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幾分鐘前。
“呂思,要放多少水呀?”
霧杉大聲問道,一轉身,發現呂思已經走進來了。
對方解開了腰間束帶,光滑的絲綢睡袍滑輕輕滑落,露出異常病態的蒼白皮膚。
霧杉嚇了一跳,瞪大眼睛。
呂思卻當她不存在似的,徑直跨入浴缸。溫暖的熱水包裹住身體,讓她皮膚微微顫栗。
“呂思,你到底生了什么病呀?”霧杉不由把異蟲的問題往后壓了壓。
原本楊沁一走,她就想問呂思的,可呂思提前一步開口求助,讓她幫忙放泡澡水。
呂思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閉上眼讓自己整個人都浸到水面以下,約莫半分鐘才浮起。
她聽到霧杉又問:“很嚴重嗎?”
呂思深深吸了一口氣,拿起放在旁邊的手機——被楊沁關進那間房前,她也在泡澡,手機便也落在這里。
她給手機充上電,微笑回應:“不嚴重。”
“噢噢,那就好,你身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呢,要趕快好起來。——我想問你一些問題。”
霧杉的心思轉回來了,再次壓低聲音。
賊兮兮的模樣,呂思已經見過一次了,她直覺猜到霧杉想問什么。
臥房里不安全,有監控。
衛生間才是安全的地方。
她給手機開機,點頭:“問吧。”
“你很了解異蟲嗎?”
呂思看向霧杉,余光同時瞥見手機屏幕里彈出的消息,微微一怔。
霧杉以為她走神了:“你聽見我的問題了嗎?”
“聽見了。”呂思勾起一抹蒼白的笑,“你問我,了不了解異蟲。你具體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想知道呀,世界上有多少異蟲,他們藏在哪里,都干了什么壞事,我怎樣才能找到它們……”
“為什么要找到它們?”
“當然是把它們都統統殺光!”
“殺光?”呂思手指一頓。
“對呀。”霧杉一本正經,“它們吸人血的呀,是壞蛋!”
呂思垂下眼眸,刪掉了即將發出去的消息。原來的內容是你退我進的談判,此時換成了一個字:「好」。
她放下手機,按動一側服務鈴,傭人很快就走進來了。
“小姐。”
“拿點吃的進來。”呂思吩咐,看向霧杉,“你還沒吃飯吧,糕點和果汁可以嗎?”
霧杉急著知道答案,連連點頭:“可以可以。”
傭人出去了,等待期間,霧杉實在忍不住又要問,呂思噓了一聲,示意門外。
傭人進來了,端著餐盤。
霧杉沒注意到她木訥的眼神,呂思卻看得清清楚楚。
不是裝的,楊沁沒死。
……
西門外,柴雨晴和沈宜已經回到車上,前者盯著手機,后者不安地敲打方向盤。
“呂思回消息了嗎?”沉宜又一次問。
柴雨晴終于開口了:“霧杉和她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也就是說那些異蟲不是霧杉殺的,那……”沉宜一頭霧水。
柴雨晴卻沒功夫思索殺蟲的人是誰,只蹙眉盯著呂思的回復。
兩條,都很簡短:「在我這」「好」。
她有一百種理由不相信呂思,所以再次撥通霧杉的電話,然而,依舊無人接聽。
柴雨晴閉了閉眼,推門下車。
沉宜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開車去追:“你瘋了!”
“我不能讓她們單獨見面,呂思對霧杉而言太危險!”
“就算你見到霧杉,怎么解釋知道她在這里,難道告訴她我們一直在跟蹤操縱她嗎?!”
柴雨晴握緊拳頭:“見到她再想辦法解釋。”
“我怕你沒機會解釋!清郡是楊沁的老窩,對你對我來說都很危險!”
柴雨晴腳步一頓。
不是被沉宜嚇住了,而是前方出現了幾個人。
說曹操曹操到,楊沁正在其中,正冷冷看向從車里探出頭的沉宜。
“老窩?”
糟糕,不知道對方聽到多少。
沉宜咽了口口水,迅速掏出工作證:“管控中心,都別亂來!”
楊沁嗤笑:“沈大調查官,鼎鼎有名,不用看證件我也認識。”
能不認識嗎,上個月楊沁還派游蕩異蟲追殺自己呢。
想到這里,沉宜趕緊提醒柴雨晴:“快上車。”
柴雨晴一動不動:“我來接我朋友回家。”
“哦?”楊沁打量她幾眼,哼笑道,“上次倒是我眼拙了,沒認出來你也是個膽大的姑娘。”
她環視周圍:“接朋友需要毀壞清郡周圍的監控?需要拉上堂堂高級調查官當司機?噢,我怎么記得,管控中心不招收尚未畢業的學生。”
最后一句話,明顯是沖著沉宜說的。
沉宜心里一沉,楊沁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知道她們是融雪了!
她登時握住座椅底下的手槍,咬牙催促:“上車!”
“沒接到朋友之前,我不會走。”柴雨晴倔強得驚人,硬是踏步向前。
自然,楊沁身旁的保鏢也往前兩步,攔住了她。
沉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柴雨晴的精神污染抗性是很強沒錯,可畢竟是普通人啊,擋不住異蟲攻擊。她唯一的武器——電磁槍還在車里!
好在,兩名保鏢沒有動手的意思。
楊沁在他們身后道:“你想等就等,我不攔著。只是提醒你一句,擅闖私人住宅,我可沒有報警的習慣。”
不報警還能做什么,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哦,柴雨晴是吧,還有一句話送給你。”楊沁又道,“你的朋友,不是只有你這一個朋友。”
……
“呂思,我知道你害怕異蟲,沒關系,我們成為朋友之后,我會保護你的。只要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霧杉理解錯了呂思一而再再而三的權衡沉默。
呂思聞言一笑:“聽上去像交易。”
霧杉認真點頭:“是交易,你告訴我你知道的事情,我保護你不被異蟲傷害。不管你什么時候碰到異蟲,都可以和我求救。”
“柴雨晴是你的朋友,也知道異蟲,你為什么不問她?”
因為朋友也分好朋友和普通朋友呀,霧杉心想。
當然,這種話是不能當著別人說的,霧杉從米湘身上學到了這一點。
有一次聊天提及,霧杉把好朋友和普通朋友的區別解釋了一遍,米湘作為“普通朋友”,事后一見到她就委屈地哭,抹了整整一星期眼淚。
霧杉沒覺得自己說錯了什么,只覺得驚悚,便“學乖”了。
她用另一個理由回答呂思:“因為你肯定比雨晴了解呀,彩票站里的異蟲是你提醒我的,魔術家也是你提醒我的,別人都沒發現他們是異蟲,你發現了,你肯定比雨晴更了解異蟲呀。”
即便呂思知道柴雨晴的真實身份,也認為霧杉的理由合理。
這個世界上,有哪個普通人會比異蟲領主的傀儡更了解異蟲呢?
她拿定主意:“異蟲的存在已經太久了,我也不知道從何說起,不如你來問,我來答。”
“噢噢,太好了。”
霧杉調出記憶中的小本本,上面記載著她這段時間想到的所有異蟲有關的問題。
“第一個問題,異蟲很多嗎?”
“多,也不多,它們分散在全世界各地,加起來數量不少,但和世界人口相比,很少。”
“有沒有具體數據呀?”
呂思搖頭:“沒有。”
給出太明確的數據,這個“普通知情人”的形象太容易穿幫。
“好吧。那第二個問題,怎么判斷一個人是不是異蟲呀?“
“辦法有很多,最重要的特征是光斑。異蟲寄生在人腦中,光斑多數集中在頭頂。如果你在一個人頭上看見光斑,他必然是異蟲。”
霧杉的記憶印證了這個說法,殺死異蟲之前,她確實好幾次看見過光斑。
“其他辦法呢?”
“都是間接判斷的方式了。比如一個人戴不戴帽子,戴帽子有可能為了遮擋光斑。戴不戴情緒手環,沒戴情緒手環的可能是異蟲,因為它們不用控制情緒……”
“等一下!情緒手環?”
呂思看了眼霧杉空蕩蕩的手腕,眸光閃動:“怎么?”
霧杉:“情緒手環不是讓大家控制好脾氣,不要和別人吵架的嗎,為什么可以用來分辨異蟲呀?”
“你就沒想過,為什么大家要控制脾氣?”
“想過呀,因為修養,出門在外要和和氣氣的呀。難道不是嗎?”
“……”
呂思敏銳地把握住了分寸,沒有完全推翻霧杉的認知。
她思忖著道:“那只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情緒波動越大,越容易被異蟲寄生。在外面情緒失控,傷人傷己。”
霧杉瞪大眼睛:“情緒波動容易寄生?什么意思呀?”
“……看來你不知道情緒是異蟲的寄生媒介,難怪你在公眾場合時,性格那么外放。當然,你有殺死異蟲的本事,不用擔心。別人不一樣,但凡在公眾場合大哭大笑,都可能被異蟲投射蟲卵。”
“投射蟲卵?”
“對,一種異蟲特有的能量,看不見摸不著,但能進入人類大腦。人類的情緒能滋養蟲卵,到了某種程度就會孵化——那就是有實體的異蟲了。”
“我知道了!你說的是異蟲病毒,姐姐跟我說過的!原來人類情緒能加重病毒感染呀!”
“你有姐姐?”
呀,說漏嘴了。
霧杉吐吐舌頭,正要轉移話題,腦中某些零碎的線索忽然串在了一起。
她又瞪大眼睛:“你說我性格外放,意思是我很容易被異蟲盯上嗎?”
呂思也沒有追問,點頭:“所以異蟲總是出現在你身邊,不是么?”
然而這不是霧杉意識到的重點,霧杉想通的是——情緒慢充。
情緒模擬根本就不能充電呀!
模擬只是讓她被異蟲注意到,然后異蟲在她腦子里排卵!她吃掉異蟲能充電,吸收蟲卵當然也能充電啦!
難怪情緒慢充隨機性這么高,這么不穩定!
難怪她自己在家時模擬情緒都沒有充上電,在公開場合才有!
也就是說,每次她發現情緒慢充的效果,都是有異蟲在附近……等下,最近這么長時間,情緒慢充一點都沒起作用,說明家附近沒有異蟲了?
這么看的話,異蟲的數量確實很少。
這份認知,讓霧杉概念里的藏在世界表層下面的黑窟窿,顏色都變淺了不少。
她想得太專注,以至于完全忘了模擬表情。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樣,維持了整整一分鐘。
呂思在那張臉上,再次找到無機質的感覺,仿佛身邊這位不是人,而是一件沒有生命的物體。
她沒有催促霧杉,不動聲色地回過頭,看向水面上,自己淺薄的倒影。
不知過了多久,霧杉忽然活了,聲音傳入耳中。
“第三個問題哦,呂思,異蟲是不是也有組織呀,我發現它們很喜歡抱團的。”
呂思已經完全掌握到分寸了。
她語氣自然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組織。異蟲喜歡抱團,可能是因為蟲母吧。”
“噢噢,我也聽說過蟲母。要是異蟲在別人腦子里產卵,蟲卵孵化長大了,那個人就被異蟲控制了,對嗎?”
“沒錯,那樣的人……通常被稱為傀儡。”
“傀儡呀?我記下來。第四個問題,我知道異蟲擁有奇怪的蟲域,能污染別人的精神,但不知道具體是什么感覺,你知道嗎?”
“我經歷過幾次。”
譬如高考考場,譬如彩票站,譬如昆侖中心……呂思有限的精神污染體驗,全都有霧杉在場。
她頓了頓道:“很難形容的感覺,總之能當做判斷異蟲的特征。當一個人行為表現不像他自己,很可能是被蟲域包圍,陷入精神污染了。”
呂思每回答一次,霧杉就在腦子里回放一次,消化信息的同時,也加深自己的理解。
她問道:“最后一個問題,我能從哪里找到異蟲呀?它們有沒有特別喜歡去的地方,或者特別喜歡出門的時間?”
“據我所知,沒有。”
異蟲會去人類所在的任何場合,外出也不用挑時間,只要補劑和能量充足,甚至可以省略睡眠。
然而,呂思沒有告訴霧杉這些信息。
她只是微笑道:“你不用特意去找它們,畢竟它們會來找你,不是么?”
“為什么呀?”
霧杉問完,自己想明白了,點點頭:“哦對,性格。”
異蟲因為情緒模擬把她當成獵物,殊不知她才是等待獵物上門的獵手。
意識到這一點,讓霧杉又是歡喜又是憂。
一方面開心不用瞞著雨晴到處找異蟲,比如今天,為了見呂思又不想和雨晴說謊,她干脆把手機靜音了。
一方面又犯愁,異蟲實在太少了,要是一直不找上門來怎么辦?
她的電量已經很低了呀!-
若霧杉知道她為了見呂思,錯過了一只肥美的異蟲,也許會把后悔情緒模擬好幾遍。
因為異蟲真的是自己送上家門的。
最早發現異蟲蹤跡的是與輝路附近的偵查組,正是下班時間,他們在人流中發現了一個面帶笑容的女人。
似曾相識,但一時間對應不上檔案,而且很快就跟丟了。
以往在滿大街緊繃或假笑的人群中找異蟲,不算困難。但今非昔比,如今的純凈區,尤其是居住地點距離雪小姐近的地方,人們發自內心的笑容變得太多了。
霧杉不在,十二能不能派上用場是未知數,羅姿只能拼命調人過來。
資本組也被調過來一半人,許盛清和陳瑜正在其中。許盛清見到監控車上的羅姿時,偵查組正好發來重要消息。
異蟲身份確認了。
謝必愉,隔壁省份的異蟲領主,A級。
偵查組一位組員背檔案時認錯了她的名字——謝必偷——覺得好笑,才留下比較深的印象,故而能在繁忙的人群中第一時間鎖定目標。
朱月寧也在車上,對著檔案,表情凝重:“我知道為什么偵查組會跟丟了,這么多人都找不到她。”
羅姿頷首:“無影。”
謝必愉,快樂系,核心情緒「開心」。異能「無影」,能讓自己藏在笑聲里,位移到笑聲所達的任何地方。
是個極為可怕的位移異能。
更可怕的是她的精神污染,能巨幅強化她的異能效果。
精神污染「驚聲尖笑」,扭曲人們對事物的觀感,將一切情緒都扭轉成開心,放聲大笑。
另外,「開心」情緒本就是傳染性極強的情緒,意味著即便對污染擁有一定抗性的人,抗性都會被大幅削弱。
更別提……住在霧杉家附近的人們,尤其是與輝路85號院的居民們,最近都很開心。
許盛清摸著下巴:“怪不得第一天就敢直接找上門來,以為打不過也能跑,是吧。”
朱月寧:“現在的問題是霧杉不在,她不僅打得過,還可能是單方面屠殺。第二周期剛開始,純凈區就遭受重大傷亡,恐怕后面……”
所謂第二周期,是管控中心作戰會議上定下的概念,針對旅者公會每個月派遣10名異蟲,大體上和自然月份相符。
許盛清:“不一定吧?我們之所以不能和異蟲直接開干,不是上面和旅者公會談好,純凈區內也要遵循管控法案嗎?這個謝必愉要是敢公開傷人,我們可以要求旅者公會派人執法啊!”
“那只是理想情況,異蟲不是人,更不是君子,我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旅者公會上面。”
羅姿搖頭,“更何況,我們承擔不起后果。異蟲在霧杉家附近造成大面積傷亡,雪小姐的神話立即隨之破滅,我們前面的努力全部白費。”
許盛清一滯:“老板不在家啊……”
“沒人會聽你解釋,大家都只看得到事實。”朱月寧道。
羅姿:“盛清,催沉宜和柴雨晴把霧杉帶回來。在霧杉到家之前,我們務必穩住附近局勢,不能出岔子。”
朱月寧問:“怎么穩?”
羅姿冷靜道:“謝必愉的精神污染是突破口,讓所有人都密切關注笑聲。一旦發現目標,立即開槍!”
“直接開戰?可上面的指示……”
“管不了上面了,把異蟲仇恨拉到管控中心身上,總比普通人出現傷亡容易處理。”
其實,羅姿暗中認為許盛清的話不無道理。
目前的純凈區除了霧杉和十二,還有第三個實力強大的存在——那只隱藏的異蟲。
真空期擅闖純凈區的三只異蟲,便死在對方手里。而對方在過去的半個月中再無動靜,讓她基本認可了柴雨晴的推測:那是旅者華國分會派出的執法者。
若謝必愉在純凈區違反異蟲法案,執法者確實有可能出面。
然而問題依舊和上面說到的一樣:普通民眾的傷亡一旦出現,雪小姐的神話就面臨威脅。
羅姿不接受這種風險。
況且,從上次的事件判斷,也許執法者也跟著霧杉離開純凈區了,不在此處,遠水救不了近火。
羅姿向各組傳達她的決定。
命令剛發布出去,立即有管控人員發現異常。
傳來消息的是陳瑜:“哈哈哈,羅姿姐,我太開心了!我剛就位,就發現了線索!哈哈哈!”
車里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時:“……”
線索是什么不言自明,陳瑜已經陷入精神污染了,笑聲癲狂。
更可怕的是通話里的背景音,全是各式各樣的笑聲。
羅姿:“匯報地點。”
陳瑜:“地點可太近啦,公交站前面一點的菜市場!哈哈哈,這里好多我們的人,哈哈哈,大家都很開心……”
“開槍。”羅姿打斷他發癲,“馬上開槍!”
“開槍?哈哈哈開槍好啊,讓大家都不要慌,哈哈哈對誰開槍?”
很顯然,陳瑜陷入經污染,但沒發現謝必愉。
羅姿果斷道:“朝天放槍,立刻!”
砰——聽筒中,車廂外,同時響起槍聲。
監控車本就離菜市場不遠,既然這里能聽到槍聲,想必附近所有居民也都能聽到。
希望能讓陷入精神污染的普通人鎮定下來。
然而,那聲槍響不是鎮定劑,更像是一針腎上腺素,讓空氣驀然沸騰。
尖笑的浪潮從四面八方,席卷而至。
完了。
「驚聲尖笑」配合「無影」,謝必愉的移動速度遠超出羅姿的想象,精神污染的擴散速度也遠遠超過預期。在堪比聲速的位移之下,蟲域覆蓋的范圍成倍擴大。
笑聲越來越遠。
笑聲也越來越近。
聲浪層層疊疊四面合圍,與輝路85號院仿佛一座無助的孤島,瞬間被浪潮淹沒。
街上的、家中的、店里的……身處各地的人們驚恐地發現,周圍人正在控制不住地大笑,自己也在大笑,觸目所及幾乎看不到眼睛,都是笑肌牽動之下出現的魚尾紋。
精神污染!
手環警報聲成片成片地響起,無一例外,都淹沒在笑聲浪潮中。
人在大笑時是無法深呼吸的,控制情緒最常見的辦法失去了用武之地。大家都馬上想到了雪小姐,這時候,只有向雪小姐求救才是最靠譜的辦法。
人們跑出家門。
穿過街道和巷道,涌向那座破舊的小院。
一眼望去,仿佛在舉辦什么盛大集會。
如此一來,空氣中涌動的分貝再度拔高了一個層次,幾乎直沖云霄。
許盛清看了眼車窗外,就連他們的監控車都被烏泱泱的人們淹沒了,人群推搡的合力極大,使得幾噸重的監控車好像一艘隨浪擺蕩的小船。
他下意識想說點什么,一開口卻是:“哈哈哈完了!”
不只他,朱月寧也中招了。
朱月寧理解了他“完了”的意思,說:“這么大范圍的笑聲傳播,根本無法鎖定目標,哈哈哈笑死我……”
她慌忙捂住嘴,但仍控制不住自己的笑聲。
“開槍!所有人都朝天放槍,只要別傷到人……”她沖著麥克風大喊到一半,咬住自己的嘴。
但凡嘴唇開啟一絲,嘴角就控制不住咧向兩邊。
她也快陷入精神污染了。
羅姿側耳傾聽,然而隔音效果最好的車廂也無法抵擋外面震耳欲聾的笑聲。她聽不到任何管控人員的回報,甚至聽不清遠近到底有沒有槍聲。
哈哈哈,我們真是該死的廢物啊!
她在心里大笑。
什么策略,什么戰術,在強大的精神污染面前,都是垃圾。
靠管控中心是不可能了,就算是融雪也發揮不了什么作用,必須得霧杉出馬,霧杉……
想到這里,她依稀聽到了一個在笑聲中迅速傳開的消息。
有人在大笑中說:“哈哈雪小姐不在家哈哈哈哈,院里的人說她還沒回家!”
更多人在大笑中回應:“死定了哈哈哈,我們都死定了哈……”
不知道多少人笑出了恐懼和絕望的眼淚。
外表有多開心,人們就有多絕望。他們盯著那個小院,凝望著那棟灰撲撲的舊樓,許多頭腦靈光的人甚至帶來了手電,向那棟樓的三層發送SOS的閃光。
小院里面已經被擠得水泄不通,外面的人想跑進去求救,里面的居民知道雪小姐不在家,也知道異蟲大概率是沖著雪小姐來的,想向外逃。
兩邊撞在一起,都陷入寸步難移的困境。
能救他們的,只有身懷超能力的雪小姐了。
然而三樓那扇窗戶,一直黑著。
忽然,一束手電光芒照到了一個人影。
下方的人發現了,大喊:“雪小姐哈哈哈雪小姐在家!”
院里的居民大笑道:“不是雪小姐哈哈是和她住在一起的人,哈哈哈!他好像是個傻子哈哈哈哈!”
希望落空之際,從窗戶里探出半身的年輕男人仰頭看了眼將暗未暗的天空,忽然伸直手臂抓住窗框,一個翻身跳躍,便落到了房頂。
沒人能看清他的動作,只覺那道高大的影子如同一把忽然出鞘的刀,扎在房頂邊緣。
震驚之中,人們大腦一片空白,說不出什么言語,只能齊聲:“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仿佛沒看到樓下的人山人海,淡淡掃了眼灰黑的天,彎下腰,把手里的布娃娃放在地上。
就在他彎腰之時,有什么東西破空而來。
他一動不動,任由無形的空氣穿透脊背,扎入內臟。
他專注地調整了一下布娃娃的姿勢,似乎是為了確保它不會掉下樓。
短短幾秒鐘內,他身上又多出了幾個洞口。若非頭往一邊稍稍偏斜幾分,只怕后腦勺上也出現窟窿了。
不過,無形的攻擊仍舊擊中了他的要害。
直起腰身之時,他胸口微微顫動,咳出一口鮮血。
血液在墜落過程中分解為血珠,灑在樓下人們仰起的臉上。
人們:“哈哈哈哈哈!”
忽然,排山倒海的笑聲一停,如同轟隆隆連綿不絕的潛雷攸地消散,世界無比寂靜。
人們如出一轍的笑臉出現了變化,驚恐、絕望之外,更多的是震驚。
他們瞪大眼睛凝視樓頂的身影。
看著他站直身體,看著他眺望夜空,看著他單臂收攏了什么東西,看著他緩慢但堅定地向后拉扯。
一個難辨形狀的龐然大物*,在稀薄燈光散射之中,被難以抵擋的巨力拉著,緩緩顯形。
第82章
人潮散去。
起風了。
十二站在屋頂,低下頭。
手里是一條完整的蟲軀,細枝末節的蟲須都已被小心剔除,盡可能減少蟲須所耗費的異蟲能量。
然而,還不到五分鐘,蟲軀就停止了扭動。
再過去五分鐘,邊緣已然出現透明化跡象。
他眺望一眼熱鬧的坡道,等不到了。
五指收緊,將蟲軀捏碎,零碎的尸塊從房頂邊緣墜落,半途中加速透明化,路燈照耀下,細碎如星光。
他也縱身一躍,越過三層樓的高度,穩穩落地。
院子里還有幾個人,見狀趕忙避開。十二沒看他們,徑直走向棚屋。
米途的大笑透過薄薄的鐵皮墻壁傳到外面,夾雜間歇幾聲咳嗽。雖然,精神污染已經消失好一會兒了。
爛醉之人,不能以常理揣度。
十二站在散發出臭味的床邊,靜靜看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十二驀然閃身到門口,探手抓進來一個人。
那人被掐住脖子也面無表情,只有眼神流露出幾分意外和張皇,可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十二擰斷了脖子。
十二半回過頭,安靜地警告另一個僵在原地的融雪成員。
“告訴廖佩希,再派任何人以任何方式監控這里,我會親自把他揪出來,送給旅者。”
話音未落,將軟綿綿的尸體扔出門外。
融雪成員哪敢震驚太久,趕忙撤出小院。至于同伴的尸體,沒關系,有管控中心清理現場。
所幸,小院居民都出去慶祝了,在院子里晃蕩的人都是管控人員,沒有居民望見這驚悚一幕。
尸體落地的沉悶聲響讓米途停止了大笑。
他醉眼迷蒙地看向十二,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果然清醒了。”
“既然猜到,為什么不早點逃命。”
“爛命一條,死不足惜。”米途呵呵一笑,又開始喝酒,“當然,我這條命對別人沒什么用,只對她有點用。”
十二平靜的眼神迅速凝結出一層寒冰。
米途毫不畏懼:“你要真想殺我,就不會特意找機會幫我阻斷融雪的監視,不是么?你知道我對她有用。”
十二沉下嗓音:“你到底對她做了什么!”
米途無聲一笑:“我以為你,你們,都恨她。”
十二沉默。
米途搖了搖頭,神色中出現一絲悵惘。
“沒想到,居然有人能理解她的痛苦,更沒想到,這個人是你,而不是你弟弟。”
他頓了頓,說:“既然如此,你應該看到了,她終于找到一個方式擺脫痛苦了。”
十二緩緩搖頭:“……這不是她。”
米途也搖頭:“這是她想要的。”
“這不是她。”
十二執拗地重復了一遍,退出棚屋-
廖佩希萬萬沒想到,融雪第一個傷亡不是因為異蟲,而是因為雪人——真正的雪人,曾經融雪內部的王牌。
沒有言語能描述出他的震驚和……憤慨。
“我非得去問清楚不可!”
“他難道忘了國家是怎么培養他,怎么把他塑造成頂尖戰士的嗎!”
秋書林不得不用肩膀頂著他往后退。
“副總長,冷靜一點,白啟楓不是口頭威脅,是直接殺人了!殺了一個融雪!”
“1501已經死了!”
“當務之急不是質問白啟楓,他有用,比我們任何人都有用!當務之急,是我們怎么和組織成員解釋,怎么抑制所有人對白啟楓的敵視!”
廖佩希腦袋還熱:“敵視什么,敵視融雪王牌?!”
“你的融雪王牌殺了組織同伴!”秋書林提高嗓音,“導火索是副總長你的命令!”
廖佩希身體一僵。
是的,讓純凈區的融雪成員抓住任何白啟楓清醒的機會,取得直接聯絡——這是他下發的命令。
正因為他沒有弄清楚白啟楓的狀況,就心急如焚地想讓雪人歸隊,才導致了1501的死亡。
可是為什么,1212為什么下得去手殺死組織同伴,難道他不知道這是背叛組織,背叛國家嗎?
秋書林見他似乎冷靜了,后退一步,接著道:“除了給組織成員一個理由,還有一件事需要重新考慮,我們要不要繼續追查霧杉的監護人。”
白啟楓對霧杉的跟從和維護,讓這個沒有危險的任務,變得極具危險。
廖佩希有些迷茫地看她:“你……怎么看?”
秋書林:“第二周期剛開始,白啟楓就出手絞殺一只棘手的異蟲,如今還有九只異蟲活著,局勢依舊嚴峻。我認為,中止調查,避免節外生枝。”
廖佩希無言良久,頹然坐到椅子上。
放任兩個雪人在外面不聽調遣,這個現實,他無論如何都難以接受。
“上面也不會接受啊……”他喃喃道。
秋書林明白他的意思,說:“上面只關心純凈區,對于曾經割舍過的棄子,我認為上面不會真正在意。”
“可是……”
廖佩希沒說完,加密線路收到通訊。
匯報消息的是羅姿,聲音透出難以抑制的激動:“第二周期首日死亡九只異蟲,現在只剩下一只還沒找到!”
廖佩希眉頭一振,坐直身體。
秋書林問:“怎么會是九只?”
羅姿:“另外八只是霧杉殺的,無聲無息。我們已經確認過尸體了,基本能確定是旅者公會派出的第二批異蟲。”
馬路上,和羅姿單線聯系的沉宜聽到她的匯報,忍不住皺眉:“羅姿姐,這樣匯報真的沒關系嗎,殺死那批異蟲的人……可能是那位神秘的執法者,不是霧杉。”
羅姿沒理她,結束和廖佩希的匯報后,才撇撇嘴道:“不想辦法加重霧杉的分量,純凈區無法擺脫上面的掣肘。”
“你不說我不說柴雨晴不說,誰知道人不是霧杉殺的?”
“把消息放出去,讓所有人都知道,雪小姐又干掉八只異蟲,當著楊沁的面!”
沉宜一驚:“那豈不是用楊沁的臉面給霧杉墊臺階?楊沁惱羞成怒怎么辦?”
“不會。”身邊的柴雨晴回答了她的問題,“楊沁估計被霧杉和執法者嚇住了,主動把尸體送給管控中心,是示好,她想求和。”
羅姿應聲:“沒錯。只要楊沁老老實實不搗亂,我們暫且和她井水不犯河水。畢竟像她那么有眼力勁的異蟲領主,不多。”
……
線路掛斷后,廖佩希掙扎許久,坐姿又頹喪下去。
“就按你說的辦吧。”他語氣中混著一絲嘆息。
兩名雪人抱團,憑當前局勢和融雪的實力,真的惹不起。
他不得不承認這個難以下咽的事實。
“那安撫成員的理由?”秋書林對此沒有頭緒。
廖佩希疲憊地閉上眼:“就說1501在這次精神污染中被感染,幼蟲迅速變成成蟲,被處置了。讓羅姿直接處理掉尸體,不用送過來。”
秋書林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
雖然被異蟲寄生后死亡,也屬于成員犧牲的常見情況,可以異蟲的身份去死,終究是個污點。
這種處置方式,未免令人心寒。
但,大局為重,不是么?
秋書林默默地告訴自己-
霧杉和呂思聊了很久,得到許多異蟲相關的重要信息。她沉浸在這些信息里,沒發現,呂思的泡澡水早已涼透了。
“我給你叫了出租車,就不送你出去了。”
“嗯嗯好哦,你好好休息,趕快回來上課呀。”
“爭取。”
等霧杉下樓,呂思才從浴缸里走出來,夜風透過半開的窗戶吹拂到潮濕的皮膚,沒有絲毫寒冷的感覺。
她抬起手,指腹上浸泡后出現的褶皺,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
與此同時,霧杉在別墅一層看到了楊沁,后者正坐在吧臺邊,舉著紅酒杯,姿態優雅。
霧杉急著回家整理腦子里的信息,出于禮貌,心不在焉地告別。
“楊奶奶再見啦。”
“霧杉。”楊沁叫住她。
“怎么啦?”
“呂思從小到大沒有任何朋友,也從沒有同學來過家里。”楊沁舉起酒杯遙遙一敬,“我替她謝謝你。”
“不用謝啦。”霧杉誠心實意地回答。
她也是因為剛剛的交易,才把呂思成為普通朋友呢。
當然,霧杉沒有和楊沁解釋什么,出門后兀自嘀嘀咕咕:“楊奶奶果然是個好人呀,看起來很兇,其實很心疼孫女。”
她背后,楊沁已經上樓了。
呂思正在穿浴袍,聽到腳步聲后忙低下頭:“主人。”
“嗯。”楊沁走上前,主動替她攏了攏浴袍,系上腰帶,“聊什么了,這么久。”
“學校里沒有任何價值的雞毛蒜皮。”呂思頓了頓,“我不清楚這段時間的局勢變化,輕易不敢套取情報。”
楊沁輕捻浴袍衣襟:“在她面前這么坦誠,你們之間的關系,真是今非昔比。”
“是我拉近關系的手段,不入流,讓主人見笑了。”呂思垂下眼眸。
楊沁勾唇一笑,拍拍她肩膀,轉身離開。
呂思很明白,楊沁并不相信自己。
花一個多小時和同學聊沒營養的雞毛蒜皮?太不像她了。
楊沁的疑心沒有散盡,自然不可能放她回學校。
然而,沒過幾分鐘,楊沁的電話過來了。
“主人。”
“明天去管控學院上課。”
“發生什么事了嗎?”
“給我盯著霧杉。”
呂思偏了偏頭,看著掛斷的電話。
太熟悉楊沁,她自然不會聽不出來,楊沁平靜語氣重壓抑的憤怒。
出事了。
剛離開的霧杉,這么快就惹怒了楊沁?
她到底做了什么?
……
霧杉哪里知道自己惹怒了“楊奶奶”。
正相反,她覺得楊奶奶應該謝謝自己,畢竟她幫楊奶奶解決了一只偽裝成小區鄰居的異蟲呢!
事情起源于一個信號。
霧杉正在腦子里回顧呂思給出的信息,不知不覺又迷路了。正準備調取記憶畫面尋找來時的路徑,沒想到腦子里蹦出一個信號。
「電量+1%」。
她明明沒有模擬情緒呀,慢充效果出現了。
呂思的話馬上得到印證,有異蟲看到了她,在她腦子里下蛋!
又一天過去,電量只剩下16%,這不趕巧了么?
正不知道該從哪找蟲子吃呢。
霧杉繼續“迷路”了一會兒,轉悠到一個黑乎乎的下沉廣場,果然,大腦中又蹦出電量增加的信號。
她猝然回頭,捕捉到一個鬼鬼祟祟的黑影。對方扭頭就想跑,然而哪里跑得過霧杉。
身體剛轉過去,就看到霧杉好整以暇地站在跟前,擼起袖管。
“抓到你咯。”
他甚至沒能發出一聲慘叫。
一大只肥美的蟲子下肚,電量瞬間增加22%,不多,但解了燃眉之急,省著點用能支撐十來天。
面對一具僵硬的尸體,輪到霧杉鬼鬼祟祟了。
她東張西望,藏到墻角,給沉宜打電話。
“姐姐,我殺死了一只異蟲,但是距離有點遠,你能來處理嗎?”
“地址是清郡別墅區里面的一個下沉廣場,我有點迷路了,也不知道具體位置……”
“噢噢,那我先把他藏起來,省得他嚇到別人……”
“辛苦姐姐啦!”
在沈宜的指點下,霧杉把尸體拖到角落藏好,再藏在建筑陰影里,從另一頭樹木茂密的地方離開廣場。
回到正路上,記憶也比對出來來時的路徑了,光明正大地往外走。
沉宜和柴雨晴還在車里,只是停得更遠了一些。
兩人遠遠望見霧杉大搖大擺地從西門出來,還禮貌地和異蟲保安告別:“再見呀。”
兩只異蟲保安目不斜視,有領主發下的死命令,哪敢回應她。
柴雨晴低聲問:“那具尸體怎么辦?”
沉宜思索著說:“楊沁應該在找了吧。”
異蟲領主能第一時間感應到分離體死亡。
柴雨晴:“會不會有人目睹霧杉動手?”
“首先排除監控,壞了。至于里面的異蟲……”沉宜搖搖頭,“既然楊沁想求和,應該不會冒險派領地成員監視霧杉,她知道霧杉也有隱藏暗中的幫手。”
說話間,霧杉坐上了等候許久的出租車。
沉宜立馬掉頭:“快回去,你得趕在霧杉之前到家,確認一下十二的情況。”
霧杉之外,只有柴雨晴敢接觸十二。
……
沉宜的推測沒錯,分離體的死亡引發楊沁劇烈的頭疼,死的成員等級不低——C級。
霧杉剛走就有領地成員死了,答案明擺著,她背后的雪人動的手。
楊沁一怒之下,先通知呂思明天去純凈區,再叫派手下準備好,等霧杉離開清郡就尋找尸體。
西門保安剛把霧杉坐車離去的消息匯報過去,大批異蟲立即出動,很快在下沉廣場發現了死亡的同類。
心腹見領主面色不善,寬慰道:“他違背領主的命令,死也活該。”
楊沁冷冷橫了他一眼。
頭疼已經緩解了,她也冷靜下來,可以理智思考。
目前知曉雪小姐不是雪人、雪人藏在雪小姐身邊的人不多,起碼沒有擴散到所有領地成員,難免有膽子大的,為了邀功或者貪圖獎勵,想試探雪小姐的虛實。
往壞處想,她失去了一個分離體的能量,往好處想,這件事能強化她的命令。
此后,“雪小姐一出,百蟲辟易”的認知,將在領地范圍內深入蟲心,從而斷絕了給她招惹麻煩的可能。
只可惜,監控壞掉還沒來得及修,其他成員也沒膽子跟蹤,無從知曉藏在暗中的雪人究竟怎么動的手,究竟擁有怎樣可怕的異能。
楊沁漠然看向地上的尸體:“拖到廣場中間燒了,叫所有人集合,旁觀。”
讓所有成員都看看,不遵從她的命令,將是什么下場-
楊沁領地畢竟不在純凈區,不是每個人都認識雪小姐,譬如這位年輕的出租車司機。
叫車訂單是異蟲窩里發來的,他擔心被報復,等再久都不敢撤單。乘客上車后,他更加緊張了。
一是這位女乘客板著臉,一看就不好惹。
二是乘客的目的地在與輝路,不正是雪小姐住的地方嗎?她不會是去找雪小姐麻煩的吧?
載著一只異蟲去純凈區,還去找人民英雄雪小姐麻煩,被人知道了,每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淹死。
司機頻頻從后視鏡打量霧杉,霧杉沉浸在信息之中,毫無所覺。
她從呂思提供的信息里,總結出來三個關鍵點。
一,很多地方都有異蟲,但總數量不多,它們只是這個美好世界里的一小撮壞蛋。
人們佩戴情緒手環的主要原因之一,是擔心被異蟲寄生,所以輕易不能和別人提異蟲的事,只會讓大家害怕。
恐懼情緒是很強烈的,大家一害怕起來,就更容易被異蟲寄生了。
二,所謂慢充其實是自己消化了異蟲的蟲卵,由此可見,只有異蟲能給自己充電。
這一點讓霧杉產生了小小的矛盾,萬一自己真的把異蟲殺干凈了,就沒辦法充電了呀。
可不殺異蟲,它們會傷害普通人呀。
解決矛盾的關鍵在于核心指令,「好好活著」,讓霧杉決定了自己往后的行動。
——找到別的充電方式之前,不用著急把異蟲趕盡殺絕,見一只殺一只就好了。
當然,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浪費了,每一只異蟲都要吃掉,轉化成電量。
三,最近沒有異蟲給自己投射蟲卵,可能是因為自己干掉了三個蟲母,附近存在的異蟲很少了。
呂思說過,蟲母有兩層含義,一是控制傀儡,二是控制其他異蟲。
蟲母死掉,傀儡能重獲自由,并且獲得抵抗寄生的能力,就像雨晴。
其他被蟲母控制的異蟲,則會和蟲母一起死掉。
也就是說,老汪、周一定和那個hei社會老大,都是蟲母,他們所在的地方,沒什么異蟲了。
難怪去呂思家能碰見異蟲,因為這個別墅區離三只蟲母都挺遠。
以后要是餓了……不是,電量低了,可以去呂思家里碰碰運氣。
確定好時不時去楊沁領地打秋風的主意,霧杉滿意地啟動情緒模擬,喜逐顏開。
今天真是收獲滿滿呀!
“欸?”她這才注意到車子在走走停停。
大晚上的怎么會堵車呢,而且是在家門口。
坡道上都是人,兩邊擺滿了小吃攤子,再靠邊的地方支起各式各樣的小桌子小板凳,人們吃著小吃擼著燒烤,嘻嘻哈哈,場面熱火朝天。
霧杉眼睛亮了:“師傅,你讓我在這里下車吧!”
司機早就想讓她下車了,可拐過彎見到這片令人震驚的煙火氣后,咬著牙改變了主意。
“馬上就到了,我送你去門口。”
他不斷調整方向盤,在烏泱泱的人群中艱難穿行。
這里這么多人,要是讓這只異蟲下去,誰知道會引起多大災難。他看得很清楚,街上很多人都把手環摘下來了。
純凈區不可能有這么多異蟲,這些指定是附近居民。
他可以理解他們住在雪小姐附近,因為慶幸而感到放松,可你們也不能太放松了吧!
嘻嘻哈哈地像個什么樣子,真不把自己的命當命嗎?
英勇一回好了,不論如何也要把這只異蟲送進那座小院,交給雪小姐收拾!
然而,車子實在走得慢,霧杉等不了,徑直解鎖車門下去了。
司機來不及阻攔,忙下車窗,正要大聲發出警報,后車門忽然被打開,一個個人影沙丁魚一樣擠了進來。
“都別慌!先提醒所有人,我馬上帶你們跑!”司機拿出氣壯凌云的架勢。
后面的人們卻愣了一下。
一人問:“跑什么?”
另一人說:“雪小姐和木頭先生在這里,有什么好慌的。”
第三個人很費勁地扭頭看了眼后車窗,確定霧杉走遠了,興沖沖問:“哎哥們,你從哪載上雪小姐的,是不是清郡?”
司機懵了:“載上……雪小姐?”
“對啊,你沒認出來?雪小姐坐你車了啊!”
“……啊?”
他一直以為是異蟲的人,是雪小姐?!
“別愣著了,趕緊說,雪小姐是不是從清郡回來的?”
司機木然點頭。
車里的氣氛頓時燃了,大伙相互擊掌:“那消息果然是真的!雪小姐殺上門去了!”
“我就說假不了嘛,誰敢造雪小姐的謠?雪小姐四處出擊,木頭先生后方坐鎮,明顯是商量好的戰術嘛!”
司機的腦袋越來越亂了,忍不住打斷:“你們在說什么消息?”
“你不知道?雪小姐……”回答的人聲音一頓,探手過去關掉行車記錄儀。
司機:“哎哎,違反規定……”
“違反狗屁的規定,你就說你想不想聽雪小姐的事跡吧!”
“……想。”
“雪小姐單槍匹馬殺入清郡,當著楊沁的面宰了她八個手下!楊沁屁都不敢放一個,還老老實實把那個的尸體送到管控中心了!”
司機目瞪口呆,敢情他是接了個英雄回來啊!
說話的人又道:“木頭先生你也不知道吧?嘿,我們這片幾千人都看到了,那場面……”
他一時想不出最有氣勢的詞去形容那時的場景。
旁邊的人接著說道:“揣著最萌的布娃娃,干最猛的架!”
……
“雨晴雨晴!”
霧杉砰砰砰敲門,終于把門給敲開了,塞過去兩串烤牛肉。
“你說的是真的,樓下真的開夜市啦!”
柴雨晴莞爾一笑。
她回來時也被沸騰喧囂的場面驚了一下,轉念就想明白了。
若那只叫謝必愉的異蟲帶來的危機,真如羅姿形容的那般兇險,人們死里逃生,難免需要情緒的宣泄口。
此前知道霧杉在,附近街道晚上出來散步的人就明顯增加了,如今又冒出來個十二,出現夜市是理所當然的。
“快點快點,我們去逛夜市吃燒烤!”
“等一下,不帶上十二嗎?”
“啊?”霧杉猶豫,“他人高馬大又板著臉,我怕嚇到別人哦。”
“我覺得不會,帶上他吧。”
“真的嗎?”
“真的。”
霧杉將信將疑,最后聽從了柴雨晴的建議,把十二領到街上。
果如雨晴所言,都沒人盯著十二看,就算有視線不經意掃過來,視線的主人也會露出熱情友好的笑容。
滿滿當當的燒烤攤,甚至有人主動給他們讓桌。
霧杉徹底放下心了,一頓點一頓吃,沒吃晚飯,正好餓得很。
她把一串羊肉塞給悶不吭聲的十二,露出疑惑的表情。
“雨晴,我聽到好多人都在說木頭先生,木頭先生是誰呀,住在附近的人嗎?”
她難免想起了曾經聽到的“雪小姐”。
不過商場開業之后,“雪小姐”已經聽不到了,卻突然冒出來一個“木頭先生”。
柴雨晴不動聲色:“是嗎,我也不知道,他們說他什么了?”
霧杉迅速回溯了一遍記憶,搖頭:“說他很厲害很威風,但沒說他干了什么。不過能被這么多人知道,一定很有名吧?木頭先生,雪小姐……”
霧杉瞪大眼睛:“他們不會是明星組合吧?”
“也許吧。”柴雨晴含糊道。
看來,四不原則要連夜把木頭先生給加上。
第83章
霧杉今天高興,學別桌客人,喝了點啤酒。
一杯下肚,耗電量瞬間上升,心跳和血液循環都加速了。
她趕緊放下酒杯,也不打算熬夜了,三下五除二打包了剩下的燒烤,塞到十二懷里,招呼柴雨晴回家。
好不容易才逮著一只異蟲補充了點電量,當然要省著點用。
依稀記得別人說睡覺能解酒,她刻意壓制了修復功能,有點暈乎地和雨晴互道晚安,回到自家。
洗漱完出來,只見十二已經把他的小折疊床打開了,正直愣愣坐在上面,看過來。
霧杉忽然想起了夜市里聽到的“木頭先生”。
她走過去,扯起十二的臉皮,上下左右觀察了一通,最后拍拍他的腦袋。
“你也木木的哦,不過不是木頭,是仿生腦癱先生。”
說完,兀自嘻嘻笑了一通,睡覺去了。
許多人酒后睡覺很沉,霧杉不同,喝不喝酒都睡得很“沉”。早上七點準時起床,十二已經把折疊床收好了,坐在餐桌邊。
桌上是兩個玻璃杯,一杯已經空了,她拿起另一杯,一氣喝完,干渴的嗓子濕潤了。
霧杉有些開心,酒精帶來的暈乎感覺真的靠身體化解了,沒有多耗費電量。
她又拍拍十二的腦袋:“以后不許喝酒,就算喝也只能喝一杯小小的,不然只能耗電修復了。記住了嗎?”
不用十二回答,霧杉徑直去衛生間洗漱了。
朝夕相處,許多變化都細微而悄無聲息,她未曾意識到,不知從何時開始,十二已然能聽懂所有指示,并且,不用給出任何反饋,就能完成這些指示。
收拾好出來,時間正好七點二十,是去雨晴家吃早餐的時間。
霧杉帶著十二走到門口,剛開門就發現尤盈站在外面,拎著一只籃子。
“尤盈,早呀,找我有事嗎?”
尤盈控制自己不去看她身后的木頭先生,笑道:“我發現你家十二天天中午吃泡面,這怎么受得了。正好我每天早上都給小旭準備午餐,就多做了一份,你留給十二吃吧。”
“哇,你真好!”
霧杉接過籃子,尤盈正打算走開,忽然聽她咦了一聲。
“一二三四五六……怎么這么多菜呀?”
“噢,小旭正在長身體,多做點菜營養豐富一些。”
“可是飯盒都不一樣耶,這個四四方方,那個是長長的……”
“嗐,陸陸續續買的,當然不一樣。”
“為什么有兩個飯盒都是紅燒肉呢?”
“……我沒什么做菜經驗,做多了做多了。”
“可是兩份紅燒肉明顯不一樣呀,一個顏色淺一些,有點像雨晴做的,另一個顏色深得發黑了,好像不太好吃哦。”
尤盈臉面一紅。
不太好吃的紅燒肉正是她做的。
她裝不下去了,索性坦白:“其實這些菜都是樓里鄰居讓我轉交的,大伙在這兒也住大半個月了,都知道中午沒人做飯給十二吃。他們臉皮薄,不好意思直接給你送,所以托我轉交。”
霧杉愣了半晌:“為什么呀?”
還能為什么,當然是因為木頭先生昨晚大發神威,救了幾千人啊!
尤盈心里吶喊,然而有嶄新的四不原則攔著,只能裝傻:“什么為什么?”
霧杉:“為什么大家這么關心十二呀?”
她還擔心鄰居們都害怕十二呢,最近都不太帶十二出門了。
“和諧社會,相親相愛嘛。”
尤盈順嘴胡謅,一不留神對上十二沉沉的目光,心肝一顫,忙補上一句:“老話說遠親不如近鄰,鄰居之間相互關照應該的,對吧?”
不等霧杉反應,快步走回家了。
“和諧社會,相親相愛……遠近不如近鄰……”
霧杉低聲念叨,笑容漸漸多了起來。
世界真美好呀!
所以那次“全世界都討厭我,我做人很失敗”,是判斷錯了嗎?
明明也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霧杉想不明白,然而眼下的狀況是往好的方向轉變,不會讓她走入死胡同。想不明白,那就不去想了。
省電!
“十二,你以后中午也能吃大餐咯!我要告訴雨晴!”
霧杉跑去對面敲門,然而敲了好一會兒,門都沒開。
她疑惑地跑回家,想給柴雨晴打電話,這才發現雨晴已經給自己發了信息。
“有事先去學校了,早餐在蒸鍋里,學校見。”
霧杉念完,擰起眉毛。
有事?
什么事需要提前去學校呢,八點上課已經很早了呀-
兩個小時前。
天還沒亮,呂思就裝束完畢,坐到餐廳里吃早餐。
臨出門時,傭人給她解開了腳踝上的鎖鏈,然而還沒上車,楊沁出現在了門口。
“天沒亮就去學校,倒挺迫不及待,真把自己當成管控學院學生了?”
言下之意很明顯,事到如今,就別指望成為管控人員脫離她的掌控了。
呂思低眉順眼:“我無故消失半個月,到學校之前,一定會被管控中心攔下。上課遲到,太引人注目。“
楊沁諷笑:“呂思小姐也有害怕高調的時候?”
呂思:“我知道現在高調行事對主人不利。主人,我在純凈區和霧杉接觸,都在管控中心監視內,管控中心放下戒心之前,我可能套取不到有價值的情報。”
思慮倒是一如既往地周全。
楊沁審視她一會兒,收起了試探的表情:“嗯,去吧。”
……
管控中心的行動確如呂思所料。
清早車少,她不到半個小時就進入純凈區邊界,立即被兩輛黑車攔了下來。
兩輛車里都沒人下車,默契地一前一后夾住呂思的車。呂思示意司機跟著,又半個小時后,抵達原海市管控中心。
后面那輛車里,下來一個熟人。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都覺得對方憔悴了許多。
柴雨晴眼里,呂思蒼白清瘦,面無血色,像大病初愈。
呂思眼里,柴雨晴眼底烏青,卻神經緊繃,像焦慮了一夜。
事實確實如此,柴雨晴一晚上都沒睡著,或者說毫無睡意。或許是焦慮,又或許是喝了點酒吃了點不算太干凈的燒烤,后半夜吐了好幾次。
兩人都沒說話。
呂思默默跟在管控人員后面,走入中心大樓,又進入一間——審訊室。
看樣子,柴雨晴還是審訊官。
呂思沒有落座,淡淡開口:“你確定要在這里談?”
審訊室可是搭配觀察室的,意味著還有別人能聽到她們的談話。
柴雨晴準確理解了她的意思,扭頭對玻璃墻道:“另外安排一間空房,我要和她私下談。”
墻后,朱月寧皺起眉:“為什么要私下談?”
即便楊沁明確示好,從她的傀儡嘴里,也完全有可能挖掘到有價值的信息。
而且柴雨晴縱使聰明,也沒有審訊經驗,有她們在旁邊指導,顯然更加合理。
“相信雨晴吧,她有自己的考慮。”沉宜盡量讓自己語氣自然。
羅姿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點頭:“讓柴雨晴自己試試。“
通知下去后,馬樓走進審訊室,領著兩人去往電話間。
所謂電話間是管控中心特有的區域,位于負一層,兩排長長的格子間。房間雖然小,但隔音效果極好,并且有防竊聽功能。
調查官們的敏感電話,都是在這里打的。
畢竟,每個領地都會匹配一兩位專門對接的調查官,而異蟲領主們,并不希望他們領地上的任何敏感信息,經由調查官泄露出去。
柴雨晴沒有多挑,直接進入第一個電話間,正四處打量有沒有竊聽器,呂思開口了。
“防竊聽裝置亮著,不用擔心。”
柴雨晴順著她的視線看向某處,淡淡道:“你倒是熟悉。”
異蟲傀儡進入管控中心就像進入自家花園,想想就很諷刺。
若非羅姿把負責純凈區防衛的專項組和普通調查官切割干凈了,柴雨晴不會給這支團隊半點信任。
呂思沒在意柴雨晴話語中的諷刺,看了眼手表。
“從這里到學校需要半個小時,我們有半個小時的時間。你需不需要早一點到學校?要是霧杉到了發現你不在,會問吧?還是說你已經想好了*其他理由?”
單刀直入,讓柴雨晴的眼睛露出罕見的陰沉。
“昨晚,你對霧杉說了什么?”
“放心,你的消息來得及時,我有分寸。”
“到底說了什么?”
“就是我們生而為人上的第一課,異蟲,光斑,蟲域,蟲卵,傀儡……都是最基礎的常識,霧杉聽得很入迷。”
“還有呢?”
“她問我世界上有多少異蟲。”
柴雨晴的心已經提起來了,盯著呂思:“你怎么說的?”
“放心,管控中心、融雪聯會、旅者公會這些組織,我一個都沒告訴她。她估計以為異蟲只是散落在人群里的稀有物種。”
若呂思所言屬實,情況沒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但柴雨晴還不能松口氣:“她有沒有問你……”
話到一半,她遲疑了。
問得太多太細,呂思就能從問題中反推出真相的輪廓。不問,她實在放心不下。
呂思微微一笑:“問什么,雪小姐是誰?”
柴雨晴屏住呼吸,呂思果然敏銳。
“放心吧,她沒問。”呂思道,“這點你們讓我很佩服,規模如此宏大的一臺戲,居然能瞞過臺上的主角。整個純凈區所有管控人員和融雪成員,都圍著霧杉轉了吧?”
她的坦白讓柴雨晴有點出乎意料。
呂思是告訴管控中心霧杉不是異蟲的人,如今鋪天蓋地都在傳霧杉是雪人,以呂思的層次,自然能知道雪人某種意義上也是異蟲。
識破流言,于呂思而言,是個不錯的籌碼,甚至可以拿來當保命的底牌。
但她主動把底牌亮出來了。
柴雨晴猜測,呂思還有別的底牌。
她讓自己緊繃的思緒保持冷靜,繼續問:“除了這些,你們還聊什么了?”
“聊什么?”
呂思突然抬腳走過來。
“聊她突然轉學,聊她神秘的監護人,聊她為什么感知不到蟲域,聊她為什么被異蟲視為純凈人,還是——”
呂思在柴雨晴跟前停步,湊到后者耳邊:“聊她根本不是人,也不是異蟲,而是類似于機器人或者仿生人一樣的存在?”
噗——
一記短促的、低沉但輕微的聲響。
呂思身體一顫,后退一步。
她莫測的笑容凝固在臉上,視線則向斜下方定格。
那是柴雨晴手里的安裝了消音器的槍。
鮮血緩慢地從呂思腹部洇出,還沒來得及擴大,柴雨晴手臂一抬,再次扣動扳機。
不過一步距離,子彈精準送入呂思的心臟。
呂思停住呼吸。
柴雨晴略顯急促的氣息也迅速平復下去,靜靜道:“呂思,你自找的。”
話音未落,柴雨晴瞳孔一顫。
呂思似乎失去生機的面龐上,那抹凝固的笑容,再次生動起來。
但這一次,她笑容里給人的感覺不再是高深莫測,而是一種坦然,或者說,釋然。
呂思再次后退兩步,但沒有倒下。
柴雨晴難以置信地開闔嘴唇:“你……”
只見呂思拉開外套,在里面解開幾個扣子,那件看似夾克的外套變成了一件風衣。她把風衣扣子扣上,遮住腹部和心口的槍傷。
仿佛剛才那兩槍,像沒開過一樣。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風衣,才重新抬頭看向柴雨晴,笑容未變。
“霧杉說我的車在實驗中學門口差點撞到你,讓我和你認真道歉,挨了你兩槍,你應該能感受到我道歉的誠意了吧?”
說完,她的笑容終于收起來了。
沒有表情的呂思,總讓人覺得高傲和淡漠。
但這一刻的呂思,沒有給與柴雨晴一如既往的感覺。
“霧杉究竟是什么存在,只是我的猜測。也許,那是你此刻動手殺我的原因。你放心,我不會追問。”
“柴雨晴,如今你也知道了我的秘密,作為交換,相互保密,可以嗎?”
承認了。
柴雨晴心想,都不用自己開口問,呂思就承認了。
她不再是楊沁的傀儡,而是一只獨立的……異蟲。
呂思又道:“或許在你眼里,我的秘密和霧杉的秘密相比,不值一提。但在我眼里,我的秘密高過一切,這一點……你能理解么?”
“但凡你發現我任何違背約定的地方,不管你把我的秘密告訴誰,融雪,管控中心,霧杉,或者楊沁,我都是死路一條。”
“我們同學六年,我知道你很會揣摩我的心思。那么應該明白,在我看來,我的命比任何人的命都要重要。”
“我想活著,從我放棄一切向楊沁下跪的那一刻起,我只想活著。”
呂思沒有等柴雨晴的回復,說完后徑直轉身,走向門口。
即將開門的一瞬間,柴雨晴終于有反應了。
“呂思,你為什么還能……”
“為什么還能保住自我意識?”
呂思接口,勾唇一笑。
“你沒做什么,上天卻能眷顧你,讓你碰見霧杉成為免疫者。”
“怎么說也該眷顧一次努力活著的人,才算公平。”
……
下課了好一會兒,柴雨晴才發現身邊來回走動的同學。
而霧杉正直勾勾盯著自己。
柴雨晴不知自己多久沒有躲避霧杉的眼神了,有些不自然地看向窗外。
“雨晴,你今天一天都在走神哦,而且動不動就皺眉頭。發生什么事了嗎,和你早上說的有事,是一件事情嗎?”
“……沒事。”
“你告訴我我才能幫你呀!”
只聽聲音,就知道霧杉現在很著急。
柴雨晴不由露出一絲笑容,轉過頭來:“真的沒事,只是那個來了,昨晚失眠,今天干脆早點來學校看書了,不是故意走神的。”
“失眠就是沒睡夠?那個是哪個?”
霧杉問完反應過來了,“噢噢,那個!很疼嗎?是不是沒帶藥,我去醫務室給你買藥!”
“不用。”柴雨晴說完,試探著問,“你昨天放學后……”
“當然用啦,這么疼光忍著怎么行!”
霧杉跑了。
很顯然,她不想告訴自己昨晚去見呂思的事。
柴雨晴的眉頭蹙得更緊。
很顯然,在交換異蟲信息方面,呂思比自己搶占了先機。
等霧杉拿著藥回來,柴雨晴捂著肚子道:“我覺得我需要回去休息一下,剛才給范老師打電話請假了。”
“那我送你回家!”
“我叫小陳開車送我了,你好好聽課記筆記,還要借給我看呢。”
“……那好吧。”
霧杉仍舊不太放心,非得親自給陳譽打了通電話,又把柴雨晴送到停車場,才回去上課。
陳譽主要忙商場的事,不知道柴雨晴早上見過呂思了,真以為她生病了。
“要不先送你去醫院吧,海康?”
說完一怔。
柴雨晴忍痛的表情已經消失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去管控中心。”
時隔半日,她在管控中心同一個電話間,再次見到了呂思。
約見呂思的原因有很多,包括對方從管控中心離開后并沒有去學校,沒有再接觸霧杉,以此表明柴雨晴給出答復之前,不會輕舉妄動。
需要細談的內容也很多,當然,很多問題柴雨晴都已琢磨出了答案,除了和霧杉有關的。
“你是怎么發現的?”
柴雨晴最關心這個問題,畢竟這代表霧杉某個地方存在破綻,呂思能發現,往后別人也會發現。
呂思微笑著打消了她的顧慮。
呂思點開手機上的一則視頻,推到柴雨晴面前。
一部久遠到可以形容為古老的動畫片。
“沒有實證,只是直覺,加上我小時候很喜歡的這部動畫。里面的主角只是一個小女孩,但強大到無可匹敵,同時也莽撞無知到了極致——是不是很像霧杉?”
柴雨晴沒看過這部動畫,聲音冷下來:“你在詐我?”
呂思搖頭:“你我這樣的人,不需要任何證據就能堅信自己認定的事實,不是么?”
在這一點上,呂思當然沒有完全坦誠。
因為她只有心證。
兩次注意到霧杉身上散發出來的、不像活人而像物品的氣息,就是她的心證。
至于這部動畫里的機器人女孩,很巧,即將被幼蟲蠶食掉最后一絲自我意識的瞬間,她想起來了。
她蒙昧無知的孩童時期,確實愛看,只是早已沉淀為前塵往事了。
個人意識的湮滅和復蘇,讓所有寡淡的記憶重新煥發鮮活色彩,這是個難以言喻的奇妙體驗。
柴雨晴沉默不語,好一會兒后才問第二個問題。
“你想要自由,只要明確指出楊沁是異蟲,也許霧杉昨晚就能把楊沁殺掉。你沒有這么做,為什么?”
“錯,我說過我要的不是自由,是活著。”
柴雨晴心頭一震,不由再次打量呂思。
她終于明白了呂思的目的,呂思要的不知是楊沁死,要的……是強大。
站在人類的立場,柴雨晴認為自己真該馬上殺了她,即使身為異蟲的呂思擁有異能,自己極可能做不到。
可拋開人類的立場……
米途早就明確指出,她和呂思一樣的自私,不關心人類。
柴雨晴問:“你想用霧杉作為掩護,為自己爭取時間?”
“不止時間,還有資源。”
呂思把自己的野心剖露得明明白白。
“我拿到楊沁擁有的一切,或許,還有更多。為了這一點,我會把自己藏好,盡一切可能幫助你,當然,也是幫助霧杉。”
“只要你們兩個沒有和管控中心分道揚鑣,可以理解為,我也在幫助人類。”
“這是一樁三方共贏的交易,我想不出你有拒絕的理由。”
柴雨晴保持沉默。
呂思忽然笑道:“當然,也許你會想,此時此刻,你沒有放我走的理由。管控中心和融雪一起圍上來,不計代價,總能殺掉一只新生的異蟲。”
柴雨晴確實有這個打算,只要隨便放一槍,羅姿手底下的人就會包圍這里。
但呂思主動把這個打算點破了。
柴雨晴蹙眉:“你用霧杉的秘密威脅我?”
“換成別人,確實是威脅,可我不是別人。我準備給你一個答應和我合作的理由。”
“我在聽。”
“霧杉。”
呂思的回答有故作深沉的嫌疑,她沒有解釋,轉而問道:“你覺得世界上有包得住火的紙?”
柴雨晴沒有一絲遲疑:“只要給我時間,我會把火熄滅。”
呂思:“你在跟誰求時間?霧杉之外,跟誰求都沒用。你跟她求了嗎?”
柴雨晴咬住下唇。
呂思精準命中了靶心。
她這才解釋那個答案:“異蟲在這個世界的真實模樣,霧杉已經從我這里取得了突破。我告訴她的東西,早上都告訴你了,依你看,她有變化么?”
沒有,甚至昨晚回來之后,還十分高興。
柴雨晴不得不承認,自己錯估了霧杉面臨的困難。霧杉不需要一個十全十美的世界,可以容忍世界上存在一些污點,而她……
簡單而言,保護欲過剩了。
這才給了呂思獲取底牌的機會。從呂思告訴霧杉的信息判斷,她比自己更快、更精準地拿捏住了分寸。
呂思從柴雨晴的無言里得到了回答。
她繼續道:“把我當成中介,我來一點點試探霧杉的底線——雖然我不知道底線的意義。不管她知情到什么程度,我都會第一時間告訴你,事無巨細。”
“這件事我自己也能做,不需要你這個環節。”
“你確定?不然你現在給霧杉打電話,告訴她你對異蟲的了解不比我少,你愿意敞開心扉隨便聊?”
呂思再度占據上風。
柴雨晴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敢做。
因為呂思,她也逐漸看到分寸所在了,問題在于,此前她一刀切什么都瞞著霧杉。
如今把管控中心、把融雪統統抖落出來,讓霧杉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一直在欺騙她,知道外面那么多雙眼睛都在監視她,知道鄰居、同學、純凈區的所有人們,都只是為了個人安全討好她……
柴雨晴設身處地去想,若她是霧杉,天都塌了。
被至親至愛的人背叛,哪有什么美好世界。
到時霧杉再進入休眠,還能醒來嗎?
也許可以,可柴雨晴沒有一絲去賭的勇氣。
那賭的是霧杉的人生,而不是她柴雨晴簡簡單單一條命。
她問出最后一個問題:“你真的能留在霧杉身邊,不對她抱有任何仇恨?”
“拜托,那是當人的時候,哪個人類沒自己的雷區?”呂思抬起雙臂,“你看我現在還是人嗎?”
“再說了,我是個現實的人,都看清霧杉是多高的山了,沒蠢到非要拿自己和她較量。”
客觀上看,變成異蟲的呂思,比以往做人的時候更加生動了。
說出口的話,也更令人信服。
未嘗不是一個諷刺。
柴雨晴斟酌良久,終究說出了那個回復:“……好,我答應你。”
呂思倒是沒太多欣喜的反應,相反,她對柴雨晴生出一絲憐憫。
不重視自己的人,毫無疑問都很可憐。
她收起談判語氣,破天荒語重心長了一次。
“不要覺得我在強迫你,我真心認為,幫霧杉探索底線而非劃定底線,對她而言是好事。當然,對你也是好事。進展到一定地步,或許你們兩個好朋友,能消除那枚必定會引發信任危機的定時炸彈。”
柴雨晴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別在這里用勝利者的姿態發言。你提出的交易,總要先付出一些誠意吧?”
“當然。”
呂思又展現出一個從善如流的優點。
她把心思放回正事上,思考時的氣質有一種寂靜的鋒銳感,和柴雨晴的含蓄內斂截然不同。
“旅者公會派出的第二批異蟲,一只死在純凈區,八只死在楊沁領地。我先給你一個消息,楊沁已經派人上報分會了,動手的人是融雪,把自己擇得干干凈凈。”
“既然如此,剩下的唯一一只異蟲,估計連純凈區都不敢踏進去。可他們報了名相當于接下軍令狀,非死不退。”
“你猜,為了獲取更多的情報,他會去哪?”
柴雨晴立即想到了答案:“找楊沁。”
“沒錯,但不一定在清郡了。”呂思頓了頓,露出一抹笑容,“我設局把他送給霧杉,怎樣?”
第84章
呂思走了。
柴雨晴在電話間枯坐了很久,羅姿來到她身邊,表情嚴肅。
“柴雨晴,我相信你,但不相信呂思。你們之間究竟聊了什么,達成了什么協議?”
“當初是你們放任呂思進入純凈區的。”
柴雨晴平視前方,輕輕搖了搖頭,呂思能走到這一步也有自己放縱的原因,不能怪在管控中心頭上。
她低聲道:“她想活著。”
“活著?”羅姿思忖,“和以前一樣的條件,進入管控中心擺脫楊沁的控制?”
然而柴雨晴沒再解釋,直接走了。
她回到家,遲疑著聯絡米途。
“呂思知道了。”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
“你沒殺她?”
柴雨晴:“她是異蟲。”
那邊又沉默下去。
柴雨晴問道:“你見過很多異蟲吧,為什么呂思變成異蟲還能保留自我意識?”
米途:“融雪手里的異蟲檔案里,異蟲擁有的異能類型多達數十萬,也許是某種奇特的異能。你把過程詳細說一遍。”
事關重大,柴雨晴沒有任何保留,將一切和盤托出。
她說道:“如果你不同意,我可以想辦法殺了呂思。”
米途:“但你覺得她說的話有道理,對吧?”
沒等柴雨晴應聲,他笑了一下,說:“別說你,連我都認為有道理。我最早就告訴過你,把霧杉當成一個人看。你給她劃定底線,等同于把她看成物,而不是人。”
“我沒有……”
“你有,只是沒有出于惡意罷了。這該怪我,仿生人、核心指令、程序沖突……我告訴你的這些事情,無形中引導了你對霧杉的判斷。”
米途頓了頓,慨嘆道:“物是死的,人是活的,連我自己都沒能徹底擺正態度,更何況是你。”
“所以,你也認為呂思的方法可行?”
“敵人或許比朋友更了解朋友。”
“萬一出問題了呢,萬一霧杉再次陷入休眠,醒不過來……”
“我選擇相信霧杉。”米途沉默了一會兒說,“你也應該對她抱有信心,否則,她在這個世界上走不了太遠。”
……
下午五點半,學校準時下課,剛過十五分鐘,霧杉就拎著一兜子保健品沖回家了。
她一股腦把東西倒在柴雨晴的餐桌上。
“醫生說這是止痛的,你現在就要吃。”
“這是調理氣血的,你可以這次過去了再吃,下次就不會這么疼了。”
“這是養神安眠的,能緩解失眠哦。”
“這是改善胃口的,你中午都沒吃幾口飯,吃完藥晚上就能多吃點。”
“這是美容養顏的……啊,我沒要美容養顏的呀,怎么回事!”
霧杉迅速回顧了一下在藥店的記憶,明白了,氣呼呼道:“奸商!我說不要這個,他也給我混到一起結賬了!”
柴雨晴本來心情郁郁,見到她還有些許忐忑,此刻忍不住笑起來。
憂也是霧杉,喜也是霧杉,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已經無法想象沒有霧杉在身邊的樣子。
若真如呂思所言,霧杉有朝一日撕毀了她給她編織的美好謊言……
柴雨晴的笑容僵在臉上。
她和她的世界,會一起崩潰嗎?-
第二天上午,霧杉驚喜地發現,呂思回來上課了。
她興沖沖跑過去打招呼:“呂思,你的病好啦?馮嘉瑋,你也早哦!”
馮嘉瑋抬了下頭,便重新垂下。
呂思則微笑回應:“好了。”
她不經意掃過教室各處,一道道窺探的目光迅速回縮。
六二03班的同學們,此刻的心情一定很有趣。
雪小姐和傀儡熱情打招呼呢。
霧杉自然沒想這么多,急著分享之前遇到的事情:“我跟你說哦,前天我從你家……”
“老師來了。”呂思握住她手臂,示意了一下講臺。
霧杉猛地反應過來,連連點頭:“那晚點跟你說。”
見她往座位走,剛落座的柴雨晴收回視線,垂下的目光里,有些晦暗。
第一節課上完,霧杉又跑過去找呂思了,兩人用彼此才能聽見的聲音嘀嘀咕咕。
“去宿舍說吧?”霧杉提議。
“我們不住校,宿管不會讓我們進去的。”呂思否決。
“衛生間?”
“課間休息,大家都要上廁所的。”
“那……”霧杉在腦子里迅速尋找去過的學校區域,“我知道了,體育館!你不知道吧,學校體育館上周剛修好,還沒開放。那里面一定沒人。”
“行,我們中午吃飯的時候去。”
“好呀,我和雨晴說一聲。”
教室另一側,柴雨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同學們有意無意打量她們的表現盡收眼底。
不知道今天一過,又會出現哪些流言。
昨天心煩意亂了一整天,倒是把這一茬給疏忽了。
流言出現得比柴雨晴想象中要快得多。
中午還沒走到食堂,柴雨晴就聽到了許多種說法。
有說雪小姐殺掉楊沁,讓呂思變成了免疫者的。
有說楊沁還沒死,雪小姐策反她的傀儡,準備來個大動作的。
也有說呂思助紂為虐,雪小姐看似和她親近,實則在監視她的。
……不一而足。
柴雨晴剛和苗苗、米湘坐下,同班同學就呼啦啦都湊了過來,擠在一桌。
有雪小姐在,什么間距早就沒了,摩肩擦踵也不礙事。甚至有人從旁邊同學的餐盤里夾菜。
他們看似各自聊著天,實則時不時給柴雨晴遞個小眼神,希望雪小姐最好的“朋友”能透露點什么。
柴雨晴只當沒看見,默默吃飯。
自然,心思已經飄到新改造好的體育館里了。
雪小姐帶著呂傀儡去體育館,目睹者不要太多。
然而兩個當事人都不在意。
霧杉覺得,呂思剛回來,我帶她去參觀一下.體育館不是很正常嗎,大家都去參觀過了呀。
呂思,早已習慣特立獨行,忽略外人的目光。
呂思特意挑了沒有監控的更衣室,里面彌漫著嶄新建材的味道,有些刺鼻。
她很清楚,不是學校摳門購置便宜貨,而是她的五感都比以前靈敏了太多。大腦中的蟲須順著大大小小的血脈,一點點向下生長。
“你說吧,前天離開我家后發生什么事了?”
“我發現異蟲了!就在你們小區,很可能是你的鄰居哦,說不定你認得呢。”
呂思當然認得。
死的那個楊沁手下,隔三差五去她那打秋風,幫她做點見不得人的事,換錢購買補劑。
對于那種沒腦子的異蟲而言,補劑不是維持生理需求的必需品,而是瓊漿玉液,恨不得天天都醉死在里面。
呂思故作驚訝:“真的嗎?原來我們小區也有……”
霧杉鄭重其事道:“對哦,你也知道異蟲很喜歡抱團的,有一只就可能有第二只,你自己要小心一點。要是發現可疑的鄰居,你告訴我,我去解決掉!”
那可太多了,別墅區三百來套獨棟別墅,哪棟沒住異蟲?
呂思點頭:“好,我多留心一下。住高檔小區的人都很客套,彼此沒什么來往,我不一定能找到線索。”
霧杉偶爾造訪,能讓楊沁心安。
頻繁上門,楊沁就要寢食難安了。
“對了,你們小區里有人發現尸體嗎?我把尸體藏在里面了,沒有嚇到人吧?”
呂思搖頭:“我沒聽到什么動靜,你藏到哪了?”
“嘻嘻,沒人發現就好,你不要管藏到哪里啦,我有很厲害的幫手。”
“幫手?”
“對呀,清理現場處理尸體的。以后你也是我的幫手咯!嗯——”
霧杉歪頭想了想,“你是我的軍師!以后我碰到和異蟲有關系的不懂的問題,就來和你討論,可以嗎?”
“當然可以。”
霧杉的信任來得太簡單,讓呂思忍不住感慨。
果然,人類才是最難打交道的生物啊。
兩人聊了約莫半小時,正要離開,呂思突然道:“我已經和柴雨晴道過歉了,她已經原諒我了。我覺得需要讓你知道一下。”
霧杉很是疑惑:“是嗎,什么時候呀?”
呂思今天剛回來呀,都沒和雨晴說話,怎么道歉的?
呂思微笑:“具體你問她吧。”
下午上課前,霧杉一邊享用柴雨晴給她打包的飯菜,一邊小聲問出了這個問題。
柴雨晴淡淡道:“她給我打電話了,一點小事而已,我自己都忘了,難為你還記得。”
“做錯事就要付出代價才能算結束呀,她跟你道歉是應該的。”霧杉理所當然。
說者無意,聞者有心,這句話幾乎讓柴雨晴的心跳停了一下。
那她做錯的……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才能算結束?
……
一連兩天,霧杉每次找呂思說話,都發現她正在看和課程無關的資料。
作為努力消化過不少商業資料的商場老板,霧杉認出來了,有時候是財務報表,有時候是銀行對賬單,有時候是亂七八糟的單據。
她有點好奇:“呂思,你怎么不看課本看這些呀,要是考試成績不好,畢業以后不能當警察的。”
警察……
呂思貌若不經地瞥了眼座位上的柴雨晴,搖搖頭。
霧杉理解岔了:“你不想當警察嗎?”
“以前很想,現在,也就那樣吧。”
“為什么現在不想了?”
呂思拍拍資料:“因為還有這些事情要忙。”
“噢,我看見好幾個公司名字,都是你家里的公司嗎?你家好有錢呀。”
“那可不,呂氏曾經可是原海首富。”
“真的假的?這么有錢?”霧杉壓低聲音,“難怪大家都不太喜歡你哦。”
呂思挑眉:“怎么說?”
“因為你們家是資本家呀,而且仇富心態很普遍的,所以我都不告訴別人我是昆侖中心的老板。”
呂思不以為忤,視線停留在某張單據上,微微一笑:“有道理。”
隔天是周六,呂思依然起早出門。
從十二歲開始,替楊沁巡視、打理一些產業,便是她的日常任務之一。
五星級酒店兆際便是其中一處產業,呂思站在總統套房門口,酒店總經理拿著房卡匆匆趕來。
雖然檢查房間也是呂思巡查內容之一,可這套房間是有客人住的,而且直接訂了一個月。經理聽下面的人匯報過,住客財大氣粗,一看就是那個。
然而他哪敢違背呂小姐的意思。
呂思偏了偏下巴,總經理識趣地退下。
她走進房間,視線隨處一掃,就看見了好幾個行李箱。
她關上房門,挑了只奢侈品牌的行李箱,一打開就看到了里面的證件。
鄭長霖,住址在首京市。
八成是旅者華國分會的成員,死在清郡的八只異蟲之一。
呂思把證件扔下,拉開里面的拉鏈,一只銀色的金屬質地的小箱子映入眼簾。
她平靜的眼神瞬間狂熱,涌出渴望。
補劑。
苦苦忍耐幾天,終于讓她找到了。
血站或黑市也能找到補劑,但兩者都是楊沁掌控的地方,冒然過去,太危險。
估計楊沁沒想過這些異蟲住在哪里,否則這間房早就被清理出來了。于呂思而言,這些無主之物才是安全的。
八只行李箱,八只異蟲一個月的口糧。
足夠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最后一只異蟲始終沒露面。
第二周期還剩一半時,管控中心著急了。
“呂思還沒消息?”羅姿親自聯絡柴雨晴,“我承認你們分析的方向有道理,但也不排除她給你開空頭支票。這段時間,她和霧杉越走越近了。”
“來了。”
“什么?”
柴雨晴盯著手機上的消息,說道:“呂思邀請霧杉今天晚上去清郡。”
“清郡?不是說異蟲去清郡的可能性不大么,會不會有詐?我安排人跟著。”
“不用。”柴雨晴堅定拒絕,“我和沈宜去。”
與此同時,霧杉在家里接到了呂思的電話。
“真的是異蟲嗎?我馬上過去!”
“不行,要晚一點,你晚上八點到就行。”
“為什么呀,早點抓住異蟲不是更好嗎?”
“他白天不在,天黑了才回來,你來早了也沒用。”
“我可以早點去蹲守呀,他一開門我就把他打趴下!”
“別墅區安保很嚴,家家戶戶都安裝了安防系統,你潛到他家里,一不小心就會碰到報警器,到時候打草驚蛇,你還會被保安送到警察局,告你擅闖民宅。”
“……這么嚴重啊!”霧杉嘆了口氣,“那好吧,晚上八點,我準時到!”
霧杉確實很急。
一晃眼又十來天過去了,她的電量岌岌可危,只剩下6%。為了尋找異蟲,她跑到各種公眾場合模擬情緒,都沒有異蟲對她投射蟲卵。
她也去過呂思家里,抵達之前和離開之后,都裝作迷路在別墅區里晃蕩,然而別說異蟲了,連個鬼影都沒見到。
在清郡別墅區見到的人加起來只有三個,呂思和西門外的兩個保安。
霧杉哪里知道“雪小姐一出,百從辟易”的說法,只覺得呂思說的真對,高檔小區的居民清冷得連面都見不著,沒有一點人情味。
還好,最后還是呂思幫了大忙,給她找到一只異蟲。
另一邊,呂思也從霧杉的語氣中感受到了幾分急迫。
她不懂為什么。
轉念一想,霧杉提起異蟲時總是一副“把它們殺光光”的口吻,便也釋然了。
一潭死水的世界為什么突然多出一個霧杉?毫無疑問,那是和雪人一樣的存在。
人形武器。
就是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誰。反正不是管控中心,也許真是融雪,畢竟融雪被拿到臺面上談判這么久,到現在連個影子都沒出現。
呂思盯著手機上的通話記錄。
放在以前,她絕不會用電話傳遞這么重要的情報。后來柴雨晴告訴她,純凈區附近的通訊基站都被動過手腳,不用擔心電話被竊聽。
管控中心沒這種手段,毫無疑問是融雪。
又破壞監控又對基站做手腳,融雪算是把仇恨都拉到家了,本事確實不小。
未來……不好對付。
思索時,她的手指一下一下輕敲手機邊框,手機一震,柴雨晴來電話了。
柴雨晴開門見山:“具體安排?”
呂思也不含糊:“晚上八點,霧杉到我家。同樣的時間,楊沁會親自帶隊去港口接一批貨,很重要的貨,到時會抽走清郡一半人手。等她一走,我找理由帶霧杉去S會所,目標就在里面。”
S會所是清郡南門內的一棟建筑,楊沁真正居住和辦公的所在。柴雨晴知道這點。
她問:“目標身份確認了嗎?”
呂思:“全凱其,華國分會事務員,B級。情緒異能是什么,我不清楚,不過在霧杉面前,不重要。楊沁應該是去分會時認識他的,有點交情,所以同意他藏在S會所。”
柴雨晴:“藏?”
呂思:“你沒聽錯,是藏。第二周期第一天就有八只組隊的異蟲被團滅,估計把他嚇得夠嗆。他接下軍令狀卻不敢去純凈區,更沒有膽子回分會,所以藏在楊沁這里,希望楊沁給他找個高級寄生體。”
柴雨晴明白了,利用轉移寄生改變身份,躲避當逃兵的懲罰。
既想保命,又想要高級寄生體保存實力,畢竟低*級游蕩異蟲的日子不好過,B級游蕩異蟲就另當別論了。
呂思接著道:“楊沁犯不著樹敵,也不愿事情暴露后被分會責罰,所以嘴上答應給他找寄生體,實際在拖延時間。等第二周期臨近結束,再把他未曾進入純凈區的事情上報給分會,這個全凱其只有一個結局——被分會派出的執法者處死。”
柴雨晴:“這些事,楊沁親口告訴你的?”
呂思嗤笑一聲:“我天天出入純凈區,她能信我才怪。”
“那個全凱其很清楚楊沁找個高級寄生體不難,卻等了十天都沒結果,估計也猜到楊沁的盤算了。最近這幾天動不動就在會所里鬧,讓楊沁心煩得很。”
“我找機會看了眼楊沁的通話記錄,又從她心腹嘴里套了點零碎信息,再去串聯首尾,不難。”
偷看蟲母手機,從蟲母心腹口中打探消息,到了呂思嘴里卻只有兩個字,不難。
柴雨晴沉默片刻,繼續問:“既然找楊沁不在的時間,為什么要把霧杉抵達的時間和楊沁離開的時間安排在一起?”
呂思:“很簡單,楊沁要求領地成員都繞著霧杉走。時間碰到一起,她一定會對留在清郡的手下強調這個命令,同時也因為事出倉促無法推遲交易時間。”
柴雨晴:“要是她推遲了呢?”
呂思:“霧杉上次過來,整個清郡都戰戰兢兢,最后也沒出事,楊沁會考慮這一點。而且我前面強調過,這是一批很重要的貨。”
強調歸強調,卻不指明是什么貨物。柴雨晴猜想,對異蟲而言,沒有什么東西比補劑更重要了。
但猜對猜錯,和今晚的事沒有關系。
她接著問道:“全凱其真那么怕雪小姐的話,霧杉那時候出現,不會打草驚蛇么?”
呂思又笑了一聲:“我不怕他驚,就怕他不驚。那時S會所只有兩個保鏢看門,沒人會通知他雪小姐抵達清郡。所以我才要帶霧杉去南門演一場戲,讓他驚。”
柴雨晴頓時明白了。
呂思整個計劃,目的不只是殺死全凱其,還有讓自己和全凱其撇清關系。
等楊沁回來,發現的不是全凱其的尸體,而是全凱其“失蹤”,自然會懷疑他因為害怕跑了,而不是死了。
從開始到收尾,處處都透出呂思對人心的算計。
但柴雨晴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殺全凱其是為了純凈區,既然他不敢踏入純凈區,這個行動的必要性在哪里?”
呂思都不用思考:“如果你看到霧杉接到我的電話時,那副殺蟲心切的反應,就不會問這個問題了。所以你說,必要性在哪里?”
柴雨晴沉默。
她理解呂思的意思,可代入呂思的立場,她覺得必要性在于,呂思需要全凱其進一步夯實作為“中介”的角色。
呂思在搶走霧杉。
可柴雨晴對此毫無辦法-
晚上七點,霧杉吃完晚飯,準備出發。
臨走前,趁柴雨晴不注意,鬼鬼祟祟鉆入她家廚房,先掂了掂水果刀,搖頭,再掂掂菜刀,還是搖頭,最后抽出刀架里的砍骨刀。
沉甸甸的分量讓她用力點了點頭。
她把砍骨刀放回刀架,跟柴雨晴喊了句“我走啦”,便蹦蹦跳跳跑出門。
十二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
柴雨晴出來后,發現十二站在門口望向樓道,以為他在擔心。
“你放心,我會跟著,霧杉不會有事。”
十二靜靜看了她一眼,回去自家。
霧杉沒有急著打車,而是跑到公交車站旁的小超市:“老板老板,有砍骨刀賣嗎?”
見是雪小姐大駕光臨,柜臺后的姜老頭騰地站起:“沒、沒有,有菜刀。”
“菜刀不行哦,太輕了。沒有砍骨刀嗎?”
姜老頭鬼使神差道:“舊的行不,磨過,快得很。”
“你這里還賣舊刀啊?”霧杉很驚訝,點點頭,“也可以,多少錢呀?”
姜老頭興沖沖跑到樓上,把自家用的砍骨刀帶下來,笑呵呵:“二手玩意,不值錢,送你了!”
那刀是不銹鋼把的,比雨晴家的還要結實。
霧杉開心道:“那謝謝老板啦,回來找你買雪糕!”
她把刀塞進背包,穿過熱鬧的夜市,攔了一輛出租車。
姜老頭站在店門口伸長脖子,反復確認那車已經開走了,趕緊招呼周圍人。
然而只得到一片白眼。
“又想忽悠我們花錢買你的破消息?”
“就是,雪小姐去你家買個雪糕都要被你吹三天,還特么一邊收錢一邊吹!“
“趁早倒閉吧黑店!”
姜老頭兩眼一瞪,對天發誓:“今天這錢絕對花得值!不然天打雷劈!”
可惜嘴巴都說干了,沒人上當。
他實在憋不住了:“行吧行吧,這次免費告訴你們。雪小姐從我家拿了把砍骨刀砍人去啦!”
“那刀是我家祖傳的,十斤重!”
眾人沉默幾秒,同時送上第二個白眼:“切——”
有超能力的雪小姐,殺蟲哪用得著刀啊?
第85章
霧杉時間掐得很準,晚上八點正好踏入呂思家門。
“呂思……楊奶奶晚上好呀!”
她按捺住急切心情,和正準備出門的楊沁問好。
楊沁不由看向她身后,雪人出手狠辣且隱藏極深,自然沒發現什么。
呂思在后面道:“您放心,我已經聯系好了,送貨的人等下就到。”
楊沁迅速權衡完,點了下頭,領著保鏢走出別墅。
“通知下去,留在清郡的人都管好自己的眼睛。”
“已經通知過了。”保鏢低聲回答,他已經收到西門保安發來的消息。
霧杉見楊沁走遠了,火急火燎地去拉呂思:“快快快!”
“別急,去之前有一些細節需要告訴你。”
呂思反拉著她來到院子里坐下,拿出一張便簽,在上面寫寫畫畫。
霧杉造訪清郡以前,她從來未曾注意到,原來家里除了衛生間之外,還有一些監控死角。
譬如樓梯下,譬如院中這一小片靠近門廊的區域。
呂思特意在這兒安排了陽傘和戶外桌椅,這時派上了用場。
此外,得益于霧杉第二次突然上門,差點發現她腳踝上的鎖鏈。從那天起,楊沁沒再用鎖鏈栓住她了。
從八歲開始,她從未在清郡享受到過這樣的自由。
在她看來,這是擺脫楊沁的一個象征,是霧杉送給她的,意外之喜。
呂思描畫了幾分鐘,便簽上很快出現一棟房子和道路,許多地方都標注了點位,點位之間還有數字間距。
沒有一點筆墨是多余的。
她放下筆,輕聲開口。
“這里的物業很負責,若發現業主死亡或失蹤,都會報警。到時接警的不一定是你姐姐,靠她瞞不下去的。物業只要調取監控,就會認定你是嫌疑人。”
呂思微微一笑:“為了洗清嫌疑,你只能告訴所有人他是異蟲,到時這個別墅區人人都懷疑鄰居是異蟲,就徹底亂套了。”
“啊?”
霧杉習慣了讓沉宜清理現場,沒想過這么多。
“那怎么辦?”
呂思:“第一,我們需要合理的理由去他家附近,也就是別墅區南大門。我已經安排好了,一會兒會有物流公司給我家送一組真皮沙發,就送到南門。所以我們去南門的路上,不用考慮監控。”
“第二,他家就在南門里面,你從南門過去,要躲避這幾個監控點位,我都畫出來了,按這條路徑走,是監控盲區。到時你殺完異蟲,還要按這條路徑,把他的尸體帶出來。”
霧杉看著便簽:“從這里進去嗎,這里好像不是這棟房子的正門呀,進得去嗎?”
“可以,這里有一扇窗戶。我觀察過,應該是衛生間。如果窗戶是鎖死的,你不能砸碎玻璃,避免引起附近住戶的注意。破壞窗鎖,我相信難不倒你。”
“嗯,力氣大一點就可以了。”霧杉點點頭,“對哦,你不是說他家里安裝了安防系統嗎,我進去以后不能碰哪些東西呀?”
她確實有點擔心物業報警了,自己麻煩,姐姐麻煩,住在這里的居民也麻煩。
偷偷把異蟲做掉,大家都不需要麻煩。
然而,所謂的安防系統,只是呂思隨口杜撰的而已。楊沁畢竟是異蟲領主,不至于怕死到安裝安防系統。S會所內只有特定的幾個地方有監控。
她甚至不用擔心霧杉被監控拍到,因為在她看來,以全凱其畏難又怕死的心理,絕對早就發現那些監控了。
一旦發現雪小姐在會所外盤桓不去,全凱其必然會逃跑,為了不讓楊沁掌握到任何行蹤,必然會躲開那些監控。
這個位于會所一層西側的衛生間,是躲避監控必經地點。
呂思故意夸張地壓低聲音:“我下午已經偷偷過去把安防系統的電線剪斷了。等事情做完后,我再偷偷去把電線接上,沒人會發現。”
霧杉睜大眼睛:“你好厲害!”
這時,呂思的手機來了電話,正是物流公司。
她給霧杉遞了個眼神:“出發。”
霧杉握緊小拳頭:“出發!”
呂思接起電話,拔高聲音:“不是讓你們送到西門嗎,為什么送到南門?不管你送到哪,都給我搬到5A棟來……什么?!你們店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她邊說邊往外走,悄然回頭瞥了一眼,傀儡傭人果然停在了別墅門口,沒有阻攔。
霧杉小跑著跟上。
她有點好奇:“什么店呀,不是物流公司嗎,和膽子有什么關系?”
“物流公司是家具店找的,幾十萬的沙發不送貨上門,得罪老顧客,不就是膽子大?”
“幾十萬的沙發?!”
“對,歐洲運回來的手工真皮沙發。”
“哇……”
霧杉算是開眼了,她家房子也才三十萬呀,呂思家里一張沙發都要幾十萬……難怪是原海首富呢!
……
喀啦,窗鎖在霧杉的巨力之下,硬生生斷在鎖洞里。
聲音很小,但終歸發出了聲音,她忙掃了眼周圍。
計劃很順利,和呂思來到南門后,她們看到兩個人正把巨大的木箱子抬下貨車。一見小區里出來人了,對方趕緊跳上車,忙不疊跑了。
這種服務態度,怪不得呂思會生氣哦。
幾十萬的沙發呢!
話說回來,那只異蟲住的別墅好大,比呂思家的獨棟還大。院門外還有燈柱,上面寫了個“S”,兩根燈柱邊都有一個人。
霧杉不知道他們是誰,總之呂思把他們找過來幫忙搬沙發,霧杉悶聲跟在最后面,悄然拐入計劃好的監控盲區。
翻過圍欄,成功找到這扇衛生間窗戶。
窗戶外是兩棵桂樹,秋日里濃香四溢,正好擋住了大部分視野,還算隱蔽。
霧杉沒發現別人,手在窗臺上一扒拉,就鉆了進去。好巧不巧,衛生間門正好被推開了。
兩邊大眼瞪小眼了一秒,對面有些瘦弱的男人轉身就跑。霧杉哪里還不知道,他就是異蟲,立時撲上去,抓住他后背的衣服,用力一拽。
哎?
好奇怪,居然拽不動?
她瞬間明白了原因——一個奇怪的現象,肌體強化50%,短短一秒鐘內,衰弱到10%,并且還在往下掉!
難道是電量太低的原因嗎?
好在,即便肌體強化只有5%,霧杉的力氣也足夠攔住對方。
她催動電池區,硬是讓強化程度止跌回升,把全凱其拽了個后仰,然后壓到墻壁上。
一番操作,電量只剩4%。
她一拳揍在全凱其額頭。
好痛!
肌體強化再次提升到50%后,又下降了,而且速度更快,使得她非但沒有打暈全凱其,反而被對方堅硬的額骨撞疼了!
霧杉頓時反應過來,不是因為電量低,而是因為異蟲不科學的能力。
全凱其也反應過來了。
他的異能「朽木」,似乎正好克制雪小姐。
此前,他冷不丁望見雪小姐出現在不遠處,難免慌神。等雪小姐消失在那個搬運隊伍中,他徹底亂了陣腳。
只想著不能坐以待斃,要趕緊逃命。
能一口氣干掉鄭長霖一伙的雪人,實力該有多可怕啊!
然而此一時彼一時。
兩次化解雪小姐的攻擊,讓全凱其冷靜下來,異能繁多,自然存在克制現象。自己的等級是比不上鄭長霖,可恰恰能克制雪小姐。
因為雪小姐,明顯是暴力型的近戰異能。
核心情緒憤怒系「苦悶」,消極特征演化出異能「朽木」,能夠使物體消極怠工,失去原本的作用。
所謂的物體,既包括武器,也包括人。他能讓目標的身體細胞喪失活性,身體機能迅速下降,甚至能在短時間內腐爛殆盡。
沒錯,他沒有什么攻擊能力,但能讓對手更加失去攻擊能力。
也是近戰型異能。
若「朽木」配合精神污染「不沾」,沒人能夠殺死他,而他可以輕易用一把最鈍的刀輕易殺死對手。
只可惜,雪小姐似乎對他的精神污染完全免疫,否則不可能沾上他的身體,更別提把他壓在墻上。
壓——也是臨時的。
霧杉感覺到自己的左手越來越沒力氣,異蟲向前一挺,竟然把她頂得倒退一步。
力氣還不如平時大了。
這種能力也太不科學了吧!
全凱其深知反派死于話多,抓住機會就要反擊,而且反擊要足夠致命。
他刷地抽出腰間的槍。
大部分同類都鄙夷人類武器,可偏偏是人類武器,能有效彌補他異能攻擊力的不足。
霧杉眼睛一瞪。
有修復功能在,她倒是不怕吃子彈,可修復槍傷要耗電呀!
與其把電量浪費在這里,不如拿來打異蟲!
全凱其正要開槍。
眼前一空。
雪小姐憑空消失了。
清叱從背后傳來:“看招!”
全凱其猛地轉身,去捕捉對方的身影,沒錯,他的異能必須要讓對方處于視野范圍內才有效。
然而他只看到了一個迅速迫近的拳頭。
氣勢如虹。
看見拳頭也可以!
全凱其拼命施展異能,同時抬槍,然而,近在咫尺的拳頭消失了。
破空聲出現在頭頂。
他迅速抬頭,卻來不及施展異能了,噗——
一把不銹鋼斬骨刀剁入他的腦殼。
全凱其連連后退,在疼痛還沒產生的極短暫瞬間,連續開槍。
咔咔咔……
沒有一顆子彈能離開槍管。
該死的人類武器,關鍵時刻手.槍居然卡殼了!
他的后背靠上墻壁,終于站不住,向下滑倒。砍骨刀還嵌在他腦袋里,必須把它拔.出來,才能愈合寄生體受到的致命傷。
他試圖去抓視野上緣能看到的刀柄。
霧杉自然不能讓他得逞,抓住他雙臂往后一擰,迫使他趴倒地上。
再從口袋里取出準備好的鞋帶,迅速把他的雙手反綁到一起,打了個死結。
專業的打結方式,來的路上特意搜的,腦中也模擬過數次。
霧杉壓住全凱其的后背等了片刻,見異蟲似乎沒有破除繩結的方式,才松了口氣。
電量只剩下1%,好險。
一旦跌破1%,芯片核心就會強制讓她進入低電量狀態,思維和動作都會變得遲緩,甚至有可能陷入休眠。
但霧杉有點開心,模擬出勝利笑容。
自己果然很擅長打架!
尤其是打不科學的架。
見到全凱其的手.槍后,她果斷啟用耗電量更大的攻擊手段「疑神疑鬼」,先躲開槍口,再用一拳掩飾,最后位移到空中,使出必殺技——
祖傳砍骨刀!
順利制服異蟲,結局令人滿意。
而且幸運女神眷顧了自己,要不是異蟲的手.槍啞火,自己只能立馬把蟲子挖出來吃掉,修復槍傷,后面的計劃也沒辦法繼續推進了。
——霧杉是這么想的。
她哪里知道,源自于馬利蕓的「疑神疑鬼」不止能讓她實現不科學的位移,還能作用在物上,讓物品出現故障。
在馬利蕓身上,這種能力被區分為異能和精神污染。
在霧杉身上,兩者被合二為一,一下子消耗了她3%電量。
……
呂思原以為霧杉殺死A.級執法者都用不了多久,對付一只B級異蟲,不會超過五分鐘。
但她等了十分鐘都沒等到霧杉的消息。
“你們兩個先把箱子抬過去,霧杉說里面的訂貨單掉出來了,我回去找她。”
兩個保鏢恨不得離她們越遠越好,若非肩負看守會所的任務,見到雪小姐的一瞬間就藏起來了。
他們抬著沉重的木箱繼續前往5A棟。
呂思原路返回,在某個路口轉入監控盲區,一路迂回繞到會所西側的窗戶。
她沒有貿然探頭,而是先撥通霧杉的電話,若霧杉接了,說明事情順利,若沒接,事情發展超出預期,到時再隨機應變。
還得考慮刪除會所監控的事。
呂思正想著,霧杉的聲音從窗戶里傳出來了。
“喂,呂思,我抓住他啦!”
呂思一怔,抓住?
一個黑影被人扔出窗戶,差點砸到她。
呂思徹底愣住了。
首先,眼前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具骷髏,各個部位的骨骼上纏繞著或多或少的蟲須,看上去像是肌肉和內臟沒有腐爛徹底的死人。
其次,骷髏頭頂鑲嵌著一把斬骨刀,在蟲須淡淡光斑的照耀下,散發出明晃晃的鋼色。
再次,骷髏被五花大綁,眼睛上纏了好幾圈強力膠帶,嘴巴也塞了團布——從些許印花判斷,明顯是件衣服,因為骷髏嘴巴張開的幅度大,幾乎全塞進口腔里了。
“呂思?你這么快就到啦?別害怕,他看著嚇人,但不能害人了。”
霧杉也從窗戶里跳下來了,嘴角沾著點血跡。
自己的血,還是全凱其的血?
呂思腦子里閃過這個疑問,但顧不上,因為有個問題更重要:“為什么讓他活著?”
霧杉有點心虛,視線亂瞟:“噢,因為我要審問他呀。”
“審問?”
“對呀,他一定知道更多異蟲有關的信息,比如他的蟲母是誰,有沒有地下組織什么的。”
呂思明白了,兩人這段時間聊天,也提到過可以從異蟲嘴里挖取信息。
沒想到霧杉這么快就執行上了。
她皺眉道:“這樣很危險,只要他活著就能釋放精神污染和異能,很可能傷害到無辜的人。”
“你放心吧,我已經想明白啦,他不科學的能力要通過眼睛去看,把眼睛蒙上就沒事的。”
“那精……”
呂思及時停嘴。
霧杉很可能感知不到精神污染,同時她自己也沒有從空氣中感知到明顯的異蟲能量。
她也明白了那把砍骨刀的作用。
讓全凱其只顧得上修復寄生體創傷,維持寄生體不死,顧不上釋放蟲域或者異能反抗霧杉。
失去寄生體,他死得更快。
正因如此,全凱其才進入變異狀態,從一個人,變成了一具骷髏。
異蟲的變異外表只是它們全力催動能量的標志,不代表寄生體已經死亡。只要全凱其愿意,隨時都能變回人樣。
可呂思自有其擔心的點。
囚禁異蟲是極為困難的事,她在異蟲窩里生存這么多年,再了解不過。否則,旅者公會懲罰異蟲的手段不會只有“處死”一項選項。
萬一全凱其逃出生天,聯絡楊沁,那她就危險了。
呂思的沉默讓霧杉有點忐忑,舔了舔嘴唇,終于發現了唇角殘留的血跡。
霧杉趕緊把血跡舔干凈,都是電量呢,再少也不能浪費。
“呂思,你真的不用害怕。反正我們也要把尸體運出去,不是嗎?你就把他當成死人運出去就好啦,剩下的我自己來。”
她說著從書包里拿出床單,把全凱其包裹起來。
床單上印著大大小小的卡通熊,有些可愛。
呂思看著床單,忽然妥協了,問:“你準備去哪里審問他?”
“我已經找好房子啦,附近一個人都沒有,只有貓貓,不會讓他傷害別人的。你放心哦。”
呂思知道她說的是什么地方了。
霧杉每周二周四都會找馮嘉瑋去學校附近的待遷區投喂野貓。
“好吧,這些怪物太厲害,我不參加審問了,不過你挖掘出來的信息要跟我共享一下。我也想知道它們的秘密。”
“當然啦,你是我的軍師呀!”
霧杉低下頭,松了口氣。
呂思太聰明了,要騙她真的很難的。至于說謊的內疚……普通朋友,一點點而已,完全比不上對雨晴說謊。
呂思拿起手機:“你們怎么送貨的,款式送錯了都不知道?給我運回去換,立刻,馬上!”
又聯系抬沙發的保鏢:“那幫蠢貨送錯了,你們把箱子抬回來,南門。”
哼哧哼哧抬了半天的兩名保鏢對視一眼。
不是什么異蟲都身強力壯的,畢竟異能存在差別。木箱這么重,兩人都不得不用上自愈能力緩解酸痛。
眼見到地方了,卻要抬回去。
“抬吧。”其中一個認命地說。
霧杉和呂思躲在樹后面張望了一會兒,貨車抵達南門。
霧杉扛上異蟲,跟著呂思,按照監控盲區迂回過去,躲開司機繞到貨車后面。
幸運女神又一次眷顧了霧杉。
“沒上鎖。”她對呂思比嘴型,嘻嘻竊笑。
何止沒上鎖,車廂門甚至都沒上栓。
悄悄打開門,把尸體藏進去,再原路返回,光明正大地走到南門。兩個保鏢正好也把東西抬到了。
“放地上。”呂思淡淡道。
異蟲對能量感知很敏銳,一旦他們靠近車廂,極可能發現里面散逸出來的微弱能量。
保鏢巴不得早點消失,放下箱子就轉身走了。
“謝謝你們啦,抬來抬去的好辛苦,你們人真好!”
雪小姐的聲音讓他們加快了腳步。
呂思也覺察自己不是找人幫忙應有的態度,也找補了一句:“謝謝。”
保鏢跑沒影了。
“其實你們小區里的人還挺熱心的嘛,沒有你說的那么冷漠哦。”霧杉說。
這么有人情味的小區,當然不能被異蟲破壞了。她決定以后多來轉轉,消滅藏在里面的異蟲。
呂思不置可否地笑笑,看向貨車駕駛窗:“還不快把東西搬走,換對的款式回來,今天晚上就要。怎么辦事的。”
“呂思,你好像霸道女總裁哦。”霧杉偷偷感嘆。
呂思打趣:“你也要這樣,不然商場生意做大了,管不住人。”
貨車里的人終于下來了,兩個,都戴著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
霧杉立即警覺,擋住嘴壓低聲音:“會不會是那個?”
異蟲頭上會出現光斑,平白無故戴帽子的人都有嫌疑!
呂思瞥見她神色中的驚喜,趕緊說:“放心吧,它們有種種不可思議的能力,怎么可能干苦力活。”
“噢噢有道理。”
霧杉見那兩人抬得很吃力,忙奔上去,“我來幫你們,我力氣很大的!”
力氣果然大,她一抬箱子后端,前面的人差點站不穩,被擠開的搬運工趕忙跑到前面幫忙。
他們似乎急著干活,打開貨箱門后,把箱子往里面一塞就關上了。
依舊沒有上栓上鎖。
太好了!霧杉心想。
趕在兩名搬運工都上車之前,呂思攔住其中一個:“順便去一趟這個地址,給我朋友送個東西,你們今天晚上犯的錯,我就不告訴你們老板了。否則,你們兩個的飯碗都別想保住。”
對方似乎被嚇到了,連連點頭,接過一個黑色小盒子。
霧杉好奇道:“送什么東西呀?”
呂思拉著她后退幾步,低聲:“是個空盒子,沒東西。但你不是需要讓他們把東西送到你準備好的地方嗎?快告訴他們地址。”
“對哦!你好聰明!”
霧杉跑到車前,念出待遷區的地址。
“送到我說的十字路口就可以啦,但可能要你們等一下哦。”
貨車離開。
霧杉和呂思往回走,經過5A棟時,霧杉徑直和呂思告別,小跑去西門。
出租車早就叫好了。
“師傅師傅,開快點!”她催促道。
司機認出雪小姐,把驚訝藏在心里:“好嘞,您瞧好吧!”
風馳電掣向純凈區。
搬運家具的貨車行駛在兩公里開外的路上,司機下意識去摘鴨舌帽,想起事情還沒辦完,縮回手。
她問身邊人:“不覺得奇怪嗎?”
視線掃過去,才驚覺柴雨晴不知何時取出了電磁槍。
柴雨晴似乎在思索什么,順嘴回應:“哪里奇怪。”
沉宜多看了她兩眼,說:“霧杉想處理尸體,無論如何都會聯系我吧?讓我去接應貨車不是更合理嗎?”
柴雨晴的拇指摩挲槍口,淡淡道:“因為那根本不是一具尸體。”
沉宜一驚:“你說全凱其還沒死?霧杉沒殺他?為什么?”
柴雨晴也不知道為什么,所以止不住地焦慮。
霧杉和自己,好像愈行愈遠了。
而把她推開的人,正是她自己。
第86章
霧杉沒到路口就下車了。
藏在電線桿后面,偷偷打量路口。
這里已經屬于待遷區里面,夜里安靜得只剩下昏黃的路燈和貓叫。貨車停在十字路口正中也沒人管,邊上沒人,司機好像沒下車。
完美的機會!
霧杉沒舍得耗電,踮起腳,一根電線桿一根電線桿蹭過去,繞到貨車后方,再鬼鬼祟祟地拉開車廂門。
駕駛座,沉宜突然收到馬樓的匯報。
“小妹已經把尸體扛出來了,噢,扔到旁邊敞開的窗戶里了。師父,我去處理尸體?”
“別,那不是尸體。”沉宜趕緊制止。
“不是尸體?”馬樓一頭霧水,正想問,語氣一轉,“小妹找你去了!”
沉宜忍著沒扭頭,直到聽見敲窗聲。
她仍然沒扭頭,略微降下車窗。
霧杉在外面說:“你好呀,我來拿我朋友托你們送的東西!”
沉宜迅速把盒子塞出去。
霧杉怔了怔,怎么感覺自己像要打劫似的?
她想解釋一下:“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朋友要讓你們送,雖然那時候我就在她身邊,她是女總裁嘛,脾氣有點奇怪而已,你們不用擔心……”
沉宜一腳油門,直接跑了。
霧杉看著消失在拐彎處的貨車,眨眨眼。
這種辦事態度,活該被呂思罵哦。
但沒事,她今天心情好。
霧杉跳進窗戶,開開心心扛起全凱其。忽略地上的垃圾,待遷區的房子都很空,唯一幾件家具都是破破爛爛的。從這套房子出去,順著樓梯往上到三層,來到一扇灰綠的防盜門前。
這是整棟樓唯一一扇上鎖的門。
霧杉第一次來時,它也敞開著,但門上掛著鑰匙,免去了她安裝鎖具的麻煩。
讓霧杉看中這套房子的,不只有防盜門。
房子原主人應該是個謹慎的人,給每一扇窗戶都安裝了防盜窗,霧杉試過,防盜窗到現在都很結實。固然擋不住老汪那種能變出一把大刀的異蟲,但有可能擋住別的。
霧杉真心覺得自己很幸運,下午剛找好房子,晚上就碰到了一只有可能關起來的異蟲。
她把全凱其放到地上,揚起腦袋觀摩了一會兒天花板,走到某處時停下,原地起跳,一拳砸穿吊頂。
很好,她從窟窿里看到了房梁。
再原地起跳,用第二拳擊穿樓板。
然后稍稍偏移位置,在房梁的另一側給樓板開眼。
三下轟響,讓蒙在床單里的全凱其不安地扭動了幾下。
霧杉從書包里拿出一卷繩索——工業吊繩,也是下午特意跑去找的。去了很多地方都沒的賣,最后在一家物流驛站里找到了。
她原以為要講講道理,再多給點錢,驛站老板才會把自用的繩子賣給她,沒想到老板特別豪爽,二話不說就給了她。
說是二手本來就要扔,不要錢。
又說想要更多的話盡管再來,要多少有多少。
也是個大方的好人呀!
跑上跑下,霧杉讓吊繩穿過房梁。再把全凱其搬到繩子下面,打開床單,把吊繩和他身上的繩索綁在一起。
全凱其再次不安地扭動了兩下,懸在半空,像個大粽子。
但他很快安靜下來,一動不動。
霧杉搬來一把舊凳子,踩上去和他面對面。沒動全凱其的眼睛上的膠帶,只拔.出了他嘴巴里的衣服。
然而全凱其夸張的下頜仍舊保持撐開的幅度,一動不動。
“下巴脫臼了嗎?”霧杉說,替他把下巴闔上。
手一松,下巴又掉下來了。
霧杉琢磨幾秒,說:“別裝死哦,你身上的蟲須一閃一閃的呢。”
全凱其:“……”
渾然忘記了自己處于變異狀態。
不過他打算裝死到底了,依舊沒動彈。
“是你要裝死欺騙我,付出代價不能怪我哦。”
話音未落,全凱其只覺身上一疼。
比起頭頂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的疼,這點疼痛好似曇花一現的小水花。
但痛入骨髓。
他清楚感覺到,自己纏在肋骨處的一根蟲須斷了。
斷須在霧杉手里無力的扭動,閃爍出淡淡白光,被霧*杉一口吞下。
電量增加0.5%,比之前吃掉的異蟲的血,多不少。
沒錯,全凱其被砍骨刀砍出來的血,都被霧杉舔干凈了——這么丟人的行為,霧杉打算隱瞞一輩子!
但她沒辦法呀,異蟲這么難找,一絲一毫能充電的資源都不能浪費!
那些血一共讓她恢復了0.4%的電量,折騰到現在,又已經耗光了。
此時,電量剩余1.1%,依舊岌岌可危。
霧杉的手探入全凱其略顯空曠的胸腔,捏住另一根蟲須:“再裝死,我就吃第二根咯。”
吃?
吃!!!
雪人也能吞噬異蟲嗎?!
對,雪人腦子里也是異蟲,是背叛族群的異蟲!
全凱其渾身骨頭一顫,胸腔里的蟲須開始變化,一點點變成肺腔、氣管、喉管,最后連口腔里都出現了舌頭。
“脫臼”的下巴也闔上了。
“你想干什么!”
“你好適合當解剖學的標本呀。”
霧杉忍不住說了句題外話,然后猛地按住骷髏頭。
“快!在我腦子里下蛋!”
聽到第一句話,全凱其只覺悚然,再聽到第二句,他懵了。
“下、下蛋?”
“對呀,就是投射蟲卵啦,你們不是能向人類投射蟲卵嗎?”
“為、為什么?”
雪人也是異蟲,異蟲向異蟲投射蟲卵,結局只有一個:蟲卵能量受到對方蟲軀的排斥,被震散。
霧杉:“你覺得我會告訴你為什么嗎?”
全凱其強行鎮定:“如果我不按你說的做呢?”
霧杉:“那我就吃你的小須須呀。”
全凱其咽了口口水,好吧,嗓子里是干的,唾液分泌功能還沒恢復。
他說:“我現在做不到,你給我制造的傷口太大了,我必須集中能量維持寄生體的活性。你用這種方式控制住我,應該清楚我不能失去寄生體。”
然而,霧杉:“為什么呀?”
“寄生體死了我也活不久!你還不如一刀砍死我!”
“噢,原來是這樣呀……”
看不見雪小姐,只能聽到雪小姐的聲音,這讓全凱其有些驚疑不定,總覺得對方在陰陽怪氣,戲耍自己。
可霧杉說的是真的。
她能想出“砍一刀”的辦法,完全是大戰hei幫時的推測。那時候,她往每個馬仔腦袋上插了把斧頭,馬仔全都變異了,沒死,但失去了戰斗能力,忙著修復致命傷。
在全凱其身上如法炮制,果然也是有效的。
至于異蟲離開人體后活不久,她剛剛從全凱其的話里推測出來——開門紅,輕輕松松挖掘到第一個未知信息,值得高興!
嘻嘻的笑聲傳入全凱其耳中,他又咽了口沒有口水的口水。
本來想哄騙對方把刀拔.出來的,可對方明顯是在耍他……
頭頂一輕。
雪人真把刀拔了?!
全凱其愣住了,但不妨礙自愈能力迅速修復創傷,然而下一秒,噔——
顱骨和刀刃碰撞的聲響。
她她她,她又把刀給插回來了!
全凱其瞬間忘了害怕,滿腦子都是被人羞辱的憤怒。
霧杉卻說:“好了哦,這次我砍得淺一點了,傷口小了……兩厘米呢!”
“快快快,快下蛋!”
全凱其:“……”
總之一言難盡,好處是憤怒的情緒迅速退散。
他壯起膽子:“我得看到你才能對你投射蟲卵,蒙著眼睛做不到。”
霧杉:“那我就只能吃你的小須須咯。”
肋骨上的蟲須又被掐住了。
全凱其忙改口:“能能能……”
“你真的是騙我啊?”
“不是,我是說我試試……啊!”
第二根蟲須斷了。
霧杉拿捏的分寸很準,第二根蟲須的粗細長短都第一根差不多,恢復的電量也一樣。
“我說過騙我要付出代價的,事不過三,再說謊,我就只能把你整個吃掉了。”
失去了皮肉的下巴抖起來,比正常下巴劇烈多了。
全凱其:“我……我不敢了,不敢了……”
霧杉再次按住他的骷髏頭:“我就在你前面,快下蛋吧!”
全凱其哪里還敢拖延,一秒鐘后,霧杉得到了電量「+1%」的提示。
她開心壞了,在凳子上蹦跳了兩下:“果然還是雞蛋的營養最豐富!”
吃掉一根蟲須才充0.5%的電,吸收一枚蟲卵,能恢復1%!
關鍵是,蟲須再多也是有限的呀,蟲卵是看不見的能量,看不見代表著可能無窮無盡!
“再來再來!”
她再次按住骷髏頭,可全凱其拉著下巴,配合上碩大的骷髏眼,字面意義上的“目瞪口呆”。
蟲卵投射過去后,他沒有從霧杉身上感知到排斥性的能量反饋。
純凈人……
雪人居然是純凈人?!!
這怎么可能!
這種事情,完全顛覆了他的認知,甚至完全顛覆公會的認知!
二十年前圍剿雪人的時候,公會又不是沒抓住過雪人!雪人對蟲卵的排斥反應,和同類是一模一樣的!
“別發呆呀。”
霧杉給了他一巴掌,沒控制好力度,把骷髏下巴打脫臼了。
她趕緊幫他按回去,催促:“快點,繼續下蛋!”
「+1%」
「+1%」
「+1%」
……
接收完第11次電量增加的信號后,全凱其開始求饒。
“不、不行了,我能量不夠用了,只有這么多了!再多我就沒辦法讓寄生體活著了!”
“是嗎?”
霧杉將信將疑,全凱其變異后的尊榮讓她無從判斷寄生體的真實情況。
“那你讓寄生體恢復原樣,我要仔細檢查一下才能決定要不要相信你哦。”
全凱其:“你真的不懂嗎,核心情緒決定了變異狀態啊!只有在變異狀態下我才能釋放出最強的能量,現在恢復人形,寄生體立馬斷氣!”
霧杉眨眨眼。
這是第二個異蟲信息嗎,核心情緒決定了變異狀態。
不過,核心情緒是什么?
她沒有把問題問出來,今天本就沒打算審問,因為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她放開骷髏頭,豎起一根食指,噗一聲捅破了全凱其一鼓一鼓的肺葉。
全凱其哼唧痛叫。
霧杉湊近了仔細觀察,肺葉上的孔洞愈合速度十分緩慢,確實是能量不足的樣子。
“好吧,我相信你啦。”她說,“可是你的能量也太少了吧,既然不夠用了,我只能吃掉你咯。”
全凱其立即把痛楚拋到腦后。
“會恢復的!只要給我喝補劑,很快就能恢復!我褲子口袋里就有一支補劑!”
“補劑?”
霧杉依言從他褲袋里翻出一個玻璃瓶,棕色,橡膠蓋。她拔掉蓋子聞了一下。
“血?人血?”
全凱其無法理解她聲音中透出的疑惑,異蟲不吸人血吸什么。
他道:“只要我喝完這支補劑,我還能給你投射至少10次……”
“不行。”
“……”
霧杉把蓋子蓋上:“不吸血,你的能量不能恢復嗎?”
異蟲吸血是為了恢復能量,這是今天晚上得到的第三個信息,可是這個信息讓霧杉不太高興。
她擰起眉毛,等待全凱其的回答。
全凱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下隱藏的危險,沒有讓她等太久。
“能恢復,只是會慢一點……”
“有多慢?”
“大概……”全凱其抓住霧杉關心的點,“一天恢復四五個蟲卵的能量。”
“四五個?這么少啊?”
最多只能恢復5%電量。
“十五個!我是說十五個,不是四五個!”
沒有價值的蟲質活不了太久!全凱其默默對自己說。
霧杉回想了一下:“哦,你平翹舌不分的呀。十五個,算上你維持寄生體活性需要的能量了嗎?”
“算上了算上了!”
當然要算上,否則明天她讓自己投射十五次蟲卵,他絕對當場暴.斃!
“那維持活性要幾個蟲卵呢?”
“……十個。”
霧杉這才重新露出笑容,點點頭:“我很講道理的哦,那從明天開始,你每天下五個蛋,剩下的用來保證你自己不死。”
“今天就先這樣吧,很晚了我要回家了。你要乖乖的,不準逃跑。”
“聽到了嗎,不、準、逃、跑!”
全凱其巴不得趕緊送走這尊瘟神,骷髏腦袋連點:“我不跑我不跑。”
腳步聲遠去,防盜門打開,砰,門關上了。
一片寂靜。
全凱其安靜等待了一會兒,沒有捕捉到任何動靜,注意力回到自身。
安靜之中,頭上的痛楚愈發清晰。不過比起之前,要好很多了。
雪人第一次把刀插入他的腦袋,太深,刀刃不止給與寄生體致命傷,也劃傷了他的蟲軀。
蟲軀體積大,腦溝容量有限,若讓蟲軀躲避刀刃,必然會傷及寄生體的大腦,反而需要耗費更多能量去治愈。
他只能忍著,同時修復寄生體和蟲軀的創傷。那時的痛苦,比現在強烈百倍。
現在好了,雪人拔刀重砍,對寄生體的傷害沒什么變化,但解放了蟲軀。讓他不但有余力投射蟲卵,還偷偷保存了少許能量,足夠釋放小規模蟲域。
蟲域無聲擴張。
精神污染「不沾」,將方圓十多米范圍完全籠罩。
這是少見的無害性質的蟲域類型,主要用處是防御。陷入精神污染的目標,能看見他,但無論如何都觸碰不到他。
對于目標自身,不會出現任何情緒變化,故而,目標往往也察覺不到自己陷入了精神污染。
但除了防御之外,「不沾」還有另一個作用:探察蟲域范圍內的活人,當然,包括同類。
全凱其徹底松了口氣。
蟲域范圍內,沒有一個活人,那個讓他心驚肉跳的雪小姐徹底走了。
能量難以為繼,他收起蟲域。頭上似乎更疼了,傷口被刀刃阻隔無法愈合,鮮血也止不住地往外涌。
刀刃和頭皮、顱骨接觸的地方,不斷有細如發絲的蟲須探出,把那些即將流失的血吸收干凈。
如今境況下,一滴血都不能浪費。
每天投射五次蟲卵?
雖然不知道雪小姐到底想做什么,又是什么詭異的存在,他當然不會坐以待斃。
全凱其打開骷髏下巴,顱骨上顎緩緩彈出一根蟲須,一點點延伸向后背。他的手被反綁著,只要弄斷綁住手的繩索,他就能逃離這里。
他的異能「朽木」雖屬于近戰一類,卻不是常見的攻擊型異能。柔軟的蟲須不能凝聚成武器,不小心摩擦到粗糙的繩索,甚至都會疼。
但是,他有口器。
只有從蟲軀中直接延伸出來的蟲須,才擁有口器。口器位于蟲須的末端,乍一看像尖刺,實則是中空的針,專門用來刺破人類皮膚,吸取人類血液。
那是他渾身上下硬度最高的部位。
蟲須延伸到了地方,在繩索表面磨蹭了一會兒,猛然拉開距離,仿佛蝎尾。
用力下扎!
全凱其渾身一震,纏繞在骨骼上的蟲須同時亮起光斑。
他倒抽一口涼氣,痛叫出聲:“啊!”
誰特么知道繩索里面是鋼芯啊!!!
難怪這些繩子像鐵箍似的,纏得這么緊!
特么就是鐵箍啊!
他的口器再尖銳也是肉刺,用肉刺去扎金屬???
那條蟲須都痛得卷曲起來。
然而更痛的在后面。
他下意識縮回蟲須,可蟲須忽然被掐住了。
熟悉的嗓音出現在耳邊:“噢,你的小須須腫了耶,看來弄不斷吊繩?”
“……你,你怎么會沒走?”全凱其的聲音開始顫抖。
回答他的是刻骨的痛,蟲須被雪小姐掐斷了。
然而他一聲都不敢叫。
大難臨頭了!
果然,雪小姐發出砸吧嘴的聲音,同時說:“你保證過不會逃跑的,我也說過,事不過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別吃我別……”-
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好。
霧杉晃著鑰匙,蹦蹦跳跳穿過昏暗的巷道,去往公交車站。
岌岌可危的電充上了。
特意挑的房子用上了。
沒有審問就得到了三條異蟲信息。
辛辛苦苦找來的工業吊繩——據說專門用來吊裝重物,含有鋼芯的最堅韌的繩子——也派上了用場。
當然,這些成就感都不如在清郡別墅區,靈機一動打贏了那場不科學的架。
真好呀!
可以安安心心上課了。
這幾天因為電量焦慮,上課都沒好好聽講呢。月底就要期中考試了,必須拿到高分,不然怎么好意思當學生會榮譽主席呢!
霧杉坐上公交車,用力點了一下頭。
嗯!今天晚上通宵學習!反正現在有電啦!
……
待遷區隱蔽的角落,馬樓終于把貨車上偽裝的膜撕掉了,又換了車牌。
它不再是物流公司運送家具的貨車。
他又檢查了一圈,確保沒有遺漏的細節,轉身跑上樓。從這里正好能望見霧杉所去的樓棟,而且距離很近。
“師父,發現啥了?”
熱成像儀是沉宜讓他臨時跑回管控中心拿過來的,此時放大的成像畫面上,只有一個人。
對比周圍環境,像是被吊在空中。
他下意識壓低聲音:“全凱其?”
沉宜點點頭:“應該是他。”
馬樓一頭霧水:“小妹為什么要把他關起來,以前碰到異蟲不都直接殺掉嗎?”
沉宜同樣疑惑:“我也不知道,她在里面待了一個多小時才走。”
看熱成像儀顯示的溫度,全凱其顯然沒有變成冷冰冰的尸體。
柴雨晴道:“我去看看。”
沉宜一驚:“不行!你只能抵抗精神污染,應付不了異能。你看過全凱其的檔案了,但凡被他看上一眼,你就有生命危險!”
柴雨晴很堅持:“霧杉不會把危險放在離學校這么近的地方,她既然敢走,一定想到辦法抑制全凱其的異能了。”
“可是……”
“我們都應該相信霧杉。”
再不相信霧杉,霧杉就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柴雨晴沒有說出這句話,但沉宜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
“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我至少能抵抗精神污染。”
柴雨晴獨自離開。
馬樓對不安的沉宜道:“雨晴是小妹最好的朋友,最了解小妹。她那么冷靜,沒有把握的事情不會去做的,放心吧師父。”
沉宜嘆了口氣,睨他:“小妹小妹,我怎么聽著,兩個都像是你小妹呢?”
“我倒是想,估計雨晴瞧不上我。”馬樓嘟囔。
柴雨晴很快就回來了。
“怎么樣?”
“我沒有進去,找到一扇能看見里面的窗戶,大概觀察了一下。全凱其受到致命傷,處于變異狀態。身體被綁死,眼睛也被膠帶糊住,應該使用不了異能。”
沉宜恍然:“看來霧杉把他的異能都研究清楚了,才想出來困住他的方式。”
可先前的疑問依舊沒有答案,為什么不干脆殺了全凱其呢?
柴雨晴的眉頭蹙得很緊:“我覺得,霧杉想審問他。”
“審問?”
“對,從他嘴里知道更多關于異蟲的信息。”
沉宜一怔,正好,羅姿來了電話。
“情況如何?”
第二周期只剩下一只異蟲,全凱其一死,純凈區進入真空期。這對所有人而言都是大喜訊,羅姿難免對今晚懷抱期待。
沉宜遲疑地看向柴雨晴。
柴雨晴點頭。
隱瞞或欺騙都不可行,不是幫助霧杉最好的方式。
沉宜說了實話。
羅姿果然道:“不管怎么說,這種舉動都太危險了,一旦讓全凱其逃脫……”
“他逃不了,霧杉準備的周全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柴雨晴道,“從另外一個角度看,霧杉在做的事對你們也有好處。全凱其是華國分會事務員,一定知道許多高層情報,從他嘴里挖,比干等廖主席共享信息快很多。”
沉宜聽完,不由多看了柴雨晴幾眼。
不知不覺間,柴雨晴變成了最能說服羅姿的人,這意味著她的思維可以拔到和羅姿一樣的層次,站在對方的立場考慮事情。
果然,羅姿松口了:“加派人手盯著待遷區,以備不測。廖主席那邊……我來搞定。”
廖佩希的反應是羅姿的進階版。
他拍桌而起:“什么,囚禁異蟲?!我親自推進過這么多實驗,我能不知道困住異蟲有多難?!”
羅姿沉默了幾秒,提醒:“主席,我不是沉宜。”
廖佩希表情一滯。
只聽羅姿道:“難不難也要看動手的是誰,霧杉做這件事……我認為不算難。九只異蟲死亡,全凱其被抓,現階段和進入真空期沒區別。”
“距離第三周期還有13天,趁這段時間從全凱其嘴里挖到有價值的情報——不管是哪方面的情報,對我們應付后面的異蟲都很有利。”
比起羅姿表述出的道理,更讓廖佩希妥協的,是她話里的那根刺。
要看動手的是誰。
沒錯,雪人實驗之前,所有的實驗都是普通人在推進。抓住異蟲就要犧牲不少人手,后續的實驗也面臨精神污染、異能或者異蟲尖銳的口器威脅。
任何時候,實驗員都面臨生命危險。
畢竟異蟲的自愈能力強大到,沒有藥物能長時間起作用。所以,秘密實驗中最常見的實驗體,是傀儡。
但傀儡畢竟不是異蟲啊,更多時候,還屬于人類。
這使得百年下來,人類對異蟲的研究始終浮于表面,只能把重心放在異蟲模仿人類建立起來的組織結構,放在觀察、統計異蟲的精神污染和異能種類上。
對于異蟲的本質,連門檻都沒能跨進去。
他的新一代雪人,霧杉,難道能打破這個死局嗎?
另一邊,羅姿掛斷后,下意識多看了幾眼通訊器。
總覺得,廖主席后面的心思沒放在純凈區上。
她搖搖頭,把對方不小心吐露的信息甩到腦后。
為什么拒絕加入融雪?
就是因為那些見不得人的實驗-
霧杉正在給十二剪頭發。
剪過這么多次,也算孰能生巧了,可以分心念叨些有的沒的。
“……你知道異蟲為什么會變異嗎,因為把蟲須都露出來,能增強他們的能力哦。”
“對了,異蟲下的蛋能給我們充電耶,明天晚上我帶你一起去充電,好不好?”
第87章
在呂思的認知里,異蟲有兩種情況會進入變異狀態。
一是惡趣味,以變異狀態從活人身上吸血。
她理解,猙獰可怖的形象能引起活人的恐懼情緒,導致心跳加速、血液循環加快,異蟲吸食起來更加興奮。
二是快死了,楊沁處死犯錯的手下時,后者無一例外都會變異。
呂思見過幾次,以為那是異蟲死到臨頭控制不住能量,無法維持寄生體的外表。
事實證明,兩種認知都是錯的。
按霧杉從全凱其口中得到的消息,異蟲在變異狀態下能釋放出最強的能量,若他在受到致命傷、能量又不足時維持人形,很快就會死亡。
“從這一點出發去推測,異蟲即便沒有受傷,維持人形也需要耗費能量,所以全凱其選擇進入變異狀態。變異狀態之下,維持寄生體活性帶給他的壓力最小。”
呂思說著,默默糾正了兩點認知。
吸血時進入變異狀態不是惡趣味,極可能是在那種狀態之下,人血恢復能量的有效率最高。
死到臨頭進入變異狀態,一方面因為寄生體受傷,另一方面也許是為了反抗楊沁,只不過被楊沁實力碾壓,表現不出來。
霧杉點點頭:“我也這樣覺得哦。但是我想不通,既然異蟲要寄生人體才能存活,人體為什么會帶給它壓力呢?”
“我知道寄生體是活死人啦,我的意思是,不明白為什么會是這種原理,和生物演化理論不一樣呀!你能聽懂我的意思嗎?”
呂思能聽懂。
她想了想說:“也許因為異蟲不是地星上演化出來的生物吧。異蟲寄生人類,本來就是兩種生物強行融合,無法完美共存。”
霧杉很驚訝:“它們是外星球過來的?”
“我偶然聽到一位老人說的,異蟲一百多年前才在地星出現,那時候的人們,把這個過程稱作蟲災爆發。”
“哇——異蟲存在這么久了啊!”霧杉驚嘆,“難怪它們這么會偽裝,要不是你告訴我怎么區分,走到我面前我都認不出來!”
上課鈴響了。
呂思問:“除了這些,還有別的信息嗎?”
“沒有了。不過我還沒審問呢,這三點都是他主動告訴我的。”
“這么配合?”
“這么配合!”
呂思笑著起身:“你快去上課吧,我晚點再回去。”
“你不上課嗎?”
“我又不是真學生,老師不會管的。”
霧杉大搖其頭:“那也要好好上課的,你給馮嘉瑋當伴讀不就是為了來學習嗎?而且遲到和曠課都是對老師不尊重哦,不好的。”
呂思的笑容透出無奈:“那我去趟洗手間就回去,進去前和老師道歉,好了吧?”
“這就對了!”
霧杉嘻嘻一笑,拔腿沖向教學樓。
她在教室門口剎車:“老師對不起,我遲到了!”
老教授沖她和藹地笑:“沒事沒事,快進來吧。”
“謝謝老師!”
霧杉應完愣了一下。
奇怪,雨晴怎么也遲到了呀?
……
柴雨晴一直在操場看臺下方的器材室。
望見霧杉跑遠,她慢慢走上看臺,和呂思并肩而坐。
體育館前不久啟用了,不再適合霧杉和呂思“私會”,管控中心特意拆了幾個操場上的攝像頭,給兩人騰地方。
看臺角落的位置既是監控盲區,也超出了監控器捕捉聲音的距離。
“小線人第一次向柴調查官匯報工作。”
呂思用罕見的幽默開場,只是柴雨晴表情淡淡的,顯然沒起到效果。
她言簡意賅道:“霧杉從全凱其嘴里問出來三件事。第一,異蟲離開寄生體會死亡。第二,異蟲吸人血是為了恢復能量。第三,異蟲變異是為了發揮出最強的能量。”
柴雨晴神色微變:“最強能量?”
呂思笑道:“果然,你們也不知道這一點。”
柴雨晴不知道,也不關心。
她斟酌著問:“霧杉狀態怎么樣?”
“狀態?你是指心情好不好?”呂思反問她,“你才是天天和她在一起的人,能看不出來她心情如何?”
柴雨晴當然看的出來,霧杉心情很好。
她只是怕萬一。
“霧杉晚上還回去見全凱其,你能不能和她一起?”
“這個時候?全凱其剛失蹤,楊沁對我的懷疑還沒徹底消失,你讓我這時候脫離日常軌跡,晚回去?”
呂思的質問讓柴雨晴無言。
整個計劃里,全凱其的消失自有合理之處,但客觀來看,霧杉到訪和全凱其消失,的確是令人生疑的巧合。
只要呂思不表現出異常,楊沁的疑心自然而然會沉底。
若相反,呂思可能陷入極危險的境地。
就在柴雨晴以為呂思拒絕時,呂思卻笑了:“我可以答應你。”
“為什么?”
“沒什么,覺得有趣,也有點可笑。”
柴雨晴蹙起眉。
呂思道:“你想讓我跟著霧杉,無非是擔心她發現的事情,連我都一起瞞著。明明是你擔心霧杉對你產生信任危機,結果你先對霧杉產生信任危機了,不是很可笑么?”
大概,這就是關心則亂吧。
呂思從沒有過類似的體會,故而也覺得有趣。
……
同一天內,霧杉的發現經由呂思、柴雨晴和羅姿三個中轉站,傳到了廖佩希耳朵里。
“變異狀態能加強能量釋放?”
秋書林聽到了他的喃喃,問道:“這一點我們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不一樣。”廖佩希搖頭,“我們是通過大量任務案例觀察所得,期間犧牲無數,和霧杉不費一兵一卒直接從異蟲身上審問出來……”
意義大不相同。
一方面是投入和產出的差異。
另一方面是猜測和實證的差異。
廖佩希的情緒上來了:“馬上去實驗室取檔案出來,擬一個問題清單,尤其是那些沒有做完的研究……”
秋書林面無表情地打斷他:“柴雨晴不會同意。”
是個人都能看出來,柴雨晴希望霧杉和融雪離得越遠越好。
廖佩希一哽:“那就想別的途徑送到霧杉手上!”
秋書林:“萬一被柴雨晴發現,我們會徹底失去霧杉。”
廖佩希被嗆得說不出話來,半晌,頹然坐回椅子。
不過他很快打起精神了,聯系羅姿:“霧杉取得的任何情報,都第一時間向我匯報!”-
“啊,你也要去呀?”
霧杉本想放學先回家,帶上十二去吃蛋的,沒想到呂思也想去。
呂思道:“我去的話能幫你查漏補缺,碰到不理解的還能一起討論一下。那附近不是沒人么,也方便我們說話。”
見霧杉猶豫,她又道:“你沒注意班上同學的表情么,看見我們課間經常往操場跑,他們估計都恨死我了。”
“為什么恨你?”
“大家都覺得我霸占了他們的榮譽主席唄。”
霧杉明白了,破壞班級團結——雖然這個走向有點奇怪,但邏輯是通的。
她依然有點猶豫:“可是你放學不是要馬上回家的嗎,晚回去,楊奶奶不會生氣吧?”
“當然要找理由,這月底期中考試,我和你組成學習小組,放學后在學校多留兩個小時用來備考。這個理由怎么樣?”
“但是你的司機在等你呀,要是他看見我們……”
“學校又不是只有一個門,我們從后門走。”
霧杉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了。
和呂思交換消息是她先提出來的,這只異蟲也是呂思找到的,并且幫忙運到待遷區,這時硬把呂思推出去,道理上說不通。
沒道理的事,霧杉不會做。
算了,反正十二這么長時間沒充電,狀態也沒有變差。等下次抓到異蟲,再帶十二去充電好了。
但還有一個問題。
放學后,霧杉囁喏地開口:“雨晴,我這段時間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因為……”
她不愿意和柴雨晴說謊,也不想說實話,畢竟呂思雖然和雨晴道歉了,但雨晴在學校從來沒和呂思說過話,好像還是不喜歡呂思。
“因為你和呂思組成了學習小組,要留在學校看書。”柴雨晴替她說完了。
霧杉驚訝:“你怎么知道?”
“呂思告訴我的,她前段時間落下很多課,需要找人補一補。你是榮譽主席,當然責無旁貸。”
“那你會不開心嗎?”
“怎么會。”柴雨晴幫她整理了一下頭發,“不想吃食堂就早點回家,我給你留飯。”
霧杉露出熟悉的開心笑容:“嗯!”
柴雨晴走后,她和呂思從學校后門出來,繞了一大圈,來到待遷區。
“異蟲對普通人還是挺危險的,你不要進去了。在門口等我吧,我審問完后馬上出來告訴你。”
霧杉不想暴露蟲卵充電的秘密,呂思只要知道自己很厲害能打異蟲就可以了,不能知道自己是仿生人。
“好。”
呂思也不想暴露自己的秘密,全凱其只需一顆蟲卵就能分辨出她的身份,上下嘴皮子一碰,指不定比他早死在霧杉拳頭下的,反而是自己。
兩人和諧友好迅速達成一致。
呂思留在二層和三層之間的樓梯上,霧杉開鎖進門。
這里建筑設計隱私性不好,從樓梯窗戶往上看,正好能看到房子的窗戶。呂思也不是老實的性子,找了個角度,盯著窗戶看。
沒想到霧杉進去的第一件事,是糊上窗戶。
這份謹慎倒不是針對呂思,而是霧杉昨晚離開時意識到的,房子里的窗簾都被住戶拆走了。
糊窗用的紙是現成的,王異蟲贊助的高考模擬題,厚厚一沓,綽綽有余。
完事后,房子里的光線明顯又黑了一截。
有全凱其蟲須上流淌的光斑,倒不至于看不清。
霧杉跳上凳子,拔.出骷髏腦袋上的砍骨刀,再插回去。
本來事不過三,全凱其昨晚試圖逃跑被她揪住后,應該要死的。但霧杉大人有大量(舍不得充電),網開一面,用略施小懲代替了死刑。
懲罰辦法,就是擴大致命傷,強迫全凱其把心思都用在保持寄生體活性上。
這會兒,要分出點心思給自己充電了。
所以砍骨刀插得淺了一點。
光斑一陣閃爍后,刀刃邊緣的傷口開始愈合,霧杉取出全凱其嘴里的衣服,摁住他腦袋。
“下蛋下蛋,快!”
全凱其:“……”
感覺自己像一只定時下蛋的老母雞。
他是真被怪物雪小姐嚇怕了,一聲都不敢吭,連續投射蟲卵。
五次之后,蟲須上的光斑都黯淡了許多。
霧杉察看了一下剩余電量,16%,扣掉今天消耗的,增加了2.5%。想充到100%,還需要……34天。
“喂,從明天開始算,你能活到34天吧?”
“能能能,只要給我補劑……”
“沒有補劑就不行嗎?”
“行的行的!”
人質的價值啊!全凱其在心里對自己怒吼。
霧杉放下心了,跳到地上,把凳子搬遠一點,正襟危坐。
“那我要開始審問咯。”
全凱其一怔:“審、審問?”
霧杉早有準備,刑訊那一套,發下來的課本里就有。
“不管我問什么,你都要老實回答,不老實一次,我就吃你一根小須須!”
“……好,我老實,老實。”
霧杉按部就班:“叫什么名字?”
“…*…全凱其。”
“哪里人?”
“呃……首京?”
“首京?首京市嗎?”
“對。”
“說謊!你明明住在清郡!”
“啊?啊——”
一根小須須沒了。
……
呂思聽到房子里傳出來的慘叫,不由望了眼窗外。
叫聲傳不遠,附近肯定也有管控中心的暗樁,應該沒事。
她回望一眼墨綠色的防盜門,不由勾起唇角。
沒看出來,霧杉對于刑訊,還挺有一套的嘛。
約莫半小時后,霧杉出來了,先謹慎地鎖上房門,再和呂思就地分享拿到的情報。
第一次審訊,成果頗豐,兩人足足聊了一小時,才返回學校。
又一小時后,情報傳到華東地區管控中心,廖佩希的耳朵里。
他立即拉了個小會。
“既然霧杉知道純凈區的存在了,馬上讓她加入隊伍,組織……”
“她還不知道融雪。”柴雨晴冷冷打斷,“不知道管控中心,純凈區在她的概念里只是一個異蟲很少的地方。”
“不重要,既然她知曉旅者公會,把組織的存在告訴她只是順水推舟。”
“她不知道旅者公會,只知道公會。”
“……有區別嗎?”
“在她看來,異蟲公會類似于邪.教組織,不是手握人類命運的組織,更不是這個世界的操控者。”
“柴雨晴,你到底什么意思?!”
柴雨晴不答,再往深里說,必然會牽扯到霧杉的仿生人本質。
沉宜打圓場:“總之比起以前,霧杉更了解她面臨的敵人了,廖主席……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羅姿也道:“比起這些,霧杉從全凱其嘴里挖出來的其他信息更有實際價值。”
“我們此前都不知道,旅者公會從第二周期開始派出的異蟲,都知悉彼此的身份和聯絡方式,所以鄭長霖能第一時間組隊,籠絡七只異蟲。”
“結合霧杉給出的情報分析,全凱其第一個和鄭長霖達成合作,他們一個是事務員,一個是協調員,同屬于華國分會,號召力很強。”
“鄭長霖以兩個人的名義籠絡七只異蟲后,扭頭就把全凱其踢出隊伍,減少瓜分戰利品的最有力的對手。”
“全凱其因此落單,遲遲沒有進入純凈區。幸運的是躲過一劫,不幸的是依然落到霧杉手里。”
更不幸的,是變成了天天下蛋的老母雞。
——當然,這一點除了霧杉自己,無人知曉。
……
霧杉請了半天假。
今天得到的信息太多了,零零碎碎。這段時間從呂思嘴里得到的信息也很多,同樣不成體系。
她需要依靠芯片核心梳理和歸納,估計要花上十幾個小時。
晚上十點上.床,第二天上午十點蘇醒,芯片核心終于幫她梳理出來一個相對完整的異蟲認知。
首先,異蟲出現在世界上,已經很久了,長達一百多年,在全球范圍內廣泛傳播。
所以很多人都知道異蟲。
好消息是,異蟲的數量似乎不多,就拿純凈區和她殺掉的異蟲相比,大概一千個人里也就一兩個。
其次,異蟲喜歡抱團,甚至組建了一個名為“公會”的邪.教。
老汪、周一定和斧頭幫老大,可能都是邪.教的小頭目。殺死他們,能同時殺死他們手底下的小異蟲。
再次,異蟲通過人類的情緒波動實現寄生,可以從情緒和血液里獲取能量。它們能釋放出類似磁場的蟲域,能干擾人類的情緒,讓人類喪失理智。
霧杉心想,還好我不是人,不會被寄生也不會被干擾。
除了蟲域,異蟲還擁有異能,異能種類由核心情緒決定,比如全凱其的核心情緒是「苦悶」,消極特征催生了異能「朽木」,能讓生命體和非生命體都“消極怠工”。
霧杉還沒有足夠的信息去分析核心情緒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人的情緒不是五花八門的嗎,怎么確定哪種情緒是“核心”呢?
但她大概理解了全凱其的苦悶。
這個倒霉蛋因為本事太低,在公會里不受重視,又被同伴欺騙、拋棄,才落單被她抓住。
原來狡詐可惡的壞蛋也會被欺負呀!她暗自感嘆,幸好是異蟲欺負異蟲。
她很少看見人類欺負人類的。和異蟲相比,人類果然是很美好的生物呀,難怪創造者讓她“像人一樣”活著。
最后,也是霧杉覺得最重要的發現——雪小姐。
串起來一系列信息,她驚覺,自己就是雪小姐!
審問時,都是霧杉問,全凱其答,后者全程只問了霧杉一個問題:“你到底是不是雪人?”
“雪人”,霧杉不是第一次聽見這個詞了。
老汪說過,魔術家也說過,而且他們都和全凱其一樣,以為她是雪人。
霧杉問全凱其是什么是雪人,全凱其遲疑地吐出四個字:殺蟲的人。
雪人是殺蟲的人!
雪人是超級英雄的代稱!
經過芯片核心分析,霧杉明白了其中脈絡。
一開始,她住的這片地方,也有不少異蟲,隨著它們被她殺死或吃掉,異蟲越來越少,變成了“純凈區”。
應該是商場重新開業的時候,人們意識了到純凈區的存在,聯想起專門殺蟲的超級英雄,所以那一天,她才聽到這么多人偷偷談論“雪小姐”。
可是……為什么是雪小姐而不是雪先生呢?
哦對,還有一個木頭先生……
這一點,芯片核心沒給出答案,霧杉也百思不得其解。
她在床上坐了將近一小時,走出臥室,看見坐在沙發上的十二。
傻傻的,愣愣的十二。
木頭先生?
霧杉盯著十二看了好一會兒,搖搖頭,十二半點都不像她在夜市聽到的,威猛神武的木頭先生嘛。
然而,霧杉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她一步蹦到十二面前:“十二十二,你是不是雪人?”
十二平靜的黑色眼瞳里,開始出現波瀾。
“我是問你變成仿生腦癱以前啦。”霧杉說,“我看見過你殺蟲子,也知道你不想吃蟲子,你那么討厭異蟲,是不是因為以前經常殺蟲?你是殺蟲的人吧?”
“創造者創造你就是為了殺蟲嗎,難道你的核心指令是殺蟲?”
“哦不對,不應該說你是雪人,應該說雪人都是我們這樣的仿生人?”
十二眼里的暗流沉了下去。
她還沒想起來,她……還不是她。
霧杉見十二扭過頭望向窗外,又把他的腦袋扳正了。
“十二,我跟你說哦,我覺得我可能是雪小姐。你雖然不是木頭先生,但外面還有一個木頭先生……我的意思是,除了我們兩個,外面可能還有一個仿生人,我們的同類哦。”
“他的核心指令可能是殺蟲,可能和你是同一個創造者呢,你想不想找到他?”
“你現在沒電不能亂跑,沒關系,我幫你找。我的核心指令雖然不是殺蟲,但是我可以繼續當雪小姐,繼續殺蟲呀。只要一直殺殺殺,一定能碰到木頭先生的。”
霧杉嘿嘿一笑,高高興興地跑去洗漱。
然而她腳步頓住了。
耳朵里,捕捉到了沙啞遲緩的三個字:“為,什么?”
霧杉一怔,原地跳著轉身:“十二!你會說話啦?!”
十二只是看著她,略顯干燥蒼白的薄唇一動不動。
霧杉迅速回顧了好幾次,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十二說話了,第一次和她說話。雖然只有三個字,但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不是嗎?
她開心得想轉圈,但忍住了,眉開眼笑地湊近十二。
“你是問為什么要找木頭先生嗎?”
“很簡單呀,你的核心指令是殺蟲,又不想吃蟲子充電,說明你有別的充電方式。只要找到木頭先生,就能知道該怎么給你充電啦!”
“到時候,你就不是仿生腦癱咯,而是雪人,專門殺怪物的超級英雄!”
“對不對,我說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第88章
若非霧杉能隨時調取記憶,十二開口說話像個幻覺。
她又絮絮叨叨說了好多話,十二沒再回應一個字。
霧杉沒有灰心,決定把尋找木頭先生當成短期內最重要的任務。
當然,什么任務都不能干擾她自己的核心指令,好好學習認真上課,正是執行核心指令必須的步驟。為了總結歸納信息,她已經耽誤一上午的課了。
得趕緊去學校。
敲門聲卻響了。
“雨晴?你怎么也沒去學校呀?”
“不是沒去,是下課回來了。你早上沒給尤盈開門,她把十二的午飯送到了我這里,我給你拿過來。”
“噢噢,我睡過頭啦!”
“你一向很準時的,怎么會睡過頭呢,昨天晚上和呂思學習太晚了嗎?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生病啦,我身體特別好!”
柴雨晴觀察她的神色,暗暗松了口氣。
正因為呂思把霧杉分享的情報一五一十告訴了她,她才心懸了一晚上。早晨發現霧杉又陷入休眠后,愈發憂慮不安。
誰知道那些“世界的真相”,對霧杉的沖擊會有多大。
直到剛剛,她聽到霧杉家中傳出人聲,和熟悉的笑聲。
確實是她錯了,呂思是對的。
霧杉沒有她想象的那么脆弱,是她錯誤地給霧杉劃定了底線。
然而即便如此,柴雨晴依舊不敢把所有真相都攤開,擺到霧杉面前。
她說道:“鄰居們送的午飯有很多,我去熱一下,你和十二一起吃吧。吃完后一起去學校。”
“好呀!”
霧杉迅速洗漱完,領著十二來到雨晴家,擠入不大的廚房,給雨晴幫忙。
她一邊把飯盒里的菜往盤子里倒,一邊假裝若無其事地問:“雨晴,你知道雪小姐是誰嗎?”
柴雨晴心里一咯噔。
霧杉在試探自己嗎?
還沒想好怎么回答,只聽霧杉自顧說了下去:“我知道哦。”
柴雨晴接過菜盤,不敢看她的眼睛:“是嗎,是誰?”
霧杉壓低聲音:“超級英雄!”
柴雨晴一怔:“什么?”
“就是像蜘蛛俠蝙蝠俠那樣的超級英雄啦。”霧杉的聲音不知不覺放開,“我們不是一起看過電影嗎,就是那種平時和普通人一樣上班上學,遇見壞蛋就挺身而出的超級英雄!”
“是嗎……”
“是呀!木頭先生也是,只是我還沒見過他。”
柴雨晴動作一僵:“你見過雪小姐?”
“啊,沒有呀!”霧杉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連忙搖頭,“超級英雄都很神秘的啦,不能被別人發現,我怎么可能見過呀。”
下午,沉宜佯裝來學校辦事,找了一趟霧杉。
事后,柴雨晴接到了她的電話。
“別擔心,霧杉不是試探你,是真的以為你不知道。她……很興奮。”
“興奮?”
“可能是我一開始時給她推薦的片單,不知不覺引導她了。她懷疑自己就是雪小姐,是私底下斬奸除惡的英雄。這種做了大事但沒人知道她身份的體驗……讓她很自豪。”
柴雨晴沉默片刻:“你怎么說的?”
沉宜:“除了夸,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你想過干脆都告訴她么?現在所有人都巴不得哄著她,霧杉應該不會被刺激到,不會昏迷……”
“想過,但是……”
柴雨晴有種深深的無力感。整個流言計劃,沒有一個人意識到最脆弱的地方——霧杉。
只要霧杉不著急殺異蟲,總能從異蟲嘴里發現蛛絲馬跡,揭開這層虛妄的面紗。
只是,一盆水一點點漏,總比傾盆而下更容易讓人接受。
“讓她自己探索吧。”
等到霧杉了解到全部真相,怨她恨她,柴雨晴都認了。若能用這種方式彌補核心指令中的缺陷,值得-
每周二周四,是霧杉開解馮嘉瑋的時間,活動很固定——喂貓貓,地點也很固定——待遷區。
今天是周二,霧杉卻好像把這件事忘了。
最后一節課后,馮嘉瑋去了趟洗手間,再回教室,霧杉的座位已經空了。
以往,她都收拾好書包等他。
馮嘉瑋凝視了一會兒空位置,慢慢眨了一下眼,拎起自己的書包走出教室。
……
高考備考時,霧杉學過很多成語,其中有一個讓她特別不喜歡:好景不長。
美好的景象憑什么要短暫,快樂憑什么不能永遠。
今天她算是認識到了,好景不但不長,還短得令人發指。
這才第三天,全凱其就處處流露出能量不足的跡象了。
之前能連續下蛋,今天下五個蛋,花了足足半小時。每下一顆,就要緩上好幾分鐘。
尤其是第五顆蛋,只給她恢復了0.8%電量。
不僅如此,全凱其下完蛋后,胸腔里的肺葉不見了,只剩纏繞在骨骼上的黯淡蟲須。氣管喉管也消失了大半,竟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不會吧,你不會沒有能量了吧?你不是說每天都能恢復十五顆蛋的能量嗎?”
全凱其字面意義上的有苦難言。
快速恢復能量只能通過吸血或吞噬同類,只靠自然恢復的能量,根本無法同時滿足霧杉的營養需求,和維持寄生體活性的需要。
每天都是入不敷出,能不虛弱才怪了。
他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該無腦提高作為人質的價值,反正都要死,鈍刀子割肉比給他個痛快要煎熬多了。
“你是不是在假裝虛弱?我要吃你的小須須咯。”
霧杉說做就做,掐下一小截蟲須,剛好能彌補短缺的0.2%電量。全凱其發不出聲音,渾身骨架都在顫。
咯吱咯吱的。
看樣子好像不是假裝啊……
霧杉故技重施,開門又關門,無聲無息地蹲在門邊觀察了好一會兒,沒發現一點異常。
真的不是裝的。
她犯愁起來。
芯片核心分析很耗電的,昨晚到現在一共消耗將近6%的電,從全凱其這兒恢復5%,凈虧1%。
本來還想著靠他充滿電的呢。
“沒用的蟲子。”
她嘀咕了一句,真正走出房子。
呂思見她神色郁郁,不由瞥了眼鎖上的防盜門,問:“今天的審問,不順利?”
“他好像沒力氣說話了。”霧杉說。
“要不要試著給他一點血?”
“不要!”霧杉斷然否決,“吸人血是大大的壞事呀,阻止他干壞事還差不多,怎么能幫助他干壞事呢。”
呂思微頓,笑道:“你說得對。那就等明天看看情況。”
到了明天,情況更差了。
五顆蛋,加起來只恢復了3.5%電量,刨去霧杉一天的耗電,勉強補齊昨天的虧損。
不過霧杉在充電之前,先讓全凱其恢復發聲功能解釋一下,可全凱其陣腳全亂,一直在哀求霧杉給他補劑。
霧杉聽不得這種要求,直接把他嘴堵上了。
能充一點是一點吧。
她勉強接受現實。
周四,下午最后一節課開始之前,馮嘉瑋第一次走到霧杉的課桌旁。
“今天喂貓嗎?”他問。
霧杉終于想起這茬:“對哦,我忘記了,對不起呀。”
馮嘉瑋沒什么表情,有點長的劉海擋住了眼睛。
“喂嗎?”他又問。
“可是我今天有事耶……”霧杉有點為難,想著異蟲可能活不了幾天了,改口道,“下周可以嗎,下周一我們就去喂貓貓。”
馮嘉瑋轉身走了,沒說行,也沒說不行。
略顯駝背的身影,讓霧杉不自覺模擬出內疚。
但是充電也很重要呀,要是自己沒電了,不光今天不能陪馮嘉瑋喂貓,以后都不能陪他喂貓貓了。
下周再和他好好道歉吧。霧杉心想。
管控中心分析得沒錯,對于呂思而言,馮嘉瑋的價值只有“伴讀”。拿到伴讀資格后,他就被她當成了空氣。
桌子挨在一起,卻從來沒說過一句話。
見馮嘉瑋回到位置,呂思眼皮都不抬:“你糾纏誰都別糾纏她,有點自知之明。”
馮嘉瑋靜靜看了她一眼,沒出聲。
一個小時后,下課。
馮嘉瑋果然沒等霧杉,拎起書包就走了。呂思勾唇笑笑,陪霧杉磨蹭了一會兒,等教室里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和她一起離開。
卻沒想到,馮嘉瑋從樓梯下方轉出,遠遠望向她們的背影。
“附近都是監視她們的人,你會被懷疑的。”
馮嘉瑋循聲扭頭,看見了蹲在墻角看螞蟻的少年。
“但你一定有辦法不讓任何人發現吧,懷特。”馮嘉瑋說。
少年抬起頭:“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從她打給你的電話里聽到的。”
“你為什么想跟蹤她們?”
“你不是在觀察雪小姐嗎,我想幫你。”
少年搖搖頭:“你在說謊。”
馮嘉瑋沉默片刻,低下頭:“她憑什么搶走屬于我的東西。”
“她不屬于你。把別人的同情視作占有,你會跌入無底深淵。”
“……我已經在深淵里面了,你看不出來嗎?我只是想在天空徹底消失之前,多看一眼。”
少年垂下眼睛,有一只螞蟻離隊了。
他蒼白的手指動了一下,最終回到原位,沒有去管。
“每動用一次我的能力,你我就越難分離。你考慮好了嗎?我承諾過會給你自由。”
“你第一次動用能力的時候,也沒讓我考慮。”馮嘉瑋的笑容同樣蒼白,“而且,我現在不想要自由了。”
他回過頭,踏出一步:“我幫你,你幫我。”
晚霞在教學樓外灑下一片紅暈,進入紅暈的一瞬間,馮嘉瑋消失在原地。
深秋的風裹挾著令人瑟縮的寒意,路上的人們要么急匆匆往家趕,要么被前面的雪小姐吸引了注意。
沒人意識到,寒風遇見障礙物的一瞬間,障礙物前出現了一道極淺極淡的人影。
風不可能徹底駐足,人影也曇花一現。
他好似一條看不見的虛線,延伸向前方結伴而行的身影。
虛線的盡頭是待遷區,但不是喂野貓的地方。
馮嘉瑋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在廢棄的房子里轉了一圈:“她們在哪里?”
“上面。”少年仰著頭。
馮嘉瑋循著視線抬頭,但只看到了墻皮斑駁的樓板。
他再看向少年,突然發現,少年身前的蟻群都走散了,他卻沒管。
這種景象,還是第一次出現。
“你能看到上面?能不能也讓我看到?”
少年恍若未聞,向來悲傷的眼睛里,流露出專注。
他不止能看見,還能聽見,話聲、呼吸聲、蟲須蠕動時黏滑的微不可聞的液體聲。
“你下的蛋真的越來越小了。”
“努力一點呀,真的沒能量了嗎?”
“休息好了嗎,休息好就接著下蛋。要是還這么小,我就吃掉你咯。”
下蛋……
若非能看見能量波動軌跡,少年都不知道下蛋代表著投射蟲卵。
霧杉讓那只同類對自己投射蟲卵?
為什么?
少年思索不出答案,但知道,這是一個好機會。
他能介入同類的異蟲能量,也能介入普通人類的腦電波。按理說見到霧杉的第一眼,就能確定她究竟是不是雪人。
可惜,他從來沒在霧杉身上看到過能量波動,甚至感知不到腦電波。
更可惜的是,他能用馮嘉瑋這具軀體做很多事,唯獨無法投射蟲卵,畢竟馮嘉瑋大腦里,沒有蟲軀。
眼下,機會來了。
“……開始了哦,準備好了吧,努力一點,三、二、一!”
隨著霧杉的聲線落下,一團水波似的能量從那只同類眉心鉆出,速度極快。霧杉距離極近,能量轉瞬即至。
眨眼都不到的極短暫時間內,少年牢牢鎖定了能量,入侵其中。
馮嘉瑋眼前一黑。
劇烈的頭疼襲來,仿佛有人在他大腦里引爆一顆威力巨大的炸彈,又像是一張深淵巨口一口咬掉他半個腦子。
他咬緊牙痛哼,維持不住平衡,跌在地上,軋碎了半只塑料凳。
喀啦聲響頓時引起呂思注意。
呂思本就站在二層到三層之間的樓梯上,聞聲低頭,望向那扇半掩的門。
她無聲走了下去,用腳尖推開門,輕微吱呀聲中,那道趴在地上的狼狽身影映入眼簾。
“馮嘉瑋?”
“霧杉……霧杉……”
痛楚來得快走得也快,馮嘉瑋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手忙腳亂地站起來。然而漆黑的視野,恢復得慢了一拍。
看清面前的人后,他連退兩步,差點又要跌倒。
“霧杉?”呂思唇邊露出一抹譏笑,“倒是沒看出來,你還有當跟蹤狂的膽子。對霧杉癡迷到這種程度,怎么,傾慕強者?”
馮嘉瑋兩腿打顫,恐懼到幾乎忘記呼吸。
張開雙手迎接死亡的人,不代表無所畏懼。對于以前懼怕的人,也許出于習慣,依舊是怕的。
他不由去看墻角。
空的,懷特不見了。
這么久時間以來,懷特第一次消失在他的世界。
馮嘉瑋徹底慌了:“我、我馬上就走……”
“著急什么。”呂思攔住他,“有膽子跟蹤,還害怕被發現?你父親是外強中干的混蛋,你連外強都沒有,是個徹徹底底的孬種?”
比這難聽的話,馮嘉瑋從小聽多了。
他一心繞開呂思:“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走……”
“站住。”
呂思的聲音很小,小到幾乎微不可聞。
然而馮嘉瑋整個人都僵住了,不是動不了,而是不想動。
發自內心的,不想動。
透入微光的門,掉漆的墻,積滿灰塵的地面……所有一切都在頃刻間消失。天地一片漆黑,潮聲層層疊疊。
他化身成黑暗海域的渺小孤島,小到還不如一座礁石。
但這種景象被熟悉的聲音瞬間撕破。
“他是我的。”
呂思的異能被迫終止,她震驚地望向聲音來源——蹲在墻邊的少年。
她當然不會忘記他。
正是他,給她帶來了上天的眷顧。不,他就是上天。
她有些僵硬地扭頭看向馮嘉瑋,果然,馮嘉瑋面朝少年的方向,也能看見少年的存在。
呂思竭力讓自己鎮定:“對不起,我不知道馮嘉瑋是你的人。”
“不是我的人。”少年一瞬不瞬盯向她,“是我的一部分。”
呂思的震驚變成了驚駭。
“我……我不知道……”
少年靜靜道:“不知者不罪。企圖殺死他向融雪暴露自己,就是你自作自受了。”
“我沒想殺他,我只是……”
“霧杉出來了。”
呂思一怔,恭恭敬敬地鞠躬:“謝謝。”
她快步出去,隨手帶上門,一抬頭,就看見了興高采烈的霧杉。
短短幾秒,她已藏起所有情緒,迎上去:“這么開心,今天的審問成果豐厚?”
霧杉笑容一僵,關閉情緒模擬。
“沒有哦,他都說不出來話了,可能要死掉了。”
“是嗎?”呂思沒心思猜測她在隱瞞什么,“那今天早點收工?”
“嗯呀,早點收工!”
霧杉忍不住又笑起來。
心里面,簡直樂開了花。
因為剛剛碰到的意外之喜——全凱其下了一顆超大的蛋!
大到什么程度呢?
電量猛漲50%!
小小的身體,大大的能量呀!
……
窗外的人消失在街角。
馮嘉瑋轉過身,心有余悸:“你剛才怎么消失了,我以為你也拋棄我了……”
少年注視著蟻群:“打個電話。”
“打給她嗎?”
馮嘉瑋問著,已經掏出手機,過快的心率迅速平復,臉色和嗓音都沉靜下去。
“小懷特!”話筒中的女聲透出笑意,“有進展了?”
“你見過吞噬能量的異能么?”
“吞噬?你是指同化別人的能量,再納為己用,還是簡單的吃一只同類開開胃?”
“不是同化,是吞噬,直接吸收別人釋放出的能量。”
“懂了,你在開玩笑。我的小懷特跑外面玩了一段時間,學會了幽默感。”
“弗伊斯。”
“噢,這么嚴肅,好吧你不是在開玩笑。”
女聲里的笑意一收,也變得鄭重。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建議你馬上殺掉她。”
“弗伊斯。”
“天吶小懷特你真的沒有一點幽默感。”女聲又變回去了,“具體是什么情況?”
“我的能量附著在其他人的蟲卵上,進入雪人大腦,消失了。”
“我的上帝,消失了?她居然能吞噬你的能量?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沒看到,沒有任何過程,進去,消失。”
“真……有趣啊。小懷特,你們總是能帶來驚喜。你打算怎么做?”
馮嘉瑋沒再回答,掛斷電話。
答案已經得到了,弗伊斯也沒見過這種異能。能達到類似效果的其他異能,無一例外都有一個轉化過程。
霧杉的異能沒有。
霸道至極。
融雪那個實驗室早已被毀滅,所有研究資料都已落入ET之手,竟還能研制出這么不可思議的雪人?
究竟是頂級機密,還是一個意外?
馮嘉瑋收起手機,走到門口遲疑片刻,最終來到三層。
他的手指按上防盜門,銅色的鎖眼瞬間融化成液體,從鎖孔中滑落。門被推開后,那股液體緩緩攀爬而上,重新變成門鎖。
他看到了房子里的同類。
變異狀態,光斑黯淡,連蟲須都呈現出干癟跡象,極其孱弱。
人在死亡之前,總要經歷一個悲傷的過程,異蟲也不例外。他走到全凱其面前,靜靜注視著他。
全凱其骨頭上的蟲須,光斑驀然閃爍。
他黑暗的世界里,出現了一個人。
眼皮明明被膠帶粘死了,連睜眼都困難,眼前明明漆黑一片,他卻清晰看到了那個人的樣子。
一個蹲在地上的少年,和少年身前正在行進的蟻群。
全凱其精神一振,都不用復原寄生體,就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你……你是團長!救我,團長救我!”
少年抬起眼:“你認識我?”
“認識,我偶然聽到會長……不,是聽到應秦那家伙提起過。他說你……”
全凱其語聲一滯,猛地想起來,會長被團長硬生生打掉寄生體,罵出口的都不是什么好聽的話。
他轉而道:“團長您知道嗎,應秦把我們害慘了!他明知道雪人是這么棘手的東西,還派我們來送死!鄭長霖他們第一天來,還沒進去純凈區就都死了!”
“我知道,我殺的。”
全凱其又是一怔:“什么?”
少年淡淡道:“如果你指的是組隊的八人,是我殺的。”
“……為什么,揪出雪人,鏟除融雪,踏平純凈區,不是團長的命令嗎?”
“我沒有派任何人進入純凈區,那是分會的命令。”
全凱其徹底懵了,然后猛地反應過來:“因為應秦當了北亞分會的狗嗎?團長您放心,我絕對是站在您這邊的……”
“霧杉為什么要你投射蟲卵?”
自己的話被打斷,全凱其感受到了一種漠然。
寒意從他心底爬了上來,告訴他,隱藏在分會后面的最高掌舵者,這么多年都未曾現世的團長,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是啊,S級蟲王怎么會在意區區B級的生死。
曾幾何時,多少高階A.級都葬身在他們腹中,成為他們登上王座的踏腳石。
全凱其感受到了一股深沉的憤怒,這股憤怒比起遭遇雪人的戲耍和虐待,還要強烈,強烈到讓他冷靜下來。
“放了我,送我離開純凈區,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
少年靜靜注視他。
片刻后低頭,蒼白的指尖碾死了一只離隊的螞蟻。
全凱其如遭雷擊,難以言狀的痛苦從四面八方洶涌而至。
他看不見的現實里,攀附在他骨骼上的蟲須爭前恐后地離開原位,不斷伸長,不斷延長,使得他望上去像一個懸在空中的蛇窩。
每一條蟲須,都在瘋狂吸取他蟲軀里殘存的能量。
“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解救族群。為什么,你們都要和我談條件呢。”
他聽到少年這么說,可他已經無力回應了。
生命的最后時刻,一道數日來逐漸熟悉的清脆聲線,赦免了死亡的痛苦。
“馮嘉瑋?”
霧杉站在半掩的門外,面無表情地看向屋里。
“你怎么會在這里。”
第89章
馮嘉瑋從未見過這樣的霧杉。
從內而外,異乎尋常的安靜。
找不出一點屬于人的氣息。
他沒有回答,藏在劉海后的眼睛眸光變幻,直覺告訴他,危險。死亡的信號藏在空氣里,無孔不入。
直到另一道驚叫響起:“馮嘉瑋小心!”
馮嘉瑋渾身一顫,跌倒在地,這*幅情景讓霧杉的注意力轉移到他身后,那個如同萬蛇出洞的蛇窩。
馮嘉瑋看向出現在墻角的少年時,霧杉已然越過他,一拳洞穿蛇窩。
呂思沖了進來,扶起馮嘉瑋胳膊:“走!”
她回瞥一眼高高躍起的霧杉,關上了門。
馮嘉瑋六神無主氣喘吁吁,好一會兒才發現呂思仍扶著自己,倉皇后退,靠在樓道墻壁上。
這時,防盜門打開了,霧杉嘴唇和手上都沾了點血跡,一言不發地看向馮嘉瑋。
難言的沉默令人窒息。
呂思突然出聲:“還好你回來了,不然馮嘉瑋一定死在異蟲手里。馮嘉瑋,嚇傻了?連道謝都不會嗎?”
馮嘉瑋不敢看霧杉,低著頭:“謝謝……”
霧杉依舊面無表情。
她很享受當無名英雄的感覺,也很喜歡大家都把“雪小姐”當她的化名掛在嘴邊,但她不希望被別人看見殺蟲的場景。
這會暴露她的真實身份。
若非呂思在場,她已經對馮嘉瑋動手了。
當著呂思的面殺人,顯然不是正確的做法,行動邏輯判斷卡在半途,得不出一個結果。
幸而,馮嘉瑋沒有就此沉默:“霧杉,你又救了我一次。”
呂思察言觀色:“又?”
馮嘉瑋沒接腔,倒是霧杉解釋起來:“上次馮嘉瑋墜樓,是我把他拉上來的。”
行動邏輯終于判斷出結果。
“馮嘉瑋,我救了你兩次,你能為我保密嗎?算是……你對我的報答。”
馮嘉瑋沒應聲。
呂思催促:“兩次救命之恩,你連這點都做不到?”
馮嘉瑋這才有了動靜:“能做到……我會保密,今天發生的事我一個字都不會告訴別人。”
霧杉暫時認可了這個結果,臉上終于有了表情。
“為什么要跟蹤我們呢,我不是告訴你下周去喂貓貓嗎?”她嘆了口氣,露出讓馮嘉瑋熟悉的笑容,“算啦,今天還不算晚,我們現在去喂貓貓吧,但是要先出去買火腿腸。”
馮嘉瑋的聲音很輕:“不用買,我包里有。”
這句話,讓霧杉對他的戒備徹底放下了。
馮嘉瑋真的很喜歡喂貓貓呀,都提前買好火腿腸了,以前都是去的路上才買。
“呂思,今天時間還早哦,你也一起去喂貓貓嗎?”
呂思下意識拒絕,但余光掃見馮嘉瑋的瞬間,改變了主意。
她點點頭,提醒道:“你的書包。”
“噢對,我都忘了。”
霧杉再次開門,跑進去拿書包。呂思往里瞥了一眼,發現了吊在繩上的男人。此時已經不是異蟲了,只是一個僵硬的男人的尸體。
她悄然收回視線。
霧杉背著書包出來,仔細鎖好門,才對馮嘉瑋說:“還好我忘記了拿書包,不然你就被異蟲吃掉了。不過好奇怪哦,他怎么突然會反抗了呢,這幾天都老老實實的呀……”
“也許是碰見活人,想吸馮嘉瑋的血吧。”呂思道。
霧杉趕忙制止:“你不要嚇馮嘉瑋啦,他會害怕的……”
后方廢樓,柴雨晴通過望遠鏡發現那三道身影,蹙起眉。
“馮嘉瑋怎么會在這里?”
沉宜也發現了,思索著道:“也許是霧杉走開時過來的?”
霧杉和呂思第一次離開,她們也隨之撤離,霧杉返回,她們也跟著返回,中間確實存在一小段供馮嘉瑋出入的時間。
但柴雨晴總覺得不太對勁。
為了看住全凱其,管控中心在附近安插了不少眼睛,那些管控人員應該能第一時間發現馮嘉瑋才對。
沉宜道:“他們沒有離開待遷區的意思,看樣子是去喂貓,還跟嗎?”
話音未落,馬樓連聲道:“師父師父,快看,沒影了!全凱其死了!”
熱成像儀再也捕捉不到全凱其的熱源。
……
以往喂貓,都是馮嘉瑋負責剝火腿腸,今天他抱著膝蓋一動不動,呂思只能代勞。
霧杉也注意到了馮嘉瑋異常的安靜,關心道:“你被嚇到了嗎?”
馮嘉瑋沒吱聲。
霧杉嘆了口氣,說:“我以前不是問你見沒見過異蟲嗎,剛才那個就是異蟲。他活著的時候是很可怕啦,但現在已經死掉了,你不用害怕。”
馮嘉瑋還是沉默。
霧杉忽然想起什么:“對了,等一下我帶你回去看看,異蟲死掉之后會消失的,只留下人類尸體,你看到就不會害怕啦……”
“不用。”
馮嘉瑋終于有了回應,這讓呂思投去一眼。
馮嘉瑋當然不用怕,呂思毫不懷疑,有少年護著,他不用害怕絕大多數異蟲。
看來在她之前,上天先眷顧了他。
馮嘉瑋說:“比起異蟲,我更害怕人。”
霧杉不解:“為什么呀?”
但馮嘉瑋又不說話了。
霧杉已經不知道第幾次嘆氣了,受到異蟲驚嚇后,馮嘉瑋的病明顯更嚴重了呢。
不過,有一顆代表「開心」的小球,在和呂思、馮嘉瑋都分開后,終于按捺不住地浮了上來。
吃掉一顆大蛋,又吃掉一整只蟲尸,讓她的電量暴漲72%。算上余量,電量恢復到83%了,不用再擔心變成仿生腦癱。
到家后,霧杉思來想去,終于聯系了沉宜。
“有一具尸體要麻煩姐姐處理一下哦……這次情況比較特殊,姐姐看到以后不要亂想,我不是虐待狂……”
沉宜接這通電話時,馬樓就在旁邊。
抵達現場后,親眼目睹那具吊在空中的男尸,馬樓還沒覺得有什么,畢竟熱成像儀早就檢測到全凱其是被吊著的。
可看見男尸頭頂的砍骨刀時,他沉默了一下。
再看到男尸身上極其專業的捆綁方式,他又沉默了一下。
最后發現那些繩子都是強度極高、中間穿了鋼芯的工業吊繩……
馬樓忍不住了:“小妹……也太會玩了吧!”
尾椎骨發涼。
……
管控中心終于集齊了第二周期十只異蟲的尸體,此時距離第二周期結束,還有將近10天。
這意味著純凈區再次迎來真空期,剩下的10天里,所有人都能放松緊繃的神經,好好休息一下了。
純凈區——這個在無數知情.人看來堅持不了幾天的概念,化作了持續兩個月的現實。
相信有霧杉在,加上管控中心全力配合,還能堅持更久。
羅姿蓋上最后一具尸體上的白布,大手一揮:“裝車,送到華東地區!”
經由華東地區管控中心送往全國管控中心,最后擺到高層的談判桌上,給世界各國都打上一針強心劑。
曾經出現在國外的純凈區,是負隅頑抗中的茍延殘喘。
華國生機勃勃的純凈區,才代表了人類的希望。
很快,廖佩希激動地傳回消息。
“13個臨時純凈區,全國管控中心詳細統計過了,我們順利扛過第二周期讓全國范圍內誕生了13個臨時純凈區!”
臨時純凈區是個嶄新的概念,意味著某領地上的異蟲全部死亡,新領主還沒到位前的狀態。
當然,臨時純凈區終究會被異蟲填充,可新領主到位之前,領地上的人們都能從壓抑的環境中解脫出來,緩上一口氣。此外,還有一大批傀儡重獲自由,成為免疫者。
廖佩希詳細報出數據:“鄭長霖掌控6個領地,全凱其掌控1個領地,剩余8只異蟲中,6只是領主,2只是B級游蕩者。”
“13個領地關聯到將近5200只異蟲,這些異蟲又控制了3萬余名傀儡……”
“第二周期讓全國范圍內寄生濃度下降了萬分之一!從0.43%下滑到0.42%!”
聽上去小到忽略不計的比例,實則龐大得驚人。畢竟分母是全華國8億人口!
羅姿也心情澎湃,但她只是靜靜聽完了主席激.情四射的演講,問:“旅者公會有什么反應?”
“暫時還沒消息。”廖佩希說,“也不會有什么消息,他們自己開的賭桌,敢上桌就該輸得起!”
他的興奮也單獨傳達給了沉宜:“不愧是我們融雪王牌!”
沉宜張了張嘴,最后在心里默默吐槽。
不是說融雪王牌是十二么,怎么變成霧杉了?
這老東西……
她也算看清上司的嘴臉了,從出發點考慮,算不上奸惡,就是討人嫌。
管控中心,融雪,還有純凈區里的人們,都有自己興奮和喜悅之處。霧杉也是如此。
她在期中考試里勇奪全校第一,榮譽主席,管控學院精神象征,終于散發出她應有的光輝,不但譽滿全校,甚至連校外的人們都津津樂道。
然而,代價也是慘重的。
連續一周通宵熬夜,讓耗電量猛增,那顆大蛋帶來的電量,全部消耗了。
十一月剛開始,電量不足30%的霧杉,再次陷入電量焦慮。
這個時間,正好是第三周期開始的第一周。
管控人員滿大街晃蕩,期待著新一批異蟲前來送死。霧杉下課后也滿大街晃蕩,跑跑跳跳瘋瘋癲癲的,期待有異蟲給她投射蟲卵。
結果只是徒增耗電。
第一周結束,管控中心開始懷疑:“旅者公會不是被嚇怕了吧,沒蟲敢來了?”
霧杉則因為電量跌破10%,開始頻繁往呂思家跑。
她拉著呂思在別墅區轉悠來轉悠去,哪有異蟲敢冒頭。
到了中旬,呂思也逐漸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你怎么了,最近看起來精神不太好。”
何止不好,連上課都蔫吧了。
為了省電,霧杉出門都叫陳譽接送了,走路費電。吃飯也不狼吞虎咽了,消化不.良會費電。就連情緒模擬都少了,單次模擬耗電量雖然少,可架不住積少成多呀。
至于十分費腦子的課程……更別提了,若非榮譽主席的光環罩著,她恨不得原地趴倒睡覺。
霧杉病懨懨的:“到處都找不到異蟲。”
呂思不動聲色地試探:“異蟲少了不是好事嗎,大家都安全。”
“好是好哦,只是……”霧杉欲言又止。
回去路上,陳譽見她精神不佳,說道:“老板,周六商場搞活動,廣場上擺了好多游樂設施。明天一早我來接你?”
霧杉萎靡搖頭:“不要了,我要在家睡覺。”
車子開進與輝路85號院,等霧杉獨自上樓,另一輛車跟了進來。
陳譽叫住下車的柴雨晴:“老板最近咋回事,難道學校又出幺蛾子?”
“我也不知道。”柴雨晴面色憂慮。
別的不說,以前霧杉晚上回來都會去她家里待一待,這幾天沒有。一上樓就回去自家,說要早點睡覺。
難道是什么功能故障了?
周六,霧杉的癥狀更加嚴重了,直到中午都沒起床。柴雨晴給她送過去午飯,坐不住了,悄悄給米途打電話。
米途必然是知情的,卻不告訴她。
“她想告訴你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等她向你求助,或許是你們之間消除隔閡的好機會。”
柴雨晴真想一槍崩了那個醉鬼。
等到天黑,她做好晚飯給霧杉送過去,霧杉還躺在床上,處于叫不醒的狀態。
柴雨晴在餐桌邊獨坐了一會兒,忽然發現,十二不見了。
霧杉家里是一室一廳,臥室和客廳里都沒人,衛生間和廚房也不見十二人影。
最后,柴雨晴注意到敞開的客廳窗戶。
她走過去觀察了一會兒,想到什么,跑出門,從樓梯走上頂層平臺。舊樓不是人字屋頂,三層上面是平的。深秋的風在空曠平臺上來回掃蕩,很冷。
十二坐在平臺一角,吹著冷風。
柴雨晴抱緊手臂走過去:“吃飯了。”
十二的腿懸在樓外,一動不動。
柴雨晴回望了一眼霧杉所在的區域,很巧,正好和十二形成了對角線。
在這棟樓里,這也許是兩人之間能拉到最遠的距離了。
此外還有一個疑點,霧杉上次休眠時,十二在床邊全程守候。如今霧杉又出現異常,他卻躲到了距離她最遠的地方。
“你最近好像經常不在家里。”柴雨晴斟酌著問,“你是不是知道霧杉精神變差的原因?”
果然,十二垂下了腦袋。
“告訴我究竟怎么回事,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幫她。”
“你幫不了她。”
“……那你一定可以,你又是融雪又是雪人,肯定能想到很多能幫她的辦法!”
十二無言良久,望向遠方漆黑的天幕。
“我不知道要不要幫她。”
幾分鐘后,柴雨晴怒氣沖沖地回到霧杉家。
米途,十二,唯二兩個讓她覺得能坦誠討論霧杉秘密的人,都是該死的謎語人。
尤其是十二,平時裝聾作啞,偶爾開口也惜字如金,那句狗屁不通的話之后,再也沒吭聲。
柴雨晴恨不得一腳把他踹下樓。
這時,臥室里傳來霧杉的聲音。
柴雨晴忙擦掉眼角淚水,快步進去:“睡醒了?”
霧杉緩慢的眨眨眼:“我餓了。”
“飯做好了,我給你端進來。”
“不要,我出去吃。”
“不舒服就別動了,就在床上吃吧,我去把爺爺以前用的床桌拿過來。”
“不要,我想出去吃。”
柴雨晴還要再勸,卻見霧杉手在床上一撐,整個人蹦了下來,朝氣蓬勃如以往的她。
柴雨晴怔了一下。
霧杉嘻嘻笑道:“你是不是在擔心我呀,我沒事呀,只是想睡懶覺。現在睡夠啦,快去吃飯!”
“那你這些天……”
“吃飯了吃飯了。”
霧杉急吼吼跑去客廳。
她不能告訴雨晴自己只剩3%電量了,同樣,也不想讓雨晴擔心。雨晴的眼睛是紅的,眼睫毛上還有濕濕的眼淚呢。
然而吃飯的時候,霧杉意識到等電量消耗殆盡,自己終究會陷入休眠。
應該怎么做呢?
她相信雨晴會替自己保守仿生人的秘密,可什么都告訴雨晴,萬一雨晴跑去替她抓異蟲怎么辦?
很危險的。
但什么都不告訴雨晴,她一定以為自己生病了,看見無緣無故昏迷的自己,一定會傷心。
一粒米一粒米地扒拉,讓柴雨晴看出了霧杉的糾結。
柴雨晴輕聲道:“霧杉,我知道有些事,你不想告訴我。”
“啊,沒有呀……”霧杉端起飯碗猛吃。
柴雨晴握住她拿筷子的手:“你不相信我嗎?”
“怎么可能,我肯定相信……”
恰在此時,手機響了。
霧杉宛如看到救星,砰地放下碗,跑回臥室。
還真是救星。
呂思在電話里說道:“明天一起去逛街吧。你家我家和學校附近估計都沒什么異蟲了,我們跑遠一點,興許能碰到呢?”
“對哦!”霧杉一喜,“遠一點是哪里呢?”
呂思賣了個關子:“明天上午十點,我來接你。”
……
“逛街?”
柴雨晴心中納悶,以霧杉這幾天的表現,應該不喜歡這種活動才對。
可霧杉的表情里寫滿了期待。
柴雨晴收拾好碗筷回家,第一時間給呂思打電話。
“你知道霧杉最近的狀態是怎么回事?”
“你和她住在一起,你都不知道,我怎么會知道?”
“呂思,我們之間合作的前提是坦誠!”
“怕了你了,我也只是猜測,至于猜得對不對,看明天情況吧。反正霧杉去哪你都偷偷跟著,有什么好擔心的。”
又是一個謎語人。
柴雨晴卻無可奈何,握著手機靜立半晌,給沉宜撥了個電話。
呂思從未來過與輝路,純凈區又在嚴密防控第三周期的異蟲,不提前知會管控中心,恐怕呂思踏不進院門。
羅姿果然加派了人手。
在便衣管控人員的嚴密監控下,白色保姆車緩緩駛進與輝路85號院。
呂思一襲白色羊絨大衣,和小院環境格格不入。
院中人皆側目,看著她走入舊樓。
霧杉已經收拾完了,在家里等,見到呂思急著要出發,卻被呂思推回家里。
呂思晃晃紙袋子:“給你帶了件禮物。”
袋子表面,某奢侈品拍的燙金logo晃花人眼。
她將里面的東西一樣一樣取出來。
連衣裙,絲襪,翻毛羊絨外套,鞋子……她還從自己的拎包中取出了化妝品。
霧杉滿臉疑惑:“為什么要送我這些呀?”
她家里沒有梳妝臺,呂思便把她推進衛生間:“異蟲藏在人體里,用的是人眼。知道什么最吸引人的眼睛么——美女。”
“我們要在外面逛一天,你總不能每秒鐘都在嘻嘻哈哈。否則還沒碰到異蟲就被人當成神經病了,你忘了上次?”
霧杉想起來上次了。
她在人來人往的街上瘋瘋癲癲,路人都避之不及,躲著走。
呂思說的有道理。又一晚上過去,她的電量只剩2.5%了,以逛街的活動量估算,勉強能撐過一天,根本沒有余力再像以前一樣肆意模擬情緒。
若能不模擬情緒也引人注目,事半功倍,自然是頂好的。
呂思替她拾掇了半個多小時,最后讓她睜眼:“看看,多漂亮。”
霧杉沖著鏡子左看右看:“漂亮嗎?口紅和眼影是不是太鮮艷啦?”
她從未好好打扮過,不太確信,跑到柴雨晴跟前:“雨晴雨晴,我漂亮嗎?”
柴雨晴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點頭:“很漂亮,但是你不化妝也很漂亮。”
“那就是化妝更漂亮咯?”
“……”
柴雨晴無言以對,看向呂思,后者微笑著沖她眨了一下眼。
等霧杉跑回臥室換完衣服,更是從里到外都變了個人。她扯了扯裙擺,對呂思壓低聲音:“穿裙子打蟲子不方便。”
“但是很漂亮呀。”
霧杉歪頭想了想,好吧,先吸引蟲子最重要。
等兩人走下樓,等在樓底下的陳譽都傻眼了,半天才敢確定那是自己的老板。
他遲疑著上前:“老板,我送你們去?”
“不用啦,我做呂思的車就可以了。商場不是搞活動嗎,你快去忙吧。”
霧杉應完又問,“小陳,我漂亮嗎?”
“……漂亮,就像落難公主被接回城堡以后那么漂亮。”
霧杉理解了一下他的比喻,笑道:“你好會形容哦!”
保姆車在萬眾矚目中駛遠了。
陳譽湊到柴雨晴身邊:“呂思到底想干嘛,讓老板穿成這樣跑到純凈區外?”
柴雨晴蹙眉反問:“你在路上見到這樣的霧杉,還認得出來么?”
“……認不出來。所以我才擔心,周一定領地雖然沒有新領主上位,但那地方已經聚集了不少游蕩者,萬一老板被盯上,我們怎么打支援?”
柴雨晴道:“有我和沈宜跟著。”
她大致揣摩到呂思的意圖了。
她就是要讓所有人都認不出來雪小姐,就是為了引來異蟲。
問題是,為什么?
第90章
逛街的地方不算太遠,開車四十分鐘便到,一個名為泉樹商廈的地方。
泉樹商廈是辦公樓,下面四層是商場,四周一片網格式的街道都是商業街。
兩個多月前,這個商區和“繁華”二字無關,直到周一定帶著所有領地異蟲去見了閻王。再后來,雪小姐和純凈區的事跡傳開,這里的商鋪和攤販如雨后春筍般涌現。
熱鬧的景象,也離不開管控中心的抉擇。
流言的弊端在于難以控制規模,如今全原海市都知曉純凈區的存在,想拖家帶口遷到純凈區的市民,不計其數。
但羅姿想方設法調動相關部門,盡可能堵死了這條路。
一來純凈區人口爆炸式增長,只會加大流言管理的難度。二來,純凈區人越多,寄生風險和防控難度都會指數級升高,畢竟誰也不知道旅者公會會派出來多么棘手的角色。
同樣是A.級異蟲,實力也天差地別,不能掉以輕心。
如此一來,人們只能盡量往純凈區靠攏,沒有領主的周一定領地和何固領地,便成了最優選擇。
諸如泉樹商廈這樣建設良好的區域,肉眼可見地繁華起來。
然而,霧杉逛街的興頭只維持了一個多小時。
興趣也不是來源于琳瑯滿目的店鋪,而是路人們的聊天內容。
為了引起異蟲注意,她拉著呂思往人多的地方鉆,沒吃到一顆蟲卵,反而聽了一耳朵雪小姐和木頭先生。
其中又以雪小姐最多。
有超能力、源于神秘組織、執行神秘任務、創造出純凈區……這些都是關于“雪小姐”的最常聽到的詞匯。
讓霧杉很開心。
自己偷偷殺蟲,好像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呢。真的像電影里的超級英雄一樣了,神秘、強大、不為人知卻備受贊頌。
直到聽到一個人說:“什么時候咱這兒也能變成純凈區啊,那樣我們就徹底安全了……”
霧杉的開心情緒瞬間沉底。
雪小姐只剩下不到2%的電了,在這里待這么久,電池區一點動靜都沒有。
沒有電,怎么把這里變成純凈區嘛。
等到自己徹底休眠,異蟲慢慢傳染過來,恐怕人們很快就會把自己給忘了吧。
“走累了?”呂思發覺她腳步慢下來,“去前面的咖啡廳休息會兒,等下找個人多的餐廳吃飯。”
中午飯點,人們大都去了餐廳,咖啡廳里沒多少人。
呂思找了個靠窗的位置,把霧杉按到座位上:“想喝什么,這家的榛子拿鐵很不錯。”
霧杉有氣無力地點點頭,實在沒什么興趣品嘗美味。
呂思走向點單臺,剛轉身,就掏出了手機。
中午十二點半,時間正好。
她發出一條消息:「可以了。」
一分鐘后,咖啡廳對面二樓,一家靜室茶館的包間里,一個不斷抖腿的男人收到了一條消息。
「抱歉,臨時有事來不了,再等我三天。」
男人急抖的腿一停。
三天,他怎么可能等得了三天!
多等三分鐘都能要他的命!
他一把摔掉手機,又一把將冒著熱氣的茶爐掃到地上。服務員聞聲趕來,被他兇神惡煞的模樣嚇得連退幾步,連“發生了什么事”都不敢問,更別提找男人要賠償。
這里畢竟不是純凈區,異蟲少了,不代表沒了。
男人也顧不上服務員,踉踉蹌蹌跑下樓,不小心沖撞到路人,引起一片驚叫。
小小的騷亂蔓延開,人們慌不擇路地繞行,處于漩渦中心的男人卻靜止了。
他抬起黑眼圈濃重的眼睛,眼睛里倒映出一塊白綠色的招牌。
藥店的招牌。
茶館一層是一家藥店。
這種規模的藥店一定有他要的東西。
他舉目四顧,發現藥店旁有一家水果店,二話不說沖進去,搶走了店員手里的水果刀。又二話不說,沖進藥店里。
街道對面的騷亂終于引起了霧杉的注意。
她有些疑惑地望向窗外,發現藥店里跑出來好幾個人,動作和表情都很倉皇。其中一個慌慌張張橫穿街道,被路中間的護欄絆了一跤。
好巧不巧,正摔在一輛公交車的必經之路上。
尖銳的剎車聲炸響,那人都懵了。
千鈞一發之際,一股大力從后背傳來,讓他的視野天旋地轉。
幾十米外,兩個手拉手逛街的女人頓時分開,同時摸到各自大衣里的手.槍。
騷亂剛發生,她們便已察覺到了。但不知是巧合還是呂思有意安排,本想按兵不動靜觀事態發展,可霧杉出手救人……
那速度,根本不像人。
必須馬上擊毀所有能拍到這一幕的道路監控。
“你東我西,別遺漏。”沉宜道。
柴雨晴點了一下頭,沒入人群。
街道中間,霧杉扶著那人站穩:“你摔傷了嗎?”
那人驚魂未定,表情傻傻的。
霧杉快速打量一遍他身上,除了一點灰,沒有受傷的跡象。她轉而問:“藥店里怎么啦?”
“什、什么?”
“我問你藥店發生什么事啦,你不是從里面跑出來的嗎?”
那人終于回過神了:“搶劫!有人持刀搶劫!”
“搶劫?!”霧杉表情一凜,“幾個人,有沒有人質?”
對方看出了她的意思,忙說:“報警吧,我馬上報警!小姐你別過去,很危險!”
危險的不只有搶劫犯手里的刀,還有搶劫犯本人。那種癲狂失智的狀態……極可能是幼蟲失控的傀儡!
然而他剛拿出手機,眼前的年輕女孩已經消失了,他猛地望向藥店,果然在白綠招牌底下找到了那道嬌.小的身影。
著急之余,他猛地回想起來:一般人誰擁有這么驚人的速度?
雪、雪小姐?
霧杉沒有注意到背后的目光,只看到了玻璃門后的景象。
她的電量本就只剩2%,剛才強化肌體出手救人,又消耗了不少。她也有過一瞬間的猶豫,要不要用報警來代替行動邏輯判斷的結果。
可她想起了不久之前剛聽到的那些話,那些人們對于安全的盼望和憧憬。
自己還沒休眠,怎么能放棄做對的事呢?
「好好活著」,難道不是在對的時候做對的事嗎?
在人們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援手,和在該念書的時候好好學習,是一樣的。
「活著」和「好好」,在必須做出抉擇的時候,她寧愿選擇后者。
她推門而入。
……
約莫三分鐘前,賀杰躺在店長辦公室里,昏昏欲睡。
藥店是剛從臨管處手里買下來的,他難得提起興趣琢磨琢磨人類商業經營的門道,沒想到迎來無情打擊。
不知是哪個該死的玩意認出了他,一傳十十傳百,搞得人們都不敢上門買藥。
眼瞅著剛到手的產業變成賠錢貨,賀杰只能退居幕后。他又沒什么地方可去,雪小姐隔三差五來自家領地晃蕩,他才不想回去觸霉頭。
干脆找各種理由推脫掉領主的差事,縮在店長辦公室里消磨時間。
不成想,他沒去找樂子,樂子自己找上門了。
賀杰看著屏幕上的監控畫面,露出一絲獰笑,走了出去。
客人都跑光了,藥店員工都縮在角落里,其中一個女藥師被一把顫動的水果刀懟臉,即便知道了搶劫犯的要求,也不敢動彈。
畢竟,店里還有比搶劫犯更可怕的存在。
洪明輝迅速失去耐心:“伊絲片,快把所有伊絲片都拿出來!你耳朵聾了嗎!”
話音未落,懶洋洋的聲音從藥店深處響起。
“兄弟,搶劫搶到這來,膽子夠大的啊。”
這聲音讓女藥師燃起一絲希望,用余光看向賀杰,然而她立即想到,自己要和異蟲求救?
異蟲的秉性,她心知肚明。
一旦自己欠下救命之恩,異蟲必然會以此為借口,強迫自己成為人形血庫。
女藥師咬住嘴唇,一聲不吭。
反正,不管自己求不求救,眼前這個疑似傀儡的搶劫犯終究會死在異蟲手里。
她的判斷沒錯。
洪明輝猛地扭頭去看賀杰,他已經沒有理智去思考對方是什么身份了。
“少啰嗦!給我伊絲片!”
賀杰嗤笑一聲:“還不走?”
“給我伊絲片我就走!”
洪明輝說完一怔,意識到這句話不是對自己說的,因為面前的女藥師忽然縮下身體,從他手臂下面跑了出去。
“不準跑!”
他揮刀扎向女藥師后背。
刀尖以毫厘之差錯過了對方的白大褂。
不是他勾不到,而是手腕被什么濕滑黏膩的東西纏住了,纏得很緊。
蟲須,一根——不,是一束纖細的糾纏在一起的蟲須。
狂掀而起的恐懼頓時擊退渴望,洪明輝猛地扭頭去看賀杰,然而他的脖子只轉過一半便僵硬了。
他的脖子慢慢轉了回來,視野之中,手腕上的蟲須已經消失,只剩下一層反射出些許燈光的黏液。
但他的注意力不在黏液上,而在水果刀。
那把十幾公分長的、刀身上還沾著水果汁液的刀,隨著他的劇烈抖動,不銹鋼表面不斷將刺眼的燈光送入他的眼睛。
他眼花繚亂,可又清晰地看到了許多景象。
他沒拿住刀,刀墜.落扎入自己的腳背。
他慌張地彎腰去拔,卻握錯刀柄,握住了鋒利的刀刃。
他忍痛用鮮血橫流的手拔.出了刀,因為疼痛而摔倒,讓那把刀洞穿了自己的脖子。
……
這是一個可怕的東西,他不能碰到這個可怕的東西……
洪明輝連手指都開始抽搐了,再也握不住刀柄,讓水果刀哐啷一聲落到地上。
然而,一大片水果刀悄然出現,充斥他全部視野。
它們的刀柄立在地上,刀尖朝上,密密麻麻,無邊無際,不論他從何處落腳,勢必都會被它們洞穿腳掌。
他只有一個選擇——站在原地。
可他的畏懼讓他根本站不穩,打顫的腿早就軟了,稍不留神,便栽了下去。
噗——
什么冰冰涼涼的東西貫穿了他的脖子。
可怕的水果刀都消失了,只剩下一把——沾著水果汁液的那把,靜靜躺在他跟前。而洞穿他脖子的……
洪明輝轉動眼珠,在視線邊緣看到了它。
也是一把刀,黑色的、一圈一圈纏滿細細絲線的水果刀。
蟲須組成的刀。
霧杉推門而入時,看到的便是這副場景。
一個可憐的普通人側躺在地上,脖子被一把古怪的刀洞穿,正在一抽一抽地咳出血沫。
那把刀……
豎起的刀尖如同沙雕一樣坍塌下去,縮進可憐人傷口里。靠近地面的傷口處則有一束細線,細線正以極小的幅度一鼓一鼓。
很明顯,在抽吸可憐人的血液。
細線一路向里延伸,被貨架擋住了盡頭。霧杉橫移兩步,看到了那個正閉上眼睛,一臉陶醉的男人。
異蟲。
腦海里蹦出這兩個字時,男人似有所感,睜開眼睛。
兩人視*線交匯一瞬。
賀杰勾起一抹笑,客客氣氣開口:“這位小姐想買什么藥?”
“殺蟲藥。”
“什么?”
“殺蟲藥。”
霧杉安靜地重復了一遍,話音未落,人已出現在賀杰身前。
賀杰悚然一驚。
他的蟲域已然張開,而且沒有刻意收束規模,樓上樓外,必然有很多人陷入了精神污染「噩夢沖撞」。
——這是他刻意為之。
如此一來,清理掉尸體,沒人能目睹他殺人的事實,管控中心無法找他麻煩,更別提上報公會,把他交給執法者。
可是,眼前這個年輕女孩,沒有陷入精神污染。
非但清醒,還有著媲美位移異能一般的速度……
二者一疊加,賀杰豁然認出了對方。
“雪……”
霧杉的拳頭已然撞上他的下頜,無匹的沖力帶著賀杰直線飛升,腦袋轟砸在天花板上,顱骨四周同時飚出一圈血線。
他的異能是「織夢」,可以用蟲須凝聚成目標當下最害怕的事物,藏在「噩夢沖撞」中,無聲無息殺死目標。
異能和精神污染配合如此完美的他,等級絕不會止步于C級。
可惜他目前只有C級,而C級,擋不住霧杉一拳。
電量受限,霧杉的肌體強化程度甚至只有50%,然而僅僅這種程度的攻擊力,就足以將賀杰的寄生體和蟲軀同時毀滅。
賀杰濺出的鮮血和腦漿,甚至沒能沾到她半點。
藥店外,街上早已亂成一團,車輛、行人將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短短幾分鐘的精神污染,讓司機們做了開車有關的噩夢,同時剎車,引發連環碰撞。好在車速本就不快,又是剎車時造成的事故,只有受傷沒有死亡。
路上的人們也做了各種各樣的噩夢,大都和隨身物品有關。每個人都著急把東西扔出去,逃離現場,卻因此撞在一起,都寸步難移。
呂思也做了一個噩夢,夢見咖啡杯里裝的不是咖啡,而是血。無形的手捏住她的下頜,要把鮮血灌入她嘴里……
她畢竟不是普通人,清醒得比任何人都要早。
她打開藥店后門,幾分鐘后再出來,對賀杰滿腹感激。
感激他的「噩夢沖撞」,徹底消除了她的膽怯。以后在碰上盛滿血的咖啡杯,她會如飲甘霖。
同樣感激他的「噩夢沖撞」,讓她第一次如此直觀的認識到自己的弱小。
弱小到抵抗不了C級異蟲的精神污染,和事故現場的一個普通人,形成鮮明對比。
自然是柴雨晴。
柴雨晴藏在藥店外的電話亭里,電話亭挨著最后一個被她處理掉的監控。呂思剛推開電話亭的門,就被她一把揪住領口拽進,按在玻璃墻上。
槍口抵住呂思眉心偏上一點的位置,隔著皮膚和顱骨,便是蟲軀。
“你在利用霧杉!”
“柴雨晴,別血口噴人。”
“我看見了!賀杰在里面,是楊沁的手下!你在利用霧杉對付楊沁,今天根本是你處心積慮挖好的陷阱!”
“針對誰的陷阱?霧杉?且不說賀杰只有C級,就算楊沁親自過來,霧杉會怕她?”
呂思掙開柴雨晴的手,慢條斯理地整理領口。
“你說這是個陷阱,我承認,獵物不是霧杉,而是賀杰。我也不是出于個人原因布下這個局,只是為了幫霧杉。”
此刻,柴雨晴對她沒有半點信任。
從一開始,呂思就和融雪和管控中心沒有任何區別,看重霧杉,接近霧杉,都是為了利用霧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否認。”呂思無奈地搖頭,“你不是問我霧杉為什么狀態低迷?諾,這就是原因。”
電話亭的玻璃墻是磨砂玻璃,只有角落一道窄條能望見外面。這個角度正好沖著藥店,藥店也是玻璃墻,能隱約望見霧杉半個身體。
“賀杰已經死了,你猜霧杉留著不走,在干什么?”
柴雨晴眸色暗沉:“直說。”
“這還需要我說?人不吃飯會餓死,異蟲不吸血會干死……”
呂思沒有說完。
她也不用說完,剎那間,無數畫面在柴雨晴腦子里閃回。
柴雨晴手一抖,槍口垂下。
“你的意思是,霧杉需要吃異蟲補充……”
“電量,能量,我也不知道哪個詞更準確。”呂思聳肩,“總之和你三天不吃飯是同樣的原理。”
“怎么可能……”
柴雨晴喃喃,然而,心里已經認同了這個判斷。
只有這個理由,才能解釋霧杉為什么要吞噬異蟲。而這個現象,正是管控中心和融雪一開始都把霧杉判定為異蟲的直接原因。
呂思看了眼外面逐漸恢復活動的人們,重新端起咖啡。
“其實生出這種推測的時候,我很奇怪,你陪在霧杉身邊這么久,怎么會燈下黑到這種地步。”
“見到你這副震驚的樣子,倒是讓我明白了。柴雨晴,你明知道她不是人,卻太想把她當成人。”
“她不是人——這四個字,你應該牢牢刻在心里。”
……
霧杉覺得,做人要有始有終。
比如看見異蟲殺人,自己卻沒能打死它,這種結果絕對無法接受。
現在異蟲死了,情緒模擬的憤怒自然也消了。行動邏輯給出清晰的判斷,先打電話通知姐姐清理現場,再悄悄離開藥店。
誰讓自己是神秘的雪小姐呢。
她最終從藥店后門出去,繞了半圈,回到咖啡廳。
呂思端著兩杯咖啡,面帶焦急地在門口張望。霧杉特意避開她的視線,從她身后蹦出。
“呂思!”
“你嚇我一跳,剛買完咖啡就找不到你了,去哪兒了?對面出事了。”
霧杉嘻嘻嘻竊喜一陣,遮住嘴:“我去見義勇為啦,干掉了一只蟲子!”
“真的?”呂思略微訝異。
“當然是真的呀!那只蟲子跑去藥店搶劫,還在里面殺人!真是氣死我了,我一拳就把他打爆了!”
“……”
呂思沒料到霧杉把事實完全想反了。藥店老板賀杰變成了搶劫犯,真正的搶劫犯變成無辜的受害者……
也對,孰強孰弱一見便知,外人不知情之下,將兩者角色對調顯然更加合理。
她沒有糾正霧杉,也笑起來:“殺蟲這么開心?”
一口氣恢復28%電量,相當于從鬼門關里撿回一條命,當然開心了。
霧杉心想,主動拿過一杯咖啡,讓呂思騰出一只手,然后徑直握上去。
“以后我們就是S小隊了!”
“S小隊?”呂思一怔,“殺蟲小隊?”
“呃,好像也是欸。不過我說的S不是那個S啦,是snow!”
興奮模擬下,霧杉眼睛賊亮,“我在現場留下了S!蟲子不是喜歡抱團嗎,讓它們看看,有我在,誰還敢傷害別人!”
“雪?你留下了雪?”
“對呀!”霧杉忽然意識到什么,再次擋住嘴,“哦對,你聽說過超級英雄雪小姐嗎,我就是雪小姐!噓——你要給我保密!”
說到這里,霧杉的情緒模擬切換為小小的遺憾。
一開始她想留的其實是“雪”字,然而碰到了諸多困難。
比如異蟲的腦袋被她錘炸了,能留字的地方只有手背。
那地方太小,“雪”字筆畫又太多。
比如以她的字跡,寫中文字不好看……
思來想去,留下一個一筆貫穿一氣呵成的“S”,又簡單又霸氣又省地方!
她正沾沾自得,忽然被呂思拉著轉身。
街道對面,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剛想跟你說,我不能陪你吃午餐了,我奶奶有急事找我。你先回去吧。”
“啊?”
“早上我見柴雨晴好像很擔心的樣子,你早點回家也好。”
“噢噢!”
霧杉連連點頭,呂思說得對,自己確實讓雨晴擔心了。如今電量危機得到緩解,應該趕快安慰一下雨晴。
呂思替她攔了輛出租,送她上車。
“呂思!”
霧杉抵住即將關上的車門,用手指畫了個“S”。
“保密哦!”
呂思回以給嘴巴拉上拉鏈的動作:“保密。”
……
藥店外拉了警戒線,那一側的人行道都被封死了,沒人能靠近,也沒人敢靠近。
楊沁站在店內,腳尖踩住一具尸體的手,凝視著手背上的“S”,不知在想些什么。
葛康銘從店長辦公室出來,看了眼跪在一旁的呂思,把注意力放到楊沁身上。
“店內監控錄像被人清理了,道路監控被破壞,事發時場面太亂,主要是精神污染干擾,暫時也沒能發現目擊者。”
楊沁:“所以?”
葛康銘遲疑片刻:“監控和尸體傷勢,與其他案子相符。”
或許是出于羞愧,他說完后低下了頭。
楊沁驀然轉身,讓他呼吸一滯。
“霧杉背后是誰?!”
“……我不知道,一直以來我都被排除在專項組外,掌握到的線索還沒領主您多。”
“也就是說,這幾年我白養你了?”
“領主……”
“滾。”
“領主,”葛康銘硬著頭皮,“現場有人類受害者,按規定,賀杰的尸體歸屬管控中心……”
楊沁冰冷的目光刺得他心里發涼。
“要是不把尸體帶回去,我在管控中心的地位恐怕會一落再落,無力再為領主效勞。”
楊沁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滾。”
同樣的答復,含義不同。
葛康銘忙叫進來幾個管控人員,把兩具尸體搬出藥店。
呂思不著痕跡地掃了眼藥店門口,如今店里,只剩下她和楊沁了。
她主動開口:“請主人責罰。”
“哦,你做錯什么了?”
楊沁垂落的目光帶著無形壓力,讓呂思低下頭。
“我……我應該第一時間弄清楚霧杉非要來這里的理由,應該早點知道賀杰買下了這家藥店。”
楊沁瞇起眼:“所以,你對于賀杰在這里的事,一無所知?”
“你在說,”她接著問,“霧杉出現在這里不是巧合,有人來店里搶劫引誘賀杰出手也不是巧合,這一切都是霧杉提前計劃好的?”
呂思垂落身邊的手,緩緩攥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