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霧杉一走,潛伏在堆場的管控人員紛紛出現,抵達“案發現場”。
這年頭,死人見最多的除了異蟲就是管控人員,然而一看到現場的樣子,不少人都忍不住吐了。
橫七豎八的斧頭,擠在一起的尸體,流了滿地的腦漿和血液,景象實在太過慘烈。
碧水莊園那晚,異蟲的尸體都被雨水刷干凈,而且多數沒有傷口,比起尸體更像蠟像。
堆場里的,卻是泡在血水里的蠟像。
但管控人員的眉梢眼角都帶著喜色。
這一趟收獲超乎想象,何固死了,其領地也變成了純凈區。就算和周一定領地一樣放手不管,異蟲密度也會極大降低。
純凈區面臨的威脅,也隨之削弱不少。
和純凈區相接的異蟲領地,如今只剩下楊沁領地還完好無損了。
羅姿和沈宜低聲討論后續處理事宜,想到什么,叫了幾次才把許盛清叫過來。
她注意到許盛清壓不下去的嘴角,嗤笑道:“怎么,為你的霧老板感到自豪?”
“那可不。”許盛清也不怕傷師父的心,喜滋滋道,“白得100萬貨物呢,外加從呂思那訛到的200萬,又300萬到手。”
羅姿點頭:“那是該高興,你不缺錢就不會找我要錢,我也不用頭疼從哪找錢。”
“不止這些。”沉宜對許盛清道,“如果你動作快一點,能從何固領地拿到更多好處。”
許盛清精神一振:“怎么說?”
“何固效仿hei社會,看似上不得臺面,其實算大智若愚,知道把領地產業集中到異蟲手里,反而影響賺錢。普通人但凡知道一家店的老板是異蟲,多少會因為膽怯而不敢進去消費。”
沉宜了解本地情況,娓娓道來。
“所以何固從不收購資產,只收取保護費,單從領地經濟而言,是全原海市最活躍的。所以他最厭惡二道販子,二道販子擾亂市場,影響經營場所的生意,等于從他手里搶錢。”
說到這里,沉宜嘖了一聲:“呂思給出這里的地址,我就該想到她想利用何固的。唉,當時沒反應過來。”
許盛清拍拍她手臂:“別打岔,繼續說。”
羅姿已經聽懂了,接著分析道:“上面大概率也會放棄何固領地,這個地盤還是旅者公會管轄。一旦異蟲領主換人,會不會延續何固的經營理念,很難說。”
許盛清也跟上兩人思路了,睜大眼睛。
“到時領地上的商戶都面臨同樣的問題,怎么才能保住自己的資產。我可以趁新領主還沒到位,以這個理由拉商戶入駐昆侖中心,同時把公司自持的商鋪都賣給他們,大大減輕資金壓力和經營壓力!”
“不僅如此,別忘了,汪琨一度坐擁半數領地資產,除了昆侖中心和改建成管控學院的產業園,其他產業如今都是臨管處暫代經營。”
沉宜笑道,“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注意,最近純凈區不少人都在抱怨買東西要么缺貨要么漲價,我相信何固領地的商戶們,很樂意從臨管處買下這些產業。”
許盛清聽興奮了,手環開始報警。
他比出兩根大拇指:“沉宜,你是這個!”
話音未落,匆匆跑了。
沉宜一怔,看向羅姿:“羅姿姐找他是有別的事吧?”
羅姿搖搖頭,笑道:“先讓他忙動員商戶的事,純凈區不是死氣沉沉、民生凋敝的純凈區,而是商業繁榮、人氣興旺的世外桃源,這一點意義非凡。沉宜,辛苦你了。”
沉宜又愣了一下,苦笑:“我有什么辛苦的,出生入死的都是霧杉。”
羅姿斂去笑容,也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說得沒錯,之前是我先入為主,對她存在刻板印象。”
她望向集裝箱夾出來的狹窄通道,不久前,霧杉正是從那個方向離開的。
“不管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遇上霧杉,確實是我們所有人的幸運。”-
馬樓在校門口停車,扭頭:“中午沒吃飯吧,走,哥帶你去吃大餐!”
霧杉舔舔嘴唇,還是推開車門:“可是危機管理課快開始啦,你下次再帶我去吃大餐吧!”
關門前,她又探進腦袋:“哥哥,要保密哦。”
馬樓眼睛一瞪:“信不過誰都不能信不過你哥,記住沒?”
“記住了記住了。”霧杉嘿嘿一笑。
哥哥真好!
沉宜也好,但是馬樓的表情語氣讓霧杉覺得更加親切。
下午第一節課是《公共安全危機管理》,老師還沒到,但學生都已回到位置上。
霧杉小跑著回到自己的座位,柴雨晴扭頭看來:“怎么樣,道理講通了?”
“講通了,貨物很快就能運到超市啦!”
“吃過午飯了嗎?”
“沒有,但我一點都不餓!”
饑餓的感覺也是能關閉的,多損耗一點電量而已,反正現在電量是滿的。
柴雨晴卻從課桌里拿出兩個小蛋糕:“快吃,還有兩分鐘上課了。”
霧杉眼睛亮了。
“雨晴你真好!”
這一句聲音不小,引來一些打量的目光。苗苗也是其中之一,滿腹狐疑地望向霧杉。
她和執法者有過直接接觸,又陷入過對方的精神污染,為防被對方種下蟲卵,原本應該服用安眠片昏睡七天。
但苗苗猶豫了一天一.夜,終究沒有吃下安眠片。
今天中午,她在家里待不住了,跑回學校,發現柴雨晴和霧杉的位置果然空著。
正黯然神傷著,柴雨晴和霧杉前后腳回來了,看這對密友說說笑笑的模樣,執法者的到來似乎對她們沒任何影響。
怎么可能呢,她親耳聽到霧杉在監控底下說出敏.感詞啊!
教室人多,苗苗沒辦法直接過去一問究竟。另外,她發現有個位置一直空著。
霧杉和柴雨晴好端端坐在教室里,幕后黑手呂思卻消失了。
上課鈴響時,霧杉也發現了這一點:“雨晴,都上課了,呂思去哪啦?”
“她是馮嘉瑋的伴讀,馮嘉瑋不在,她不用來上課的。”
“可是昨天和今天上午馮嘉瑋也不在呀。”
“噓——老師進來了,先上課吧。”
“噢噢。”
霧杉翻開書本,開始專心聽講,柴雨晴卻分了神,望向窗外。
依據管控中心給的情報,何固和楊沁瓜分了周一定的地盤,何固手底下的異蟲全部死絕,楊沁肯定能第一時間發現。
呂思去哪了,答案顯而易見-
“何固怎么死的,你一點線索都給不出來?”
“我真的不知道,我今天一天都在學校里,直到主人命令我回來。”
楊沁哼笑一聲。
幾張紙輕飄飄地落到呂思身前。
“你以為銀行沒我的人?呂思,你花的每一分錢,我都能查到。”
紙上是呂思的轉賬記錄。
昨天三筆,合計100萬,今天一筆,單筆200萬。
呂思跪在地上,直起身體:“我花的每一分錢,都沒想過隱瞞主人。100萬是我找人接觸昆侖中心,成為昆侖中心超市的供應商。”
楊沁瞇起眼。
呂思:“汪琨死后,其領地上最大的兩個變動,一是管控學院新校區,我進去了,也發現里面埋伏了不少管控人員。”
“二是昆侖中心,非但沒有倒閉,還四處尋找供應商和愿意入住的商戶,籌備這周日開業。果然不出所料,昆侖中心也在管控中心手里,他們順著供應商找上我了。”
楊沁審視著她:“繼續說,200萬的用處?”
“保證金。”呂思面不改色,“管控中心清楚我的身份,自然不放心讓我成為他們的供應商。交涉過程中,我意識到他們對尋找供應商著急心切,所以主動拋出這份承諾,用200萬現金,表示我的誠意。”
客觀而言,這套說辭有明顯的漏洞。
供應商是乙方,乙方沒讓甲方支付定金貨款也就罷了,還主動給甲方保證金?
但,這是呂思所能想到的最合適的理由了。
她也沒料到,楊沁很快便認可了這個理由。
楊沁深知,世界上沒有完美的借口,借口越完美,說明越可疑。此外,她作為旅者公會支會長,對管控中心的資金狀況了解更深。
這不是個財大氣粗的機構,很多預算上都捉襟見肘,對200萬動心,是理所應當的。
現在的問題是,管控中心為什么執著于讓昆侖中心繼續營業?
楊沁思忖許久,淡淡命令:“去查清楚昆侖中心的一切,不管是雪人還是融雪,都給我找出來。”
呂思:“主人相信我?”
楊沁淡漠地笑:“我相信你腦子里的幼蟲。”
比起純凈區里的秘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周一定身亡,她還能和何固瓜分周一定的領地,如今何固也死了,分會不可能讓她坐享無勞之獲。
兩個領地,很快會迎來新的領主。
在那之前,她需要把他們領地上最重要的產業,吃下來-
貨物全部運到,資本組忙得熱火朝天。
超市擺貨的活看似簡單,真上手干,麻煩就來了,很多東西買的時候能找到,變成賣的一方,組員們就不知道該往哪兒擺合適了。
吵架的吵架,瞎指揮的瞎指揮,許盛清剛趕回來,見他們亂哄哄鬧成一團,正要發作,迎來了第一個上門求合作的人。
“新天貿易總經理賈元宵,主要業務是給商超便利店一站式供貨,原海市規模排得上號的商超,都是新天貿易的客戶。”
許盛清看了眼呂思身后的中年禿頭男,微笑道:“新天貿易啊,接觸過,要價太高,合作不起。”
呂思道:“我直接帶總經理過來,自然抱有誠意,給你們的價格都是常規報價的一半。”
一半?
那可是地板價了。
雖然這次從丁立昌手里拿到的貨都是免費的,但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可遇不可求。
從經濟角度考慮,大型商超選擇一站式供應商,性價比很低。但這么做能最大限度減少和各地零散供應商的接觸,從而降低異蟲寄生的風險。
所以類似新天貿易這樣的公司不知多少年前就崛起了,發展到今天,已然成為零售鏈條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新天貿易是全原海規模最大的供應商,東西品質都有保證。50%的進貨價,超市就算天天搞促銷都有得賺。
“除了價格下調,定金和預付.款也全部免除,貨款延期一個月支付。”
呂思加碼的條件讓許盛清難免心動,但許盛清也沒蠢到以為她是來當菩薩的。
他示意呂思走到一邊。
“你有膽子帶人來這里,我也就敞開說話了。”許盛清瞇起眼,“呂思,你到底想干什么?”
“照顧同學生意。”
同學?
呂思淡淡道:“你是想讓霧杉看到這批貨買完后,超市被搶劫一空的樣子,還是打算故意調高價格慢慢賣,讓霧杉看到生意冷清的樣子?”
許盛清氣笑了:“你還會為霧杉考慮?我看你巴不得她死吧。”
“我是為你們考慮。”
“大可不必。今時不同往日,現在找供應商可沒那么困難。”
“你是指何固領地的商戶?”
許盛清一怔,呂思也太敏銳了,和柴雨晴一樣,完全不能當成普通尖子生看待。
呂思意味深長地笑:“離開原來的地盤,你以為商戶的貨源還會像以前一樣穩定?”
“你們對純凈區秘而不宣,不就是不希望和旅者公會徹底撕破臉,免得落入圍城困境。”
“大舉動員商戶入駐純凈區,你覺得,旅者公會還會配合你們粉飾太平么?”
呂思說的是一種可能。
然而光想想,這種可能就足夠讓許盛清冒出冷汗。
若是旅者公會一怒之下切斷外界和純凈區的所有往來,國家高層畏懼和異蟲全面開戰,也不會輕易伸出援手。
到時,純凈區里斷水斷糧,總不能讓人們推掉房子撬開路面,都去種地吧?
呂思又道:“不過,你們最欠考慮的地方不是這點。”
許盛清心中一沉。
只聽呂思慢慢道:“你們最欠考慮的,是讓霧杉成為汪侖商貿的股東。”
“你是怎么……”
“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以為在汪侖商貿上架一層有限合伙公司,讓霧杉成為保密的出資人,外人就查不出來了?你們管控人員,對經濟的了解,真這么粗淺?”
呂思搖搖頭,“異蟲的絕對數量對比人類是很少,但它們的眼線無處不在,這點你總該清楚的吧?”
許盛清冷聲:“工商有人泄密?!”
“根本用不著泄密,這是個由文件和文字串聯起來的社會,有心之人想查,自然能查出來,更別提旅者公會。”
“呵。”許盛清突然笑了,“是是是,昆侖中心引人關注,霧杉在最巧合的時間點成為昆侖中心的老板,最令人懷疑。但你以為這樣就能拿捏我們,你就大錯特錯了。”
呂思不動聲色:“洗耳恭聽。”
“你親眼目睹執法者死在霧杉手里,你在何固領地挖出的陷阱也被霧杉輕松踏平,原因還用多說嗎,霧杉是異蟲。就算她是商場老板的事曝光,哪又如何,旅者公會還能因為一只異蟲的所作所為對管控中心發難?”
話說到一半,呂思蹙起眉毛了,這個表情在她臉上很是罕見。
她難以置信道:“所以從一開始,你們就打算必要的時候,把所有事情都推到霧杉頭上?”
許盛清笑容一僵。
這話若是從柴雨晴口里說出來,他或許只會愧疚五分。
可偏偏,說這話的人是呂思。
許盛清愧疚萬分,強撐著沒有變臉。
他的逞強只維持了幾秒鐘。
因為呂思緊接著說:“你們都搞錯了,大錯特錯。霧杉很純凈,根本不是異蟲。”
許盛清只覺自己聽到了天方夜譚。
羅姿和沈宜也覺得聽到了天方夜譚。
兩人是接到消息后緊急趕來昆侖中心的,在總經理辦公室見到了呂思。
“空口無憑,你有什么證據?”羅姿認為呂思心懷叵測。
她們和許盛清坐在長桌一側,呂思單獨坐在三人對面,仿佛正在接受面試的求職者。
呂思忽然覺得,對面的三個“面試官”都很可笑。
整個管控中心,又或者一直都沒浮出水面的融雪,都相當可笑。
她從包里拿出一枚U盤,放在桌上,沉宜看了羅姿一眼,立即拿過去,插上平板。
“我不是異蟲,不能投射蟲卵,沒有太直接的證據。這是實驗中學校長辦公室的監控錄像,完整記錄了霧杉和楊沁見面的過程。”
“第4分鐘到5分鐘,你們可以清晰看到楊沁的后頸的頭發變白,脖子上也出現了光斑。”
“那時候她被霧杉激怒,向霧杉投射蟲卵——當然,只是我猜的。”
“這個商場是你們的地盤,我能聽到霧杉和執法者的對話,想必你們也可以。你們就沒好奇過,執法者為什么要用異能一次次討好霧杉?”
“還是說,你們真的以為,兩只素未謀面的異蟲碰到一起,相互巴結才是正常反應?”
“還有汪琨。應該所有人都不知道,是我親手把霧杉送進汪琨的視線。既然汪琨死了,過程中發生了什么,參考執法者,想必很好猜。”
“最后——沉宜,聽到你的聲音,我總算回想起來了,你當時也在彩票站里吧?你以為董震是和霧杉起了沖突才死在她手上?”
沉宜手指輕顫:“你也在?”
呂思微笑:“董震死之前清清楚楚告訴我,霧杉不是異蟲,是等級極高的寄生體。在他徹底暴露異蟲身份之前,他可是一直在討好霧杉。”
話音落下,辦公室里安靜得針落可聞。
對面三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判斷呂思說的是真話,還是挖空心思編造的謊言。
要否定由來已久的事實,很難,何況霧杉作為純凈人,為什么擁有輕易抹殺高級異蟲的實力,沒人回答得出來。
沉宜的喃喃打破了沉默。
“可是她不喝補劑會昏迷,她還會吞噬異蟲,這些、這些……”
“如果你們愿意讓我帶她回領地,我很愿意研究出答案。”呂思接口,“我們領地上,也有很不錯的醫學實驗室。”
沉宜閉上嘴。
她當然不愿意,自然,呂思也只是開個玩笑。
“看來你們還需要時間消化一下。”
呂思起身走出幾步,回頭,“對了,要是你們解剖完霧杉拿到結果,能不能知會我一聲?不用太詳細,只需要告訴我她是超人還是怪物就可以。”
“你……”
許盛清站起,被羅姿攔下。羅姿對守在門外的組員點了下頭,組員帶領呂思離開商場。
許盛清又著急*又不解:“羅姿姐怎么能放她走呢,她要是把這個秘密散播出去……”
“這個秘密是她告訴我們的。”
羅姿回答完,頓了頓道:“證據只有幾分鐘的視頻和幾句空口白話,我們不能當真。也許她最后說的話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解剖霧杉?”許盛清一驚,迅速冷靜下來,“她在挑撥離間?!這個惡毒的女人!”
“不,我……”沉宜神色恍惚,“我沒有證據,但我覺得她說的是真的。羅姿姐……”
她還沒說完,手機震了。
來電話的是柴雨晴,性格恬淡的柴雨晴從未如此氣急敗壞。
“讓管控中心看好尤盈!”
沉宜一怔:“她做什么了?”
柴雨晴一個字都沒解釋,直接掛斷。
出乎預料的緊急狀況把沉宜拉回現實,她看向羅姿:“學校一定出事了,我趕過去看看。羅姿姐,呂思說的……”
“真相沒查清楚前,我不會向上匯報。你和許盛清都按原先計劃繼續推進。沉宜,你去學校的路上聯系一下馬樓,讓他想辦法拿到霧杉能檢測DNA的個人物品。”
“檢測DNA?”
“對,說起來,我們從來沒真正調查過霧杉的來歷,不是么?”
沉宜應下,小跑著下樓。
許盛清快步跟上,在一邊問:“老板出什么事了,我剛才好像聽到尤盈的名字?”
沉宜搖搖頭,她也不知道。
兩人來到一層,同時頓了下腳步。沉宜皺眉看了眼對面的賈元宵,徑直繞過,許盛清則停了下來,板著臉走到賈元宵身前。
賈元宵掛著商業性的客套微笑:“許總,呂小姐讓我留下來幫忙鋪貨。”
許盛清:“去你的呂小姐!”-
沉宜趕到學校時,六二03班已經沒人了。
問了范保心才知道,原來今天下午最后一節課用來競選班長,選完即下課,比平時提早了半個小時。
“霧杉究竟怎么了,柴雨晴為什么發脾氣?”
“……可能是競選班長失敗了吧。”
回想起當時的場景,范保心到現在都還捏一把汗。
今天是周五,距離開課正好過了一周,學校本著學生們都相互熟悉了,才開始安排競選班干部事宜。
其實所謂的競選,空有其名,大家都只想管好自己,沒人愿意多管閑事。
范保心早就擬好了班干部名單,拿到班里去宣布,他屬意的班長人選是苗苗,沒想到名字剛念出來,霧杉就站起來了。
霧杉認為學校內定班干部不公平,既然叫競選,那就應該有競爭對手。她報名競選班長。
在那一瞬間,范保心和苗苗通過眼神迅速達成默契,苗苗愿意讓賢。
霧杉還是不樂意,覺得苗苗把班長位置讓給自己,搞得好像她搶過來的,同樣不公平,而且沒有履行“競選投票”的程序。
范保心沒轍。
不過他不擔心投票結果,苗苗明確表示不想當班長,霧杉相反展現出強烈的意愿,學生只要不傻,都會把票投給霧杉。
然而匿名投票的統計結果,讓他傻眼了。
全班29人,霧杉只拿到了1票——毫無疑問來自于柴雨晴。
票數統計還是霧杉親自上手的,范保心想指鹿為馬都不行。
他現在還記得霧杉的表情變化,每統計出一票,臉上的激昂就少去一分,等票數都統計完,她說了句“恭喜你,苗苗”,就低著頭回到座位上去了。
整個人像遭受了巨大的打擊,極度萎靡。
范保心有些慌,此后每念出一個班委,都提議讓霧杉來當,可適得其反,全班學生都堅定拒絕,提議全部都用來競選。
范保心哪里還敢競選啊,匆匆宣布完內定名字了事。
他離開教室的時候,座位上的霧杉都快縮成一只可憐兮兮的小貓了。
聽范保心說完,沉宜嘆了口氣。
“大家都把擔任班干部當成迫害,可對霧杉來說,那是優秀學生的光環……怪我,我沒提前想到這一點。”她道,“可這和尤盈有什么關系呢?”
“直接關系。”奚琪回答。
她相貌年輕,性格也好,能輕松拉進和學生之間的距離。正因此,她才能快速獲知傳遍全校的流言蜚語。
“主要是兩件事。”
“一是尤盈來學校當清潔工,和霧杉有過幾次接觸。學生里正好有人認識尤盈,知道她是汪琨的妻子……總之傳來傳去,霧杉就變成汪琨手底下的異蟲了。”
“二是昆侖中心開業的事,資本組的傳單發到學校里,有個膽子大的學生直接把它當成廢紙扔進尤盈的簸箕。”
“尤盈不是帶著汪旭上班嗎,那小子看見這一幕,生氣了,說憑什么把我家商場傳單扔掉。也不知當時尤盈和孩子說了些什么,總之最終被傳成,昆侖中心的老板是霧杉……”
奚琪復述起來都覺腦仁疼:“雖然只是傳言,但好巧不巧正中事實。”
沉宜神情嚴肅:“然后呢?”
“然后……我親眼見到霧杉下課回家的路上,所有人都躲著她走,把她當成瘟神一樣。”
“另外,我已經聽不少人說絕對不會去昆侖中心了。上千名學生,估計流言早就傳到校外去了,估計許盛清那邊也得頭疼。”
商場可以如期開業,但不會有什么客人。
“還有學校這幫老師……”
奚琪還沒說完,羅姿來電了。
“來了。”她嘆了口氣,打開免提。
羅姿劈頭便是質問:“學校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校方告訴我他們準備開除霧杉?!”
第72章
霧杉從未如此安靜。
從學校上公交車,從公交車站回家,一個字都沒說。
柴雨晴依稀注意到,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建筑,行人,花草,廣告牌……世界萬物清晰地倒映入霧杉晶亮的眼瞳,卻像隔著一層無形的玻璃。
她想捕獲它們,它們卻只是站在那里,兩不相干。
柴雨晴心痛得無以復加。
她拼命忍耐,等著回到家再好好安慰霧杉,然而事與愿違。
有一批人守在85號院樓底下,讓情況雪上加霜。
都是小院的住戶。
他們的目光里含著畏懼,卻手拉著手,強硬地擋住了樓門。
難道流言這么快就傳到這里了?
柴雨晴預感不好,對霧杉道:“你先上去,我馬上就來。”
換成平時,霧杉肯定會問為什么,也會和鄰居們興高采烈地打招呼,但此時的她只是低著頭,沉默地往里走。
沒有一個居民敢攔她。
但他們有勇氣攔住柴雨晴,畢竟她接觸下來更像人類。
彭浪平站在最中間,顯然是居民中的代表,對柴雨晴道:“我們希望你和你朋友搬走。”
“為什么?”
“因為她家里有一個……那個!”彭浪平壓低聲音。
居民們是如此矛盾,一方面害怕私密場所方便異蟲下手,所以選擇在院里而非樓里堵人,另一方面,又因為公眾場合,不敢說出禁.忌詞。
柴雨晴清楚院里的監控都是米途私設的,沒有這個顧慮。
“那個什么,傀儡?”
這個字眼讓居民們都悚然一驚,已經有人忍不住想走了。
柴雨晴明白了,不是流言,而是他們發現了十二。
可十二住在這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霧杉帶著他出門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為什么早不提晚不提,偏偏挑這個時候雪上加霜?
柴雨晴沒心思探究這個問題的答案。
此刻,她覺得這幫人好可笑,若不是十二,汪琨派來的那只異蟲早就把他們殺干凈了。
同時,她也覺得他們好可憐,就像曾經的自己,畏畏縮縮,只顧自己茍延殘喘地活著。
兩種感覺匯集在一起,讓她很生氣。
“沒記錯的話,你們所有人都只是租戶吧?霧杉才是在這里買下兩套房子的人。租戶趕走業主?你們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
“你……”
“我什么?不好意思,我也只是租戶,租了霧杉的房子,無法代替她做出任何決定。你們有膽子抱團趕人,怎么沒膽子自己找她說?”
居民們頓時心虛。
他們本就底氣不足,因為堵人之前,他們已經找過酒鬼房東。可那家伙喝得醉醺醺的,說了一句讓他們自己看著辦,便一醉不醒。
買一套房子多少錢,租一套房子又是多少錢,大家都知道房東站在哪一邊。
縱使氣憤也無可奈何,只能詛咒房東哪天醉倒在角落里,被異蟲吸成人干。
彭浪平使勁深呼吸平復心率,還想說什么,柴雨晴已經把他扒拉開了。
“愛住不住,要走也是你們走。”
她一氣走上三層,靠在樓梯口平復呼吸。粗略收拾好心情,踏上樓道,呆住了。
霧杉領著十二站在家門口,正望過來。
柴雨晴呼吸一滯,快步過去:“霧杉你……聽見了?”
“一點點。”霧杉的臉上沒什么表情,語氣也沒有任何起伏,“他們想讓我搬走。”
實際上,她只聽到了這一句,立馬加快腳步上樓了。
她不想聽下去。
“你不用搭理他們,他們都是……”
“雨晴,能不能幫我照顧一下十二,我想睡覺。”
霧杉打斷了柴雨晴的話。
柴雨晴咬了咬唇,試探道:“我陪你吧,我們多外賣一些好吃的,一起看電影?”
“不要了,我想睡覺。”
“霧杉。”柴雨晴把她擁進懷里,“人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喜歡的,你知道的吧?”
“可是,沒有人會被全世界都討厭。”
“沒有全世界,不論如何,你都有我啊。”
“可是你是朋友,是一條線,不是全世界。”
柴雨晴一怔。
霧杉脫開懷抱,轉身走進家門。
“你可以是我的全世界啊……”柴雨晴看著輕輕關上的門,低聲呢喃。
霧杉沒有聽到這句話。
她放下書包,茫然地環視四周,一會兒后走進臥室,躺到床上。
她看著天花板。
“像人一樣,好好活著。”
“可是同學討厭我,鄰居討厭我,全世界都在討厭我。”
“我做人好失敗啊……”
她緩緩闔上眼睛。
約莫十分鐘后,家門被打開了,柴雨晴來到她床邊。
她撫摸著霧杉的臉頰,溫熱的,暖暖的,但是醒不過來。
她陪她坐了十多分鐘,正要離開,沉宜到了。
沉宜望見床上的身影,關切道:“她怎么了,難道……”
“不需要你假惺惺。”柴雨晴關上房門,隔絕了沉宜的視線。
“我沒有假惺惺,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擔心異蟲來了沒人對付?你們腦子里除了這點還有什么?真替霧杉考慮,為什么還會放任尤盈接觸霧杉?”
“對不起。我們已經把尤盈母子控制起來了……”
“晚了。”
柴雨晴心里憋著一股邪火,沉宜又有著管控中心和融雪聯會雙重身份,自然是最好的發泄對象。
然而心里有一道聲音在告訴她,不全是別人的錯,也有她的。
她也早就發現尤盈刻意接近霧杉了,她也沒有阻止。一方面是她自己對尤盈抱有好感,另一方面是她憑借對霧杉的了解,覺得霧杉喜歡結交朋友。
在尤盈暴露身份之前,柴雨晴真心認為,尤盈是合適的對象。
柴雨晴的急怒也激起了沉宜的沖動。
“我承認我對霧杉目的不純,但我確實關心她,我什至能感受到她被所有人冷落孤立時的失落。以前我能強迫自己忽視這些,因為霧杉是異蟲,但現在我已經知道她不是了,我……”
“什么?”柴雨晴猛地按住她肩膀。
沉宜一怔,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
她閉了閉眼,坦誠道:“呂思來找過我們,告訴我們霧杉不是異蟲,我不相信她這個人,但相信她的話,她印證了一直以來我對霧杉的感覺……”
柴雨晴眸色晦暗:“呂思?”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為什么不早說?”
“我說了,你們會信?”
沉宜啞然。
確實,沒人會信,即便呂思拿出了間接證據,把邏輯闡述得清清楚楚,羅姿還是不信。
只有異蟲才能直接判斷霧杉是不是異蟲,而就算有異蟲幫助人類判斷,人類也不會相信異蟲的話。
獵物怎么會相信獵手?
“現在會信了。”沉宜抓住柴雨晴的手,“只要讓霧杉做一次顱腦CT,所有人都會相信的!”
柴雨晴用力把手抽了回去。
“走。”
“你同意了?”
“我讓你走。此時此刻,我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你。”
“雨晴……”
“滾啊!”
沉宜愣住了。
一直以來,柴雨晴給她的印象都是完美的,成績優異,思維敏捷,沉著冷靜,氣質出眾……她第一次見到她如此崩潰的一面。
沉宜沉默片刻,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微微停頓:“對不起。”
柴雨晴杵在原地,握緊的拳頭很久才松開。
她捂住臉,擦去眼淚,雙手向上捋過披散的長發,露出堅毅的眼神。
“十二。”
很快,對面的房門打開,十二走了進來,停到她身前。
沒錯,柴雨晴早就注意到,十二跟在霧杉身邊確實在好轉。如今已經能聽懂簡單的指令,并且擁有極為敏銳的聽覺。
“守住這里,要是有人想動霧杉,不管是誰,”柴雨晴凝視他的眼睛,“殺了他。”
十二沒有回答。
沉默地走進霧杉所在的臥室,就是他最好的回答-
一盆冷水澆下去,臟兮兮床鋪上的醉鬼醒了。
米途看清眼前的人影,含混道:“我說過不要見面。”
“你也說過不論如何都要守住霧杉的秘密。”柴雨晴冷冷道。
冰冷的口吻似乎讓米途徹底醒酒,他打量一眼柴雨晴的神色,道:“過去說。”
柴雨晴二話不說鉆進墻邊布簾,驚訝地發現,消失了。
蓋住地下通道的水泥板消失了,地下通道也消失了,視野內除了被踩實的泥土,只有一只木馬桶——這個時代,這種“家具”已經十分罕見。
柴雨晴這才注意到,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尿騷味。
“你把這里填平了?為什么?”
她明明猜得到答案,依然忍不住問了出來。
米途沒有鉆進布簾,在外面道:“看清楚就出來吧。”
柴雨晴出去,發現他又開了瓶啤酒。
他晃晃酒瓶:“不管霧杉還是十二殺人,都有管控中心跟在屁.股后面清理現場,用不上我這個殘疾人。”
“不,你是為了掩蓋那個實驗室!”
“別激動,你說是就是。”
柴雨晴果然冷靜下來,讓自己理智思考:“你早就料到呂思會發現霧杉身上的矛盾,所以阻止我殺呂思?”
米途笑了笑,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拋過去。
紙上沾滿各種污漬,最多的暗紅色像血。上面的內容很簡單,一個地址——霧杉的住址,一個名字——霧杉的名字。
“還記得那只闖進小院的異蟲?從她衣服里翻出來的。憑你的智商,應該能猜到這張紙的來源。”
“呂思?”
米途喝了口酒,肯定了她的猜測。
“我原先也不確定,不過聽你描述這個人的性格,和她輕易設下的種種圈套,基本不會錯了。跟你一樣聰明的人,不會漏過霧杉身上的矛盾。”
米途頓了頓,搖頭笑道:“說起來,汪琨算是死在她手里。”
柴雨晴從來沒有輕視過呂思,聞言蹙眉:“既然如此,為什么不干脆殺了她?”
米途放下酒瓶:“柴雨晴,你覺得自己比她好多少?”
“你不關心人類,只關心你爺爺,除了爺爺,只剩下霧杉。你為了霧杉可以和所有人作對,因為你在乎她勝過在乎自己。呂思和你一樣不關心人類,區別在于她愛自己勝過一切。”
“你的自私涉及兩三個人,她的自私只包括她自己,所以你覺得自己比她更值得活著?”
柴雨晴冷冷道:“她是楊沁的傀儡,異蟲的同黨。”
“別自欺欺人,你知道她和楊沁不是一條心。否則旅者公會早就打過來了,我哪能坐在這里喝酒。”
米途觀察她的神色,露出無奈的笑。
“我說這個沒別的意思,自私是刻在人類骨子里的基因,像你我她一樣真正認識到自己自私、并且接納自己自私的人,才能在這個世界里活得長久。當然,我把這個基因也給了霧杉,但凡她覺得會危及自身安全的人,都會被她毫不留情地殺掉。”
“可是霧杉在傷心。”柴雨晴道,“因為同學怕她排擠她,因為院里的人想趕她走,她陷入休眠了!”
休眠?
米途看了眼門外的陽光,明白了。
霧杉不是正常睡眠,而是碰到難以理解的狀況,思維走到了死胡同里,需要立即重檢指令。
柴雨晴也在觀察米途的神色,見對方久久不語,冷笑:“你事事都能算到,就沒算到會出現這種情況?”
“不,我知道這種情況遲早會發生。”
米途嘆了口氣,又喝口酒。
“她不是休眠,是在重檢核心指令,每當她走進理解不了的死胡同,都會這么做。”
“核心指令?”
“像人一樣,好好活著。”
“像人一樣,好好活著……”
柴雨晴重復著這句話,似乎抓住了什么。然而沒等她想清楚,米途的嘆息傳入耳中。
“是我能力不足,想不到更合適的指令。”
指令太短,表意不清,不知道霧杉最終會“活”到哪個方向。指令太長,則會像一條鎖鏈綁住霧杉的手腳,讓她真正活得像個機器人。
那就失去了“活著”的意義。
“終究是我思考得不夠周全,在這個非人化的社會里,執行這項指令的難度遠遠超出我的預計。”
米途的自責讓柴雨晴終于抓住了那絲閃念。
對啊,滅史和禁.忌詞,讓所有有跡可循的“做人”標準,還停留在蟲災爆發之前。那時候的人類品德,只適合那時候的和平社會啊!
如今的人類社會,粉飾太平的表象下,早已被異蟲侵蝕得千瘡百孔,也早已放大了人類陰暗自私的一面。
霧杉懷抱對美好的向往活在這攤污泥里,怎么可能不走進死胡同呢?
她又不是事事都能容忍妥協的“人類”!
“指令還能修改嗎?”柴雨晴忍不住問,“我寧愿她和所有人一樣自私冷漠!”
米途瞥了眼布簾:“若可以,我何必填平實驗室?我說過這項技術的成功是僥幸,不可復制。”
“那現在怎么辦,大家都對霧杉避而遠之,她會一直在死胡同里走不出來!告訴所有人她的真實身份,她又會受到全方位的威脅!”
說到這里,柴雨晴神色一變。
“你早就有應對辦法了,是不是?你故意放縱呂思,因為她就算說出去也無法拆穿霧杉的真實身份?!”
米途笑而不語。
舊樓里傳來一聲短促的慘叫。
柴雨晴和米途對視一眼,后者抬抬酒瓶:“霧杉在休眠,總不是她動的手。”
柴雨晴匆匆跑出去,瞥見院門處進來兩個人,手按在腰間——隨時拔槍的動作。
埋伏在附近的管控人員,或者融雪成員。
兩人和柴雨晴對視一眼,默契地退出院門。
柴雨晴趕回三樓,一眼望見十二掐住一個人的脖子,把對方頂在墻壁上。
是馬樓。
“……救、救命。”馬樓的臉紫成豬肝色,艱難求救。
雖然他自己手里就有槍,但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對十二開槍。
“十二!”柴雨晴跑過去,用力掰開十二的手,“松開,他沒有威脅。”
十二看了她一眼,最終收手。柴雨晴發現,他的眼神不再是純粹的茫然,而是平靜。
他沉默地走回霧杉的臥室。
“十二給你開門的?”柴雨晴看了兩眼門鎖,問正在劇烈咳嗽的馬樓。
“……對,是、是他。”馬樓大口大口喘氣,說話總算順溜了,“我還沒看清就被他頂到墻上了,那家伙,力氣大得要命。”
但他沒殺了你。柴雨晴暗想,十二殺死一只異蟲,都只是一瞬間的事。
馬樓說:“我聽說學校要開除霧杉,擔心她,所以過來看看……”
“開除霧杉?”
“……你不知道?”馬樓暗叫不好。
果然,柴雨晴臉色瞬間冷下來:“霧杉做錯什么了,需要被開除?就因為她認識尤盈,因為她是昆侖中心的老板?”
馬樓憨憨道:“他們害怕……”
“害怕什么,害怕霧杉是異蟲?他們怎么不捫心自問一下,學生的父母,學校的老師,誰沒從異蟲手里拿過錢?就算是學校的預算,審批鏈條中都有異蟲!”
“噓!”馬樓緊張地四處張望,還好,監控在樓梯口,不一定能錄到這里的聲音。
他擔心柴雨晴說出更多禁.忌詞,忙氣憤道:“對,都是眼睛糊屎的雙標狗!我這就去學校罵他們!”
“等等,是沉宜讓你來的吧?”
馬樓身體一僵,尷尬地笑,笑容忽而收斂,變得認真。
“師父是交代過我,但我是真的關心霧杉,她認我當哥哥讓我倍感榮幸,我認她做妹妹也是真心的。我不會背著霧杉,背著你做任何事情,就算丟了管控中心的工作……”
“告訴沉宜,我同意了。”
“……啊?”
沉宜沒來,來的是羅姿。
羅姿帶來了管控中心的法醫,姓田,馬樓叫他“田老師”。
馬樓和田法醫一起搬上來一件笨重的設備,打開后有一方屏幕。柴雨晴猜測這就是顱腔CT機。
四人聚在臥室里,都有些緊張,但只有田濱緊張情緒外化了,畢竟床上躺著的,據說是近期來殺死無數異蟲的……異蟲。
他從儀器里取出一只金屬圓環,連著一根線。
“誰幫忙把她的頭抬起來。”
柴雨晴默然上前,極盡輕柔地托起霧杉的脖子。霧杉閉著雙眼,眉目平和,和她平日活潑愛笑的樣子判若兩人。
緊張之外,柴雨晴又生出幾分心疼。
米途,我相信你是為了霧杉好……就這一次。
她暗暗地想。
圓環從霧杉頭頂穿過,挪到嘴唇位置時返回,反復幾次后,屏幕上出現了立體的掃描圖。
三人屏住呼吸,看著田濱放下圓環,手指在屏幕和鍵盤中不斷切換,最后放大了一處人腦中的細節。
“不是異蟲。”他說,語氣透出不可置信。
另外三人卻同時松了口氣,柴雨晴抱緊霧杉,羅姿若有所思,馬樓的五官開始走向喜出望外的方向。
然而還沒等他出聲,田濱又道:“有些奇怪。”
柴雨晴心中一沉。
羅姿湊過去看屏幕:“哪里奇怪?”
“一般而言,異蟲都會寄生在大腦縱裂里,所以異蟲的顱腦ct,大腦縱裂都是被異蟲軀干填充滿的。這個……小姑娘的大腦縱裂很干凈,確實沒有被異蟲寄生。但是你們看這里——”
田濱再度放大某個區域,“這里長了一個東西,尺寸很小。”
“能判斷是什么東西么?”
“我只是法醫,不能草率判斷,不過我可以打個電話問問,我認識一些腦科專家。”
“不行,這里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羅姿想了想,“海康醫院有個腦腫瘤專家,我們查過底細。把掃描結果發給我,我找她問問。”
“不會是馮蔚醫生吧?”
“你認識?”
“當然認識,她可是我們原海市腦腫瘤方面的權威,不過她認不認識我就難說了……”
馮醫生的電話很快就打回來了,沒有馬上給診斷結果,而是問了幾個問題。
“病人有惡心、嘔吐或者頭痛的癥狀嗎?”
羅姿看了眼柴雨晴,遲疑幾秒,開啟揚聲器,讓馮醫生把問題重復了一遍。
柴雨晴微微蹙眉:“沒有。”
“有沒有癲癇病史?”
“沒有。”
“那有沒有行動或者語言方面的障礙?”
“沒有。”
“性格呢,會不會反復無常,易喜易怒,對事對人出現偏激化的反應?”
“沒有。”
馮醫生沉默片刻,說道:“如果這些癥狀都沒有,不能百分之百確定是腦腫瘤,除非開顱活檢。”
柴雨晴眼皮一跳:“開顱手術?”
羅姿當她一時接受不了霧杉患上腦瘤的事實,安撫道:“先別急,霧杉什么癥狀都沒有,不是嗎?”
話雖如此,她卻拿著手機走出臥室,還把房門帶上了。
“剛才有一個癥狀,家屬的回答不一定準確。病人性格方面,我覺得有問題。”羅姿聲音很輕。
她難免回憶起霧杉殺掉統計員時的景象,當時的霧杉發現現場有外人后,表情變化極度明顯。
常人的表情隨著情緒的改變而改變,情緒波動再強也是一條曲線,終歸有跡可循。而霧杉是跳躍性的,像是多重人格來回切換。
羅姿認為這也是偏激化的反應。
馮醫生沒有出聲,這讓羅姿覺得奇怪。
“馮醫生,你剛才情緒就有點消沉,為什么?”
難道上次手術失敗遭遇異蟲,馮醫生到現在都沒走出陰影?
答案是否。
馮醫生:“病人的腫塊,比我們看見的要大,很大。”
羅姿不解:“可是CT圖上……”
“那只是露出表面的山尖,真正的腫塊埋在下面,同時深入左右半腦,甚至有可能擠占了側腦室。”
“……很嚴重?”
“很嚴重,目前的醫學水平不可能切除這樣的腫瘤,活檢也只是徒增病人痛苦。”馮醫生頓了頓,“對不起,羅調查官,我……無能為力。”
羅姿無法接受事實,純凈區的締造者,華國的救星,全人類的希望……是絕癥患者?
她寧愿霧杉是異蟲!
“如果真的這么嚴重,肯定會出現你描述的那些癥狀吧?除了性格,她沒有任何其他癥狀……”
“有的。”
“什么?”
“你現在就看見了,昏迷。情緒沖擊也好,其他不明原因也罷,患者會出現昏迷現象。”
“……你怎么知道?”
“這張ct圖不是常規器械掃描出來的,不是嗎?我見過的,這是你們管控中心法醫室配備的顱腔掃描儀,用來掃描……”
她沒有說出禁.忌詞,但羅姿聽懂了她的邏輯。
正常患者都會去醫院檢查,異蟲則不會好好躺著讓人掃描,即便會,那也是死亡狀態。而死亡狀態的異蟲,蟲軀消失,大腦縱裂干干凈凈,根本不會存在腫塊。
真相只有一個,患者是在昏迷狀態下接受了顱腔掃描。
羅姿沉默了。
她見過兩次霧杉昏迷,從沉宜那也聽說了一次,加起來一共三次了。
“那她怎樣才會醒?”
“昏迷毫無預兆,醒來也沒有預兆,全看患者身體機能能不能扛過去。當然,最理想的處理方式是,任何情況下都不要刺激患者,避免讓她陷入昏迷狀態。”
所以,這次昏迷是因為在學校受到刺激了么?
羅姿深吸一口氣:“馮醫生,我再問你一次,那個有沒有可能不是腫瘤,而是……”
“我不敢保證,但我傾向于腫瘤。”
雙方都久久沒有說話,最后,馮醫生主動把電話掛了。
羅姿還在回憶她的診斷結果,雖然……她已經預料到了。
陳瑜在海康醫院給霧杉注射了300毫升鮮血——到現在還不滿10天,霧杉若真是異蟲,不會因為缺乏補劑而昏迷。
300毫升,可是異蟲每個月從血站領取的量。
霧杉昏迷不是因為缺乏補劑,蘇醒也不是因為攝入補劑,而是因為腫瘤。
一顆碩大的,就連最頂尖的醫生都束手無策的腦腫瘤。
可這樣一來,疑團就更多了,作為純凈人類的霧杉,為什么會擁有非人的能力?她又為什么會吞噬異蟲?
難道說,異蟲天然的自愈能力,能以食物的方式,緩解她的病情?
那也是聞所未聞。
羅姿忽然察覺到一束視線。
她抬頭看去,只見坐在沙發上的十二緩緩扭過頭,望向窗外。
她皺眉盯視了他片刻。
十二是雪人。
他大腦中的凈蟲賦予了他強大的自愈能力。
但他和霧杉朝夕相處,沒有被霧杉吃掉。
總不能……是十二以某種方式在維持霧杉的生命吧?同時又賦予了霧杉超越凡人的能力?可沉宜又說,早在十二出現以前,霧杉就能輕輕松松殺掉異蟲了。
向來足智多謀的羅姿,此時大腦中也一團亂麻。
她走回臥室,擺出云淡風輕的表情:“問清楚了,馮醫生說這么小的腫塊沒關系,也許能被霧杉自己吸收,不用開顱也不用住院,先觀察一下。柴雨晴,這個任務交給你,沒問題吧?”
柴雨晴沒有應答,只是更加抱緊了懷里沉睡的人。
羅姿又道:“你放心,學校的事我會處理,不會讓霧杉再受半點委屈。”
柴雨晴扯了扯唇角,還是不說話。
羅姿不再自找無趣,帶著馬樓和田法醫離開。
聽到門鎖扣上,柴雨晴立即走出臥室,在房子里轉了一圈。
她最后停留在衛生間里,端詳霧杉的梳子。
霧杉力氣大,梳起自己的頭發來毫不手軟,梳子上有很多斷發,乍一看發現不了什么異常。
但柴雨晴很確定,羅姿一定悄悄帶走了幾根頭發。
霧杉是異蟲,異蟲卻無法對她投射蟲卵——這個矛盾點隨著顱腔掃描而消失,但出現了更多的矛盾點。管控中心一天沒找到*合理解釋,就不會放棄探究的小動作。
這些都是可以預料的事。
柴雨晴回到臥室,只見十二已經進來了,直愣愣杵在床邊,看著床上的人。
盡管還有些木訥,但他的眼神確實不一樣了。
柴雨晴不由想起小公園里聽到那句疑問:是你嗎?
短短三個字透出來的感情,遠非其他人能比。
她覺得此刻的十二在關心霧杉,發自本能,發自真心。倍感失望后,她覺得自己找到了同伴。
柴雨晴握住十二的手,輕聲道:“不要擔心,霧杉沒有生病。她大腦里的不是腫瘤,而是……芯片。”
她的視線未及之處,十二瞇了瞇眼-
管控中心,羅姿還沒找到機會放出爆炸性的發現,又一個爆炸性的結果把她打蒙了。
此時已是深夜,隨著純凈區迎來異蟲真空期,華東地區調過來的管控人員們終于能放下心好好休息了。
中心內外都很安靜,沒人聽到羅姿幾乎變調的聲音:“你說什么?!”
沉宜也很恍惚。
震驚、懊惱、后悔、喜悅、擔憂、茫然……記事以來,她一天之內產生的情緒從未如此豐富。
“我知道你不想沾上任何融雪相關的話題,但我覺得應該告訴你。”
“十二是雪人,按照DNA檢測結果,霧杉……也是。”
第73章
讓融雪檢測霧杉的DNA,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是個巧合。
巧合的開端,是管控中心和警察局能動用的基因庫里,都沒找到和霧杉匹配的數據。
這個時代,DNA檢測“查無此人”很正常,有的父母過于愛護孩子,只要條件允許,寧愿把孩子放深山大宅里藏一輩子,也不希望他走入社會,暴露在異蟲視線之內。
有些孩子甚至不是在醫院出生的,沒有出生登記,自然沒有信息。
但沉宜不接受這個結果。
腫瘤的存在沖散了“霧杉不是異蟲”的喜悅,她認為罹患重病,至少要有親人陪伴在身邊。
霧杉對異蟲的陌生,讓沉宜篤定她是那些被秘藏長大的孩子,既然如此,霧杉一定有親人在世……當然,也可能過世了,否則霧杉不會出現在城市中。
不管如何,先努力找找再說。
融雪擅長偵查和情報,也許有別的辦法,沉宜選擇向秋書林求助。
她瞞著所有人,冒險去了一趟華東地區管控中心,見到了廖佩希和秋書林。
毫無疑問,貿然離開純凈區,讓她被廖佩希痛批了一頓。
但廖佩希很快毫不手軟地自打自臉,怒斥沉宜:“為什么不早點送過來檢測!”
作為華東地區管控中心副主席,他擁有更高的調取機密的權限,作為融雪二把手,他更是手握調取絕密資料的秘鑰。
秋書林感到不解:“副總長?”
她拿過廖佩希手中的資料,一眼就看到了右上角的「絕密」二字。
“郁加,1111……這是霧杉的檢測結果?她是融雪?”秋書林的面癱臉沒什么表情,只能用話語表達對結果的意外。
“……什么?”沉宜反應不過來。
廖佩希喃喃開口了:“1111,是第一個接受實驗的融雪成員,是我們融雪誕生的……第一個雪人。”-
接到沉宜的電話,柴雨晴也很意外。
一是意外霧杉的DNA檢測結果,二是意外沉宜居然會直接告訴自己。
雪人應該是融雪內部的機密吧?
畢竟此前,沉宜對她透露的融雪信息,只有一鱗半爪,更別提這種高度機密。
柴雨晴無聲冷笑,這就是對待自己人的差別么?
當然,“自己人”不是她,而是身為雪人的霧杉。
“副總長想見一見霧杉,我覺得應該問一下你的……”
“不見。”
柴雨晴放下窗簾,直接掛斷電話。
三層能望見小院外的坡道,坡道邊停著一輛見過一次的黑車,毫無疑問,廖佩希就坐在里面。
柴雨晴走到臥室門口,看向一直守著霧杉的十二。
這就是十二選擇霧杉、認識霧杉的原因么,因為都是雪人,是并肩作戰的隊友?
“郁加……”
她無聲念出這個名字。
她覺得,既然是米途的手筆,事情不會這么簡單。況且,雪人和仿生人,本質上不是一回事。
柴雨晴拿出另一個手機,撥出電話,劈頭就問:“假的吧?”
聽筒里傳來米途意味不明的笑聲。
“從今天開始,你要把它當成真的。”米途說。
“你是怎么做到的,入侵基因庫?”
“別問,知道得越多,破綻越多。”
“但雪人不是移植了凈蟲嗎,你確定融雪會把腫瘤當成凈蟲,確定不會暴露芯片?”
“人都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東西,相信自己大腦判斷出來的真相。真相再離奇,他們都會為它找到合適的理由。”
說完,米途直接掛了。
柴雨晴握著手機,靜靜思索。她想不出來米途究竟如何做到篡改檢測結果的,但有一點事實,越來越明顯。
米途曾經是融雪,而且占據高位,否則不可能對融雪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米途的判斷一點都沒錯。
被柴雨晴拒絕探視,他雖然惱怒,但沒有表現出來。他在思考為什么。
為什么凈蟲會變成腫瘤,按理說,雪人的CT掃描結果,和異蟲應該是一樣的。
為什么郁加會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不但樣貌變了,連年齡都縮小了,否則他不會認不出來。
難道說郁加的自愈能力超過了白啟楓,強橫到甚至能返老還童,從四十多歲變成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女孩?
最重要的是,為什么郁加還活著?她明明在執行任務時犧牲了啊!
他手頭至今還留有其他成員拍下來的郁加死亡的照片!
最后,廖佩希冒出一個極為荒謬的猜測。
剛好,秋書林在身邊說:“郁加2138年犧牲,一年后,白啟楓才加入融雪成為雪人,他們應該不認識才對,為什么白啟楓要跟著郁加?”
“不,也許他們認識,因為白啟楓的弟弟。”
“弟弟?”
“對,他弟弟比他早兩年加入融雪,執行任務時失蹤,白啟楓一直追查才發現融雪的存在。他是破格進入融雪的……總之,有他弟弟這個媒介,他完全有可能認識郁加——不,她不是郁加。”
十二當然不是郁加。沉宜下意識想,緊接著反應過來,廖佩希說的不是十二,而是霧杉。
她脫口而出:“霧杉不是郁加?”
她剛剛勉強消化完霧杉已經五六十歲的事實。
廖佩希終于說出了他腦中荒謬的猜測:“很有可能,她不是郁加,而是郁加的女兒。”
秋書林也愣了一下,不認同:“異蟲沒有生育能力,副總長若是找郁加改變年齡樣貌的原因,我更傾向于她轉移寄生了。”
“但凈蟲同樣沒有轉移寄生的能力。”
廖佩希的話讓秋書林無法反駁。
“凈蟲不是異蟲,不會讓寄生體進入假死狀態,雪人不是行尸走肉,而是活生生的人,自然擁有生育能力……”
說到這里,廖佩希一陣懊惱,當初實驗室為什么沒有往這個方向研究呢?
異蟲再強大也會被基因記憶所困,人類也有基因,說不準雪人能為人類誕下既不是異蟲又擁有非凡能力的新新人類。
“還是說不通。”
秋書林從來不懼提出反對意見,“孩子和母親的基因相似度很高,但不是完全一樣。霧杉的基因能匹配到郁加,說明她就是郁加,而不是郁加的女兒。”
“況且,懷孕生產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若郁加真的懷孕了,組織成員難道不會發現嗎?除非她失蹤過一段時間。”
廖佩希堅持己見:“雪人不是普通成員,除了執行任務,其他時候都處于失蹤狀態。”
不過,基因匹配性一點,確實留有疑問。
但他覺得,也許凈蟲會把母親的基因完完整整遺傳給孩子呢?畢竟在人類看來,異蟲擁有的各項能力,都很不科學。
一直以來,人類用科學的手段對抗不科學的異蟲,本來就容易發生認知上的錯亂啊。
“總之不管她是郁加還是郁加的女兒,我們都不用太擔心她大腦中的腫瘤。霧杉不是沒有絕大多數腦瘤病人的癥狀么,那大概率不是瘤,而是凈蟲遺傳下來的變異體,也是她能力的來源。”
對此,羅姿并不認同。
管控中心,沉宜把情況匯報完后,羅姿對霧杉是不是郁加沒有任何興趣,只關心一點:對待霧杉的方式。
“廖主席在高處坐太久了,理所當然地以為所有人都應該為國家舍棄小我。看著吧,以前他以為霧杉是異蟲還收著點,現在把霧杉當自己人了,還不往死里用。”
沉宜沒考慮到這一層,聞言立即緊張:“那怎么辦?”
“霧杉無緣無故昏迷,你見過,我也見過,廖主席沒見過,我們當然不能把腫瘤的可能性完全拋到腦后,指不定這玩意什么時候就炸了。”
“羅姿姐……”沉宜被她說得越發揪心了。
羅姿拍拍她肩膀:“放心吧,我之前就說過,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指揮他的,我們干我們的。如果不是局勢所迫,我也想放手讓霧杉安安心心養病,雖然這點做不到,但我們能做到另一點。”
“哪一點?”
“避免霧杉受到情緒刺激,最起碼,情緒刺激不能來自人類一方。”
“你是說今天發生的事?”沉宜皺眉,“學生,老師,鄰居……除了這些,指不定還有更多的人聽到霧杉是異蟲的流言了,就算我們去澄清也不會有多少人信啊。”
“你告訴他們霧杉是人不是異蟲,當然沒人信。”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處事原則,早就被世人貫徹到底了。
羅姿輕磕高跟鞋鞋跟,思索著:“汪琨手底下的異蟲消失這么久,人們也早該發現不對勁了吧,或許該把純凈區公之于眾了。”
這可是大動作。
沉宜:“可高層不是和旅者公會約定,不能公布純凈區嗎?”
“公布是公布,流言是流言,你今天應該看到了,流言比官方通知還要令人信服。”
沉宜恍然,露出佩服的眼神。
但羅姿還沒完。
“另外,世界上不是人就是異蟲或者傀儡,澄清霧杉是人,非但不會起到效果,還會讓大家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不如給她套上一個更爆炸性的身份。”
沉宜震驚了:“雪人?不行吧,這可是融雪最高機密。”
羅姿白了她一眼:“真是最高機密,輪得著你這個見習員聽?你不是說了么,雪人早就是過去式了,1212真名叫白啟楓,1111真名叫郁加,雪人沒有變成歷史塵埃,你能聽到這些名字?”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沉宜仍舊忐忑不安。
羅姿激她:“看來你真的不是真心關心霧杉,難為她一直把你當成姐姐。”
“我當然關心了……”
沉宜辯駁的話還沒說完,羅姿打了個響指。
“那就這么定了,把所有人都叫回來加班,務必讓純凈區每一個人都知道,純凈區誕生了,霧杉是正在執行秘密任務的雪人,是創造這個世外桃源的無名英雄。”
“我們要讓純凈區每個人,都巴結她,寵著她,都以認識她為榮!”
……
來的路上,沉宜還擔心柴雨晴會一口否定這個舉措。
沒想到柴雨晴耐心聽完了,只是提出了一個問題。
“旅者公會真正要對付的不是純凈區,而是藏在純凈區里的融雪聯會。給霧杉冠上雪人的名頭,她不就成為了所有異蟲的眼中釘?”
“這一點羅姿姐早就想到了,她認為不用擔心。但凡異蟲見到霧杉都不會認為她是雪人,按呂思的話說,霧杉在異蟲眼里完全是純凈人。”
雪人有凈蟲,無法被寄生,異蟲按理說不會把霧杉當成純凈人——這也是一個尚未解決的矛盾。
奇怪的是,沉宜言語表情沒有一點關心這個矛盾的意思。
融雪果然給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釋了么?
柴雨晴暗想,又問:“如此一來,任何進入純凈區的異蟲都會先來找霧杉,你知道霧杉對異蟲的態度,肯定會動手殺掉它們,到時也會暴露。”
“所以我們兩個的任務依舊沒變啊。”沉宜道,“協助霧杉,打掉監控,確保霧杉動手后不會留下任何目擊者。”
“從防止霧杉暴露,變成防止霧杉的能力暴露,旅者公會還會以為是潛伏在暗中的融雪干的……好,我同意這項計劃。”
沉宜一喜:“真的?”
她提醒道:“其實我不太擔心霧杉,我相信她有能力保護自己。這項變動對霧杉是好的,但你陷入危險的可能性變高了。畢竟以后面對的異蟲會更多、更集中,你作為霧杉的朋友,也會進入異蟲的視野。”
柴雨晴只回以三個字:“我不怕。”
只要能讓霧杉好好“活著”,不再走入死胡同,她愿意承擔更多-
菜市場不大,平時都很冷清,柴雨晴過了飯點才來買菜,發現里面人異常的多。
每個攤位上都有人聚在一起,習慣性地保持些許距離,微笑交談——只是笑容有些勉強,眉梢眼角總是透露出些許震驚和不可思議。
結賬的速度也慢了,顧客付.款時都會和攤主聊上幾句,攤主接觸的人多,消息靈通。
菜市場,是最適合打探消息的地方,沒有幾只異蟲有耐心買菜做飯,百年下來,人們都知道在這里中招的概率比較小。
菜市場也是家家戶戶必去的所在,頓頓下館子風險太高,工作再忙也免不了自己做幾頓飯。
“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真有純凈區這種地方?那個,容許這種地方存在?”
“我本來也不信,可大家都在說,然后我發現,住我那層的鄰居消失了一星期,前兩天剛回來,整個人都變了。”
“變成啥了?”
“你懂的,以前癡癡呆呆,每天都當成最后一天過,醫院回來后愛說愛笑了,只是遮遮掩掩的怕被人看見。”
“噢——是那個變成那個了……”
“可不是嘛,我還擔心他沒變成那個而是變成那個,偷偷觀察了兩天,嘿,以前每天都來那個他的那個一直沒來!”
“你要這么說我也想起來了,我們單位的那個副總也好久沒來上班了,老總都不敢問,應該是死了吧?”
“巧了,我隔壁鄰居,他們公司都快被那個搞黃了,他們老板盤算著實在不行就遣散員工把公司賣給那個,打了骨折價,結果合同都擬好了,那個聯系不上了。”
“這么說,咱這片還真可能變成了純凈區……那雪人兒也是真的?”
“噓——瘋啦大庭廣眾的提這個!不是說她在執行秘密任務嗎,咱幫不上忙也別給人添倒忙。”
“……我就是好奇啊,真有不是那個的人有超能力啊?”
“當然有,沒有的話哪來的純凈區?告訴你,她那個組織也是真的,我小時候聽我爺爺和我爸說過,要不是碰上那個組織執行任務,他恐怕死在那個手里了。”
“這么說雪人兒也是真的?!”
“!讓你別提別提你還提!得了,不跟你這個大嘴巴聊了。”
“哎別呀,我不提了不提了。你問過你家老爺子沒,他知道超能力嗎?”
“唉,我爺爺多活了幾年,還是死在那個手里了。不然我死纏爛打也要問個清楚。”
“問你爸啊!”
“我爸也沒了。”
“也死在那個手里?”
“不是,喝酒給自己喝死的,膽小一輩子,死得也窩囊。”
“這倒也不能怪你爸……不是有名字嗎,按著名字打聽過去,總能找到雪……姑娘吧?我聽說她還是個學生。”
“……這不大好吧?不過我也心癢得很,嘖。”
聽到這里,柴雨晴拎起買好的菜,扭頭微笑:“她是我管控學院的同學。管控學院在光輝路新建了一個校區,離昆侖中心很近,聽說過嗎?”
沒等兩人回神,她和攤主道了謝,直接走了。
人們交頭接耳的地方不只有菜市場。
家附近的便利店、早餐店、小飯館……平時來去匆匆絕不閑聊的顧客,都有意放慢了腳步。
有些膽子大一點的,甚至在街頭駐足。
經過公交車站時,柴雨晴聽到一個候車的人主動和陌生人攀談,一輛公交車進站,乘客上車后問司機:“我要去泉樹商廈,算不算離開純凈區?我去那是不是不安全了?”
后面排隊上車的人全都豎起耳朵等待回答。
坡道還沒走到頭,柴雨晴便望見幾個站在小院門口探頭探腦的人,她當做沒看見,自顧自地走過去,果然被攔了下來。
“小姑娘,你這院里是不是住著一個叫霧杉的女孩子?”
果然,傳言中有名有姓,總會有人快速找過來。
柴雨晴掃了眼他們期待的眼神,蹙眉道:“請你們不要打擾我朋友的生活,那些小道消息不能當真。”
“你和霧杉是朋友?別生氣,我們只是……”
“姑娘,那墻上是怎么回事?”另一個人忍不住問。
柴雨晴循著視線望去,發現對方指的是舊樓三層的墻壁,十二絞殺異蟲時,那里曾被撞出一個大窟窿,后來米途找人修補上了,但留下了一大團顯眼的印記。
平時看上去像個丑陋的補丁,讓舊院舊樓更顯破敗。
但今天……
柴雨晴支支吾吾片刻,說:“我也不知道,你們去問房東吧。我只知道那戶曾經租給一個那個……”
提起那個,果然讓他們臉色一白。
柴雨晴趁機走開,聽到后面開始議論。
“有那個啊?”
“你耳朵怎么長的,是曾經!一定是被雪小姐咔嚓了!”
“我也覺得是,怎樣,要不要去問問房東?”
“去啊,我第一時間從大老遠跑過來就是為了搶房子!”
“可房東在哪呢,怎么找?”
“我估摸著是那個破棚屋。我在這盯一上午了,看到好幾家拖著行李箱去棚屋找人,看上去像退租的,里面不是房東就是物業。”
“退租?雪小姐住在這里,他們為啥急著退租啊?我們不會踩坑吧?”
“膽小唄,知道這里住著一個那個的眼中釘肉中刺,寧愿搬到別的地方縮起來……”
震驚、質疑、觀望……
人心復雜,人心隔肚皮,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羅姿定下的流言話術,只能確保傳達到純凈區內每一個人,不能確保讓每個人都無條件地相信。
但沒關系,純凈區的存在是最無可辯駁的實證,只要再給人們一點時間……
然而,昆侖中心明天下午就重新開業了,距離現在還有一天。
一天時間,夠讓大家相信自己危機四伏的生活改變了嗎?
關鍵是,夠讓霧杉重建完核心指令,醒過來嗎?
柴雨晴熬好了粥,放在床頭。
她很清楚霧杉無法進食,即便喂,也喂不進去的,陳譽當初給霧杉喂血就是徒勞無功。
但柴雨晴控制不住。
做好晚飯放在床頭,涼了,撤下。
做好早飯放在床頭,涼了,撤下。
做好午飯放在床頭……
霧杉每一秒都有可能醒來,醒過來的時候,會餓的。
柴雨晴靜靜看著霧杉。
霧杉說過自己不會做夢,那休眠中的她,在思考些什么呢?
是在檢索電腦程序一樣的代碼嗎?還是充滿了復雜難懂的公式,試圖運算出一種途徑,讓自己離開死胡同?
事實上,柴雨晴腦子里的想象,和事實相差甚遠。
霧杉的意識空間里,出現了一條水龍。
水滴不斷從記憶區脫離,在某種神秘規則的牽引下,排列成蜿蜒的曲線,如同人類的雙螺旋基因。
基因結構很長,從記憶區向中央延伸,鉆進芯片核心,又從芯片核心下方穿出,自另一個方向回到記憶區。
放遠了看,這條首尾難分的水龍又像是莫比烏斯環,無窮無盡。
重檢指令相當于重新做一次指令分析,以核心指令為指引,用現階段的成果作為參照,綜合記憶區掌握的所有信息,逆推出執行路徑上存在的偏差。
這是霧杉的本能。
她很快就找到突破口了,失敗的原因不在于自己的行動,而在于信息。
初次覺醒,霧杉主要獲取信息的方式是互聯網,網絡之外,她遇見的人、經歷的事都不夠多。
互聯網呈現出來的世界,就是她認知中的全世界,現實世界淺層表象呈現出來的美好,為她眼里的世界增添了一層漂亮的糖衣。
異蟲的存在,讓這層糖衣上出現了一個個小洞,洞口之下,是幽深的黑暗。
芯片核心把記憶區的水滴都重檢了一遍,讓霧杉知道,糖衣包裹的不一定都是糖,也有被異蟲蛀壞的部分。
汪琨蛀壞的地方大,包括整個碧水莊園,王炳竹蛀壞的地方小,只是一家小小的書店。
但是,這和全世界都討厭她,似乎沒有直接聯系。
沒關系,重檢結果在「異蟲」和「討厭」之間打了一個問號,只要揭開糖衣,真正認識這個世界,就能發現兩者之間關聯的脈絡。
整個重檢過程比預計的要短,沒過多久,她的意識便從芯片核心中飛出,隨即被情緒模擬區吸引了注意力。
好多云彩!
她一頭扎入模擬區,意識粒子再度縮小,埋入五顏六色的云霧之中。
放眼望去,云蒸霞蔚,蔚為壯觀。
她很久沒來意識空間了,上次來的時候,模擬區還只有寥寥幾道云霧呀。
這是怎么回事呢?
霧杉再次進入芯片核心。
這次分析的時間要長了許多,因為需要一一分析云霧。終于,芯片核心找到了規律,每一縷云霧誕生的時間,和她吃掉異蟲的時間十分吻合!
問題又來了,為什么會出現云霧,云霧又有什么作用?
第一個問題,芯片核心分析不出原因。霧杉只能歸結為創造者賦予的某項功能。
第二個問題倒是有了重大發現——
電量損耗日志表明,云霧大幅降低了她模擬情緒消耗的電量!
譬如高考時模擬最多的自信情緒,在碧水莊園那晚之后,再模擬自信,每秒鐘的電量消耗下降了50%!
此外,惱火、震驚、勇敢等等她經常模擬的情緒,電量消耗都降低了!
原來云霧能提升她的情緒模擬能力呀!
懷抱著這個發現,霧杉再次來到情緒模擬區,發現整個模擬區上層都被明亮的黃色包裹了,其中還有一顆同色澤的情緒小球飄來飄去。
嘻嘻,原來「開心」是黃色的呀!
她在意識空間飛舞了好幾圈,明黃云霧漸漸收攏,小球也沉入下層,相反,代表著「擔憂」的深藍小球動了。
這次指令重檢花了多少時間呢?
霧杉察看了一下生物鐘,將近42個小時。
除了昏迷,人類不會睡這么長時間的,雨晴一定很擔心自己。
可是……雖然下一步行動的目標有了,一想到要回到那個人人都討厭自己的世界,霧杉依然有點抗拒。
要是鄰居又找上來讓她搬走,怎么辦?
要是同學都不喜歡她去學校上課,怎么辦?
深藍小球和紫色小球,上上下下,擺個不停。
她不知道,現實世界里,許盛清都快急瘋了。
“老板還沒醒嗎?開業典禮就快開始了!”
“商場爆滿,我總不能跟大家說今天不開業了吧?!”
“算我求你了柴雨晴,無論如何都要把老板叫起來啊,我保證她見到商場生意火爆,什么不開心都沒了!”
然而,柴雨晴沒心思搭理他發過來的語音消息。
因為沈宜正在電話里告訴她:“融雪正在調查霧杉的監護人,我也不知道秋書林從哪來的線索,霧杉個人資料里明明沒有監護人……”
有的,從實驗中學入手,很輕易就能查到。
米途雖然沒明說,但柴雨晴認為他就是替霧杉轉校的監護人。
柴雨晴隨口敷衍了幾句,轉而用另一只手機撥通米途的電話。
無人接聽。
第74章
柴雨晴站在空蕩蕩的樓道里,左思右想,決定去看看。
結果,虛驚一場。
棚屋的鐵皮門半掩著,米途醉躺在床上,呼嚕打得震天響。
沉宜說融雪應該找過房東了。
但米途好端端的,沒出任何事。
也對,以他老謀深算的智商,不可能想不到融雪會找上門,想必早就準備好應對辦法了。
柴雨晴退出去,視線瞥見門上一張皺巴巴的紙,紙上是歪歪扭扭的四個字:「滿租勿擾」。
她搖頭笑了笑,返回家里。
但她又愣住了,家門口站著一道熟悉的身影,一半在門框里,一半在門框外。
“雨晴……”
看到她,霧杉飛奔過來,撲到她懷里。
“我還以為你也搬走了,你也討厭我!”霧杉嚎啕大哭。
柴雨晴看向樓道里的垃圾和紙屑,明白霧杉理解錯了,有些心疼。她撫摸霧杉的后背,沒有點破誤會。
“怎么會呢,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那這些垃圾怎么回事?”
霧杉問完,忽然想到什么,眼淚一收,勃然大怒。
“太過分了!他們趕不走我就往三樓扔垃圾!雨晴你認不認識律師,我要告他們!”
柴雨晴失笑,關切之下也失了點分寸,一邊幫她擦眼淚一邊問道:“想清楚了?”
霧杉竟也沒覺察異常。
“想清楚了,我要好好看清楚這個世界,我要知道這個世界為什么討厭我。”
柴雨晴指尖一頓。
這是個很勇敢的想法,很霧杉。正如霧杉自己經常說的,她是一顆打不爛錘不扁的銅豌豆。
可是,這個世界真實的面目和霧杉的核心指令是矛盾的啊!
在這個人人都非人化的社會里,霧杉怎么可能好好做人?
霧杉以為柴雨晴沒聽懂,也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開始轉移話題。
“今天周日了耶,我記得商場下午三點開業,雨晴,我們一起去看一下吧。”
“……好。”柴雨晴回過神,“我叫小陳過來接一下。”
“不用咯,就算生意不好,開業也會很忙的,讓他在商場幫忙吧。”
“問問吧,我相信他一定很樂意來接你這個大老板。”
“大老板”的稱呼沒有讓霧杉開心起來,她沒什么底氣地嘀咕:“是嗎?”
也許小陳也討厭自己,只是沒有表現出來呢。畢竟自己是他的老板。
網上很多人都說每天上班像上墳,恨不得把老板的照片貼在墓碑上呢。
正想著,陳語的尖叫聲從柴雨晴的手機聽筒里傳出來了。
“等著,我馬上到!!!”
霧杉眨眨眼,這是什么反應?
驚喜和驚嚇,兩種情緒光憑聲音真的很難區分呢。
趁等人的時間,霧杉被柴雨晴推進衛生間洗了澡換了衣服,完事又被塞了一罐牛奶和兩個面包。
“今天中午剛買的,榴蓮夾心的。先墊一墊,參加完開業典禮再去吃大餐。”
“可是榴蓮臭臭的哦。”
“聞起來臭吃起來香。”柴雨晴幫她系完鞋帶,又開始給吹頭發,“就像有些人,看上去很討厭你,其實都是喜歡你。”
“那也太奇怪了吧,為什么要讓喜歡的人傷心呀?雨晴,你說得沒道理。”
柴雨晴搖頭一笑。
收拾妥當出門,發現陳譽已經在門外候著了。
這小子換了一身體面的西服,還摸了發油,人模狗樣,把霧杉嚇了一跳。
更嚇人的是他洪亮的嗓音:“大老板!”
深鞠躬。
“你干什么呀?”霧杉連退兩步,上下看他,“小陳,你要結婚了嗎?”
“呃?”
“不然為什么穿這么正式呀?”
陳譽反應過來,撓了撓頭:“今天是商場開業的大喜日子嘛,大家都這么穿。老板你看怎么樣,衣服新做的,帥不帥?”
一天之內定制一套新西服,放在平時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不過有熱情的裁縫店上趕著幫忙,不可能便也成為了可能。
資本組人手一套。
霧杉點點頭:“好看是好看的,就是你的發型被你自己弄亂了哦,像雞窩。”
陳譽大驚。
趁他修復發型,霧杉走回家里交代十二:“商場太大了,你容易走丟,今天就不帶你去了。你要乖乖待在家里哦。”
她沒說出真正的理由。
事實上,她擔心別人因為討厭她而討厭十二,雖然十二的核心指令可能不是做人,但他長得像人呀。
霧杉摸摸十二的腦袋,壓低聲音:“十二,你是不是也被這個世界討厭了,才拒絕充電的呀?”
“沒關系,等我搞清楚這個世界是什么樣子,我再來幫你。”
十二捏著布娃娃坐在沙發上,微微抬起頭,平靜的眼眸中,倒映著霧杉認真的小臉。
樓里真的很臟。
三層,二層,一層,霧杉每走到樓梯口,都要往樓道里看一下,到處都是垃圾,還有破爛的紙箱和斷了把手的行李箱。
越看越生氣。
她已經猜到是鄰居們搬走了,原因明擺著,沒把她趕走。問題是,三層只有她、十二和雨晴三個人住呀!
搬走就搬走嘛,為*什么還要往樓上扔垃圾!
這股氣一直憋到車子減速,停下。
霧杉眨眨眼,望向馬路對面的昆侖中心:“今天不是周日嗎,為什么會堵車呀?”
這一片是新區,道路設計相對復雜,車輛分流合理,很少出現堵車的情況。
從前面路口上高架,開一小段再下高架,再掉頭左拐就是昆侖中心。按理說,這一段無論如何都不會堵車。
然而前方車子排得滿滿當當,幾乎把路口堵死。
反觀另一側相向而行的馬路,空蕩蕩的沒幾輛車。
陳譽是從商場出來的,對于堵車的原因自然心知肚明。從一早開始,商場地面地下就沒有一個空車位了。到了中午,附近一公里范圍內所有能停車的地方也都告罄。
但聞訊趕來的人們不減反增,車輛從昆侖中心內部道路一直排到高架,又順著高架下排到這個路口。
他都好奇了,商場里外爆滿,大家在路上排隊有什么用?
話雖如此,他也只能老老實實停下排隊,畢竟不能給車子按上兩個翅膀飛過去。
陳譽通過后視鏡和柴雨晴對視一眼,見后者微笑點頭,正準備把驚喜放出來,來電話了。
許盛清十萬火急:“不是說半小時絕對送到嗎,老板她人呢!!!”
陳譽:“你也不看看外面堵成什么鬼樣子……”
許盛清:“我不管!還有一刻鐘到三點,你背也要把老板給我背過來!”
陳譽:“你能不能講講道理……”
許盛清:“否則直接開除出資本組!”
陳譽頓時急了:“有你這么當師父的嗎,許……”
電話忙音。
只聽霧杉在后面問:“什么師父呀,你和我哥哥一樣也有師父嗎?”
陳譽呼吸一滯。
幸好有柴雨晴解圍:“小陳說許總經理很青睞他,打算把他往副總方向重點培養。對嗎,小陳?”
“……對對,不過我雖然答應當他徒弟,但堅決拒絕做副總了,我很喜歡給老板開車!”
“啊,真的嗎?”
霧杉神色一喜,小陳真的不討厭自己耶。
隨即一本正經道:“小陳,你這么說我很開心,但是你也要進步的哦,這是你的機遇,你要牢牢抓住!”
陳譽欲哭無淚。
什么機遇啊,被開除出資本組的機遇嗎?
該死的許盛清,半點道理不講,就知道吆五喝六,沒有一丁點為人師表的自覺!
霧杉的注意力又移開了,看向車外。
“雨晴,他們是去哪里呀?除了上次連環追尾,我還沒見過這么多車擠在一起呢。”
“也許他們都是去昆侖中心的呢。”
“不會吧?”霧杉升起小小的期待,隨即掐滅了,“不可能的啦,我知道商場以前有多冷清的,雨晴你要理性一點,不能太樂觀哦。而且商場也裝不下這么多人的。”
柴雨晴笑道:“有可能的,別忘了你有一個經驗豐富,又會運營又會營銷的總經……”
她被敲車窗的聲音打斷了。
窗外有兩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熟悉是因為長相,陌生是因為她們臉上都有種激動難抑的表情。
“苗苗,米湘。”霧杉慢吞吞降下車窗,“是你們啊,你們怎么會在一起?”
她剛有好轉的心情又開始不好了,模擬出忐忑。
倒不是因為苗苗,苗苗競選班長打敗她,和這個世界討厭她,是兩碼事。霧杉分得清楚。
而是因為米湘。
霧杉和米湘只當了兩天同學,彼此沒什么交集,她懷疑米湘和其他人一樣討厭自己,這時苗苗和米湘一同出現,也許苗苗也討厭自己了。
果然,米湘緊緊抿著嘴,只拿眼睛瞪她,一言不發。
苗苗道:“大米是我表妹,你不知道?”
米湘轉而瞪向苗苗,在霧杉看不見的地方用力拍了表姐一巴掌。
“什么大米,難聽死了!”
“但是大米很好吃啊。”霧杉小聲說。
她覺得米湘不高興是因為見到自己。
果然,米湘立馬反駁她了,臉湊得很近,驀然放大的笑容很是扭曲。
“霧杉你記得我的吧,我叫香香,不是米湘的湘,香香公主的香香!”
咬字還很用力。
她到底有多討厭我啊!霧杉心想著,身體往后縮,點頭:“記得的。”
同時去看前面的車隊,為什么還堵得死死的呀!
真煩人!
比煩人更嚇人的是,苗苗的手直接從車窗伸了進來,打開車門。
“前面都堵死了,我們一起走過去吧。”她這時才注意到車里還有個人,“嗨,柴雨晴。”
“走過去?”霧杉沒聽懂。
“對呀,很近的,幾分鐘就到了。”苗苗伸出手。
霧杉又往后縮了縮:“你們去哪里?”
“昆侖中心啊,你不是也去那里嗎?”
“你們也去昆侖中心?”
“對啊。”
霧杉再三確認,又確認了一遍記憶畫面,沒錯,苗苗和米湘都是去昆侖中心參加開業典禮的。
另一邊,苗苗的手伸在空中太久,終于意識到了霧杉今日大相徑庭的態度。
過去一周,每天見面霧杉都會開開心心和自己打招呼,而今天,從見面開始,霧杉一而再再而三地和自己保持距離。
目光中甚至還帶著幾分審視。
都是因為該死的班長競選。
競選結束后,苗苗雖然有點無所適從,但還沒覺得有什么。反而因為霧杉能從執法者手里活下來,對學校的傳言信了幾分。
內心深處一點點害怕,也是出于怕得罪霧杉的擔憂。
直到昨天深夜,另一則更爆炸性的流言在更大范圍內傳開,苗苗后悔得腸子都青了!
霧杉為什么要競選班長?是為了執行秘密任務啊!
自己呢?完全是一臉懵逼被硬抬上去的!
她莫名其妙成為了,國家最神秘的異蟲對抗組織中,最神秘的雪人,執行秘密任務途中的絆腳石!
從霧杉鼓動競選時的勁頭和競選失敗時的沮喪,就能輕易看出來,當上班長對這個任務而言有多重要!
苗苗那叫一個悔不當初啊,一.夜沒睡,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腦子都摳出來。
要這玩意有什么用?!
柴雨晴救下自己后,明明受傷了不是嗎?柴雨晴顯然是個純凈人,她的好朋友霧杉怎么可能是異蟲?
還有,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有傻子堂而皇之在監控底下說禁.忌詞的?
霧杉那是故意的,就是為了引來執法者!
對,莫名其妙消失的執法者絕對也是神秘任務的一環,所以霧杉才忽然變臉,嚇退自己!
一方面是為了執行任務,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保護自己這個脆弱的普通人啊!
為什么,為什么腦子就轉不過來呢?!
為什么沒有早一步把這些事情都想清楚呢?!
她在床上輾轉反側一整宿,天亮時雙眼通紅的樣,把母親和表妹都嚇到了。
差點給她戴上手銬喂安眠片。
苗苗實在憋得難受,便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腦倒了出來。兩人原本對傳言將信將疑的,這下好了,瞬間篤信不疑。
母親還好,有苗苗千叮萬囑,能守住秘密。
米湘卻是個大嘴巴,沒過一小時,這則新鮮出爐的傳言便進入全校師生的耳朵。
傳言里,雪小姐對禁.忌詞不屑一顧,故意在監控底下大聲嚷嚷,挑釁旅者公會,引來執法者。
傳言里,執法者在雪小姐面前毫無還手之力,被帶到偏僻角落都不敢抵抗,據說是因為雪小姐擁有類似定身術的超能力。
傳言里,雪小姐一掌就劈開了執法者的腦袋,把里面的異蟲大卸八塊。
傳言里,六二03班那個令人在意的傀儡呂思,也同時被雪小姐處置了。
……
更要命的是,流言一傳開,很快跳出來一批親歷者,心有余悸地訴說陷入執法者精神污染的過程。
——沒錯,都是六二03班的學生。
因為那次精神污染,讓他們被迫多學了半本書的知識。
還跳出來一批目擊者,信誓旦旦地說執法者和雪小姐一起離開學校,之后再無音信。
——沒錯,公交車站里,目睹苗苗和霧杉拉扯的學生。
因為拉扯之后,苗苗發瘋似的狂奔回學校,也讓一部分人以為她變成了傀儡。如今,他們都覺得她應該感謝雪小姐,否則怎么能幸運的變成免疫者。
總之,傳言傳回苗苗自己耳朵里時,她覺得自己完蛋了。
破壞了雪人的任務不說,還把其他任務環節曝光了。
和霧杉之間的關系,該怎么修復啊!
苗苗又是心虛又是自責又是忐忑不安,今天磨磨蹭蹭到下午兩點多才被米湘拉扯出門。
她想見到霧杉,又害怕見到霧杉,一路上都在琢磨萬一見到霧杉該怎么表現。
真正意外的撞見了,潛意識瞬間占據上風,直接敲響車窗。
可這會兒……苗苗尷尬地笑笑,自己怎么好意思牽霧杉的手呢。
她正要縮回,溫熱的感覺包裹住了她的指尖。
霧杉的眼睛亮晶晶的:“那我們一起走過去吧!”
苗苗:“……”
怎么回事,霧杉原諒她了嗎?
雪人不計較她干的蠢事嗎?
還發怔著,霧杉已經從車里出來了,對里面招招手:“雨晴,你也下來呀!”
柴雨晴微笑點頭。
她和管控中心也獲知了那則傳言,坦白說,管控中心都不得不承認,那是所有傳言中最具有信服力的。
因為證人最多。
霧杉說出禁.忌詞時,執法者出現時,苗苗都在現場。柴雨晴因而第一時間猜到了傳言的來源。
苗苗是這次流言行動中,無人知曉的功臣。
因此,她對苗苗生出的一點點芥蒂,也隨之煙消云散。
柴雨晴不露痕跡地對陳譽打了個手勢。
陳譽也下了車,遠遠吊在后面。
這時他才發現,原來前面的車全是空的,難怪排半天一動不動。
“天殺的,把高架當停車場?等交警來了全開罰單!”
剛說完,他就看見車流中夾雜著幾輛交警的摩托車。
得,當他放屁。
霧杉和苗苗手拉手走在最前面。
苗苗斟酌著分寸開口:“霧杉,競選的事對不起啊,我沒有想和你……”
“為什么要對不起呀?競選過程是公平的,大家不喜歡我而已,而且老師也提名你做班長,說明你比我優秀呀。你能來參加昆侖中心開業典禮,我已經很開心了。”
苗苗很感動,有資格執行秘密任務,雪人不光實力強,氣量也很大!
而且只字不提任務,也許是作為當事人沒有接觸流言的渠道,更可能是不希望任何人干擾任務過程!
同時,苗苗也心中一動。
傳言果然是對的,霧杉是昆侖中心的老板!
但她發現了一個問題:“大家不喜歡你?沒有的事!”
“很明顯的呀,你沒發現嗎?”
霧杉快速回頭瞥了眼米湘,壓低聲音。
“現在米湘就惡狠狠瞪我呢,像要把我吃了!苗苗,你能不能幫我問問她,為什么討厭我呀?”
苗苗也回頭看了眼,這下米湘更來勁了,抬手做出抹脖子的動作。
苗苗忍笑道:“她不是要吃你,是要吃我。”
霧杉大為疑惑:“為什么呀,她吃人?!”
那不是異蟲嗎!
苗苗也想到了,趕忙澄清:“不是吃人的吃,是嫉妒,她嫉妒我……跟你關系好。”
“真的嗎?”霧杉又回瞥一眼,語氣篤定,“不可能啦。”
“為啥不可能?”
事到如今誰不想巴結有超能力的雪小姐啊!
霧杉模仿了一下米湘抬機關槍的動作:“她已經在突突我了。”
“呃,你看清楚點,她是在突突我。”
“我看得很清楚,是突突我。”
“你再看一眼?”
“那我再看一眼。”
霧杉第三次回頭,米湘倒是沒有繼續突突了,而是親熱地挽著柴雨晴的手臂,有說有笑。
“嘶——這個詭計多端的丫頭!”苗苗咬牙切齒。
“你說誰呀,雨晴嗎,雨晴沒有的哦,她很善良的,一點都不詭計多端。雨晴本來就很招人喜歡呀,我當時也是第一眼看到她,就決定要和她做朋友的。”
“我沒有說柴雨晴,我是說大米,她想彎道超車!”
“什么意思呀?”
苗苗頓了頓,怕霧杉真排斥表妹,搪塞道:“沒什么意思。真羨慕你和柴雨晴,關系這么好。”
戰友情嘛,感情當然深了。她想。
事實上,苗苗對米湘的“咬牙切齒”不是貪得無厭,更不是裝的,她很清醒地認識到,但凡是個人,都能像現在的自己一樣想辦法和霧杉拉進關系。
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和柴雨晴一樣,和霧杉并肩作戰。
自己不可能成為霧杉,但只要付出足夠的努力,有朝一日有可能成為柴雨晴。
所以米湘選擇跟柴雨晴套近乎,某種意義上算是后發先至了。
失算,失算。
上高架下高架總共幾百米距離,步行約莫十分鐘。五分鐘過去,霧杉不經意往高架下一瞥,被那條車龍驚呆了。
她揉了揉眼睛。
不會吧,這么多車都是去商場的?-
昆侖中心,頂層四周漂浮著一圈彩色氫氣球,下方對應著一束束紅色條幅,條幅上均是各個商家對商場開業的祝賀詞。
上午,廣場便被趕來的人們擠得水泄不通,許盛清迫于無奈,只能讓所有商鋪都提前營業,容納顧客。
即便如此,眼下的廣場依舊有不少人穿梭來去。
商場四面都有廣場,前后最大,前廣場搭建了舞臺,舞臺上早已準備好剪彩儀式所需的道具。舞臺后方,兩名資本組組員站在人字梯上,各自手握一副望遠鏡。
“老板來了!”一人突然說。
下面的許盛清一怔,只聽另一人緊接著道:“跑過來的,速度很快!”
許盛清趕緊推了一把身邊人:“快快快,開業!”
那人也是組員,身著白色西服,充當主持人。
主持人有點懵:“不等老板到嗎?”
“我之前交代的你都聽狗耳朵里去了?老板不能上臺,重點是讓老板看到開業儀式的盛況!”
重點是讓人們對霧杉的身份心知肚明,但不能真正坐實霧杉的身份,否則,這出自導自演的戲碼要不了多久就會穿幫。
許盛清指揮調式設備的組員:“通知所有顧客,開業儀式開始了!”
廣播聲響了。
“各位尊敬的顧客,昆侖中心開業儀式馬上開始,請移步前廣場觀禮。”
重復三次后,音樂聲變了,基調依然是鋼琴曲,中間加入了鼓點和小提琴,整體節奏依舊和緩,但對人們而言,比廣播通知還要有效。
畢竟,公眾場合很多警報都是通過音樂傳達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一股股人流從商場各個大門中涌出,匯集到前廣場,沒人大聲說話,只有私語聲如蚊吟匯聚,讓氣氛陡然熱烈。
大家都在交頭接耳,都在眼觀八方,尋找雪小姐的身影。
舞臺上沒有,上面是兩男一女,大家早就打聽清楚了,分別是主持人、商場負責人和新來的臨管處處長。
廣場上也不像有,雪小姐的學生證照片早就傳開了,大家都認得長相。
總不至于在商場里面吧?雪小姐進去商場,總會有人看到。
那就只剩下商場外面了。
終于,有人發現了穿過車流奔跑而來的身影。
“雪小姐?”
“是雪小姐!”
“真和照片上長得一模一樣啊!”
“廢話,剛照的照片能不一樣?”
“你們看她跑步的姿勢,是超能力不?”
“不是吧,超能力不應該嗖一下就到了嗎,跑這么慢?”
“你們懂什么,雪小姐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是昆侖中心老板,假裝跑步路過……”
“哎我說,別看了別看了,都別看了!要是讓雪小姐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不執行任務了怎么辦?她走了誰來保護純凈區?”
“對對,有道理,大家都別看了,都去提醒一下身邊人!”
……
其實霧杉跑得很快,靠近廣場后才逐漸慢下來。
因為廣場上,一波又一波人的臉轉過來,看她。
她注意到,人們嘴唇小幅度地快速開闔,似乎在悄悄議論著什么。
一邊是一個人,一邊是成千上萬人,隔著幾十米距離,這副場景有點詭異,細思恐極。
不會……都在討厭我吧?
霧杉不可避免地產生了這樣的猜測。
她遲疑起來,從快跑變成了慢跑,再變成走,最后幾乎停下腳步。
商場吸引來這么多顧客,都是許盛清帶領公司員工辛苦努力才取得的成果,要是因為自己到場,把顧客都趕走了……
不但員工們的努力白費,商場也會運營不下去,到時候他們都要失業了。
許總經理還希望在這個平臺上施展抱負呢……
小陳司機還有希望當公司副總呢……
想到這里,人們又一波波轉過臉,不再看她。
整齊劃一的反應,讓先前的盯視像是威脅,讓霧杉覺得人們在告訴她:有點自知之明,別過來。
霧杉徹底停步,沉默了幾秒,轉過身。
今天的主要任務是商場開業,總之開業很順利,客人很多,已經很好了,不是嗎?
難過和喜悅,兩個情緒邏輯判斷結果同時產生。
霧杉的面部肌肉卻僵住了,不知如何同時模擬兩種表情。
然而,悲傷是自己的,喜悅也是自己的,旁人無法得知。苗苗緊跟著跑到,看見霧杉面無表情的臉,心里一突。
糟了!
肯定是昆侖中心開業動靜鬧太大,太多人來,不符合雪人對任務的規劃!
不是說好了“三不原則”嗎!
不主動:不主動接觸雪人,更不能主動詢問雪人的任務!
不幫忙:別不自量力去幫雪人的忙,只會幫倒忙!
不添亂:純凈區的生活沒有異蟲,已經足夠好了,不要給雪人添亂,耽誤雪人執行任務!
苗苗眼尖,一眼就找出了人群中管控學院的同學,她在心里把他們罵了一通,頗有雙標的嫌疑。
然后裝出無知的關切:“你怎么了,不是要去商場嗎?”
“不去了。”霧杉不想也不能解釋太多,越過她往回走。
苗苗怒瞪一眼廣場,看吧,讓雪人不開心了吧!
柴雨晴跟在苗苗后面,跑起來也有些微喘,扶住霧杉的肩膀。
她看了眼熱鬧的廣場,問:“怎么了?”
對她,霧杉自然能說更多。
“大家都不喜歡我。一起瞪我,然后一起不看我。”
悲傷情緒終于占據上風,霧杉小.嘴一癟,快哭了。
旁人很難理解霧杉的思路,柴雨晴可以,眨了兩下眼睛就猜到是什么狀況了。
她微笑道:“沒有人不喜歡你,可能是你跑太快,讓大家注意到了吧。”
柴雨晴替霧杉整理了一下發絲:“再說,就算他們不喜歡你,憑什么要讓你走呢?商場又不是他們的,你才是大老板呀。”
“可是我怕把客人趕跑了……”
“怕是擔憂,擔憂的事情不一定會成為現實。你過去,大家沒走,說明你擔憂的事情只是假的。你直接走了,就會一直把擔憂事情當做真的。”
“要是我過去,大家真的走了呢?”
“大家是來逛商場買東西的,我覺得不會走。要不我們賭一下,走了,我請你吃大餐,沒走,你請我吃雪糕?”
柴雨晴無論如何都不會讓霧杉主動離場,過去的半小時里,她已經想清楚了,既然霧杉重檢指令得出的解決辦法是認識真正的世界。
那她就讓她主動探索出一個真正美好的世界。
如今想來,羅姿的決定正好為這一點創造了完美的條件。
見霧杉沒回答,柴雨晴追問道:“怎么樣,敢不敢賭?”
霧杉撅起嘴:“有什么不敢的呀,但是我要提醒你哦,現在吃雪糕有點冷的,我允許你換成火鍋!”
“吃什么都行,只要你請客。”
看上去,霧杉的情緒似乎好轉了。
米湘終于氣喘吁吁地趕到:“你……你們跑那么快干嘛。呀,開業儀式開始了!走走走,快過去!”
這一次,霧杉沒從她身上感受到對自己的厭惡,只看到了她對商場的熱情。
悲傷情緒徹底沉底。
她挽著柴雨晴的手走在最后面,目送米湘和苗苗走入人群,發現人們都專注地望向舞臺,果然沒人再用眼神威脅自己離開。
所以真的是自己判斷錯了嗎?
霧杉心想著,注意力也挪到了舞臺上。她個子矮,蹦跳了兩下才看清臺上的人,一個是許盛清,另一個公司員工也見過一次,但對第三個人毫無印象。
“她是誰呀?”霧杉問,許盛清開業致辭的話筒聲蓋過了她的聲音。
柴雨晴聽清了:“許總說是臨管處新來的處長,商場有一半店鋪都在臨管處手里,所以把她請過來了。”
霧杉大皺其眉:“貪污腐敗的地方又來了新領導啊?”
柴雨晴失笑:“聽說已經有很多商家提出收購臨管處手里的店鋪了,只是店鋪里還有不少商品,等這些商品賣得差不多,臨管處就會把店鋪轉讓出去。到時候他們和商場就完全沒關系了。”
“真的嗎?真的有人想買店鋪?”
“許總不能騙我吧,說是還有人想買商場自持的店鋪呢,許總正在一個個接洽。”
“為什么呀,以前他說找買家很難的……”
“原因很明顯呀,你看商場開業人氣多旺。”
……
柴雨晴終究有點擔心有人控制不住對雪人的仰慕,不希望在人多的地方逗留太久。
霧杉心中“被人討厭”的疑慮也沒徹底打消,沒有駐足觀看儀式的想法。
兩人默契地邊走邊聊,去往商場。
玻璃大門是加急安裝上的,200萬賠償款在手,許盛清相當舍得花錢,換成了最高級的電動款。
霧杉卻沒注意到這個改變。
商場里的音樂已經停了,玻璃大門又阻擋了廣場上的話筒聲,周圍有種異樣的安靜。
顧客都去觀看儀式了,只有店員們站在自家店鋪門口,他們都一眼認出來人。
雪小姐!雪小姐真的來了!
有人按住胸口,有人握住情緒手環。有人梗住脖子,有人則忍不住偷偷打量。
柴雨晴將店員的反應收入眼底,片刻權衡后說:“去各家店里逛逛吧,天氣越來越涼,買點厚衣服?”
“等一下。”霧杉突然道。
柴雨晴發現她微微歪著腦袋,眉頭一點一點鎖緊,眼睛一點一點瞇起,嘴巴一點一點張開,眼神卻有點渙散。
很快,霧杉的眼神恢復靈動,腦袋擺正了,看過來。
“我知道為什么這么多人來了。”
柴雨晴一怔:“為什么?”
“因為雪小姐,大家都在談論雪小姐。雨晴,雪小姐是誰呀?”
各家店鋪門口,店員們瞪大眼睛面面相覷,默契又利落地縮回店里。
完了,流言傳到雪小姐耳朵里了。
第75章
雪小姐是個代號。
在管控中心幕后操縱下,流言很快發酵出“三不原則”,和“雪小姐”這個代號。
出于對自身安危的考慮,人們很快接受了這些不成文的約束,只希望純凈區別倒,希望擁有超能力的雪小姐能一直留在這里執行秘密任務,一直保護純凈區。
出發點是自私的,但他們希望的結果,需要用善意來換取。
有些諷刺,又有點令人無可奈何,人性畢竟如此。
純凈區人們都迫不及待地想和雪小姐拉近關系,偏偏,他們不能讓雪小姐發現自己就是雪小姐。
柴雨晴迅速回憶了一下剛才的狀況,記憶中除了略顯刺耳的話筒聲,就只剩下模糊的私語。
霧杉從哪里聽到“雪小姐”的?
難道和十二一樣,擁有極為敏銳的聽覺?
事實上,霧杉的聽覺視覺都和常人差不多。唯一的優勢在于記憶檢索,只要進入耳朵的聲音,都能把記憶片段拉出來反復聽。
那么多竊竊私語,她只聽到了兩次“雪小姐”,覺得好聽,不由自主回溯了一下記憶。
她驚奇地發現,穿過廣場的短短記憶片段中,“雪小姐”三個字密密麻麻,幾乎所有人都在說。
“難道是明星嗎?”她自言自語,繼續檢索記憶,“可是從來沒聽到過名字叫雪小姐的明星呀。”
事實上,演藝事業都需要豐富的情緒投入,這年頭沒幾個明星。
柴雨晴一時想不出更好的理由,順著話說下去:“不管她是誰,要是大家都是奔著她來的……”
“是需要好好謝謝她噢!”霧杉接口,“不會是許總經理請來的明星吧,為了開業儀式?”
“不會,你看,開業儀式已經結束了。”
門外,隨著彩帶被剪斷,人群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已經有人轉過身,向商場走來。
“那真的好奇怪噢。”霧杉說。
“我們上去吧,一會兒問問許總,也許他知道。”
兩人來到二層,再乘坐躍層扶梯,從二層直接去往四層。
霧杉還在低頭思索,全然沒注意到,門外進來的顧客越來越多,從通道一直擠到中庭,全部無法自控地抬起頭,瞻仰扶梯上的身影。
這就是“青云直上”吧。許多人心想。
擁有對抗異蟲能力的純凈人,足以被所有人類都奉若神明。
也有一部分人猶然存疑,流言中的雪小姐手起刀落如同殺神,而現實中的雪小姐,怎么看都像個普通學生。
電梯終會到頭。
扶梯上的兩人消失了。
人們醒過神,短短幾秒,又有一個消息在私語中傳開:雪小姐去的地方是商場員工辦公室!
傳言再次得到證實。
那部分心中存疑的人按捺不住,發表了意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真有超能力?
信或不信,自然都有受眾-
資本組都在外忙碌,辦公室里沒人。霧杉等了一會兒,喜氣洋洋的許盛清趕到了。
沒想到老板劈頭就問:“雪小姐是誰呀,你知道嗎?”
許盛清的笑容僵在臉上,眼珠轉向柴雨晴。
“雪小姐?啊……雪小姐是誰啊,我也不知道……”他支支吾吾敷衍,立即轉換話題,“老板,你知道咱們商場開門紅賺了多少錢嗎?不到四個小時,營業額超過250萬!”
霧杉對此沒什么概念:“250萬?多嗎?”
“當然多了!有一半來自于公司自持的店鋪,賣出去的都是積壓很久的存貨,相當于公司半天凈賺120萬!”
“哇,那是很多耶!”
“不止如此,很多商戶都在咨詢購買和租賃商鋪的事,咱們商場沒有任何貸款,賣出去一間或者租出去一間,拿到手的都是公司自己的錢!以后日進斗金,運營費用完全不用愁了……”
商場地下二層,冷庫經過加急改造,多出一間隱秘的監控室。
十幾個華東地區管控人員戴著耳機,聚精會神地甄別、收集商場里的議論。羅姿親自在場指揮,此時手里已經拿到了一份初步的輿論總結。
大面上符合預期,但也有一股質疑的聲音揮之不去,尤其“雪小姐”現身后,質疑聲出現愈演愈烈的趨勢,在眼下人群密集的商場,這股趨勢尤為明顯。
人們都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睛看到了種種流言被坐實,也看到了雪小姐貌不驚人的“真實形象”,總有人會質疑雪小姐的超能力。
人總是從眾的,即便放任不管,在大多數人都相信流言的情況下,想必那股聲音也掀不起多大風浪。
但人總是好奇的。
質疑的人中,總會有一兩個不知死活脫離控制,去試探雪小姐的超能力。
——這點很棘手,總不能讓管控人員放棄異蟲和傀儡,轉而去監控普通人。
未免本末倒置了。
希望今天設置的特殊環節能起到作用。
羅姿正思忖著,沉宜拿了手機過來,示意準備一下再接,因為電話那頭是憤怒的廖主席。
羅姿倒是無所謂,畢竟這兩天她已經被批了不知多少頓了。
最后一頓是今天中午,廖佩希聲稱若局勢出現走壞跡象,馬上把羅姿換下去。
當時的羅姿擔心霧杉醒不過來,也頗有不耐,直接回懟。
“我知道主席派我來不是因為我能力多強,而是覺得我聽話好控制。很抱歉,演給您看而已,因為我知道您是什么身份。”
“您想換人盡管換,我相信任何人站在我的位置上都會做出一樣的選擇,知道哪頭輕哪頭重。”
“20年前的歷史塵埃換取軍民同心,我認為值得。”
中午之后,廖佩希沒再煩過她。這時候來電話,想必是得知霧杉蘇醒的消息了。
出乎羅姿意料,廖佩希帶來的是緊急情況:“有統計員潛伏進去了!”
“統計員?”
羅姿聲音未落,整個墻壁的監控屏幕上都出現了輕微的噪點。
同時,通話耳機里也出現了電流聲,很細微,但足以印證廖佩希的消息。
——蟲域能量!
監控室被蟲域覆蓋了!
蟲域能觸達地下二層的監控室,更別提商場內部。此時此刻*,商場里匯集了上萬普通人!
普通人沒有對抗異蟲的能力,但不乏敏銳的觀察力。
商場音樂一混入細微的電流聲,就有一些人發現了。他們迅速拿出手機觀察通訊信號,信號強度果然在不斷跳動。
一會兒滿格,一會兒只剩下一格。
商場里有異蟲,異蟲釋放了蟲域!
沒人敢喊出禁.忌詞,他們也不用明確指出異常所在,在異蟲肆虐的世界上生活這么久,傳遞危險訊息,往往只需要一個眼神。
所有眼神加起來,仿佛在平靜湖面上撒下一把石子,波瀾四起。
人們迅速撤往最近的商場外門,可里面人實在是太多了,完全無法像平時一樣有序撤離,波瀾撞上波瀾,局面頓時紊亂。
騷亂在多點爆發,人們爭先恐后地往外擠,心率控制情緒控制也顧不上了,手環滴滴聲和震動聲彼此交錯,好似引發了一場無形的蝗災。
從高處俯瞰,昆侖中心如同一座大壩,四面泄洪。
忽然,一聲尖叫刺破云霄,讓洪水為之一滯。
一個又一個消息以電流般的速度傳到所有人耳中,快到令人忘記逃跑。
“死人了!”
“商場西門有人跳樓了!”
“商場東門也有人跳樓了!”
“不是跳樓,他們都是被扔下來的!”
“不是人,是那個!剛掉下來一分鐘就硬邦邦了!”
“雪小姐干的,雪小姐不是去四層了嗎,就是為了去頂層找那個!”
“昆侖中心開業就是一個局,為了那個!”
“難怪雪小姐看上去不高興,商場人太多,差點打亂她的布局!”
“一下子弄死兩個,嘶——看誰還敢質疑雪小姐的超能力!”
“信號恢復穩定了,安全了安全了!”
……
“我真的聽到了尖叫聲啊。”霧杉作勢起身。
許盛清忙把文件壓到她身前:“肯定是誰中獎太激動了,今天我們商場和不少店鋪都搞了抽獎活動,鼓勵消費!老板你看,這些是我們自持的店鋪,究竟賣不賣,得您自己拿個主意。”
“可是……”
“我出去看看吧。”柴雨晴站了起來,對霧杉笑道,“買賣資產的事超出許總權限了,終歸要你這個老板做決定。”
“好吧。”霧杉重新落座,看了眼表格,“都賣掉的話能賣多少錢呀?”
許盛清:“打底一個億!”
“一億?!”霧杉目瞪口呆,注意力被徹底轉移了,“這么多啊?”
……
柴雨晴關上辦公室門,戴上耳機。
羅姿已經等了一會兒了,親自把狀況解釋了一遍。
為了讓人們相信霧杉擁有超能力,羅姿從管控中心法醫室里拉出來一具異蟲尸體,安排了一個特殊環節。
在商場顧客們確定霧杉在商場里,但又看不見霧杉的前提下,把尸體從商場頂層天臺上拋下,讓顧客們誤以為是霧杉殺死了異蟲。
計劃進行得很順利,但出現了兩個變數。
一是執行這一步時,蟲域突然降臨,商場真的出現了一個異蟲,而且是來自華國分會的統計員。
二是整個管控中心都沒做出應對,統計員就死了,和那具尸體一樣,以“墜樓”的方式進入人們視野。
馬樓正是負責拋尸的管控人員,得知有另一具尸體出現時都懵了,以為分配到拋尸任務的不只是自己。
直到在天臺上發現一個熟悉的人影。
羅姿道:“我們還沒掌握這個統計員的身份,單從蟲域特征看,實力絕對比之前的雷延川要高。雷延川的蟲域雖然沒有危害性,但「斷片」會引發一系列混亂,而這個統計員,蟲域釋放得無聲無息,只對通訊信號有略微干擾……”
聽著她的分析,柴雨晴來到天臺,見到了馬樓。
馬樓明顯有些緊張:“他怎么會在這,你們帶過來的?”
柴雨晴搖了搖頭:“你們先下去吧。”
“你們”,包括馬樓,和守在十二身邊的沉宜。
沉宜打量幾眼柴雨晴和十二,沒有多問,和馬樓一起離開。
與此同時,柴雨晴仔細檢查了一番周圍,確定附近沒有監控和監聽。
管控中心膽子應該還沒大到在十二身上藏竊.聽器。她心想著,在十二身前蹲下來。
“十二,你為什么沒有在家里?”
此時的十二坐在石臺上,一只手肘支著膝蓋,另一只手垂在一邊,捏著變臉娃娃。
他低著腦袋。
柴雨晴看不見他的臉,但直覺告訴她,此時的十二不再是一根木頭。他這副姿態,似乎是在沉思。
沉思一些還沒找到答案的疑問。
會是那個問題嗎?
柴雨晴暗自揣摩著,斟酌著開口:“曾經你或許聽不懂我的話,理解不了我的意思,但我知道你現在可以……你,認識霧杉,對嗎?”
果然,十二抬頭了,眼瞳色澤和霧杉如出一轍的黑,但比霧杉多了幾分幽深。
柴雨晴沒有躲避對視。
“你能感知到異蟲能量,上次走丟,是因為趕到地方的時候晚了一步,統計員已經被霧杉解決了。這次,蟲域剛出現你就殺死了統計員。”
“你不是在家里感知到異蟲能量才過來的,你一直在商場。你跟著霧杉……是為了保護她嗎?還是——”
柴雨晴的語氣出現了微妙的轉變:“為了觀察她。觀察她是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
問題出口,她屏住了呼吸。
她很清楚,這是個危險的問題。
從霧杉和十二的相處判斷,十二絕對沒有向霧杉袒露自己恢復神志的事。
十二離開家里,卻沒驚動任何暗中潛伏的管控人員和融雪成員,從這一點判斷,他想隱瞞的不只有霧杉一個人,而是所有人。
當面戳穿十二的偽裝會不會帶來危險,柴雨晴不確定,她確定的是,自己必須這么做。
若自己沒有涉險,很好,基本上可以判斷十二對霧杉沒有敵意。
若自己墮入險境……提前幫霧杉引爆這顆定.時.炸.彈,值得。
因為十二能帶給霧杉的威脅,遠比異蟲大得多。
每秒時間都被拉長,空氣仿佛靜止,最終,十二站了起來,拂去變臉娃娃身上沾的灰。
他只回應了柴雨晴兩個字,嗓音低沉。
“回家。”-
短短兩天,廖佩希的頭發快白了一半。
沒人能真正理解他肩頭擔負的壓力。
純凈區發生任何波動,都會被提到高層和旅者公會的談判桌上。執法者和何固的死還沒爭辯出個結果,又冒出“雪小姐”這檔子事。
作為真正經歷過20年前大圍剿的當事人,廖佩希很清楚雪人的存在對局勢沖擊有多大,旅者公會絕對會拿出當年的憤怒,壓得高層抬不起頭來。
甚至有可能讓純凈區計劃就此破產。
融雪,雪人,都是最能觸動旅者公會神經的關鍵詞。兩者同時出現在純凈區,無異于給了旅者公會最強有力的接口,他們大可以推翻所有約定,直接武力干預。
就算霧杉是雪人,就算白啟楓也在,光憑他們兩人,怎么可能擋得住全體異蟲?
“副總長?”秋書林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萎靡氣息,“統計員……”
“死了。”廖佩希接口,頓了頓,“白啟楓干的,他也在昆侖中心。”
“他的情況好轉了?”
“沒有,感知不到異蟲能量,還是渾渾噩噩。關鍵是這個統計員的死,可能會讓緊張的局勢雪上加霜。”
秋書林思索片刻:“也許沒有副總長想的那么悲觀,他潛進純凈區的事,畢竟是旅者公會主動通知我們的,說明旅者公會想遵守約定。”
“不……”廖佩希搖頭,吐露一個細節,“上面點明,這個消息不是華國分會會長派人傳達,而是一個普通的事務員,所以叮囑我們先驗證消息的準確性。”
沒想到,還沒驗證呢,統計員就死了。
“我們的眼線?”秋書林問。
“或許吧,我讓羅姿把尸體送過來了,希望能在談判桌上給上面增添一張籌碼。只是……”
廖佩希沒說下去,但秋書林聽懂了。
若旅者公會決心違約,用雪人的借口快刀斬亂麻,這張小小的籌碼起不到任何作用。
反而,會讓派出這名統計員的幕后黑手,更加堅信純凈區里確實存在雪人-
信息差下,沒多少人知曉整個純凈區都將大難臨頭。發生在昆侖中心的事件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傳遍整個純凈區,甚至超出了純凈區。
又一大波人從附近城區趕來,瞻仰人類企盼百年才迎來的超級英雄。
而霧杉,在辦公室里和許盛清討論了半小時,最終決定自持店鋪一間都不賣,留著收租。
若商場生意持續火爆,租金自然水漲船高,若生意走了下坡路,有一半自持店鋪撐著,起碼不會太過冷清。
“許總經理,你漲價也不能太過分哦,不能讓別人做虧本生意的。而且租金漲了東西也會漲,大家買不起就不愛逛商場了。”
許盛清豎起大拇指:“老板會經商又心懷公義,絕對是我們原海市最耀眼的商界新星!”
商界新星……
霧杉竊喜一番,收起情緒模擬:“大家都不知道我是商場老板啦,所以不是商界新星哦。”
“你在我們心里已經是了。”柴雨晴推門進來。
“雨晴你回來啦!哇,好大的娃娃!”
“抽獎中的,剛剛那聲尖叫,真是有人中了大獎。”柴雨晴把半人高的換臉娃娃遞過去,拉開娃娃后背的拉鏈,“這個換臉娃娃一共24套表情組建,都裝在里面了。”
霧杉大喜:“我馬上給十二帶回去!”
許盛清還不知道十二來到商場又被悄然送走的消息,聞言一愣。
那殺起蟲來猛得一批的傻大個,喜歡布娃娃?
這是什么怪癖……不是,什么反差……
正納罕著,只見柴雨晴沖自己點了下頭,帶著霧杉出門。
霧杉也被外邊的景象驚呆了。
四層,三層,二層,一層……各家店鋪內外,到處都是人,比來的時候見到的還要多。
關鍵是,她出來之后,人們又一次整齊劃一地轉過臉來看她。但這次好多了,大部分臉上都洋溢著笑容,讓空氣中充滿熱情和友好的氣息。
霧杉很喜歡這種氛圍,只是有點疑神疑鬼,壓低聲音:“雨晴,他們為什么都看我呀?”
難道是因為討厭我嗎?
討厭一個人,不是這種喜笑顏開的表情呀。
柴雨晴握住她的手,給出巧妙的回答:“他們都羨慕你,抽到一等獎才能換到這個換臉娃娃。”
至于人們真實的態度,慢慢來,需要霧杉自己親自接觸,親自發現。
有過前車之鑒,人們又迅速形成了一個默契,將“三不原則”擴增到“四不”:不在雪小姐在場的時候提及雪小姐,免得打草驚蛇,嚇跑異蟲。
這個新原則讓所有人都生出前所未有的自豪:原來不是只有人類對異蟲談虎色變,人類中的強者雪小姐,也會讓異蟲談虎色變。
故而,許多目光都有意無意地目送雪小姐走出商場,但都安分地留在原地,沒有跟上。
——除了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柴雨晴不用再后腦勺上長眼睛,自然有眼睛替她揪出跟蹤者。
她帶著霧杉走出廣場,走入停得密密麻麻的車流,在一輛高大的越野車后面特意停頓了一下,順利抓到兩個小賊。
“苗苗,米湘,這么巧。”柴雨晴意有所指,“不多逛一下商場?”
米湘:“人太多了!”
苗苗:“沒錢!”
姐妹倆同時開口,完事對視了一眼。
瞎說什么大實話,真夠丟人的。米湘心想。
裝什么裝,整得你好像有錢消費似的。苗苗暗暗吐槽。
米湘略顯尷尬,迅速找到話題:“哇,好大的換臉娃娃!這個我看到過的,賣得好貴!”
“當然貴啦,這是一等獎呀,雨晴抽到的!”
“……一等獎?”米湘一怔。
商場里是有抽獎沒錯,但獎品都是便宜的東西,價值太高容易引發情緒波動,這是所有抽獎方的共識。
她是真的在一家店里看見過這個娃娃,售價5999,令人望而生怯。
“你喜歡嗎,送給你吧!”
霧杉二話不說,把娃娃推了過去。
米湘又是一愣:“送、送我?”
霧杉點點頭:“對呀!”
米湘直接撲過來,隔著娃娃抱住她:“愛死你了,謝謝!”
以后可有炫耀的資本了,雪小姐送了她一更巨貴巨貴的娃娃!
霧杉則眨巴眨巴大眼睛,欸?
米湘好像真的沒有討厭自己耶。
要是她討厭自己,不會收下娃娃吧?人怎么會收下討厭的人送的東西呢?
這個認知讓她開心起來:“你們去哪里呀,我讓小陳送你們去。”
“小陳是?”
“小陳是我的……”
“朋友。”柴雨晴適時接口,悄然對霧杉搖頭,“不過我看車越停越多,估計一時半會兒也出不去了,只能去對面坐公交車。”
霧杉吐了吐舌頭,差點說漏嘴了。
但她依然很開心,因為這個世界好像沒有那么討厭她,起碼雨晴沒有,米湘、苗苗、小陳和許總經理都沒有。
米湘好不容易在表姐面前扳回一城,哪里舍得輕易放霧杉離開,追著問:“你們去哪,回家嗎?”
“不哦,我們要去海康醫院探望柴爺爺。”
“海康醫院?”苗苗聞言一喜,把表妹擠開,“太好了,我也要去那,我媽在那里工作,正好去接她下班!”
米湘咬牙切齒:“也沒見你什么時候接姑媽下班過啊……”
苗苗咬牙切齒回去:“要你管,我就想今天盡孝心。”
柴雨晴卻想到了什么:“苗苗,你.媽媽不會是苗婧雅護士長吧?”
苗苗一怔:“你認識我媽?”
“見過一次,我爺爺入院是苗護士長接待的。”
霧杉也從記憶中翻出來了:“苗護士長是苗苗的媽媽呀?太好了,那我們一起去坐公交車吧!”
和馬路對面人山人海的昆侖中心不同,公交車站連個人影都沒有。
上車后,霧杉悄悄對柴雨晴道:“雨晴,司機師傅有點奇怪哦。”
“哪里奇怪?”
“他跟我說歡迎乘車。以前都坐公交車都沒聽到過耶。”
柴雨晴看了眼她上翹的嘴角,也笑了。
美好世界的面紗,正在一點點為霧杉揭開。是否虛情假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樣的世界里,霧杉不會因為核心指令再次鉆進死胡同。
異蟲殺不死霧杉。
一個骯臟的世界,會。
然而,柴雨晴也不知道,此時此刻,海康醫院里,有一個即將被美好世界殺死的人。
他可以忍受黑暗的童年。
也可以在異蟲和人類的雙重逼迫的夾縫里,努力瞪大眼睛,捕捉一絲未來的希望之光。
但他聽到了純凈區,發覺自己置身于一個幾乎沒有異蟲的世界。
而幾天之前,源自于家庭的痛苦也隨著父親的死亡,而消失了。
馮嘉瑋感覺自己突然抵達了人生的終點,處于一個四顧皆茫然的世界盡頭。
呼吸,心跳,活著……都是為了什么?
他坐在小花園的長椅上,望向天邊一點點變得深紅的太陽。陽光已經不刺眼了,夕陽和晚霞,都無法蠻橫地充盈他空白的世界。
他垂下頭,脖頸忽然一僵,又緩緩抬了起來。
小花園的角落里,有一個少年,看身形,年齡比自己要小幾歲。他蹲在地上,下巴支著膝蓋,一動不動地盯著地面。
幾步外的路上人來人往,少年一動不動。
馮嘉瑋看不見他的臉,可從他縮成一團的瘦弱身影里,看到了孤獨。和自己一樣,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馮嘉瑋情不自禁走過去,走過一半距離,發現了地上蜿蜒的蟻群。
少年正在看螞蟻搬家——一個小孩子都沉迷過的自然現象。
是他看錯了嗎,錯誤地先入為主,物傷其類?
馮嘉瑋不由停下腳步。
少年卻隨之抬起頭,露出一對悲傷的眼眸。
“你叫馮嘉瑋,對嗎?”
第76章
夜幕落下時,總是人們著急歸家的時候。
今夜不同。
街上沒有步履匆匆的人們,只有一雙雙翹首以盼的眼睛。
斜坡街道中段有一個公交車站,正是大家重點關注的對象,據車站邊的小賣部老板說,雪小姐出門通常乘坐公交車,下車后還經常去他的店里買東西。
小賣部老板姓姜,中年歲數,一副老相,故而被認識的人戲稱為姜老頭。提起這茬,本意是沾雪小姐的光,多吸引一些顧客來店里蹲守,順便刺激刺激生意。
結果真的刺激到了。
這事兒一傳十十傳百,大伙兒別說去他店里,門口經過都得加快腳步。
生怕違反“四不原則”,不小心碰上雪小姐,干擾她執行任務。
老姜守了半個下午加一個晚上,連平日經常光顧的熟客都沒等到。他急得心里直嘔血,卻也無可奈何。
有他這個前車之鑒,附近早餐店、小飯館之類的店主頓時聰明起來,絕口不提雪小姐也會時不時光顧自家的事,更有什者,口口聲聲說自己從未見過雪小姐出沒。
越是如此,人們的好奇心越重。不讓接觸,在附近看看總可以吧?
于是與輝路附近街道上匯聚的人群越來越多,三五成群地匯聚在一起,低聲交談。
小攤小販聞聲出動,在人群中穿梭,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叫賣了第一聲,很快,街上就被高高低低的叫賣聲籠罩了。
如同夜市,熱鬧非凡。
很少有人意識到,現代社會陌生人之間默契的一米距離,在此時被縮短了無數倍。
“雨晴,這里怎么這么多人呀?”霧杉扒著車窗,疑惑不解。
“天氣不冷不熱,都出來散步的吧。”柴雨晴微笑道。
這句話讓駕駛座上的苗護士長回望了一眼柴雨晴,心中奇怪。
雪小姐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人們是為什么來的,可以理解。柴雨晴作為雪小姐的行動伙伴,明顯是知情的,為什么要用這種不著邊際的理由搪塞她?
苗婧雅是極有分寸的人,心中雖有疑惑,也能壓在心里。
街上的人們大都在注意公交車站,此時正好一輛公交入站,愈發吸引視線。竟無人發現,一輛不起眼的家用轎車載著他們翹首以盼的超級英雄,在街道上緩緩駛過。
靠近坡道盡頭,苗婧雅看清了與輝路85號院的破舊鐵門,和鐵門后一閃即逝的臉。
她皺了皺眉,緊接著,視野之中有一片光黯淡下來。
她適應兩秒,才發現那是小院里唯一一棟舊樓——片刻之前還燈火通明,這會兒已然黯淡無光,家家戶戶的窗戶都黑了。
搞什么?
苗婧雅覺得那些人都有病。
這兩天許多人搶著入住雪小姐居住的小院——這個消息她有所耳聞。
坦白說,她是不太贊同這種做法的,小院本來沒幾戶居民,一夕之間搬來幾十戶人家,怎么可能不引起雪小姐的注意?以后又怎么可能不違反“四不原則”?
搬就搬吧,既然搬進去了就別表現得太奇怪,把雪小姐當成普通人,把自己也當成普通鄰居。今天搞這么一出是干什么?
讓雪小姐看一棟住滿人的鬼樓嗎?
真想把他們都抓進自家醫院檢查檢查腦子。
吐槽歸吐槽,苗婧雅終究在院門外停車了,扭頭時已經換上嫻靜的笑容。
“你們上去吧,我就不下車送你們了。有空記得來家里吃飯。”
“謝謝苗阿姨!你做的紅燒肉實在太好吃了,難怪苗苗讓你買三斤五花肉!”
沒錯,霧杉已經想起來那名打電話的路人了,不是別人,正是苗苗。
出于十二的原因,苗婧雅對霧杉印象本就很好,得知她就是雪小姐后,憐愛之外更多了十分欽佩。
等到自家閨女和霧杉一道出現在醫院,她喜出望外的同時,馬上發出邀請,讓霧杉和柴雨晴去自家吃晚飯,完事后又親自送兩人回家。
全程沒說多少話,更沒問什么私人問題,只當一名幫女兒招待同學的溫柔母親。
當然,苗婧雅再莊重矜持,也是個凡人。
目送兩個姑娘進入院門,她掉頭返回,經過那些苦苦等待的人們時,忍不住哼了一聲。
有一點點趾高氣揚的嫌疑。
……
舊樓倒也算不上黑燈瞎火,起碼公共區域的燈都亮著。
霧杉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咦,雨晴,樓道燈變亮了,是新燈泡耶!”
“好奇怪哦,地上也干凈了,白天那些垃圾呢?”
何止是干凈,若霧杉蹲下去擦一擦,就能發現地面簡直纖塵不染。
柴雨晴微笑搖頭,等她自己去探索。
兩人在各自家門口分別,霧杉突然叫了一聲:“雨晴……”
臉上開心的表情沒了。
“怎么了?”
“沒事。”霧杉重新咧嘴笑,“晚安呀。”
“晚上好。”
柴雨晴放慢了手頭動作,看著她打開門,看到十二半掩在門口的身影,看到霧杉把飯盒塞到十二手里。
“十二!吃過泡面了嗎,吃過也沒關系,反正你大手大腳吃得多。這是苗阿姨做的紅燒肉哦,給你打包啦……”
柴雨晴聽著聲音遠去。
霧杉剛才想說什么?
她回憶著霧杉最后一個笑容。
她了解霧杉,能分辨出來,那不是發自內心的笑,更像是人類勉強的假笑。
柴雨晴明白了。
霧杉在害怕,也許是害怕明早出門見到不友好的鄰居,或者壓根見不到鄰居。也許是害怕明天去學校見到不友善的同學。
一個連異蟲都不怕的人,居然會害怕這些東西。
這些連普通人稍微心理建設都能克服的問題,在霧杉看來,都是難以跨越的障礙。
因為那個該死的核心指令——它簡直讓柴雨晴又愛又恨。
“勇敢一點,勇敢去探索你就會發現,這些都不是你的障礙了……”
我會把它們全部鏟除。
柴雨晴緩緩吐出一口氣,走進自家,臨關門時,一道人影無聲跟了進來。
“找我?”柴雨晴問著,關上門。
尤盈表情不太自然:“對。我想和你道個歉,要不是因為我冒冒失失去學校,霧杉不會惹來之前那些閑言閑語。”
“那你應該和霧杉道歉才對,她剛到家,還沒睡。”
“我以為……”
“以為什么?”柴雨晴毫不留情拆穿她的真實目的,“你不是來道歉,你是來打探消息,想從我嘴里證實雪小姐是真是假,對吧?畢竟,你是普通人中唯一一個見過她吞噬異蟲的人。”
尤盈訥訥。
“你應該清楚,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越危險。你挖空心思搬來這里,已經確定了霧杉能為你帶來安全,既然如此,你唯一要考慮的就是安全,不該問的別問。”
“……我明白了。”
“只有你明白沒用。”
“我明白了。”尤盈又說,亮起手機,“你放心,我已經成立85號院業委會,成功當選主任。我保證院里所有人都會明白這個道理!”
柴雨晴點了下頭,開門送客。
事實上,她到現在也不厭惡尤盈。
一是碧水莊園傳話的情分,二是尤盈的所作所為,才讓她覺得羅姿用雪人造勢的方法可行,三是……
即便沒有尤盈,霧杉也會因為性格原因被人懷疑成異蟲,走到死胡同里是遲早的事。
從這一點看,還得感謝尤盈提前把這一點給引爆了,讓她更早意識到霧杉也有脆弱的一面。若不及時把這一面夯實,等到被有心人抓住,對霧杉的打擊將是致命的。
但柴雨晴不得不對尤盈拿腔作調。
尤盈這樣的人,說好聽點是容易得意忘形,說難聽點就是蹬鼻子上臉。不畏懼自己畏懼霧杉,以后必會惹事生非。
只有這樣,才能通過尤盈控制好小院居民的言行舉止。
事實證明,柴雨晴在識人用人方面有其犀利之處。
第二天早晨,霧杉剛走出臥室,就聽到了隔壁傳來油鍋爆炒的聲音。雨晴家隔著一條樓道,是聽不到炒菜聲的,所以不是雨晴。
霧杉疑惑地聽了一會兒,走到客廳小陽臺,聞到了辣椒炒肉的味道,同時見到了幾張新面孔。
霧杉一怔,下面的人也一怔,然后對她露出笑臉、點頭示意,繼續打掃起院子來。
霧杉愈發疑惑了,他們是誰呀,難道是新搬來的住戶嗎?
她都顧不上洗臉,跑去找柴雨晴,然而家門剛打開,更多細碎的聲音傳入耳朵。
炒菜聲,交談聲,腳步聲,甚至還有孩子啼哭聲。
舊樓三層,很多住戶的房門都敞開著,各種聲音匯集成流,讓煙火氣充斥整個樓層。
霧杉順著樓道往另一頭走,目光在一道道敞開的房門上掠過,偶爾和屋里的人視線接觸,對方便微笑著和她點一下頭。
都是不認識的人。
都是新鄰居?
她越來越疑惑了,在樓道盡頭轉身時,不經意撞上了背后的人。
霧杉后退一步:“尤盈!你嚇死我了!不對,尤盈,你怎么會在這里?!”
尤盈沒化妝,衣著也比以往樸素多了,此時裹在家居服里,像是一個漂亮但普通的居家女人。
她笑道:“我租了這里的房子,當然住在這里呀。就在你家隔壁,你不知道?”
“隔壁?”霧杉眨眨眼,“剛才是你在做辣椒炒肉?”
“鼻子這么靈啊,想吃?不行,那是我給自己做的午飯。”
“我才不想吃呢,你廚藝肯定沒有雨晴好。等下,酒鬼大叔同意把房子賣給你了嗎?”
尤盈陪著她往回走,搖頭:“都說了是租,不是買。那個守財奴打死不賣,我只能跟他做了筆交易。”
“又做交易啊?”霧杉好奇了,“什么交易?”
“他便宜租我一套房子,我把他所有空房都租出去。現在整棟樓都滿了,”尤盈悄悄打量霧杉的神色,“住的人太多,隔音又太差,一大早就吵死個人。”
“沒有吵呀,多有生活氣息呀!”霧杉搖頭反駁,然后說,“我說過你住大房子住多了,來這里會不習慣的。”
尤盈心里的忐忑終于消散。
不管霧杉是不是雪人,此前她都有點擔心她會厭惡院里居民太多。
“尤盈你好厲害呀,一兩天就把房子都租出去了。算上我和雨晴,以前這里只住了七戶,加起來只有十幾個人呢,后來又搬走了一戶……現在有多少人呀?”
“算上你和柴雨晴,36戶大概137人吧。”
平均下來將近一戶四口人,聽上去像是一家子,事實當然不是如此。
周六下午院里混戰的場面,尤盈還歷歷在目。
與輝路85號院有空房待租的消息傳開后,小院很快擠滿了人。狼多肉少,房東又是個不管事的酒鬼,引發了一系列爭執。尤其是剛搬走的人和新來的人矛盾尤其尖銳,甚至打了幾架。
若非管控人員偽裝成警察居中調和,只怕大伙直到現在都無法入住。
最后在“警察”調解下,抽簽決定租客人選,抽中的幸運兒也不是萬事大吉,只有一家兩口人以上才能整租一套房子,少于兩口人必須得合租,并且不能臨時拉外面的朋友湊數,而是進行第二輪抽簽,決定合租人選。
尤盈憑借和雪小姐“有交情”,自然不用抽簽,早早內定了霧杉隔壁的房子。
物以稀為貴,她原以為其他抽中資格但沒有家人的人,會只挑一個合租人選,出乎意料,幾乎所有人都挑了三四個。
小院房子都不大,四五個人住在一起,明顯很擠,圖啥?總不能是為了分攤本就低廉的租金吧?
她很快想明白了,不是為了租金,而是為了壯膽。
雪小姐的流言剛出現不久,搶著來租房子的都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勇氣和膽怯并不相悖,他們都擔心流言是假的,是以人多壯膽。
總之,最后統計出來,新入住與輝路85號院的居民多達134人,剩下的3個人都是老住戶。
霧杉和柴雨晴之外,剩下的那個老住戶……
霧杉下樓時見到了。
彭浪平拎著公文包站在樓門前,一邊心急去上班,一邊在等待著什么。他時不時看一眼手表,冷不丁聽到背后傳來一聲“早呀”。
熟人打招呼大都點頭微笑,會用清脆聲音說出這兩個字的人,只有一位。
彭浪平的笑容有點尷尬:“早、早。”
發現霧杉身邊還有柴雨晴后,他的臉部肌肉愈發僵硬了,轉身就要走,卻被霧杉叫住。
霧杉直截了當地問:“彭浪平,你為什么要我們搬走呀?”
“對、對不起……”
“不要道歉呀,我想知道為什么。”
“……因為十二,大家都沒發現他住在你家里,有一次突然看到,被他嚇到了。但現在沒事了,我知道我們誤會了……”
“等一下,為什么會被他嚇到?十二做什么事情了嗎?”
“沒、沒有,是因為……”
彭浪平心急之下,差點不顧禁.忌說出“傀儡”二*字,然而柴雨晴在一邊冷冷盯著他,更后面,尤盈出現在樓梯口,也瞇著眼看過來。
“因為他人高馬大,不說話沒表情,看起來很兇!”
“是這樣嗎……”
霧杉蹙眉想了想,這個理由似乎說得通。
“那現在為什么沒事了呢?十二還是人高馬大,不說話沒表情,看清來很兇呀。”
“因為……因為……”彭浪平絞盡腦汁,“因為他幫我撿起衣服了,我曬在陽臺上的衣服被風刮掉,是他幫我撿起來的……”
霧杉的眉毛舒展開,露出開心的笑容:“原來十二做了好事呀,太好了!彭浪平,我接受你的道歉。”
“……謝謝、謝謝。”
這種理由居然能過關?
彭浪平擦了擦腦門上的汗,趕忙拿出手機,向名為「與神同輝」的聊天群發送入群申請,備注上寫了一句話:
「雪小姐接受我的道歉了!」
發完后,心中的大石頭總算落下,讓他長長松了口氣。
他運氣很好,周五聯合老居民逼迫霧杉和柴雨晴搬離,失敗后,老居民們都連夜搬家,只有他晚了一步,因為經濟窘迫沒找到其他便宜房子。
當晚,有關雪小姐的流言鋪天蓋地地蔓延開。
一覺睡醒,天都變了。他成為了唯一一個仍舊留在與輝路85號院的租客,幸運兒。
他運氣也不太好,周六下午,其他老居民殺回院里,和新租客們發生爭執。有人眼紅彭浪平的運氣,故意捅出他帶頭趕走雪小姐的事情。
彭浪平頓時成為過街老鼠,眾矢之的,被新成立的業委會拒之門外。
他苦熬了一天兩夜,今天上午終于鼓起勇氣,特意等在樓底下和雪小姐道歉。要是雪小姐不原諒他,自己恐怕只有主動搬走這條路能選了。
好在,雪小姐接受了他的道歉。
彭浪平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終于等來手機通知,他進入了業主群。
他神色一喜,不由抬頭望向雪小姐家所在的位置,臉色一僵。
三樓陽臺上,有一個高大的身影垂落目光,盯著他。
那個待在雪小姐家里的、疑似傀儡的、名叫十二的男人……
彭浪平奪路而逃-
“原來彭浪平不是討厭我呀,是害怕十二。”
“我說過沒人討厭你呀,你熱情活潑可愛,大家都很喜歡你。”
“可是鄰居是鄰居,同學是同學。除了苗苗和米湘,別的同學都討厭我呀。”
“我們和他們成為同學才一星期,不了解你而已,等他們了解你了也會喜歡你的。”
“真的嗎?”
“真的。”
即便柴雨晴不斷加油打氣,霧杉仍然不確定。
她早上鼓起勇氣詢問彭浪平討厭自己的原因,原本想著從答案中尋找“自己被厭惡”和“異蟲”之間的關系。
結果,答案和異蟲毫無聯系。
那就只能從另一波討厭自己的人身上尋找了——同學。
這需要霧杉再次鼓起勇氣踏入管控學院。
她在公交車門口遲疑了好一會兒,全然沒發現,滿車的人沒有一個催促她,司機也在耐心等待。
“走吧。”柴雨晴悄然握住她的手。
“走!”霧杉昂首挺胸。
她雄赳赳氣昂昂,決定每碰到一個討厭自己的人,就大聲問為什么。很快,她碰見了一個和自己一樣走向學校大門的學生。
是個女生。
霧杉緊緊盯住她的臉,捕捉對方臉上的表情。然而視線接觸后,對方只是微笑著點了一下頭。
“欸?”
她不討厭我?
沒關系,下一個。
下一個也是微笑點頭。
從校門走到教學樓,霧杉一共碰見了23個同學,無一例外,都對她露出了友善的微笑。
霧杉不懂了,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這時,一道聲音伴隨著匆匆的腳步追上來:“霧杉!”
“金治寧?”
同班同學。
男生跑得有點喘,臉色因為興奮而通紅,在霧杉面前停下,卻不知道說什么了,別扭地繼續打招呼:“霧杉柴雨晴,早上好。”
四不原則,四不原則……他在心里提醒自己。
沒想到霧杉直接問道:“金治寧,你們是不是討厭我呀?”
金治寧大驚:“沒有,我怎么會討厭你!”
“不討厭我,為什么沒有一個人給我投票呢?不只是競選班長,還有別的班委……”
“那是因為、因為……”
金治寧正編不出個所以然來,班主任出現了。
范保心按了按他肩膀:“金治寧,柴雨晴,你們先上去。霧杉,跟我來一趟辦公室。”
范保心在學生面前總是板著個臉,霧杉有點怕他。
“為什么要去辦公室?”她不肯動腳,“不會是給我處分吧,我沒違反校規校紀呀!”
“要處分直接上公告墻了,沒有的事,你腦瓜子里都在想什么?跟我走吧。”
霧杉可憐巴巴地向柴雨晴求助,柴雨晴揉揉她手背:“老師說沒有處分就沒有處分,別怕。”
行政樓在湖邊,霧杉從來沒進去過。
她有些忐忑不安,跟著范保心來到辦公室,奚琪也在里面,見狀瞪了范保心一眼,話里有話。
“你說什么了把人家嚇成這樣?”
范保心還沒來得及叫屈,就聽霧杉道:“范老師沒說什么哦,我只是有點害怕。”
奚琪拉著她坐到椅子上:“為什么害怕?”
“被老師叫到辦公室談話都是不好的事情呀。奚琪老師,我哪里做錯了嗎?”
“哪里都沒做錯,叫你來辦公室也不是壞事,而是好事。你知道為什么大家都沒選你當班干部嗎?”
“為什么?”
“因為學校早就內定你當學生會榮譽主席了,按照規定不能兼任其他職務。這個消息本來是保密的,都怪范老師,不小心說漏嘴被學生聽到了。你們班上,恐怕只有你和柴雨晴還不知道這件事。”
霧杉瞪大眼睛:“學生會榮譽主席?”
“對,學生會干部名單本來就比班干部晚幾天公布,所以范老師上周五也不能提前告訴你。今天叫你來,就是想問問你愿不愿意接受這個職務。”
“為什么是我呀?”
“因為你聰明熱情,很有活力,這些優點學校都看在眼里呀。”奚琪說,故意打趣,“你當我們這些當老師的都是擺設?”
學生會干部比班干部要高一個層級,這點基本常識,霧杉還是知道的。
可事情反轉得太過徹底,讓她有些暈乎——行動判斷邏輯得不出任何結果。
“榮譽主席要做什么呀?”
“什么都不用做,除了榮譽主席,還有一個執行主席,執行主席負責所有具體事務。當然,這不說明執行主席比你重要。恰恰相反,你才是最重要的,因為榮譽主席是學生會的精神象征,你可以理解為——代表管控學院的形象……”
人類的創造力是無窮的。
在核心指令引導下,主要任務是認識世界規則、遵守世界規則的仿生人霧杉,怎么經得住這一套套處心積慮的說辭。
她徹底暈了,走出行政樓時,還在腦子里反復聽奚琪的話。
一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
雙方各退一步,霧杉下意識道歉:“對不起哦。”
那人靜靜看著她的眼睛,沒出聲。
霧杉終于看清了眼前人,頓時露出開心的笑容:“馮嘉瑋,你出院啦?你好了嗎?其實我都不知道你為什么要住院,哪里受傷了嗎?”
她去抓馮嘉瑋的胳膊,馮嘉瑋作勢要躲,最終放棄了躲避。
他低下頭:“去醫院接受心理治療,沒有受傷。”
“心理治療?”霧杉運算出了前因后果,皺起鼻子,“因為你爸爸嗎?你爸爸是壞蛋,根本不值得你難過!”
“你說得對,所以我現在好了。”
……
樓內,范保心正在摸下巴:“我總覺得有點奇怪。”
“你覺得霧杉不是雪人?”奚琪也有同感,“要么扮豬吃老虎演得太好,要么確實沒有秘密任務這一說。但羅姿姐拿出的那些證據……”
“CT掃描沒有蟲軀,DNA檢測需要絕密權限……這些都是羅姿姐口頭說的,算不上證據。”
“你的意思是羅姿姐故意把異蟲包裝成雪人,就為了應付學校對霧杉的排斥?”
奚琪說著,自己搖了搖頭,“面對面接觸這么久,我也不覺得霧杉是異蟲。非要讓我選,我更相信她是雪人。”
“好吧。”范保心說,“畢竟我們對融雪和雪人的了解都來源于體系內的傳言,也許雪人并不是大家想象中的、像你我一樣的戰友……誰知道呢,畢竟人家抬抬手就能摁死異蟲。”
他說著轉身,透過窗戶,望見樓底下的兩人。
“馮嘉瑋來了,正在和霧杉接觸。”
奚琪也起身去看了一眼,說:“沒事,那孩子已經被我們的人統一過口徑了,不會說漏嘴。”
“可不是很奇怪嗎?”
“你又覺得哪里奇怪了?”
范保心繼續摸下巴:“馮嘉瑋的父親死了,舉目無親,我們提出幫他搬家到純凈區,按理說他應該毫不猶豫接受才對。可他拒絕了,難道不怕呂思在純凈區外找他麻煩?”
“對呂思來說,馮嘉瑋除了提供一個伴讀的位置,還能有什么價值?陷害霧杉?執法者都被霧杉殺了……我認為呂思不會再對馮嘉瑋動心思。”
“就算這樣,搬到純凈區總比住在那個破小區強吧?我去過他家,陰森森的,就不是住人的地兒。”
“這你就不懂了。”奚琪嘆了口氣,凝望低著腦袋的馮嘉瑋,“被家暴的人,心理陰影不會隨著家暴者的死去而消失。他對他家的感情,不是我們能理解的。”
……
霧杉關心完馮嘉瑋住院的情況,問道:“你也是來找班主任和輔導員的嗎?”
馮嘉瑋點了點頭。
“那你上去吧,我去上課了哦。”
霧杉走開一段距離,再回頭望去,也覺得哪里怪怪的。
馮嘉瑋還是那個馮嘉瑋,但好像換了一個人呢,比以前更加自閉了。
她思索著,小跑向教學樓。
而就在霧杉收回視線的時候,馮嘉瑋在樓外石階前蹲了下來。
對面,少年坐在臺階上,正專注地觀察地上的螞蟻。
“你為什么要找雪小姐?”馮嘉瑋問。
少年伸出手指,將幾只脫離隊形的螞蟻撥回到隊伍里,片刻后才回答道:“因為她是一束光。”
“希望之光嗎,因為她創造了純凈區?”
“是的,希望之光,但不是因為純凈區。”
“那是因為什么?”
少年沒再回答了,抬起頭,露出悲傷的眼睛:“你知道我不能告訴你的,為了你好。”
與此同時,樓上范保心第三次道:“奇怪,你確定馮嘉瑋心理疏導好了嗎?”
奚琪抬頭:“又怎么了?”
范保心:“他一個人莫名其妙蹲在地上好久了。”
第77章
霧杉順順利利上了一天課,開學以來,第一次不斷走神開小差。
過了一個周末而已,讓她產生疑問的地方實在太多了。靠自己觀察無法解疑,只能尋求外界幫忙。
下午放學后,她和柴雨晴手拉手走向校外。
“我實在想不懂呀,以前大家上課都很嚴肅的,今天每個人的臉上都有笑容,為什么呀,老師講的內容很有趣嗎,公共安全危機管理課,偵查和詢問課,很好笑嗎?”
“不是有趣,也不是好笑,只是禮貌的微笑罷了,大家都是很有禮貌的人呀。”柴雨晴說。
“可是以前他們上課的時候不笑的呀。”
“不是不笑,是你以前很認真聽課,今天總是走神觀察別人。我問你,今天老師上課時講的偵查手段有哪些,都有什么優缺點?”
“呃……”
調取記憶片段重新聽一遍課程,霧杉肯定能回答上來,但一時之間給不出答案。
“不是啦,我很確定他們以前不笑的。”
調取記憶,同樣能對比出同學們聽課時的表情差異。然而除了記憶,霧杉拿不出別的證據,畢竟雨晴不是仿生人。
她只能擺出下一個疑問:“以前大家都不叫我名字的,嗯,從來沒主動和我打過招呼,可是今天我去食堂,去廁所,都有人叫我名字耶!”
“我數過了,一共43個人叫我名字,有一些我都不認識,不是我們班的!最奇怪的是他們的表情……好像有什么事情很值得他們驕傲一樣。”
說話間,又有兩個迎面走來的學生和她打招呼,熱情得讓霧杉倍感陌生。
“雨晴你看,是不是很奇怪?!”
“不奇怪呀,你是學生會榮譽主席,老師不是說上周就很多人知道了嗎,認識你很正常吧。學校一千多個學生,榮譽主席只有一個,我都感到與有榮焉。”
“……啊?是這樣的嗎?”霧杉擰起眉毛,“可是榮譽主席也很奇怪呀,哪有什么都不做就讓人羨慕的,奚琪老師說是精神象征……我能象征什么呀!”
象征模范仿生人還差不多。
“你知道神話里的神仙嗎?”柴雨晴問她。
霧杉點點頭:“知道,我見過珠寶店里刻著經文的玉牌,聽說那就是向神仙祈禱用的。”
“沒錯。神仙被人類侍奉了幾千年,你見過他們做過什么嗎?”
“那些都是迷信啦,他們能做什么。”
“什么都沒做,卻能得到無數人的信仰,這就是精神象征的力量。”
“……你是說大家信仰我?信仰我什么呀。”
我只是一個仿生人呀。
柴雨晴稍作停留,替她捋了捋發絲:“善良,熱情,單純,活力……你有很多值得信仰的地方。學校選你當榮譽主席,自然是發現了這些優秀的品質。”
霧杉被她說得害羞了,提起第三個疑問:“那苗苗和米湘怎么回事呀,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差點打起來。”
離開行政樓時已經是上課時間了,她匆匆跑到教室,卻發現老教授站在走廊里沒有進去。
教室里邊亂哄哄的,米湘拼命拉扯苗苗,苗苗死死抓住課桌,其他同學非但沒有勸架,反而在一邊津津有味地看熱鬧。
當然,霧杉出現后,兩人很快就分開了,米湘幾乎是哭著跑出去的。
霧杉明白在背后說人壞話是不對的,壓低聲音:“我聽到有人說苗苗不是個好表姐哦。她做什么對不起米湘的事情了嗎?”
柴雨晴想了想,這事隱瞞起來不容易,也沒必要,于是給出了真實原因。
“苗苗不是和米湘換了班么,米湘想換回來,苗苗不同意。”
她頓了頓,用意味深長的語氣打趣道:“這事都怪你。”
霧杉大驚:“為什么怪我呀,我又沒讓她們換班!”
“但是大家都想和榮譽主席一個班呀。”柴雨晴也壓低聲音,“你不知道么,每個班每學期都會進行團結考評,總分最高的班級,每個人都能拿到額外學分!”
榮譽主席是臨時抱佛腳編出來的,團結考評卻由來已久,屬于管控學院的特色。
人們自掃門前雪習慣了,做什么都先考慮自己,管控中心卻是維系異蟲和人類平衡最重要的屏障,想當管控人員,顯然不能凡事自私利己。
團結考評正是提醒管控學院的學生們,人類才是他們的同胞。想拿到團結學分,必須學會考慮別人。
霧杉:“還有這回事!”
柴雨晴點頭:“確實有這回事。”
驚訝之后,霧杉換上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有點明□□神象征的意義了,往小了說提升班級榮譽感,榮譽感強自然能提高班級團結性!
那自己要更努力做出表率才行!
比如——霧杉視線一頓,落到馬路對面。
“雨晴你先回家,我去找馮嘉瑋!”
“找馮嘉瑋?”
“對呀,他爸爸的死讓他患上心理疾病了,比以前更加不愛說話了哦。我去安慰一下他。”
“霧杉……”
霧杉已經跑遠了。
柴雨晴正好接到沉宜的電話,她想了想,放棄去追,戴上袖珍耳機。
“霧杉怎么樣?”沉宜問。
柴雨晴:“順利,暫時還沒人出現紕漏。不過管控人員還需要盯緊一點,讓大家的默契形成牢不可破的規則。”
沉宜:“這點你放心,我會和羅姿姐強調。真空期還剩下半個多月,人手不算緊張。我馬上到學校,你在哪里?”
柴雨晴:“有事?”
沉宜:“副總長要開個小會,希望你也參加。”
柴雨晴看了眼馬路對面,霧杉和馮嘉瑋沒有坐公交,肩并肩往西走了。自然,潛伏在暗處的管控人員和融雪會跟著他們。
“好。”她對話筒應道。
幾分鐘后,沉宜的車悄然停在轉角,柴雨晴上去后,車子向與輝路85號院駛去。
兩人都戴著耳機,接入加密線路上的語音會議。
廖佩希帶來了一些重要情報,有些是已知的:
何固死后,華國高層試圖用其領地為純凈區爭取更多有利條件,但執法者衛鋒的死讓旅者公會遲遲不予回應。
直到雪人現世。
旅者公會盛怒之下,拒絕了高層任何談判請求,旅者華國分會甚至放出狠話,是人類背約在先,分會將派出高級異蟲踏平純凈區。
彼時霧杉正在沉睡,雪人流言在純凈區傳得如火如荼,華國高層卻惶惶不安,廖佩希都下令融雪全員備戰了,突然收到高層傳來的另一條消息。
有統計員潛進純凈區,疑似為了精準找到雪人。畢竟,雪人也有異蟲能量,完全可以被統計員發掘。
這條消息奇怪的點在于來源,不是來自華國分會會長,而是會長下面,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事務員。換句話說,消息不出自旅者公會“官方”。
所謂事務員,屬于旅者公會內部職能,負責人類人口管控、血站管理等繁瑣事宜。能擔當這個角色的異蟲,大都腦力勝過武力,等級不算太高,通常是B級。
所以廖佩希懷疑對方是高層埋在旅者公會里的眼線。
但他新收到的情報明確否定了這個可能:那不是眼線,真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事務員。
更奇怪的情報還有以下兩點:
一,時隔三天,旅者華國分會會長李泉明終于接受了談判邀約,沒有提起何固也沒有提起雪人,只強調「一個月10只異蟲」的約定維持不變。
二,寄生體只有30歲的李泉明,更換了新寄生體,新身份叫做應秦。
“小兵繞過會長通敵,會長同時更換寄生體,是不是太巧了?”沉宜皺眉思索,“聽著怎么感覺華國分會出現了內斗?”
秋書林:“我們也有這個感覺。按理說雪人是異蟲公敵,應該讓旅者公會同仇敵愾。”
柴雨晴:“也許他們不買雪人的賬,不是說雪人已經成為歷史了么,也許旅者公會認為純凈區在虛張聲勢。”
廖佩希:“我認可柴雨晴的推測,內斗從領地升級到華國分會,對我們而言很有利。不過我們都不能掉以輕心,因為華國分會對全國所有領地都下發了新的指示。”
他嗓音下沉:“分會管轄區內,每月召集10只異蟲,鏟除融雪、攻陷純凈區的人,能得到三個領地的獎勵。”
沉宜:“周一定領地、何固領地,除了這倆還有哪個……哦對,純凈區,汪琨領地。”
廖佩希:“這是一筆很豐厚的獎賞,即便對分會A.級異蟲,都極具吸引力。柴雨晴,霧杉現在……穩不穩定,你要讓她做好準備。”
“霧杉殺過三只A.級異蟲。”柴雨晴淡淡道,“只要你們別讓她陷入昏迷,她不怕。”
廖佩希沉默片刻,說:“不論你需要什么,我們都會全力支持,何況她確實是我們融雪的一員。有機會的話,我會親自向她道歉。”
作為融雪副總長,他自認為這句話代表了極大的誠意,然而柴雨晴并不買賬。
她希望霧杉永遠沒有見到廖佩希的機會,這個人,這個組織,會把她為霧杉構筑的美好世界全部瓦解。
然而,柴雨晴還沒發現,她自己也低估了霧杉。
昆侖中心、85號院、學校,人們的改變只是給霧杉認知中的世界重新點亮光彩,并不能修補那些被異蟲蛀出來的黑洞。
想認識這個世界,浮于光彩的表面是沒用的,必須深入黑洞,看清異蟲對世界的傷害有多深。
這已經不是霧杉興之所至的想法了,而是重檢指令得到的短期任務。
而詢問異蟲信息,霧杉腦子里有四個人選,沉宜、馬樓、呂思、馮嘉瑋。
沉宜和馬樓,霧杉蘇醒以來還沒見過。
呂思,今天沒來上課。
馮嘉瑋,正好和霧杉在一起。
兩人坐了一站公交就下車,霧杉本想帶馮嘉瑋去昆侖中心的,后者說那里人多,不喜歡去。
喜歡人少的地方?
霧杉恰好知道一個。
她轉而帶著馮嘉瑋往回走:“從這個路口進去,穿過一條街,有一大片等待拆遷的房子。我上次去的時候,那里一個人都沒有,但是有很多可愛的貓貓!”
霧杉鉆進路邊小超市,捧起一大把火腿腸。
“馮嘉瑋,我們去喂貓貓吧!我查過了,多和貓貓狗狗接觸,能緩解抑郁的!”
馮嘉瑋看了眼笑吟吟的超市老板,低頭說:“我沒有抑郁。”
然而他的聲音被老板響亮的嗓音蓋過去了。
“雪……小姑娘要去喂野貓嗎,太有愛心了。這樣,這單給你免了!”
“啊?”
霧杉還在愣神,老板手腳利落地裝袋,同時放了幾瓶礦泉水和飲料進去,將沉甸甸的袋子遞給馮嘉瑋:“快拎著呀,總不能讓女孩子拎東西吧!”
馮嘉瑋瑟縮了一下,最終提起袋子。
霧杉回過神了,拿出手機掃碼:“買東西怎么能不付錢呢?”
老板死死捂住收款碼:“不礙事不礙事,如今社會上像你一樣有愛心的人不多了,就當我也日行一善,做點好事……”
霧杉拗不過,而且看老板表情著實真誠,便興高采烈地收下了。
她在前面蹦蹦跳跳帶路,突然停下來,等馮嘉瑋走近后拍拍他的肩膀。
“馮嘉瑋,你看,世界很美好的哦,像你爸爸那樣的壞蛋很少的。”
“還有呀,貓貓真的能治療抑郁癥哦,你看到老板的表情了嗎,聽到我要去喂貓貓,眼睛都亮了,還白送我們這么多東西。”
“等下你要是看到喜歡的貓貓,可以帶回家養起來,有它陪你,你一定會開心起來的……”
馮嘉瑋一聲未應,只是時不時看向路邊。
青灰色的滲水磚,紅色的地磚,水泥路面……破舊的城區,每走一段,路邊的顏色都會隨之改變。
不變的是蹲在路邊的少年。
他對于霧杉的喋喋不休充耳未聞,專心致志觀察地上的蟻群。
“她真的是雪人嗎?”馮嘉瑋忍不住問。
神秘的、強大的雪人,就算要偽裝,需要偽裝成這種罕見又扎眼的性格嗎?
少年沒有抬頭。
霧杉的聲音卻冷不丁鉆進耳朵里。
“你在看什么呀?”
馮嘉瑋一激靈:“什么?”
霧杉瞪大眼睛掃視街邊:“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往旁邊看,在看什么呀?”
“……沒什么,這里好臟。”
“是有點臟,不知道這片地方為什么要拆遷。”霧杉掃了眼周圍,附近已經沒人了,“不過臟臟的地方才會有這么多野貓呀,快來,馬上就到了。”
兩人終于來到三岔口,看見了堵住路口的磚頭堆。
“噓——輕一點,會把貓貓嚇跑的。它們就在磚頭后面。”
霧杉提醒完,開始分火腿腸:“你剝一半我剝一半,剝完再爬過去喂貓貓。”
她剝火腿腸的方式很粗暴,握住兩頭一擰,從中間撕開,再去剝腸衣,剝開后的火腿腸表面坑坑洼洼。
再看馮嘉瑋,不知道他怎么弄的,捏住金屬環撥弄了兩下,腸衣就被撕開一道縫,剝完的火腿腸光潔又完整。
霧杉驚嘆一聲,索性把所有沒剝的火腿腸塞過去:“都給你剝,貓貓吃了你剝的火腿腸就會跟你走了。”
馮嘉瑋沒有拒絕,一邊剝一邊道:“我不養貓。”
“為什么呀,貓貓那么可愛。”
“它們太強大。”
強大到無法被異蟲寄生,強大到即便沒什么人有精力養了,也能綿延不絕,在各種環境中都能生存下去。
霧杉聽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強大?”
“對,強大,我沒有能力養太強大的東西,也不想養。”
何況,一個找不到生存價值的人,憑什么去飼養只剩下本能也要生存的寵物呢?
可惜,霧杉還是聽不懂。
她覺得馮嘉瑋真的是病了,很嚴重的心理疾病,嚴重到開始說胡話了。
這種情況,不能給對方太大的壓力。
霧杉托著下巴:“好吧,那就只喂貓貓。”
也許喂完貓貓就改變主意了呢?心理疏導要一步步引導嘛。
沒一會兒,馮嘉瑋剝完最后一根火腿腸。霧杉接過去,又從塑料袋中拿出另一根塞到他手里。
“像我這樣,把火腿腸舉到頭頂,一點點慢慢爬上去。要先讓貓貓看到火腿腸,聞到火腿腸的味道,不然它們就跑了。”
她把火腿腸筆直舉到額頭處,撅著屁.股爬上磚頭堆的滑稽場景,讓馮嘉瑋忍不住又看向一邊。
少年豎起食指放在嘴唇前,讓他沒能問出來之前那個問題。
馮嘉瑋垂下眼皮,再抬頭去看時,已經看不到霧杉了。
磚頭堆后面傳來她壓抑的聲音:“馮嘉瑋,馮嘉瑋,快過來。”
他爬上去,只見霧杉被一群花色各異的野貓包裹在中間,正笑瞇瞇望來。
她的火腿腸已經掐碎了撒在地上,野貓們正津津有味地吃著。
然而,馮嘉瑋剛冒頭,這些敏.感的小生靈頓時停止進食的動作,整齊劃一地扭過頭,目露警惕。
霧杉用手指筆畫:“火腿腸,火腿腸!”
馮嘉瑋猶豫片刻,模仿霧杉的動作,把手里的火腿腸舉到頭頂。
“是火腿腸哦,很好吃的火腿腸,都是你們的嘉偉哥哥幫你們剝的哦。”
霧杉一面哄著,一面捋身邊貍花的貓。
半分鐘后,貍花貓翹起的尾巴垂了下去,低下腦袋,繼續吃火腿腸。它似乎是這群野貓的頭領,帶頭之后,其他野貓也不再看馮嘉瑋,專注地吃來之不易的美味。
“過來呀!”霧杉招手。
馮嘉瑋慢慢挪過去,按照霧杉的示意,開始掐碎火腿腸。
“馮嘉瑋,呂思為什么沒來學校呀,我記得她周五下午就沒來。”
“我不知道。”
“她不是你的伴讀嗎?”
“我沒請她當伴讀。”
“這個我知道的哦,呂思家里很有錢的嘛,不用賺伴讀的工資。她實在太想考管控學院了,才會提出給你當伴讀,對不對?所以我才奇怪呀,她為什么會曠課呢,電話都關機了。”
馮嘉瑋的動作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你很關心她?”
她明明想害死你。
是關心,還是雪人的任務目標?
他觀察著霧杉的表情,然而霧杉接下去的話讓他更加疑惑了。
霧杉說:“沒有很關心,一般關心吧,她算是我們的同學呀。其實我有事情想問她,可是聯系不到,我覺得也可以問問你。”
她頓了頓,壓低聲音:“馮嘉瑋,上次我問你是誰傷害你,你說不是人,意思是你爸爸不是人,還是有什么不是人的東西?”
他父親不是人,呂思在馮嘉瑋看來則是不是人的東西,答案這么明顯的問題,霧杉卻還要問……
馮嘉瑋一時間不知怎么解釋。
霧杉見他躊躇,索性問明白一些:“你知道異蟲嗎?”
禁.忌詞一出,不但馮嘉瑋直接捏斷了火腿腸,周圍野貓也頓時停下進食,毛發炸開,喉嚨里發出面臨威脅時的低咆。
馮嘉瑋猛地回頭,凌厲的視線掃過半圈。
霧杉沒發現他異常的動作,被貓咪們的反應驚呆了,愣了好一會兒才扯著馮嘉瑋的衣袖說:“馮嘉瑋,貓貓成精啦!它們能聽懂我說的話!”
馮嘉瑋緩緩收回視線,環視周圍野貓,雖然毛發還有點豎著,身體卻不似方才那么緊繃了。
一只一只,陸陸續續開始繼續進食。
霧杉摸不著頭腦,試探著說:“異蟲,異蟲,異蟲異蟲異蟲……”
沒有一只野貓再出現明顯反應。
好奇怪呀,成精失敗了嗎?
哦對,動物成精是迷信,是假的,要相信科學。
可是剛才怎么回事呢?
正納悶著,只聽馮嘉瑋低聲道:“我不知道什么是異蟲。”
“……真的嗎?”霧杉將信將疑。
“真的,異蟲是什么?昆蟲?”
霧杉仔細分辨他的表情:“不是昆蟲,是一種怪物。”
“什么樣的怪物?”
“會鉆進……算了,總之就是一種很奇特的怪物啦。你不*用害怕,數量很少的。”
霧杉放棄了,實在是沒在馮嘉瑋表情里找到任何說謊的痕跡。既然馮嘉瑋不知道異蟲,那就不告訴他好了,省得害怕。
畢竟他心理已經很不健康了。
馮嘉瑋沉默了一會兒,嗯了一聲。
“比起每個人心里住著的怪物,什么怪物數量都很少。”
“……哎呀,不要再說胡話啦。貓貓喂完啦,你真的不收養一只嗎,這只,這只還有這只,都很可愛哦!”
馮嘉瑋搖搖頭。
霧杉嘆了口氣,心理疾病真的好難治療呀。
想到這里,只聽馮嘉瑋說:“你先走吧,我想陪它們再多呆一會。”
霧杉一喜,貓貓還是有用的嘛!
“好哦,”她點點頭站起來,“喂完火腿腸可以喂水,貓貓吃太多咸的也需要多喝水的。那我先走咯,明天見。”
“明天見。”
太陽落山早,天色已經有點暗了。
霧杉的腳步聲遠去后,這條一頭是死路另一頭被磚頭堆堵住的巷道,顯得尤其寂靜。
突然,刺耳的貓叫聲炸響,野貓們放棄地上的食物殘渣,一哄而散。
漏水的房頂,破碎的窗戶,半掩的舊門……四周建筑中,同時出現三個身影。
他們無聲無息落到地上,向磚頭堆靠攏。
馮嘉瑋感到自己的心跳在明顯加速。
他看得很清楚,從房頂和窗戶中掉下來的人,一個摔傷了腿,一個擦傷了臉,而他們都毫無所覺地立即起身,那些新鮮的傷口,都在自我修復。
異蟲,都是異蟲。
馮嘉瑋的呼吸也急促起來,奇怪的是,情緒手環沒有發出任何警報。
他看向地上的少年,少年一如既往地垂著頭,關注在兩塊碎磚中行進的蟻群。
“快走吧。”馮嘉瑋說,“危險。”
少年充耳未聞。
三只異蟲靠近了,陸續停下腳步,一瞬不瞬盯著馮嘉瑋,馮嘉瑋忍不住屏住呼吸。
下一刻,更恐怖的景象映入他的視野。
三只異蟲同時張開嘴,一條條蟲須緩慢但堅定地探出。異蟲的眼睛都睜大到極致,眼球不斷上翻,幾乎沒入眼眶。
他們似乎是被迫的。
從他們嘴里鉆出來的蟲須,似乎掏空了他們的內臟和腦子,嘩啦幾聲,三團蟲須掉到地上,他們則失去平衡,向后仰倒。
他們的尸體迅速僵硬了,圓睜的眼睛,張大的嘴巴,讓他們看起來像三個尖叫的骷髏頭。
三團蟲須——或者說真正的異蟲,在地上戰栗地抽搐。
本能讓它們想沖向在場唯一的活人,卻被無形的力量禁錮在原地,無法前行半分。
異蟲脫離寄生體,無法存活太久。
很快,一些最細枝末節的蟲須,開始出現透明化的跡象。
親眼目睹恐怖事物的死亡,是克服恐懼最佳方式,馮嘉瑋明白這一點,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仔細觀看。
然而,他的手機突然震了。
來電顯示的號碼很陌生——越洋電話。
馮嘉瑋看向少年:“找你的嗎?”
少年終于抬頭看了一眼,接過手機。
馮嘉瑋清晰聽到了話筒中傳來的女聲。
“北亞分會派了三個人偽裝成游蕩者……”
“死了。”
“見到了?是雪人么?”
“不確定。”
“你能介入任何異蟲能量和腦電波,怎么會不確定?”
“需要觀察。”
“有趣,花上所有你需要的時間,慢慢來,好東西值得等待。北亞分會,我會幫你牽制。”
“不用,我自己來。”
“不要置氣,華國分會雖然是你的地盤,但你隱世太久,很多分會成員都被川村籠絡了。當然,你可以像對付李泉明一樣對付任何人,后果會是川村聯合其他分會把你驅逐出ET。”
少年緩緩眨了兩下眼,放下手機。
但馮嘉瑋依舊聽到了聽筒里的女聲,泛著笑意。
“不必要的麻煩,沒必要讓它發生,不對么,我的寶貝。”
少年身后,三團蟲須都已經消失了,剩下的一點點異蟲軀干,終于放棄了無用的掙扎。
第78章
深夜,管控中心燈光黯淡,看似和隔壁警察局一樣進入無聊的夜勤。
無人知曉,拉上窗簾的會議室里,正在召開一場大型會議。
參會者基本都是華東地區管控人員,只有少數幾個原海市的調查官,比如沉宜、朱月寧、馬樓,還有一個甚至不是管控人員,只是管控學院的學生——柴雨晴。
主持人自然是羅姿。
她用激光筆指向大屏幕:“好消息是,未來進入純凈區的異蟲都沖雪小姐去,讓我們在純凈區邊界的防衛壓力減輕不少。壞消息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招來的異蟲,等級都低不了。”
“我已經向全國管控中心申請全國范圍內的異蟲檔案,這個月底前,所有人都必須熟記所有B級以上的異蟲,務必做到異蟲一現身,就能辨別出他的身份。”
臺下不少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一名調查官說:“全國異蟲大約60萬,按10%估算,B級以上也將近6萬只,一個人怎么記得下來……”
“根據現有數據,準確數字是57823只。”羅姿說,“拼命的事已經交給雪小姐了,我們只動動腦子,無論如何也要全力以赴。”
話雖如此,要讓每個人都記住這么多檔案,確實有點強人所難。
沉宜道:“偵查組、校園組、資本組、技術組,每個組都有幾十個人,團隊作戰信息共享,分分工是可以實現的。”
她的思路讓大家都松了口氣。
只要拍到嫌疑人照片,組內就能一起識別。就算識別不出來,還能交給羅姿調動其他組配合,分攤下來,每個人只需要記住幾千份檔案就夠了。
量依舊很大,總比每個人都背六萬份檔案簡單得多。
朱月寧心細,提出了一個問題。
“三個領地的獎勵,會不會吸引來其他分會的異蟲?南亞、北亞、西亞三個分會都和華國分會接壤,若華國分會沒有明確排斥其他分會參與,恐怕我們搜集的檔案遠遠不夠,需要聯絡其他國家MCC協助。”
MCC全稱是“Management and Control Center”,亦即管控中心的英文縮寫,全球通用。
羅姿搖頭:“其他國家都屬于旅者公會其他分會轄區,有那些分會干預,很難有MCC愿意協助。”
雖然各國都不希望華國陷入危機,可眼下面臨危機的只有華國,沒人愿意引火上身。
羅姿拍了拍掌,打破逐漸凝重的氛圍。
“超出能力范圍的事,多思無益。把注意力都放到當下的任務上,除了監控輿論,還有幾萬份檔案需要背呢。散會,都忙去吧。”
調查官們陸續離開,沉宜和柴雨晴留到了最后。
等會議室門關上,羅姿走到柴雨晴身前:“有事?”
柴雨晴開門見山:“呂思還沒消息?”
“沒有,見不到人也聯絡不上。許盛清試著讓超市供應商新天貿易總經理聯系,也沒收到音信。不過我們的人倒是發現了一點別的線索。”
“什么線索?”
“何固死后,楊沁立即中止收攏游蕩者的舉動,也沒有在周一定領地上培養新成員。她放棄了所有正在收購的資產,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兩個領地的血站上。”
沉宜忍不住問:“哪來的線索?”
羅姿笑看她一眼:“你說呢?”
“葛康銘?”沉宜撇撇嘴,“羅姿姐,我說話直,那家伙的屁.股是歪的,說的話不可信。”
“信一半也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這時,柴雨晴從線索中想出了模糊的頭緒:“呂思害楊沁失去到手的地盤,受到楊沁懲罰,所以沒有再來學校?”
羅姿聳肩:“不妨大膽一點,她說到底只是傀儡,犯下大錯,楊沁憑什么讓她繼續活著。”
“不,楊沁不會殺她。”
“為什么這么確定?”
“我不確定楊沁的心思,但知道呂思。”柴雨晴蹙眉道,“她敢把何固當成棋子,一定思考過失敗的后果。何固剛死,她就拉著新天貿易總經理跑去昆侖中心示好,這一步不可能是廢棋。”
羅姿不由多看了她兩眼。
換成以前,她也許會質疑,一個剛上大學的孩子能有這么深的心計?
見識過呂思和柴雨晴之后,她再也不敢小看任何孩子了。
短暫沉默后,柴雨晴把呂思放到一邊,問起另一件事。
“異蟲等級從F到S,S級是蟲王,霧杉有沒有可能引來蟲王?”她看了沉宜一眼,“我聽說,雪人曾經殺死過一只蟲王,所以引發全體異蟲的圍剿。”
羅姿也看了眼沉宜,搖搖頭:“這些水面下的事情,我不清楚。據我所知,全世界蟲王加起來只有個位數,推動宇宙談判后,它們再也沒有現身。”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純凈區在全世界范圍內只是滄海一粟,不值得蟲王抬一抬眼皮。我們都不用太擔心,擔心也無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可以了。”
“但霧杉殺死的異蟲越多,旅者公會派出的異蟲等級越高,我們隱藏霧杉能力的難度也會越大,暴露是早晚的事。”
“我知道你擔心霧杉對付不了蟲王。”羅姿的笑了笑,語氣有點意味深長,“問題在于,雪人是真的嗎?”
這話頓時讓柴雨晴拉響警鈴。
沒錯,她太大意了,過分關注局勢還忽略了自己的身份。
作為霧杉的朋友,她最該關注的是霧杉的健康狀況,而不是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認為霧杉在蟲王之下無人能敵!
什么叫“暴露是早晚的事”?普通人時不時出現昏迷,作為親朋好友不應該擔心生了什么病嗎?何況是大腦中疑似腫瘤的腫塊!
柴雨晴只當沒有發現羅姿眼神里的探究,垂下眼睫。
幸好,馬樓猛地推門進來:“又發現了,異蟲尸體,三具!”
一個小時后,法醫室。
一干人站在三具排列整齊的尸體后方,看著田法醫驗尸。
“腦溝撕裂,左右半腦相對完整,上顎有外放型傷口,牙齒也出現了向外松動的跡象。除此外,尸體臟器完整,身上沒有任何外傷……”
田法醫有些疑惑地看向羅姿,“和雪小姐以往的作品相比,手法太干凈了。”
羅姿:“死亡時間?”
田法醫走到一邊察看一番細胞分析儀:“大概是四小時之前,今天下午六點到七點之間。”
沉宜低聲道:“和技術組得出的結果吻合。”
為了掌握道路監控,管控中心偷偷摸摸在純凈區所有監控器上都安裝了特殊設備,實時復制監控數據傳到加密云端。正因為發現幾個設備突然失去數據流,前去檢查故障,才發現了這三具尸體。
數據流停止的時間是「18:33」,和田法醫的判斷相符。
羅姿點點頭:“把人帶過來。”
幾分鐘后,馮嘉瑋被兩個管控人員押送進法醫室。
法醫室四周,一只只隱藏在暗處的槍口,子彈上膛。
羅姿打量馮嘉瑋半晌:“認識這些人?”
馮嘉瑋有點害怕尸體,貼墻站著,聞言快速掃了眼,搖頭。
羅姿面無表情:“下午5點51分,監控拍到你和霧杉進入拆遷待建區,6點33分,那片區域監控故障,6點29分,你出現在公交站的監控里。而霧杉出現在公交車站的時間,比你早了將近10分鐘。”
她說著走到一架輪床邊,拖著輪床來到馮嘉瑋身前,迫使他去看上面的尸體。
“他們若是霧杉殺的,你一定在現場。怎么,為了四不原則,想替雪小姐隱瞞?”
羅姿故意幫他預設了一個答案,因為答案里有坑,而且是兩個。
霧杉屢次表明不希望被人發現自己絞殺異蟲的秘密,若馮嘉瑋目睹,也許現在已經死了。
霧杉殺死異蟲,必然會聯系沉宜清理現場,而沉宜和馬樓都沒接到霧杉的電話。
然而,馮嘉瑋把兩個坑都繞了過去,一口咬定沒有見過這些人,也沒見到霧杉殺人。
羅姿瞇起眼:“不是霧杉,就是你了?”
馮嘉瑋瑟縮了一下:“我……要是有本事殺掉異蟲,怎么會……”
他聲音很小,又沒說完,可聽到的人都理解他的意思。
可惜,羅姿的意思不是馮嘉瑋想象中的意思。
“馬樓。”羅姿沖馬樓示意了一下。
馬樓把馮嘉瑋拉過去,摁到椅子上。田法醫不斷深呼吸控制心跳,給馮嘉瑋套上金屬圓環。
他深呼吸的動作很快就停了,對羅姿用力搖頭。
羅姿皺眉過去,確認了一遍掃描結果。
大腦縱裂里沒有蟲軀,馮嘉瑋不是異蟲。
馮嘉瑋被馬樓帶出去單獨審問了。
柴雨晴從田法醫的小辦公室中走出,視線落在尸體上,也在蹙眉思索。
沉宜百思不得其解:“難道這三只異蟲真是霧杉殺的?總不至于馮嘉瑋也有莫名其妙的超能力吧?”
羅姿搖頭:“首先確定不是人類。人類要絞殺異蟲必須依靠武器擊打頭部要害,霧杉和十二都是這種暴力手法。更有可能的是,有別的異蟲潛伏在純凈區,出于競爭殺掉了他們。”
“還有別的異蟲?旅者公會違反約定,在真空期內派異蟲進來?”
“也許是游蕩者,游蕩者不受旅者公會管理和保護,但這次懸賞,旅者公會也把他們囊括進去了。”
游蕩者不聽指揮,沒有得到旅者公會允許擅自闖進純凈區,可以理解。
“有辦法確認他們的身份嗎?”柴雨晴問,“就當給高層增加一些談判籌碼。”
羅姿點頭:“已經安排DNA檢測了,很快就……”
話音未落,朱月寧拿著檢測結果來了。
她表情嚴肅:“我擔心的事情出現了,基因庫中沒有比對出他們的身份,他們極可能來自其他分會。”
華國分會的異蟲生活在華國,寄生體自然都是華國人。不考慮雪人之類的機密情況,寄生體都是能從基因庫中找到身份信息的。
“羅姿姐,其他分會先于華國分會動手了。他們的頂頭上司不是華國分會會長,所以才敢不聽應秦的指令。”
朱月寧頓了頓,沉聲道,“這件事必須讓上面據理力爭,否則純凈區相關約定全部形同虛設!”
“也許……還有另一個可能。”柴雨晴看向輪床,“殺死他們的確實是異蟲,但不是破壞純凈區的異蟲,而是華國分會派出來的、維護純凈區約定的執法者。”
沉宜附和道:“我同意雨晴的觀點。要是那只異蟲是沖著純凈區或者雪人來的,既然找到了霧杉為什么不動手?還有馮嘉瑋,也許現在已經沒命了。”
朱月寧反駁道:“旅者公會主動派出執法者維護約定?這個猜測不是很可笑嗎?不管是純凈區還是雪人,都是異蟲的眼中釘!”
羅姿思忖半晌,打斷了幾人的爭執。
“你們的分析都有道理,我會和上面匯報這件事。不過在匯報之前,需要徹底排除一個可能。沉宜,你去找一趟霧杉吧。”
只有確定人不是霧杉殺的,才能確定純凈區中潛伏著一只異蟲。
善于藏匿蹤跡,又對同類具備壓倒性實力的高等級異蟲-
十二坐在餐桌邊,桌上是一面鏡子,鏡子里,他的臉上貼著換臉娃娃的微笑組件。
“嘴巴”貼在嘴唇和鼻子之間,更像胡子。
“眼睛”和“眉毛”則貼在眉骨上方,合起來像兩團黑色的眼影。
組件尺寸太小了,組合到他臉上很是滑稽。
但十二只是靜靜地看著,靜靜地聽著,因為擺弄組件的人,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霧杉一直在碎碎念。
“這個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異蟲呢,老汪家里死了一百個,斧頭幫死了三十幾個,再加上王異蟲他們……好多哦。”
“新聞上說,原海市一共有1300萬人,對比一下,異蟲也不算多。”
“是不是還有很多藏起來的?”
“十二,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仿生人嗎?”
“你的創造者和我的創造者,應該不是一同個人吧?除了我們兩個,是不是還有其他仿生人?”
“要是能找到他們就好了,什么問題都可以直接問,不用怕暴露秘密。”
“唉,你為什么是仿生腦癱呀!你當仿生人的時間比我久,肯定更了解這個世界,偏偏你不會說話……”
“呀!十一點了,該睡覺了!”
霧杉薅下十二臉上的表情組件,正要趕他去沙發,敲門聲響了。
“是誰呀?”她走過去開門,“姐姐!怎么這么晚來我家,有事嗎?”
沉宜不露聲色地往門里看了一眼,視線再回到霧杉臉上時,忍不住笑了。
有人用真誠驚喜的笑容迎接自己,總能感到心情愉悅。
她摸摸霧杉的頭:“剛值完夜班,睡不著,想找你聊聊天。”
“噢噢,姐姐進來吧!”霧杉頓了頓,“正好我也有事情想問姐姐。”
“什么事?”
難道和今天死的三只異蟲有關?
霧杉沒有馬上回答,小心翼翼關好門,再去冰箱拿了一瓶酸奶遞給沉宜,才壓低聲音:“姐姐,這個世界上的異蟲很多嗎?”
沉宜不動聲色:“你問這個做什么?”
“我想知道數量多少,都藏在哪里,要花多長時間才能殺光它們。”
“……”沉宜握住酸奶的手緊了緊。
異蟲很多嗎?
從寄生濃度看,不算多。把所有傀儡加起來,也只占全球總人口的千分之六。
可從絕對數量上看,多,僅異蟲數量就高達500萬。普通人接觸不到具體數據,在管控中心工作多年的調查官沉宜,對此心知肚明。
然而,她鬼使神差地回答:“我也不清楚,應該不算多吧,不然社會早就亂套了,天天都是異蟲害人的新聞。”
“那姐姐怎么知道異蟲的呢,警察們都知道嗎?”
“警察也很少有人知道。”沉宜搖頭,“我之所以知道異蟲的存在,是因為我爸爸死在異蟲手里。”
“啊?好可惡!我一定要殺光它們!”
沉宜的手又緊了緊:“怎么突然問這個,今天又碰到異蟲了?”
霧杉搖搖頭:“沒有,我今天去了上次碰到異蟲的地方。我仔細看過了,貓貓都是真的貓貓,沒有異蟲了。”
“噢,自己去的?”
“不是哦,和馮嘉瑋一起的,我帶他去喂貓貓。”
提到馮嘉瑋,霧杉先模擬出驕傲的表情,再繼續往下說。
“姐姐你知道嗎,馮嘉瑋生心理疾病了,我看到網上說貓貓能緩解抑郁,就帶他去試了一下,真的有用!好希望他能領養一只貓貓,他的病就能慢慢好起來。”
“心理疾病?”沉宜抓住關鍵詞,“什么樣的癥狀?”
陷入精神污染的人們大都被放大了某種情緒,情緒走到極端,表現出來就是心理疾病。CT掃描結果,馮嘉瑋雖然不是異蟲,但不能排除被種下蟲卵的可能。
若隱藏在暗處的異蟲把馮嘉瑋變成傀儡,通過他接觸霧杉,那他是執法者的推測就極可能被推翻了。
霧杉想了想:“就是不愛說話,經常走神,噢,有時候會自言自語。”
“還有別的嗎?”
“沒有了。”
這些癥狀,馮嘉瑋在海康醫院接受心理疏導時就有,而當時霧杉是雪人的消息還沒放出去,時間點對不上。
再者,根據管控中心整理的個人資料,他本來就是性格孤僻的孩子。某種程度上還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出現抑郁或者自閉傾向也是正常的。
沉宜提起的心放下來。
說實話,她更希望沒露面的高級異蟲是執法者,而不是擅長隱匿的狡詐敵人。
“姐姐,你說我要怎么樣才能幫助馮嘉瑋盡快好起來呢?網上說抑郁癥嚴重起來,會自殺的。”
“你很關心馮嘉瑋?”
“對呀,他是我的同學,也是姐姐你的學弟呀。生命這么可貴,怎么能隨便放棄呢?”
“霧杉,你很善良。”沉宜有摸了摸她的腦袋,“抑郁癥患者很難開導,你有空時陪他聊聊天就可以了。不過……”
沉宜頓了頓道:“心理有問題的人不但容易傷害自己,也容易傷害別人,你自己也要小心。”
有霧杉看著馮嘉瑋,若馮嘉瑋真有問題,第一時間就會被霧杉解決。當然,沉宜同時提醒霧杉保持警惕,免得被人利用了信任,陰溝里翻船。
然而這個念頭,讓她自己坐不住了。
利用霧杉的信任——指的不正是她自己么?
她假意看了看手表:“很晚了,你明天還要早起上課,快去睡覺吧。”
道過別后,沉宜出現在柴雨晴家里。
柴雨晴堅決拒絕管控中心監聽霧杉,故而沉宜只能把先前的對話重復了一遍。
對于今天發生的狀況,沉宜不覺得和霧杉的對話里存在有效信息,可柴雨晴不這么看。
她盯著沉宜的眼睛:“對管控中心來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向霧杉渲染異蟲的威脅,把她拉到管控中心陣營——你為什么沒有這么做?”
沉宜怔忡良久,只說了一句話:“我也不知道。”
也許是霧杉身份成謎,讓她難以把握說話的分寸。
也許是霧杉因為疑似腦瘤的腫塊屢屢昏迷,讓她于心不忍。
也許,她只是潛意識里不想破壞霧杉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不想用外在環境,破壞她活潑天真的性格。
殺光所有異蟲——這個足以讓全體人類心潮澎湃的理想,需要的代價卻是霧杉無盡的奔波,和無數次的出生入死。
柴雨晴的目光柔軟下來:“謝謝你,沉學姐。”
送走沉宜,柴雨晴在霧杉家門前佇立良久,指尖貼在冰冷的防盜門上,最終也沒有鼓起勇氣去敲門。
她很想去問問霧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揭開世界美好的假象,對你而言是慢性自殺。
可是米途警告過,一旦霧杉知曉她了解了仿生人的秘密,在核心指令的驅動下,會毫不猶豫殺了她。
她還不能死。
為了霧杉,她必須活得更久一些。
……
隔著兩道墻,霧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馮嘉瑋不知道異蟲,姐姐對異蟲的了解也很有限,哥哥是姐姐的徒弟,知道的應該也不多。
那她能問的人,只剩下尤盈和呂思了。
尤其是尤盈,她都能給老汪當妻子,一定很了解異蟲吧?
答案卻是否定的。
第二天早上,尤盈聽到禁.忌詞的一瞬間,就把汪旭趕下樓等著。
她再三確定房門關嚴實了,才對霧杉解釋:“這件事我一直瞞著小旭,直到你殺死汪琨的前幾天,小旭才意外得知他爸爸是怪物。所以我找了借口把他送出去旅游了。”
“但是,我對異蟲的了解也不多。我和汪琨結婚后,一直到有了小旭,他都是正常人。后來我慢慢地才發覺不對勁,可是我們孤兒寡母能去哪里呢,只能小心翼翼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霧杉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汪旭出生后,老汪才被異蟲感染的?”
尤盈點頭,目光閃爍:“當然,你也看見那些異蟲的尸體了,活著的時候雖然能動,其實都是行尸走肉,沒有生育能力。”
“哦……那你從哪里知道異蟲這個名字的呢?”
“一位心理醫生告訴我的。你知道的,心理醫生這個行業總能碰到奇奇怪怪的人,見多識廣。”
“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呀?”
“……他死了。”尤盈靜默片刻,“據說是被一個病人殺死的,我懷疑那個病人也是異蟲,但沒有證據。”
唉,線索又斷了。霧杉嘆氣。
臨出門前,她對尤盈道:“你不告訴汪旭是正確的做法,他太小了,知道這種怪物會得心理疾病的。”
“是啊。”
尤盈也嘆氣,等霧杉回到自家,忙撥出電話。
“都按你交代的說了。有個問題我想不明白,不知道能不能問……”
“不能。”
“……”
尤盈吃了個閉門羹,對著熄滅的手機屏幕愣了一會兒,嘀咕:“看來雪人什么的真是假的啊。”
要是霧杉真在執行秘密任務,怎么可能不了解異蟲?-
得知學生會“榮譽主席”代表的價值后,霧杉很快習慣了同學們若有似無的打量,心思轉移到探索真實世界的任務上。
尤盈給不出什么信息,那就只剩下呂思了。
然而,呂思今天又沒來。
不止今天,往后一連十多天,呂思都沒出現。霧杉不知給她打了多少電話發了多少短信,都沒有任何回音。
霧杉有點著急了。
一是擔心呂思同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二是任務毫無進展,三是……她的電量掉到20%以下了啊!
管控學院學習任務太重,每節課都需要專注聽講,耗電量不低。
商場生意太好,許總經理天天都冒出這個文件那個文件需要她過目,又費腦力又費體力,耗電量也不低。
最重要的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不管她怎么模擬情緒,都沒有充上一絲一毫的電。
慢充果然不靠譜,還是需要快充!
“蟲子,我要吃蟲子!”霧杉踮起腳尖揪住十二的領口,一頓搖,“我也變成仿生腦癱的話,我們兩個都要餓死了!”
她撲到沙發上,悶悶地叫:“我不要變成仿生腦癱啊——哎?”
聲音的轉折讓十二轉過身,看向沙發。
只見霧杉抬起頭,眼睛在室燈的照耀下熠熠生光。
“對哦,我怎么這么笨呀!”
“呂思不來學校,我可以去找她呀!”
“我去過她家的,別墅小區!”
“找到呂思,問到異蟲,就能去找蟲子充電啦!”
第79章
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只有一圈鑲嵌在墻壁上的黯淡燈帶,散發出朦朧光芒。
四周很安靜,水滴緩慢墜落的聲響如同一把錘子,一下一下,將空氣錘得粘稠而窒息。
天花板上的通風口發出低沉的嗡鳴好似耳鳴,模糊了對時間的感知,時間仿佛早已停止,又像潛藏在不可知的地方,無聲流逝。
疼痛已經平復很久了,它像蟄伏的海浪,等待著下一輪洶涌。
麻木的等待中,呂思聽到了熟悉的叮聲。
緊接著,門鎖轉動聲、沉重腳步聲、液體蕩漾聲接踵而至,一片黑影籠罩住她的臉龐,她被抬起下巴,被灌下不知是溫暖還是冰冷的液體。
她感覺不到溫度的變化,味覺卻不然,淡淡的帶著金屬腥味的味道充斥口腔,同時還有點甜。
十年前,她知道那是血液,但告訴僅有八歲的自己,那是一碗融化的鐵水。
十年后,她選擇了正視現實,那就是血液。
人血。
至親的血。
黑影隨著腳步聲離去了,她轉動木訥的眼球,望向對面燈帶。
黯淡光影讓那三張病床看起來像三口棺材。
曾經,棺材沿著四壁擺放,共有十口之多,現在,只剩下三口了。
一幕幕昔日景象浮現在腦海中,呂思卻未能感慨太多,一陣陣微波蕩漾似的刺疼攪亂了她的記憶,讓大腦一片混亂。
種子。
她所有的自我意識只能想象出來一顆種子。
神秘的召喚讓它蘇醒,它不斷碰撞頭頂薄薄的土壤,沒出土前,只有塵埃震動,一旦出土,山河破碎,石破天驚。
它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生長通道。
呂思的鼻子被堵住了,纖細的黏滑的蟲須從鼻咽鉆入口腔,順著喉嚨延伸進食道,鉆入賁門——那是胃的入口。
是的,她對這個過程了如指掌,甚至專門去查過沿途器官的名稱。
她同樣知道,饑餓會讓自己虛弱,虛弱會讓幼蟲不安,不安會讓它對血液更加敏感,只要吞食一點點血,就會讓它蘇醒。
這些,都是她竭盡全力在非人痛苦中保持清醒,得到的認知。
她盡量讓嘴巴張大到合適的幅度,不能太小,太小了會讓舌頭觸碰到蟲須,也不能太大,太大了會擠壓到食道。
幼蟲感受到一點點不適,都會成百上千倍地還給她。
可即便竭盡所能讓幼蟲感覺舒適,它給她帶來的痛苦,也把她逼到了崩潰的邊緣。
偏在此時,又有人進入房間。
偏在這個人面前,呂思不能讓自己麻木。
她把所有脆弱和無助都放到眼神里,看向對方。若非縮短的鎖鏈禁錮了她的動作,她一定會想辦法讓自己行動起來,跪到對方面前。
所幸,楊沁接收到了她的哀求。
“想起來了么,還有什么事瞞著我?”
呂思無法言語,只能搖頭,這個輕微的動作讓她清晰感覺到蟲須在碰撞自己的食道,而幼蟲毫不猶豫地將痛楚十倍奉還。
“雪人是誰?”
呂思繼續搖頭。
“霧杉不是雪人?”
呂思依然搖頭。
“那謠言怎么來的,管控中心的障眼法?”
呂思沒再搖頭了,片刻的遲疑后,眨了眨眼睛。
楊沁勾起一抹嘲弄的笑:“還說沒有事情瞞著我?”
話中透出一絲質問的意味,但她終究動手了,將食指抵在呂思眉心。無與倫比的痛苦迅速消減下去,雖然,這個消減的過程也不好受。*
因為所謂的“安撫幼蟲”,只是結果,并非手段。
楊沁傳入她體內的能量仿佛一道炙熱的火焰,自上而下包裹住幼蟲稚嫩的蟲軀和蟲須。蟲須隨著灼燒而溶解,溶解出的能量被火焰包裹著回到楊沁體內。
她在剝奪幼蟲的能量,迫使它因為虛弱而陷入沉睡。
呂思的手支撐住地面,劇烈喘氣。
“我沒有、沒有隱瞞主人……只、只是我的……猜測……”
“哦?”
對于呂思的心思手段,楊沁還是頗為贊賞的,否則也不會選呂思為備用寄生體。
她沒有著急,靜靜等呂思平復下來。
這個過程很快,不到半分鐘,呂思就直起上身,和平時一樣低眉斂目。
“一開始我確有私心,用補劑買通主人派出的游蕩者暗殺霧杉,但游蕩者死了。”
“我察覺不對勁,又想辦法引來執法者,同時跟蹤霧杉。發現霧杉帶執法者去了昆侖中心,執法者也死了。”
“昆侖中心的異常,我和主人匯報過。我懷疑它和霧杉有關系,它又是管控中心控制的,所以我做了第二次試探,用二道販子打亂昆侖中心進貨。”
“結果和我想的一樣,跑去見二道販子的人是霧杉。事實證明,她就是管控中心放到臺前的昆侖中心老板。”
楊沁略感不耐:“說過的事不用再提,何固怎么死的?”
“何老大的事我也不清楚,只是計劃中出現的意外。我想……他可能是發現二道販子在他領地內大肆進貨,巧合之下才和管控中心撞到一起。”
楊沁瞇起眼:“不是說去見二道販子的人是霧杉?”
“對,是霧杉,但我發現有一輛車跟著霧杉,我認為那是管控中心……或者融雪的人。如果雪人真實存在,一定也在里面。”
“你憑什么認為,雪人不是霧杉?”
“主人見過霧杉的,應該很清楚她是純凈人。還有董震,董震親口告訴我,霧杉不是異蟲也不是傀儡,他對霧杉投射過很多次蟲卵,想轉移寄生到霧杉體內。”
呂思說完頓了頓,握緊拳頭。
這個細節的動作沒能逃脫楊沁的眼睛。
呂思抬起頭:“霧杉是頂級寄生體,資質比我好,主人早就發現了這一點,對嗎?”
楊沁興味道:“你不是一直想脫離我的控制么,發現她是頂級寄生體,應該慶幸才對,怎么還會有危機感?”
“我……我不知道。”呂思有些頹然地垂下視線,“我只是,不服。”-
呂思還是沒來。
一下課,霧杉就匆匆收拾好書包。
“雨晴,我要出去辦點事哦,你先回家吧。”
“商場的事?”柴雨晴問完,覺得不對。
霧杉最近下課后經常往商場跑,走之前都會很明確地說“去商場”,而不是這種模糊的理由。
果然,霧杉搖搖頭:“不是商場,你不要問啦,我很快就回去的。”
雨晴再問,她又要說謊了。
幸好,柴雨晴只是問道:“回來吃晚飯嗎,今天給你做椒鹽排骨。”
“椒鹽排骨?”霧杉咽了口口水,“不用等我啦,你和十二先吃,多出來的幫我留著!”
“涼了就不好吃了。”
“好吃的!”
說完,她跑出教室。
呂思住的別墅區在西北方向,霧杉搜了一下公共交通,確實不方便,到地方后要走兩公里。為了省電,她決定打車。
霧杉跑到校門口的馬路對面,正要揮手攔車,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走向公交站。
她追過去:“馮嘉瑋!”
“霧杉。”馮嘉瑋看了她一眼,低下頭,“有事嗎?”
“有事呀,你知道呂思住在哪里嗎?我只知道她住的小區叫清郡,但不知道具體哪一棟,你知道嗎?”
呂思是楊沁的傀儡,自然住在楊沁領地,這意味著霧杉要離開純凈區。
馮嘉瑋不露痕跡地瞥了眼后方,馬路邊停著一輛灰撲撲的轎車,擋風玻璃里似乎沒人。
霧杉忽然想到什么:“對哦,伴讀費是怎么付的呀,你是不是需要找呂思要錢?要不要一起去?萬一呂思發生意外事故死了,你也可以馬上知道呀,沒有伴讀費就要去找兼職咯,我可以幫你找,昆侖中心很多店都在招人的……”
馮嘉瑋緩緩搖頭:“她已經付過了,我把地址發給你。”
說完,徑直走向公交站。
霧杉看著他單薄的背影,嘆了口氣。
雖然自己時不時找馮嘉瑋聊天,可每次都是她在一邊巴拉巴拉說話,馮嘉瑋的話還是那么少。
心理疾病真難治呀!
正想著,一輛綠燈出租正好開過來,霧杉趕緊攔車,司機本來都開過去了,猛地急剎,迅速倒車回來。
霧杉眨眨眼,上車后說:“師傅,你違反交通規則了哦,馬路上不能倒車的。”
“哎哎哎,下回注意下回注意。”
司機的臉都快笑成花了,恨不得立馬全世界通告,雪小姐坐他的車了!
“您去哪里?”
“我去清郡別墅區……”正好,馮嘉瑋的消息發過來了,霧杉一喜,“5A棟!”
“5A棟?”
“對呀,怎么了嗎?”霧杉聽出司機的驚詫。
“……沒事沒事,那可是有錢人的地方呢。”
司機嘴上應著,心里激動起來,稍不留神,情緒手環報警了。他趕忙按掉,卻一點都不緊張,任由激動情緒萬馬奔騰。
清郡別墅區,那可是楊沁領地的異蟲窩啊!
5A棟更是楊沁住的地方!
雪小姐去異蟲窩干什么,當然是執行任務啊!而且蛇打七寸,直接找楊沁的麻煩!
平日里,這種單子他是萬萬不敢接的,今天興奮之下,一腳油門就沖了出去。
霧杉大驚:“師傅超速啦!”
出租車后方,那輛灰撲撲的車也動了。
沉宜提速緊跟,皺眉道:“去商場不用打車。”
“我說過她不是去商場。”
柴雨晴的手伸進書包里,隔著夾層撫摸電磁槍。這個習慣不知是何時形成的,能讓她迅速褪卻溫婉,變得冷峻。
沉宜很擔心:“上次不告訴你去哪,她跑去殺了周一定。我有種預感,霧杉這次是沖著楊沁去的。不是說呂思消失很久了么,也許霧杉發現了什么。”
柴雨晴細思一會兒,沒有任何頭緒。
沉宜商量道:“要不要通知羅姿姐?”
“要通知。”柴雨晴說,“讓羅姿姐把所有跟蹤的人都撤離,只留我們兩個。”
沉宜一驚:“為什么?”
這和她的意思完全相反啊。
今天是第二周期開始的第一天,為了應對即將到來或者已經到來的異蟲,管控中心絕大部分人手都被派出去部署了。
學校、商場、學校和商場到與輝路85號院的路段、與輝路85號院……這些重點監控的路段,安插了大量便衣管控人員。
也有一部分人跟蹤霧杉,只是擔心暴露,沒像沉宜和柴雨晴一樣咬得這么緊。
沉宜的意思是讓羅姿多調人手跟在后面,以防霧杉在純凈區外碰到狀況。
柴雨晴則給出了完全相反的建議。
“流言早已經傳遍整個原海市,不只有新來的異蟲認識雪小姐,楊沁領地上的人肯定也認識。太多人跟蹤只會增加管控中心暴露的風險,還可能增加不必要的傷亡。”
解釋到這里,柴雨晴強調道,“最重要的是,你要通知融雪的人也后撤。一旦融雪成員暴露,整個組織都會被連根拔起。”
“可是我們兩個也是融雪……”
“我是免疫者,對組織了解也有限,更不像你一樣負責聯絡組織成員。我暴露與否不重要。”
沉宜沉默一瞬:“要是我暴露呢?”
柴雨晴也沉默片刻,反問她:“你希望我怎么做?”
還能怎么做呢?沉宜心想,自己對精神污染的抗性不如柴雨晴,要是陷入污染又被異蟲控制,柴雨晴別無選擇。
“先通知羅姿姐吧。”
柴雨晴說著按了按沉宜的手臂,她手上電磁槍冰冷的余溫讓沉宜精神一振,掙脫情緒低潮。
沒發生的事,想那么多做什么。
……
一輛,兩輛,三輛……一共五輛車從車站前駛過。
早上來上學時,馮嘉瑋也見過這五輛車。
他多等了兩分鐘,等最后一輛車消失在晚高峰的車流中,才離開公交站,也攔下一輛出租車。
“清郡別墅區。”-
“你的意思是,所謂的雪小姐只是浮漂,吸引我們的注意,真正的雪人藏在水面下伺機而動?”
說話的男人叫鄭長霖,旅者華國分會協調員。
楊沁甫一接觸,就明白了對方憑什么能集結起七名同類,在這一輪競爭中占據絕對優勢。
A級,思路清晰,能言善辯,對局勢的把握也一點就透。
不愧是分會里專門負責經濟管理的同類。
她微笑點頭:“你很懂人類的比喻。”
鄭長霖沉吟:“先是潛水行動,打公會一個措手不及,再渾水摸魚,解決周圍領主,擴大談判桌上的話語權。最后提前預判公會擺出真架勢,用流言塑造出神秘英雄雪小姐,讓我們集中目標,壓縮寄生擴散的可能性……”
他搖頭一笑:“融雪這次行動陰謀陽謀齊出,不像往日鬼鬼祟祟的風格。看來他們吸收了了不得的成員吶。”
“鄭協調員的分析鞭辟入里,看來不管是雪人還是融雪都蹦跶不了多久了。”楊沁舉起高腳杯,“我先預祝你們凱旋。”
會客室里,其他七個人都笑呵呵舉起高腳杯。
鄭長霖卻沒動。
他意味深長道:“楊女士掌握這么多線索,卻沒有向分會報名,難道不希望領地再擴大一些?”
楊沁晃了晃杯中紅酒,笑而不語。
鄭長霖又道:“周一定、何固和你的領地,都與純凈區接壤。融雪挑他們下手,獨獨沒有選擇楊女士,為什么?”
“也許,”楊沁把紅酒一飲而盡,“他們考慮到我是A級,不敢輕易動手?”
鄭長霖微微瞇起眼。
死在純凈區的兩名統計員和一名執法者,也都是A級。
但他沒有繼續追問,和楊沁一樣舉杯喝酒,動作優雅又瀟灑。
楊沁笑道:“想必你們都認識去純凈區的路,我就不送了。”
“事成之后,一定再邀請楊女士小酌深談一番。”
鄭長霖禮貌告別,帶著七個人走出別墅。
兩個A級六個B級聚在一起,自然不用擔心融雪成員暗中埋伏。何況這里不是純凈區。
幾人邊走邊低聲交談從楊沁處獲得的線索。
“姓楊的說話是很直率,給的線索也很到位,可這也太到位了,我總覺得不太對勁。”
“我也感覺蹊蹺,純凈區就在她領地邊上,融雪一天到晚在她床邊蹦跶,她怎么坐得住?要是我,就算不派人進去,也可以弄些傀儡滲透一下吧?”
“沒錯,每天派出去百八十個傀儡,絕對能讓融雪手忙腳亂。”
鄭長霖露出無奈的笑容,制止了他們的胡亂推測。
“楊沁或許沒想對付融雪,但絕對想第一時間獲取情報。她不是說了,這些線索都是手底下的傀儡查到的么?”
“可怎么會不想對付融雪,怕死?”
“怕死只是其中一個理由。”鄭長霖道,“你們要明白,不是所有同類都希望華國淪為狂歡之地的。”
“什么意思?”
“這場和融雪的較量,起源于宇宙會議。總會強迫華國修改婚育政策,若能成功,人口出生率下滑的態勢得到緩解,當然所有同類都樂見其成,這點能明白吧?”
“明白,人類數量多一點,滅絕得慢一點,給我們收集情緒異能的時間也就久一點。”
鄭長霖點點頭:“華國人口占據這顆星球的18%,很多國家都以它馬首是瞻,咬死不執行強制生育。總會為了殺雞儆猴,只能不擇手段強迫華國修改政策。”
“若華國選擇玉石俱焚,就算失去這8億人,這顆星球上還剩下八成人口,強制生育下,總有一天能把總量提上來。”
“當然,總會有總會考慮的層面,分會和支會也有他們要考慮的層面。”
“許多同類認為打碎所有人類秩序,締造狂歡之地,能讓自己迅速集齊情緒異能,完成基因使命。所以贊同。”
“也有一些同類沒有這么自信,希望維持當前的平衡,盡量給自己爭取收集情緒異能的時間。楊沁就是其中一位。”
“手握一方領地,統御數萬人口,精挑細選高等級的寄生體,培養成傀儡,從幼蟲中獲取不同種類的情緒異能——這才是楊沁認可的途徑。”
“純凈區?她采取的行動只是以自保為前提,敷衍分會罷了。當然,她沒有蠢到和人類站在一邊,幫他們販賣假消息。所以不用擔心,她給的線索可信。”
鄭長霖頓了頓,忽然露出嘲諷的笑容:“你們是不是真的以為,分會也想打破純凈區?”
其他人覺得奇怪:“難道不想嗎?”
鄭長霖搖頭:“真要想,直接派10個5A級出面不就行了?5A級不夠,4A級總有吧?之前要求三個領地派人,現在用三個領地懸賞,說到底還是敷衍總會而已。”
“你們再往深里想想,其實總會內部的意見也不統一。”
“分會和華國高層定下的約定,每個月往純凈區派遣異蟲不超過10個。總會能不知道么?內部不和,只能默許罷了。要是意見一致,隨便請動一位……下來,還需要10個?笑話!”
聽到這里,所有人的腳步都停下來。
另一名A級壓低聲音道:“你是說——團長?”
鄭長霖笑而不語。
另一人滿心佩服:“不愧是分會協調員,能玩懂人類那套復雜的經濟游戲。我聽鄭協調員的意思,你也反對狂歡之地,既然這樣,為什么還要向分會報名……”
“呵。”鄭長霖打斷他,“我了解反對派不代表我是反對派,很不幸,我屬于自信的那一派。”
那人一愣,訕笑道:“當然當然。”
有實力又有腦子,確實能在狂歡之地沖一把S級。
A級到S級,那可是猶如天塹的門檻啊。
正羨慕著,那人又是一怔,望向前方:“雪人?”
所有人瞬間沉下臉,循著目光望去。
花團錦簇的園林之中,一名年輕的人類女孩仰著頭轉來轉去,似乎迷路了。
鄭長霖指揮迅速:“藏起來。誘餌出現,融雪和雪人一定在附近,重點找跟著她的人。”-
同類們離去后,楊沁又給自己倒了杯紅酒,細細沉思。
兩名A級六名B級,外加還沒出現的兩個同類,對比擁有雪人的融雪……
哪一方擁有更大的贏面,還真說不定。
總之,何固死后,她對事態升級早有預料,也已經迅速采取行動。不論舊秩序是否被打破,都有把握在事后取得最大的主動權。
所謂狂歡之地,只是破除人類秩序罷了,公會組建的領地式結構依舊沒變。
屆時領地之間競爭的核心不外乎三樣:領主實力,成員數量,和補劑多寡。
眼下,除了成員數量,她已經兩項占優。
只要封鎖住領地,用一點點秩序優勢吸引人類難民加以圈養,成員數量也能迅速得到彌補,這里依然是她的王國。
想到這里,楊沁用指甲磕了磕杯沿,抿了一口酒。
放下酒杯,心情愉悅地走向電梯。
到點了,呂思那個小丫頭,應該也快到極限了。
但一個黑衣保鏢匆匆闖進,止住了她的腳步。
“領主,雪人來了!”
第80章
熟悉的疼痛超過忍耐的極限,呂思終于忍不住,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扭過頭。
此刻,能救她的只有一個人。
然而楊沁并沒有出現。
……
楊沁打開手機,這才看見來自多個領地成員的未接來電。她點開監控平臺,然而傳輸到移動設備上的監控視頻存在延遲。
她盯住保鏢:“確定是霧杉?”
不用保鏢開口,門外傳來的清脆聲線回應了她的問題。
“有人在嗎?”
沒錯,楊沁記得很清楚,這是霧杉的聲音。
她皺起眉。
何固的死,尤其是雪小姐的流言傳開后,楊沁給所有領地成員下了一個死命令:不準擅自離開領地,禁止和雪小姐發生任何接觸。
簡而言之,不論何時何地只要見到雪小姐,繞行。
所以霧杉才能順利穿過到處都是異蟲和傀儡的別墅區,來到這里。
事發突然,楊沁一時之間還沒想好要不要出面。
然而門外的人徑直走進來了。
霧杉在極為寬闊的門廳轉了半圈,猛地看見那道修長的身影,一怔之后,慢半拍捂住胸口。
“嚇死我了!”
隨后表情一喜:“楊奶奶!”
楊沁本想刻意舒展開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霧杉當她沒認出自己,蹬蹬蹬跑過去:“楊奶奶,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實驗中學的霧杉呀,你給我發過獎學金呢!”
一口一個“楊奶奶”,讓保鏢的頭低成了90度。
楊沁終于找回表情控制能力,擠出一絲微笑:“噢,是你,想起來了。”
“嗯!”霧杉興高采烈地輸出彩虹屁,“這么久不見,楊奶奶還是這么慈祥,這么優雅,一點都不像上了年紀的老人!呀——”
她閃身到楊沁側面,踮起腳尖:“怎么長白頭發啦,上次見都沒有的呀。沒事噢,只有幾根,我幫楊奶奶拔下來……”
楊沁橫移一步躲過,余光掃向鬢邊飄出的一絲白發。
被霧杉的出言不遜刺激到,稍失控制,自愈能力慢了一瞬。
然而她實在沒想到,第二波刺激緊接著抵達。
“哦對,白頭發不能拔的,拔一根長十根。我不拔了,楊奶奶你找時間去染頭發吧!”
“我家樓下那個早餐店老板,也是七八十歲的老奶奶了,經常染頭發,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以為她只有五十歲咧!”
“楊奶奶你去染一染,也會變年輕的!”
保鏢聽得膽戰心驚,忍不住翻眼去看領主,恰好瞥見她脖頸根處的發絲在黑白兩色之間搖擺不停。
他實在害怕殃及池魚,匆忙道:“楊女士,那我先出去了。”
楊沁扭頭,冰冷的視線掃過去。
恰在霧杉即將發現脖頸白發的一瞬間,頭發穩定住了黑色。
“嗯。”楊沁哼出一個鼻音,算是被保鏢提醒著控制了脾氣。
霧杉到來,雪人必然跟在其后,讓心腹出去應對部署,才是理智的做法。
楊沁再次看向霧杉:“你來這里做什么?”
“我來……”霧杉眼珠子轉了轉,反問道,“楊奶奶怎么會在這里呀?”
楊沁扯扯唇角:“這里是我的住所。”
“啊?”霧杉恍然,“原來你是呂思的奶奶!”
“對哦,我怎么沒想到呢,大家都說呂思在實驗中學很有背景的,楊奶奶又給學校贊助獎學金,原來你們是一家人呀!”
楊沁閉上眼。
此時此刻,雪人直接沖進來打一架,都比霧杉污言穢語的狂轟濫炸好一百倍。
若是鄭長霖晚走幾分鐘,該多好。
……
鄭長霖就在隔壁一棟別墅中。
隔著半人高的院墻和一小片竹林,他終于望見了要找的人。對方站在燈桿底下,幾乎和桿影融為一體,毫無存在感。
鄭長霖看清他的長相,略感詫異:“雪人這么年輕?”
另一個A.級異蟲在他身邊,點頭:“聽說有些雪人的自愈能力比我們還要強,衰老速度也會變慢。”
鄭長霖點點頭,無聲微笑:“看來楊沁的線索確實是真的,雪小姐只是個漂亮的花瓶,雪人藏在花瓶底下的陰影里。”
同伴對他的比喻不厭其煩,直入主題:“動手?”
鄭長霖搖搖頭:“先看看融雪想干什么,最好是找楊沁的麻煩。等他們打起來兩敗俱傷,我們漁翁得利,豈不正好?”
……
霧杉的狂轟濫炸突然一收,小聲問:“楊奶奶,你睡著了嗎?”
站著都能睡著啊,和她有一拼!
楊沁氣笑了,睜眼:“你到底來干什么?”
她閉目養神,總算讓自己完全冷靜下來。若融雪真的有膽子挑自己下手,來多少人都要讓他們全軍覆沒!
清郡別墅區,到處都是她的領地成員!
然而霧杉的回答令人意外。
“我來找呂思呀,她好久好久沒來上課了,電話也不接,是生病了嗎?還是不當伴讀啦?不會吧,馮嘉瑋說呂思已經付過伴讀費了呀,付了錢又不去,是不是太浪費……”
“她生病了。”
楊沁實在忍不了霧杉的聒噪,出言打斷。
“你找她什么事?”
“真的生病了?什么病呀,嚴不嚴重?半個多月不上課,不會住院了吧?”
“什,么,事。”
霧杉張張嘴,小聲說:“我想找她聊聊天。”
“聊天?”楊沁將信將疑,“我記得你們之間的關系沒有好到可以聊天的程度。”
“那是以前啦,我發現呂思其實沒那么討人厭呀,她還幫我的商場介紹了供應商呢……”
糟糕,說漏嘴了。
霧杉吐吐舌頭:“我是昆侖中心老板的事情,呂思告訴過你吧?楊奶奶,不能說出去哦,要幫我保密的!”
楊沁瞇眼打量她片刻。
看來呂思匯報的消息都沒差錯,這個霧杉完全是什么都不懂的人類奇葩。可能正因此,才得以被融雪推到臺前。
另外,呂思屢次三番的小動作,確實拉近了和霧杉之間的關系。
她不置可否地點頭:“你在這里等,我去看看她有沒有睡醒。”
“好呀。”
霧杉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看見桌上的紅酒,自然而然想起了碧水莊園那個雨夜。
她快速瞥一眼走開的楊沁,偷偷拿起酒瓶抿了一口。
噫——好難喝!
原來紅酒是這個味道!
正想著,楊沁冷淡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想喝就倒出來大大方方喝,別糟踐好東西。”
霧杉吐吐舌頭,咕噥:“楊奶奶好兇,像榴蓮。看起來兇,其實是好人,她還贊助教育事業呢……”
她的自言自語清晰傳入楊沁耳內。
楊沁站在電梯里,手指微頓,按下按鈕。
說起來,幼蟲蘇醒應該已經有一會兒了。
精心培養的寵物過早成熟,未免可惜。
……
疼痛消失了。
昏暗的房間里,似乎出現了奇怪的變化。
除了對面,兩邊墻壁邊也出現了單人病床,每眨一次眼,就多出一張,順著兩側,一路向她延伸過來。
又一次眨眼后,房間突然變亮了,寬大的窗戶外面是金色的陽光,陽光包裹住一片碧青的竹葉,有風吹過,葉子簌簌作響。
病床上的人一個接一個站起來,病床一張接一張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件早已消失在記憶中的家具。
他們朝她走過來了,帶著熟悉的表情和熟悉的眼神。
呂思忍不住后退,可她想起了拴住自己的鎖鏈。她低下頭,迷茫地發現,自己抱著一只白色的小熊。
小熊的皮毛和自己的裙子一樣,有些臟,抱著小熊的那雙手,有些小。
地上的人影被陽光拉得有些長,他們圍了過來。
她茫然地抬起頭,卻什么也沒見到。
他們都消失了。
那些影子……
她又低頭去尋找,視線從天花板上一路下移,停在半途。
對面墻的墻角,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有一個陌生的少年。
對方蹲在地上,一只手抱住膝蓋,另一只手在地上撥弄著什么,呂思靜靜凝視他,他靜靜凝視地面。
不知過去多久,他似乎注意到了呂思的視線,抬頭看來。
他沒有張嘴,但呂思從他悲傷的目光里聽到了聲音。
“你叫呂思,對嗎?”
“我……不知道……”呂思聽見自己說。
“你叫呂思。”
“我……叫呂思……”
“你認識霧杉。”
“我……認識霧杉……”
少年靜靜凝望她片刻,重新低下頭。視線接觸消失了,但呂思依然聽到了他的聲音。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為什么認識霧杉。”
……
門鎖被打開,楊沁走入房間。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盤坐在地上的人影。
裙擺堆疊,長發披落,一動不動,像一截黑色的蠟燭。
晚了一步。
養了這么多年,她終究有點在意的。
些許惆悵還沒在楊沁心里鋪開,那人影突然動了,轉過上身,露出有些尖細的下巴。
“主人。”
楊沁挑了挑眉,唇邊漫出的笑容不知是贊賞還是譏諷。
“竟然扛過去了,靠你自己?”
“靠主人悉心栽培。”
楊沁凝視她片刻,扭頭吩咐傀儡:“給她解鎖,送回房間。”
呂思不解:“主人?”
手上的鐐銬可以解開,腳上的鐐銬,但凡她回到這棟別墅,都必須戴上。
楊沁已經轉身了,邊走邊道:“你的同學來找你談心。給你五分鐘,把自己收拾出人樣。”-
燈桿下的人影動了。
“追不追?”同伴蠢蠢欲動。
鄭長霖瞇起眼沉吟。
夜幕降落未落之際,天色最是暗沉,對方走在卵石小徑上,仿佛一道不起眼的孤魂。
正是這種不引人注意的特質,讓雪人能隱藏得這么深,這么久。
他低聲詢問:“有沒有發現別的融雪?”
“都說沒發現,時間倉促,他們還沒檢查別墅區外,怕打草驚蛇,也沒有釋放蟲域。要不要派兩個出去看看?”
“不用,別墅區里沒有其他融雪,已經很理想了。”
鄭長霖無聲地笑,“這里的地形最適合夾擊。通知所有人包抄過去,今天,雪人走不出這個別墅區。”
至于楊沁家中的那個頂級寄生體,就當成一筆意外之喜好了。
……
別墅區內有一條人工河,河道下沉,順著石梯下去,是河邊步道,步道再往里,則是一條并行的蔭廊。
自東向西,一直延伸到西門。
九月末,蔭廊上方的葡萄藤還沒完全干枯,透進的燈光如同細碎的星光,照不清地面,但能照出人影。
譬如前方突然出現的三道黑影。
馮嘉瑋停下腳步,轉身,后面也出現了人,更多的人。
他垂下眼睛,輕聲開口:“這里不是純凈區。”
這句話在鄭長霖聽來,屬于不打自招了。一來知道純凈區,二來第一時間識別出他們的身份。
他輕笑一聲:“但你是我們要找的人。”
馮嘉瑋搖頭:“我不是。”
鄭長霖自然是不信的,正要說什么,同伴忽然低聲提醒:“不對勁,我投射蟲卵沒收到能量反饋。”
“純凈人?”另一個同伴說著投射出蟲卵,他發量稀疏,腦頂亮起淡淡光斑。
“協調員,真的是純凈人。”
然而鄭長霖并不買賬。
“不管是不是純凈人,這小子肯定不簡單,純凈人見到我們哪有這么鎮定的?不管如何,殺了再說。”
“就算不是雪人,也能把雪人逼出來。”
他嗓音如常,完全沒有回避馮嘉瑋的意思,畢竟在他眼里,馮嘉瑋已經是死人了。
然而,馮嘉瑋依舊沒有半分慌亂,抬眼看過去:“你確定?”
鄭長霖感覺到了挑釁,正要回應,瞳孔驀地放大。
幾米之外,瘦弱畏怯的人類消失了。
一個人形的存在取而代之。
細碎的燈光光穿過葡萄藤撒在它身上,每一個光點,都照映出纖細但密集的蟲須。
細如糾纏在一起的發絲。
細如緩緩蠕動的肌肉纖維。
那不再是一個人,絕對,也不是一只正常的異蟲。
而是一個——蟲人。
……
沉宜和柴雨晴還不知道,馮嘉瑋的出現在陰錯陽差下救了她們一命。
跟蹤霧杉的途中,她們碰到了兩個障礙。
第一個障礙來自羅姿。
羅姿同意了柴雨晴的決定,撤回跟蹤霧杉的人手,但沒多久后又緊急聯絡兩人:與輝路附近出現疑似異蟲,管控人員還沒能確定具體身份,而且跟丟了。
第二周期首日,異蟲出現在純凈區,而且是霧杉家附近,毫無疑問是沖著霧杉去的。
可霧杉不在純凈區。
要么,讓柴雨晴找理由催霧杉馬上回家,迅速解決異蟲。要么,管控中心和藏在暗處的融雪出面,對付那只異蟲。
只不過,后者會讓與輝路所有普通人,尤其是霧杉小院里的居民面臨生命危險。
羅姿和沈宜選擇前者,但柴雨晴堅持后者,不干擾霧杉做她想做的事。
兩邊時隔半個月,又一次爆發沖突。雖然沖突很快就解決了,柴雨晴畢竟強勢,可讓沉宜跟丟了出租車。
這個障礙的后果,是馮嘉瑋乘坐的車子超越兩人,先一步抵達清郡。
好在,沉宜分辨出跟丟的地點距離楊沁住所不遠,堵了一把運氣,就近趕往清郡西門。果然在不遠處見到了霧杉乘坐的出租車,只是車上沒人,連司機都不在。
沉宜懷疑已經出事了,急著潛入別墅區,于是碰到了第二個障礙。
兩把電磁槍,掃描到密密麻麻的監控信號。
別墅區不像普通小區,里面的道路繁多、細密且復雜,意味著監控點位的復雜性也遠超想象。若想無聲無息抵達楊沁所在的5A棟,必須精心設計出一條潛入路徑。
兩人毫無準備,自然做不到。
兩個障礙,推遲了她們進入別墅區的時間。
而馮嘉瑋的出現*拖延了鄭長霖離開別墅區的腳步,使得他們沒能在別墅區外發現潛伏的融雪。
柴雨晴凝神思索許久,依舊沒想到破解監控的辦法。她著急心切,坐不住了。
“先沖進去再說。”
“不行,里邊全是楊沁的手下!他們的眼睛比監控更好用!”
“那也不能坐以待斃。”
柴雨晴是相信霧杉的實力,可也相信,能培養出呂思這種人的楊沁,同樣不可小覷。
誰知道楊沁是不是想到了對付霧杉的辦法,誰知道這是不是呂思草灰蛇線布下的圈套,只恨自己竟然一點都沒察覺。
柴雨晴鉆出綠化帶,被沉宜猛地拽住。
“等下,”沉宜的表情語氣流露出難以置信,“你看監控!”
柴雨晴蹙緊眉,也端起電磁槍望想別墅區,眉頭松開了,嘴唇微張。
掃描鏡內,那些密密麻麻的代表著監控信號的紅色光點,一片接連一片的……熄滅了-
霧杉終于見到了呂思,在后者豪華的猶如傳統奢侈品店鋪的臥房里。
手工皮制家具隨處可見,就連床單和枕頭都是皮面的。
傭人們平日清潔時總是小心翼翼,可霧杉一屁.股就做了下去,看得楊沁眼皮一跳。
糟踐好東西。
霧杉不光糟踐,還要挑刺:“呀,呂思,你的床單怎么是皮的呀,黏黏的,你睡在上面不會不舒服嗎?”
呂思用余光打量主人,微笑:“不會,這是胎牛皮做的,親膚恒溫,很舒服。”
“哦……”
霧杉不懂,也不太關心,她是帶著目的來的,可楊奶奶一直站在一邊,讓她沒辦法提起異蟲的話題。
于是她順著呂思的回答漫不經心地問:“什么是胎牛皮呀?”
“沒有長大的小牛的皮。”
“小牛?”霧杉悚然一驚,“為什么要剝小牛的皮啊,等它長成大牛再剝不行嗎?”
“成牛的皮沒有小牛柔軟細膩,胎牛皮是最上層的……”
呂思還沒解釋完,霧杉驀地回頭:“楊奶奶,我們開始聊天咯。”
她不想繼續這個殘忍的話題了。
楊沁瞇了瞇眼,正要開口,手機響了,電話那頭的心腹手下語聲惶然。
楊沁面色微變,嚴肅的目光打量霧杉一眼,退出臥室。
五分鐘后,她趕到靠近西門的沿河步道。蔭廊里沒有照明,所有尸體都被抬到步道上,排成一排。
兩名A.級,六名B級,都是不久之前剛見過的同類。
楊沁一具具掃過去,踱步到鄭長霖旁邊,用鞋尖踩了踩他蜷曲的手指,指節僵硬,死透了。
“監控?”
心腹走上前:“附近監控全部故障,找不到從這里離開的人。我已經讓人查過監控室里的實時監控,目前存下來的錄像里只發現這八位進入蔭廊的片段,但除了他們,沒有任何可疑的人。”
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問道:“領主,難道有兩個雪人?”
楊沁斜睨他:“為什么這么說?”
“雪小姐和領主在一起,不可能是她。我們在外面也沒發現任何異常人類……”
楊沁明白了他的疑問。
融雪里的普通人傾巢而出,也未必能殺死這群高等級異蟲,更別說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一擊斃命。
霧杉只是誘餌,雪人藏在暗中,這個線索她還沒告訴任何手下。
看這些尸體的姿勢,每個人生前應該都是尋常的站立姿態,不是死于戰斗狀態。除了嘴巴大張,身上似乎也沒有任何外傷。
出手之人的實力,強得令人心驚。
楊沁之所以對“兩個雪人”的猜測敏.感,是因為注意到了尸體的差異。她清楚地記得,雷延川死狀極為凄慘,跟周一定、何固一樣,明顯死于暴力攻擊。
可這八位……
要么雪人的實力在近期得到了極大提升,要么——存在兩個雪人。
厭惡、憤怒、驚詫、畏懼……這些情緒都被遮蓋在楊沁陰沉的面容下。
“讓葛康銘來一趟。”她說。
心腹不解:“領主?”
楊沁緩緩轉過身,望向別墅區外,一字一頓:“把這些尸體,送給管控中心。”
她不知道,她此時的表情,成功嚇到了兩百米之外的人。
出租車司機被望遠鏡中的面孔驚得一激靈,一時沒站穩,從一顆郁郁蔥蔥的樹上掉了下去。
他顧不上疼,一邊張望一邊手忙腳亂地爬起,但還是晚了,兩個人迅速圍堵上來,讓他無法無路可逃。
被兩把槍口懟臉,他也沒膽子逃。
“人!我是人,開出租的!”他舉著雙手,只能用下巴猛點一個方向。
沉宜迅速瞥去一眼,望見了一輛出租車,正是載霧杉過來的那輛。
她微微一怔,原先以為司機已經遭遇不幸了。
面對槍支武器而不是異蟲蟲須,司機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緊張,起碼情緒手環沒報警。
“你們雪小姐執行任務的后援嗎?”他壓低聲音,“快快快,甭管我了,雪小姐已經開殺了!”
柴雨晴早就注意到他手里的望遠鏡,問:“你看到什么了?”
“尸體啊!好家伙,八具硬邦邦的尸體,肯定都是那個!”
柴雨晴和沈宜對視一眼:“尸體?”
大面積監控故障,楊沁領地上真有異蟲死了?
司機理解錯了她們的反應,表情訕訕:“沒有沒有,我什么都沒看見,你們放心,我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
“不,你可以說出去。”柴雨晴糾正,“見過我們兩個的事除外。”
“……真的?”
柴雨晴:“趁局面還沒完全亂,快走,否則沒人顧得上你的安全。”
“好好好,馬上走馬上走!”
司機急匆匆跑了,很快,出租車一個漂移掉頭,消失在夜色之中。
沉宜望向別墅區,有些疑惑:“霧杉……殺了楊沁?不應該啊,楊沁死了,門外那幾個保安怎么都會有反應吧?”
若是異蟲,跟著一起死,若是傀儡,突然變成幸運兒免疫者,總會表現出端倪。
尤其是一些個人意識被嚴重蠶食的傀儡,幼蟲死去后大都會出現昏迷癥狀。
柴雨晴輕輕搖頭,若有所思:“是不是霧杉做的,可以問一個人。”-
呂思的手指有些濕,在手機屏幕上留下幾道細小的水珠。
水珠折射出彩色微光,模糊了上面的字。
她勾出一抹蒼白的笑,一邊回復,一邊開口:“你問我,了不了解異蟲?”
“是呀!”霧杉用力點頭,滿眼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