第101章
“毛依娜和江飛鵬的尸體是在便利店外發現的,你不是正好去了一趟便利店嗎,沒發覺一點異常?”
“我要是發現異常,現在還能坐在這和你一起吃早飯?”
“……也對。”
奚琪咬了口面包。
范保心去便利店的時間只有五分鐘,這么短的時間正好碰到異蟲,那也太巧了。
那兩名學生的傷口顯然是異能造成的……
“難道是執法者?”
范保心驀然看向她,隨后端起牛奶,漫不經心:“執法者?”
“對啊,純凈區不是一直有一個神秘執法者嗎,目前來看是站在我們這邊的。除了他,我想不到還有誰會幫我們殺異蟲。”
范保心低下頭,眸色陰沉。
原來如此啊,那家伙派了一個執法者過來。
這具寄生體的記憶里應該有這個信息,只是強制寄生不可能讓意識完美融合,記憶殘缺便成了必然。
“快吃快吃,咱倆吃完別休息了,去教學樓轉幾圈。”奚琪催促。
昨晚不少人目睹變異異蟲,甚至有些人差點死在異蟲手里,紙包不住火,羅姿姐立即擬定新的流言話術,散播出去。
輿論引導的關鍵在于監控,她得去聽聽學生們怎么傳的,才能針對性地打補丁。
羅姿姐說了,無論死多少人,純凈區都不能亂起來,大家都必須對雪小姐和木頭先生保持高度信心,不能讓定海神針的形象垮了。
范保心聞言,肩膀先垮下來。
“寶貝,我累得很,能讓我睡會兒不?三小時,三個小時就行。到時候我來替你,你去睡覺。”
奚琪臉一紅。
范保心很少這樣叫她,當然,曾經上頭的時候也叫過,只是沒有現在這么自然和隨意。
估計是求過婚的緣故。
她心軟了,誰讓這傻子昨晚受了驚嚇呢。
……
流言戰術啟用以來,羅姿也算總結出了幾分心得,真假參半,虛虛實實,最容易取信于人。
真的部分在于數據,她把每天絞殺的異蟲數量,都如實散播出去。
人們不怕異蟲多,就怕異蟲隱藏起來暗戳戳害人,知道死亡異蟲的數量每天都在增長,心里便也不慌了。
該干嘛干嘛,沒躲在家里——正是羅姿想要的效果。人人都藏起來,搜尋異蟲的難度將指數級增加。
假的部分也在于數據:流言里,異蟲都是雪小姐和木頭先生殺的。
羅姿隱瞞了數據差。
四天時間,數據差在持續拉大。
管控中心、融雪、霧杉和十二絞殺的異蟲合計38只,此外,管控中心找到了72具尸體。
有的尸體藏在犄角旮旯,有的就躺在路中央,人們見得多了,幾乎見怪不怪了。甚至有膽子大一點的,先拍照留念,再給管控中心報警。
畢竟是雪小姐和木頭先生的作品呢。
樣本多起來,管控中心發現了兩個規律。
田法醫:“這些尸體的尸僵都越來越嚴重,原因可能是寄生時間。寄生時間越長,寄生體活性越低,羅組長此前的推測沒錯,每只強制寄生的異蟲失智程度都有差異。”
“但隨著時間拉長,它們都會喪失理智,無法自控,進入變異狀態。”羅姿補充。
管控中心絞殺的異蟲,基本都處于變異狀態。
田法醫點點頭:“第二個發現,72具尸體里,有34具尸體的皮膚都存在淤青,肌肉組織和骨骼都有擠壓傷。另外38具尸體相反,沒有任何外傷,但顱腦CT掃描結果,他們的大腦都遭到嚴重破壞。殺死它們的,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異能。”
所有人都沉默下去。
擁有復合異能的異蟲很少,而且尸體癥狀一致性高到這種程度,基本能確定動手的有兩個人。
兩只藏在暗中的、實力強大的異蟲。
田法醫猶豫片刻,繼續道:“和他們一樣,執法者殺死的異蟲也有高度一致性,大腦破損,上顎和牙齒都存在外放性傷口。所以……”
“這些異蟲不是執法者殺的。”羅姿皺眉。
“有沒有可能是其他執法者?”許盛清道,“原來的執法者因故離開,換了另外兩名執法者過來?”
秋書林否定了這個猜測:“旅者公會沒有理由幫我們維護純凈區。”
在她的質問下,羅姿把疑似執法者做的事和盤托出,兩人順便捋了一下執法者的行動邏輯。
“殺死三只境外異蟲,是因為他們違背約定,在真空期入侵純凈區。殺死第二周期八只異蟲,雖然原因不明,但也很有可能是因為他們違反了某些規則。”
“沒錯。這次的事,廖主席已經假借異蟲數量超出10只的名義,讓上面質問過旅者公會。”
羅姿想了想,公布了這個剛拿到的消息,“旅者公會坦言,楊沁的死讓原先報名參加第四周期的異蟲全部緊急取消,最后只派出了一只異蟲。”
朱月寧一怔:“米哈伊爾?”
“也只有他了。”
雖然不知道米哈伊爾是怎么躲過儀器檢測的,可光雪盛景來源于他,是不爭的事實。
秋書林:“總而言之,旅者公會派出異蟲數量符合規定,異蟲用某種異能模仿光雪盛景強制寄生上百人,不是他的錯,而是他的成績。執法者沒有理由出手。”
“難不成……還有別的雪人?”偵查組組長說。
羅姿也有類似的猜測,等了幾秒,見秋書林不吭聲,便掐掉了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世界上若有這么多雪人,融雪怎會窩囊到這種地步。
“行了,有人幫忙清除異蟲是好事。至于他們是敵是友,懷抱何種目的,時候到了自然會水落石出。散會。”
這是每日例會,參會的都是各組組長。
大家都滿腹疑問地斷開語音,只有校園組組長心里跟明鏡似的。
畢竟他是兩個神秘人中的一個。
至于另一個……
范保心瞇起眼,都不用看尸體,他就知道那些毫無外傷的異蟲死于何種異能。
平靜系,核心情緒「放松」,異能「流云」,可以將身體化成一團肉泥,同時具備位移和攻擊能力。
「流云」無孔不入,瞬間就能鉆進目標體內,鉆進目標大腦,吞噬目標蟲軀。
“被對方領先了啊。”
他自言自語,稍不留神,被走進教室宿舍的奚琪聽到了。
“什么領先?”
“唔。”范保心看她一眼,面不改色,“執法者也在絞殺異蟲,我說他絞殺異蟲的數量,領先霧杉很多了。”
奚琪不屑地撇嘴:“能一樣嗎?執法者是異蟲,分辨同類只需要投射一枚蟲卵,速度當然比霧杉要快了。”
范保心別過頭,也露出不屑的神色。
若能投射蟲卵,他早就在純凈區掀起蟲災了,還需要束手束腳,想盡辦法避開這幫管控人員去找線索?
不過,這趟不是針對純凈區而來。
得加快進度了,否則再過幾天,那家伙會把他遠遠甩在后面。
……
霧杉的生活超級忙碌,上課之外的時間,都用來巡邏。
當然,有一項日程必不可少:每天放學,先送柴雨晴回家。
冬日漸深,天黑得越來越早,從家里出來,天色已然全黑。霧杉剛走出小院,就望見一道人影被推出早餐店,伴隨著一道罵聲。
“你這人怎么回事,跑這兒來到處打聽雪小姐,四不原則沒聽說過?趕緊滾!”
隨著夜市興起,店主老奶奶的兒子拖家帶口搬回來了,把晚上的早餐店變成了燒烤攤。霧杉分辨出來聲音,罵人的正是老奶奶的兒子。
她疑惑起來:四不原則是什么?
不,比這個更重要的是,有人專門過來打聽雪小姐。
呂思說過,楊沁找了很厲害的異蟲來純凈區,極可能是沖著她來的。只是那些被強制寄生的異蟲,都是霧杉去找它們,而不是它們來找她。
終于出現了嗎?
霧杉凝視那道灰撲撲的人影。
頭發有些亂,胡子一看就好多天沒刮了,相隔幾十米都能給人萎靡的印象。
有點像酒鬼大叔。
大叔被推到街上,旁邊路人立即躲開幾米,附近開始擺攤的攤販們則用審視的目光時不時打量他。
他默立片刻,順著坡道往下走。
夜市即將開張,攤主們紛紛就位,不少食客也到了,閑著沒事,幫忙張羅桌椅。熱火朝天的景象讓路邊顯得很擠,時不時出來一個人,或者一張桌子椅子擋住大叔的腳步。
霧杉敏銳地發現,大叔后頸的衣服里,有什么東西突然閃出,迅速縮回。
蟲須!
她回顧幾遍記憶畫面,立即判斷出來。
大叔是異蟲!
只是周圍人太多了,不方便出手。
等到人少的地方,再迅速打死他,反正有自己看著,他沒有機會傷害別人。
霧杉打定主意,跟蹤了好一會兒,眼見路邊行人少了,正打算尋找機會,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來。
大叔驀然轉身。
霧杉下意識隨之轉身,接起電話:“喂,喂喂喂,聽得見嗎?”
電話另一頭,呂思聽出不對勁:“什么情況?”
“我發現一只,先處理一下,馬上就過去和你匯合。”
霧杉小聲快速說完,掛斷電話,再轉身去看,哪還有大叔的影子?
糟糕,跟丟了!
她左右張望了好多遍都沒發現那道身影,沒辦法,隨便選了一個方向追過去。
她身后,秋書林迅速踩下油門。不成想,運氣不好,變燈了。
這會兒正好趕上晚高峰,加之去與輝路逛夜市的車子很多,把路口堵得嚴嚴實實,就算想闖紅燈都沒辦法,前面都是車。
秋書林果斷棄車,然而車門還沒關上,羅姿的電話來了。
“偵查組在與輝路得到情報,一個叫俞永良的人偷偷摸摸四處打聽雪小姐,有可能是還沒失智的異蟲。”
“我知道。”秋書林回應,“霧杉也知道了。”
羅姿一怔:“什么?”
秋書林:“他已經被霧杉跟蹤了。”-
作為組長,范保心負責凌晨后最熬人的時段,此時奚琪正抓緊時間補覺,他一如既往溜了出來。
好巧,車剛開出去沒多遠,就碰見了一只同類。
對方行色匆匆,腦袋看似不動,實則眼睛亂瞟,領口里,時不時控制不住地探出一根蟲須。
范保心耐心打量一圈,暫時沒發現跟蹤的人。他把車開過去,在同類前方一點的位置猝然剎車,開啟雙閃,按下喇叭。
后視鏡中,那只同類下意識抬手擋住眼睛。
意識融合不到位,看到的、感知到的世界都不真切,甚至會造成感官錯亂。而嘈雜的環境,抑或是刺目的燈光,都會助推理智崩潰。
范保心降下車窗:“上來。”
俞永良顫動的眼球忽然定格,低下頭,只見腳邊出現了一道纖細的黑色蟲須,正順著他的鞋面緩緩攀爬。
他一直在打顫的腿突然不抖了,仿佛放棄抵抗,認命地走過去。
他坐到車后座,略帶畏懼地打量駕駛座上的男人,余光突然瞥見一個晃動的東西。
一張證件,連著掛繩,栓在車頂。
“管控中心?”俞永良瞪大眼,“你竟然……”
“羨慕我的運氣?”
范保心悠哉的語氣讓俞永良平靜下來,他搖頭:“沒什么好羨慕的,異能等級不同,結局都是注定的。”
“聽起來,你比其他人識趣多了。把你自己交給我之前,說說吧,有什么成果,剛才跑什么?”
“雪小姐盯上我了!”
“嗯?”范保心迅速掃視兩側,“我沒發現有人跟蹤。”
“應該是我甩掉了,還好……還好,不然我冒險去查的事情都沒用了。”
“冒險?”范保心瞇起眼,“你去了與輝路85號院?”
“沒有,我沒敢草率進去,只在附近……我實在沒辦法了,寄生之后意識融合一直不成功,想吃一個幫忙,結果人家反而想吃掉我……我不能就這么暴露,任務一點進展都沒有,我一點用處都沒有……”
理智瀕臨崩潰,俞永良說的話也開始語無倫次。
范保心的耐心逐漸耗盡:“所以你直接去雪小姐家附近,到底查到了什么?”
俞永良:“雪小姐一直都在!”
“什么意思?”
“她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到底什么意思?!”
“都在,在那里,她在那里!”
不巧,俞永良的理智崩潰在此刻,他頸側和額頭的青筋暴起,血氣肉眼可見地涌上臉龐,脖頸皮膚下,一條條蟲須蜿蜒而上,好似變異的血管。
范保心眉頭一皺,迅速轉彎,駛入一條小巷。
從路口開始,兩邊電線桿上的監控器被一條條憑空出現的蟲須纏繞絞爛。
憑借寄生體的記憶,范保心認出了這個地方,昆侖中心附近的待遷區,平時空無一人,想必偵查組不會在這里安排太多人手。
他順著小巷往里扎,通過后視鏡看了眼俞永良。
黑蟒已經出現了,纏在俞永良身上,試圖用強力的束縛挽留他最后一絲理智。
“控制住,別弄臟我的車。”范保心沉聲說,“你到底發現了什么,雪小姐一直在哪里?”
“在……在……在……”
俞永良張大嘴,嘴角流出透明的涎水。可他說不出話來了,喉嚨一動,便有蟲須控制不住地鉆出,堵住整個聲道。
很快,即便他不說話也控制不住變異了。他的下頜張大到極致,以至于范保心在后視鏡里都能清晰看見他的喉嚨眼,那里,墨綠色的蟲須不斷翻涌。
“該死。”范保心罵道。
這是組內行動用車,要是弄臟了內飾必然會被發現,而清洗內飾……時間根本來不及。
他驀然一個急剎,想用黑蟒把俞永良卷到車外。
就在這時,一道光突然打在后車窗上,啪的一聲。
不是光,而是一團研磨極細的肉泥。
后車窗是鎖死的,行動用車密封性極好,可那團肉泥依舊迅速滲透進來,仿佛一團融化的芝士在玻璃上流淌。
芝士驀然離開玻璃,鉆進俞永良嘴里。
只是一眨眼的時間,芝士從他嘴里退出。更多的芝士涌了進來,團在俞永良身邊的座椅上,緩緩凝聚成一個人形。
而俞永良,圓睜的眼睛已然蒙上一片白翳,身體也僵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到范保心踩剎車到車子停穩,只有幾秒鐘的時間。
范保心眼色一沉。
「流云」,居然是他,不,應該說,是她。
一個其貌不揚的女人,短發,穿著運動服,胸.前還斜背著一個窄窄的運動包。
女人臉上沒什么表情,眸色淡漠地斜了眼俞永良,嗓音有些啞:“我猜他是想說,雪小姐一直在與輝路85號院。”
范保心冷笑:“所謂冒險去查,就查到這種廢物消息?”
“目中無人,妄下結論,不愧是管控中心的草包。”
“噢?那你說說你的結論,要是足夠有用,說不定我把自己給你。”
女人的眼皮垂落一半,似乎在權衡。
“純凈區出現之前,雪小姐一直住在那個小院,附近鄰居都見過她。”
范保心嘁了一聲:“這就是你所謂的結論?純凈區計劃自然不是拍腦門想出來的,融雪提前布局不是很正常?”
女人不以為意:“兩年前就有人見過她,而兩年前,逼迫華國修改生育政策的宇宙會議議案,還沒提交。”
范保心想了想:“這也說明不了什么,融雪搞出純凈區不一定是為了宇宙會議,也許是看到FAH的下場,急眼了,想要個轟轟烈烈的葬禮,拉上幾萬人陪葬。”
“你說的可能性,我可以直接排除。”
“憑什么?”范保心盯著后視鏡。
卻見女人拉開運動服的拉鏈,翻開半片衣襟。
白皙的脖頸和古銅色的胸膛涇渭分明,胸膛上除了幾道猙獰的舊傷疤,還有一串數字:「1533」。
范保心一愣,失聲道:“你是融雪?!”
女人的聲音變了,變得粗獷低沉:“注意你的用詞。”
不是融雪,而是寄生到了融雪成員體內。
范保心啞然。
俞永良說他運氣好,他是承認的,不但分出來的異能等級高,而且寄生到了解許多內幕的管控人員體內。
他真心認為自己會是這次任務的終結者。
卻沒想到,有人運氣比他更好,以融雪成員為寄生體,并且看樣子,意識融合很成功。
寄生體本身的性格對異蟲似乎也有影響,1533始終沒什么表情。
他說道:“我從這具寄生體上獲得的記憶也有殘缺,但基本能斷定,他從加入融雪開始,一直都不知道雪人的存在。”
“他經歷的任務全部都由普通人執行,每一次都傷亡慘重。純凈區計劃開始時,融雪成員只剩下不到一百人。若雪人一直存在,融雪不會走到這步田地。”
范保心:“你的意思是,純凈區里的雪人是剛研制出來的?”
“沒錯,這才是融雪選擇這里執行純凈區計劃的原因,宇宙會議只是明面上的幌子,為了掩蓋他們隱藏在這里的秘密實驗室。而這個實驗室,恐怕只有融雪內部最高層的人才有權限知道。”
說到這里,1533微微一頓,說:“這個實驗室,很可能就在與輝路85號院。”
范保心眉毛一揚。
他沒有質疑對方給出的信息,而是質疑對方共享信息的原因。
“這次任務,你的進展明顯比所有人都快,為什么告訴我?憑借你的異能,潛進去一探究竟,很容易。”
“因為雪人不止一個。”
范保心一驚:“除了雪小姐,還有別的雪人?”
1533對他的問題感到奇怪:“你獲取的寄生體記憶里,沒有十二這個人?”
“有,但不全,我以為他只是潛伏在雪小姐身邊的普通融雪。他也是雪人?”
“他是雪人,但不是一般的雪人。”1533道,“他當著我的面,殺了另一個融雪。”
準確來說,是當著曾經的1533的面,殺了另一個融雪,1501。與寄生體意識融合,很多細節上都會出現自我認知錯誤。
只是小小的紊亂,無傷大雅。
范保心卻聽不懂了:“雪人殺融雪?”
“這件事所有融雪都知道,融雪高層給出的解釋,是1501被異蟲寄生,只能抹殺。騙別人可以,騙我……他曾經是我的搭檔。”
1533對上后視鏡中范保心的視線,“總之,雪人和融雪之間存在矛盾,若能查出原因,或許可以利用雪人把融雪連根拔.出,毀掉他們的實驗室。這是我們的根本任務,你應該明白這么做的重要性。”
范保心明白對方共享信息的原因了。
基因本能驅使之下,即便他們都是不完整的異蟲,也會盡一切可能生存下去。
但是,任務的意志,對他們而言高于本能。
便如俞永良,當自己無法完成任務成為定居,也會甘愿放棄自己,將查到的線索交給范保心,事后還會把自己的能量貢獻出來。
1533,希望范保心做出同樣的奉獻。
從管控中心例會中,范保心知道十二一直守在與輝路85號院,1533不敢深入85號院,自然是忌憚十二的力量。
他的「流云」是A.級異能,范保心的「虛空索縛」也是A.級異能,融合范保心的力*量之后,不但實力能得到大幅增長,甚至還可能兩種異能并存,變成復合異能。
那時的1533,即便沒有蟲域和傀儡,也能達到3A.級的實力,足夠和雪人一較高下。
很可惜,范保心也是這么想的。
他忽然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燦爛:“感謝你的情報,調查秘密實驗室的事,就交給我吧。”
1533身上一緊。
黑蟒無聲無息出現,已然將他纏死,巨大的“蛇頭”張開,口器如同裂開的肉花,閃電般包裹住1533的頭顱。
“任何異能都有弱點,「流云」的弱點在于頭部,只要咬下你的腦袋……”
范保心透出得意的嗓音突然停止。
后視鏡里,口器輕而易舉就咬扁了1533的頭……那根本不是頭,只是一張極其逼真的矽.膠.面.具!
該死,融雪特有的該死的道具!
頃刻間,1533的身體化成一灘芝士,從黑蟒的縫隙中泄漏殆盡,再通過窗戶和車門的縫隙,滲透到車外。
車外漂浮的一團芝士中,隱約呈現一張男人的臉,嘴巴開闔。
“你果然讓我失望。”
“沒關系,「流云」的攻擊力雖然略遜于「虛空索縛」,可差異沒你想象的那么大,等我再多收攏一些同類,會再來找你。”
范保心咬牙切齒,右手猝然握拳。
窗外也出現了一條黑蟒,更為巨大,一頭扎入芝士團中,仿佛巨龍擊碎了一片小小的云朵。云朵散開,如流星劃過百米距離,重新聚攏,微微停頓后,消失在廢棄的建筑之中。
范保心一拳砸向方向盤。
利用腦囊模仿光雪盛景,隨機在人類群體里強制寄生。
這個計劃的好處很明顯,制造的同類多,調查面廣,運氣好就像當前的局面一樣,成功偽裝成純凈區的核心力量,管控人員和融雪成員。
可壞處同樣明顯。
種族特有的求存意識太強,不到極端情況,不可能團結。
他看了眼后座上的尸體,面色陰沉地下車,把尸體從車上拖下來,扔到墻角。
蹲下身,拍了拍尸體的臉。
“那家伙又領先我一個。”
不光收攏同類力量領先,連調查情報都領先。
“這次還是從我手上搶的。”
可惡至極。
范保心深吸一口氣,正要站起來——
“范老師?”
熟悉的聲音當頭罩下,一個人影從天而降。
“范保心……老師?”
第102章
初雪只下了短短一場,當夜就消了,沒留下半點雪跡。
但天氣更冷了。
寒風蕭瑟的夜晚,人們都裹緊衣服前行,沒什么人抬頭望天,更別提發現那道在天空中不斷跳躍的黯淡人影。
霧杉關閉情緒模擬,把注意力提到極致。
居高臨下的好處是視角廣,弊端則是費眼,很多路燈照不到的墻根街角都需要全神貫注地看。總的來說,效率比在地上無頭蒼蠅似的打轉高多了。
這一片也沒有。
她在腦海中重復了上千次記憶畫面,不會看漏。
霧杉站直身體,緩緩轉動視線,在某個方向定格。
待遷區,那里一大片廢棄建筑,空無一人,很多路段的路燈都壞了,最適合躲藏。
那片明顯晦暗的區域,距離腳下這棟樓,直線距離約有三四百米。
霧杉她面無表情地走到天臺一角,強化腿部肌體,利用天臺對角的最長斜線將助跑距離拉到最大,即便如此,她的身影也只在天臺上滯留了一秒,然后——
從天臺另一個邊緣,直沖云霄。
速度快到,連樓底下的行人都聽到了破空聲。
一個女人驀地抬頭:“什么聲音?”
身邊丈夫聞言掃了幾眼,沒任何發現。
“就是刮風吧。”丈夫哈了兩口氣,用力把手搓熱,握住妻子,“快走快走,趁現在人少去夜市吃口熱乎的。”
……
刷——
刷——
刷——
霧杉化身成一道道拋物線,很快掃遍半個待遷區。
終于,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輪廓。
一處墻角,路口的昏暗路燈在地面投下尖銳的光影,光影中是記憶里的大叔,霧杉看不清臉,但身體輪廓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大叔躺在了地上。
身邊還有一個人,雙.腿同樣被燈光包裹,只是上半身籠在黑暗里,背對著霧杉。
可霧杉也馬上辨認出來了。
因為對方的背影也是熟悉的輪廓,幾個月下來,霧杉不知見過多少次。
她稍稍偏頭:“范老師?”
話音未落,人已從樓頂躍下,落到對方身后。
“范保心,老師?”
范保心脊背僵硬。
聽到聲音的一瞬間,他的感官便已提升到極致,即便沒有親眼目睹,也能感覺到霧杉落地時的輕巧和矯健。
雪人。
普通人不可能輕松跳下五層樓。
在這具寄生體內蘇醒時,他也攜帶了部分屬于“自己”的記憶,對于雪小姐的認知,還停留在華國分會掌握的情報上。
雪小姐是花瓶,真正的雪人一直藏在幕后。
然而,隨著意識融合加深,這個認知很快被寄生體的記憶重塑:雪小姐就是雪人。
這是一個奇妙的認知失調,此刻之前,范保心明知道霧杉是雪人,卻又對這個事實保留了微妙的懷疑。
直到此刻。
直覺告訴他,霧杉帶來的危險,遠大于剛剛離開的1533。
背后的腳步動了,范保心卻不敢動。
霧杉一點點進入他的視野,在他的眼皮底下蹲下身,觀察尸體:“你對他做什么了?”
她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范保心清醒的認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突襲機會。
可不知為何,他沒敢動。
只見霧杉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尸體的面頰。
“硬硬的,真的是異蟲呀。”霧杉抬起頭,“范老師殺了他?”
本該活潑的語句,卻像極了無機質的機械音,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能量如洪水沖過四肢百骸,范保心已經準備好釋放出最強異能。
然而,那張平淡如冰雕的臉突然綻放出燦爛的笑顏:“原來范老師就是木頭先生呀!”
范保心:“?”
霧杉的眸子越來越亮,仿佛下一刻就要手舞足蹈。
“追丟異蟲,我都要懊惱死了,沒想到因禍得福碰到木頭先生!我好驚喜好開心呀,我一直都想找你,原來你一直在我身邊,你是范老師!”
霧杉的話如同針線,將這具寄生體沒有融合成功的破碎記憶串到一起。
記憶拼圖仍不完整,但足夠讓范保心明白大概。
管控中心用流言為雪小姐造勢,絕大部分流言都與雪小姐相關,只有一小撮,提到了另一個名字——木頭先生。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雪小姐的任務伙伴。
此時的范保心更加明白,那就是十二,是另一個雪人。按1533給出的情報,他極可能負責守衛秘密實驗室,所以從來不輕易離開與輝路85號院。
奇怪之處在于,霧杉認錯人,居然不知道木頭先生就是十二。
一個雪人偽裝成普通人埋伏在另一個雪人身邊……融雪似乎隱藏了了不得的秘密呢。
“Bingo!”范保心兩手比化成手.槍,都指向霧杉,“我辛辛苦苦隱藏身份,居然被你發現了,霧杉同學。”
霧杉睜大眼,認出那是電影中經典動作,意思相當于:呀,被你發現了,猜得不錯!
她從來沒在現實中看到有人做過。
她眨眨眼:“那范老師知道我是誰嗎?”
范保心摩挲下巴,察言觀色:“大名鼎鼎的……雪小姐?”
“Bingo Bingo!”
霧杉立即端起兩把手.槍,對范保心一陣掃射,隨即興奮得哈哈大笑。
范保心:“……”
被霧杉的動作嚇一跳,他異能差點都放出去了。
怎么感覺霧杉問這個問題,只是為了重復一遍他的動作?
霧杉突然捂住嘴,笑聲戛然而止。
她往路口挪了幾步,瞇起眼打量路口外側的路燈,燈桿的監控器上,沒有紅點。
“木頭老師,”她扭過頭,“監控器是你弄壞的嗎?”
范保心頓時緊張:“有什么問題?我只想當個普普通通的老師,不希望被別人發現身份。”
霧杉的嘴張成“O”型。
“你的核心指令是什么?”
霧杉的驚訝轉化成期待,她只想當個普普通通的學生,不希望身份曝光。木頭先生居然和她一樣!
也就是說,他們的核心指令很可能也是一樣的!
范保心不動聲色:“……核心指令?”
難道是融雪專門給她下達的命令?
“對呀,我的核心指令是「像人一樣」……”霧杉一頓,“你說后半句。”
若核心指令相同,木頭先生一定知道后半句是什么。
然而范保心:“……”
什么亂七八糟的,他哪里知道后半句是什么?
像人一樣?這是什么鬼命令,真要是命令,聽上去也不是融雪給下屬的啊!
更像旅者公會給底下成員的:好好偽裝成人,要是惹是生非把人類嚇破膽再也不敢生孩子,立馬派出執法者收拾你!
霧杉大眼睛忽閃忽閃:“快說快說,后半句是什么?我已經提示得很明確了哦!”
范保心輕咳兩聲:“抱歉,我的核心指令和你不一樣,保密。”
“啊?”霧杉的失望只維持了一瞬,再次興奮,“那就是和十二一樣咯!我果然是對的!找到你就找到了給十二充電的辦法!”
……充電?
十二是雪人,給雪人充電?
這又是什么鬼東西!
一時不察,范保心的胳膊被霧杉一把抱住了,如同一個嬌.小可愛的鄰家小妹,黏在隔壁大哥哥身旁。
“木頭老師跟我去見十二吧,現在就去!”
“……”
見十二?那個連1533都沒把握對付的雪人?
范保心不由咽了口口水,差點被霧杉拽上車時,救星來了。
奚琪的電話:“老范去哪了?”
范保心立即給霧杉看手機屏幕,比嘴型:奚琪老師!
霧杉看著屏幕上明晃晃的大字——「寶貝」,耳朵里也隱約捕捉到了奚琪老師的聲音,一時愣住。
木頭先生管奚琪老師叫“寶貝”?
范保心也意識到了,略顯尷尬地開口:“沒事,睡不著出來轉轉,馬上回去。”
奚琪:“又睡不著,你這樣不行啊,晚上我們還要……”
“馬上回去了啊。”范保心趕緊掛了。
霧杉神色呆滯:“晚上還要什么?”
“呃……就有點事要辦……”
“晚上辦事?”霧杉的目光嗖地往下挪,“創造者給你設計了那個功能嗎?”
范保心直覺胯間涼涼的,嗖地鉆上車:“我先回去了哈,見十二的事先緩緩,以后再找時間。”
一腳油門就跑遠了。
霧杉倒是沒追,還愣在原地。
“十二和木頭老師可能是一個創造者,難道十二也有那個功能嗎?”
記憶區自動檢索出她第一次給十二洗澡時的畫面,情緒模擬區,基本沒動彈過的「害羞」小球嗖地浮到上層。
霧杉的臉刷地紅了。
“怎么回事呀!”
情緒模擬很少出現這種心跳過速的現象,這讓霧杉跺了一下腳,轉過身。
尸體闖進眼簾,讓害羞情緒迅速褪.去。
尸體怎么辦呢?
木頭老師都會破壞監控,肯定也不想暴露身份。但尸體也不能扔在外面不管吧,這里人是少,可有貓貓呀,貓貓也會被嚇到的。
算了,就當是自己殺的好了。
霧杉捏緊拳頭,對準尸體的腦袋,一拳下去。
幾分鐘后,開著車追尋霧杉蹤跡的秋書林,接到了羅姿的電話。
“馬樓說霧杉在待遷區,那只異蟲死了。”
秋書林松了口氣,另一個疑團浮上心頭。
人人皆知霧杉是雪小姐,就算異蟲來自于外地,但凡聽聽墻角,也能輕易獲取霧杉的學校和住址。
那只異蟲,為什么還要打聽霧杉?
……
范保心心有余悸,仿佛從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
憑他現在的實力,光一個霧杉都難以對付,再加上十二?
開什么玩笑!
必須再等等。
等他收攏更多的同類,若有機會,最好把1533給吃了。屆時就算依舊不是兩個雪人的對手,深入85號院調查情報再全身而退,成功率也會高很多。
畢竟,比起把融雪一鍋端,調查才是這次任務最重要的事。
而且霧杉已經透露出不少信息了。
核心指令,創造者,充電,功能……這些都是關鍵詞,組合在一起,真相似乎近在眼前。
只是隔了一張紙,讓范保心只能窺見隱約的輪廓。
時隔二十年,融雪研制的,好像不是以前的雪人啊-
“你今天怎么了,總是走神。”
呂思坐在駕駛座,旁邊是霧杉。開車在純凈區內低速巡游,是兩人尋找異蟲的方式。
霧杉回過神:“啊,對不起哦。你剛才說什么呀?”
“先說說你吧,不是順利殺掉那只異蟲了么,有意外狀況?”
“……沒有哦。”
仿生人要幫助仿生人,霧杉自然不會對任何人透露范老師就是木頭先生的事。
但有一點,她實在忍不住。
“呂思,你覺得范老師和奚琪老師……是什么關系?”
呂思看她一眼,略帶疑惑。
“同事關系,和情侶關系。怎么想起他們了?”
“啊?真的是情侶關系嗎?”
“你不知道?”
霧杉快速又用力地搖頭,這模樣讓呂思失笑。
“估計也就你不知道了。”呂思笑道,“學校早就傳開了,有人看見他們背著人手拉手,還有住校的同學看見范老師晚上經常去奚琪老師的宿舍,一晚上都不出來。”
“真的呀……”霧杉用慨嘆的語氣說。
呂思不由又打量她兩眼:“你不會是……羨慕他們談戀愛吧?”
“是的呀。”霧杉坦然道,“好羨慕。”
呂思只覺不可思議。
單從范保心和奚琪的情侶關系看,固然有令人羨慕的地方。如今這個時代,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看似友好卻疏遠,就算是朝夕相處的同事,誰能保證對方私底下和異蟲無關,對方的家庭和異蟲無關?
沒人阻攔自由戀愛,但大家都害怕自由戀愛,與其聽任感覺,不如找盡量找一個知根知底的搭伙過日子,找不到就單著,管理好自己的情緒總比管理他人的情緒要簡單得多。
久而久之,結婚率和生育率都低到令人發指。
但奚琪和范保心不一樣,他們都是管控中心成員,手握免疫寄生的工作證,若能因為愛情走到一起,自然是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侶。
可是,世人不是霧杉啊!
霧杉居然會羨慕,甚至渴望普通人類的愛情?
不管她的創造者是誰,創造出如此強大的存在,居然會讓她往這種虛無的、毫無意義的方向動心思?
呂思難以理解。
霧杉也不期望別人能理解,畢竟核心指令是個秘密,誰都不知道。
按照核心指令,她需要按部就班地學習、工作、生活,這條路徑其實缺了一環——和普通人一樣組建家庭。
她以為自己作為仿生人,是無法組建家庭的,所以長久以來,都默默排除了這個環節。
這使得她對核心指令的完成率,永遠拿不到完美的滿分。
可今天,同樣作為仿生人的范老師,用實際行動表明了,她可以拿到滿分!
仿生人也可以談戀愛,仿生人也可以和人類組建家庭——她可以完美執行核心指令!
激動之余,霧杉想起了那個bug……自己身上的功能bug……
她重重敲了下車門。
可惡的創造者,居然留下這么大的bug!
這個動作,和咬牙切齒的表情,讓呂思再次多看了她好幾眼。
“……車門被你敲開了。”呂思提醒,“怎么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霧杉趕緊把車門關緊,拒絕延續這個話題,“你之前說什么呀,演話劇?”
走神歸走神,她可以回放記憶重聽呂思說過的話,只是呂思不知道這項能力。
呂思從善如流地把話題帶回去:“是單人話劇,也叫做獨角戲。我記得你很喜歡看電影,對表演應該不陌生。我們可以排一出單人話劇,放在昆侖中心廣場上表演,用這個方式吸引異蟲。”
說完這段話,霧杉也把回憶里的話都聽完了。
呂思統計了她們幾天來殺掉的異蟲,發現了三個規律。
一是這些強制寄生的異蟲不但沒有精神污染能力,同時也沒有投射蟲卵的能力。
二是這些異蟲都是在人群密集的地方被發現的,它們喜歡往人多的地方湊,原因不明。
三是人越多,異蟲對人血的渴望越強烈,加劇了它們保持理智的難度。若非它們控制不住露出蟲須,霧杉和呂思也很難判斷誰是異蟲。
所以呂思提出這個建議,利用戶外話劇表演的形式吸引純凈區的人們,進而吸引異蟲,誘使異蟲喪失理智探出蟲須。
這樣一來,兩人就不用滿純凈區地跑,守株待兔便可,或許效率還會更高。
“至于怎么確保觀眾的安全,不用太擔心。到時你在臺上表演,我在幕后觀察,一旦發現異常觀眾,立即用異能禁錮。這些異蟲等級都不高,憑我現在的實力,應該可以同時禁錮十幾只。”
“當然,只靠我一個人觀察效率不高,所以我認為需要找幫手,一個就行。你覺得馮嘉瑋怎么樣?”
“馮嘉瑋?”霧杉歪頭想了想。
知道異蟲、見過異蟲,并且一起行動過,從這些方面看,馮嘉瑋確實是一個好人選。
然而——“他只是普通人誒,心理疾病好像更嚴重了,最近都不主動找我喂貓貓了。”
霧杉也沒主動,畢竟忙著找異蟲。
“我覺得他挺合適的,遇到異蟲也足夠冷靜。別看他悶不吭聲,期中考試不是年級第三嗎,分數幾乎趕上雨晴。冷靜、聰明又理智。”
說到這里,呂思笑了一下,“而且,你不是把他納入S小隊了么?你真擔心,不妨先問問他的意見,萬一他很愿意加入進來呢?”
“好吧,那先問一下吧。”
霧杉點點頭,表情逐漸雀躍。
表演話劇呀,雖然不是電影,可聽著就讓人激動呢!
“等一下,要是沒人來看怎么辦呀?我不是明星,以前也沒演過話劇……沒人來看豈不是白白浪費時間了?”
“這點你可以放心。”呂思自信一笑,“有錢能使鬼推磨,我會搭建最絢麗的舞臺,做最隆重的宣傳,保證能吸引一大批人。”
這只是個敷衍的理由而已。
事實上,雪小姐要表演話劇的消息一放出去,就算地點選在臭氣熏天的臭水溝,也必然場場爆滿。
羅姿第一時間便生出和呂思一樣的判斷。
例行語音會議,她的聲音能讓人聯想到她皺眉的模樣:“呂思的提議可以試試,但最大的問題是規模不好控制。”
范保心難得主動發言:“或者考慮室內?學校體育館可以當做禮堂,場地很合適。”
他正頭疼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收攏力量呢,這個提議簡直雪中送炭,讓他足不出戶就能找到一大批同類。
絕對能反超1533。
然而羅姿馬上否決了他的建議:“不行,一旦異蟲失控,沒控制好局面,封閉空間疏散困難,傷亡太多。而且管控學院特殊,不能放進去太多社會人員。”
范保心很想說不用擔心這點,不管來多少異蟲都是他一個異能的事……當然,不到最后關頭,他的身份是萬萬不能暴露的。
羅姿的考量自有其道理,畢竟呂思和范保心一樣,都在隱瞞異蟲身份。
呂思只說通過這個方式引來異蟲,讓管控中心提前在觀眾中安插人手,一旦發現異蟲,用強力麻醉劑放倒,移出現場再殺。
異蟲并非百毒不侵,只要麻醉劑的量給夠,自愈能力也要花上一會兒才能清除藥效,理論上,行得通。
“秋書林,你有什么建議?”羅姿問。
秋書林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室外舞臺確實是最優選擇,控制規模也沒有必要,吸引的異蟲越多越好,我們能做的只有盡量調集人手,確保能第一時間發現、制服異蟲。”
范保心立即響應:“校園組可以派出一半人手過去支援,我親自帶隊。”
不求全吃,能吃一個是一個。
羅姿思忖再三,最終拍板:“那還是放在昆侖中心室外廣場,表演時段偵查組全部就位,資本組和校園組都抽出一半人手支援。”
“好嘞!”許盛清摩拳擦掌。
羅姿忍不住問道:“你興奮什么?”
許盛清笑呵呵:“現場表演話劇就夠難得了,還是雪小姐親自登臺表演,絕對是全原海市最隆重的年末盛典啊!來的都是商場潛在客源!”
羅姿:“……德性。”
資本主義毒性真強啊,這才幾個月,就把這小子腐蝕成這樣-
下課后,同學們陸陸續續往外走,一道人影出現在門口,嗖地射到呂思桌前。
“你們要演話劇嗎,帶我一個!”
呂思挑眉:“你從哪聽到的?”
“我表姐說的!”米湘理直氣壯,“你們在操場偷偷說話,我表姐都聽見了!”
“大米!”苗苗竄過來拉她。
“苗苗,”霧杉一臉疑惑,“我記得操場看臺上沒有人呀,你怎么會聽到啊?”
苗苗羞愧得恨不得鉆進地底下。
米湘倒是敞亮:“她那時候就在看臺上,看你們來了,才躲到座椅底下,你們走了才走的。”
“大米你……”
苗苗那叫一個后悔,表妹是什么大喇叭她還不知道嗎,自己腦子抽了才會把聽到的事情告訴她。
霧杉表情一凝,迅速回顧一遍中午的記憶。
還好,那是和呂思討論的都是話劇劇本和表演的事,沒提及異蟲。
米湘粗神經,沒察覺到霧杉臉色變化,跑到霧杉座位邊蹲下,把臉擱到霧杉腿上,可憐兮兮。
“帶我一個吧,我也想演話劇……”
能和雪小姐同臺演出,那可是莫大榮光!
霧杉搖頭:“不行哦,這是單人話劇,只有我一個人表演的。”
“那讓我去幕后,我什么雜活都能干!”
霧杉還要搖頭,呂思突然插話進來:“我請了專業的幕后團隊,不缺人手。不過——”
米湘被她弄的七上八下的:“不過什么?”
呂思笑道:“彩排什么都不缺,只缺觀眾。請幾個觀眾看看效果也不錯,霧杉你說呢?”
第103章
一行四人,前往體育館。
米湘圍繞霧杉嘰嘰喳喳,一邊分享自己的零食一邊詢問演什么話劇,霧杉只說呂思準備好了幾個劇本,具體演什么,還得看表演的效果。
呂思和馮嘉瑋走在后面,刻意拉開一段距離。
呂思不著痕跡地掃了眼路兩邊的監控,正斟酌怎么開口才不會引起管控中心疑心,視野忽然黑了一秒。
亮起時,耳邊傳來一道不屬于馮嘉瑋的嗓音:“你想做什么?”
呂思腳步微頓,看向出現在路邊的少年。
少年專注地看螞蟻,頭也不抬:“繼續走。”
呂思重新邁動腳步,這才發現不管她走到哪里,少年始終位于側前方的位置,仿佛靜止,又像是跟隨她的移動而流動。
她看了眼幾米開外的霧杉,猜到這種狀態下,自己和少年的溝通沒人能聽得見。
“霧杉希望純凈區持續純凈的狀態,我在幫她。”呂思先回答少年的問題,接著問,“米哈伊爾不是華國分會的人吧,這次光雪盛景……是您的意思嗎?”
“光雪盛景?”少年抬起頭,似乎有些意外。
呂思也意外:“您不知道嗎,米哈伊爾抵達當夜,體內爆發光雪,所以純凈區內出現了這么多強制寄生的異蟲。”
少年看向一只離隊的螞蟻,螞蟻越走越遠。片刻后,他低聲呢喃:“是他?”
“誰?”呂思問。
卻見少年用手指摁死了那只螞蟻。
一個輕巧的動作,一個不足道的微小生靈,卻讓呂思心中一凜,不敢再問。
少年:“你認為雪小姐公開活動能吸引那些異蟲?”
“只是推測,我發現它們喜歡去人群密集的地方。”呂思據實交代,“但我不理解為什么,因為人群密集會加速它們理智崩潰,兩者存在矛盾。”
“因為它們在調查。”
“調查?”
“關于雪小姐的消息,純凈區內無處不在,人越多的地方流言越密集,它們發現了這個現象,試圖從人們的流言里找到線索。”
“線索……關于什么?”
“要看他給它們下發的指令是什么。”
又是那個“他”。
呂思不語,少年不想解釋,她自然不能問。
霧杉和少年,同樣是極其強大的存在,強大到呂思都看不清邊界。對于霧杉,呂思能揣摩她的底線和在乎的事情,可對于這個猶如神明的少年……
呂思只知道,他可以毫不在意地賜予她新生,也可以輕而易舉將她碾入塵土。
所以她毫不猶豫地選擇霧杉,雖然不知前程如何,起碼兩個強大的存在,目前看來還走在一條路上。
然而,有一個問題不得不問,這才是她希望馮嘉瑋加入的原因。
“你能幫助我們嗎?”
少年沉默。
自己答應過弗伊斯,不插手第四周期。但那時候,沒想到進入第四周期的會是他……即便只是他的一部分。
處理不得當,極容易引發兩個分會的戰爭。
不,也許是兩個分會同時向自己開戰。
能聽到這場對話的還有第三個人。
馮嘉瑋對少年的沉默感到不安,忍不住開口:“幫幫霧杉吧,懷特……”
少年驀然抬眼,悲傷的眼眸罕見的冰冷。
馮嘉瑋頓時噤聲。
一時不慎叫出少年的名字——這是絕對的禁.忌。
好在,少年沒有責怪他的意思。他重新看向呂思:“你想要怎么幫。”
呂思只當自己沒察覺緊張的氛圍:“我的異能可以暫時禁錮異蟲行動,但沒辦法阻擋它們失智變異。若它們出現變異跡象,管控中心和融雪發現后會立即動手,屆時會出現兩個結果。”
“要么,告訴霧杉這些異蟲都已經被清理,暴露管控中心和融雪的存在。”
“要么,告訴霧杉話劇行動沒有引來一只異蟲,以霧杉的性格,會立即中止話劇,讓這個計劃半途而廢。”
少年淡淡道:“你希望我鎖定異蟲,阻止它們變異,事后再交給霧杉處置?”
呂思正想點頭,卻聽他接著開口:“你若只是求存,應當向分會靠攏,憑你現在的實力,完全可以離開原海加入分會。為什么要選擇人類陣營?”
這是一個危險的問題。
雖然少年殺起同類毫不手軟,可他是異蟲——這一點毋庸置疑。他長期潛伏在霧杉身邊,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霧杉身上最大的疑點顯而易見,無法理解的強大力量、無可追蹤的神秘來歷。呂思猜測,即便少年的目的不是這些,也和這些密切相關。
歸根結底,少年站在旅者公會的立場。
而她正在想盡辦法幫助人類對抗異蟲。
呂思拋出早就準備好的理由:“楊沁和一些分會人員關系密切,我此時加入公會,有很大風險——這是我的私心。另外,您對我有再造之恩,我只是直覺認為,純凈區維持當前現狀是您希望看到的局面。”
兩點理由還不夠。
她聲音變輕:“再有,您幫助我保留了自我意識……或許有一天,我的異蟲本能會占據上風,只是現在——”
“我還是人類啊……”-
今天不能送雨晴回家,霧杉特意叫了陳譽過來,再三叮囑,一定要立即把雨晴送回家。
陳譽在停車場等來等去,卻沒等到人。
他跑下車,卻見柴雨晴站在停車場入口,旁邊是他見過幾次的同學,苗苗。
見兩人正在談話,陳譽便沒過去打擾。
苗苗望見他,笑著催促雨晴:“你快回去吧,不是說要給她們送飯嗎,太晚了就得餓肚子了。”
“苗苗。”柴雨晴叫住她,“你……今天看到霧杉,為什么要藏起來?”
以苗苗直爽的性格,就算不小心撞見,也會大大方方打招呼然后告別。藏起來的行徑,不是她的作風。
苗苗的笑容迅速收了回去:“你放心,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我絕對不會違反四不原則。”
“我沒有不放心這個。”柴雨晴握住她的手,“我是不放心你。你最近很少找霧杉聊天了,課間休息也一個人悶在座位上,發生什么事了嗎?”
柴雨晴發現苗苗的手顫抖了一下。
她繼續道:“最近的消息你都聽見了,不用害怕,要是發現那個,直接告訴我或者霧杉。你知道的,霧杉解決它們很容易……”
“不是,不是那個。”
苗苗抽出手,又擠出勉強的笑容,“你放心吧,真的沒事,就是要期末了,熬夜備考有點累。你快走吧,我也要回家繼續看書啦!”
不等柴雨晴反應*,徑直跑了。
柴雨晴蹙起眉。
不考慮異蟲,普通人的生活也面臨著各種各樣的困難,可聯想到最近異蟲密集出現,很難不讓人生疑。
難道是苗阿姨?
柴雨晴思索著走向陳譽。
約莫十分鐘后,車子即將到家時,陳譽偏過頭:“聯系上小韓了,他說苗護士長下午剛去你爺爺那查房,接觸下來沒感覺出異常。”
“苗阿姨沒事?”柴雨晴愈發疑惑了。
陳譽:“你是指強制寄生嗎?我覺得可能性不大,羅姿姐雖然否決了全區顱腦檢測,但對關鍵地方都小范圍檢測了,苗護士長也在里面,檢測結果沒問題。”
強制寄生只發生在光雪盛景那晚,目前還沒出現轉移寄生的案例,按理說,苗阿姨的檢測沒問題,那后面應該也不會被寄生。
既然如此,苗苗碰上的是什么狀況呢?
……
“哇——”
一踏進體育館,霧杉和米湘都被震驚了。
體育館里最大的場館是籃球場,此時整個籃球場都被燈光炫酷的舞臺占滿了。原以為彩排只是在空球場隨便演一演,沒想到呂思直接搭了個正式舞臺出來。
“這么好的舞臺,只用來彩排嗎?”米湘不可思議,“也太浪費了吧?”
霧杉點頭附和:“是有點浪費哦!”
呂思微微一笑:“霧杉第一次嘗試演話劇,提早熟悉一下舞臺環境有益無害。不過這不是正式舞臺,到時候昆侖中心廣場上的舞臺會比這個大一倍。”
米湘嘶了口涼氣:“難怪霧杉老是叫你女總裁,你真有錢。”
說完又想,能不有錢嗎,楊沁死了,呂思手里的產業都是她自己的了,她現在毫無疑問是全原海市普通人中的首富!
舞臺前后場用帷幕分離,后場又單獨隔開幾個空間,幾人參觀的時候,呂思重金請來的幕后團隊都縮在同一個空間里,只簡單打了個照面。
這么做的用意顯而易見,那些人一看到雪小姐激動得跟什么似的,情緒手環紛紛報警。
大致參觀完,來到選劇本的環節。
呂思叫過來一個頭發和胡子都花白的中年人,據說是導演,姓平。
平導特意摘掉手環,把幾人帶到舞臺前方。他打了個手勢,體育館的燈光關閉大半,舞臺則亮起絢麗的燈效。
他介紹道:“雖然是獨角戲,但過程也很繁瑣,這次時間緊,我們采用了一種折中的方式,省去許多磨合過程。”
一是布景和道具,全部采用電子化渲染。
搭建舞臺的材料幾乎全部都是屏幕,某些地方還安裝了極為昂貴的全息投影。如此一來,不論轉場還是更換道具,都不需要任何工作人員上臺,后臺遠程操控便可。
真人影視沒落,動畫影視隨之崛起,畢竟不用擔心被異蟲寄生。所以類似的技術十分成熟,幾乎所有模型都是現成的,需要做的只是拼湊。
二是劇本和霧杉的表演。
真人話劇在現實生活中幾乎銷聲匿跡,好在百年前流傳下來的錄像繁多。考慮到霧杉沒有表演經驗,平導和呂思一起挑選了幾個劇情相對簡單的。
但再簡單,也需要排練才能熟悉。
縱然霧杉告訴呂思自己過目不忘,但呂思為了以防萬一,讓平導在舞臺上各處安裝了懸掛式屏幕,同步播放原片。
這樣一來,霧杉上臺后不論處于哪個位置,都可以照著原片模仿。
演得好不好無所謂,噱頭足夠大就行。當然,也要兼顧霧杉的感受,起碼能把整個劇本完整地演下來。
平導推薦的劇本有兩個,排在第一的是《一個人的春夏秋冬》,描述了一個遠在異鄉的女孩寧靜但略顯蕭索的生活。
優點很明顯,原片主角的表情全程都淡淡的,淡淡的笑淡淡的眼淚,表演難度低。
而且兼顧了觀眾,沒有太刺激觀眾情緒的劇情,否則演得再好看,恐怕都有人坐不住想跑。
還沒介紹第二個劇本,霧杉便已經躍躍欲試了。
雖然不是電影,但也是表演呢!
呂思見狀,隨平導一起去到幕后,馮嘉瑋也默然跟過去。兩人和平導分開,來到后臺另一個獨立空間。
這里是后臺最大的一個空間,此時只有一個屏幕,能監控到舞臺上的情況。
“明天正式表演的舞臺,這里會被監控屏幕填滿,能拍攝到觀眾區每一個角落。”呂思介紹,“攝像頭全部擁有高倍變焦功能,可以放大50倍,能看清一百米外觀眾的毛孔。”
只要全神貫注,不會錯過任何異蟲露出的蟲須。
當然,這個功能對馮嘉瑋和她都沒用,只是用來敷衍管控中心的障眼法。
呂思領著馮嘉瑋來到后臺另一處,一個狹小如更衣間的地方,很隱蔽。
里面有一架梯.子,梯.子頂端透出一圈五顏六色的變幻光線。
“站在這上面可以用肉眼觀察到整個觀眾區。正式舞臺會倚靠昆侖中心外墻建設,所以不用擔心有人出現在舞臺后方。”
“觀眾區多大?”馮嘉瑋問。
“寬度和深度都是舞臺長度的兩倍,大概100米。”呂思頓了頓,“這是我釋放異能的極限距離。”
馮嘉瑋爬上梯.子,視線穿過窄長的縫隙望見獨坐在舞臺前方的米湘,收回過程中,又落在臺上走動的霧杉身上。
舞臺燈光外溢,映入他的眼眸,顯得他眸色變幻不定。
“可以。”他說。
他可以,霧杉卻不可以了。
霧杉只演了五分鐘不到便跑進后臺:“我不要演這個!”
呂思和馮嘉瑋對視一眼,示意后者別出來,自己走出去。
平導也從設備控制室出來了,看向呂思,一頭霧水。
呂思問道:“怎么了?”
霧杉還沒回答,米湘也跑過來了,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五分鐘的表演,舞臺效果、虛擬場景和道具都很完美,除了其中的演員。霧杉一開始演,米湘就發覺怪異了。
問題不出在臺詞和動作,而在霧杉的表情,每一個表情都太踩臺詞了,簡直像一種古老的藝術——川式變臉。
一種說不出的、讓米湘有點毛骨悚然的僵硬和古怪。
“也許剛開始演不熟悉,再適應適應就好了。”米湘硬著頭皮夸,“但你的動作和臺詞都很好啊,我一點問題都沒看出來!”
“不是這個問題!”霧杉道,“我不喜歡這個角色!”
“角色?”
“對,你們看過原片嗎,這個角色太憂郁了,我不喜歡消極情緒。”
短短五分鐘,就讓她連續模擬了茫然、孤獨、無助、嘆惋……N個消極情緒!她覺醒這么久都沒模擬過這么多消極情緒!
不喜歡是其一,其二,消極情緒還很耗電!
她敏銳地發現自己血液循環都變慢了,修復能力自動開啟,讓心臟泵出更多的血量。
呂思和平導面面相覷。
獨角戲向來集中于痛苦內核,就算某些經典劇本表面上看上去是歡樂的,實際也是悲傷底色。
沒有消極情緒的獨角戲……反正平導想不出來,呂思更不用說。
平導靈光一閃:“霧小姐不喜歡就換,您看這個行不行?”
他拿出手機,搜索出一部相當古老的片子:《幻游仙境》。
米湘瞪大眼睛:“這個我小時候也看過,可它是動畫片啊……”
“有改編成真人的,而且就是話劇,稍等我找找。”平導迅速搜索了一遍,“找到了!呃……”
是真人,也是話劇,只是視頻標題注明了:XX小學畢業作品。
主角是個小學畢業生,舞臺和道具都透出鮮艷夸張的低齡風格。
他有些不好意思,縮回手,手機卻被霧杉搶了過去。
霧杉喜笑顏開:“我要這個,我喜歡!”
好可愛的舞臺和演員,好可愛的臺詞,看著就讓人開心!
眾人:“……”
呂思看向平導:“電子布景能做到嗎?”
平導在兩人之間來回打量幾次,點頭:“大部分東西都是現成的,改改就能用,就是電子特效編排起來要花一些時間。”
“不考慮成本,最快多久?”
“呃……”
“明天晚上八點演出。”呂思提醒。
平導咬牙:“沒問題,只是沒有彩排的時間了。”
“我不需要彩排。”霧杉點點手機屏幕,“把這個視頻發給我,我看一遍就能記住。”
一個多小時的視頻,看一遍就能記住?
換成別人說這話,平導鐵定在心里罵一句吹牛,可說這話的是雪小姐。
他脫口問道:“霧小姐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對呀。”霧杉順理成章地回答,“還有哦,舞臺上那些屏幕都不要啦,我看腦子里的就可以。”
“……”
不愧是雪小姐!
平導興沖沖地去了。
米湘則對霧杉的措辭有些好奇:“什么叫看腦子里的啊?”
一般記住就是記住了吧,哪會用“看腦子”來形容。
呂思似乎猜出來個大概,瞥一眼馮嘉瑋藏身處的同時,打岔:“類似于臨時的畫面記憶能力吧。既然今天不排練了,我們就早點結束,米湘你也早點回去吧。”
她拉起霧杉走出后臺,剛轉到舞臺前方,一怔。
馮嘉瑋站在米湘當觀眾的椅子旁邊,安安靜靜。
位移異能?!
馮嘉瑋,不,把馮嘉瑋視為一部分的名叫懷特的少年,擁有復合異能!
最讓呂思震驚的是,對方在那么近的距離施展異能,她居然沒有感知到一點點能量波動!
咔的一聲輕響。
體育館的大門被推開,奚琪邁進大門,范保心相當紳士地幫她擋了一下門,旋即跟進。
馮嘉瑋扭過身,眼睛微瞇,低下頭。
看清里面的人,范保心也瞇了一下眼。
“馮嘉瑋,你也在?”
問題是問馮嘉瑋的,范保心看的卻是呂思。他得到的記憶里有馮嘉瑋這個人,一個被異蟲傀儡和人類父親同時壓榨的可憐蟲而已。
至于呂思,如今雖然和管控中心合作,又變成了免疫者,但正是當初壓榨馮嘉瑋的傀儡。
范保心對此心知肚明,下意識認定馮嘉瑋是被呂思強迫過來打雜的。
呂思敷衍道:“彩排卻觀眾,就讓他來了。”
范保心點點頭,視線轉向米湘:“這位同學也當觀眾?”
“范老師!我在3班上過兩天課的,你這就忘了我啦?!”
米湘有些委屈,一想到自己當初腦子被驢踢了和表姐換班,更委屈了。
奚琪也有點驚訝:“她是米湘啊,原來是我們班的學生,你不記得?”
不應該啊,校園組每一個人開學前就把霧杉所在班級的學生資料都記熟了,怎么會忘?
范保心哈哈一笑:“我就開個玩笑嘛,怎么都這么當真。”
該死,意識融合再完美也有缺失的記憶,差點露餡。
他迅速轉移話題:“不是彩排嗎,怎么不演了?學校把整個體育場都騰給你們,可要好好利用啊。”
奚琪拍他手臂一巴掌,也笑著問:“對啊,我從小到大都沒在現場看過話劇,還想借職務之便提前開開眼界呢。霧杉,感覺如何?”
“之前的劇本不喜歡哦,剛才決定換劇本了。”霧杉說,任憑奚琪攬住手臂。
奚琪年輕,性格又好,和學生之間的關系不像師生,更像朋友。
霧杉也很喜歡她。
兩人說著話,一邊的米湘卻疑惑起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居然沒想過為什么雪小姐要表演話劇,而且時間安排得這么緊,今天彩排明天就正式開演。
難道是神秘任務?那自己豈不是違反四不原則了?
米湘心中惴惴,湊到呂思身邊悄悄問:“因為霧杉要演話劇,學校就把體育館讓出來了?”
若邏輯這么簡單,學校毫無疑問在為任務妥協,體育館也是上課地點之一,在這里搭建這么大的舞臺,必然會影響很多課程安排。
好在,呂思一句話打消了她的疑慮。
“我給學校捐了一千萬,換一星期體育館使用權。”
呂思皮笑肉不笑,說完提高聲音,“不過用不上了,就當我花一千萬租一天體育館吧。彩排取消,舞臺很快就拆。”
范保心和奚琪都一愣。
范保心面不改色,心中焦急:“什么意思,不演話劇了?”
那他借機收攏力量的算盤不就落空了嗎!
好在只是虛驚一場,只是霧杉覺得不用排練而已,話劇還是要演的。
范保心暗自松了口氣。
然而他沒料到,這口氣松得太早。
演不演話劇,那些同類身體里的力量,和他一毛錢關系都沒有。
第104章
雪小姐開演話劇,消息一放出去,不止純凈區,整個原海市都被驚動了。
沒有廣告,沒有傳單, 第二天一開門,商場頓時人滿為患。
都是來買票的。
意外的是,露天演出,沒有門票。所有知情.人嘴巴都要得很緊,沒人知道入場資格需要具備什么條件。
大家紛紛猜測,唯一的規則是先到先得,畢竟廣場就那么大,不可能容納所有想來的人。
人們干脆不走了,賴在商場里。
許盛清笑得合不攏嘴,透過辦公室窗戶望向外面,又一聲哀嘆。
可惜啊可惜,觀眾區域不能無限擴容,而且出于規模控制的需要,觀眾區之外的地方都被各種各樣的車和貨箱占滿了。
金屬圍欄將昆侖中心外圍廣場分割出窄窄的通道,通道兩邊也被空箱物資占滿,一直延伸向周圍馬路。
通過這種方式,管控中心將觀眾區以外地方,人群密度控制到了最低。
這批異蟲喜歡往人群密集的地方湊,必然會想辦法越過重重阻礙,進入觀眾區。
對于商場的盛況,霧杉還一無所知。
她老老實實上完一天的課,先送柴雨晴回家,時隔多天,終于在家里好好吃了一頓晚飯。
放下筷子時已經接近七點了,霧杉準備出門,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
“雨晴……”她支支吾吾。
柴雨晴正在收拾碗筷,聞言抬頭:“怎么了?”
霧杉閉上眼,一股腦問了出來:“我不讓你去看話劇表演,你會不會生氣呀?”
在她看來,這張窗戶紙已經薄得不能再薄了。
最近異蟲頻發,她讓雨晴晚上不要出門,就算是出去買瓶醬油都讓十二跟著。因為什么,雨晴沒問。
她為什么突然要表演話劇,為什么不讓雨晴參與,又不讓雨晴去現場觀看,雨晴也沒問。
昨晚雨晴做好晚飯送到學校,發現彩排中止了,為什么中止,為什么要換劇本,雨晴還是沒問。
這種情況,太明顯不過了,不動用芯片核心,霧杉也能想明白原因。
雨晴知道了,知道她一直在偷偷殺蟲,之所以不問,是因為自己一直瞞著她。雨晴相信自己,同時也不希望干擾到自己。
所有出于隱瞞的愧疚在此刻爆發,霧杉鼓起勇氣問完,即便閉著眼,眼淚也刷地涌了出來。
可在柴雨晴看來,這張窗戶紙還厚得令人發指。
她幾乎知道一切霧杉想隱瞞的事,而霧杉對于她隱瞞的事,仍舊一無所知。
柴雨晴放下碗筷走過去,輕柔地替霧杉擦拭眼淚。
“別哭,等下還要上臺呢,眼睛哭紅了就不漂亮了。”
這話讓霧杉眼淚流得更兇,一下抱緊柴雨晴。
“為什么不問,你為什么不問呀!你問我啊,問我為什么要演話劇,問我晚上出去做什么,問我……”
柴雨晴無言,就連呼吸都被無形的潮水淹沒。
霧杉驀地脫離她的懷抱,一邊擦眼淚一邊說:“我都告訴你,其實我從很早之前就開始……”
“霧杉。”柴雨晴嘴唇顫抖了一下,下意識打斷她,“什么都不用說,我相信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會支持你,我永遠不會對你生氣,你也永遠不需要對我道歉。”
“為什么?”
柴雨晴避開了霧杉的目光,回身走回餐桌,借抽紙巾的功夫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強迫自己不要崩潰。
她微笑著帶回紙巾,繼續替霧杉擦拭淚水:“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啊。快去吧,到了還要化妝呢,時間要來不及了。”
柴雨晴家的餐桌,一直都有第三個人。
十二全程聽到了對話,卻沒有去看她們。他的視線從柴雨晴滴到桌面的眼淚上緩緩收回,沒有出聲。
……
呂思親自開車迎接霧杉。
只是車子剛駛出小院,一個人影突然竄上來,把兩人都嚇了一跳。
“大米!你這樣很危險的!”
米湘嘿嘿一笑,又委屈巴巴:“帶我一起吧,我去過商場了,好家伙,排隊排出好幾里地,根本就進不去……”
進不去的不止她,還有管控學院的學生們。沒辦法,等下課去商場,時間已經太晚了。
大伙在外圍急得團團轉,米湘腦子活,二話不說直奔與輝路。
“求求你了霧杉,就帶我去嘛,昨天彩排就看了一點點,而且你換劇本了,相當于一點都沒看……”
霧杉擰起眉毛,可是到時候可能會有危險的。
呂思悄然拍拍她的腿:“讓米湘站在舞臺最近的地方,沒關系。”
霧杉聽懂了她的意思,出現緊急情況,呂思的異能能保護米湘,而米湘離得近,霧杉自己也能及時出手搭救。
“那好吧。”霧杉答應了,“你要乖乖的不能亂動。”
“你放心,我全程站軍姿!”
米湘迅速鉆進后座,這才發現后座上的馮嘉瑋,愣了愣后第一次跟這個男生打了個招呼。
可惜馮嘉瑋連頭都沒抬。
米湘撇撇嘴,也懶得搭理對方。
霧杉想起一個問題:“大米,苗苗呢?”
這對表姐妹向來形影不離。
米湘表情一滯:“她家里有事,沒跟我一起。”
緊接著轉移話題,看向呂思:“我們怎么進去啊,那一圈全部都封死了,只有幾條窄得不能再窄的小通道,開車根本進不去的。”
呂思笑而不語,十分鐘后,將一車人載回學校操場。
操場上空無一人,大家都跑去商場了,不太亮的燈光照亮了一個巨大的輪廓。
米湘驚訝到失聲:“……直升機!”
霧杉也沒想到有這一茬:“呂思,難道我們坐直升機過去嗎?”
一句話說完,臉上已經露出興奮表情。
她從來都沒坐過直升機呢!除了幾個月前偶然看過一次那只異蟲坐直升機來純凈區,這種交通設備都是電影里才有!
“不然就像米湘說的,我們擠都擠不進去。”呂思點頭,“昆侖中心有天臺停機坪,你不知道么?”
“啊?真的嗎,從來沒人跟我說過呀……”
飛行員早已就緒,轟隆隆的聲響很快響徹校園,筆直向商場延伸。
數百米高度俯瞰,燈火通明的昆侖中心仿佛一座火山口,四周延伸出許多光亮的支流,那應該就是米湘所說的排隊隊伍了。
沒一會,直升機降落在昆侖中心頂層。
整個動線明顯是提前設計好的,從建筑頂層到廣場上的舞臺,一路都沒見到人。終點設計得很巧妙,用一扇消防通道的小門和舞臺相連,推門出去就進入后臺。
距離表演開始只有一刻鐘了。
時間緊張,霧杉被造型師帶去換衣服和化妝,米湘則由呂思親自領著,安排到觀眾席最前沿。
才18歲的女孩放眼四顧,只覺從未見過如此盛大的場面。
三個字:全是人。
為了盡量多的容納觀眾,觀眾席沒有設置座椅,所有人都站著。
為了保持最低限度的秩序,供觀眾,尤其是供便衣管控人員和喬裝的融雪成員穿行,觀眾席安裝了密密麻麻的欄桿,將人群分割成整整齊齊的豆腐塊。
延續百年的“隔離”距離早已消失,觀眾們摩肩擦踵,全身心投入這場盛事。
至于這段時間密集出現的異蟲……管它呢。米湘心想,既然身為雪小姐的霧杉主動發起這樣的活動,一定不會讓任何人受傷。
只是,總感覺有一個地方不太舒服。
她仰頭四顧,終于發現了那個不舒服的點:燈光。
舞臺最高處不是頂棚,而是好幾根高出頂棚的燈塔,熾白的燈光照迎面罩下,照亮臺下每一張臉。
站在暗處仰望光源,等同于失明。
沒人能發現燈塔下方、頂棚最高處的縫隙中露出的眼睛。
“怎么樣?”呂思問。
馮嘉瑋的眼睛里有一團濃墨在暈開,掃視完整個觀眾區后,那雙眼睛里的眼白全部消失,只剩下純粹的黑。
“26個。”他說。
“這么多?”
盡管有所準備,這個數字也超出了呂思的預料,她和霧杉連日來絞殺的異蟲總和,也差不多這個數量。
你可以嗎——這句話盤旋在她唇間,沒問出口。
有點像質疑對方的能力。
果然,馮嘉瑋下一句話便是:“都控制住了。”
極具自信的話語,彰顯出極其可怕的實力。
同時控制26只異蟲是什么概念,異蟲可不是蟲卵狀態的光雪,即便它們的等級都不高,呂思傾盡全力也只能禁錮一個零頭!
而且,是禁錮,而非控制。前者只能讓異蟲無法動彈,后者可以隨心所欲,讓異蟲按照自己的意念行動!
呂思甚至覺得,這只是懷特實力的冰山一角。
畢竟,馮嘉瑋只是對方的一部分。
“場外還有。”
馮嘉瑋的話讓震驚中的呂思回過神,她仰頭看去,閉上眼睛的馮嘉瑋再次超越了她的想象。
他強大的異能居然不是通過眼睛釋放的!
也對,自己從幼蟲進化成成蟲時,馮嘉瑋也沒有在那間房間里,他直接闖入了自己的意識!
那雙眼睛睜開一線,俯視下方的呂思:“場外的怎么處理?”
“……數量多么?”
“兩個。”
看來自己預計的沒錯,絕大部分異蟲都想辦法進入了內場。
呂思思索片刻:“你能讓它們露出變異跡象但不失控嗎,管控中心在外圍也安排了不少人手,就當給他們一個交代。”
“可以。”
馮嘉瑋聲音剛落,外面音樂聲一停,表演開始了。
……
羅姿、秋書林和朱月寧在后臺監控室里,負責指揮調度。
不銹鋼桁架上掛滿顯示屏,三面墻都是監控畫面。
朱月寧看了眼手表,掀開一線門簾,一襲點綴亮片的公主裙在簾外一閃而過。
“霧杉登場了。”
她說著走到一面監控墻前站定,一人負責一面墻,每個人的注意力都需要高度集中,才能在密密麻麻的監控畫面中找出異常觀眾。
羅姿按下對講:“各組情況?”
“偵查組已就位。”
“資本組已就位。”
“校園組已就位。”
校園組響應的人是奚琪,組長范保心自告奮勇負責處決異蟲,此時正在外場的大巴車里。
大巴車也是用來填充、隔離外場的事物之一,比起亮堂的觀眾區,這里光線昏暗許多,很不起眼。
人手緊張,范保心一個人在車上,摩拳擦掌。
作為這批異蟲里的核心存在,他也打心底里認為呂思的計劃可行。將心比心,話劇這種東西就已經夠罕見夠吸睛了,表演者還是雪小姐,若他不知情,高低也要來看看融雪在搞什么鬼。
1533查到的情報已經足夠了,眼下他欠缺的是足夠的力量。反正這批同類都已經失去調查價值,正好借這個機會把力量都歸攏到他手上。
范保心忍不住開始暢想滿車廂的尸體,和從尸體中剝離出來的異蟲能量。
然而,美好的想象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開始破碎。
沒有一個管控人員發現異常觀眾。
沒有一個管控人員把異蟲麻醉帶到大巴車。
他聯系羅姿問了幾次,羅姿那邊的回答都是沒有任何發現。上百個管控人員散落在觀眾區,一只異蟲都沒發現。
焦急之下,舞臺照耀出來的光線開始刺眼,霧杉一驚一乍式的仙境探秘表演,在范保心聽來也是刺耳的聒噪。
怎么回事,難道所有同類都被消除干凈了?
距離光雪爆發還不到一星期啊!
那么多情緒異能,那么多種子,怎么可能只強制寄生一百多個人類!
范保心越來越煩躁,在車廂里來回踱步,踏步聲也越來越響。
異蟲能量隨著情緒翻滾,在體內暴走。
黑蟒一閃即逝。
喀啦,一個座椅被扭曲得不成樣子。
突兀的聲響吸引了羅姿的注意,監控室內也有大巴車內部監控畫面。
“范保心,你那什么動靜?”
范保心渾身一僵,眼睛瞟向那把壞掉的椅子,正好在車廂角落,也許被前面座椅擋住了,監控拍不到,也許拍到了,畢竟監控器安裝的高度比較高。
“什么動靜?沒什么動靜啊。”范保心硬著頭皮轉身。
“我剛才聽到……”羅姿的聲音戛然而止,沉默片刻后切了話題,“外場發現一個,偵查組送過去了,范保心接應!”
范保心精神一振:“收到!”
他忙跑到車外,用最后的耐心等了一會,終于看到兩個人影往這邊迅速靠近。
其中一個軟綿綿的,被管控人員架在肩膀上,一眼看去恍如酒后醉漢。
“小心小心,這只感覺快變異了,衣服里藏著好多蟲須……”管控人員緊張中帶著點膩味。
“沒事交給我,你快回去繼續盯著。”
范保心二話不說將人攬了過來,沒讓管控人員上車。
他把異蟲扛上車,遲疑一秒就有了計較。不是有把椅子壞了嗎,正好把黑鍋扣在這只同類頭上。
“羅姿姐,我把人扛到最里面再殺,省得一會兒地方不夠用,尸體扛來扛去的麻煩。”
羅姿覺得用不著,還有十幾分鐘表演就結束了,看樣子抓不到幾只異蟲。但這是無足輕重的小事,她沒有阻止范保心。
范保心把異蟲放到最后兩排椅子的中間,這才有功夫打量這只同類。
西褲皮鞋,看裝束是個上班族。
拉開棉衣外套,里面的白襯衫都被黏液浸透了,鼓鼓囊囊。范保心把襯衫下擺扽出來,一蓬蟲須頓時順著下擺涌出,好似原生態的草裙。
果然,強力麻醉劑加速了變異速度。
為了消解麻醉藥效,異蟲即便失去意識也會本能地尋找讓自愈能力最大化的狀態——變異狀態。
若眼前是一只完整的異蟲,蟲須還會發出光斑。
只是它先天殘缺,蟲須在黑暗中也黑乎乎的一片,只有些許地方透出潮濕的反光。
獵物在手,范保心不再焦躁,按照預想好的掩飾動作,拔.出手.槍安裝消音器。雙手握槍后,還大口呼吸:“鎮定鎮定,一槍的事……”
果然,耳機里又想起羅姿的聲音:“開幾槍都行,別緊張。”
范保心咧嘴一笑:“好嘞。”
槍口對準異蟲眉心,砰砰砰三槍。
每一槍都足以致命,但每一顆子彈都精準地擦著大腦里的蟲軀穿過。對蟲軀有傷害,只是傷害不強。
死蟲和活蟲蘊含的能量區別,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他才舍不得浪費。
異蟲變異速度陡然提升,蟲須如漲潮般伸張,瞬間沒過座椅。范保心勾唇一笑,一條小號黑蟒憑空出現在異蟲額前。
黑蟒擦了一圈傷口邊緣的血跡,微微停頓,驀然扎入異蟲大腦。
與此同時,海草一般裹住范保心小腿的蟲須迅速收縮,如同退潮。
范保心得意的表情僵住了。
空的,對方大腦里是空的,根本沒有蟲軀!
怎么可能!
一道模糊的暗影在地板上一閃而過,順著車廂邊緣縫隙消失。
范保心豁然站直身體,果然在大巴車外看見了一個人。他不認識對方的長相,但他很確定對方是誰——
1533!
他早就藏在這里,利用「流云」異能,藏在大巴車所有縫隙里,無處不在!
該死啊!
這個該死的玩意陰了自己一道,又從自己眼皮底下搶走一條蟲軀!
剎那間,出離憤怒的范保心釋放異能。大巴車外驟然出現一條粗壯的黑蟒,可1533搶先一步化作流云,讓黑蟒撲空。
消失之前,對方還笑著點了點耳朵。
范保心這才注意到耳機里的聲音。
“范保心,什么狀況?”
監控拍到了他的動作,但沒拍到大巴車外的黑蟒和1533。
“……沒事,沒有狀況。”范保心極力壓制憤怒,聲音有些粗,“我就是有點緊張。”
“異蟲死了?”
“死了。其他人有沒有發現?”
羅姿還沒回答,外面突然響起熱烈的掌聲。范保心扭頭望去,只見舞臺上的霧杉捻起裙子一角,正在對臺下觀眾鞠躬。
表演結束了。
掌聲如同連綿不絕的巨浪,將范保心拍傻在沙灘上。
只抓到一只異蟲……
他連一只異蟲都沒吃到……
就結束了?
嘈雜的環境下,他隱約聽到羅姿回答了他的問題:“秋書林那組也發現了一只,她的人自行解決了……”
該死的1533,一定又是該死的15*33!兩只全進到他肚子里了!
范保心心里怒罵不止,可表面上嘴唇只是動了幾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經久不息的掌聲逐漸演變為吶喊的聲浪。
“霧杉——霧杉我愛你!”
“霧杉你是最棒的!”
“你是我的女神!”
米湘也被感染了,喊完一陣才意識到,自己昨天對霧杉表情的挑剔簡直毫無必要。
對于這個時代的人們而言,如此盛大的表演活動已是難得的盛景。就算沒有霧杉,漂亮的舞臺、夢幻的電子布景、炫酷的特效和熱烈的氛圍,就足以讓所有人忘我沉浸。
更別提,舞臺上還有純凈區的英雄,在熱情奔放地跑跑跳跳。
活潑的性格和極具感染力的笑聲,足夠讓人們想象蟲災爆發之前自由安定的人類社會。
霧杉不需要才藝和演技,不管臺上臺下,她注定是被歷史銘記的時代之神。
然而米湘只瘋了一會兒就被幕后工作人員拖走了,最后一刻,她看見平導走上臺,和霧杉一起感謝觀眾。
歡呼聲愈發熱烈,平導費了老大勁才讓大家勉強安靜一些。
“我知道大家都很激動,為了感謝所有人捧場,霧杉小姐特意準備了一個驚喜——為所有有意愿的粉絲簽名!”
歡呼聲再次爆發。
可霧杉愣了一下,看向平導,小聲問:“簽名?”
平導遞給她一只耳機。
呂思在耳機里道:“舞臺下面還有一個秘密空間,需要觀眾圍上來掩護,才能把控制住的異蟲送到里面,否則現場一散開,它們就暴露了。再說——”
呂思頓了頓,聲音里透出笑意:“從你站上這個舞臺開始,這些人就不只是雪小姐的粉絲,更是你霧杉的粉絲,你不想為你的粉絲簽名留念嗎?”
霧杉疑惑的眼神被點亮了。
現場人太多,簽名一直持續到十一點才結束,等到人群散盡,已經接近凌晨了。
呂思遣散幕后人員,在舞臺各處游走,確定管控中心的人都已離開,才把霧杉帶到舞臺底下。
舞臺很高,下方空間也能輕松讓人站直。看到26只排列得整整齊齊的異蟲,霧杉驚呆了。
“呂思你好厲害!”
她自己碰到異蟲要么直接打死,要么打殘才能困住,就如曾經的全凱其。
呂思卻能輕易禁錮這么多活生生的異蟲!
呂思看了馮嘉瑋一眼,正想露出敷衍的笑,卻聽霧杉語調一轉。
“你的異能這么厲害,要是做壞事,我一定會馬上打死你的。”
呂思用余光又快速打量一眼馮嘉瑋,干笑:“我相信你說到做到。”
霧杉:“但是你沒做壞事呀,你在做好事,所以我會保護你的。”
說完,她看向馮嘉瑋:“馮嘉瑋,你最好出去一下哦。”
吃蟲子的畫面對普通人而言太血腥,馮嘉瑋心理素質太差,不能看的。
馮嘉瑋沒問緣由,轉身離開,只是走到隱蔽的出口位置時,悄然停步,回望里面。
第一只異蟲已經在霧杉拳頭下腦殼破裂,那只嬌嫩卻蘊含著強大力量的小手,正捏著一條蟲軀,往嘴巴里送。
馮嘉瑋瞇起眼。
他很清楚,從前的雪人絕對不能吞噬異蟲,否則,大腦里的凈蟲會獲得被封印的本能,讓雪人成為真正的異蟲。
而霧杉,這個神秘的疑似新一代的雪人,不止擁有吞噬能量的異能,居然還能直接生吞異蟲。
難道,這才第四周期這批異蟲所調查的事?
沾血的蟲軀蠕動掙扎,即將被送到嘴里,霧杉忽然停下了。
她抬起另一只手,將蟲軀掐成兩段,其中一段遞給呂思。
“你耗費了很多能量吧,一起吃。”
呂思一怔,喉嚨滑動了一下。
她一直在壓制本能的渴望。
“可以嗎?”
她讓自己盡量自然地說話,可出口的聲音依然有些啞,有些顫抖。
霧杉點頭,理所當然:“你要變得更厲害,我們才能一起殺更多的蟲子呀。”
呂思沒敢接。
她相信霧杉的話,可霧杉不是現場唯一擁有話語權的人。
她用余光掃向出口,沒發現馮嘉瑋。收回視線時,猛然看到懷特正蹲在一邊,一言不發。
“快點,它死了,很快就會消失啦。”霧杉渾然不覺,催促呂思。
呂思糾結幾秒,接過開始透明化的蟲軀。
果然,懷特沒有動彈一下,注意力始終放在霧杉身上。
這種級別的存在,根本不在意我有多強大,因為他眼睛里根本沒有我。
呂思心想著,進入變異狀態,五官消失,臉上綻放出一朵由蟲須組成的大花,將蟲軀吞沒。
啊——她在心里發出滿足的喟嘆。
力量的味道。
第105章
霧杉火了。
不是以超級英雄雪小姐的名頭,而是以霧杉本來的身份。
第二天課前課間課后,前來六二03班討要簽名的學生絡繹不絕,就連許多老師都坐不住,在學生面前又拉不下臉,默契地把主意打到范保心身上。
辦公室,范保心冷眼看著一桌子人情禮物,要多膩味有多膩味。
昨晚都忙著觀察觀眾、尋找異蟲,根本沒功夫欣賞話劇,奚琪坐在隔壁回顧錄像,一邊看一邊點頭。
“你別說,霧杉的性格還真適合這種劇本,全程開心就完了,感染力特別強。”
范保心只覺背景音樂和咋咋呼呼的臺詞十分聒噪,忍不住道:“吵死了!”
奚琪一愣:“怎么了,整個上午都陰沉個臉。不好意思去找霧杉要簽名?要不我去。”
范保心皺眉:“興師動眾準備一天一.夜,只抓到兩只異蟲,有什么用?浪費人力物力。”
“效果是不如預期。”奚琪語調一轉,“不過也不能這么說,羅姿姐不是通報了嗎,表演結束到今天上午十點,一整夜的時間也只抓到一只異蟲,擱前幾天,至少五六只。”
她接著道:“我覺得吧,異蟲數量銳減是量變到質變,純凈區里殘留的異蟲本來就不多了。要不是霧杉演這個話劇,指不定要多少時間才能找出來這些殘黨余孽呢。”
范保心冷笑:“天真。”
一場光雪,釋放出的異蟲種子至少上萬,怎么可能這么容易清除干凈。
啪!
一只手拍在他后頸上,奚琪捏住他的脖子皮:“你這什么態度,剛求過婚就忘了本分了?”
范保心咬牙切齒,恨不得把這個女人就地吸成人干。
怎奈,現在還不到暴露的時候。
“寶貝我錯了,我只是熬一晚上困了,嘿嘿……”
“哼!睡覺去吧,今晚還得繼續熬。”
然而第二次話劇表演,他依然顆粒無收。
倒不是完全沒有發現異蟲,相反,發現的異蟲比昨晚還多了一只。三只異蟲都在外場的隊伍里,只是發現者都是融雪。
融雪和管控中心雖然合作行動,可在細節部署上有諸多差異。
最大的區別在于,管控人員找到異蟲后,要交給專門負責“處刑”的范保心。而融雪成員,便宜行事,不被其他人發現即可。
死在融雪手里的異蟲尸體,都是在各個犄角旮旯里發現的。
范保心毫不懷疑,那三條蟲軀也都落入1533手里。
“該死!”
氣歸氣,卻無能為力。
和他的慘淡相反,霧杉和呂思抓到的異蟲遠遠超過昨天,達到41只!
“也許是昨晚熱鬧的場面讓事情發酵,讓更多的異蟲聽聞消息,提前準備,搶先進入觀眾區。”呂思說。
霧杉若有所思:“異蟲也喜歡湊熱鬧呀。”
她打了個飽嗝:“我吃夠了,剩下的都給你吧。”
“……你才吃了兩條。”
“夠了呀,滿了。”
驚喜來得太快,讓呂思有點懵,一時間都忘了激動。
收集情緒異能是每只異蟲的本能,可又有誰能在短時間內吞噬這么多同類的蟲軀?
旅者公會內部禁止毫無緣由的互相殘殺,想獲取情緒異能,只能拿人類開刀,給人類種下蟲卵、培養成傀儡,引導幼蟲一步步發育,等到成蟲或者即將成蟲,才能收獲蟲軀。
期間需要花費大量時間精力,而且受到宇宙條約一部隱形法律——《管控法令》的掣肘,無法大規模培育傀儡。
一只領地層面的普通異蟲,一年能收集五六條蟲軀就算不錯了。
而她短短兩天內吃掉52條,就連楊沁都做不到!
更何況,每一條蟲軀蘊含的能量都不是新生異蟲所能比擬的,更別提幼蟲。
呂思一邊吸收同化這些蟲軀蘊含的力量,一邊感受體內能量澎湃的增長,同時也不斷克制自己越來越強大的本能沖動。
她很清楚,這一切成果都不是來源于自己,而是霧杉。
雖然,整個計劃都是她一手促成。但沒有霧杉,懷特不可能出手,而這是計劃中最關鍵的一環。
對于懷特而言,這些蟲軀里蘊含的情緒異能如同最低賤的塵埃,甚至不值得他看上一眼。那被他如此重視的霧杉,究竟擁有怎樣可怕,又或者珍惜的秘密?
呂思一時無法破解,但她很確定,自己選邊站隊沒有做錯。
與其歸順旅者公會,不如站在霧杉身后,給自己充分的時間,讓自己變成強者。
真正的、猶如懷特的強者-
話劇表演持續了一周。
舞臺下方,廣闊的空間被尸體占去一半。若非異蟲尸體和普通尸體不同,尸僵極重猶如蠟像,加之天氣寒冷,否則尸臭味早就滋生了。
不過,這些尸體再耐腐也會腐爛,支撐不了多久。
霧杉每次看到,都犯愁應該怎么處置。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讓哥哥幫忙,可這樣可能會暴露呂思的異蟲身份。自己承諾過,會幫她保守秘密的。
“別擔心,我來想辦法。”
呂思打消她的疑慮,“你發現沒有,從前天開始,我們抓到的異蟲數量就明顯減少了,今天只抓到25只,和第一天差不多。也許要不了幾天,我們就能消除整個純凈區的異蟲。”
第八天表演開始前,呂思一如既往來接霧杉。
米湘卻缺席了。
呂思不以為意:“劇本一直沒變過,也許她看夠了吧。她不去也好,更安全。”
霧杉覺得有道理,可想了想后,撅起嘴,撥通米湘的電話。
“大米,你是看膩了嗎?”
“啊?”米湘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解釋,“沒有沒有,怎么會膩!我剛剛都準備出門了,可是……”
她猶豫著說出實情:“姑媽突然暈倒了,我和表姐送她去醫院。”
霧杉睜大眼:“苗阿姨生病了嗎?”
毫無預兆的,米湘放聲大哭:“姑媽她……她得癌癥了!苗苗不讓我告訴你,苗苗也想去看你的話劇的,可是她要照顧姑媽……”
表演一結束,呂思在霧杉催促下,冒著被管控中心發現的風險迅速處理完十幾只異蟲,帶上霧杉匆匆趕往海康醫院。
米湘頂著兩個核桃眼接到她們,帶著兩人來到ICU。
霧杉一眼就望見了坐在ICU門口的苗苗。
和米湘不同,苗苗眼睛沒有紅腫,沒有哭過的痕跡。她只是安靜地坐著,眼睛呆滯地看向對面,一只手不斷揉搓發辮,略微流露出些許不安。
哪有初見時風風火火的模樣。
“苗苗!”霧杉奔過去,在她面前蹲下,抓住她的手,“苗阿姨生病,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呀!”
苗苗的眼睛重新聚焦,似乎好一會兒才辨認出眼前人是誰。
她驀然抽出手:“你怎么來了?”
“我聽……”
“走!馬上走!”
苗苗的反應異常激動,情緒手環狂振,佩戴手環的那只手指向霧杉來時的方向。
“走啊!我不要在這里看見你!”
霧杉懵了,情緒邏輯完全判斷不出苗苗為什么發火,行動判斷邏輯也停滯住,得不出一個結果。
只見苗苗轉身看向呂思和米湘:“你們也走,都走,都不要留在這里!”
米湘茫然無措。
表姐叮囑她不能讓霧杉知道姑媽生病的事,但沒說為什么。她以為表姐只是不想干擾雪小姐執行任務,從沒想過,表姐會發這么大的火。
呂思倒是無所謂。
苗苗的死活都和她沒一點關系,更別提素未謀面的苗苗母親了。
她冷眼瞧著,只有一個感受:此時的苗苗很容易種下蟲卵。
這也是個少見的外向型性格,一般人靠隱忍控制情緒,苗苗與眾不同,靠跑步。作為新生異蟲,呂思對判斷寄生體等級沒什么經驗,也能模糊感覺到,苗苗是個不錯的寄生體。
至少高級。
霧杉的情緒和行動邏輯終于判斷出結果,她關切的表情褪.去,擰起眉毛:“苗苗,你這樣說話我要生氣了!作為朋友,我是來支持你的,作為晚輩,我是來看望苗阿姨的,你怎么能這樣對我們!”
“不需要!”
苗苗的眼睛紅了,臉龐因為激動而扭曲。
“我不需要關心,不需要同情,不需要你的……你的……”
“支持”兩個字,奇怪地沒能說出口。
她驀然捂住臉,指縫中透出朦朧的哽咽,和眼淚。
霧杉愈發不能理解她的反應,可苗苗顫抖的肩膀,讓她暫時消除了生氣情緒。她走過去,想給苗苗一個溫暖的擁抱,可手臂又被苗苗格開了。
苗苗一個字都沒說,忽然往外狂奔。
“表姐!”米湘跟著跑出去。
霧杉只覺自己的情緒判斷功能都快錯亂了,求助性地看向呂思:“她到底什么意思呀?為什么突然這么奇怪?”
呂思沒有半點探究的欲.望,只是說:“人類本來就是個奇怪的動物,很多反應都不能用理性去理解。”
便如曾經的自己,干嘛想不開非要針對霧杉?
呂思能回想起自己的情緒變化,卻無法理解自己當時的做法。
純粹找死。
“既然苗苗不希望別人探視她母親,我送你回家?”她問。
霧杉想了想,搖頭:“不行,我一定要問個清楚!”
她這么努力地和人類建立關系,怎么能毫無理由、說斷就斷呢!
苗苗沒有跑遠。
她縮在花壇邊的長凳上,抱住膝蓋,默默流淚。
米湘陪在一邊。從未見過表姐如此崩潰的一面,她也不知該如何安慰。見霧杉走過來,她糾結了一會兒,悄悄對霧杉擺手,示意現在不是說話的時機。
但霧杉依舊堅定地走來了。
發現地上靠近的人影,苗苗驀然抬頭,倒是沒再跑,也沒再大喊大叫,只靜靜地凝視霧杉的臉。
米湘很緊張:“表姐,霧杉是真的關心……”
猝然間,苗苗從長凳滾落,膝蓋直接砸到地面,沉悶的聲響讓米湘聽著都感覺疼。
苗苗卻渾然不覺:“霧杉,你能不能救救我媽,你是雪小姐,你是雪人,你能抓到異蟲,求求你救救我媽媽,求求你……”
米湘悚然一驚,禁.忌詞!
她慌張四顧,還好,附近沒看到監控。但她不知道,花壇里有一個隱蔽的攝像頭,將畫面和聲音時時傳輸到停車場的監控車里。
技術組小張頓時跳起來,一腳踹醒小呂:“快通知羅姿姐,醫院有情況!”
與此同時,他把監控錄像傳輸給羅姿。
羅姿立即聯系柴雨晴,發現對方已經坐在前往醫院的車上了。
“呂思告訴我苗護士長癌癥的事了,我……能理解苗苗見到霧杉時的反應。”柴雨晴道,“這件事你們先別插手,我讓陳專員送我過去,很快就到。”
她掛斷電話,見陳專員時不時扭頭看來,露出一絲苦笑。
“其實,我也有過和苗苗一樣的想法。”她說,“只要放下一些底線,承擔一些風險,這個世界上幾乎沒有不治之癥。看著至親在病痛中掙扎,誰不會動這種念頭呢……”
陳專員一頭霧水。
他只是想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啊。
但柴雨晴說完便不再開口,車里的氣氛古怪地凍結。
柴雨晴抵達時,苗苗正在發呆,米湘和呂思都守在旁邊。呂思對她輕輕搖頭。
實話說,這個結果讓柴雨晴有點意外。
霧杉竟然拒絕了。
她認識的霧杉,可以盡一切努力去幫助朋友。苗苗的請求縱然超出常理,但完全在霧杉能力范圍內,霧杉卻拒絕了。
“霧杉在哪里?”柴雨晴問。
呂思抬起下巴:“上面。”
幾乎所有醫院的天臺都是禁地,霧杉是靠自己爬上去的。柴雨晴做不到,只好讓陳譽聯系醫院組,由護工小韓領著來到天臺。
上面一盞燈都沒有。
醫院地處近郊,又值深夜,遠處也沒什么燈,這讓天臺處于一片漆黑之中,唯一一個坐在地上的、只能辨認出模糊輪廓的身影,看上去很孤獨。
柴雨晴在霧杉身后坐下,微微后仰,抵住霧杉的后背。
緊接著,她明顯感覺到后背的壓力大了,霧杉似乎放松下來,將重量壓到她身上。
柴雨晴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霧杉才開口:“雨晴,我很討厭死亡。但是每個人都要死的,對不對?死亡是人生的終點,沒有死亡,人生就不完整了。”
「像人一樣,好好活著。」
霧杉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對核心指令的解析并不完整。
人都是會死的,老死,病死,出門遭遇意外而死,或者和舞臺下的兩百具尸體一樣,被異蟲殺死。
既然要當人,她怎么做到一直好好活著呢?
即便把「像人一樣」當成前提條件,把「好好活著」當成二級指令,當做「像人」的一個階段,霧杉也想象不出自己的終點在哪里。
她是具備修復功能的仿生人,甚至無法老去,終點可以是休眠,可以是無法修復的故障,唯獨不是死亡。
對于死亡的思考讓她陷入了停滯,她不得不懷疑,自己從一開始就失敗了,注定無法完成核心指令。
“雨晴,我好害怕……”
柴雨晴第一次從霧杉嘴里聽到這個詞。
害怕。
她摸索著握住霧杉的手,用力握緊:“不用怕,你看見的是別人的終點,你自己離終點很遠很遠。”
霧杉緩緩搖頭:“我看不見自己的終點,每次看到別人的終點,我都會想我的終點在哪里,可我看不見,我想象不出來。”
“我害怕來到醫院,我害怕來看姐姐。爺爺雖然老年癡呆了,但他是活著的,會吃飯,會眨眼。姐姐不一樣,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我和她說話她都聽不見……”
“每次看見姐姐,我都會想有一天,哥哥會不會躺在上面,雨晴會不會躺在上面,我認識的這些人,這些朋友會不會躺在上面。”
“等到你們都躺在上面了,世界上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就像站在這里,四周都黑漆漆的,手里一條線都沒有,沒人能告訴我往哪個方向走,我該怎么辦?”
“雨晴,我該怎么辦呀?”
說完這句話,霧杉開始哭了,身體隨著流淚一下一下的顫抖。
柴雨晴轉身抱住她:“那就不要看,不要讓我們走到終點,我們一起把過程無限拉長,永遠永遠一起走下去。”
“怎么拉長呀,人都是會死的呀……”
“傻瓜,你已經拉長了我們的終點了。彩票站那次,要不是你,我已經死了。碧林灣那次,要不是你,我和沈宜馬樓也會死在那里。”
柴雨晴捧住霧杉的臉,“是你在不斷修改我們的終點。不止我們三個人,還有整個純凈區,甚至是比純凈區更大的地方,你每殺死一只異蟲,都修改了很多人的終點。”
“不要再去想人生怎么才算完整了。不想看見終點,那就不看,不想讓我們走到終點,那就保護我們。”
“霧杉,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幫任何你想幫的人,只要你想,你就做得到。”
“你是無所不能的霧杉,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好嗎?”
作為米途之外唯一一個知曉霧杉核心指令的人,柴雨晴從霧杉的哭訴中隱約摸到了指令存在的巨大悖論。
她沒有能力幫霧杉解開,也許連創造出霧杉的米途,都無計可施。
她只能盡力往這個方向上引導,盡力把矛盾爆發的時點往后推,期冀著,也許有一天,霧杉自己能解開這個矛盾。
她成功了。
霧杉的不再哭泣,一邊擦眼淚一邊問:“那你覺得我應該答應苗苗嗎?”
“你能接受苗阿姨的終點嗎?”柴雨晴問。
“不接受,我想讓苗阿姨好好活著。她是個好人,對我們兩個都很好。是個好醫生,把柴爺爺也照顧得很好。也是個好媽媽,把苗苗教得很好……”
一條一條,有理有據。
柴雨晴微笑起來,替她擦掉最后一點淚痕:“苗苗也不想接受。既然這樣,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呀。”
“好!”霧杉士氣一變,“那我去抓一只異蟲,給苗阿姨、柴爺爺和姐姐都投射蟲卵,治好他們的病,修改他們的終點!”
柴雨晴沉默了,片刻后說:“治好苗阿姨和沈學姐就夠了,我爺爺……不用。”
霧杉睜大眼睛:“為什么呀,難道你不希望柴爺爺好好活著嗎?”
“……因為我接受爺爺的終點了。”
柴雨晴從未用如此平靜的心態和語氣提起往事。
“我爸爸生病的時候,也是為了照顧我們一家人,主動跑去給異蟲當傀儡,希望用幼蟲的力量治愈疾病。他做到了,只花了兩天,身體就痊愈了。但是,只過了一個月,他就害死了我媽媽。”
“有一天放學,爺爺接我回家,發現我爸爸站在陽臺上,手里拿著刀。陽臺上都是血,我媽媽的血。他遏制不住幼蟲的欲.望,控制不了自己。”
“要不是爺爺反應快,把他從陽臺上推下去,恐怕我和爺爺也活不到現在。”
那是柴雨晴第一次近距離見到管控人員,從那時起,她就下定決心要報考管控學院,用管控中心工作證保護自己和爺爺。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呀。”霧杉說,“等蟲卵變成幼蟲,我就馬上殺死蟲母,這樣爺爺腦子里的幼蟲就死了,他的病也好了。”
柴雨晴搖頭:“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爺爺痛恨異蟲。為了我,他或許會走上我爸爸的老路,但這絕對不是他想要的,我不希望他活了一輩子,最后時刻還在厭惡自己。”
“我不太懂誒,爺爺變成免疫者,也不是異蟲呀,為什么會厭惡自己?”
柴雨晴微笑道:“不要費神去想了,重點是爺爺現在忘記了一切,會很平靜地走向終點。我覺得這個終點對爺爺而言,很好。”
“哦……”
霧杉也不想看見柴爺爺的終點,但雨晴接受,她便也能接受。
“爺爺若知道有你在身邊保護我,他會走得很安心的。”柴雨晴強調,“真的。”
霧杉終于笑了:“嗯!”
……
“去純凈區外面抓一只異蟲?”
“對呀,純凈區里的異蟲不是不能投射蟲卵嗎,那就沒用了,我們需要抓一只能投射蟲卵的異蟲。就像之前一樣,我們跑遠一點,一定也能碰到別的異蟲吧?”
呂思點點頭,這事不難。
放眼整個原海市,異蟲領地多達上百個,存活的異蟲高達數千,不用走太遠,異蟲活動依然活躍。
她思忖道:“米湘說苗阿姨的生命體征已經穩定了,所以你不用太著急。我這兩天打聽一下哪里有異常動靜,再和你一起去碰運氣。”
“碰運氣?以前我們出去肯定都會碰到異蟲的呀。”
霧杉不解,隨即反應過來,“哦對,以前都是你安排的,故意帶我去找楊沁的手下。那好吧,你快點找哦,苗阿姨是晚期癌癥,隨時都可能有危險的。”
呂思應下,忽而一笑:“你有沒有想過,我也可以投射蟲卵。”
“想過呀。”霧杉點點頭,“但是不行。等幼蟲治好苗阿姨和姐姐的病,我要殺掉蟲母的,你現在是好蟲子,也是我的朋友,當然不能殺掉你啦。”
對于這個答案,呂思心知肚明,可她依然想問。
那句“朋友”,讓她的心安定下來。
自己變成異蟲,并沒有影響霧杉對她的定位。只要小心一些,這條路還能走很遠很遠。
“呂思,你有自愈能力,你想過你的終點是什么嗎?”
霧杉突然的問題讓呂思怔了一下。
她搖頭:“我不需要找終點,我只要一直向前。”
“是嗎?”霧杉若有所思。
呂思猛然意識到,這句話稍稍暴露了自己的野心。
她用笑容敷衍過去:“眼下排在前面的,是去純凈區外找一只能投射蟲卵的異蟲。做完這件事,我們還要繼續清除純凈區里的異蟲。人生總是一件事跟著一件事,哪有什么終點。”
霧杉繼續若有所思:“是嗎?”
然而兩人都沒想到,隔天晚上的表演,能投射蟲卵的異蟲便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觀眾席里。
第106章
皇天不負有心人,范保心終于碰到了一只活著的同類。
就在學校里。
午飯過后,奚琪回教師宿舍補覺,他去往辦公室,偶然看到一個瘦瘦弱弱的女學生正在和另一個班主任請假。
“我看你上午挺好的啊,怎么突然病了呢?”
“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陪你去校醫室看看?”
“或者醫院也行,老師的醫保福利比較好,能幫你多覆蓋一點看病的費用。”
班主任很熱心,名叫湯樂丹的女生別在背后的手卻悄悄攥緊了拳頭。
其中一根手指詭異的扭曲,在蟲須和手指形態之間不停切換。
范保心意識到自己燈下黑了。
也對,很多學生晚上都會去昆侖中心逛街,昆侖中心離光雪盛景爆發的酒店近,怎么可能只有江飛鵬一個人被強制寄生。
不過,這個湯樂丹倒是有耐性,居然忍到現在都沒去看話劇?
轉念一想,他明白了。
放學時,昆侖中心內場早就爆滿,外場早就大排長龍,作為霧杉的同學,管控學院卻幾乎沒有學生去現場看過話劇演出。
湯樂丹進不去。
今天特意請假,看樣子是意識融合始終沒成功,處于理智崩潰的邊緣——坐不住了,無論如何也要去現場一探究竟。
范保心躲在門外,瞇起眼。
那個班主任渾然不覺自己在鬼門關走過一遭,若再多啰嗦幾句,恐怕湯樂丹要當場暴走。
好在,班主任及時批了假條。
范保心拉開一段距離,跟在湯樂丹后面,離開學校。對方始終沒有回頭,最后的意念都用于控制理智,警惕心所剩無幾。
待遷區是個談話的好地方。
湯樂丹經過待遷區時,腳下突然出現一條黑蛇,探進褲管,纏住了她的腳踝。
她終于發現了背后的范保心,眼神略帶驚訝。
十分鐘后,兩人出現在待遷區某間破房子里,湯樂丹開口:“你……完美融合?”
羨慕的神情和語氣。
范保心聳聳肩:“高度融合。雖然差一點,但比你好得多。”
說完這句話,他的表情陰沉了一瞬。
若非1533背后搞鬼,也許他已經得到充足的能量,讓自己和這具身體完美融合。到時他的寄生不再是有缺陷的強制寄生,而是完美寄生。
蟲域,精神污染,投射蟲卵……與獨立異蟲沒有任何區別。
反觀現在,融合程度再高,也只是推遲了理智喪失的時點而已。到時的他注定走不出純凈區,只擁有短暫的生命。
最有可能達到完美融合狀態的同類,估計只有那個該死的1533了。
范保心眼神發狠,即便如此,他也不會輕易認輸。
他的回答讓湯樂丹迅速褪.去欣羨。
“那我不能把自己給你,我要去昆侖中心話劇現場,我要調查出來霧杉為什么要興師動眾舉辦這個活動……”
“那是個局!”范保心直接捅破真相,“目的就是引誘你們去現場!那里到處都是管控中心和融雪的暗樁,只要你表現出一丁點異常,馬上就會被他們盯上!”
他大步走到湯樂丹面前。
“而你必然會露出異常,憑你的狀態在那么多人類面前堅持不了多久,要不了五分鐘,你就會忘記調查,只想吸干周圍人的血!”
湯樂丹隨之后退,擺出防御姿態:“那我不去,我不能把自己交給你,就算你拿到我的能量也無法完美融合,你也是個失敗品!”
她的防御是無效的。
畢竟范保心的異能是A.級。
粗壯的黑蟒憑空出現,迅*速將她裹緊,一點點升到半空。
“所有人都是失敗品!”范保心低喝,“我是融合程度最高的!”
受到威脅,湯樂丹的理智進一步崩碎,她左手的手指全部變成了蟲須,如同一束抽長的肉色面條。
這讓范保心開始分泌唾液。
然而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震了,奚琪來電。
他皺了皺眉,讓黑蟒堵死湯樂丹的嘴,接起電話。
“跑哪去了?”
沒等范保心回答,奚琪自顧說下去:“今晚的話劇提前了,改成下午六點,柴雨晴和十二也要去看。”
“六點之前,資本組會把十二送到學校。如果來早了,你負責把他領到辦公室安頓一下,我有點怵他。”
范保心眉梢一挑。
十二?
1533嘴里的另一個雪人,十二?
另一個雪人也離開與輝路85號院,那里豈不是防衛空虛?
是個調查秘密實驗室的好機會!
范保心迅速做出判斷,目光掃向半空中的湯樂丹。
正常邏輯,若與輝路85號院真的藏著融雪秘密實驗室,絕對防衛森嚴。兩個雪人都離開,也許還有其他秘密隱藏的融雪成員。
最好的辦法,是派個人打先鋒,去試探一下。
敷衍完奚琪,范保心松開湯樂丹的嘴,笑道:“你緊張什么,我又沒說要吃你。相反,我有個重要的線索交給你,去那里調查,比去昆侖中心送死強一萬倍。”
……
一蓬又一蓬甜美的氣息從身邊經過,讓范保心的肌肉越來越緊繃。
他已經很久沒真正“進食”了。人血是異蟲的常規食物,同類的蟲軀則是大補之物,可惜,兩者在最近一周都和他沒關系。
同類找不到,人血也不好找,畢竟純凈區內三個血站至今沒有重建,貿然吸食活人的血,則容易暴露身份。
原本忍耐進食的渴望不難,直到剛剛,分出一條黑蟒給湯樂丹幫她維持理智,讓他進入輕微的虛弱狀態。
嗜血的渴望變得有點難抑制。
他緩步走入學校,走向行政樓,經過一條岔道時,一名學生突然從岔道中竄出,撞到他身上。
甜美的氣息幾乎灌入鼻腔,讓大腦里的蟲軀禁不住地動彈。
忍耐本能,會帶來直接的疼痛。
范保心渾身僵硬,那學生卻沒走,繞到他面前。
“范老師?對不起,我趕著上課,一時沒注意。”
苗苗眼眶邊緣還有點淚濕,奔跑加快了血液循環,讓令人垂涎的氣息愈發濃郁。
范保心的拳頭握緊了,額角泛起一條青筋,但他意識還是清醒的,想催促對方趕緊滾去上課,開口卻只能發出一個干啞模糊的音節:“嗬……”
苗苗感覺四周光線扭曲了一下,以為是眼淚沒擦干凈,擦了兩把,問:“范老師您說什么?”
范保心連脖子上都鼓起了青筋。
這時,清脆的聲音飛速靠近:“苗苗范老師,你們在這里呀!”
霧杉一個剎車,穩穩停在兩人身旁:“苗苗,你怎么又哭了。不要哭了呀,我說了我會幫你的。”
霧杉哪里知道苗苗此刻的心情。
求霧杉救母親的念頭盤桓了很久,終于說出口,霧杉拒絕,她痛苦,霧杉答應,她……依然痛苦。
她相信霧杉能做到,相信母親被寄生只是一個短暫的狀態,不知為何,就是生出了另一種沖動。
與之前截然相反的沖動——讓霧杉不要插手,讓母親和自己接受命運的安排。
“我……”苗苗的注意力從范保心上移開,欲言又止,最終說道,“我去上課了。”
快步走開。
霧杉望著她的背影嘆了口氣:“苗苗好可憐。”
旋即露出一個笑臉:“范老師,奚琪老師告訴我十二到了以后你會幫忙照顧一下,太好了,范老師能檢查一下十二的狀態,幫他充電嗎?”
后半句話,刻意遮住嘴壓低聲音。
范保心一激靈,那股渴望終于被忌憚壓下。
眼前站著一個神秘而強大的雪人。
過不了多久,會來另一個神秘而強大的雪人。
“啊……”他頓了頓,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不用謝,老師應該做的。”
下午約莫三點,資本組陳譽來了電話。
“范哥,我現在去接十二,大概半小時后到學校,你來校門口接一下唄,我還得趕回商場準備。”
范保心:“這么早?”
意味著他要和雪人共處兩個小時。
陳譽:“沒辦法,再晚車就開不進商場了,我得走進去。”
掛斷電話,范保心立即起身關上辦公室的門,戴上耳機聯系湯樂丹:“在哪?”
湯樂丹在一家書店里,距離85號院不遠。
書店人少,隱蔽的角落也多,紙張和油墨的氣味能掩蓋住活人鮮血的氣味,讓她盡可能推遲理智崩潰的時間。
接到通知,她立即離開書店,順著坡道往上走,正巧看見一輛黑色轎車從坡道盡頭的小院駛出。
她低下頭,車輛駛過時迅速瞥了一眼,瞳孔中心出現一個深藍色的點,在幾分之一秒的時間內,擴散成深藍的光圈,而后隱沒。
車里確實坐著兩個年輕男人。開車的人梳著油頭西裝革履,坐車的人個子很高,幾乎頂到車蓋。
和范保心描述的長相相符。
“走了。”她低聲道。
耳機里傳來范保心的嗓音:“記住,你是去租房的,碰見居民多笑笑。憑你的異能,三層樓全部掃一遍花不了多長時間,尤其多注意一層地下,實驗室藏在地下的可能性最高。”
“知道。”
“保持聯線,有任何發現馬上告訴我。”
“知道。”
辦公室里,范保心舒了口氣。
雖然這一周進度不順,可運氣還是站在他這一頭的,從湯樂丹就能看出來。湯樂丹的異能是透視,原理類似于人類科技中的熱成像,但根源不同。
她能在一定范圍內,穿過重重遮擋,“看到”活物的氣息。
沒有任何攻擊性,但極適合察探情報。
所以范保心不惜送給她一條蘊含不少能量的黑蟒,幫她穩定理智的同時,提升異能釋放次數。
他正期待地踱步,陳譽的電話又來了,說馬上就到學校。
雪人馬上就到。
范保心深吸一口氣,走出辦公室。
……
湯樂丹還沒走進院門就被人叫住了,早餐店距離小院最近,店主老太太的兒子——二老板自發當起了門神。
他生得粗獷,低沉的嗓音也很能唬人:“哎站住!你找誰啊?”
這種五大三粗的人類,血氣充足,聞起來尤其鮮美。
湯樂丹移開視線:“哦,我是來看房的,我想在這里租房子。我是管控學院的學生,這是我的學生證。”
這里要是還能租到房子,還能輪上你?二老板心里嗤笑,但看到學生證,把話憋回去了。
管控學院還是挺受尊重的,里面的學生等畢業后就是管控人員,層次比所有公務員都要高。
二老板放軟語氣:“喔,這院里早就住滿了,沒房子出租。你不如在這條街上問問,挨著這個院近,晚上還有夜市,可熱鬧。這樣吧,趁大伙都沒出攤,我帶你去問一圈?”
“不、不用了,謝謝。我想碰碰運氣,萬一有人愿意合租……”
“合租?”
二老板了然,非要住進與輝路85號院,又是管控學院學生,鐵定是雪小姐的崇拜者。
湯樂丹怯生生的模樣,讓他放松了警惕。
“成吧,不過這個點兒很多人都上班呢,不在家,你碰運氣沒成就趕緊出來,省得被人誤會成……小偷。”
“好、好,謝謝。”
成功度過第一關,湯樂丹暗自松了口氣。
……
范保心也迎來了第一關。
他站在距離校門最近的一棟樓里,透過窗戶望向學校門口,正好能看到門外停留的轎車。
陳譽早就下來了。
范保心眉頭緊皺,本來還想暗中觀察一下的,那個叫十二的雪人卻遲遲不下車。
他不得不接起陳譽打來的第三個電話。
“范哥,我到了,你在哪呢?”
“馬上到。”
幾分鐘后,范保心來到門外。
陳譽打完招呼,拉開后車門:“十二哥,十二哥,可以下車了。”
范保心望向車里,和車中的眼睛對視在一起,饒是他盡量讓自己平靜以對,也忍不住心悸了一下。
那雙黑眸純凈到極點,也沉郁到極點,帶給人極大的壓力。
不愧是雪人,范保心沒見過哪個普通人擁有如此可怕的壓迫力。
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因為十二仿佛沒聽到陳譽的話一般,只坐在車里,微微偏頭,注視著他。
難道被看穿了?
不,不可能,沒感知到任何異蟲能量。
不,有可能,萬一對方擁有和湯樂丹相似的能力呢?不需要投射蟲卵就能看穿別人的動腦里是否有蟲軀?
忐忑中,范保心生出兩種直覺性的對策,要么先下手為強,要么先跑為敬。
還好他多遲疑了兩秒。
十二的目光終于移開了,帶給范保心的壓力消散一空。他從車上下來,站直后,比陳譽和范保心都高出整整一個頭。
依然有些壓迫感,不過和之前的壓力不是一回事。
陳譽對十二有種敬畏式的討好:“十二哥,這是范哥,老板的班主任。范哥會帶你找個地方休息,等老板放學。”
十二一言不發。
陳譽早就習慣了,對范保心笑道:“那拜托你了哈范哥,我先走了。”
他一走,范保心的壓力又來了。
在陳譽影響下,一聲“十二哥”脫口而出,范保心自己都尷尬了一下:“……去我辦公室等吧。”
他下意識拉開距離,走到前面,又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再次對上那雙令人心悸的眼眸。
范保心趕緊回過頭。
不知是不是錯覺,從校門一直到行政樓,他感覺雪人恐怖的視線,一直盯著他的后背。
等到把十二帶進辦公室,他意識到自己完全忽略了湯樂丹在耳機里說的話。
此時,湯樂丹正在說:“三層也沒有隱藏空間,我在她家門口,想進去看看。”
范保心忙走出辦公室,并且關上門。視線四處打量,低聲喝止:“她家里早就被管控中心檢查過,沒有任何異常,你進去只會節外生枝!”
湯樂丹不語。
范保心知道她死到臨頭什么事都做得出來,趕緊問:“一層呢,沒有地下室?”
湯樂丹:“我早就告訴過你沒有。”
“沒有就沒有,注意你的態度!”范保心把剛才積攢的無形火氣撒到她身上,“你只檢查了一棟樓,還有那么大個院子呢,急什么!告訴我,院子里除了那棟樓還有什么建筑?”
他從未去過與輝路85號院。
湯樂丹:“沒有建筑,只有一個棚屋,外面有晾衣繩,應該也住人。”
范保心:“那就去檢查那個棚屋!沒有結果就繼續檢查院子,每一寸地面都不能放過!”
他不大友善的語氣似乎刺激了湯樂丹的理智,對方等了一會兒才回答:“好。”
然而與此同時,一道稚嫩又老成的聲音斜插.進來:“這位小姐,你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范保心一怔,總覺得這嗓音有點熟悉,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只聽湯樂丹道:“我來看房子,找合租。”
“看房子?”那聲音透出狐疑,不知怎的,語氣突然一變,“管控學院的姐姐?姐姐你不認識我嗎,我是汪旭啊,每天上午都去管控學院……自習的。”
汪旭倒是沒說謊,他.媽掃垃圾掃到哪,他就捧著小學課本跟到哪。
尤盈只需上半天班,中午就能帶著兒子回家,算是學校對她的優待——還是范保心出面幫忙說情。
可此時的范保心并未獲取到這具寄生體全部記憶,完全忘了這回事。
湯樂丹意識融合程度還不如他,更別提了。
她看著眼前一會兒老氣橫秋一會兒像個小色.狼的男孩,嘀咕:“汪……旭?”
“對,汪洋大海的汪,旭日東升的旭!”汪旭用力點頭,扭頭對自家扯開喉嚨,“媽,快出來,有客人!”
尤盈的美容覺還沒全醒,泛著迷糊出來了:“什么客人?”
不認識啊!
汪旭對她擠眉弄眼:“管控學院的姐姐,大學生!來找合租的!”
尤盈怔了怔,恍然大悟也似:“噢!快請進快請進!”
湯樂丹拒絕:“我還要繼續看房子……”
“看什么房啊,這院里我最熟,找我就對了!”
母子倆一個熱情地拉拽,一個熱情地推搡,愣是把湯樂丹弄進門。尤盈把她摁到餐桌邊,眼尖地看到湯樂丹手里的學生證。
“樂丹啊,渴了吧,正好我熬了紅棗雪梨銀耳羹,解渴潤肺又美容養顏。等著我給你盛一碗去!”
說著話,給兒子使了個眼色。
汪旭扭頭就捧了張試卷過來:“樂丹姐姐,你能幫我看看這道題怎么解嗎,我看不懂解題思路。”
尤盈在廚房里道:“你這孩子,樂丹是上門做客的,怎么好意思讓人家輔導你功課。”
汪旭:“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樂丹姐姐,你教教我吧,我知道能考進管控學院的都是學霸,我也想當學霸!”
母子倆一唱一和,稱為圖窮匕見也不為過了。
尤盈謹慎,至今不敢送汪旭去學校讀書,可汪旭根本就沒有自學的天分和底子。
她便抓住一切可利用的資源,借著工作把汪旭帶去管控學院,讓這小子自行發揮,纏著學校里的大學生們教他功課。
汪旭討厭學習,可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得益于從前的異蟲父親給捏成的價值觀,他深知自己如今一窮二白,再這么下去不可能娶到雨晴姐姐。怎么說,也得考上管控學院才能配得上雨晴姐姐吧?
為了這個遠大的夢想,他也抓住一切機會和管控學院的學生們打成一片,讓他們順帶輔導輔導自己的功課。
今天下午正好碰到一些看不懂的題目,沒想到碰見一個送上門的。
他自然不能輕易放過。
然而這一次,汪旭注定要失望了。
湯樂丹眼前的狀態可以敷衍很多狀況,偏偏敷衍不了人類的知識……那道題,她看不懂。
她立即站起身:“我、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汪旭一怔。
尤盈端著碗趕出來:“哎,別急呀,先吃個銀耳羹,熱乎的呢。”
湯樂丹:“……不、不吃了,謝謝。”
汪旭:“姐姐你就教教我吧,五分鐘,五分鐘我就能聽懂這道題!”
湯樂丹:“……對不起。”
汪旭:“別道歉呀,道歉又不能給我分,姐姐……”
這場面就有點難看了,尤盈忍不住道:“小旭,算了吧,人家還有事呢。”
“媽你莫說話!”
汪旭一手拽住湯樂丹的袖子不放,身體后仰,再次老氣橫秋。
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他用激將法了!
他斜眼盯著湯樂丹:“樂丹姐姐,你是不想免費教我呢,還是看不懂呢?”
“難道你想要輔導費嗎?我覺著不能吧,管控學院的學生都是國家棟梁,不能滿身都是銅臭味吧?”
“噢,那就是看不懂了!那我更加不懂了,你都考上管控學院了,大學生中的大學生,怎么可能看不懂小升初的題目?”
“那也太奇怪了,太丟臉了吧!”
另一頭,范保心都聽傻眼了。
怎么回事,這對莫名其妙的母子一唱一和,怎么透出一種陰謀的感覺?
兩人在故意激怒湯樂丹?
難道是湯樂丹露出馬腳被識破了?
范保心著急起來,正要讓湯樂丹強行離開,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渾身一震,只見奚琪轉到身前:“看你站在門口老半天了,發什么呆呢?”
奚琪說著推開辦公室門快速掃了一眼,驚訝道:“把人領過來就扔著不管了?你好歹給人倒個水啊!快去!”
范保心也有些六神無主,那邊是湯樂丹疑似暴露,這邊自己一不小心也會暴露。
“好,好,我去倒水。”他說。
奚琪見過十二在海康醫院暴力絞殺異蟲的視頻,真的有點犯怵,聞言點了點頭就走了。
范保心走進辦公室,動作迅速地倒了杯熱水放在十二面前:“喝水。”
說著就轉身走向外面。
沒想到,低啞的嗓音突兀地鉆入耳中:“聽她說,你是木頭先生,知道給我充電的方式?”
猝然間,范保心如墜冰窟。
第107章
汪旭是根從小就長歪的苗子,很多時候不把大人當大人,就連管控學院的學生都經常被他氣到。
眼見他說的話越來越難聽,局面也越來越難看,尤盈有點后悔了。
不論如何,她都不想得罪管控學院的學生。
還能補救。
她三兩步走上前,一巴掌捂住兒子嗒嗒嗒的小.嘴,正要打個圓場,猛然發現,補救不了了!
湯樂丹垂在身邊的手指變成了一掛軟塌塌的肉色面條,幾乎沾到地板上!而她瞪大的眼睛里,閃爍著詭異的藍光。
異蟲!
尤盈沒經過任何思考,摟住兒子撲向一側,險而又險地躲過甩過來的變異蟲須。
“報警!不,打電話給許盛清!”
尤盈把手機塞到兒子懷里,翻身去廚房抽出兩把刀,再沖出來時,只見兒子發怔一樣望向陽臺,一動不動。
屋子里,已經沒有湯樂丹的蹤影。
尤盈哪敢掉以輕心,異蟲擁有各種詭異莫測的異能。她迅速掃視房子各處,連天花板都沒放過。
“她在哪里?!”她問汪旭。
汪旭嚇傻了,說不出話,只抬起手臂,指向陽臺。
尤盈小心翼翼湊過去,陽臺上也沒有。她略微探出頭,猛地發現湯樂丹趴在樓外的墻壁上,像一只巨大的壁虎一樣往下爬。
十指化成的蟲須不斷拉長,仿佛壁虎畸變的前肢。
“打電話,小旭快打電話!”
尤盈驚慌的喊叫清晰地傳入范保心耳朵里。
可他顧不上了。
在十二暗沉的目光籠罩下,他連頭發絲都不敢顫動分毫。此時的感覺,和當初在待遷區被霧杉撞見,一模一樣。
會死的。
一旦身份暴露,自己不會有第二個下場。
他的選擇只有一個。
范保心咽了口口水:“什、什么?”
十二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范保心小心翼翼轉過身,硬擠出的笑容不但尷尬,笑肌都在顫抖。
“開、開玩笑,我怎么可能是木頭先生,木頭先生不是您嘛……”他又咽了口口水,福至心靈補了一句,“十二哥。”
十二一瞬不瞬:“哦,那她怎么會把你當成木頭先生。”
最令人信服的假話,永遠都是真真假假,虛實結合。
“就是……這段時間不是出現好多異蟲嗎,我們都被派出去搜尋,我殺掉一只異蟲的時候正巧被……霧杉撞見了。”
說到這里,范保心急轉的腦子終于編出一個雛形。
“她不知道管控中心的存在,我不能承認自己是管控人員。正好她一開口就叫我木頭先生,我怕身份暴露,就沒否認。”
見十二表情始終不變,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范保心又道:“霧杉好幾次都讓我跟她回家,說要給你充電,我哪里知道怎么充電嘛,就一直推脫,不然我怎么會到今天才見到十二哥您……”
“所以你知道充電這件事。”
“不知道!霧杉這么一說我就這么一學,我什么都不知道!”
十二突然站了起來。
窗外的陽光灑在他身上,為他體格高大的輪廓鑲上一圈金邊。他仿佛太陽一般的巨人,隨著起身而冉冉升起。
范保心被籠罩在巨人的陰影里,緊張的同時,忽然生出一股怪異的感覺。
熟悉……他對十二很熟悉。
他好像認識這個人——不是普通的認識,這種強烈得有些尖銳的熟悉感,更像是把對方印記刻在了骨子里。
刻骨銘心的仇恨。
這種感覺讓范保心一時忘卻了后退,隨著十二一步步靠近,感覺越來越強烈,也越來越危險。
只有咫尺之隔時,十二停了下來,半垂的眼眸不帶任何情緒:“你就不好奇?”
范保心猛然從那種感覺中驚醒,用力搖頭:“不好奇,也沒打聽!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包括奚琪!”
砰——辦公室門被推開。
奚琪出現在門口,左手一盤水果右手一盤點心,正巧聽到了最后四個字。
“包括我什么?”
十二瞥去一眼,退回桌邊坐下,不發一言。
奚琪本就怵他,此時更加頭皮發麻,壯著膽子把東西端進來放到桌上。
“老范,你陪十二吃點東西,我還得忙。老范,老范?”
范保心失神一般站在原地,沒有任何應答。
他聽到的砰聲不止一下。
算上耳機里的,一共四下。另外三下距離極近,幾乎炸痛他的耳膜。
那是槍聲。
融雪在85號院果然還有埋伏!
——這個念頭竄上范保心的腦海。
同時,湯樂丹虛弱的、因為變異有點含糊的聲音傳過來,相似的音節重復了三次,再無聲息。
死了。
……
85號院門口拉起了警戒線。
臨近開市,小攤販們都已經到了,此時聚集在坡道上圍觀議論,不敢靠近。不久之前,猝然的槍聲讓他們都躲進周圍房子里。
小院中為數不多的居民也是如此,聽到尖叫聲和槍聲后,都各自縮在家里,直到警笛聲響起,才猶豫著下樓,打量院子對面的破棚屋。
那里,也被警戒線圍起來了。
羅姿無視棚屋里彌漫的血腥味,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米途,殺死異蟲的,正是這位不起眼的酒鬼房東。
在此之前,她已經和秋書林通過話。秋書林直言她的人出于某種原因沒有監視85號院,所以沒能第一時間趕到現場。
管控中心倒是安排了便衣潛伏在院外,只是趕到時,米途已經開槍了。
尸體大半個腦袋都被轟掉,令人分辨不出來,槍法好還是不好。
羅姿視線落到米途手上:“槍從哪來的?”
作為人類最容易對抗異蟲的武器,槍支管控只比蟲災爆發前更嚴格。除了軍隊、警察和管控中心,民間幾乎見不到槍。
米途神色畏縮,都不敢和羅姿對視,顫抖著把槍放到地上,然后舉起雙手。
“土、土槍,很早之前從山里買的,一直、一直都沒用過。”
羅姿簡單檢查了一下,土槍沒有彈匣,看結構似乎只能安裝三發子彈,和周圍人聽到的槍聲數量一致。
觀察槍口痕跡,尸體的槍傷,和周圍墻面、地面留下的擦痕,安裝的是鐵砂子彈。
射程短,可近距離下,威力驚人。
若米途單純自衛,手握這把槍,面對這種天生殘缺的異蟲,運氣真的很好。
“異蟲怎么會來到你這?”
“我哪知道,我剛睡醒,那玩意就沖過來了,隔著老遠就掐住我的脖子……”
“那它有說什么?”
“沒有。”米途搖了搖頭,似乎想到什么,又改口,“它好像是在說話,可聲音不像人,聽不太清……我想想……”
“哦對,在哪里,它一直在念叨在哪里。”
在哪里?
羅姿蹙眉,一邊的朱月寧開口:“不會是問霧杉在哪里吧?就跟之前來與輝路附近打聽霧杉消息的那只異蟲一樣,都是直接沖著霧杉來的?”
羅姿看了米途一眼。
如果是,直接問尤盈不就好了,她住在霧杉隔壁,也第一時間發現了異蟲。何必跑到居民樓對面的破棚屋。
同時,朱月寧也想到了一個能推翻自己推測的疑點。
異蟲是管控學院學生,要找霧杉何必跑出學校。
她正想提醒羅姿,卻見羅姿把土槍還給了米途。
“羅姿姐……”
羅姿用眼神制止她,看向米途:“還有子彈吧?”
米途忙不疊點頭:“有、有半盒。”
羅姿點點頭:“月寧,叫人過來把尸體抬走。尤盈帶過來了嗎?”
“就在外面。”朱月寧應完,看了米途一眼,呼叫同事。
羅姿走出棚屋,只見尤盈半彎著腰,不斷搖晃汪旭的肩膀。
“你現在到底啥感覺,頭暈,大腦空白,是不是很想昏迷?”
“媽,我只想吐。”
“吐什么吐,憋著!再想想,想不想昏迷?”
羅姿聽笑了,昏迷就昏迷,哪有想昏迷才昏迷的。
她拉開點距離,走到墻根,把尤盈叫過來。
“據我們分析,最近出現的這批異蟲都沒有投射蟲卵的能力,也沒有精神污染。就算有,這么短的時間,蟲卵也不大可能變成幼蟲。不是說她一變異就跑了么,我看汪旭的情緒挺穩定的。”
尤盈的失望顯而易見,嘆了口氣。
她是個現實的人,沒那么多束手束腳的道德觀念,汪旭若因這次變成了免疫者,她開心都來不及,明天就把這小子扔到學校去。
可惜了。
“你先把汪旭送回家,現場收尾需要你出點力。”
尤盈了然,點點頭。
不多時,她一個人重新下樓,都不用羅姿交代,跟著抬尸體的管控人員往外走。尸體上潦草地蓋了點白布,主要擋住了嚇人的爛腦殼,硬邦邦的四肢全露在外面。
尸僵加上尤盈的證詞,要不了一會兒,管控中心及時絞殺溜進小院異蟲的消息就會在附近流傳開,比官方出面更能安撫人心。
朱月寧來到羅姿身邊。
“羅姿姐,真不好好查一下米途嗎,仔細想想,他身上到處疑點。就說那把槍,那種土槍不保養很容易報廢,開槍射擊也比手.槍麻煩得多,短時間內三槍都擊中腦袋?”
朱月寧搖頭,“熟練度和心理素質都遠超過普通人,尤其當時他還是被蟲須纏住脖子的狀態。”
“共事這么久,你知道秋書林的身份吧?”羅姿問。
朱月寧一愣:“……融雪。”
羅姿點點頭:“米途租給霧杉房子,又賣給霧杉房子,融雪一定查過他。但融雪現在連監視小院的人都撤掉了,你覺得是因為什么?”
“為什么?”
羅姿一笑:“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但我看得出來,只要米途想,他有很多辦法不引起我們的懷疑。甚至只要他想,連我們安排在外面監視小院的人手,也得撤離。”
朱月寧似懂非懂:“你是說,他故意賣破綻給我們?為什么?”
“當然是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
羅姿話音未落,棚屋的鐵皮門吱呀開了。
兩人同時轉身,只見米途站在門口,抬起的手里躺著一個黑色的小東西。
“警官,我找到一只耳機,是你們的嗎?”-
警用耳機很小,看上去像顆豆子,戴上后都不會冒出耳蝸。
范保心手里就捏著一只,隨著他的動作,在指間碾動。
不知回憶了多少遍那句朦朧的話聲后,他終于破解了湯樂丹的臨終遺言,一句短短的、重復了三遍的話。
“地下在地下……地下在地下……地下在地下……”
在地下。
融雪秘密實驗室,在85號院地下?
“范老師!”
清脆的聲線遠遠傳來,霧杉背著書包跑到。
范保心順手把耳機塞進褲兜,笑道:“下課了?”
終于下課了。
霧杉看了眼行政樓樓上,小聲問出最關心的問題:“給十二充電了嗎?”
范保心的笑容開始僵硬:“啊,他狀態很好,不用充電。”
霧杉:“怎么可能!他都從仿生人變成仿生腦癱了,肯定是電量太低!”
仿生——范保心第一次從霧杉嘴里聽到這個詞。
他心頭一震,此前猜想到的模模糊糊的答案驟然清晰:仿生人!
新一代雪人是仿生人?!
原本,范保心并不知道這個名詞,然而源自于寄生體的記憶立即把這個詞語和“機器人”掛鉤,從而讓他回想起了一些屬于自己的記憶。
機器人技術,人工智能技術,包括一些人類比較前沿的自動化技術,早在百年前就被禁止了!
雪人沉寂二十年,這些科技竟然被融雪死灰復燃,研制出了仿生人?!
范保心目瞪口呆,瞳孔中倒映出霧杉的臉,看起來和真人沒有任何區別的臉……怎么可能?
滅絕紀時代,人類反抗異蟲最激烈的時期,那些機器人身上安裝的武器縱然殺傷性極強,可笨拙得如同木偶。
融雪怎么可能在短短二十年內,把技術提升到這種地步?!
“范老師?范老師,你說話呀。”霧杉晃晃手,“木頭老師!”
這個代號一出,范保心心有所感地抬頭,果然見到自己辦公室的窗戶邊多出了一個修長的人影。
他甚至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極為強勢地將自己完全籠罩。
他咽了口口水,干笑:“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么給他充電,我看到他才知道,我和他、還有你都不是同一個型號。”
“啊?”霧杉的表情從驚訝變成了失望。
“不過你不用太擔心。”范保心斟酌著補救,“他的狀態真的很好,一點也沒有你說的……腦癱的癥狀。”
“是嗎?”霧*杉開心起來,“是吧!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也感覺十二變得越來越好了,現在都會說話了呢,就是說得很少……謝謝你啦木頭老師,我要帶十二去看話劇了!”
“……不用謝。”
范保心不太想上樓,也不敢直接離開,只能老老實實等在樓下,目送霧杉上去、帶出十二、打著招呼走遠。
他提起的心終于放了下來,正想松口氣,有人替他先松了。
奚琪從背后圈住他的腰:“呼——一下午緊張死我了。我還你為你會比我好的,沒想到比我還沒用……沒用的男人!”
奚琪掐了把范保心的腰。
“對了老范,你們之前到底在聊什么啊,怎么會提到我?”
范保心心思不在這:“什么?”
“我聽到你說了啊,包括奚琪。”奚琪轉到他面前,眼睛突然一瞪,“你不會把我那件糗事告訴他了吧!”
“糗事?”
“就那件事啊,我們剛去區中心報道的時候!你說過永遠幫我保守秘密,不會說出去的!”
奚琪冷哼,“我還不知道你們這些男人,死要面子,就喜歡拿別人的糗事來活躍氣氛!”
范保心眼珠子左右轉動,該死,到底是什么事?
又碰到了記憶缺失的部分。
他實在想不起來,只能打岔:“霧杉去昆侖中心了,我們也趕緊過去準備吧。”
不等奚琪反應,大步離開。
奚琪望著他的背影,緩緩皺起眉毛,好奇怪。
她了解這個男人,不是大嘴巴,守得住秘密。自然也相信他不會把那件糗事說給別人聽。之所以提起這茬,只是想松緩一下他緊張的情緒。
畢竟范保心每次私下說起這件事,都會取笑自己幾句的。
可今天非但沒有,而且……好像把這件事忘了-
直升機坐不下太多人,分成兩批,馮嘉瑋、苗苗和米湘是第一批。霧杉領著十二來到操場時,他們已經過去了,呂思和柴雨晴正在操場上等待。
柴雨晴、十二和苗苗都是第一次去現場觀看話劇,呂思特意安排了黃金位置。
然而臨近開場的時候,位置上只剩下了苗苗和米湘。
柴雨晴來到后臺,找到剛化完妝的霧杉:“我和十二先回去,你也能放心一點。”
一聽到家里出現異蟲,霧杉立馬急了:“那我也回去!”
柴雨晴笑著把她按回化妝椅:“那只異蟲已經被打死了呀,尸體都被警察運走了,我們回去只是保險一點。你要是也回去,今晚偷偷來到現場的異蟲就沒人抓了。而且你結束以后不是要和呂思去外面嗎?”
霧杉擰起眉毛:“可是……”
“你覺得十二不能保護我?”
“能的,十二很厲害的!”
“那你還擔心什么。有十二在,我不會出事,我們院里的鄰居也不會出事。你在這里解決掉其他異蟲,大家都能平平安安,不是嗎?”
“你說得有道理。”霧杉撅起嘴,“可是我也想讓你們看我表演的,我真的很喜歡表演……”
柴雨晴想了想,壓低聲音:“偷偷告訴你,這些天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和十二一直在看你的表演錄像。”
“啊?”
不知為何,情緒判斷邏輯給出一個害羞結果,讓霧杉的臉刷一下紅了。
“那你們覺得……”她支支吾吾,難得不好意思把話問出來。
柴雨晴笑道:“當然演得很好,比電視上那些木偶演員生動,比一百多年前的老電影新鮮。你是我們原海市的超級大明星。”
離開后臺,陳譽引兩人去往商場頂層停機坪。
飛行員已經準備好了,帶著兩人飛向學校,那里,一個校園組的管控人員會開車送他們回家。
終于脫離監控范圍,柴雨晴估摸震耳欲聾的螺旋槳也能遮蓋自己的聲音,她摘下耳罩。
“這批異蟲目的不簡單,今天這只闖進小院,發現米大叔了。”
以十二敏銳的聽覺,隔著耳罩也能聽清她說的話。他看向她,沒什么表情。
柴雨晴:“從目前的線索看,那只異蟲還有同伙。”
十二依舊沒有響應,挪開視線。
柴雨晴蹙眉:“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米大叔暴露等同于霧杉……”
卻見十二忽然扭頭,望向后方。
“怎么了?”她問。
高空中,后面黑乎乎的,只有下方地面透出變幻的光線。
十二沒有回答,很少見的皺起眉。
他感應到了一種奇怪的能量,不是異蟲能量,但確實是能量。
這種感覺只出現了一瞬,快得好似幻覺。
柴雨晴:“十二?”
十二回過頭,閉上眼:“從現在開始,米途不會再接觸到任何異蟲。”
進來一只,死一只。
……
每次送霧杉上場,呂思都會第一時間找到馮嘉瑋,詢問到場的異蟲數量。
然而今天鉆入這個狹小的空間,她發現馮嘉瑋臉上有一種奇怪的表情,介于疑惑和驚愕之間。
“……不可能。”她聽見他低聲呢喃。
放眼整個純凈區,馮嘉瑋——準確而言是懷特,是最了解這批異蟲古怪的人。連續一星期,他都在現場追蹤到三只高等級異蟲。
呂思是其一。
范保心是其二。
還有一個在內外場不斷穿梭,行蹤游移不定,能量氣息和范保心高度類似。
毫無疑問,后兩者根出同源,懷特都放任沒管。
而剛剛,就在他釋放出異能、擴張到極限時,發現了另一道能量氣息。很奇特,很熟悉,在異能邊界一閃而逝。
作為邊緣人物,即便管控中心知道馮嘉瑋似乎參與了話劇的某個環節,也不可能事無巨細地共享信息。
馮嘉瑋知道十二,聽過十二,但沒見過十二。
今天本來是最有可能見面的機會,卻因為直升機載不下,錯過了。
馮嘉瑋沒見過,懷特自然也沒見過。
他用馮嘉瑋的身體緩緩搖頭,用馮嘉瑋的嘴重復了一遍:“不可能……”
呂思暗自焦急。
表演已經開始了,而馮嘉瑋完全沒有釋放異能控制異蟲的樣子。若有異蟲喪失理智,或者在暗中做點什么,憑她自己真不一定能發現,發現了也不一定能控制。
但她不敢打擾懷特。
她只能硬著頭皮爬上梯.子,穿過縫隙望向觀眾席,第一眼就眼皮一跳。
觀眾席最前方的黃金位置,苗苗和米湘身邊,出現了一個可疑的人。
第108章
過去一周演出,呂思都放心地把尋找和控制異蟲的任務交給馮嘉瑋。
她第一次爬上梯.子,正兒八經觀察觀眾區。
表演開始之后,一般觀眾都不會再挪動位置,但觀眾區里有不少身影在移動,呂思知道他們都是管控中心安插的便衣,移動速度不快,方向游移不定,是他們的主要特征。
在這種背景下,其中一個中年女人便顯得奇怪起來。
她穿著紫灰色羽絨服,戴眼鏡,短發一絲不茍,像個古板的女教師。她不像其他人一樣沿著固定路線反復游走,而是迂回前行,目的明確——柴雨晴和十二騰出來的位置。
說她想要最佳觀看位置,倒也說得通,可呂思發現,她從始至終都沒有看舞臺,目光一直黏在米湘和苗苗身上。
作為異蟲窩長大的人,呂思太熟悉這種畫面。
她親眼目睹楊沁領地的手下是怎么向普通人投射蟲卵的。
可是,當下純凈區里強制寄生的異蟲,不是都沒有投射蟲卵的能力嗎?
女教師已經在米湘身邊停下,終于望了舞臺一眼,呂思也終于看到了她的正臉。
舞臺燈光在對方臉上變幻,總令人感覺詭異莫測。
呂思不得不請求馮嘉瑋:“能不能幫我確認一下那個人……”
她語聲一滯。
梯.子底下哪還有馮嘉瑋的影子?
……
這一次,不是馮嘉瑋請求懷特使用異能,而是懷特主動施展異能。
他如一道虛線穿過舞臺,穿過半個昆侖中心,速度快到讓馮嘉瑋誤以為周圍一片空曠,沒有任何障礙物。
曾經懷特施展這個位移異能時,碰到障礙物都會明顯停頓一下的。
等飛速后退的景物停頓下來,馮嘉瑋發現自己真的站在了一個極為空曠的地方——學校操場。
此刻的身體不受他自己控制,他只能感覺到隨意掃了一眼,然后抬頭,夜空中的光柱和閃爍的航行燈,讓他終于注意到耳朵里灌入的直升機轟鳴。
直升機來到頭頂,開始降落。
呼嘯的風聲越來越大,身上的衣服被風暴裹挾,不斷拉扯他的脖頸。
馮嘉瑋巋然不動,視線黏在直升機上,隨著直升機的下降而下降。
風聲終于停了。
艙門打開,一個高瘦的影子跨出機艙。他體格如此高大,別人需要跳下來的高度,他幾乎一踮腳就站穩了。寬闊的肩背舒展開,另一只手輕輕一托,輕而易舉地把另一個乘客托到地上。
馮嘉瑋聽到自己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
相隔十幾米,柴雨晴在十二的扶持下站穩,一抬頭就看到了他。
“馮嘉瑋?”柴雨晴一怔,“你沒去看話劇嗎?”
她清楚記得呂思說馮嘉瑋是第一批過去的,此時回想,她在觀眾區和后臺確實都沒見到馮嘉瑋。
柴雨晴向他走過去:“是有事耽擱了嗎,讓師傅送你過去?正好他要回商場停機坪。”
走近一些,才發現馮嘉瑋壓根沒看自己。
她順著對方的目光回過頭,發現十二依然背對著望向遠處,操場門口,偽裝成保安的校園組管控人員正晃動手臂,小跑過來。
“我開車送你們回去!”
保安高聲說完,十二才轉過身,和他一起看向柴雨晴。
柴雨晴背后,馮嘉瑋瞳孔驀然一縮。
剎那間,一朵彩紙禮炮在他腦海中無聲爆開,無數彩色碎片涌上天空,每一片,都是一段鮮活的記憶,每一段記憶中,都有一道身影,和保安身旁的高個男人緩緩重合。
時間突然凝固。
所有記憶碎片懸在半空,碎片中所有畫面同時定格,畫面中的人或是少年或是青年,或吃飯或說話或看書或大笑……
就在馮嘉瑋試圖多辨認一些畫面內容時,所有碎片逆向回縮,匯聚成一點,消失無痕。
仿佛剛才那一場綻放,只是幻覺。
他聽到柴雨晴回應保安的聲音:“好,我馬上來。”
又聽到她疑惑地說了聲:“馮嘉瑋,你不去看話劇嗎?”
馮嘉瑋想去,可此時的他也知道,話劇對此時的懷特而言,不重要。
看著少年微駝的背影,柴雨晴不由蹙起眉。馮嘉瑋確實太孤僻了,將近一學期下來,都只愿意和霧杉一個人接觸。
當然,正事要緊,她沒時間去關心一個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叫上十二,跟著保安往停車場走。
走出操場之前,柴雨晴發現身邊的腳步聲停了,她駐足回身,只見十二正凝望某個方向。
看臺底下,蜷縮著有一道單薄的的身影,幾乎被黑暗吞沒。
“怎么了?”柴雨晴問,“馮嘉瑋有問題?”
十二微一搖頭:“像我弟弟……”
聲音一頓,似乎突然發現自己無意識中說出了心頭的想法。他一如既往冷淡地看了眼柴雨晴,大步離開。
……
“你說什么?!”
弗伊斯有種天生的戲劇腔,光靠聲音就能讓人看到她臉上的不可思議。
“小懷特,是我聽錯了還是你看錯了?”
馮嘉瑋把手機捏得很緊。
他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里蘊含著濃濃的悲傷:“哥哥,是哥哥……”
弗伊斯:“白啟楓不是死了嗎,死在日島一戰。懷特,你親眼看見的。”
“在那之前,”馮嘉瑋閉上眼,聲音微不可聞,“哥哥也以為,我死了。”-
時間越久,1533越懷疑到這里正在發生什么,而管控中心和融雪都對此一無所知。
從第一場話劇開始,純凈區里能找到的同類就開始銳減。所有暴露身份的同類都在外場,內場仿佛一個迷你的純凈區——無論怎么想都不符合邏輯。
他必須繼續收攏同類的力量,前提是解開這里的秘密。
突破口很簡單,霧杉的同學——米湘。
她每天都在固定的時間來到固定的位置觀看表演,絕對了解話劇的幕后情況,即便無法直接解開秘密,也必然掌握一些線索。
可惜,她昨晚沒來。
幸而,今天又來了,還帶來了另一個同學。
那個同學……臉色緊繃,目光一直望向舞臺,卻沒有跟隨舞臺上的霧杉移動。很顯然,她一直在走神。
還是神色不斷變幻的米湘比較容易寄生。
1533默默深吸一口氣,力量突破某個臨界點后,自己終于擁有了投射蟲卵的能力,只是有點生疏。
距離近一些,蟲卵能量散逸得少一些,提升成功率的同時也方便持續觀察孵化程度。
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最好今天晚上,利用話劇勾起的情緒波動,讓蟲卵變成幼蟲,讓米湘變成傀儡。
他的視線從米湘咧開的嘴唇,移動到飛揚的眉目,再上移到光潔的額頭。
就在這時,1533瞳孔一縮。
能量!
他感受到了一點陌生的異蟲能量!
好似氣彈射中他的腦袋,被堅硬的保護殼震散。能量余波如水紋般向四周擴散。
是蟲卵,有人在對他投射蟲卵!
1533猛地瞪向舞臺,那里正生長出一片虛幻的蘑菇森林,身著公主裙的表演者輕靈地在蘑菇傘上跳躍,仿佛它們不是全息影像,而是實體。
他的視線鎖定那道身影,霧杉似乎有所察覺,徑直落入一柄紅色蘑菇之中,渾身沐浴深紅的光,同樣猛地回頭。
1533登時收回視線。
舞臺更高處,帷幕和燈塔之間的黑暗一帶,呂思瞇起眼。
她投射出去的蟲卵能量被震散了,女教師果然是異蟲!
接下來要做什么,無需思考,自然是用異能禁錮住對方。然而耳機里突然傳來霧杉的聲音。
“呂思,有異蟲。”
“他對我投射蟲卵。”
呂思一怔,分辨了一下周圍聲音,發現霧杉的聲音只出現在耳機里,她把念白用的麥克風給關掉了。
“你確定是蟲卵?”
“確定,我的能量增加了……又增加了1%!我好像看見她了,就在米湘身邊!”
呂思來不及思考為什么純凈區會出來一只擁有蟲卵投射能力的異蟲。
“你先別動,我來禁錮住他!”
臺下,1533抬起一瞬后再次低下頭,滿眼驚愕。
第二次投射蟲卵也沒有任何反饋……怎么回事!
雪人腦袋里不是凈蟲嗎,凈蟲不是也會排斥蟲卵能量嗎,為什么他一點都感覺不到?
難道是距離太遠,自己手生,蟲卵能量凝聚程度不夠高,沒進入霧杉大腦就全部渙散掉了?
就在1533抬起頭,準備再試一次時,鋪天蓋地的黑暗席卷而來。
音樂聲和人聲迅速淡去,海潮聲如怒獸潛襲,從遙遠的地底翻涌而上。
雪人沒有投射蟲卵的能力,是異能!
雪人發現他了!
“成功了。”呂思松了口氣,“我控制住她了,霧杉,你繼續表演。”
霧杉望了眼觀眾區其他地方,她突然靜止好似忘詞,已經有一些觀眾開始交頭接耳。
“好。”她說。
繼續表演,蘑菇森林已經變成向日葵花園,巨大的向日葵好似路燈,莖稈拖著金黃色的花朵,一根接著一根軟下,她要做的是跳到葵花上,把自己當成一顆種子。
然而就在霧杉轉過身,試圖縮進葵花里時,背后驀然響起一陣尖叫。
“他掙脫了我的禁錮!”呂思同時在耳機里喊,“他等級很高!”
霧杉再次轉身:“米湘!”
視野里,那只異蟲如蠟燭一般融化,身上留下來的黏液好似擁有生命,一圈一圈纏上身邊的米湘。
只是一個眨眼,米湘半個身體都被裹進黏液之中。
米湘另一側,苗苗呆住了。除了幾個反應過來尖叫的觀眾,所有人都呆住了。
霧杉在臺上急奔幾步,高高躍起,俯沖而下!
一拳轟碎了1533的腦袋!
然而她的攻擊沒有起到一擊致命的作用,反而像擊碎了一個油壺,嘩——
一大團芝士潑灑到半空,不到一眨眼的時間,連接成片,向無數觀眾迎頭罩下!
終于,密集的尖叫聲轟然爆發,卻又在一秒鐘后,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眼睛和嘴巴都大張著,發不出半點聲音。
那些灑下去的芝士又浮起來了,它好似帶著極強的黏性,任何人被沾上一點,都身不由己地隨之上升。而沾上的一星半點芝士在用驚人的速度自我復制,將觀眾們當成了山楂,將自己變成糖漿。
半空中,薄薄的、肉色的云層里,出現擠擠挨挨的人形輪廓,和驚懼的面孔。
“霧……精神……染……殺……”
耳機里,呂思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但霧杉從捕捉到的字眼里,拼湊出了她要表達的意思。
精神污染爆發了,必須立即殺掉這只異蟲!
……
后臺幾乎全員癱瘓,大家都以軟趴趴的姿勢倒下,或躺在地上,或趴在各種設備之上,仿佛都沒了骨頭。
即將倒下的一瞬間,朱月寧被托住手臂,一支腎上腺素扎入她頸側。
“跟我走,我缺一個搭檔!”
模糊的意識清晰起來,她看見了秋書林的臉。她沒多做思考,點了下頭,目光掃過監控室里失去意識的人。
羅姿不在,把這里的統籌權交給了她,而意外發生時,她卻什么都做不了。
被秋書林架著離開監控室時,她又回頭望了一眼。
屏幕的監控畫面里,那團肉色的詭異云層已經覆蓋內場所有區域,融化的芝士不斷掉下細絲一般的雨點,將下方觀眾拖入空中。
若不立即殺死這只異蟲,純凈區將出現多達千人的傷亡,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人心,必會徹底渙散。
畢竟,傷亡發生的地點,是雪小姐的話劇現場。
從找到朱月寧到離開舞臺,秋書林只花了30秒,關上后臺那扇門后,她立即給自己補了一針腎上腺素。
這里的蟲域能量似乎比后臺稀薄一些,藥效來得更快。
她咬緊牙,干脆扛起朱月寧,在消防樓梯一路狂奔。
蟲域能量越來越稀薄,朱月寧的混沌的意識也清晰了:“我們去哪?”
“天臺,直升機。”
秋書林一腳甩開天臺的門,不遠處,那架從學校返回的直升機正在轟隆隆下落,看樣子,飛行員沒有受到蟲域影響。
她的推測是對的,驟然爆發的蟲域沒有覆蓋到這里,更不會擴散到百米高空。
“霧杉已經動手了,”她對朱月寧道,“我來開直升機,你負責擊毀附近所有監控。”
……
日復一日,范保心已經放棄在話劇現場尋找同類了。
他以為這又是個無聊的夜晚,索性關上大巴車所有門窗,沉浸入某種專注的狀態,去回憶辦公室里產生的、對十二莫名的熟悉感。
若米哈伊爾還在,或許不用這么麻煩,可所有光雪都在那一晚崩散后,他的自我記憶也變得殘缺不全。
幸而,任何記憶都離不開情緒。
只要加以挖掘就會發現,任何情緒都綁定了一些記憶片段。記憶附帶著情緒,情緒也能喚醒記憶。
沒多久,范保心就從自己的核心情緒「力量感」中,發現了相似的記憶畫面。
夕陽,狂風,因為強烈地震而掀起的滔天巨浪,從百米深處大陸架上生長而出的黑色巨蟒,和那個撕裂巨蟒,破浪而出的男人。
范保心猛然睜開雙眼。
是他?
是他!
1212,以一己之力斬殺華國分會團長、蟲王谷則濱的融雪成員——
雪人白啟楓!!!
怎么可能,他不是死了嗎?
縱使記憶殘缺,范保心也記得很清楚,白啟楓死在自己手下,尸體都碎成了無數塊!
震驚中,渙散的瞳孔逐漸聚焦,范保心終于看到了窗外詭異的景象。
肉色云層如沸騰的芝士一般飄在半空,大大的小小的芝士團如氣泡般向外散開,讓云層持續擴散向四面八方。
一些芝士團如棉絮一樣下墜,附著在車窗上,淌下一道道肉色的痕跡。
詭異的是,這些東西明明很輕,卻讓大巴車顫動起來,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范保心猛然回過神。
1533!
“瘋了……”他的呢喃頓時變成咒罵,“他瘋了嗎!霧杉和白啟楓都在現場!”
先不論實力未知的霧杉,單單白啟楓,就能輕易抹殺一百個1533!
范保心氣急敗壞地跳起來,表情一頓。
機會。
白啟楓不在與輝路85號院,莫名暴走的1533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這是他調查融雪實驗室的絕佳機會!
至于其他守衛實驗室的融雪成員,既然是依靠槍支武器的人,在自己的異能面前,不值一提。
有白啟楓在,團滅融雪的目標不可能完成,但自己得到的指令里,查出融雪實驗室也同樣重要。
必須抓住這個機會查出來,再把消息傳回去!
范保心瞬間打定主意,五指握拳后猛地張開,一條黑蟒出現在腳邊,箭一般沖向車頂。
咚!
車頂居然沒破!
黑蟒好似面條一樣軟了下來,趴在他腳邊。
他這時才注意到,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能量,是蟲域。
該死,1533果然比自己早一步完美融合!
更該死的是,自己被他的精神污染影響了,再不走,恐怕會和普通人一樣失去意識,什么都做不了!
范保心低聲咒罵了一句,沖過去打開車門,跳下車。
云層果然蔓延過來了。
“神經病,不知道異能擴大只會降低攻擊性嗎!”
他轉過頭,只見外場方向,云層還沒覆蓋到的地方,人們一邊推搡一邊尖叫著向外逃。在純凈區安逸了幾個月,沒多少人記得情況越緊急,越要控制好情緒了。
范保心錯開一步,躲過一團緩緩下墜的芝士,深吸一口氣,向人群跑去。
卻沒注意到,自己的外套擦過大巴車身,黑色的下擺上,多出了一抹肉色。
為了降低人群密度,外場的通道都很狹窄,此時早已被逃命的人們堵得擁擠不堪。
范保心正想用異能從他們頭頂越過,視線忽然落到某處。
人擠人的前方,有一道蜿蜒的、熟悉的黑影。
蟲須。
來得正好,吃個同類補補。
他的目光順著蟲須尋找,冷不丁看見一只手臂高舉針筒,扎一個人身上。
蟲須瞬間縮回。
管控人員沒有全軍覆沒,畢竟有些人潛伏在外場。給異蟲注射麻醉劑的年輕女人松了口氣,又開始發愁接下來怎么辦。
內場混亂,把異蟲送到大巴車,過程中會很危險。
難道要就地處決?
她思忖著拔.出手.槍,視線掃過內場方向,不期然發現了范保心。
“范組長!”她眼睛一亮。
“該死!”范保心低聲咒罵了一句。
算了,一個能被區區麻醉劑放倒的同類,沒多少能量。
他幾步靠過去,拔槍在異蟲太陽穴上連開三槍。消音器效果再好,距離這么近的人們也能聽到,頓時推搡出一個真空地帶。
“都別慌,有序撤離!”范保心揚聲喊了一句,再對管控人員道,“內場已經控制住了,按秩序疏散。”
“嗯!”
管控人員眼睛更亮了,透出欽佩。不愧是能當組長的人,只是一句話一個動作,就讓現場鎮定不少。
“范組長你去哪?”
“去其他地方維持秩序。”
范保心扔下一句話,鉆進人群。沒人敢擋管控中心的路,通道再擠,人們也為他騰出了一條縫隙。
然而誰也不知道,范保心走著走著就消失了。
一條條黑蟒于黑暗之中誕生,卷著他攀上夜空,飛速趕往與輝路。
……
與輝路85號院,兩輛車同時在院門外剎車,司機彼此打了個照面,前后駛入小院。
下車后,柴雨晴看向另一輛車:“奚老師,你怎么會來這里?”
她自然清楚奚琪的身份,“老師”只是順口的叫法。
“雨晴……”奚琪似乎被低落的情緒包裹住了,避開了她的目光。
這時,雜沓的腳步聲迅速靠近,羅姿身后帶著一批管控人員。
她本想對柴雨晴說話,看到奚琪后眼神微變,凌厲的氣勢緩和下來。
“拿到了?”
奚琪放在口袋里的手緊了緊,掏出手機遞過去:“拿到了,在里面。”
羅姿沒接:“我已經看過了,讓你回局里拿,是給你消化現實的時間。”
奚琪拿手機的手又握緊了,指節泛白。
柴雨晴意識到她們在談論重要情報,問:“什么現實?”
羅姿看了奚琪一眼,說:“下午闖進小院的異蟲戴著警用耳機,每一對警用耳機都有編號,誰領用的,一查便知。這對耳機登記人是葛康銘。”
柴雨晴不解:“葛康銘不是死了嗎?”
“是,但個人物品還沒清點上交。”羅姿的嗓音低了一度,“管控中心內部監控顯示,范保心今天中午時去過他的辦公室。”
“……范老師是同伙?!”
“是同伙,也是異蟲。”羅姿的語氣透出隱隱的憤怒,“按理說,對管控人員下手,執法者應該第一時間清理門戶……也許是他隱藏得太好了。”
“沒關系,羅姿姐。”奚琪嘴唇蒼白,但眼神堅毅,“我明白你的意思,由我來動手,風險最低。”
在睡夢中殺死未婚夫,還有誰比她更適合這個任務呢?
羅姿皺了一下眉:“我是考慮過,不過用不上了。范保心已經在商場動手了,你不知道?”
奚琪張了張嘴,這才想起來,自己在發現真相的一刻,失魂落魄地退出了行動頻道。
同樣對商場一無所知的,還有許久沒進入行動的柴雨晴。
她一怔:“商場出事了?”
“現場人員匯報,以舞臺為中心,兩百米范圍內都陷入了精神污染。”羅姿表情不算凝重,“不過沒關系,有霧杉在,我相信她很快就能解決。”
說完,手按在了奚琪肩膀上,以示安慰。
然而就在這時,她耳機頻道里又傳來了匯報聲。
“多虧范組長幫忙,外場觀眾正在有序撤離。”
羅姿一怔:“范組長……范保心?你看見他了?”
“對,范組長抗污染能力好強,我只看見他一個人從內場出來了,其他人都沒……”
“他出來了?他去哪了?內場污染情況有沒有變化?”
那邊愣了一下:“往外走了,說去其他地方維持秩序。內場污染……除了還在擴張之外,沒發現有什么變化。”
羅姿沉默幾秒,驀然看向十二:“有沒有一種異蟲,釋放出蟲域后能自己離開蟲域范圍?”
這是脫口問出的,畢竟現場人中,只有身為雪人的十二最了解異蟲。
但她馬上意識到,十二不會說話。
然而,十二回答了她的問題。
“他來了。”
身材高大的男人轉過身,仰面望向被燈光照映得藍黑色的夜空,如同一尊筆直的雕像。
“五秒之內,你們撤離。”
“否則,死傷自負。”
第109章
大腦接收到電量「+1%」的信號時,霧杉雖然驚訝,接著便忍不住開心了一下。
太好了,不用跑到純凈區外面去抓能投射蟲卵的異蟲了,苗阿姨有救了。
沒想到一轉身,便是米湘和苗苗被古怪芝士拽上半空的詭異景象。
異蟲的身體消失,那些芝士蠕動著連結到一起,將所有觀眾都包裹住了,帶上空中。霧杉知道那也許是異蟲的變異狀態,不斷躍起,出拳,擊穿云層中鼓出的圓包。
她認為那是異蟲遮遮掩掩的頭顱。
實際上,有時候是氣泡,有時候是某個觀眾的腦殼,霧杉險而又險地收手,才沒把人給打死。
她的拳頭上沾了點芝士,那些東西自我增生一樣不斷蔓延、膨脹,鉆進她的袖子,包裹了整條手臂,并順著細微的毛孔往皮膚下鉆,讓霧杉感到火辣辣的疼。
但她沒管,這些東西和蟲須一樣,進入到她身體,只能轉化為電量。
異蟲似乎也發現了這點。
霧杉后來再出拳,芝士的觸感不再是膠水的黏膩,而變成了抹油的面團,滑不留手,再未沾上半點。
又一次落地后,霧杉正準備躍起,手突然被人拉住。
呂思離開舞臺,來到觀眾區。
她點了點耳朵,霧杉這才注意到耳機里刺啦刺啦的電流聲。
霧杉摘掉耳機。
呂思道:“這*只異蟲的蟲域、異能和變異狀態都高度融合,這些東西都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他的頭可以出現在任何地方,你這種攻擊沒用的。”
她光潔的額頭沁出一層薄汗,語速極快。
霧杉面無表情:“我知道。”
呂思一怔:“那你……”
“我在找苗苗和米湘。”
霧杉抬起右拳,指節上沾了點之前誤傷的觀眾的鮮血,她輕輕舔了一下:“是這個味道,不好吃,也不難吃的味道——異蟲已經把一些人變成傀儡了。”
呂思一驚,她完全沒發覺這一點。她以為這些人都是異蟲的人質,目的是混淆視線,隱藏自身。
她視線挪動,挑中一張被芝士包裹的、五官呆滯的臉,投射蟲卵。
果然,蟲卵能量被無形的力量震散了,那人腦袋里已經滋生出幼蟲。
呂思下意識想起霧杉的朋友理論:“你……”
“找到她們,把她們從惡心的云里拉出來,我要用目解。”
沒有感情、毫無起伏的一句話,讓身為異蟲的呂思都目瞪口呆。
居然……果然……
在霧杉眼里,身邊所有人都可以依據關系分成三六九等,最好的朋友柴雨晴,好朋友苗苗、米湘,普通朋友呂思,認識的同學,不認識的人……
此時此刻,確定物理攻擊無法快速絞殺異蟲、救出所有人的情況下,這種親疏遠近決定了場上觀眾的命運。
苗苗和米湘能活。
其他人,隨著霧杉動用目解,極可能隨著異蟲一起死去。
“但我找不到她們。”霧杉皺起眉,“呂思,你有什么辦法嗎?”
苗苗和米湘早已離開原來的位置,隨著云層的流動不知去向何方。所有人的身體都被肉色芝士包裹住了,而且是從上千人里找兩個人,談何容易。
呂思踟躕片刻:“有,可以試試。”
她旋即改口:“你不用走到這步,異蟲進入變異狀態是為了對抗我的禁錮異能,這種情況下還耗費能量投射這么多蟲卵,我猜測也是為了逃跑。”
霧杉看向她。
呂思沒從她平靜的神色中看出任何情緒波動。
呂思繼續解釋:“蟲母可以隨意剝奪幼蟲的寄生體,它利用云層把傀儡送出我的蟲域范圍,到時轉移寄生到傀儡體內,就能逃出生天。所以只要我解除異能收起蟲域,它不會滯留在這里,第一反應肯定是逃跑……”
“然后留下許多傀儡。”霧杉明白了,語氣依舊平淡,“異蟲不死,這些傀儡都不會變成免疫者,等幼蟲長大,他們就會變成新的異蟲,危害更多的人。”
呂思嘴唇微張,無言以對。
“所以它必須死在這里,不是嗎?”霧杉用一句反問結束分歧。
呂思左右為難。
告訴霧杉可以把現場觀眾交給管控中心看押,會暴露管控中心的存在。
按照霧杉的心意行動,導致現場上千觀眾都死在話劇現場,即便無人知曉動手的人是霧杉,雪小姐的神話也勢必破滅。
屆時,霧杉在純凈區的形象受損,和管控中心的關系也面臨嚴峻考驗,局勢變化對霧杉、對自己究竟會產生多么惡劣的影響,呂思一時無法判斷。
然而眼下情況危急,容不得呂思糾結太久。
“呂思,幫我找到苗苗和米湘,謝謝。”
隨著霧杉第二次提出請求,呂思額頭上的冷汗終于匯聚成流,順著臉頰滑落。
她咬牙:“好。”
“這只異蟲的精神污染能力和我不相上下,現場觀眾處于雙重污染中,我把異能施放目標從異蟲轉移到觀眾身上,短暫打破這個平衡。”
“到時,絕大部分觀眾都會蘇醒,尖叫,求救……你需要從中找出苗苗和米湘的聲音,再找到她們的位置,把她們從云層里拉出來。”
霧杉迅速回憶兩人的聲線:“我有多少時間?”
“……三到五秒。”呂思仰起頭,“一是人太多,同時禁錮這么多人,三五秒鐘已經是我的極限。二是時間越長,這只異蟲逃跑的可能性越大,憑它的位移和變形能力,你我都很難追蹤。最好三秒之內救出她們。”
三秒,從上千人的聲音中找出特定的聲線,又要根據聲線去鎖定位置,還要強化肌體沖入云層,把苗苗和米湘拉扯出來……
霧杉:“我能做到。”
她抬頭一掃,走到云層下方的最中心,抬起眼眸。
云層低矮,距離地面只有五六米的高度,肉色云團中,密密麻麻交疊在一起的人體輪廓十分清晰。
更高處,直升機隆隆的飛行聲透過云層,鼓噪耳膜。
低處,肉色液體在云層中發出緩慢而黏糊的聲響。
“現在!”
隨著呂思的叱喝,視野中的人體忽然出現細微的痙攣。
霧杉早已把肌體強化程度提升到100%,如箭破空,從幾具人體交織成的狹窄縫隙中穿出云層。
她去勢不止,身形越過云層,又拔高了好幾米,出現一瞬滯空。
下方,如同水流凝澀一般的云層忽然洶涌起來,如波濤巨浪,翻卷著無數觀眾沖向一邊,尖叫和呻吟如火山噴發。
“啊——”
“好痛好痛我的頭好痛!”
“救命……”
“救救我……”
呂思的異能「孤島」讓所有人同時脫離精神污染,聽到了無邊海嘯,海嘯驀然消失,使他們的意識出現短暫清醒。
霧杉無視所有痛苦的叫喊,腦海中提前檢索出的記憶畫面,讓她專注于分辨嘈雜環境中熟悉的聲線。
驀地,記憶中的聲音和耳朵捕捉到的聲音重合在一起。
“表姐!表姐你在哪!”
——米湘!
三秒時間似乎很長。
實際上,從霧杉起跳到滯空,已經過去一半。
米湘聲音響起時,云層中密集而錯亂的人聲已經陸續安靜,大批大批的觀眾重新陷入精神污染。
霧杉急速下落,腳尖在云層中一點,人影消失。
她出現在云層最外側靠近邊緣的地方,似乎被異蟲捕捉到了位置,腳下驀然出現一個窟窿,無處借力,開始下墜。
霧杉冷靜地擰轉身體,一只手探入云層,將一個熟悉的人形拽了出來。
正是米湘。
霧杉抓住了她的手臂,讓她從手到臉,一點點掙脫出粘稠的芝士包裹。
米湘的視力恢復了,一時間卻沒認出下方的霧杉,不斷在喊:“表姐!”
她覺得腿部有些重,艱難扭過脖子,終于發現了苗苗。
異蟲出現,融化的身體纏住米湘之時,苗苗第一反應就是去拉扯表妹,即便陷入精神污染都沒松手,一直到現在。
“抓住苗苗!”
“霧杉?”
“抓住苗苗,我拉你們下去!”
米湘反應過來了,用另一只手去夠苗苗,直到肩膀傳來即將脫臼的疼痛,終于抓住了苗苗的手。
“抓住了,我抓住了!霧杉你快拉!”
轟然爆發的人聲吞沒了米湘的聲音。
蘇醒后又陷入精神污染的觀眾們,不知為何,在此刻又蘇醒了。
霧杉快速掃了一眼下方。
云層中心,呂思仰著頭不斷后退,看樣子似乎要退到另一個角落,讓視野能完全包裹住整個云層。
她額頭青筋凸起,大顆大顆的汗珠不斷滴落,眼眶四周縈繞著淡淡黑光。
憑借對呂思異能的了解,霧杉大致猜到眼下是什么情況。
呂思和異蟲都放棄了精神污染,不再釋放蟲域,將所有能量都用于異能比拼上。異蟲急切地想要逃離,呂思則不斷加強禁錮效果。
所以,連苗苗都醒了。
苗苗的頭和肩膀都已被拽出云層,此時,她感覺到剩余身體都被極強液壓包裹著。黏膩的感覺在皮膚上滑動,讓她覺得巨大無匹的怪物正在吞噬自己。
黏稠的芝士從她胸部向脖頸蔓延,發出咕咚咕咚的聲響。
霧杉也發覺了這一點。
這只異蟲在阻止她營救苗苗!
“大米,忍住疼!”
霧杉快速提醒,身體已經擺蕩起來。她體型再嬌小也是一個人的重量,以米湘的胳膊為支撐前后晃動,讓米湘另一個肩膀也生出即將脫臼的痛楚。
米湘咬緊牙一聲不吭。
霧杉借著擺蕩的力量沖向斜上方,去抓苗苗的肩膀。
然而云層中突然飚射出一團芝士,啪嘰拍在苗苗肩膀上,滑不留手,讓霧杉抓了個空。
芝士增生速度猝然加快,苗苗身體感覺到的壓力和吸力也越發強烈,壓迫胸腔,讓她無法呼吸。
“別……別管我……”
她艱難出聲,“大米松手……”
米湘的臉因為肩膀上的痛苦幾乎扭曲了,用力搖頭:“不要!我不松!不要!”
情緒劇烈波動之下,她的頭也開始疼。
然而她顧不上,因為她明顯感覺得到,苗苗松開了她的腿。
“表姐不要!表姐——”
緊接著,苗苗掰開了她的手指。
米湘只覺身體一輕,向下墜落,一道芝士擦著她的鞋底竄過。
與此同時,第二次借力去拉苗苗的霧杉又沖了上去,伸直的手臂探入云層,卻只觸碰到苗苗的指尖。隱藏在云層內的力量迅速將苗苗拉扯到了別的位置。
霧杉沒有放棄。
她順勢抓住了云層中的人體,雖然很滑,但阻止了身體向下墜。她的運動能力提升到了極致,短暫抓握便能獲得足夠的動能,讓她向苗苗消失的方向追蹤。
她好似一直猿猴,在翻滾的云層下方平行攀援。
同時,霧杉沒忘記瞥了幾眼地面。
從四五米的高度墜落,縱使摔不死,對普通人而言也會摔傷。而米湘僅僅抱著頭在地上打滾了幾秒,便站起來了。
異蟲的自愈能力。
米湘果然也變成傀儡了,從自愈速度看,大腦中的幼蟲正在快速成長。
此時的霧杉極度冷靜,甚至理智到了無情的地步。
呂思一開始的建議固然不錯,只要放異蟲自由,異蟲就會放過現場所有人。可一旦放異蟲自由,被幼蟲寄生的人們,不再是原來的人們。
殺不死蟲母,所有人都會變成異蟲。
米湘和苗苗也不例外。
這只異蟲雖然在呂思禁錮下無法逃離,但有抵抗的余力,意味著必然能聽見她和呂思的對話。
因此也能猜到,想保命,必須抓住最重要的人質。
極可能,這就是它不論如何都不放棄苗苗的原因。它以為有苗苗在手,霧杉就會投鼠忌器。
然而,呂思發出的警告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霧杉!我快支持不住了!”
剛才同時對上千人釋放異能,消耗了太多能量。異蟲正相反,可以從傀儡大腦里的幼蟲身上剝奪能量。
同為A級異能,能量相仿的情況下威力不分伯仲,呂思靠先下手為強取得優勢,此時優勢隨著能量的消耗而耗盡。
霧杉最后一次向云層探手。
依舊沒能抓住苗苗。
她沒再耽擱時間,按住云層中的人形,微一用力,再次沖破云層。
螺旋槳的轟鳴聲驟然清晰。
霧杉掃了直升機一眼,沖向舞臺。云層的高度只到舞臺的三分之一,若算上最高處的燈塔,甚至不到四分之一。
云層翻涌,肉色云團上不斷出現一個個豁口。
可它們出現的速度遠遠慢于霧杉奔跑的速度,公主裙上的亮片反射出燈塔的光,讓她化身成一道流星,急速劃過詭異云端。
從舞臺開始,流星逆流。
霧杉兩下躍起便已跳上燈塔,預判和抵達的時間都很精準,盤旋的直升機正好經過頭頂。
疾風之下,公主裙獵獵揚起,霧杉被鉆石般的星光籠罩,上方下方都看不清她的人影。
她縱身一躍,握住直升機的起落架。
直升機帶著一團星光升空。
隨著視野拔高,下方云層覆蓋的范圍迅速縮小,燈塔照耀下,霧杉發現它像一張邊緣破碎的、攤平的豬皮。
她閉上眼,吐出兩個微不可聞的字眼:“目解。”
意識空間內,飛速旋轉的電池區猛然甩出一道粗壯的、灼熱的橙紅能量。
能量擊中情緒模擬區上層。
一道灰黑色中透出深紅的云霧綻放出炫目光華。
霧杉掀起眼簾。
視野之中,翻滾的云層僵滯了一瞬,而后劇烈沸騰。
云層邊緣開始收縮,蜷曲,真的像極了一塊下油鍋的豬皮,開始滋滋冒煙。
人們求救的呻吟變成哀嚎,他們變成了被投入地獄烈火中炙烤的罪惡者。
霧杉握緊起落架,只是靜靜看著。
云層中間出現了一個破洞,破洞邊緣也因為蜷曲,迅速擴張成巨大的窟窿。
窟窿里,米湘出現了。她推著輪椅,輪椅上是過得嚴嚴實實的苗婧雅,帶著口罩和帽子,腦袋耷拉下來,不省人事。
因為捕捉異蟲的計劃存在諸多變數,原本話劇結束之后,霧杉和呂思會直接帶上苗婧雅去純凈區外的。
而現在……
米湘摔傷的腿還沒好全,跑起來一瘸一拐,看一眼就知道有多痛。
但她表情堅毅:“要死一起死啊!我才不怕呢!”
一大團融化的芝士澆在她和苗婧雅身上。
她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姑媽,繼續喊:“我才不怕呢!”
霧杉隨著直升機的飛行拐過一個彎,脖子隨著擰轉,視線始終沒離開破潰的云層。
她看到了米湘和苗阿姨,但只是靜靜看著。
電池區旋轉速度越來越瘋狂。
她的電量從未以如此快的速度下降,短短半分鐘,便跌破30%。
視野中,那張碩大的豬皮似乎被耗光了油脂,越來越干癟,終于支撐不住上千人的重量,開始緩慢下沉。
與此同時,被包裹在云層里的人像芝麻一樣掉落。
云層中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小洞,足以讓密集恐懼癥患者起雞皮疙瘩,小洞和先前出現的大窟窿一樣,也像被火焰燒穿了,邊緣像四周擴大,彼此聯結,繼續擴大。
最后如同燃燒殆盡、但沒有留下灰燼的紙張,消失無蹤。
只在空氣中留下刺鼻難聞的氣味。
廣場再次被觀眾覆蓋,只是不再整齊,而是橫七豎八地堆疊在一起。距離遠,霧杉不知道苗苗掉在哪里,更不知道她是活著,還是死了。
她半闔眼眸,正要垂下頭,視線一頓。
異蟲還沒死。
一個隱蔽的角落里,被堆疊的人墻擋住一半視線的地方,有一小團不斷變幻形狀的肉球。
霧杉凝望它兩秒,縱身一躍,落到廣場。
她單臂撐地,落下來的高度太高,手下和腳下的地磚都在沖擊之下瞬間化成齏粉。淡淡煙塵飄過,沒有阻擋住她的視線。
怕異蟲逃走,她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那團肉球。
然而此時,霧杉瞳孔一縮,猝然閉眼。
苗苗,肉球旁邊那張痛苦的臉,是苗苗!
「目解」通過目光釋放,她盯住肉球意味著同時盯住苗苗,消除異蟲等于消除苗苗!
“霧杉……異蟲還沒死……”呂思虛弱的聲音穿過滿場的呻吟聲,飄了過來。
“我知道。”
霧杉輕聲回答,隨著拳頭一點點握緊,她一點點站直身體。
物理攻擊對這只異蟲無用,只有「目解」才能將其絞殺。
苗苗……
霧杉深吸一口氣,面朝那個方向,正準備睜眼。
她愣住了。
燈塔照射眼皮,讓她看見了一片黑中泛紅的世界,這個世界的前方,是一團白色的、蠕動著變幻形狀的光影——那團肉球!
她不用睜眼也可以看見那團肉球!
除此之外,苗苗和其他觀眾,還有不遠處的舞臺和燈塔,全部都不在視野之內!
也就是說,她閉上眼睛反而更能專注鎖定異蟲,并且不會傷及無辜!
難道這是「目解」不科學的能力之一?
“你在等什么,再不……”呂思話聲一頓,也發覺了異常。
即便霧杉閉著眼,那團肉球也沒有趁機逃跑,尺寸持續縮小,似乎要不了多久,就會被霧杉的異能徹底蒸發。
呂思愣住了。
難道「目解」和她的異能不一樣,不是通過目光釋放的?
這時,她聽到霧杉在問:“呂思,苗苗和大米,還有苗阿姨的情況怎么樣?”
呂思怕被「目解」波及,沒敢湊近。聽到霧杉的問話,踟躕一瞬,先走向另一個方向。
那里是米湘和苗阿姨,前者趴在輪椅椅背上,后者縮在輪椅之中,表情都很痛苦。
“米湘和苗阿姨都活著,傀儡,幼蟲還沒變成成蟲!”
說完,呂思咬牙走向苗苗。
她不斷觀察霧杉,確定自己已經進入霧杉睜眼后必然會能看到的范圍。奇怪的是,身上沒有任何異樣。
皮膚沒有破潰,內臟也沒有停擺的跡象。
可那個肉球……
呂思靠過去,肉球已經萎縮到和成人體型差不多大了,蠕動的邊緣時不時出現四肢輪廓,這代表著異蟲的變形能力因為霧杉的「目解」,持續削弱。
它確實一直處于「目解」的效果之中。
呂思不得其解,繞過肉球去看苗苗。
苗苗被好幾個人壓在下面,呂思費了一番勁才把她扒拉出來,大致檢查沒有外傷,但肋骨被壓斷了幾根。
呂思按壓幾下,神色一怔,對霧杉道:“苗苗也是傀儡,幼蟲正在修復她的傷勢!”
霧杉手臂一顫,握緊的拳頭松開了。
“真的嗎?”
“真的!”
呂思不知道霧杉怎么做到的,環視四周,發現觀眾們都在痛苦呻吟,但沒人出現死亡的模樣。
“你做到了,霧杉。”呂思說,“你救了她們,你救了所有人。”
笑肌牽動著霧杉的嘴角咧向兩邊,她又問了一句:“真的嗎?”
呂思:“真的。”
霧杉終于大笑起來:“太好了!”
她抽了抽鼻子:“血腥味好重,是不是很多人受傷了?那我慢點殺掉異蟲,讓他們自愈一下……”
話音未落,那團肉球在呂思眼皮底下驟然緊縮。
“霧杉!”
不等她警告,霧杉也發現了那團光影突然變小,然后噗地爆開!
屬于肉球的光影頓時消失,她黑紅的世界里,出現了一道顏色黯淡的龍卷風,盤旋著來到半空,即便她再怎么使用「目解」,也無法阻止龍卷風的去勢。
龍卷風如同一條舒展開的飄帶,蜿蜒但速度極快地射向遠方。
「目解」失效了,霧杉猛然睜眼,抬頭望去,卻發現閉眼時能看到的飄帶,在睜眼后好似無形。
“霧杉,異蟲死了。”呂思指著面前出現的尸體說。
霧杉循聲看去,又掃了眼四周的觀眾們,視線最后停留在苗苗身上。
“不,她們的傷口還在自愈,幼蟲還沒死。”她咬牙切齒,“那只異蟲變成一股不科學的能量跑了!”
第110章
“變成能量?”
呂思立即反應過來,沉聲道,“不是變成能量,而是一種高級的分身異能!它在外面留有分身,必要時可以變成本體,接收本體的能量!”
霧杉立馬急了:“那怎么辦,它往那個方向跑了!”
她開啟「目解」,望向夜空,可能量消失的方向空蕩蕩的,沒有任何痕跡。就算和剛才一樣閉上眼睛,那道黯淡的光影也消失了。
「目解」沒有定位到目標,失去了無視野狀態下的特定追蹤能力。
只知道方向,不知道分身具體地點,想追都沒辦法追。
“別急,我試試。”
呂思咬牙,用所剩無幾的能量開啟蟲域。
就在這時,四周痛苦的呻吟成片成片地停息下去。霧杉大驚,叫了一聲:“呂思!”
她自己兩步跨到苗苗身邊。
還好,呼吸仍在,似乎只是昏迷了。
呂思就近檢查了幾名觀眾,都是昏迷。她不解地皺起眉,對其中一人投射出一粒蟲卵。
蟲卵能量被震散,反饋回來的能量余波不太強烈。
“蟲骸?”呂思滿眼疑惑,“他們大腦里的不是幼蟲,是蟲骸。霧杉,異蟲死了。”
轉折來得太快,讓霧杉一時模擬不出驚喜:“你是說苗苗她們不是傀儡,變成免疫者了?”
得到呂思肯定的回答。
霧杉也很疑惑:“為什么,異蟲不是靠分身異能跑了嗎?噢——一定是被木頭先生殺掉了!”
“木頭先生?”
“對呀!范老師!”
呂思眉梢一挑:“范……保心老師?”
霧認為大名鼎鼎的木頭先生是范保心,用老師身份在學校臥底的調查官?
這又是哪一出!
“啊呀!”霧杉捂住嘴,頓了頓才吐吐舌頭說,“我應該替范老師保密的,說漏嘴了……呂思你幫我保密好不好?”
呂思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霧杉似乎……又掉進某個人編織的謊言里了。
這次說謊的人,是范保心?
為什么?
她原地轉了一圈,視線在橫七豎八的觀眾身上掃過,絕大多數人都昏迷了,只有少部分人,不知是沒有被寄生,還是幼蟲發育速度比較緩慢,發出微弱的哼叫。
遠處,被各種各樣障礙物分隔出來的通道里,有人影在緩慢靠近。
應該是管控人員。
呂思拿定主意:“我剛才用蟲域放大能量感知,確實發現空氣中存在殘余能量,一路跟蹤過去,能找到異蟲的分身。它究竟是不是死了,我們最好確認一下。”
“噢噢。”霧杉點點頭,“那苗苗她們……”
“路上打120。再說剛剛那么大動靜,警察很快就會趕到。”-
十分鐘前。
面對“五秒之內撤離”的警告,羅姿沒有任何猶豫,打了個行動手勢,所有管控人員同時沖向院門,羅姿自己則和柴雨晴一起跑向院中小樓。
他們的任務是保衛純凈區,雖然有十二對付異蟲,但還有很多事要做。
比如第一時間通知85號院所有居民緊閉門窗留在家里,比如馬上疏散熱鬧的夜市,降低無辜百姓傷亡的風險。
小院中,轉眼便只剩下十二。
新一批居民入住后,將院里許多年久失修的地方都修繕一新,包括光線黯淡的照明燈。院里的光線不算暗,可隨著一道黑影落下,所有燈同時爆發出花火,刺啦熄滅。
十二瞇起眼。
那道影子觸地消失,并不是人。
被異蟲寄生的范保心,藏在黑暗之處。
十二感受著空氣中由異能引發的能量波動,緩緩轉動視線。
突然,腳下大地震蕩起來,一根比人腰還粗壯的蟲須擦著他的鞋底鉆出。他腳步一錯,人已經站在蟲須頂部,隨著蟲須的生長而拔高。
喀啦啦如地殼開裂的聲響連綿不絕,一根又一根蟲須出現在小院各處,水泥地面好似被炸彈炸開,土石飛濺。
轟的一聲,有什么東西塌了。
十二循聲扭頭,只見棚屋四壁內陷,只有鐵皮屋頂被蟲須頂著一路向上,擦過院墻墻頭時失去平衡,咵嚓掉到墻外。
腳下蟲須忽然消失。
十二自然下墜。
與此同時,一根幾倍于之前粗大的蟲須再次從棚屋地下鉆出。按理說,屋子里的家具和建筑材料應該向四周飛濺才對,可十二所見,只有一蓬煙塵向外彌漫。
除此外,稍微有點重量的東西,都嘩嘩地陷進地下。
那根極其粗大的蟲須,似乎頂開了某個地下空間。
十二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破壞性的動靜忽如其來,又忽然消失。視線所及,所有蟲須都化于無形。十二淡淡掃了眼居民樓,緩步走向棚屋。
相隔幾十米,羅姿通過樓道窗戶看著這一幕。
她身邊是拎著酒瓶的米途,和表情緊繃的柴雨晴。
米途發出合作的信號,羅姿接受信號,立即自己帶頭成立小組,以管控中心特別行動為由,第一時間向小院下發“宵禁”。
此時此刻,也許有膽大的居民也在觀察外面的景象,但膽子絕對沒有大到下樓一觀。
羅姿可以放心地關注戰況。
發現棚屋塌陷的跡象有些異常后,她不由看向米途:“地下是什么地方?”
米途喝了口酒:“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
羅姿心念幾轉,余光掃過柴雨晴的神色,終究放棄追問,將注意力放到十二修長的背影上。
好巧,棚屋墻壁中有一塊鐵皮將倒未倒,擋住里面的景象。十二越過后,便也消失身形。
羅姿摩挲槍柄,事到如今,有一個問題她不得不問。
“這次的光雪盛景……這批異蟲,是沖著你來的?”
……
米途是把地下室給封了,但封的只是入口的樓梯區域。
整個地下空間那么大,想全部封死,需要驚人的土方量,就算他本事通天,也無法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
所以那條粗壯無比的蟲須,直接把地下室扎穿了。
十二一腳踏入黑漆漆的深坑,整個人直接下墜,站穩后抬頭一掃,頭頂光線熹微,估摸約有十米之高。
帶著腐味的潮濕空氣撲鼻而來,并不好聞。
但通過空氣中蕩漾的異蟲能量,可以推斷范保心所在的位置。
其實不用推斷,十二也知道對方在哪里,能找上米途,這批異蟲已然把目的擺到臺面上。
通道被砸下來的木床攔住了。床板豎著,上方有個圓形窟窿,足夠一人鉆過。
十二沒鉆,伸手一拉,沉重的木床被輕松挪開一邊。他走了進去,通道里,光線迅速消失。
地下室的電路早就被米途切斷,里面伸手不見五指。但十二夜視能力也極強,邁出幾步就適應了黑暗的環境。
鐺!
地下室某處傳來一聲劇烈的金屬撞擊聲。
聲音順著黑暗的通道傳開,還沒回蕩,又一聲“鐺”!
緊接著,撞擊聲越來越密,如同鼓點,震得人耳膜生疼,就連腳下的通道都隱隱顫抖起來。
十二腳步不停,不疾不徐,來到地下通道唯一的岔口時,撞擊聲伴隨著什么東西破碎的聲響,戛然而止。
他走入岔口。
前方,那扇厚如金庫的實驗室金屬門,被洞穿了,一道黑影正探進豁口,觀察實驗室里面。
聽到后方的腳步聲,范保心豁然回頭。
十二前進的腳步被迫停止——地底鉆出兩根蟲須,同時纏住他承力的右腳和邁出的左腳。
十二低眸一掃,只見那蟲須足有手臂粗,順著他的小腿不斷向上攀援,不斷收緊。
好似兩條黑蟒。
他再看回前方黑影,若無其事地繼續前行。
他的腿似乎蘊含著無比堅定的力量,拖拽之下,腿上的黑蟒被拉長了,細了一圈。
這時,腿上的疼痛變了,除了束縛到極致的痛楚,還有鉆心的痛。黑蟒表面出現一根根蟲須,細小如刺,末端頂著尖銳的口器。
十二越用力,口器扎得越深。
十二沒有反抗,也沒有停下,任由那些尖刺刮過皮膚,在腿上劃出密密麻麻的傷口。僅僅向前一步,他的小腿皮膚盡數撕裂,似乎被剝了皮一般。
血腥味浸入潮濕的空氣,順著地下通道彌漫。
金屬門前,范保心咽了口口水,咬緊牙。
黑蟒繼續生長,順著十二的腿加速攀援。這時,十二隨意的抄手一撈,就把黑蟒握到手中。
骨肉撕裂聲響起。
半截黑蟒斷在十二手里,隨著他向前踏出第二步,腿上的黑蟒也斷了。作為代價,十二的腿不只有皮膚受損,就連腿部肌肉都被撕成了一條一條。
可他從始至終,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范保心瞪大雙眼,發現十二踏出第三步時,受傷的腿竟然已經恢復大半。
這種自愈速度,這種自愈能力,何其恐怖!
范保心不敢再逗留,十指驀然張開,雙手同時握拳。嘩的一聲,十二上下左右都出現了黑蟒。
腳下黑蟒來得最快,攀援的速度也翻了幾倍,眨眼便纏住他的腿和腰。十二剛探出手,左右兩壁的黑蟒也到了,纏住手腕,拉扯手臂。
十二順著掃視的動作歪了歪頭,頭頂的黑蟒也飛竄而至,纏住他的脖頸。
四條黑蟒都生長出尖刺,同時收緊,向后收縮。
這種力道,若換成普通人,只怕已經被五馬分尸了。
但十二仍舊沒什么表情,甚至沒有抵抗的跡象。
范保心站不住了,上身再次探入金屬門上的豁口,往里鉆。還沒進去,只聽后方傳來喑啞的嗓音。
“虛空索縛,原來是你。”
范保心身體一僵,居然被認出來了?
“不,不是你。川村真代見到我,只會沖上來把我大卸八塊,不可能像你一樣夾尾巴逃跑。”
范保心頓時怒從心起,又從豁口里退了出來。
“你以為我不想把你大卸八塊嗎!我要是擁有完整的力量,哪怕是分到這里的完整力量……”
“呵。”十二面無表情,說出的話透出濃烈的嘲弄,“那也是拾人牙慧。”
“你說什么?!”
“你若是川村真代看重的核心情緒,又怎會被分出來做這種偷雞摸狗的小事。說到底,你于他而言只是可有可無的情緒異能罷了,或者說,一種新型傀儡,消耗品。”
“可有可無?!”范保心氣笑了,“你別忘了,當初是我把你纏在海里,差點淹死你!最后把你碎成無數塊的也是我!”
“你?”
十二雙腕一震,纏住手腕的蟲須斷了。
兩手抓住腰間蟲須一掰,那條最粗壯的蟲須也裂開。
最后*那根纏住脖頸的、最致命的蟲須,他反而沒管,徑直前行。等蟲須被拉扯到極限,他脖子一擰,那條蟲須也斷了。
他的喉嚨被蟲須的細刺撕裂,說話時的氣息從肺部上來,如此短暫的時間,喉嚨便已復原如初。
“你若真有用,還會在這里看到我?”
一語雙關,既諷刺范保心狂妄自大,以為是自己殺死了十二,又暗示他因為無能,才被川村真代分離和“流放”。
范保心出離憤怒了。
不期然在這里碰見死敵,出于任務,他可以暫時服軟和偽裝,但絕對不能接受被人看不起!
“閉嘴!”他猙獰地大吼,“我是川村真代,我就是川村真代!”
黑暗中,十二可以清楚看見,周邊空氣開始扭曲,好似出現了一個個漩渦。
他依然面無表情:“你甚至不配當川村的狗。”
“啊!!!”
范保心竭力維持的理智開始滑坡。
通道各處,每一個漩渦中都鉆出一條黑蟒,箭一般射向十二。
這一次,十二沒有任由黑蟒攻擊,雙臂看似隨意地在四周掃過,每一下停頓都精準捏住一條黑蟒,順勢一拔,讓黑蟒脫離漩渦。
漩渦仿佛黑蟒的根系,一離開,黑蟒便化成軟塌塌的面條,開始透明化。
十二盯著范保心的眼睛:“廢物。”
范保心再次爆發出一聲怒吼,金屬門上也鉆出一條黑蟒,卷著他沖向十二。
赤手空拳,自然是無法對付十二的。
他施展了「虛空索縛」最強的異能狀態,身體即將砸到十二的一瞬間,崩散成許多碎塊,包裹住十二。
每一個碎塊上都鉆出了一條黑蟒,有碎塊內部的異蟲能量支持,黑蟒不論韌性還是力量都比之前翻了數倍,走勢筆直,去勢凌厲,相互糾纏在一起。
仿佛圍繞著十二的身體,編織出一個不規則的鐵籠,每一條籠絲,都是粗如手臂的鋼柱。
其中許多鋼柱直接洞穿了十二的身體。
日島一役,十二便是被這個異能碎尸萬段。
然而——
“說你廢物,就是廢物。這個異能在川村真代手里,演化的籠絲至少上千根,你——有一百根么?”
十二不屑地說完,張嘴咬住面前最近的鋼柱,輕易咬斷。
那根鋼柱洞穿了他的右臂,斷裂后,右臂有了少許活動空間,抓住另一根鋼柱輕輕一掰,左臂也恢復自由。
這個過程,快到來不及眨眼。
等范保心反應過來時,十二雙手已經抓緊籠子,向兩側撕扯。
一根根鋼柱上出現了口器,同時發出吃痛的鳴叫,好似老鼠,又像蛇嘶。
骨肉碎裂聲響起,噼里啪啦,好似放了一串潮濕的鞭炮。籠子被徹底撕成兩半,甩到地上。
口腔里沾了點黏液,十二啐出一口唾沫。
正好吐在其中一半籠子身上。
兩邊籠子頓時“融化”了,如同兩團黑色水草逃向前方,停下時恢復人形——被撕成兩半的人體。
猙獰傷口中,黑色蟲須交織蠕動,將人體重新縫合。
但范保心還沒死,他正發出非人的嘶吼,不知是因為痛,還是因為徹底失去理智。更合理的解釋是,兩者皆有。
畢竟十二用語言刺激,目的就是為了讓對方失去理智。
「虛空索縛」位移能力極強,若范保心一心逃生,憑他現在的狀態,不一定能留住他。
十二放緩了自愈速度。
修復的傷勢太多,能量消耗比起攻擊只多不少。但同樣的能量,用于攻擊范保心,嚇得對方不計后果的逃跑,還是用于拖延時間,逼迫范保心喪失理智從而把他留下來……十二選擇了后者。
他一步步向范保心走去。
似乎感受到危險臨近,范保心的嘶吼聲變輕了。失智狀態下,根植入意識中的指令壓過了個人意識,他抬起顫抖的手臂,身體里鉆出一根蟲須,將手機充衣兜里卷出,送到手上。
指令控制著他的行動。
必須把查到的東西發出去,發出去……
范保心手指一僵,頭顱猛然扭曲成夸張的角度,望向十二。
他感受到,一股淡薄的蟲域能量以十二為中心急速擴散,甚至帶起了一陣微弱的風。手機屏幕上原本還剩下一半的信號,突然消失了。
屏蔽信號,而非干擾。
白啟楓的蟲域,竟然能直接屏蔽信號!
難怪,難怪日島一役之前,死在他手里的同類都死得悄無聲息,因為它們根本無法向外界求救!
指令無法完成了。
只差了一點點……就差一點點……
這個念頭讓范保心的大腦如同撕裂一半疼,再次嘶吼起來。
十二走到了,一只腳踩住他的額頭。
“死吧。”他靜靜道。
忽然,地下通道真的刮起了一陣風,比他釋放蟲域時出現的微風強烈得多。那陣風從背后呼嘯而來,看似往金屬門的豁口里鉆,實則筆直涌向范保心。
不是風,而是能量,極為濃厚的、純粹的異蟲能量!
十二腳下驀然用力。
電光火石間,范保心衣服上涌出了什么東西,閃電般鉆到他的鞋底,讓十二打滑了一下。
范保心的額頭上,趴著一只八爪魚一般的、肉色的異蟲。
十二還沒看清,那異蟲便已鉆進范保心的鼻孔。十二瞇起眼,身體頓時躬成獵豹,一手按住范保心的胸脯,另一手握拳擊向對方額頭。
預期中的腦漿崩裂并未發生。
他的拳頭接觸對方額頭的一瞬間,范保心融化了,變成一團肉色的芝士,在他的眼皮底下滲進地底。
須臾之間,消失不見。
緊接著,一條黑蟒破地而出,洞穿十二的胸膛。它猶未停止,一直猛沖向地下室上方,頂著十二破開數米厚的土層,沖入夜空。
小院一角,仿佛發生了一場定向爆破,土石飛濺。
樓里,一直關注院中的三人同時瞪大雙眼,望向那條駭人的黑色土龍。
土龍只出現了一瞬,便竄上數十米高空,而后憑空消失。一道人影隨之墜落,砰然砸到地上。
院子里的照明燈都被破壞了,光線昏暗,羅姿忙開啟望遠鏡的夜視功能,失聲道:“十二!”
“十二?”柴雨晴表情不可思議,“十二打不過范保心?”
別說羅姿,就算米途都無法回答柴雨晴的問題。他們不知地下發生了什么,而米途知道,如今的白啟楓,不是曾經的白啟楓。
他于日島一役中隕落重生,二十年來都處于崩潰邊緣,渾渾噩噩。
即便因為霧杉的關系,逐漸清醒,也遠不是鼎盛時期的融雪王牌。
幸好,十二沒有被徹底擊敗。
望遠鏡中,那道高瘦的身影站起來了。
小院里,十二咳出一口血,掃了眼胸口猙獰可怖的傷口。他咬牙拔掉一根斷裂的肋骨,讓收到壓迫的心臟重新獲得跳動的空間。
隨著能量流逝,傷口恢復速度明顯變慢了。
他四周,地面上蒸騰起一片稠霧,翻滾著聚成一道人形。
1533及時趕到不但救了范保心的命,將自己的力量奉獻給范保心,還讓范保心在最后時刻達到完美融合的狀態。
重獲理智,并且擁有了兩種A級異能。
以旅者公會評級標準,此時他的等級至少有4A:擁有復合型異能,破壞性極大,污染強度和自愈能力都成倍增長。
唯一缺失的,只是控制的傀儡數量。
“白,啟,楓。”
范保心盯著幾米外形容慘淡的男人,勾起一抹冷酷笑容。
“你剛才說,誰是廢物?”
話音未落,十二猝然動手,一步越過數米,一拳砸中范保心的頭顱。
可范保心隨之化作一團油水般的肉色芝士,在拳風鼓蕩之下向外散開。
十二的攻擊不止落空了,雙腳離地的他,渾身破綻。
飄散的芝士中,同時射出筆直的黑蟒鋼柱,將他穿成了刺猬,懸在半空。
舊傷未愈,又舔新傷,十二再次咳出一大口鮮血。
羅姿怔了一秒,立即道:“我聯系現場,你聯系霧杉!——各組各組,匯報現場情況!”
耳機里安安靜靜,甚至沒有信號受擾時的電流聲。
“沒有信號……”柴雨晴翻轉手機屏幕,“手機和通訊器都沒有信號,聯系不上霧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