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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霧杉心里有一個遺憾,從撿到十二到今天,都沒能給他找條蟲子吃吃。

    從杜處長耳朵里揪出那條異蟲,本想帶回來給十二的,但它轉眼就蔫了。等到霧杉用水龍頭清洗,蟲軀已經出現透明化的跡象。

    異蟲,沒辦法外帶。

    那就只能把十二帶到現場吃了。

    霧杉不認識周一定,但她很善用搜索,周一定知名度不低,很快就搜到了:一名年輕的企業家,剛在原海市打造了一座超高層建筑,定鼎大廈。

    新聞里說,定鼎大廈今天下午舉辦竣工儀式,晚上,周一定會在大廈頂層接受專訪。

    最重要的是,定鼎大廈距離霧杉家里不遠,坐公交車過去,只需四十分鐘。

    晚上七點,還沒到末班車時間,霧杉帶著十二順利坐上公交。周日不是工作日,車上人很少,司機專門從后視鏡多打量了兩眼十二,識趣地沒有出聲。

    但經驗豐富的司機很快發現車外的異常。

    公交車后面,有一輛車始終跟著,公交車停,它停,公交車走,它走。

    司機覺得是沖著那兩名不是異蟲就是傀儡的乘客來的。

    他不由自主加快速度,希望兩名乘客趕緊到站下車,擺脫麻煩。

    他不知道的是,那輛車里的人,也希望霧杉趕快下車。

    沉宜皺著眉:“霧杉到底要去哪里?”

    柴雨晴把背包琴盒放在腿上,搖頭:“我也不知道,沒跟我說。”

    85號院外面有管控中心和融雪成員盯守,霧杉一走出小院就被發現了。沉宜正好帶著柴雨晴準備特訓,收到消息立即趕來。

    和白日的形象不同,此時的柴雨晴一身黑衣,長發也扎起,打扮極為利落。

    她悄然瞥了一眼沉宜:“我給霧杉打個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

    “雨晴,什么事呀!”

    “我送酸奶撈給你,你沒開門,不在家?”

    “噢噢,幫我留著我明天吃*。”

    “放到明天就壞了。”

    “那我等下回去吃!”

    “你出去了?”柴雨晴又問。

    “是呀。”霧杉頓了頓,“我帶十二出來散步,很快就回去啦。你把酸奶撈放到我家門口吧,等我回去就不會吵醒你睡覺啦。”

    柴雨晴哪里聽不出來,中間的停頓,是霧杉在編造理由。

    也不知道霧杉自己有沒有發現,“很快回去”和“不吵睡覺”之間,破綻太明顯了。

    她無奈一笑:“那好,你自己注意安全。”

    電話一掛斷,沉宜就迫不及待地問:“怎么說?”

    柴雨晴:“她不想告訴我。”

    “連你都瞞?”沉宜深感意外,原以為柴雨晴和霧杉親密無間的,“那怎么辦,要不通知其他人在前面制造一起事故,攔住公交?”

    柴雨晴皺眉:“不行,不能阻攔霧杉做自己想做的事。”

    沉宜急了:“可再往前走就出純凈區了!”

    “只是暫時離開,晚上就會回來。”柴雨晴道,“另外,把霧杉時時刻刻都圈在純凈區沒意義,這一點我本來就不認可。”

    沉宜深吸一口氣,忽然意識到,柴雨晴是對的。

    上面想把霧杉摁在純凈區里,是出于兩點考量:一是霧杉能及時趕到發現異蟲的地方,二是純凈區里到處埋伏著管控人員和融雪成員,能在霧杉需要的時候,助她一臂之力。

    針對第一點,己方還沒找到剩下的異蟲,霧杉短暫離開,并不影響。

    針對第二點……從霧杉歷次表現看,根本不需要協助。非說需要,也只剩下消除監控這一項。

    沉宜冷靜下來,沉聲道:“我們的人都在純凈區,一旦離開這個區域,我們就只能靠自己了。做好準備。”

    柴雨晴抱緊琴盒,淡淡點了一下頭。

    很快,公交車駛出純凈區。

    靠近市中心,車流明顯變多,但依舊通暢。

    拐過一個路口,遠處一幢大廈映入沉宜視野,和周圍建筑比起來,它亮度極高,外立面正上演著絢麗的燈光秀,宛如夜幕下最亮的一顆明珠。

    沉宜迅速掃了眼車載地圖,一怔:“進入周一定領地了……”

    柴雨晴立即跟上思路:“蔣艦、林子軒、潘璐都是周一定領地成員,難道霧杉對付他們的時候發現了什么?”

    沉宜:“快查一下508路公交會不會經過定鼎大廈!”

    “經過,就在大廈樓下!”柴雨晴手指翻飛,“還有五站地,十分鐘就到。”

    要是霧杉真是沖著周一定去的,那事情的嚴重性遠遠超越了兩個人的想象。

    沉宜沒再和柴雨晴商量,迅速連線羅姿。

    羅姿馬上給出另一個重要信息:“今晚八點,周一定在定鼎大廈接受專訪……還剩十五分鐘。”

    三人心里均是一沉。

    專訪意味著記者,記者意味著曝光,曝光意味著……霧杉將成為異蟲公敵,進而導致高層和旅者公會關于純凈區的約定被打破,脆弱的天平徹底失衡。

    然而,柴雨晴再給霧杉打電話時,霧杉已經不接了-

    每次和雨晴說謊,霧杉都會愧疚。

    愧疚是負面情緒,她不喜歡負面情緒。

    正面的情緒總是昂揚的,讓霧杉覺得腳步都輕盈了很多,而負面情緒,會生出沉重的感覺。這種感覺會讓霧杉生出一個認知:做人不快樂。

    這個認知和核心指令相悖。

    所以第二次第三次接到柴雨晴的電話,她都沒接,最終干脆把手機關了。

    她下了車,觀察了一番公交車站后燈火通明的嶄新大廈,除了保安,人倒是不多,但地下車庫的入口進去了很多車。

    想帶十二光明正大坐電梯去頂層,是不可能了。

    十二這個仿生腦癱,肯定會引起別人注意。

    這一點霧杉早就想到了,也早已思考過解決辦法。

    她領著十二穿過馬路,來到街心公園。

    這種小公園不設圍欄,24小時開放。白天或許還有人去逛逛,晚上,沒人敢來這種充滿危險的地方。

    公園里連個鬼影都沒有。

    天助我也。霧杉竊喜。

    她讓十二站到一棵樹下,從背包里取出一只手電筒,打開,塞給十二。

    “就這樣拿,讓光線豎著照到天上,記住了嗎?一定一定不能亂動!”

    這種簡單的事情,十二還是能學明白的。不知道為什么,但照做。

    霧杉跳起來摸摸他腦袋:“十二很聰明哦,等我抓只蟲子回來,你就會更聰明啦!”

    話落,她以極快的速度沖出公園。

    十二左手手電,右手布娃娃,原地轉身,木訥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直到她沒入黑暗。

    馬路上忽然響起尖銳的車笛。

    一個年輕女人緊急剎車,瞪眼看向側后視鏡,眼睛里的驚恐很快變成疑惑。

    奇怪,剛剛明明看見一道人影橫穿馬路,跑過去了。

    沒撞到,還是……看花了?

    某個隱蔽的公園入口,柴雨晴和沈宜聽到車笛,同時回望。忽然,柴雨晴指向對面的大廈:“那里!”

    色彩變幻的玻璃幕墻上,有一點快速移動的黑影,不知如何做到的,筆直向上。

    “霧杉?”

    沉宜有些不可置信,她親眼見到霧杉鉆入公園,這才短短幾分鐘,霧杉就出現在大廈外墻上了?

    柴雨晴握緊電磁槍,很肯定地回答:“是霧杉。”

    沉宜回望一眼公園,不遠處的小樹林里,有一道略顯暗淡的光束。

    既然霧杉一個人前往定鼎大廈,那么留在那里的,就是十二了。

    她拿定主意:“我去解決大廈附近的監控,你負責公園里的。”

    前者相對復雜,后者簡單一些,適合柴雨晴練手。

    柴雨晴很理性,馬上接受安排:“好!”

    大廈頂層,現代化的裝修處處透出低調奢華。

    周一定很享受一覽眾山小的感覺,所以才決意投入巨資建設高達百層的定鼎大廈。

    今晚明明是享受成果的一刻,他卻沒了欣賞夜景的興致,否則,也許能發現對面巴掌大的公園里,出現了一道光。

    他派入純凈區的三名手下,都死了。

    蔣艦善于反制,林子軒善于隱藏,潘璐擅長操控,都是潛伏的一把好手。尤其后兩者,周一定深深認為,他們的智慧不輸于某些狡猾的人類。

    但他們也死了。

    關鍵是,死之前連個有用的情報都沒探聽到。

    一名手下走了過來:“領主,時間到了,讓記者上來么?”

    頂層只有周一定自己,所有記者和大廈工作人員都在下面一層等候。等到專訪結束,那里將舉辦一場盛大的酒會。

    不管人類記者心里有多抗拒,也不得不強顏歡笑,給足他面子。

    不過周一定此刻關心另一件事:“打聽到了么,另外兩家都派了誰?”

    手下遲疑,給不了領主想要的答案。

    自從蔣艦死后,他按照領主的意思,派出一批人前往何固和楊沁領地,打聽他們究竟派出誰去純凈區,又是誰殺了蔣艦。

    若不是那兩家動的手,那么他們有沒有人也死在融雪手里。

    若有,局勢就明朗了,三家不再明爭暗搶,而先連枝同氣對付融雪,事后再商量瓜分純凈區地盤的事。

    怎奈,事情查了兩天,非但沒得到任何結果,反而等來了林子軒和潘璐的死訊。

    死訊還是領主宣布的。

    周一定久久等不來回答,怒道:“廢物!”

    揚起手就要砸杯子。

    然而威士忌酒杯還沒脫離五指,只聽嘭的一聲,背后巨大的玻璃窗碎了。

    一名少女飛身進來,腳尖在老板桌上輕輕一點,落到兩人身前。

    “你們兩個,誰是周一定?”-

    羅姿正在承受怒火的洗禮。

    怒火來自廖佩希。

    單從今晚的事情看,她覺得廖佩希說的不乏道理。既然一開始就發現霧杉離開家門,一直到脫離純凈區,管控中心有許多辦法攔下公交車。

    制造車禍,道路封鎖,又或者直接一槍打爆公交車的輪胎。

    但是,攔住公交就能攔住霧杉嗎?

    別說霧杉,就連柴雨晴的意愿,沉宜都阻攔不了。而沉宜不光代表管控中心,也代表著融雪,說到底,放縱霧杉離開,也有融雪的責任。

    當然,廖佩希是上司,純凈區計劃的最高指揮官,羅姿只能聽著。

    她忽然坐直身體:“你確定?”

    沉宜在耳機里重復了一遍。

    羅姿容色怔忡,她想過這件事最終的結果,但沒料到結果來得這么快。

    快得令人恍惚。

    羅姿按下麥克風,用最平靜的聲音打斷了廖佩希:“主席,周一定死了。”

    廖佩希一頓:“你說什么?”

    羅姿:“周一定死了,領地內452只異蟲,全殲。”

    五分鐘前。

    沉宜單手開車單手射擊,迅速解決完定鼎大廈附近的道路監控。霧杉是順著側面爬上去的,所以監控也只需要解決一個方向。

    但是,定鼎大廈四周的廣場上,有內部監控。

    廣場上看似沒什么人,可作為一地領主的核心地盤,必然隱藏著異蟲。與其摸黑碰運氣,不如來個以快打快。

    所以沉宜一咬牙,直接用車撞進廣場,電磁槍探測到三個監控器,迅速擊毀。

    而她被異蟲包圍了。

    三個保鏢裝束的異蟲各自占據一邊,圍了上來。

    嗯,數量比沉宜想象的少。

    她不知道,她沖入廣場的時間,正是霧杉破窗而入的時間,大部分異蟲保安,都往頂層去了。

    不過,三只異蟲也足夠讓她死一百次了。

    我叫沉宜。

    我是融雪。

    我來協助霧杉。

    她捏緊管控中心工作證,迅速默念。腳尖踩下駕駛座上特制的踏板,車底盤驀然出現一個豁口。

    她正要鉆進去,目光一怔。

    車外,三只異蟲陸續倒下。

    這時,沉宜聽到極高空處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響。

    建筑燈光流轉,一道身影披光而下,墜向對面的公園。

    這一幕,柴雨晴目睹得比沉宜更加清晰。

    定鼎大廈外立面,燈光組成“定鼎江山”四個大字,被一道急速墜.落的黑影居中撕裂。

    柴雨晴忽然明白十二的手電筒是什么作用了,它是指引霧杉的坐標。

    霧杉精準落入小樹林,枝葉紛飛,仿佛黯淡光影中下起一場黑雪。

    雪中的十二巋然不動。

    這幕肅殺的場景,因為霧杉的開口,瞬間破功。

    霧杉舉著周一定的腦袋:“十二十二,快吃,雖然死了,但還是熱的!”

    顱腔倒轉,斷頸處,蟲須堆疊。

    周一定死了,蟲尸上還殘存著些許異蟲能量。隨著霧杉踮起腳尖,把頭顱捧得更近,十二依稀感受到了那股渙散的能量。

    茫然,從他眼睛里迅速消退。

    他動作極快地接過頭顱。

    如此敏捷的動作,讓霧杉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十二的時候,他以同樣矯健無比的姿態殺了偽裝成招商經理的異蟲。

    喜悅情緒還沒開始模擬,咔嚓一聲,鮮血、腦漿和蟲尸體.液濺了她一身。

    “十二!”

    回應霧杉的是一記揮拳,力道和速度如此猛烈,帶起一陣風,刮過她的臉。

    但是,拳頭忽然停下了,和她的眼睛只有毫厘之差。

    霧杉理解不了十二的行為,行動邏輯做不出判斷,呆住了。

    “……是你嗎?”

    她聽見十二問。

    拳頭擋住了霧杉的視線,她看不到十二的臉,更注意不到十二眼睛里的復雜情緒。

    痛恨,緬懷,眷戀,或者還有別的什么。

    若廖佩希目睹此情此景,也絕對理解不了,同樣接受過手術的融雪王牌,怎么可能還擁有如此豐富的情緒。

    霧杉也理解不了:十二問的什么鬼問題啊!

    她一把擋開十二的拳頭,跳起來猛敲十二的頭:“當然是我啊!我你還認不出來嗎!白養你一個多月了!”

    十二一聲不吭。

    霧杉看了看地上碎成稀巴爛的腦袋,氣得半死:“都送到你嘴邊了為什么不吃呀!這是電池,電池不知道嗎!你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變成仿生腦癱嗎,因為沒電啊沒電!”

    十二任打任罵。

    霧杉:“要不是看你和我一樣都是仿生人,我才懶得管你呢,跟我道歉!”

    十二就像一截木樁。

    霧杉察覺到不對了,拍拍他的臉:“十二,你說話呀!”

    完了,十二又傻了,也就看到異蟲時清醒了一下。

    功虧一簣,霧杉很失望,不斷嘆氣。

    同時,她開始思考起一個問題來:為什么十二拒絕充電呢?

    算上殺死胡經理,已經兩次了,他都任由異蟲尸體在面前憑空蒸發。

    一次可能是巧合,兩次……在十二清醒狀態下,必然是他自己的選擇。

    “難道你的核心指令不是好好活著嗎?”霧杉自言自語,“為什么呀,做人不好嗎?”

    “要是你的核心指令不是做人,那創造者為什么要把你設計成人呢?”

    “不吃蟲子不充電,呆呆傻傻的有什么用呀……搞不懂。”

    想不通的問題,霧杉思考到一半也就懶得去想了,徒增耗電。

    她看看自己,又看看十二,異蟲體.液已經消失了,但兩人的衣服上還有很多腦漿和鮮血。

    幸好她早有準備。

    霧杉從背包中取出兩套干凈衣服,給彼此換完,命令十二:“把換臉娃娃和手電筒都撿起來!”

    十二滯后幾秒,木訥地照做。

    霧杉滿意地點點頭,雖然不知道十二的核心指令是什么,但對于自己發出的指令,還是很聽話的嘛。

    隨后又嘆氣,十二不吃蟲子,白跑一趟。

    “走吧,回家啦。”

    “快點快點,現在趕回去才九點,雨晴還沒睡覺。”

    “我要看電影吃酸奶撈!”

    ……

    活潑的聲音漸漸遠去。

    柴雨晴從一棵樹后走出,來到血腥的碎頭現場。但她的注意力不在地上,而是腦中不斷盤旋的那句話——“是你嗎?”

    廖佩希無從理解,因為不在現場。

    霧杉也不理解,因為情緒識別終究不如人類敏銳。

    但柴雨晴聽出來了短短三個字中蘊含的復雜情緒,這讓她下意識覺得,十二認識霧杉。

    早在霧杉收留他之前,就認識她。

    所以這是一次雙向選擇,霧杉出于某種原因收留十二,十二也出于某種原因,選擇留在霧杉身邊。

    霧杉的原因很好理解,從剛才的自言自語中就能猜到幾分。

    那么——十二的原因呢?-

    霧杉眼里的白跑一趟,在其他人眼里,是改天換地。

    沒人想過原海市會出現第二個純凈區,更沒想過它來得如此之快。

    畢竟純凈區防衛戰,才打響不到一個星期。

    沉宜喃喃道:“我以為守住純凈區就要拼上命了,沒想到純凈區還能擴張……”

    羅姿在耳機里說:“說擴張還太早了,除非上面調人,否則只憑華東地區的人手,很難擴大防控范圍。”

    沉宜不解:“你的意思是,我們有可能放棄周一定領地?”

    羅姿:“可能性很大。”

    事情的發展果然如羅姿所料。

    午夜時分,廖佩希緊急召開第二次全面部署會議,開會之前,先叫上羅姿和沈宜開了個小會。

    廖佩希言簡意賅:“上面決定放棄周一定領地。”

    沉宜實在忍不住:“為什么?純凈區范圍越大,就有越多的普通人獲得安全。”

    廖佩希:“范圍越大,防衛難度越高,從其他區域抽調人手,等同于和異蟲全面宣戰。沉宜,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羅姿和沈宜坐在一起,聞言拍拍她后背,接口:“意味著我們放棄了純凈區以外所有國民。”

    人數多寡,毋庸再言。

    廖佩希道:“你們也不用太失望,接下來我會宣布兩個好消息。”

    “第一,上面用周一定領地為我們爭取到旅者公會的承諾:每個月只向純凈區派遣10只異蟲。”

    此前商定的條件里,只有數量沒有期限。

    按照旅者公會的意思,只要第一批異蟲宣告失敗,就會馬上派出第二批,一刻也不能停歇。

    而現在有了期限約定,若純凈區能在前半個月里找出、消滅所有異蟲,那么后半個月,整個純凈區都是徹底安全的。

    “第二,汪琨領地和周一定領地合計800余只異蟲死亡,按照我們理論測算——只是理論上,原海市寄生濃度已經跌破千分之四大關!”

    所謂寄生濃度,是異蟲及其傀儡數量在全體人口中的占比。

    根據管控中心掌握的數據,全球異蟲總數量約500萬,平均每只異蟲擁有5名傀儡,全球寄生濃度約為0.67%。

    在華國多年努力控制之下,華國區域內,寄生濃度為0.43%,比全球低了好大一截。

    華東地區,和華東下轄的原海市,寄生濃度原本和全國持平。隨著汪琨、周一定死亡,原海市的寄生濃度驟然降到0.39%。

    每一萬人中存在43個異蟲或傀儡,和每一萬人中存在39個,兩者數值差異看起來不大,但其中蘊含的意義,非同小可。

    廖佩希有些激動:“異蟲通過傀儡輻射控制人類社會,這一次,上面提出了反輻射概念。”

    只要守住純凈區,不斷吸引異蟲前來,每死一只異蟲,純凈區外就會減少許多異蟲和傀儡,讓整個原海市的寄生濃度,甚至整個華東、整個華國的寄生濃度不斷下降!

    “也就是說,純凈區的擴張不在地理層面,而在寄生濃度?”

    沉宜思索著,提出了一個疑問。

    “想輻射性的消除寄生,必須絞殺等級足夠高的異蟲,比如汪琨和周一定。諸如蔣艦之類的嘍啰,多殺一只兩只根本不頂用。既然如此,我們直接把異蟲領主作為目標,想辦法讓霧杉出動,才是最有效的策略吧?”

    “你說得有道理,但是你忘了一點。”羅姿道,“純凈區不能垮,一旦純凈區淪陷,我們就要答應旅者公會提出的條件。”

    沉宜恍然,純凈區計劃,本就是為了在宇宙會議上爭取其他國家支持開展的。

    計劃告破,意味著融雪覆滅,意味著全國都淪為生育機器。

    借用霧杉的力量守住純凈區,是所有后續的前提。

    廖佩希道:“你們不用擔心異蟲等級,旅者公會現在還不把我們放在眼里,等他們多失敗幾次,派出的異蟲等級自然會越來越高。”

    以異蟲金字塔結構的權力分布,殺一只分會異蟲,收效比支會領主高得多。

    “當然——”他語調一轉,“霧杉實力上限究竟在什么等級,我們還無法確定。”

    謹慎考慮,霧杉雖然殺死過A.級雷延川,但后者長處本就不是戰斗。她的實力是否足以勝過所有A.級,還是個未知數。

    而旅者公會華國分會里,A.級異蟲數不勝數。

    “所以剛才告訴你們的只是一種可能性,我們當下的工作重心,依舊是盡可能長地守住純凈區,讓旅者公會針對華國的議案,再也上不了表決臺。”

    廖佩希沉聲道:“羅姿,沉宜,上面親自指示,只要霧杉沒有出現過大的危害性,盡你們一切力量,滿足她的要求!”

    這句話看似交代下屬,只有廖佩希自己清楚,實際上,也是在勸說自己。

    這只古怪異蟲的價值,在當下遠遠超過一切,包括……白啟楓。

    第62章

    寂靜的夜晚,和純凈區毗鄰的異蟲領地,也發生了一場密會。

    周一定的死,讓兩名異蟲領主碰頭了。

    楊沁抬了抬手,侍立在旁邊的白裙少女跪下來,為兩人倒酒。

    鎖鏈聲稀碎悅耳。

    楊沁似笑非笑:“所以,何老大也沒派出任何人?”

    何固舉杯:“楊女士不動,我怎么敢動。”

    他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沒想到害了耿直的一定老弟。”

    楊沁順著話問:“所以你想怎么瓜分周一定的地盤?”

    何固大驚:“這種燙嘴山芋,我們可不能吃啊。”

    楊沁:“哦,怎么說?”

    何固頭頭是道。

    “分會指定我們三家出十個人破壞純凈區,我們兩個硬拖著沒派人,分會不但不責怪,反而把一定老弟的地盤分給咱們?”

    “既然華國主動放棄一定老弟的地盤,分會隨便派個人過來繼任領主不就行了,華國境內將近60萬只同類,分會能缺人?”

    “還不是擔心把人派過來,支會還沒建立起來,又被融雪暗殺。”

    “所以啊,分會把一定老弟地盤分給咱倆,沒安好心。”

    “我們真吃下去,得派成員過去守著吧,你我手下都是幾百成員,就這么點人,不相當于攤薄了隨時可用的人手,讓我們兩個領主都陷入危險處境?”

    楊沁淡淡道:“所以何老大的意思,分會在用這個方式,倒逼我們集中力量對付融雪,破壞純凈區。”

    何固點頭:“楊女士總結到位!”

    楊沁輕輕搖晃酒杯:“既然何老大不要地盤,那我就笑納了。”

    “別啊,誰說我不要了。”何固趕忙說,干笑,“培養成員得先寄生,這么耗費能量的事若都讓楊女士你一個人做了,豈不是讓你更加危險,眼下陷入虛弱期顯然不是好時機。”

    楊沁道:“成員不一定靠自己培養,放出消息,收編游蕩者就是了。這么簡單的辦法,想必何老大不會想不到。”

    何固:“游蕩者野慣了,招攬過來只會到處生事,哪有自己培養的成員懂規矩。再說,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作用。我這趟上門,正是為了游蕩者而來。”

    楊沁:“哦?”

    何固:“楊女士,我們既然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又面臨同樣的困境,不如合作一把。各自收編領地里的游蕩者,派去純凈區找融雪麻煩,如何?”

    如此一來,既能在不損傷自身力量的前提下完成分會的指令,又能騰出功夫,在新得的地盤上培養成員。

    一箭雙雕。

    自從知曉何固沒派出成員潛入純凈區,楊沁就知道他是條少見的、有腦子的同類。

    何固繼續道:“純凈區內部的情況,我已經通過各種渠道摸了個七七八。游蕩者不好用沒關系,我們只要給出明確的指令,多少能收到一些成效。”

    楊沁:“什么明確的指令?”

    何固:“兩個人,沉宜、尤盈,她們的資料,想必楊女士手里也有吧?”

    前者是原海管控中心管轄汪琨領地的調查官,后者則是汪琨少為人知的人類妻子,從她們嘴里盤問融雪的線索,必然能有收獲。

    若游蕩者死了,那更好,說明沉宜和尤盈都有融雪在暗中保護,揪出融雪聯會的事情,也就有了明確的突破口。

    楊沁勾起一抹笑,舉起酒杯:“所見略同。”

    何固與她碰杯:“那,合作愉快?”

    楊沁:“合作愉快。”

    何固帶著小弟們離開。

    楊沁放下酒杯起身,看見呂思還跪坐在地上,淡淡道:“休息吧。”

    呂思沒動:“請主人派我去純凈區。”

    楊沁嗤笑:“我看你是對管控學院念念不忘。”

    呂思抬起頭,神色堅定:“我只是想替主人分憂。力量上,我是比不上游蕩者,但自認為應變能力遠勝他們,我會帶回主人所需要的情報。”

    楊沁垂眸看著她,不知在思索什么。

    呂思沒有躲避她的視線。

    過了好一會兒,楊沁才問道:“你是實驗中學鼎鼎大名的傀儡公主,認識你的人不少,進去純凈區,可是會死在融雪手里的。不怕?”

    呂思安靜回答:“若連這點小問題都沒有能力解決,呂思不值得主人繼續浪費時間。”-

    和普通大學不同,管控學院不存在選課環節,所有人都統一課表、分班教學。

    課表很滿,周一到周五都是早上8點就開始第一節課,不過今天是第一天,課程往后推了半小時,讓班主任、輔導員和學生們正式見個面,全面交代學院里的注意事項。

    班主任是面貌清秀的年輕男人,名叫范保心,輔導員則是看上去不比學生大多少的女孩子,姓奚名琪。

    “奚——琪——”霧杉掩嘴偷笑,“好稀奇的名字呀!”

    柴雨晴忙扽她的衣袖。

    來不及了,全班師生都望了過來。

    霧杉吐吐舌頭:“是很稀奇呀,不過很好聽!奚琪老師!”

    碰到表情過于豐富的新學生,大家都以為老師會糊弄過去,或者干脆不理,沒想到奚琪也沖霧杉露出笑容。

    “霧杉同學,你的名字也很好聽。”

    “哇,老師認識我呀?”

    范保心趕緊沖奚琪使了個眼色。

    跟霧杉熱絡沒錯,但在這么多學生面前熱絡,他倆的身份很快就會暴露。

    沒錯,兩人是管控中心派來的假老師。

    范保心清了清嗓子:“霧杉同學,請坐回位置上。各位同學,剛才我們交代的注意事項都聽見了吧?”

    “我再強調一次,比起你們準備高考,管控學院的學習任務只會更重,請大家全力以赴。”

    “還有十分鐘,第一節課就開始了,大家先準備準備。有任何問題,學習上的隨時找我,生活上的隨時找奚老師……”

    還沒說完,范保心神色微變,盡量平穩道:“霧杉同學有什么問題?”

    霧杉非但沒有坐回到位置上,還把手舉得高高的。

    她問:“范老師是不是忘了一個重要環節呀?”

    范保心:“什么環節?”

    霧杉:“自我介紹呀!來到新學校見到新同學不應該先自我介紹嗎?我先來!”

    話音未落,昂首挺胸走向講臺。

    柴雨晴沒能及時拉住,視線掃過其他人驚異的表情,無奈一笑。

    講臺上,范保心被霧杉擠了下去,很是無措地給奚琪打眼色。

    奚琪悄悄攤手,表示我也沒辦法。

    霧杉中氣十足地開口:“同學們好,我叫霧杉,今年18歲,畢業于實驗中學。噢,很多同學是從外地來的,可能不知道,總之是這座城市的一個學校啦。”

    “我的愛好很廣泛的,但最喜歡的事情還是交朋友和看電影!以后我們就是同學啦,可以一起看電影噢!”

    別看這個自我介紹簡短,其實已經是霧杉冥思苦想的成果了。

    父母不能說,她是仿生人,十二也不能說,也是仿生人。至于異蟲克星什么的,那更不能說了。

    霧杉本來還有點不好意思的,生怕被人認為敷衍潦草,但她很快發現,效果似乎……超出了預期。

    全場寂靜。

    所有人都很專注地看著自己。

    這代表好還是壞呀?

    她正疑惑時,教室角落里響起了掌聲。柴雨晴一邊鼓掌,一邊笑望著她。

    身邊很快也響起了掌聲,范保心和奚琪邊鼓掌邊用僵硬的笑容隱藏尷尬。

    只是兩個老師都沒想到,他們的捧場讓同學們都會錯意了:這個叫霧杉的,壓根就是只異蟲!

    不然能肆意妄為,還能肆無忌憚表達情緒?

    不然老師都不敢違背她的意愿,硬著頭皮鼓掌?

    管控學院里居然有一個異蟲學生?所有人頓覺悚然,同時也認同了老師的處理方式,開始鼓掌。

    得罪誰都不能得罪異蟲。

    很快,熱烈的掌聲充斥了整個教室。

    霧杉興高采烈地說:“我介紹完啦,下一位同學可以介紹啦!”

    掌聲忽停,學生們要么面面相覷,要么低下頭,就是沒人站起來。

    范保心:“霧杉……”

    “大家都好害羞噢。”霧杉說,“沒關系,我來問好啦!從誰開始呢……”

    她歪著頭,目光掃過臺下一張張臉。無一例外,每個人都觸電似的回避她的視線。

    仿佛“從誰開始”不是自我介紹,而是先吸誰的血。

    霧杉一個蹦跳,落到左邊第一排課桌前:“同學,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男生個子不高,被嚇得一激靈,下意識握住情緒手環:“金、金治寧……”

    霧杉等了等:“哪里人呢?”

    男生:“……廣、廣左。”

    霧杉:“廣左?噢,好遠好遠的省呀!金治寧同學,你有什么愛好呀?”

    男生:“看、看書。”

    “哇,來自廣左的喜歡看書的金治寧同學,我記住了!”

    被異蟲記住可不是好事,男生一哆嗦,眼見情緒手環就要報警了,霧杉卻轉向了他旁邊的課桌。

    “這位同學,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是個女生:“我、我叫米湘。”

    霧杉掩嘴笑:“米箱,好好記的名字噢。那你來自哪里呀?”

    米湘求助地看向講臺,班主任無措的模樣不比她好多少,輔導員倒是鼓勵性地沖她點了點頭。

    米湘福至心靈,一氣道:“我來自湘北,愛好是畫畫!”

    “來自湘北的愛好畫畫的米湘同學,我記住了!”

    果然,霧杉說完就轉向了下一位。

    和米湘一樣向老師求助的學生不少,但得到的回應都是一樣的。能考進管控學院的不愧都是尖子生,很快就學*會了米湘那一套。

    用“來自xx的愛好xx的xx同學”造句,一句話打發霧杉。

    雖然自己說出口有點奇怪,但有用啊!霧杉很買賬。不到十分鐘,就把班里28個人都問遍了。最后才是柴雨晴,柴雨晴也覺那個句式好玩,配合了一把。

    霧杉心滿意足地落座。

    所有人都偷偷瞟過來,大氣都不敢喘。

    太好了,一次性認識這么多同學,發生了這么多關系!

    ——霧杉心想。

    那只異蟲到底在笑容莫測些什么啊,到底看上誰了,想吸血還是想寄生?

    ——同學們忐忑地揣測。

    管控學院采用“2+2”的教育體系,前兩年在學院里上學,因為學院是不受保護的公共場合,和其他地方一樣嚴禁提起異蟲相關話題。

    所以,理論課程和實戰課程,乍一看去和警察學院沒什么區別。

    后兩年分派到各個管控中心實習,到時才是理論和實戰真正結合的時候,由調查官師父帶著,補充學習異蟲相關的知識。

    上午三節都是《治安學》的課,霧杉吃夠了學渣的苦,聽得專心致志,甚至沒顧上模擬表情。

    這可嚇壞了同學們。

    中午一下課,不少人聯合起來找到班主任和輔導員,硬是把兩人推進了廁所。

    “為什么學校里會有異蟲?!”

    范保心哪能料到麻煩來得如此快,裝傻:“你們在說什么?”

    奚琪比他機靈多了,拍拍范保心的肩膀:“怎么樣,我就說這一屆學生不行吧,隨便演演就當真了。你輸了,兩百。”

    范保心瞪眼看她。

    奚琪:“瞪什么瞪,愿賭服輸,給錢!”

    范保心可算明白她的意思了,為了讓這個理由更逼真,含淚掃了兩百塊過去。

    奚琪這才對學生笑道:“只是我們倆之間打的賭,也是學院里新增的一個隨機測試。想判斷異蟲,不能單以表情為依據。就你們這種耿直莽撞的行事,以后怎么跟異蟲斗智斗勇?”

    學生們面面相覷,將信將疑。

    奚琪道:“你們就想吧,學校瞎嗎,不考慮學生的安全,也得考慮老師的安全吧?管控學院從來不缺生源,缺的是老師。”

    成功把人忽悠走了。

    也有一些學生沒有參與逼宮,譬如米湘。

    她坐在食堂角落里,對著表姐唉聲嘆氣。

    苗苗消息靈通:“聽說你們班里有那個,叫啥名字?”

    兩人異地長大,但從小關系就很好,無話不談。很多敏.感詞匯都不用說出口,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霧杉。”米湘不敢說出名字,只能比口型。

    苗苗眉頭一皺,果然是她?

    只聽表妹一臉憂郁道:“表姐,我感覺我活不長了……”

    六二03班,輔導員的解釋流傳開后,學生們的情緒得到了極大的緩解。

    然而下午剛開課,“命不久矣”的感覺再次籠罩上所有人的心頭。

    因為輔導員奚琪,領來了一名伴讀。

    伴讀機制曾經風靡全球,許多父母擔心孩子在外無法控制情緒,便安排專人全天候陪伴,所以往往也被人稱為“保鏢”。

    身邊有個隨時哭鬧、引起異蟲注意的孩子,這種工作風險很高,伴讀的報酬也高得嚇人。隨著全球財富逐漸匯集到異蟲手中,能負擔得起這種報酬的家庭,越來越少。

    所以,時至如今,伴讀已經比較少見了。

    更少見的,是給大學生當伴讀。

    更更少見的,伴讀還是個小有名氣的傀儡——隔壁領地傀儡公主,呂思。

    她伴讀的男生叫馮嘉瑋,瘦瘦弱弱的,還有點駝背。往呂思旁邊一站,氣勢萎靡得還比不上車夫。

    馮嘉瑋戰戰兢兢道:“這、這位是我的伴讀,請大、大家多多包涵。”

    無人響應。

    臺下的學生十分默契,心有靈犀地偷偷看向霧杉。

    除了霧杉和柴雨晴,這個班上還有第三個來自實驗中學的學生。

    正是她中午碰巧發現呂思給馮嘉瑋當伴讀的事,出于畏懼,和在霧杉“淫威”之下對同班同學剛產生的一丁點患難與共的感情,以廁所為根據地,散布了這個消息。

    眼下,整個六二03班,只有霧杉和柴雨晴剛得知這件事。

    疑似的異蟲碰上確鑿的傀儡……所有人一致覺得,呂思的危險性不必霧杉少半點。

    好希望兩人打一架……

    看兩人對視的目光,似乎也杠上了,誰也不愿退讓半分。

    誰也不知道呂思的面無表情之下,隱藏著多么劇烈的驚濤駭浪。

    霧杉沒死。

    霧杉居然沒死。

    霧杉果然沒死!!!

    自打那封信送出去,呂思就當自己拔.出了這枚眼中釘。霧杉再厲害也不過是個人而已,對上一地領主汪琨,還能好到哪里去?

    最好的下場,也是被汪琨寄生罷了!

    直到一個月后,她驀然得知,汪琨死了。

    王炳竹覬覦霧杉,王炳竹死了。董震覬覦霧杉,董震死了。汪琨在她的安排下極可能也接觸了霧杉,汪琨也死了……

    天知道呂思憑借著多么堅韌的意志力,才沒讓情緒失控,讓幼蟲蘇醒。

    她覺得這個判斷太過草率,于是千辛萬苦,忍到了昨天開學。

    安法大學里,她悄悄去了一趟管控學院,卻又是驀然得知,管控學院部分獨立了……

    今年入學的新生,全部搬去純凈區內的新校區!

    好不容易被藏到心底的心魔開始反撲,幾乎要把她啃食殆盡。

    所以,呂思一刻都等不下去了,昨天夜里,趁勢和楊沁自告奮勇。

    是的,冒著生命危險進入純凈區,她只想確認霧杉是死是活。這個愿望,猝然地、卻又在意料之中的,立即得到了滿足。

    霧杉沒死。

    柴雨晴也沒死。

    兩人好端端坐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上,正如高考查分的那一天。

    不過,幾次三番經受挫折的呂思,也早已非當日的呂思。她沒讓翻涌的情緒吃掉理智,反而淡淡地笑了一下。

    還遠遠沒到需要崩潰的程度。

    她有種預感,這個叫霧杉的人,將是她的一生之敵。

    看吧,霧杉也發現了吧,不然為什么露出那種眼神?

    “奚老師。”霧杉舉手,視線仍舊放在呂思身上,“什么叫伴讀呀,古代的書童嗎?”

    奚琪:“……你可以這么理解。”

    霧杉:“可是奴隸制不是早就廢除了嗎?”

    此言一出,腦袋靈光如奚琪,都無言以對。

    一些知道霧杉在“演戲”的同學則繃不住了,害怕的同時又有點想笑:就算是演戲,也不用直接挑釁有權有勢的傀儡吧!

    呂思閉上眼睛。

    奚琪見狀,只能硬著頭皮快速道:“現在只是一份正常的工作。不管是不是正式學生,以后終究要在一起上課,霧杉同學要不要讓她自我介紹一下?”

    本想轉移霧杉的注意力,不料霧杉撅了噘嘴說:“不用了。”

    奚琪:“……”

    這是哪一出?怎么感覺霧杉和呂思有仇?

    霧杉自言自語:“來自實驗中學的愛好是討人厭的呂思,我認識的。”

    奚琪再次:“……”

    好吧,果然有仇,得趕緊和上面匯報這個情報。

    正巧,范保心扛著一套課桌椅進來:“馮嘉瑋,你和呂思坐到最后一排。”

    隨即話中有話地對呂思道:“作為伴讀,第一原則就是不能干擾學生上課,知道吧,呂思?”

    呂思果然有長進了,接連兩次因為霧杉的話感到難堪,也沒什么反應。

    她淡漠回答:“知道。”

    不再看霧杉,徑直走向自己的位置。

    于是,下午三節課里,霧杉又成為了班里唯一認真聽講的好學生。

    課間,同學們都忙不疊離開教室,希望和班里的異蟲傀儡拉開距離。

    米湘跑到1班,二話不說拉著表姐東奔西跑,最后躲到雜物間的鐵皮柜里。

    一見表妹的模樣,苗苗正義的八卦之心便開始熊熊燃燒。

    “怎么了怎么了?”

    “表姐,你在原海上學,知道實驗中學的呂思嗎?”

    “知道啊!那……公主誰不知道,她也去你們班了?不對啊,我在你們班通訊錄上沒看見呂思啊。”

    米湘生無可戀:“她是伴讀……”

    苗苗:“嘶——”

    米湘:“表姐,我真感覺我活不久了,要不現在跟你交代遺言吧。”

    “別說喪氣話,傀儡說白了還是人,能把你吃了還是咋地。至于霧杉,是不是那個還得打個問號。”

    苗苗抱住表妹,突然靈光一閃,“有了!要不這樣,我和學校申請換班,你來1班我去3班!”

    ……

    停車場,范保心和奚琪特意錯開點時間,趁四周無人,鉆進一輛車。

    沒幾分鐘后,又錯開點時間分別出來,到了遠一些的路口匯合。

    范保心摸著下巴道:“要是她倆真有仇,這事情難辦了呀。”

    奚琪輕哼:“有什么難辦的,去一留一是什么結果還用說嗎?”

    “也對。”范保心聳聳肩,突然腆著臉笑道,“那啥,兩百塊錢可以還給我了吧?”

    奚琪再次輕哼:“愿賭不服輸,你還是不是男人?”

    范保心:“我沒跟你賭啊!”

    奚琪:“你去問問班上的學生,賭還是沒賭?”

    范保心張張嘴,只得忍了。

    ……

    不光是老師和同學,就連柴雨晴也頻頻出神。

    呂思是楊沁的傀儡,這件事眾所周知,管控中心為什么會允許她來管控學院?

    有過之前的嫌隙,呂思必然不會放過霧杉,當然,霧杉不用怕區區傀儡,可管控中心就不怕霧杉在純凈區里的真正作用暴露嗎?

    沉宜反常地不回消息。

    柴雨晴有些惱火時,從來沒主動聯系過她的羅姿出現了。羅姿發來短信,約柴雨晴見面。

    為了避人耳目,柴雨晴特意挑上課時去廁所,在停車場見到了羅姿。

    羅姿開門見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過這次真的不是我們有意安排,今天上午,沉宜和尤盈同時遭到游蕩異蟲攻擊。”

    柴雨晴:“這和呂思有什么關系?”

    “有關系。楊沁、何固領地連夜派出游蕩者進入純凈區,這條情報是呂思給的。目標是沉宜和尤盈,也是她說的。事實證明,她的情報完全正確,我們提前部署,毫不費力就反殺了那兩個游蕩者。”

    見柴雨晴神情不變,羅姿嘆息道,“柴雨晴,我們事先真的不知道霧杉和呂思有仇。課上發生的事,我也是剛得到奚琪匯報,所以馬上來找你了。”

    柴雨晴不置可否:“沉宜呢?”

    羅姿:“根據呂思的消息,旅者公會確實要求周邊三個領地派10只異蟲,此前楊沁、何固領地都沒派人,算上周一定領地派出的、今天上午反殺的,還剩下5只異蟲。”

    “因為某些你應該知曉的原因,沉宜是異蟲們的首要目標,所以剩下異蟲都消除之前,她必須先淡出視野,免得將異蟲的注意力引導到你們身上。她現在受到嚴密保護,不能聯絡任何人。”

    羅姿解釋完,頓了頓道:“過來之前我先去問過她了,她也不知道霧杉和呂思有仇,否則呂思找過來時,我們不會輕易答應她的條件。”

    解釋到這一步,柴雨晴也不好苛責管控中心了。

    畢竟世界上的事,很多時候就是這么巧。

    她思索片刻,問:“呂思提出什么條件?”

    羅姿:“她想要自由。”

    她的表情饒有興趣:“確切地說,她想要一個破格面試的機會。”

    從管控學院畢業是成為管控人員的必要條件,呂思已經錯過被學院錄取的機會,所以希望給自己掙一個機會。

    借伴讀的身份和本屆新生一起學習,兩年后單獨面試管控中心,若考核全部通過,她也可以進入管控中心實習。實習表現合格,便能成為正式的管控人員。

    “據她所言,她和楊沁針對這一點有過約定,若呂思成為管控人員,楊沁會主動消除她腦子里的幼蟲。”

    自由二字,讓柴雨晴難免感慨。

    但她還是理性的:“楊沁能指揮游蕩者,說明游蕩者也是楊沁的人。呂思出賣楊沁,還盤算著脫離楊沁的控制,楊沁能同意她留在這里?”

    “這個嘛。”羅姿似乎對呂思有些贊賞,“那個女孩子不簡單,想當雙面間諜。”

    柴雨晴道:“她在玩火。”

    羅姿點頭:“為自由而死,值得。”

    對于呂思的動機,柴雨晴沒有全盤否定,畢竟向往自由是所有人的本能。但她也沒有全盤接受,因為憑她的了解,驕傲的人往往都極端記仇。

    既然霧杉把呂思當成空氣,柴雨晴只能幫霧杉看著點。

    果然,當了一天半同學之后,無形的獠牙開始顯露形狀。

    第63章

    馬樓一覺醒來,天都塌了。

    “汪琨死了?”

    “純凈區是啥?”

    “不是,師父你升職了?華東地區高級調查官?那我呢???”

    “等等等等,師父你說啥,被追殺?”

    “所以升職沒我的份,被追殺就有我的份了?我剛昏迷了一個多星期啊師父!!!”

    沉宜也很無奈:“不是故意不讓你升職,你也看到了,這種情況下升職肯定會招來旁人猜忌,只會讓你更危險。”

    馬樓滿腔悲憤:“那我現在還不是跟師父一起躲著,擔心被異蟲追殺嗎!”

    沉宜攤了攤手:“異蟲的目標是我,你當然可以出去——不怕萬一的話。”

    馬樓:“……”

    他當然怕萬一,誰讓自己是師父的徒弟呢。

    馬樓昏睡的時間太久,靠點滴輸送營養,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大圈,精神也有些萎靡。

    艱難消化完改天換地的事實后,他問道:“師父負責管轄汪琨領地,汪琨死得不明不白,旅者公會肯定會盯上你的。既然師父早就猜到了,為什么還要升職,不能等等嗎?”

    從市級三級調查官一躍成為地區級高級調查官,不就等同于昭告天下,我在殺死汪琨一事上立下大功么?

    沒等沉宜回答,他一驚一乍道:“我知道了!肯定是上面故意的吧,想讓師父當誘餌!”

    沉宜笑著搖了搖頭:“確實是誘餌,但是我主動要求的,當然,只是個備案。昨天之前,我這個誘餌完全沒派上用場。”

    馬樓一愣,確實像是師父干得出來的事。

    他無言良久,最后拍了拍沉宜的手背:“對了師父,我到底吃了多少安眠片啊,為啥會昏睡這么久?”

    關于這點,秋書林倒是跟沉宜解釋過。

    她和沈宜正式接觸之前,觀察了很久,覺得馬樓咋咋呼呼的性格,估計小時候安眠片沒少吃,怕有耐藥性,干脆一口氣給他喂了三片……

    對于敏.感人群而言,三片已經到達致死量邊緣了。

    事實證明秋書林的判斷是對的,理論上足夠成年人昏睡半個月的藥量,馬樓一個多星期就排解了。

    沉宜干笑道:“可能你比較敏.感吧。”

    馬樓難以置信地指著自己的臉:“我……我敏.感?”

    這時,外面遠遠地傳來一聲槍響。

    馬樓一激靈:“什么聲音!”

    沉宜聳肩:“唔,應該是假扮我的人又釣到一只異蟲了吧。”-

    這天放學,柴雨晴收到了羅姿的通知。

    兩天下來,管控中心一共收獲了六具異蟲尸體,之所以叫“收獲”,因為其中大半都是融雪殺的,管控中心更多的作用是收尸和清理現場。

    兩個完全不打照面的陣營,在廖佩希和羅姿的運作下,配合十分默契。

    羅姿擔心柴雨晴多想,特意在通知后備注了一段話:

    「游蕩者目標明確,給了我們提前部署的空間,有些取巧了。」

    沒頭沒尾的,不知在表達什么。

    不過心思細膩如雨晴,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用意。

    羅姿是在說,殺死這批游蕩者不是管控中心亦或者融雪能力有多強,往后行動里,還需要倚仗霧杉。

    “雨晴,你走神啦!”霧杉在柴雨晴眼前晃手,“你在想什么呀?”

    “沒事,你剛剛說什么?”

    “我說商場這周日就要開業咯,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呀。許總經理說員工都已經招好了,我還沒見過我的員工們呢。”

    說完,霧杉忍不住開始樂。

    她也是有員工的人了。

    柴雨晴問:“現在去?”

    霧杉:“對呀,要是里面都準備好了,我們正好去地下大超市買菜回去做飯。”

    柴雨晴:“可是商場員工可能下班了。”

    她知道所謂的“員工”都是什么人,大半都是管控人員。眼下管控人員都忙著圍獵游蕩者,不一定守在商場里。

    霧杉:“那就在外面看一眼嘛。——雨晴,你又走神啦!”

    柴雨晴收回視線,笑道:“對不起。我擔心商場超市沒備好貨,白跑一趟耽誤時間。這樣吧,我們分頭行動,你去商場,我回家買菜做飯,怎么樣?”

    霧杉想了想,覺得雨晴說得有道理:“好噢!”

    昆侖中心距離學校不遠,順著校門外的馬路一路向西,步行十分鐘就能到。

    兩人即將分開時,柴雨晴突然給霧杉看手機地圖:“這兒有一家舊書店,正好在你去商場的路上,稍微繞一下路就能到了。你能幫我去看看他家有沒有《集言廣志》嗎,我一直想買這本書,但它絕版了。”

    霧杉自無不可:“當然可以呀!”

    柴雨晴把書店地址發給她。

    說是去昆侖中心的路上,其實只是同方向而已。走過一半,需要穿進一條小巷。書店在舊兮兮的居民樓底商中,并不好找。

    這一片居住區距離昆侖中心太近,幾乎所有房子都已被汪琨買下,若汪琨還在,估摸距離拆除之日不遠了。

    狹窄的巷子里到處垃圾,很多角落中還堆放著舊家具。入秋后落日提前了,此時西斜的陽光照不進小巷,入目的一切都蒙著一層陰影,破敗又凄清。

    換成尋常人,見到這幅景象早就掉頭走了。

    但霧杉不是尋常人。

    她只覺奇怪,明明都是房子,怎么路上見不到人呢?

    兩側的招牌要么蒙塵,要么掉落一半,不知道那家書店是不是也關門了。

    霧杉跟著手機導航來到一個三岔口,很不幸,右拐的通道被一面倒塌的墻堵住了。

    這自然難不倒她,強化腿部肌體,輕輕一躍便翻過磚頭堆。落下時,只見一群野貓嘩啦散開。

    一只除外。

    那是只白色的長毛貓,毛色干凈得和四周廢墟格格不入,圓眼睛,貓瞳如同兩顆晶瑩剔透的藍寶石。

    它盤坐在地上,長尾巴半環繞自己的腿,歪頭看著突然造訪的陌生人類。

    霧杉和它面面相覷一番,忽然開心道:“好漂亮的貓貓呀!”

    白貓恰到好處地叫喚一聲:“喵——”

    “好可愛!”

    喜愛、愉悅、欣賞……情緒判斷邏輯給出一系列復雜結果,霧杉毫不猶豫選擇了「喜愛」,把白貓抱了起來。

    “小貓貓,你怎么這么可愛呀!”

    “你是流浪貓嗎,要不要跟我回家呀?”

    “偷偷告訴你哦,我撿過流浪仿生人哦,你要是跟我一起回家,你和十二就能作伴了哦。”

    貓瞳不易察覺地一縮,等霧杉再看來,已然恢復正常。

    “喵。”白貓伸出粉.嫩的舌頭,舔舐霧杉的手背。

    酥酥癢癢的感覺讓霧杉咯咯直笑,見白貓順著手背一路往上舔,她自然而然把臉湊了過去。

    “你也喜歡我呀,那跟我回家吧。給你十秒鐘哦,不拒絕就是答應……”

    霧杉聲音一頓。

    刺痛的感覺從喉嚨部位擴散。

    不僅如此,還有什么東西,從刺痛的傷口處,往她身體里鉆。

    她保持著「喜悅」的情緒模擬,把白貓拉遠,赫然發現,那雙藍寶石貓瞳已然變成血色,而貓嘴處,有兩根細長的蟲須繃得筆直。

    她“笑著”說:“貓貓,你不是貓呀?”

    白貓悚然一驚,血瞳豎成一條窄線,猛地掙脫霧杉的手,再度撲來。

    貓嘴里鉆出一大束蟲須,蟲須擴散,如同一朵鳶尾花。

    但它被一巴掌扇了出去。

    小小的身體撞上墻壁,在地上幾個翻滾,貓形變了輪廓。

    ——一個赤身裸.體的、長頭發的男人。

    霧杉摸了把自己的脖子,隨著手指離開,兩處細小的咬洞已然閉合。她依舊“喜悅”地打量前方,雀躍的語氣中,透出一絲恍然。

    “原來貓貓是人呀。”

    “不對。”她糾正自己,“原來貓貓不是人呀。”

    長發遮住了男人驚恐的眼神。

    他以為自己要對付的只是普通人類女孩,可事實證明,那根本不是人,也不是異蟲,而是怪物!

    精神污染無用,投射蟲卵無用,蟲須扎入她的喉嚨,居然也沒用!

    令他驚恐的是,他的蟲須不是被扯斷的,而是對方強大的自愈能力讓傷口閉合,硬生生把蟲須截斷了!

    他瞬間萌生退意,轉身一撲,人形再度化作一只貓,向后飛奔。

    霧杉后發先至,一拳揮出,卻打空了,拳頭擦著墻壁滑過。

    她落到地上。

    好奇怪,明明就在眼前的,跑哪去了?

    她環顧四周,沒有任何發現。索性閉上眼,開始回顧白貓消失的一幕。

    片刻后,霧杉原地起跳,一只手扒住二層的窗臺,盯住墻面上一塊破碎的磚。

    “你能變成貓貓,也能變成磚頭,對嗎?”

    她“笑”著,真誠發問。

    三岔路口,霧杉過來的路上,有一根漆色斑駁的電線桿。

    電線桿上裝著兩樣設備,高一點的是路燈,低一點的是監控。一把鋼絲鉗伸到監控后方,剪斷了電線。

    手握鋼絲鉗的男人包裹在市政維修工橘黃色的制服里,頭戴安全帽,帽檐壓得很低。

    確認監控停止工作后,他望向三岔口。

    這里建筑密集,居民樓的墻角擋住了路口里的景象。但他依稀聽見了貓叫聲。

    應該,得手了吧?

    失敗也沒關系,這趟差事還有后手。

    他就是后手。

    那條巷子是死路,那個小姑娘終究要原路返回。

    維修工從制服中掏出一把刀,在手里掂了掂,又塞回制服里。

    他順著電線桿往下爬,距離地面還有一米多距離時,后背突然頂到了什么東西。

    “人?”

    一道聲音在身后問。

    是個女人。

    頂住他后背的,是槍口。

    維修工心思急轉,慌張回答:“是人是人,我是人,我只是來維修電纜。”

    安撫、奪槍、先下手為強……

    他腦子里的一系列計劃,全部作廢。

    因為壓抑的槍聲響了,消音裝置吸收了絕大部分爆破聲響。

    “我不信。”柴雨晴說。

    她讓開一步,看著維修工掉到地上,鮮血從對方后腦勺中涌出,很快洇濕地面。

    她一邊注意著三岔口的動靜,一邊等了一分鐘。再提起維修工的袖子,抬了抬他的手臂。

    柴雨晴臉色一白。

    關節是活的,尸體沒有僵硬,他不是異蟲寄生體。

    她殺人了。

    情緒沖擊被手機震動打斷,是霧杉的電話。

    “雨晴,那家書店倒閉了呀!”

    柴雨晴捂住嘴沒吱聲,怕被霧杉發現自己急促的喘息。

    “雨晴,你能聽見嗎?”

    “喂,喂……奇怪,信號是滿格的呀……”

    “雨晴,我給你發信息吧!”

    柴雨晴:“我能聽見……”

    她讓自己鎮定下來了。

    “我這里可能信號不太好。”柴雨晴說,把電磁槍放到地上,單手折疊零件,最后放入背包,“買不到就算了,你快回來吧。”

    霧杉:“可是……我還沒去商場呢,我馬上去一下哈,晚點回家,雨晴你做好飯可以先吃哦。”

    柴雨晴:“好,我等你一起吃。你慢慢來,不著急。”-

    蘇醒后被關了一天,馬樓已經開始無聊了,上躥下跳的。

    他又想出來一個問題:“師父,霧杉問起我了嗎?”

    沉宜點點頭:“問了,我說你休假了。”

    馬樓興奮得原地起跳,握緊拳頭:“yes!”

    “注意你的情緒。”沉宜恨鐵不成鋼,又問,“休假很值得驕傲?還yes。”

    “大廈將傾力挽狂瀾,以一人之力對抗整個旅者公會的圍攻,純凈區的大英雄還記得我,當然要驕傲啊!”

    沉宜一怔,第一次在徒弟面前,自慚形穢。

    純凈區計劃啟動以來,她所見所聞都是利益,都是價值,都是……利用。

    防控中心和融雪一直在想方設法掠奪霧杉的自由,柴雨晴一直在替霧杉反抗。雙方都在局里,都沒考慮過局外人的看法。

    身為局外人的馬樓,即便聽了完完整整的計劃內容,依然覺得霧杉是英雄。

    那么,其他和防控中心無關的普通人呢?

    正思索著,馬樓竄到面前:“師父,咱到底啥時候能出去啊,我已經迫不及待想參拜英雄了!”

    沉宜失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強:“瞧你那德性。”

    這時,鎖聲響起,門被推開了。

    來人是羅姿:“沉宜,馬上給霧杉回電話。”

    遞過來沉宜的手機。

    “什么情況?”沉宜問。

    羅姿露出一抹疲憊但釋然的笑:“柴雨晴傳來消息,最后一個游蕩者也搞定了。你趕過去幫霧杉處理完尸體,今天晚上我們都能睡個好覺。”

    沉宜有點反應不過來:“……霧杉殺的?”

    馬樓已經開始吹口哨了:“我就說她是英雄!師父,快走吧,我也去!”-

    夜幕落下,小巷里亮起昏黃的路燈。

    霧杉坐在尸體旁邊,托著下巴,正在思索異蟲是怎么能變成貓貓的呢?知道異蟲不科學,但變成可愛的貓貓,也太不科學了吧!

    出于對貓貓的尊重,她沒有吃掉蟲尸。這條蟲尸比較小,估計也充不了多少電。

    百無聊賴之下,霧杉開始回顧殺掉的蟲子,經過對記憶畫面一系列排列組合,她發現了一個規律。

    蟲子軀干越大,吃掉后恢復的電量越多,譬如老汪。相應的,老汪也是最難對付的一個。

    也就是說,蟲子越大只,實力越強?

    理性分析到此為止,因為霧杉察覺到,分析這個沒什么用。總不能碰到異蟲后,先讓對方把蟲軀掏出來量一量吧?

    有的吃,能充電,就可以了。

    這個世界真好啊,霧杉愧疚地心想,有這么多蟲子。

    異蟲害人是很討厭,可是沒有異蟲,她沒辦法快速補充電量。她才不想變成仿生腦癱呢。

    約莫等到七點,沉宜終于到了。

    霧杉騰地跳起來:“姐姐!”

    小小的臉大大的笑容,發自內心的開心。

    沉宜忍不住摸了摸她臉頰:“對不起,開始沒接到電話,來晚了。”

    “不用對不起啦。”霧杉用力搖頭,賊兮兮道,“這是秘密呀,不能被人發現的,姐姐工作這么忙,一定要找到合適的理由才能溜出來。”

    這話讓沉宜生出愧疚,不好意思再碰她。

    這時,馬樓也過來了。

    霧杉驚喜地迎上去:“馬警官,你休完假啦!”

    見到心目中的英雄,馬樓有股下跪的沖動。當然,他也沒不靠譜到這份上,但也沒好多少。

    “英……霧杉,擁抱一個!”

    沉宜滿臉黑線。

    霧杉倒是沒覺得異常:“好呀!”

    抱過之后,馬樓一面心滿意足,一面又不好意思起來。

    霧杉擰著眉毛問:“你去哪里休假了呀?”

    她的表情讓馬樓心中一突,搪塞道:“馬爾代夫……”

    “好的,我知道了,以后絕對不能去馬爾代夫!”

    “……為什么?”

    “因為那里的東西肯定很不好吃,所以馬警官你才瘦了這么多!”

    馬樓愣了幾秒,干笑著想去撓后腦勺,沉宜代勞了,給了他一巴掌。

    見沉宜快速瞥了眼三岔口,他悄然比劃“ok”的手勢。路口外的尸體已經清理干凈了。

    沉宜這才道:“霧杉你快回去吧,不是說雨晴等你吃晚飯呢么?”

    “噢噢對,我忘了。”霧杉連連點頭,“見到馬警官太開心啦!姐姐,馬警官,再見呀!”

    馬樓輕咳一聲:“那個,既然你叫師父姐姐,以后能不能叫我哥哥……”

    剛說完,后腦勺又挨了一巴掌。

    他齜牙咧嘴:“師父我就開個玩……”

    “可以嗎?”霧杉卻當真了,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涌出期待,“馬警官能當我的哥哥嗎?”

    沉宜的手再次悄然揚起,微頓后,垂了下去。

    馬樓見狀一喜:“當然能,我的榮幸!”-

    晚飯是兩菜一湯,從柴雨晴擺碗筷開始,霧杉就嘰嘰喳喳說著自己新認的哥哥。

    如今姐姐哥哥都有了,以后有機會還要認個弟弟妹妹。反正建立的關系越多,她就越像一個真正的人類。

    她咬了口可樂雞翅,表情忽然一僵。

    好咸!

    正要喊出來,終于發現了柴雨晴的異樣,端著碗拿著筷子卻不吃,眼神放空。

    “雨晴你怎么啦,心情不好嗎?”霧杉問,“是不是想爺爺啦?”

    柴雨晴搖搖頭,視線聚焦在她碗里的雞翅上:“是不是雞翅不好吃?”

    她也嘗了一口,蹙眉望向廚房,臺面上有一瓶沒開啟的可樂。

    她抱歉道:“我把醬油當成*可樂了……不好吃就別吃了,我重新做個菜。”

    霧杉把頭搖成撥浪鼓:“沒有呀,很好吃的!”

    為了證明似的,快速啃了兩個雞翅。

    她在網上看到過,很多做飯的人最討厭的就是辛辛苦苦做了飯,還被人說難吃。

    當然,霧杉覺得自己應該實事求是,難吃就是難吃,問題是,做這頓飯的人是雨晴呀!

    而且雨晴看起來心情不好,自己怎么能讓她心情更加不好呢?

    仿生人霧杉,悄悄關閉了味覺。

    “雨晴,你到底怎么了呀?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去幫你打他,一定讓他給你道歉!”

    柴雨晴搖搖頭:“有你在,沒人敢欺負我。——你很喜歡馬警官嗎?”

    話題突然轉回來,讓霧杉愣了愣。

    她仔細想想:“喜歡哦,哥哥是個好警察,也是個好人。雖然有時候毛毛躁躁的,但是很有正能量呀!”

    柴雨晴問:“那你了解他嗎,他的父母,他的成長經歷,他……”

    “為什么要了解這些呀?”

    “……要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好人,需要綜合很多方面看的。”

    “可是我已經覺得他很好了呀。”

    “我也覺得馬警官很好。”柴雨晴思索著道,“如果深入了解后,發現他沒有我們想象的好呢?”

    “人都有缺點呀。”霧杉說。

    “如果不只是缺點,而是會做出……一些壞事呢?”

    “壞事?有多壞?”

    柴雨晴咬了咬下唇:“傷害別人,比如傷害你……”

    霧杉砰地放下碗:“那我就打死他!”

    柴雨晴:“……倒也不用那么嚴重。”

    “不,很嚴重!”霧杉一本正經,“傷害別人是不對的,就算只是想想也不行!他有這個想法的時候,我就能把他打死了!”

    一口一個“打死”,讓柴雨晴開始回顧這個話題的嚴重性。

    她試探著問:“想想也不行?”

    霧杉:“不行的,有想法一定會付諸實施的!”

    反正她作為仿生人,是這種行為邏輯。

    柴雨晴:“一定要打死?”

    “倒也不是啦。”霧杉歪頭想了想,好像犯錯也是人類的天性,“不過既然做壞事,打死也活該的啦。總不能被他做成功了,再打死吧?我選擇提前打死!”

    柴雨晴不由得笑了。

    “雨晴,你覺得哥哥會做壞事嗎?”

    “……我只是舉個例子,沒有說馬警官不好。”

    “噢噢,他最好不要做壞事哦,我好不容易有個哥哥呢。”

    ……

    深夜,霧杉家里的燈光熄滅,柴雨晴等來了沉宜。

    今夜沒有特訓,沉宜是來告知一個消息的。

    “管控中心尸檢過了,那個維修工是傀儡。”

    柴雨晴靜靜看著她,露出淡淡的微笑:“你特意過來告訴我這個,說明他不是傀儡,是人。”

    沉宜面色一僵。

    聰明人真的很難騙。

    “那你……還好吧?”她問。

    “不用擔心我,我沒事。”柴雨晴說,“總不能等他捅霧杉刀子,我再來后悔沒有早點開槍。”

    在她的認知里,霧杉從沒有對人類動過手。當然,就算維修工偷襲成功,霧杉擁有修復能力,肯定死不了。

    但傷到霧杉,這一點足以讓她開槍了。

    柴雨晴的話讓沉宜不知如何言語,畢竟從一開始,自己就是用管控中心和融雪圍剿霧杉來逼迫柴雨晴的。

    霧杉是一把無往不利的利器,一如既往。

    曾經柔弱的柴雨晴,也以驚人的速度展現出獨屬于她的鋒芒。

    沉宜不敢想象己方和她們翻臉后,會是多么慘烈的下場。

    她下意識轉移了話題:“你的顧慮沒錯,利用游蕩者和人類殺手布下連環陷阱,確實像呂思的手筆。我們已經討論過了,終止和呂思的交易,至于她的死活,你來定。”

    柴雨晴垂眸不語。

    沉宜道:“你若只想讓她遠離霧杉,我們馬上通知她禁止踏入純凈區。要是想讓她死,明天她去學校的路上,會有相應的安排。”

    “但是你們希望我放她一馬,畢竟她是楊沁的傀儡,沒有把握殺掉楊沁就惹怒她,不明智,對吧?”

    沉宜默然,柴雨晴的推測分毫不差。

    柴雨晴道:“這個決定權,我希望給到霧杉。”

    沉宜不解:“怎么給?”

    “你們什么都不用做,呂思想來學校就讓她來,她想繼續針對霧杉,那就繼續針對。”

    柴雨晴的溫婉的笑容,讓沉宜心里發寒。

    “既然她敢做,想必已經考慮過后果自負的道理了。”

    第64章

    “后果自負”這種詞,呂思不是第一次聽見了。

    前往純凈區之前,楊沁就這么說過。

    眼下,她正面臨著第一個后果——楊沁的怒火。

    呂思跪在地上,身邊是一具冰冷的尸體,尸體中流出的血液肉眼可見地變黑,正向著她雪白的裙擺慢慢擴散。

    她不著痕跡地拉了一下裙擺,但黑血終究順著柔軟的布料攀爬而上。

    她聽見楊沁在說:“兩天,六個游蕩者,你就是靠出賣我在純凈區活下來的?”

    呂思眼觀鼻鼻觀心:“主人,我需要取得管控中心的信任。”

    楊沁哼笑:“好,你取得信任了,情報在哪里?哪些人是融雪,又是誰殺了汪琨和周一定,名單在哪里?”

    “還沒拿到,但我會拿到的。”

    呂思回答完,趕在楊沁繼續發作前,說道,“一個月10只異蟲,從周一定派出手下開始算,剛過去一周。剩下的異蟲不死,管控中心不會松懈,撬不開嘴。”

    楊沁靜靜凝視她,良久,問道:“所以月底之前,你會給我有價值的情報?”

    呂思語氣篤定:“是的,主人。”

    “好,好!”

    楊沁沒再說什么,轉身離開。兩名手下走進大門,一言不發地抬著尸體出去。

    呂思跪在地上,伸手撈起拴住腳踝的銀色鎖鏈,不知思索著什么。

    旁邊倒是有個保鏢松了口氣,一屁股坐下來。他看了看呂思,又趕緊爬了起來。

    呂思突然開口:“去調個監控。”

    保鏢一怔,指著她身邊的黑血:“還想讓我給你做事?你看他是什么下場!”

    “什么下場?”呂思面無表情地盯住他,“我沒開口,他死了,我開口,你留住一條命,你說是什么下場?”

    保鏢一愣,氣笑了:“照你這么說,我能活著還得感謝你?”

    呂思也笑了,細微的笑弧,如同刀尖。

    “我讓你替我聯系主人派出去的游蕩者,讓他去打探何固領地派出的游蕩者。游蕩者因我而死,主人勢必要拿出致歉的誠意,安撫何固的怒火。所以,在我分派任務的時候,他就注定要死了。”

    呂思停頓片刻,笑意越盛,“所以你說,你活著是不是應該謝我?”

    話音剛落,她表情忽然一冷:“賀杰,我給你多賺補劑的機會你就拿著,否則,你信不信我有一百種方式對付你?”

    賀杰悚然。

    雖然眼前這位只是傀儡,嚴格意義上還是一個脆弱的人類,可他依然感受到一股涼意,不受控制地爬上脊背-

    早晨,霧杉剛睜眼就聽到了外面喧鬧的聲響。

    她拉開窗簾,只見院墻邊的棚屋前站著一個人,一邊“喂喂”叫著,一邊使勁拍門。

    看清楚那人后,霧杉眨了眨眼睛,忙套上衣服跑出去。

    柴雨晴已經在下面了,但除了她之外,小院居民沒人敢看熱鬧,出來上班的都是小跑著離開,生怕上門找麻煩的是異蟲。

    霧杉正要走向棚屋,被柴雨晴拉住了。

    “雨晴,怎么回事呀?”她好奇地問,“尤盈為什么要找酒鬼大叔?”

    柴雨晴眼神復雜:“她想買小院的房子,米大叔不肯賣。”

    霧杉睜大眼:“尤盈為什么要買這里的房子呀?”

    柴雨晴能猜到尤盈的想法,但不能解釋給霧杉聽,思來想去,只能搖頭:“我也不知道。”

    霧杉又問:“那酒鬼大叔為什么不肯賣呀?小院里這么多空房。”

    柴雨晴也能猜到米途的想法,同樣不能解釋給霧杉聽,又是搖頭:“我也不知道。”

    “噢。”霧杉想了想,“那我去問問!”

    不用霧杉過去,尤盈看到她便走過來了,擺出一副討好的笑臉。

    “霧杉,你的房子是租的還是買的?”

    “買的呀!”說起這個,霧杉模擬出驕傲的表情,豎起兩根手指,“我買了兩套!”

    “那太好了,你跟房東一定很熟吧,能不能幫我說道說道,我想買一套這里的房子。”

    “你為什么要買這里的房子呀?”霧杉疑惑,“你那么有錢,應該住又大又漂亮的房子呀,這里的房子很舊的。”

    我破產了——這句話盤旋在尤盈腦子里,沒能說出口。

    真說出來,配合管控中心演的戲就穿幫了,眼下還不能得罪那幫人。

    她腦筋急轉,一把薅出汪旭,原來這小子一直藏在柴雨晴后面。

    “小旭天天跟我念叨,說想念霧老師,想經常和霧老師見面。哎,慈母多敗兒,我也沒辦法,只能由著他。”

    汪旭仰著小臉,目瞪口呆。

    只見母親幾個眼刀戳過來:“小旭,你是不是很想霧老師?”

    霧杉對汪旭的觀感一般,但也不討厭,聽到尤盈這么說,開心的情緒已經模擬到一半了,盯著汪旭問:“真的嗎?”

    汪旭深吸一口氣,再吸一口氣,最后有氣無力地點了一下頭。

    沒辦法,如今的母親就是他的天——唯一一片。

    趁著霧杉樂呵呵傻笑,他扭頭就對柴雨晴低聲道:“我更想你,柴姐姐。”

    柴雨晴失笑,按了按他頭頂的呆毛。

    霧杉開心了一陣,徑直往棚屋走去。尤盈滿懷期待,畢竟霧杉能從房東手里買下兩套房子,完全有可能買下第三套。

    然而霧杉走到一半又折回來了,氣哼哼的。

    “汪旭想念我,我很開心,我也很想幫你。但是我想起來了,我討厭酒鬼大叔,不想和他說話!”

    尤盈:“……”

    “還有。”霧杉又道,“我也想起來了,尤盈,我現在也不想跟你說話!”

    話落,氣呼呼地上樓去了。

    尤盈和柴雨晴面面相覷,問:“我怎么得罪她了,商場出問題了?”

    柴雨晴搖搖頭,說出今天早上的第三句“我也不知道”。

    本來想留尤盈母子吃早餐的,既然霧杉不想見到尤盈,柴雨晴便打消了這個想法。

    吃飯時,她笑問道:“好好的怎么跟尤盈生氣了?”

    霧杉狠狠咬包子,沒有回答。

    倒不是故意不回答,而是柴雨晴不知道尤盈做過的事。

    柴雨晴昨晚的問題,讓霧杉回想起了尤盈指使徐老板拔自己指甲的事情。按照霧杉行為邏輯判斷的結果,應該打死她的,但這會兒霧杉已經想不起來為什么沒有打死她了。

    總之擺在眼前的事實就是如此,尤盈傷害了自己,自己卻沒打死她。

    這讓霧杉產生了類似人類情緒失調的現象。

    對尤盈狠狠生一次氣,就當扯平了。霧杉氣哼哼地想。

    ……

    雖然管控學院都是彼此不認識的新生,但兩天過去,霧杉的事跡也傳遍了整個學院,可謂一戰成名。

    學生和老師都知道,3班有一個板上釘釘的傀儡,還有一個毫不畏懼傀儡的霧杉,縱然班主任三番兩次找機會解釋過,仍沒能給她洗脫異蟲嫌疑。

    故而,霧杉興致勃勃地和同學們打招呼,同學們出于畏懼不敢視而不見,紛紛回以禮貌中透著一絲尷尬的微笑。

    霧杉識別不出這絲尷尬,所以心情很好,決定把對尤盈的生氣縮短到一天。

    臨近上課,她忽然發現班上來了個新同學。

    霧杉湊過去:“來自原海一中的胃口很大的苗苗!你不是1班嗎,怎么來我們班了?”

    她嗓門不大,可活潑的聲線擁有極強穿透力,教室中頓時針落可聞。

    苗苗一臉黑線:“我胃口不大好吧,還有,叫我苗戰!”

    霧杉啊了一聲:“那天中午的菜你沒吃完嗎?”

    苗苗嘴快:“當然吃完了,不然多浪……”

    停嘴已經來不及了,霧杉果然說:“那就是胃口很大呀!對了,你為什么坐米湘的位置呀,米湘呢?”

    “……她跟我換了,她去1班我來3班。”

    “為什么要換呀,3班不好嗎?”

    這回苗苗長了記性,咬住自己的舌頭沒說話。

    為什么換,整個學院里恐怕只有霧杉能問出這個問題了吧?

    到底是異蟲,還是單純的怪胎?

    除了苗苗,教室里其他同學很難不豎起耳朵偷聽,也很難忍住對米湘的羨慕。

    班上又有異蟲又有傀儡,誰不想換班啊!

    聽說苗苗和米湘是表姐妹,所以才能換成功。米湘有個好表姐啊!

    大家暗自慨嘆時,霧杉突然道:“我知道了!米湘有好朋友在1班對不對?就像我和雨晴一樣,她也想和好朋友一個班!”

    苗苗表情復雜。

    下一刻,她所有表情忽地一收,變得凜然。

    呂思一襲長裙,抱著書本走進教室。她無視了所有明里暗里的視線,徑直來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把書打開。

    柴雨晴全程注視,發現她一眼都沒看霧杉。

    若非先入為主,還真當她冰清玉潔,和昨天的暗殺毫無關系了。但柴雨晴認定了是她在背后操縱,此時見到她這副作態,心中立即有了計較。

    這事還沒完。

    但凡呂思抱有一絲暗殺成功的期望,此時見到霧杉,無論如何都會感到失望。她沒有,說明她對于暗殺失敗早有預計。

    這次暗殺,也許只是試探,也有可能,只是呂思整個計劃中的一環。

    另一邊,霧杉發現苗苗走神,循著目光扭頭:“你看誰呀……噢,討人厭的呂思呀。”

    這個形容詞,班上同學已經第二次聽見了,但苗苗還是第一次。

    她油然生出一種矛盾的觀感,一方面欽佩,另一方面是帶著敵意的警醒。

    若霧杉真的是異蟲,敢一而再再而三得罪領主楊沁的傀儡,說明她的等級比楊沁還高?

    最起碼,也是和楊沁平級吧?

    可苗苗想不通了,等級這么高的異蟲,干嘛要來管控學院裝學生?

    類似的想不通還有不少——

    呂思作為傀儡為什么要來當伴讀?

    你伴讀成績再好也拿不到管控學院的畢業證,進不去管控中心呀。

    那個叫馮嘉瑋的,為什么會同意讓呂思當伴讀?被她砸錢收買了,還是有什么把柄捏在她手里?

    還有,霧杉和呂思到底有什么仇怨?兩人都畢業于實驗中學,結仇應該是高考前結的吧?

    這個剛組建不到三天的班級,秘密真多啊……

    真刺激!

    苗苗正義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她知道很危險,但她依然決定調查一下。

    這么多秘密里,最容易調查的自然是霧杉和呂思的舊仇,因為答案可以從實驗中學畢業生身上尋找。

    苗苗仔細一打聽,便發現答案早已在實驗中學畢業生里流傳開了。

    兩人倒是沒發生過直接沖突,最大的矛盾在于,霧杉在高考一役中把傀儡公主拉下王座,勇奪全校第一。

    苗苗嘖嘖搖頭:就這?呂思看不得別人比自己優秀嗎,未免太小家子氣了吧?

    然后又聽說,實驗中學給學校前三名發放了獎學金,霧杉拿了五萬,呂思拿了一萬,還有柴雨晴夾在兩人中間拿到三萬。

    關鍵是,獎學金的發放者好像是楊沁。

    苗苗有些回過味兒來了。

    呂思差錢嗎?不差。自家主人當著自己的面給自己發一萬,給別人發五萬……這是妥妥的羞辱啊!

    還有,如果霧杉不是異蟲,對呂思而言比羞辱更強烈的,是危機感!

    只是……看呂思和霧杉的樣子,反倒是霧杉表現出了更強的敵意。苗苗一時想不通,為啥?

    想不通的先擱置,總之兩人的舊仇打聽得差不多了。

    其他秘密——家世背景普普通通的苗苗思來想去——只有一個笨辦法可以用上:跟蹤。

    呂思車接車送,跟蹤不了。霧杉和柴雨晴形影不離,柴雨晴看上去溫和但高冷,估計也不好應付。最容易跟蹤的,只有馮嘉瑋。

    那家伙一天到晚喪眉搭眼,走路都低著頭,就算跟到幾米外都不會發現。

    苗苗一連跟了兩天。

    終于,在第二天放學時,馮嘉瑋出現了異常情況。

    作為本地學生,家庭住址距離學校不算太遠,馮嘉瑋沒有住校。往常都是一下課就匆匆離校,今天捏著筆磨蹭了好一會兒,才著急忙慌收拾書包。

    苗苗敏銳地注意到,馮嘉瑋大步走出教室后,霧杉和柴雨晴也出去了。

    而呂思的座位,早已空了。

    苗苗遠遠吊在三人后面。

    她打聽過,馮嘉瑋的家在西邊,而去往西邊的公交車在馬路對面。但今天馮嘉瑋沒有過馬路,一出校門就右拐,去了另一個公交車站。

    霧杉和柴雨晴的家在東邊,正好在那個車站坐車。

    馮嘉瑋走到一半,在一根電線桿邊悄然停步,快速回頭望了一眼。

    苗苗怕自己暴露,緊隨著轉身,然后,隱約聽到了一聲驚呼。

    是霧杉的聲音。

    她忙回頭看去,只見馮嘉瑋倒在地上,霧杉幾步竄到他身邊,似乎在問:“馮嘉瑋同學,你摔跤啦,受傷了嗎?”

    苗苗:“……”

    一言難盡。

    這么拙劣的演技,難道霧杉看不出來嗎?就算她看不出來,身邊的柴雨晴也能看出來吧?

    姓柴的一看就是人見人愛的類型,漂亮又聰明。

    然而,柴雨晴非但沒有戳穿,反而和霧杉一同扶起馮嘉瑋。緊接著,柴雨晴和霧杉說了句什么,轉身折回。

    苗苗趕緊把腦袋擰過去,同時掏出手機:“媽,我想吃紅燒肉,回去路上買點五花肉唄,要三斤……”

    余光一瞥,柴雨晴過去了,看樣子是回學校。

    沒了“聰明人”,苗苗膽子便大了許多,往那根電線桿湊,停在恰好能聽見對話聲的距離,又開始“打電話”。

    只聽霧杉道:“很疼嗎?等一等哦,雨晴去拿藥了,一會兒會更疼的。”

    苗苗皺了皺眉,努力理解話里的意思。

    馮嘉瑋摔傷了?柴雨晴回學校醫務室拿藥?

    “更疼”,是酒精消毒傷口的意思?

    這霧杉什么腦回路啊,哪有這樣安慰人的?還有那個柴雨晴,真被馮嘉瑋簡簡單單騙過去了嗎,難道她不想想,是馮嘉瑋把呂思帶進學校的嗎?

    話說回來,馮嘉瑋對自己夠狠的啊,站著不動都能給自己摔傷了?聽意思,還摔破口了。

    正吐槽著,只聽霧杉忽然“呀”了一聲。

    苗苗忙豎起耳朵。

    霧杉:“你這些傷怎么回事,看上去不是摔的呀?馮嘉瑋,你是不是被人打啦?”

    馮嘉瑋:“不是……人……”

    不是人?

    這個回答聽著怎么這么奇怪。

    苗苗正尋思著,驀地悚然一驚。

    同時,她聽到霧杉說出了那個禁忌的詞匯:“不是人?難道是異蟲?你碰到異蟲啦?”

    “不,不是,我沒有說,我……”

    慌亂的腳步聲響起,馮嘉瑋落荒而逃。

    苗苗脖子僵硬,往前連走幾步才快速回頭瞥了一眼,果然,她沒記錯,這根電線桿上有監控。

    霧杉,在監控底下,說出了“異蟲”二字,還是兩次!

    她不知道這是找死嗎!

    等等……如果霧杉是異蟲,馮嘉瑋為什么要引導霧杉在監控底下說出禁忌詞?禁忌詞對異蟲而言又不禁忌!

    所以輔導員說的是真的,霧杉不是異蟲?

    “苗苗。”

    近在咫尺的呼喚嚇得苗苗一激靈,竟是柴雨晴。

    柴雨晴看看不遠處的霧杉,又看向苗苗:“你在這里……”

    還沒說完,被苗苗一把拉住手。

    苗苗拽著她疾步走到綠化帶中,估摸監控應該聽不到聲音了,才急促道:“馮嘉瑋給霧杉下套,霧杉在監控底下說出禁忌詞了!”

    柴雨晴瞇起眼,很快恢復正常:“謝謝。”

    苗苗見她要走,忙說:“你快帶霧杉找個地方躲起來吧,也許藏久一點……”

    “謝謝。”柴雨晴微笑點頭,“我知道你沒有壞心,不過以后不要跟蹤我們了——為你自己的安全著想。”

    柴雨晴走了。

    苗苗凝望她的背影,滿腹疑惑。

    為什么,柴雨晴沒有一點害怕的樣子?

    她又望向電線桿底下的霧杉。

    為什么,霧杉不知道公開場合嚴禁提起禁忌詞?

    手環的振動拉回了她的思緒。

    苗苗深吸一口氣,往學校操場狂奔而去。

    柴雨晴加快腳步走到霧杉身邊。

    “我拿到紗布和碘伏了……馮嘉瑋呢?”

    “他跑了。”霧杉擰著眉毛思考,“雨晴,我剛才看馮嘉瑋膝蓋上的摔傷,發現他腿上也有很多傷哦,都是一團一團的淤青,肯定不是摔傷的。他說……”

    柴雨晴貌若不經地瞥一眼頭頂監控,悄然帶著霧杉往前走:“說什么?”

    霧杉卻不回答,只是道:“我有點擔心他。我看見他坐603路公交走了,我想跟上去看看,但不知道他家在哪一站……”

    “603的路線不到馮嘉瑋家里呀。”柴雨晴道。

    霧杉眨眨眼:“你知道他家在哪里嗎?”

    柴雨晴微笑點頭:“之前聽到他和別人聊天時提起過,你想去他家里看看嗎?”

    霧杉用力點頭:“想。”

    異蟲傷害她同學了呢,她要去把異蟲打死!

    柴雨晴:“那我們一起去吧。”

    霧杉立即用力搖頭:“不用啦,我自己去就可以了!雨晴你回去做飯,我很快就回去吃哦。我剛才聽到有個人打電話說要吃紅燒肉,我也想吃紅燒肉……”

    異蟲對普通人來說太危險了,不能把雨晴卷進來。

    柴雨晴捏捏她的臉:“好,我回去給你做紅燒肉,你自己注意安全。”

    “放心啦!”霧杉挺胸,“我打架很厲害的!”

    兩人就此分別,霧杉穿過馬路,去往校門另一邊的公交車站。柴雨晴往前走了走,一輛車悄然停下,她行云流水地鉆入車廂。

    沉宜流暢掉頭。

    “霧杉又要離開純凈區?”

    “第一批異蟲都死了,月底之前純凈區都不會有異蟲入侵。”柴雨晴淡淡道,“不用擔心。”

    理論上沒錯,但中間也有許多變數。

    比如入侵純凈區的不是異蟲,而是傀儡,又或者大腦中攜帶未孵化蟲卵的普通人。

    又比如,要趕在霧杉之前抵達馮嘉瑋的住址,勢必要穿過何固領地。以沉宜目前的身份,不排除陷入險境的可能。

    沉宜沉默片刻,沒有反駁,轉而說道:“呂思只要等到月底,旅者公會就能派第二批異蟲進來,她手里就有更多的武器。她沒有選擇等,非要通過馮嘉瑋給霧杉下套……她就這么恨霧杉?”

    若只是在高考上被霧杉搶了風頭,呂思的反應也太夸張了吧?

    如此極端的性格,怎么會有能力當這么多年傀儡,都沒有變成異蟲?

    沉宜沒等來柴雨晴的回答。

    她用余光看去,只見柴雨晴勾著唇角,露出和昨夜一樣的微笑,溫婉,卻充滿寒意-

    在霧杉看來,馮嘉瑋住的地方真的很遠,坐公交車需要將近一個小時,比定鼎大廈還要遠。

    她嘀嘀咕咕計算著,來回兩個小時,到家就七點了,還沒算上解決異蟲的時間。

    公交車車程是無法壓縮的,能壓縮的只有解決異蟲的時間了。

    “嗯,一定要在兩分鐘內解決!不然我和雨晴都要餓肚子了。”

    霧杉打定主意,雄赳赳氣昂昂下了車,按照地圖導航,很快找到馮嘉瑋居住的小區。這個小區規模比自家大不少,但破舊程度比自家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門無人看守,小區里面的環境也臟臟的。

    霧杉找到相應的樓棟,發現連電梯都壞了。她不得不耗費2%電量,一氣爬上13層。

    還沒走出樓梯間,她就聽到了某一戶傳出的打罵聲。

    “藥呢,老子的藥呢!”

    “小廢物,養你這么多年有什么用!”

    “告訴你,明天再拿不到藥老子拉你一塊跳樓!”

    除了憤怒的謾罵,還有玻璃破碎、家具倒地等等聲響,嘈雜的聲音中,有一種聲音尤其響亮——

    啪!啪!啪!

    樓道里的燈壞了,很黑,霧杉循聲走過去,發現一扇半開的門。門里也沒開燈,但窗戶透進的微光照亮了里面的景象。

    一個發瘋的中年男人,左手亂甩著推翻所有能推得動的東西,右手握著一根皮帶,不停抽蜷縮在地上的人。

    地上的人發出壓抑的呻吟,似乎終于忍不住了,開始求饒:“爸,別打了,爸,我明天就能拿到藥,求求你別打了……”

    那是馮嘉瑋。

    他的求饒聲似乎點燃了父親的暴躁,一皮帶往他臉上抽去,沒想到被馮嘉瑋及時握住了。

    父親愈發暴怒,索性扔下皮帶,開始用腳踹他。

    霧杉愣在門口。

    她第一次親眼見到家暴的景象,但不覺得陌生,因為電影中類似的橋段很多。

    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等待行動邏輯判定的結果。

    因為在她的預想中,傷害馮嘉瑋的應該是異蟲,而馮嘉瑋的父親,顯然不是異蟲。

    異蟲需要用這么麻煩的方式傷害人類嗎?

    它們擁有這么多不科學的能力,隨隨便便一抬手就能把人類置于死地。

    如果他不是異蟲,眼前的景象確實是家庭暴力,那她應該怎么做?

    就在霧杉等待判斷結果時,馮嘉瑋的情緒被逼到了某個臨界點。

    他突然挺起上身,抱住父親的腿,面容和語調同時扭曲:“我忍不了了,再也忍不了了!不就是跳樓嗎,來啊,一起去死啊!”

    “小兔崽子!”男人啐了口唾沫,語調也忽然變化,“你他媽瘋了,你……”

    在這一刻,馮嘉瑋身上的傷痛全部消失了。

    他死死抱住父親的腿,完全不如父親高大的體格涌出前所未有的力氣,頂著父親向前推。

    前方,陽臺門早就壞了,沒錢修,就一直敞著。

    再前方,是半人高的陽臺。

    他一鼓作氣把父親頂到陽臺墻壁上,無視落到臉上、腦袋上的拳頭,瘋狂嘶吼:“去死啊!”

    父親緊緊扒住陽臺,用身體卡住邊緣。

    馮嘉瑋再次嘶吼:“去死!”

    他撲了上去,用自己的體重破壞了父親勉力維持的最后一絲平衡。

    兩個人,都從陽臺上翻了下去。

    身體落空的一瞬間,馮嘉瑋的憤怒全部消失了,他看見了陽臺上方的晾衣繩,看見了忍耐三年好不容易脫下來的破舊校服,看見了樓上鄰居透出燈光的窗戶,望見了和黑夜做最后抗爭的晚霞。

    真好啊。他想,終于解脫了。

    可是好不甘心啊。他同時想,明明只差一步,就能得到自由了。

    最后,他看見了一張臉。

    一張干凈的、清澈的臉。

    他聽到她說:“為什么要和壞蛋一起死呀,笨蛋!”

    第65章

    這年頭沒人關心別人的生死,鄰居也不例外。

    救護車叫得越兇,小區住戶越是門窗緊閉。樓下也沒有圍觀的人,只有救護人員和警察來回忙碌。

    大家的動作都很利落,早點清理完事故現場早點離開,對所有人都比較安全。

    反正事故原因已經查明了,死者患有嚴重的藥癮,因為斷藥而情緒失常,最終自殺。

    馮嘉瑋躺在擔架上,眼睛發直,似乎還沒緩過來,任憑霧杉在一邊說什么,都沒半點反應。

    其實,周圍都是人,霧杉也不好說太多,反復地問他疼不疼,讓他不要太難過。

    一名戴口罩的救護人員從身邊經過,霧杉掃到他的手機,驚覺已經在這里耽擱半小時了,遠遠超出計劃的兩分鐘。

    她匆忙道:“馮嘉瑋,我走了哦,你去醫院好好養傷,我會替你和班主任請假的!”

    邁開腳步,手上卻一緊。

    馮嘉瑋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霧杉……”

    他眼睛很紅,似乎想說點什么,然而一名救護人員恰巧過來,動作自然地分開兩人。

    “馮嘉瑋是吧,該去醫院了。”

    又扭身對霧杉道:“小姑娘,天黑了快回家吧,免得家里人擔心。”

    不容分說,叫同伴把擔架抬上車。

    霧杉站在原地思考了幾秒:馮嘉瑋想說什么呀?

    不過,時間真的晚了。她暫時把疑問按下,匆匆跑去公交站-

    “我猜,馮嘉瑋應該是想謝謝你吧。”

    柴雨晴一邊說一邊把冬瓜丸子湯端上桌,湯碗太燙,她放下后習慣性地去摸耳朵,霧杉把腦袋湊過來了。

    “摸我的摸我的!”

    柴雨晴無奈一笑,寵溺地輕揉她的耳廓。

    “被燙到都是摸自己耳朵的,沒有摸別人的。”

    “可是雨晴你手指熱熱的,摸起來很舒服呀!”

    霧杉愜意地閉上眼,問道:“雨晴,我是不是沒有資格當警察了。”

    “為什么這么問?”

    “因為我對警察撒謊了呀,說馮嘉瑋爸爸是自己掉下去的。警察不是要公正執法、誠實守信嗎,我沒有誠實……”

    “法不外乎人情,我覺得你做得沒錯。那種爛人,不值得馮嘉瑋賠上一條命。”

    “可是……”霧杉睜開眼睛,“其實我也能把他拉上來的,但我最后只拉了馮*嘉瑋。大家都說壞人要接受法律的制裁,我沒給他被制裁的機會,所以我也沒有做到公正執法。”

    柴雨晴一怔。

    她和沈宜比霧杉提前抵達馮嘉瑋的小區,馮父親墜樓時,她就在樓里。她和沈宜都想當然地以為,霧杉只來得及救下馮嘉瑋……

    柴雨晴的愣神只出現了極短暫的時間。

    她捧住霧杉的臉,認真道:“霧杉,你不但沒有做錯,而且很對。”

    “為什么呀?”

    “法不外乎人情還有一層意思,兼顧法律和人性之間的平衡。像他那種完全喪失人性的人,不值得你救。救了他,反而害了馮嘉瑋。”

    霧杉眨眨眼。

    意識深處,行動邏輯終于捋順了。

    是的,自己沒有做錯,行動邏輯判斷的結果是正確的。但彼時的她只是按照結果行事,對于其中運算關節,還有想不明白的地方。

    若非柴雨晴開導,她恐怕要陷入休眠,讓意識進入芯片核心重檢指令了。

    柴雨晴摸了摸她的臉頰,微笑道:“吃飯吧。菜市場肉不新鮮,我就沒做紅燒肉,另外給你買了一只燒雞。”

    “燒雞!”霧杉也愛吃菜市場那家的燒雞,“剛出爐的嗎?”

    “剛出爐的,皮還是脆脆的哦。”

    “耶!十二,你吃雞頭雞屁.股,不準和我搶!”

    ……

    夜深,柴雨晴靠在床頭,望著窗外夜色,終于等來沉宜的電話。

    “執法者到了。”

    “東西給了?”

    “給了。”

    管控中心別無選擇。

    和統計員一樣,執法者也是旅者公會的重要成員,他們擔負著兩項職責。

    一項對內,清理被管控中心抓住犯罪證據的異蟲,清理門戶。

    一項對外,清理公眾場合提起異蟲話題的人類。

    之所以叫“清理”而非“處置”,因為兩者采取的方式是一樣的,一個字:殺。

    任何地方任何機構任何人員都不能干預執法者的行動,這是人類和異蟲雙方遵守百年的準則。只要華國沒有和旅者公會徹底撕破臉,純凈區也不例外。

    柴雨晴不得不承認,呂思在純凈區沒有新增異蟲的情況下,能想出這種辦法對付霧杉,確實有手段。

    然而,就算柴雨晴提前知曉呂思的盤算,讓她重新來一遍,依然會給馮嘉瑋留出和霧杉獨處的機會。

    執法者或許無處不至,但絕對不是無所不能。畢竟他即將面對的,是霧杉。

    柴雨晴緩緩吐出一口氣。

    看好吧,呂思。

    管控中心,但凡有資格了解霧杉事跡的調查官,都懷抱著和柴雨晴一樣的想法。

    看好吧,異蟲。

    馬樓甚至以看熱鬧的心態主動請纓,將霧杉的個人資料交給踏進管控中心大門的男人。

    他藏起目光中的憐憫,說:“找個人少的地方,別嚇到普通人。”

    男人身穿過膝的皮風衣,戴著黑色皮手套,用兩根手指夾起資料。

    他注意到四周的人類調查官們都繃緊臉看向自己,如臨大敵。

    于是他露出一絲笑容,摘下頭頂的牛仔帽,頗為紳士地欠了欠身:“各位放心,我對所謂的純凈區,毫無興趣。”

    他離開后,馬樓找到沉宜:“師父,這個執法者看起來還挺守規矩的。他叫什么來著?”

    沉宜沒他樂觀,畢竟執法者都是擁有攻擊型異能的A.級異蟲。若他發現霧杉不是人類,或者霧杉沒有一錘定音地弄死他,等同于主動把霧杉暴露在旅者公會面前。

    她總覺得柴雨晴的決定有點冒險。可柴雨晴如此堅決,連羅姿都說服不了。

    “噢我想起來了,叫衛鋒!”

    馬樓閉上眼,試圖沉痛,可上翹的嘴角根本壓不下來。

    “為守規矩的執法者衛鋒默哀三秒。”-

    柴雨晴生病了,額頭上蓋著濕毛巾,躺在床上,臉色蒼白。

    霧杉很擔心,不知道第幾次提議:“快去醫院吧!”

    柴雨晴仍是拒絕:“不用,只是一點低燒,在家休息一天就好了。你快去學校吧,不然要遲到了。”

    “不行呀,你這樣我不放心的。為什么不去醫院呀?”

    “我……不喜歡醫院。”

    “對哦,你那時候在醫院照顧柴爺爺瘦了好大一圈。”霧杉恍然點頭,“我也不喜歡醫院。雨晴,那我也請假在家陪你!”

    柴雨晴勉強擠出微笑:“你不能請假,我還要靠你的課堂筆記補進度呢。走吧,我真的沒事。”

    “但我真的不放心!”霧杉也是執拗。

    柴雨晴沒轍,只好把她支去燒水,偷偷給沉宜發了信息。

    沉宜就在附近,很快趕到。

    霧杉很驚訝:“姐姐,你怎么來了?”

    沉宜笑道:“一早有事正好路過,想著反正順便,來看看要不要捎你們去學校。”

    霧杉搖頭:“我們今天不去學校了哦,雨晴生病了,我要在家陪她。”

    “生病了?”

    沉宜裝模作樣察看了一番,柴雨晴也配合地“真的沒事”“只是低燒”一番。

    沉宜道:“管控學院課業很重,你們兩個相互扶持,總得有個人去聽課。這樣吧,反正我事情已經辦完了,留在這照顧雨晴,霧杉你放心去上課吧。”

    “真的嗎?”

    “當然真的,總不能讓你白叫一聲姐姐。”

    霧杉幸福地笑:“姐姐真好!”

    她跑回家把十二拉了過來,對沈宜說:“姐姐,簡單的家務都可以讓十二來做,他都會的,你隨便使喚哦!”

    沉宜見十二的機會不多,此時一看到他,腦子里便想起太平間那一幕,暗暗打了個寒噤。

    除了你,誰敢使喚這位煞神啊。

    她守在窗戶邊望向院子,輕聲道:“走了。”

    柴雨晴翻身下床-

    在家耽擱太久,霧杉終究遲到了,向保安出示完學生證,便急吼吼往里跑。

    管控學院雖屬大學,很多地方卻像高中,上課時間學生都在教室里,外面空蕩蕩的,見不到多少人,只有幾名清潔工分散在各處,清掃路面。

    一名清潔工用掃帚有一下沒一下地刮地上的落葉,忽然起了一陣風,將葉子卷起,撲到她臉上。

    她一怔,抬頭望去,只見那陣“風”倒退了回來。

    霧杉站定,眨眨眼:“尤盈?”

    她的看看清潔工身上過分夸大的制服:“你怎么會在這兒?”

    霧杉的打量讓尤盈稍顯窘迫。

    不過,面子這種東西,在生存面前不值一提。

    “是霧杉啊。”尤盈驚訝了一下,大大方方展示掃帚,“沒什么,閑著沒事來體驗生活。”

    霧杉很驚奇:“你?體驗生活?”

    “當然不止我。汪旭!別光顧著偷懶,把那一片落葉都給掃了!”

    霧杉循著尤盈的視線望去,只見汪旭縮在路邊長椅上打盹。聽到尤盈的吼聲,他渾身一激靈,醒了。看清是霧杉后,連忙提著比他人還高的掃帚蹬蹬蹬跑過來。

    “霧老師,柴姐姐呢?”

    “雨晴生病請假了。”

    “啊!生什么病,嚴不嚴重,看醫生了嗎,吃藥了嗎!”

    ……

    幾百米外,學校內部一棟空置建筑的窗戶里,有一架望遠鏡。

    柴雨晴蹙眉:“尤盈怎么會來學校?”

    沉宜也是剛問到情況:“她覺得霧杉在的地方才安全,昨兒鬧騰了一天,非逼管控中心出面幫她找一份管控學院里的工作,而且要立馬上崗……沒想到是清潔工。”

    出于尤盈在碧水莊園幫霧杉傳話的情分,柴雨晴并不討厭尤盈。

    她想了想:“你們給尤盈放竊.聽器了吧?”

    “已經讓信息組連上了,馬上好。”沉宜和她想到一塊去了。

    話落,耳機里傳來清晰的對話聲。

    望遠鏡的視野里,霧杉已經去往教學樓了,尤盈正在教訓兒子,訓話內容,讓柴雨晴有些無奈。

    尤盈:“柴姐姐柴姐姐,一天到晚就知道柴姐姐,跟你說多少遍了,要跟霧老師搞好關系!你不是跟那個王八蛋學了很多交際手腕嗎,怎么,他一死就都還回去了?”

    “你懂個屁!”汪旭被戳腦門戳得不耐煩了,“我以后要娶柴姐姐的!——你打我干嘛!”

    尤盈:“你別跑!”

    畫面中,汪旭已經跑開了,尤盈作勢欲追,身體忽然間僵在原地。

    柴雨晴覺得異常,順著她面朝的方向轉動望遠鏡,發現了校門外的不速之客。

    一個男人,頭上是牛仔帽,身上是黑皮衣。

    “來了。”柴雨晴說。

    沉宜心中一凜,湊過去確認了一眼,點頭。

    她按下衣領里的微型麥克風:“校園組注意,校園組注意,執法者已進入管控學院,執法者已進入管控學院!”

    話音未落,尤盈進入望遠鏡的視野,健步如飛。

    那架勢,仿佛不是小小的清潔工,而是校領導,掃帚一橫就攔住了執法者,另一只手把保安拽到跟前。

    沉宜驚呆:“她想干什么……”

    切換回監聽頻道,尤盈質問的聲音響起。

    “你怎么干活的,什么人都能放進來?身份證查了嗎,工作證出入證查了嗎?”

    “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管控學院!里面的學生都是國家的棟梁、人民的希望!”

    “就算是普通學校,也沒你這么干活的吧?要是放進來一個……出事了你擔得起嗎!”

    “睜著一雙眼睛當瞎子是吧,還好意思管學校要工資?臉皮怎么這么厚呢!”

    “起開,保安我來當!”

    罵完保安,把他推到一邊,尤盈兩手叉腰,審視眼前的男人。

    說實話,她心里也有些犯怵。這人裝束太奇怪了,一來天氣還沒冷到需要穿風衣的程度,二來這個世界戴帽子的人十有八.九都是異蟲。

    但尤盈實在控制不住。

    她在汪琨身邊隱忍了十多年,好不容易迎來自由,且開始生活在不用太擔心被寄生的純凈區,這段時間的經歷,讓她真正感覺到自己是一個人,自己還活著。

    她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在乎純凈區。

    而管控學院,這個既有管控人員埋伏又有霧杉上學的地方,理所應當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在這里,她不用擔心兒子的安危,更不用擔心自己的。

    沒想到上班第一天就碰見這么不靠譜的保安。

    尤盈盡量讓自己顯得兇狠:“把帽子摘下來!是不是學校員工,是的話出示身份證工作證出入證,不是的話趕緊滾,這里不是你想來就來的地方!”

    執法者饒有興趣地打量她。

    尤盈:“看什么看!再不走我叫保安……報警了!”

    這話讓執法者笑起來。

    他摘下牛仔帽按在胸.前,略略欠身:“每個人都有自己存在的價值。”

    尤盈一愣:“你神經病吧!”

    “清潔工的價值是保持環境整潔,你看,學校里這么多落葉,你為什么不去清掃呢?”

    “我掃不掃關你什么……”

    尤盈還沒說完,嘴巴忽然閉上。她一個僵硬的轉身,和來時一樣,大步走進校門,開始掃地。她腳步越來越快,清掃的動作幅度也越來越大,掃把刷刷摩擦地面,引得附近的人都看過來。

    汪旭聽到動靜跑過來一看,愣住了。

    他.媽自打穿上清潔工衣服后就開始摸魚,怎么突然這么努力工作了?

    望遠鏡從尤盈的身影挪回校門,執法者已然消失不見。柴雨晴忙調整角度,片刻后,在教學樓外捕捉到他的背影。

    她蹙起眉:“價值感?”

    沉宜盯著全國管控中心發來的評審檔案:“對,核心情緒「價值感」,精神污染「賦能」,異能「剝奪」。”

    “剝奪自主意識?”柴雨晴思索,“尤盈被賦能還是被剝奪了自主意識?”

    沉宜語氣凝重:“不知道,評審檔案里沒有具體解釋,也沒有異能案例。說明死在他手里的人連尸體都找不到。類似的評審檔案,一般都是通過異蟲嘴里得知的口頭信息。”-

    呂思身邊的座位空了。

    同樣身邊留有空位置的,是霧杉。據說柴雨晴請了一天假,因為生病。

    這么巧?

    呂思更愿意相信,霧杉當著監控說出禁.忌詞時,柴雨晴也在現場。知道大難臨頭,所以當了縮頭烏龜。

    就說嘛,世界上哪有不惜命的人,何況是謹小慎微的柴雨晴。

    這個班上,抱有同樣想法的還有一個人,而她,也在頻頻用余光打量柴雨晴的空座位。

    苗苗很不齒柴雨晴的做法。

    自己明明第一時間提醒柴雨晴禁.忌詞的事,想讓她帶著霧杉躲一躲,雖然希望渺茫,總比等死強。

    柴雨晴卻表現得無所畏懼。

    苗苗還以為她有什么不為人知的辦法,打死都想不到,居然撇下霧杉自己裝病。

    這能叫朋友?

    之前和霧杉的親昵都是裝出來的吧!

    就說嘛,如今的世界哪有真正親密無間的朋友!

    比朋友更多的,是藏在暗處耍手段的敵人!

    苗苗個子高,和米湘換班后自然而然調到了最后一排,雖然呂思也是最后一排,但苗苗比她更靠邊。眼珠子一轉,就能看到呂思冷淡的側臉。

    這呂思的手段實在太陰毒了,居然利用馮嘉瑋給同班同學挖陷阱,而且是必死的陷阱!

    難怪被叫做傀儡公主,實驗中學的人都那么怕她。

    高考成績不好難道不是自己的鍋嗎,至于要讓霧杉去死嗎?這種紅眼病太可怕了。

    異蟲的走狗,比異蟲還招人恨啊!

    苗苗的拳頭癢了。

    正憤慨著,她忽然聽到了老師講課之外的聲音——不,不是聽到,那道突兀的低沉的嗓音就在她腦子里。

    “學生的價值是努力學習,老師正在專心致志地授課,你為什么不能心無旁騖地聽講呢?”

    苗苗一愣,身體自動坐直,兩手自動擺上書桌,臉自動扭向黑板。

    講臺上,授課風格慢慢悠悠的老教授也加快了語速,一邊唾沫橫飛,一邊奮筆疾書。他書寫的力道如此之大,粉筆和黑板發出刺耳的刮擦聲,令人寒毛直豎。

    苗苗咽了口口水,用最后的意識拼命轉動眼珠,在視野邊緣看到了一個人。

    邊緣視線模糊,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只知道對方一身黑衣,靠著教室和走廊之間的窗戶,姿勢閑散。

    異蟲異蟲異蟲!

    苗苗腦子里狂響警報。

    然而,那道嗓音輕輕松松把警報聲蓋過去了:“看來,這位同學不太認可自己的價值?”

    苗苗眼神一暗,木然的視線轉回到黑板上,再無聲息。

    比起苗苗,呂思對精神污染的降臨要坦然太多。作為傀儡,她對精神污染的抵抗力超過多數人,自然也聽到了那道莫名其妙的嗓音。

    她想的是:終于來了。

    執法者向來低調行事,這位堂而皇之進入管控學院,行事如此“出格”,必然對自己的能力極具自信。

    等級很高,也許是遠超普通A.級的執法者。

    也對,連A.級統計員都能死在純凈區,其他A.級異蟲即便不怕,也不會輕易趟這趟渾水。旅者公會一定派出了A.級里的強者。

    太好了。呂思心想,用最后的清醒,把目光投向霧杉。

    執法者高調行事,是想殺雞儆猴?也對,畢竟這里是挑戰異蟲權威的純凈區啊!

    所以等這節課結束,所有人都會欣賞到霧杉以最凄慘的模樣橫尸教室的景象吧?也許是先抽干血,再把她釘在黑板上?

    呂思暢快的思緒戛然而止。

    完全陷入精神污染,她的大腦便被鋪天蓋地的板書、老師滔滔不絕的講解完全占據。

    等脫離精神污染,她大腦空白了一瞬,只覺整個人都虛脫了。

    教室里,幾乎所有同學都和她一樣,每一個腦細胞都被短短一節課榨干。

    ——但只是幾乎。

    教室中響起一道清脆的嗓音,在大腦一片空白的時候,顯得尤為濃墨重彩。

    “哇!這節課老師講了好多內容啊,半本書都講完了!”

    呂思心中一沉。

    瞬間,周圍一切都染上了色彩。

    棕紅色的講臺,撐在講臺上喘氣的老教授,老教授身后寫滿密密麻麻板書的黑板,黑板上沒有干尸。

    “干尸”坐在她不遠處,正嘩啦啦翻著書頁。

    霧杉沒死……

    執法者沒動手……

    這個現實剛在呂思腦海中成型,只聽霧杉又道:“我都來不及寫字!你們有人記筆記了嗎,能不能……咦,你們怎么都沒記呀?沒事沒事,我漏掉的不算多,等我找時間補完借給你們看!”

    她居然還有心情記筆記!

    然而,霧杉的好心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已經脫離精神污染的人還在愣神,沒有脫離精神污染的人還直愣愣盯著黑板。

    霧杉:“大家都聽得好認真噢!梁老師,你今天講得太棒啦!”

    梁教授聞言抬頭,竭力維持平靜的臉上,慢慢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連教具都來不及收拾,匆匆走了。

    霧杉見狀喃喃:“梁老師都這么大年紀了,還這么害羞呀,好可愛!”

    ……

    課間休息是十五分鐘,約莫五分鐘后,沉宜接到了校園組范保心的匯報。

    她覺得有些棘手:“校方知道精神污染了,要求全校停課,管控中心交涉了,他們不聽,說至少停課一天。”

    全校停課動靜太大,極有可能引起附近居民的恐慌。

    若執法者懷抱惡意,趁機對情緒失控的人投射蟲卵,防不勝防。

    可校方畢竟對純凈區計劃了解有限,管控中心無法讓他們無條件配合所有行動。再者,管控中心動作太大,也會引起執法者警覺。

    “打草驚蛇,這一套將計就計會落空。”沉宜皺眉。

    柴雨晴卻搖頭:“停課不一定是壞事。”

    她拿起平板,快速回放教室中的監控視頻。視頻前半段都很清晰,中段受到蟲域能量干擾,畫面上全是噪點,臨下課前幾分鐘才恢復正常。

    “霧杉是全班唯一沒有陷入精神污染的人,執法者沒有動手,肯定是因為發現了這一點。極可能,他因此改變了計劃。”

    “你的意思是,”沉宜思索,恍然,“執法者發現霧杉也是異蟲,不受禁.忌詞限制,直接走了?”

    真實原因,當然是執法者發現霧杉是不受精神污染的“普通人”,和汪琨一樣產生了覬覦心理。

    這個走向,柴雨晴早有預料。

    她不動聲色道:“繼續監控就知道了。”

    這時,手機震了。

    柴雨晴瞬間融化,柔聲開口:“霧杉,怎么了?”

    “雨晴你好點了嗎?學校突然放假了,說今天是白露……我記得白露是節氣呀,為什么也放假啊?”

    “也許是天氣涼得太快,學校用這種方式提醒大家注意保暖吧。”

    “哦……那為什么不早點通知呢,我就可以在家陪你了呀。我現在就回去哦,對了,你中午想吃什么呀,我給你帶回去。”

    “不用給我帶,我很困,想好好睡一覺。你不是一直想去昆侖中心看看嗎,趁今天放假去吧。”

    “可是你生病了,我不想讓你一個人在家耶。”

    “沉學姐和十二陪著我呢,放心吧。霧杉,我要睡覺了……”

    “噢噢,那你好好睡吧,要快點好起來!”

    ……

    電話掛斷,沉宜欲言又止,最后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柴雨晴的笑容已經消失了,目露疑惑。

    沉宜:“是我把你放到這么為難的處境,讓你經常對霧杉說謊。對不起。”

    柴雨晴沒有接腔,淡淡道:“霧杉接下來會去昆侖中心,讓那邊的人撤離吧。”-

    六二03班,大家都知道出現了精神污染,但沒人承認、或者沒有從另一個角度想過,這是他們開學以來聽得最認真的一節課。

    「賦能」極大提升了他們的專注力,這節課上聽到的知識,不管愿不愿意,都將銘記一生。

    同學們只是感到慶幸,還好精神污染出現時正在上課,沒人出現強烈的精神波動,即便異蟲投射了蟲卵,被寄生的可能性也很低。

    沒人驚慌,所有人有條不紊地收拾好東西,離開教室。

    去宿舍的,回家的,學生們分成兩撥人流,在愈發輕柔的音樂聲中靜靜流淌。

    汪旭掛在母親腿上,看見這一幕,很是崩潰道:“別掃了別掃了,你把學校掃倒閉了!”

    尤盈被驚醒了,終于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腿一軟跪倒在地。

    不遠處,霧杉混在人流中往外走,視線受阻,沒發現這一幕。

    她走出校門,走過公交車站,身邊的同學越來越少,只剩她一人時,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個男人。

    霧杉沒剎住車,一腳踩在對方腳背上,忙說:“對不起呀!”

    男人微微欠身,紳士地笑:“沒關系。”

    馬路對面,一輛轎車悄然停下,防窺的車窗里,是呂思陰沉的臉。

    公交車站,苗苗發現了對面的車,四處張望,很快發現了不遠處的霧杉,和霧杉面前那道似曾相識的身影。

    苗苗糾結片刻,轉身離開人群。

    “表姐你去哪?”米湘在背后問。

    苗苗頭也不回:“別跟著,你先回去!”

    第66章

    華東地區暫調到原海市的管控人員,各有分工。

    安插在學院內的是校園組,分散在純凈區各個地方的是偵查組,被分到昆侖中心的名字不太好聽——資本組。

    沒有直接用商場做代號,固然避免暴露的用意,可被稱作資本家?

    組內人都不太高興。

    不是因為資本家是萬惡之源,而是實在太窮了,名不副實。

    人手有限,羅姿咬緊牙關給許盛清撥了18個人,算上陳專員和許盛清自己,剛剛好20個。并且羅姿堅持認為,向外招聘的泄密風險太高,沒讓許盛清發揮“招聘專長”的機會。

    除了許盛清,剩余人全部都是黑工,沒有勞務合同,自然也沒有工資。

    起初大家都把這事當做分內工作,還沒什么,許盛清每個月從商場領一萬工資的事情一傳開,事情就變味了。

    那相當于一萬出勤補貼啊!

    許總經理,在某種程度上變成了真正的資本家。

    為此,許盛清明里暗里沒少遭白眼。

    按照霧杉和柴雨晴的意思,陳專員不用接送她們上下學,陳瑜便也被師父拉來忙活商場重整開張事宜。

    他用肩膀捅了捅師父:“我說,你怎么好意思吃獨食。把工資均分一下,大家都能拿到五百,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你也就不用挨白眼了。”

    許盛清冷笑:“做夢!有本事你們都找羅姿姐要去。要不到別怨我,怨自己慫。”

    陳瑜把手里的箱子一扔,指著他鼻子罵:“死資本家!”

    緊接著,他看了看地上的箱子,表情僵硬地咽口水。

    剛剛聽到了什么東西碎掉的聲音。

    許盛清黑著臉打開箱子,發現是個玉手鐲,躺在裝飾精美的盒子里,已經斷成兩半了。盒子上貼著金屬價簽,比他三個月的工資還多。

    陳瑜結結巴巴:“師、師父,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他心一橫:“反正也有那么多東西都壞了丟了,不差這一件!”

    許盛清的臉更黑了。

    臨管處作為處理異蟲“遺產”最重要的部門,汪琨想盡辦法在里面安插了人手。

    他一死,那名科員緊接著暴.斃于家中,故而臨管處不用管控中心通知,就猜到汪琨可能死了。

    得到管控中心證實后,臨管處馬上動手,查抄汪琨和領地成員名下的資產,昆侖中心是重災區。貨品不太值錢的店鋪直接查封,貨品值錢的,諸如珠寶首飾之類,全部裝箱送走。

    等許盛清取得代理經營權,把東西都要回來時,才發現將近一半都只剩下包裝盒。

    頭疼的是,別說他了,就連管控中心都對臨管處內部的貪污腐敗無可奈何。

    商場又不是批發市場,怎么少得了珠寶店和高級化妝品店呢?

    再說,商場也沒功夫重新裝修,總不能在金碧輝煌的店鋪里賣廉價飾品吧?

    就算想賣也沒錢進貨啊,賬面上300萬資金是用于水電和設備維護的,營銷請托又要花上一筆,光這兩項支出,這筆錢能堅持兩三個月就不錯了。

    總不能眾籌吧?

    組里除了自己都沒工資,再讓組員出血,他們不得生吃了自己這個總經理。

    許盛清頭很大,沒心思跟徒弟生氣,連連擺手:“擺上擺上,空的壞的都先擺上,反正離開業還有三天,收拾大差不差了再看怎么辦。”

    “噢噢噢。”陳瑜如蒙大赦。

    忽然,許盛清按住耳朵:“什么?!”

    陳瑜扭頭望去。

    許盛清已經切換到資本組頻道,沉聲道:“霧杉要來商場,執法員和她在一起,所有人馬上撤!”

    陳瑜看看手里的包裝盒:“師父,這……”

    “這什么這,A.級執法員!趕緊扔下走啊!”

    砰,盒子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這下好了,本來只斷成兩截的玉鐲,徹底報廢-

    “要不要看個魔術?”眼前的陌生男人問。

    他笑容恰到好處,禮貌又親切,嗓音沙沙的,也好聽。

    霧杉對他印象不錯,于是很感興趣地回答:“什么魔術呀?”

    衛鋒翹起短靴:“鞋子存在的價值是保護雙腳不會受傷。你再踩一下試試。”

    霧杉滿頭霧水:“啊?”

    衛鋒把鞋尖往前送了送:“我的鞋子承載了我的咒語,不管你多用力,都不會踩傷我。”

    “真的嗎?”霧杉瞪大眼睛,“可是它看著很軟耶。”

    短靴是皮面的,鞋背上有幾道褶痕,靠近鞋尖處,殘留著霧杉踩到的淡淡鞋印。

    “沒有反差和出人意料的結果,怎么能稱作魔術呢?”衛鋒說。

    霧杉來興趣了:“那我輕輕踩一下哦。”

    用腳尖踩了一下衛鋒的腳尖,沒什么感覺。

    衛鋒:“不用擔心,可以用力一點,就算你踩在上面跳舞都沒關系。”

    霧杉將信將疑,稍稍加大力量,鞋底果然傳來硬邦邦的觸感。

    她繼續加大力量試了兩次,興奮道:“真的耶!看起來很軟但是踩上去很硬!你怎么做到的呀?”

    衛鋒笑道:“詢問魔術師魔術的奧秘,是觀眾的禁.忌。”

    霧杉連連點頭:“噢噢噢……”

    然而衛鋒話頭一轉:“但是,魔術師也不忍心拒絕像你一樣青春美麗的女孩。你要去哪里,我可以陪你走一趟,路上和你解釋魔術的奧秘。”

    突然被夸獎“青春美麗”,霧杉有點懵,還從沒有人用這樣的詞匯夸過她呢。

    這時候應該怎么辦?

    情緒邏輯判斷結果是「羞澀」。

    霧杉小臉微紅,絞手指:“我要去……去商場買東西哦,你要一起來嗎?我可以請你吃面包!商場里有一家很漂亮的面包房!”

    “盛情難卻。”衛鋒再次欠身,做出請的動作。

    不料,一道人影疾沖而至,拽起霧杉就跑。

    苗苗力氣再大,哪里大得過霧杉,霧杉跟著跑了幾步就扎根在地上,差點讓苗苗橫摔一跤。

    “苗苗?”霧杉驚訝,“你干什么呀,我現在沒時間和你比賽跑步。”

    苗苗急得滿臉通紅,瞥見衛鋒笑瞇瞇靠近,臉上血色刷一下褪盡。

    “別問那么多,快跟我走!”她咬牙低聲,“不然你死定了!”

    她的注意力都在衛鋒身上,全然未發覺,霧杉剎那間收起所有面部表情。

    “你說,我要死了?”

    霧杉的聲音也不大,但字字如針,散發出莫名的寒意。

    她的核心指令是「好好活著」,不喜歡“死”這個字,更不喜歡有人說她要死。

    雖然日常交流中難免碰到這個字眼,可真正追究起來,哪些只是情緒性的表達,哪些真正代表著“死亡”,霧杉分得一清二楚。

    表情、語氣,苗苗表達得很明確,說她死定了,是死亡的死。

    注意到霧杉的變化之前,苗苗的身體先一步本能地打了個寒噤。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告訴她,危險。

    比執法者還要危險的危險。

    她不由自主松開霧杉的手。

    這時,衛鋒也來到兩人身旁。

    他盯著苗苗的眼睛:“放假的價值,在于讓人可以做他想做的事。霧杉有,這位同學,你沒有么?”

    乍一聽,這是一個沒頭沒腦、相當開放性的問題,完全不如衛鋒之前的指令來得明確。

    可聽到每一個人耳朵里,答案其實沒得選擇。

    把時間無限分解,人不可能在同一時間內擁有兩個想法。同一秒鐘內,前半秒,苗苗思考的或許是盡快帶著霧杉逃跑,后半秒,身體本能的沖動已然被她的意識捕獲。

    她只想跑。

    不是因為衛鋒,而是因為霧杉。

    苗苗奪路而逃,越過行人,越過公交車站,越過三三兩兩的同學,越過學校大門。

    尖銳的車笛劃破空氣,一輛正往校外開的轎車來不及剎車,苗苗也來不及剎車。

    生死關頭,一道人影從路旁竄出,把苗苗撲倒。

    兩人在地上滾了數圈,撞到花壇上,才堪堪停下。

    不少行人都目睹了這一驚*魂時刻,可他們最大的反應只是駐足看了兩秒,然后深呼吸,急忙離開。

    驚險的不只有事故當事人,還有旁觀者。當事人面臨危險,旁觀者情緒波動,也有危險。

    苗苗渾身上下散架式的疼,好多地方擦傷了,火.辣辣的。她艱難睜開眼,目光一怔。

    “柴雨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復打量柴雨晴的穿著,“真的是你?”

    柴雨晴沒有穿特別出格的作戰裝,只換上了普通運動服,扎起馬尾辮。即便如此,和她平日里清水芙蓉的形象也差了十萬八千里。

    她的臉在翻滾中擦傷了,顴骨處滲出一道血色。

    她沒有回答苗苗,徑直起身,微蹙的眉頭說明情況不比苗苗好多少。

    作為體育特長生,苗苗的體格比柴雨晴好太多了。

    苗苗一咬牙站起來:“我送你去醫務室……”

    柴雨晴猛地回頭。

    她是笑著的:“謝謝你關心霧杉。”

    但笑容曇花一現:“我說過別再跟蹤我們——如果你還想安全畢業。”-

    苗苗離開,霧杉便也恢復了正常,她反而開始奇怪起來:“苗苗怎么了啊?”

    衛鋒摸了摸帽檐:“被嚇到了吧。”

    “嚇到?”霧杉在腦子里迅速回顧剛才發生的事,明白了。

    人在面無表情的時候是很嚇人的,包括她自己。

    霧杉覺得苗苗活該,誰讓她說自己會死,但另一方面,霧杉又為自己嚇到苗苗而愧疚。

    她還挺喜歡苗苗的。

    網上有人說過,性格大大咧咧的人很適合交朋友。

    衛鋒適時轉移了她的注意力:“還想看更多魔術嗎?”

    霧杉開心起來:“想呀,走吧,我帶你去商場!那個商場很大很大,金碧輝煌!”

    小小的插曲,讓她把探尋魔術奧秘的事拋到腦后,只想看衛鋒表演更多的魔術。

    一路直行,沒幾分鐘,商場就到了。

    上班時間,商場外面一個人都沒有。

    衛鋒掃了兩眼,問:“你確定這家商場沒倒閉?”

    霧杉:“確定呀!”

    她可是商場的大老板呢。

    當然,雨晴反復叮囑不要對外人提這件事,所以霧杉從來沒和任何人說過。

    衛鋒顯然不這么認為。

    廣場積灰,花壇無人修理,玻璃大門內一盞燈都沒開,一切跡象都表明,這家商場倒閉了。

    但——正合適,不是么?

    他笑道:“那就進去看看。”

    百米外,地下通道。

    沉宜略微松了口氣:“看來執法者不知道昆侖中心是汪琨的產業。也對,執法者來自分會,分會下面支會無數,他不知道才是正常的,說明他確實沒有對純凈區動心思。”

    但他對霧杉動心思了,這種空無一人的地方正適合下手。柴雨晴心想。

    沉宜看向她:“你真沒事?我看你的腳扭傷了。”

    “沒事。”褲腳遮住了柴雨晴腳腕上的腫包,“呂思到哪了?”

    沉宜:“馬路對面咖啡廳,據說剛點了一杯咖啡坐下。看樣子,不確認霧杉死在執法者手里,她不會甘心。”

    柴雨晴垂下眼眸。

    看來沉宜沒發現呂思的小動作。

    廣場加上馬路,寬度不到300米,正好處于無線射頻監聽器的最佳信號接收范圍。

    相較于連接網絡的監聽器,射頻監聽器信號抗干擾能力更強,即便放在一些能干擾信號的蟲域里,也不會讓信號完全丟失。

    這些都是沉宜教授給她的知識。

    與之相似,電磁槍可以掃描到100米范圍內的監聽監視設備。

    沉宜差在心細,若和柴雨晴一樣特意用電磁槍掃描過霧杉,便會發現霧杉的書包里,出現了信號源。

    所以,呂思不是在等霧杉的死訊,而是在享受霧杉被執法者清理的過程。

    等霧杉和執法者爆發沖突,也許,呂思會得到一些管控中心想方設法保密的信息。

    柴雨晴十分清楚,若管控中心得知監聽器的存在,勢必會出手干擾。

    所以她選擇不說。

    商場里的監控都掌握在管控中心手里,如無意外,這趟并不需要她出什么力。此時此刻,柴雨晴不太想坐在車中,更想去那間咖啡廳,面對面欣賞呂思的表情。

    一定會很精彩-

    大門沒鎖。

    霧杉領著衛鋒進去,被商場里的景象驚呆了,一個詞形容:亂糟糟。

    放眼望去到處堆滿紙箱,很多商品從箱子里拿出來了,但沒收拾好,亂七八糟地堆在地上。

    四周店鋪很多都掛著鎖,包括進門就能看到的面包房。櫥柜里的面包都發霉了,黑黑白白的一片。

    原本弧線優美的中庭也磕磣得不成樣子,衣服、塑料布等等之類的東西都掛在玻璃欄桿上,東一片西一片,像是乞丐身上的布條。

    霧杉頓時急了:“這還怎么開業呀!”

    今天是周四,距離周日開業滿打滿算也只有三天了!

    她跑進去,扯起喉嚨:“有人嗎,喂,有人在嗎!我……”

    再晚幾秒,她就要說出“我是這里的老板”了。

    手機鈴聲適時響了起來。

    霧杉語氣很重:“怎么回事呀!”

    許盛清趕忙安撫:“老板別急,我們都出來……進貨了!現在商場看著是亂了一點,但一下午就能收拾好,反而是進貨最重要,所以我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找供應商了!”

    霧杉看著眼前的狼藉景象,將信將疑:“真的嗎?”

    許盛清:“真的真的,有一句謊話我天打雷劈!”

    嘶,好嚴重的發誓噢!

    霧杉選擇相信她的大總經理:“那好吧,辛苦你們了哦。”

    許盛清:“哪里哪里,都是應該的應該的。”

    忙不疊掛了。

    衛鋒慢慢踱步過來,笑問:“怎么發這么大脾氣,和你打電話的是商場員工?”

    說來也巧,或者他命不好,霧杉的質問太大聲,在空蕩蕩的商場中不斷回蕩,完全掩蓋住了聽筒中的聲音。

    霧杉吐了吐舌頭:“對呀,是他告訴我商場重新開張了,我才過來的。結果他說要這周日才開張。”

    撒謊了,有點心虛。

    她緊接著道:“我們去別的地方變魔術吧,這里太亂啦!”

    衛鋒哪里舍得離開。

    憑借他的情緒異能,倒是不用怕當著別人的面下手,可難保有人沒眼力勁,過來干擾。就像之前被霧杉叫做“苗苗”的女同學。

    這地方不錯,完美。

    他心想著,裝模作樣打量一圈:“這里挺好,告訴你一個魔術的奧秘。”

    霧杉眼睛一亮:“什么奧秘?”

    “四周環境越復雜,吸引觀眾注意力的要素越多,魔術就越容易成功。”

    衛鋒說著走進一家珠寶店,腳底踩到一個硬質的盒子。他把它撿起來,把透明的一面轉向霧杉。

    “比如這個玉鐲,我能用咒語魔術讓它復原如初,而你一點都找不出破綻,信不信?”

    霧杉瞪大眼睛:“不可能吧?!它都碎成好多段了!”

    衛鋒晃動食指:“永遠不要在魔術家面前說不可能。”

    他把盒子翻轉回來,低聲道:“手鐲的價值是佩戴在美麗的手腕上,彰顯佩戴者的美麗和優雅。你碎成這樣,讓人怎么戴呢?”

    說完,他故作神秘地等了片刻,手指在包裝盒上輕輕轉圈。

    約莫十秒后,打開盒子,取出里面的手鐲。

    “哇!”

    霧杉飛奔而至,拿過完整無瑕的玉鐲,翻來覆去地觀察。

    真的一絲裂痕都沒有!

    “你是怎么做到的,太神奇了吧!”

    “不要試圖探究魔術的奧秘,尤其在魔術家面前。”衛鋒微微一笑,“那是一種很粗魯的行為。”

    霧杉小雞啄米:“噢噢噢!”

    很容易理解,相當于砸了別人的飯碗嘛!

    ……

    商場地下一層有一家大型超市,冷庫放在地下二層。

    冷庫結構特殊,適合藏身,可因為里面存儲了不少冷藏品,即便暫時調高了溫度,也把整個資本組都凍得夠嗆。

    “怎、怎么還不打起來……”

    “執法者不會看、看上霧杉了吧,居、居然用異能逗她開心?”

    “組、組長,能不能先把制、制冷機關了啊……”

    組員們口呼白汽、哆哆嗦嗦。

    他們人手一個平板,能看到商場隱蔽攝像頭的實時監控畫面,原本想好好欣賞一場異蟲大戰的,沒想到挑了個最不適合觀戰的地方。

    “組、組長?”

    “閉嘴!”

    兩道聲音異口同聲。

    許盛清和陳瑜對視一眼,這對師徒都從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可置信的驚喜,默契程度瞬間拉滿。

    那可是價值三萬多的手鐲啊!許盛清心想。

    太好了,我打碎的玩意肯定不用賠錢了!陳瑜暗自歡呼。

    “師父,你說老板是不是裝的啊?真相信這是魔術?”

    “……我看不出來。”許盛清兩眼冒光,“不管是不是裝的,老板千萬別太早動手啊!”

    霧杉沒有動手的理由。

    她蹬蹬蹬跑進珠寶店里,張望一番,說:“這里好黑呀,奇怪,燈的開關在哪里呀?”

    商場大廳還好,有大面積的玻璃墻透光。但各個店鋪內的光線很差,很多東西都看不清。

    “電燈的價值是驅散黑暗,是照亮美麗的一切。你可以失去所有,但不能失去燈光。”

    沙沙的嗓音帶著詩意,語音未落,珠寶店中燈光大亮。

    一束束射燈從天花板落下,籠罩住晶瑩剔透的珠寶柜臺,讓里面精美的首飾和包裝盒都閃耀出璀璨光彩。

    霧杉目瞪口呆:“哇——這是燈光魔術嗎,實在太酷了!”

    衛鋒笑容溫和:“也是咒語魔術。”

    “真的好神奇呀!”霧杉說,晃晃玉鐲,“魔術效果會消失嗎?”

    “手鐲的價值會消失嗎?”

    “我聽不懂耶,什么意思呀?”

    衛鋒只好明確回答:“不會。在真正的魔術家眼里,觀眾不止見證奇跡的人,而是全世界。”

    “好深奧呀,我還是聽不懂。”

    霧杉說著,找了個柜臺里的空位置,把手鐲放進去。

    但衛鋒抓住了她的手。

    衛鋒搖頭道:“遇見你以前,它已經失去了作為手鐲和商品的價值,因為你,它才重獲新生。我認為它歸屬于你。”

    這點霧杉聽懂了:“你是說我能直接帶走它?”

    不等衛鋒回答,她兀自點頭:“對哦,反正壞了就要扔的……嘻嘻,好開心,它是我的了!大魔術家,這個也壞了,你能用魔術把它也復原嗎?”

    霧杉指著一塊玉牌,上面刻著精密的小字,但斷了一半,上面一半不翼而飛。

    衛鋒掃了眼玉牌前面的金屬價簽:49,999。

    原來是個貪婪的人啊。

    只見霧杉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你小心哦,剛才太黑了,我沒看清你的魔術。現在燈光這么亮,我一定會發現魔術的破綻哦!”

    衛鋒無聲一笑:“看來你還在質疑我作為魔術家的價值。”

    他走到柜臺面前,隔著玻璃,指尖輕點那塊玉牌:“看好了。”

    第67章

    衛鋒眼光犀利,一眼就認出玉牌上雕刻的是經文。

    光雪盛景后,人類一度求神拜佛,企望依靠荒謬的神力來驅逐他的族群,當然,結局注定是失望的。

    然而奇特的是,人類并未因此而失去信仰。

    在這顆星球上度過百年歲月,衛鋒漸漸明白了其中原因,因為信仰能讓很多人類獲得平靜。

    便如這塊玉牌上的佛經,也許擁有者在情緒波動的時候默念佛經,能讓情緒快速平復下去。

    虛無縹緲的信仰,因為異蟲的到來,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實用價值。

    衛鋒覺得,這也很荒謬。

    但這種認知不耽誤他施展異能。

    “經牌的價值在于經,你失去了一半經文,就不擔心信奉者斷章取義、走入歧途么?”

    于是,在霧杉眼皮子底下,那塊經牌被“掉包”了,四四方方,完完整整。

    經牌靠著包裝盒,盒子上面有一張照片。霧杉拿起經牌和照片反復比對,確定和照片上一模一樣。

    與此同時,她不斷回顧經牌被掉包的記憶畫面,不論定格在哪一幀,都觀察不出經牌是如何被掉包的。

    可以確定的是,斷掉的經牌完全沒有被挪動,失去的部分,就那樣重現了。

    衛鋒對她呆滯的反應很滿意:“發現破綻了么?”

    霧杉搖搖頭,視線掃來掃去,指向另一件玉飾:“這個這個,這個是觀音菩薩吧,菩薩的底座沒了。再來一次,我一定能發現破綻!”

    衛鋒無奈地笑,出于異能的特殊性,他算是族群里最見多識廣的一批蟲。

    他說出咒語:“菩薩庇佑眾生,信徒佩戴你,希望你能為他們擋災。如今你先碎了,又怎能讓信徒相信你的價值,庇護他們的安全?”

    霧杉對宗教信仰了解極少,忍不住道:“你懂得好多呀!”

    稍一分神,柜臺里的玉佩又被“掉包”了。

    霧杉:“不算不算,我走神啦!這個這個,這個鉆石項鏈斷掉了,都沒有照片上的吊墜,這次我一定能抓住破綻!”

    一邊說,一邊把玉佩從柜臺里拿出,塞到口袋里。

    衛鋒沒錯過她的“小動作”,直接拿起鉆石項鏈:“鉆石項鏈的價值是彰顯佩戴者的財富和魅力,你失去最重要的部分,又如何履行使命呢?”

    再遞給霧杉時,不光鏈子連上,連吊墜都出現了。

    霧杉夸張地目瞪口呆。

    “魔術還能無中生有嗎?”

    “不能無中生有,有中生無,還能算魔術么?”

    “那這個呢,這個只有盒子哦,你肯定變不出來!”

    “首飾盒的價值是包裝首飾,你失去首飾,等同于失去了內核,這不該是你的命運。”

    話音落下,衛鋒打開盒子,從中取出一串瑪瑙手鏈。

    霧杉反復對比,確定手鏈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樣。

    “哇!真的出現了!不對不對,是不是我看錯了呀,它本來就在里面!這個,這個我把海綿都掏出來看過了,確定是空的!”

    于是衛鋒重復了一遍咒語,從盒中取出一對水晶耳墜。

    霧杉看看耳墜,又看看盒子:“這個盒子里沒有照片呀,你確定是裝耳墜的嗎?”

    衛鋒確定盒子是用來裝耳墜的,從海綿凹槽形狀就能判斷。

    至于是不是水晶,誰知道呢。

    他只是發現盒子內外都沒有照片,按照印象隨便“編”了一對耳墜,反正死無對證。

    霧杉只驚奇衛鋒真的能無中生有,冷庫內,許盛清卻震驚了。

    珠寶店屬于汪琨自持的店鋪,因為價值驚人,所有權和商場不是一家公司。管控中心資金緊張,自然無力購買。

    和其他店鋪一起,從臨管處取得代理經營權后,許盛清便親自管理這些珠寶。因為缺漏和損壞的貨品太多,他這兩天查了大量的資料。

    資料里正好有那副耳墜……

    帕拉伊巴水晶,全球限量款,拍賣價高達500萬!

    500萬啊!商場運營費用有救了!組員的工資也都有救了!

    然而,他眼睜睜看著水晶耳墜被霧杉塞進口袋。

    許盛清喃喃道:“徒兒,你知道痛徹心扉是什么感覺么?”

    陳瑜看向他。

    許盛清:“看清楚了,為師現在臉上就寫著這四個字。”

    ……

    霧杉臉上也寫著四個字:樂不可支。

    魔術的走向好像變味了。

    她不再探尋魔術的奧秘,而是樂此不疲地尋找店里被損壞的珠寶,和只剩下包裝盒的商品,讓衛鋒一次次重復神奇的魔術。

    每一次見證奇跡,都會發出真誠的驚嘆。

    衛鋒也很配合,有照片的珠寶,都一一復原如初,沒有照片的盒子,則隨便“編”一樣首飾放進去。

    他歷經歲月,眼界自然高,鉆石、寶石、珍珠、翡翠……編出的都是高價值的珠寶,連黃金都很少見到。

    而且審美在線,無一不精美奢華。

    他也樂于配合。

    因為衛鋒深深了解,貪婪是人類最常見的情緒之一,像霧杉這么貪婪、寄生難度還這么高的人類,太罕見了。

    幾十件價值高昂的珠寶首飾,把她的書包塞得滿滿當當,竟然還不滿足。

    他前后一共投射了五次蟲卵,全部石沉大海。

    這說明貪婪是這個人類女孩的本性,在她身上,貪婪達到了極致,因此不再普通。

    頂級寄生體,這點毫無疑問。

    沒想到這趟執法之旅,竟能碰到如此驚喜。

    然而,衛鋒并沒有轉移寄生的打算,畢竟他當前的寄生體也是頂級。

    轉移寄生是復雜且隨機性很強的事情,等級越高的異蟲,越慎重。

    他轉移到霧杉體內,最終能保留哪種情緒異能,誰也說不準。也許依舊是「價值感」,也許是「貪婪」,也許幸運了一把,兩者并存,讓他擁有復合型異能。

    看似結果都不錯,但衛鋒不想賭。

    他喜歡「價值感」,畢竟這是稀有的情緒種類。多年下來,早已習慣了「價值感」衍生的異能。只要能量充足,「價值感」能發揮的威力,是無窮的。

    「貪婪」正相反,再大的口袋,也總有被填滿的時候。

    再者說,衛鋒也發自內心地認可自己作為執法者的價值,這讓他覺得,自己和其他為了補劑而汲汲營營的同類,不一樣。

    族群的價值在于延續古老的使命,他的價值在于讓族群向目標堅定前行,而霧杉的價值……在于讓他發揮出更大的價值。

    所以衛鋒對霧杉的定位不是下一任寄生體,而是頂級幼蟲所帶來的能量。

    幼蟲狀態下,核心情緒尚未成形,情緒異能也尚未演化,除了釋放出少量自愈能力,幼蟲相當于一個包裹著異蟲能量的蠶繭。

    頂級寄生體大腦中的幼蟲,便是蘊含巨大能量的頂級幼蟲。

    吃掉它,既能巨幅提高自己的能量,又不用擔心干擾自己的核心情緒。

    霧杉本就違反禁令,既然注定要死,何不在死之前貢獻全部價值呢?

    這個想法,讓衛鋒放棄了在課堂上直接動手。

    但他沒料到,往這名人類女孩大腦中投射蟲卵的難度,會如此高。

    又表演了一次魔術后,他明顯感到力不從心了。單單修復珠寶還好,無中生有對能量的消耗實在太高,更別提他還要時不時投射蟲卵。

    衛鋒感覺自己被掏空。

    而珠寶店剛轉完半圈。

    再貪婪的人,總能有吃飽的時候吧。

    他想著,咬牙堅持-

    耳機里的歡聲笑語已經持續了很久。

    旁觀者清,不論是沉宜還是呂思,都聽出執法者在討好霧杉。

    從茫然不解,到憂心忡忡,沉宜自有其猜測。

    “執法者會不會看出霧杉實力不低,想把她帶回旅者公會?”

    柴雨晴安安靜靜。

    直到沉宜語氣突變:“攔住她!”

    “別攔,讓她去!”柴雨晴緊跟著開口,不容置疑。

    她連接的通訊頻道只有一個,頻道里另外兩個人分別是沉宜和羅姿。但從沉宜的反應中,她立即猜出發生了什么事。

    ——呂思坐不住了。

    柴雨晴按下麥克風:“執法者來自分會,會把區區異蟲領主放在眼里么?”

    兩秒鐘后,羅姿簡短的回答傳來:“不會。”

    柴雨晴:“那他更不會把楊沁的傀儡放在眼里。你們攔住她,只會讓她意識到霧杉身邊有管控人員潛伏的事實!”

    羅姿又沉默幾秒,回答:“我同意你的分析。”

    追在呂思后面的管控人員接到通知,后撤。

    沉宜思索道:“呂思可能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所以才去商場一看究竟。她貿然介入,恐怕……”

    “你昨晚告訴我,”柴雨晴冷冷打斷,“馮嘉瑋是如何被呂思操控的?”

    沉宜一怔:“通過他父親……”

    管控中心連夜調查的結果是,馮嘉瑋父親在心理醫生引導下染上藥癮,而這位醫生,每周都會上門給呂思做心理疏導。

    誰是幕后黑手,不言自明。

    藥癮這種東西,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沾染上的。所以馮嘉瑋的父親不是個例,而是呂思早就準備好的眾多棋子中的一顆。

    柴雨晴波瀾不驚:“這種人,為什么要攔著她送死?”

    話音未落,平板一幅監控小圖里,闖進來一輛車。

    它甚至沒有剎車,徑直撞入商場大門,轟然一聲,玻璃飛濺。

    ……呂思也太囂張了吧!

    沉宜心想,正要切換商場內部的監控,忽然,所有監控畫面都變成了雪花屏,揚聲器里也充斥著刺耳的電流聲。

    沉宜忙切換頻道,聯系許盛清:“共享監聽音頻!”

    許盛清被凍得哆哆嗦嗦:“呃,光裝了攝、攝像頭,還沒、沒來得及裝射頻監聽器……”

    沉宜:“……”-

    同樣無語的還有霧杉。

    她被巨大的碰撞聲嚇了一跳,立馬跑出珠寶店,被外面的景象驚呆了。

    高大光潔的玻璃全碎,門框嚴重變形,那輛撞進來的汽車甚至碾過了好幾個紙箱,而罪魁禍首,正一臉淡漠地從車里出來。

    “呂思!你為什么要撞壞我的商場!”

    呂思走向前:“你的商場?”

    “對呀,我是這里的老板!”霧杉實在被氣到了,“呂思,你要賠錢!”

    呂思嗤笑,抬眼望向她身后的衛鋒:“聽到了么?你以為她是……”

    她語聲一滯,頓時警覺。

    蟲域,執法者展開蟲域了!

    那道嗓音淡淡響起:“汽車的價值在于行駛,司機的價值在于把乘客送到目的地。你們與其在這里擱淺,不如把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送入地獄。”

    引擎聲,從本已熄火的車輛上傳來。

    呂思驀然回頭,只見司機的臉因驚恐而扭曲,手臂極力想擺脫方向盤,可雙手有它自己的主意。正如他的右腳,也不受控制地踩下油門。

    車輪碾過碎玻璃和地磚,發出尖利的摩擦聲。

    呂思千算萬算,沒算到執法者剛見面就會對她動手。

    難道他沒看出來她是一名傀儡嗎,她是站在他那一邊的啊!

    車頭向前猛沖,從未經歷過如此險境的呂思已經傻了,僵在原地不動。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人影從天而降,拽住她的肩膀。腳尖在地上一點,帶著她躍起。

    汽車在從兩人腳下沖過。

    還沒落地,霧杉便放開呂思,后者沒有任何緩沖地砸到地上,腳踝扭曲成九十度。

    呂思的痛哼聲中,霧杉已然追向那輛車。肌體強化到100%,讓她瞬間趕上車尾,五指如勾,扎進后備箱蓋。

    然而,霧杉沒想到司機踩死油門,低估了汽車的前沖力。

    汽車依然撞上了服務臺,車窗和擋風玻璃同時崩碎,司機飛了出去,腦袋在不遠處的墻壁上撞得稀碎。

    霧杉望向墻壁上的血花,眨眨眼:“啊哦。”

    沒救到人,她一點都不失望。

    「救人」,是看到別人遇到危險時的簡單行動邏輯。

    此時,復雜一些的行動邏輯判斷結果也出來了:「沒必要救,就算救了也要殺死。」

    因為司機也好,呂思也罷,都目睹了她超越常理的能力。

    所以,霧杉收回手,慢慢轉過身時,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呂思跌坐在地上,早已屏住呼吸。

    她突然意識到了一個事實:霧杉沒有幫手,彩票店里的董震,就是霧杉殺的。

    當時的她陷入董震的精神污染,又被董震言語撩撥情緒,導致幼蟲蘇醒,備受折磨,沒有目睹董震究竟是如何死的。

    事后回想,認為霧杉既然是純凈人,不可能擁有殺死董震的能力。霧杉極可能有幫手,要么是異蟲,要么是極其擅長潛伏和暗殺的人類。

    但如今,呂思親眼目睹了霧杉快若閃電的速度。

    那不可能是人類擁有的速度,她甚至徒手擊穿了汽車的鋼鐵外皮。

    不……霧杉根本不是人!

    呂思感覺不到那道身影上有任何屬于人類的氣息。那只是一個擁有人形的死物,是一臺無比類人的精密儀器,從內而外,都透出無機質的感覺。

    眼見霧杉一步一步靠近,呂思只覺渾身血液都凍住了,不知為何,她腦中浮現起一句話。

    也許正是那句話,救了彩票站中的自己。

    “霧杉,他是異蟲!”

    霧杉腳步微頓,情緒模擬功能開啟,露出一個微笑。

    “我知道。”

    簡短的回答讓衛鋒瞇起眼。

    衛鋒瞥了眼地上的呂思,語聲低沉:“喉嚨的價值在于說出悅耳動聽的語言,既然不中聽,還說什么話呢?”

    異能「剝奪」,既能賦予價值,也能剝奪價值。

    呂思的喉嚨像是被人灌了膠水,食道和氣管同時封死。她捂住脖子,像霧杉投去求救的目光。

    但霧杉只是前行,沒有看她。

    衛鋒瞇起眼注視霧杉的眼睛,腳下也動了,相向而行。

    “雪人?”他問。

    霧杉懶得切換情緒模擬,保持微笑:“我不知道你們說的雪人是誰。我只知道,不科學的事情都是有問題的。”

    衛鋒搖頭:“不,你不是雪人。”

    雪人是背叛族群的異蟲,必然有異蟲的氣息,她沒有。

    霧杉:“解決問題之前,能再幫我一個忙嗎,大魔術師?”

    衛鋒:“不是雪人,也不是人類,難道又是融雪實驗室里出來的?”

    霧杉:“你看,商場大門被撞壞了,好好的地磚都被刮花了,還有服務臺被撞出一個大洞。能用你的魔術幫我修補一下嗎?”

    衛鋒:“難怪融雪能搞出純凈區這么大的動靜,原來是因為你。”

    霧杉:“可以為我再展示一次魔術嗎?”

    就這樣,兩人各自說著各自的話,終于走到了一起。

    面對面。

    衛鋒又露出那種紳士的微笑,摘下牛仔帽按在胸.前,微微欠身:“有何不可。”

    這次,霧杉注意到他三七分的發縫里,光斑涌動。

    衛鋒則盯著她的眼睛:“力量的價值在于擊倒敵人,而我不是你的敵人,你要力量又有何用呢?”

    他的眼睛也涌出深紅的光芒。

    把最后的異蟲能量都用在這一次異能上,剝奪對手的力量。

    霧杉不閃不避,耐心等了幾秒鐘。

    突然,她恍然大悟:“你又念咒語了呀,但是,你是在對我施展魔法嗎?”

    衛鋒溫和點頭:“是的……”

    他神色一僵,垂下視線。

    自己的小腹處,探進去了一只纖細的手臂。鮮血圍著那條手臂,慢慢洇濕他的衣服。

    “不好意思,我沒有力量,只有電量。”

    當聲線不再跳躍,任何嗓音都顯得冰冷。

    幾分鐘之前,霧杉的話聲還像是晨風撥動風鈴。幾分鐘之后,她不再活潑的嗓音,如同冰塊砸在刀口,悅耳,但不動聽。

    衛鋒呆滯地抬起眼,然而還沒看到聲音的主人,整個人便被提了起來,隨后被猛烈地橫砸到地上。

    瞳孔中慢慢倒映出那張微笑的小臉。

    衛鋒只覺自己被鐵釘釘到地上,根本無法動彈。

    他的異能可以嘴述,可喉嚨被對方的膝蓋壓死了。也可以通過精神污染釋放,可無論他怎么努力,都無法將霧杉拽入污染。

    他已經無力思考“電量”是怎么回事了。

    只能看著那張略顯蒼白的嘴唇開闔,只能聽著從嘴唇里蹦出來的一個個音節。

    “剛開始,我真的以為你是魔術家。”

    “但是你的魔術越來越不科學。”

    “我在記憶區重復放大每一個細節,都沒發現任何疑似的破綻。”

    “所以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異蟲。”

    霧杉抽出洞穿衛鋒小腹的拳頭,舔了一下手背上的鮮血。

    “果然是異蟲吧,你們異蟲最好吃了。你看,你的傷口在愈合了呢。”

    “我也想念一遍咒語,你想聽嗎?”

    “大魔術家存在的價值是幫我修復破損的商品,找回遺失的商品,連這點都做不到,還自稱什么大魔術家呢?”

    “哦,我知道你現在不會幫我了,所以還有一句。”

    “異蟲存在的價值是幫我充電,你能主動鉆進我肚子里,幫我充電嗎?”

    霧杉揚起那只染血的拳頭。

    “我知道你不愿意,所以讓我來幫你實現價值吧。”-

    商場內外,不知多少人在等待監控信號恢復正常。

    突然,刺耳的電流聲消失,平板上的雪花屏在閃爍幾次后,恢復了畫面。

    “蟲域消失了?”

    “不知道啊,冷庫在地下室邊緣,咱們離得遠。”

    “信號干擾沒了,應該是消失了吧,所以執法者死了?”

    “不知道啊……”

    雖然知道霧杉厲害,可執法者畢竟也是A.級,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竊竊私語中,陳瑜突然道:“找到了,這個監控!”

    他放大的監控畫面上,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執法者。當然,腦袋碎了,只能從服裝上分辨。

    許盛清也找到了另外一個監控:“霧杉在這!”

    ……

    廣場外,地下通道。

    沉宜仔細分辨畫面中的景象:“呂思也死了?”

    屏幕中,呂思捂著喉嚨側躺在地上,霧杉蹲在她身邊,一動不動。

    沉宜喃喃:“是霧杉殺了她嗎?”

    柴雨晴蹙著眉,直覺這不是事實。

    果然,呂思驀然睜眼,發出急促的喘息聲。她似乎被霧杉嚇到了,手腳并用地后退。

    霧杉沒動,只是抬起臉看她。

    “再說一遍。”

    恐懼之下,呂思的頭開始隱隱作痛,幼蟲要蘇醒了。

    克服恐懼最直接的方式,是直面恐懼。

    呂思不得不按捺住逃*跑的沖動,看向霧杉:“什、什么?”

    霧杉的面孔突然生動起來,拔高聲音:“霧杉,他是異蟲!”

    隨即關閉情緒模擬,面無表情:“這句話,你再說一遍。”

    “霧、霧杉,”呂思氣息不太穩,“他是異蟲。”

    “不連貫,聲音也太小了,大聲一點。”

    “……霧杉,他是異蟲。”

    “有點像,但不太對,再大聲一點,就像剛才一樣。”

    呂思似乎明白霧杉的用意了。

    她確定霧杉沒有發現彩票站中的自己,只聽到了聲音。剛才自己情急之下莫名其妙喊出來,提醒了霧杉。

    她在確認自己是不是聲音的主人。

    是福還是禍,呂思不知道,她只知道,對方動動手指就能殺死自己,眼下,她沒有任何選擇。

    呂思心一橫,閉上眼睛:“霧杉,他是異蟲!”

    “真的是你呀!”

    活潑的語氣和先前截然不同。

    呂思睜開眼,看到了一張燦爛的笑臉。

    冰冷、沒有生氣……這些片刻之前還能用來形容霧杉的詞匯,再也派不上用場。

    “我還以為當時是雨晴提醒我呢,后來仔細想了想,不太像雨晴的聲音呀。沒想到會是你,呂思,謝謝你呀,要不是你提醒,我都不知道那家伙是異蟲呢。”

    霧杉扶起呂思,呂思沒敢躲。

    霧杉道:“對了,你既然知道那家伙是異蟲,一定也看見我殺死他了吧?”

    “那家伙”指的自然是董震。

    呂思心情復雜難言。她也不知道,若能親眼目睹霧杉殺死董震,自己還會不會屢屢針對霧杉。

    霧杉等了十秒,當呂思默認了。

    她問道:“所以你開車闖進商場,是為了提醒我魔術家也是異蟲?”

    “嗯。”這一點呂思倒是很快認了,畢竟能救命。

    沒想到,身邊人的表情瞬間收斂:“那你告訴別人了嗎,我殺死異蟲的事。”

    呂思心中一凜,本能搖頭:“沒有,我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一個字。”

    她拿出在楊沁跟前察言觀色的本領。

    “以前沒有,以后也絕對不會說。”

    “真的嗎,要是你騙我,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會殺掉你的。”

    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恐懼又有抬頭的趨勢。

    呂思用指甲死死摳住手心:“真的,我沒有騙你。”

    霧杉沒再說話,專注地分析她的表情。

    然而,呂思的表情太細微了,以她的情緒模擬功能,分析不出什么結果。

    霧杉決定相信她,依據很簡單:若呂思說謊,來抓自己去做實驗的人早就出現了。

    但這么長時間過去,始終沒人來找自己,不是嗎?

    燦爛的笑容回到臉上。

    呂思見狀,暗暗松出一口氣。

    霧杉撿起沉甸甸的書包,轉而說道:“上次你提醒我,這次我救了你,我們算扯平啦。你幫我保守秘密,我不殺你,我們又扯平啦。但是——”

    這個轉折讓呂思心肝一顫。

    只見霧杉手臂晃動一圈。

    “你明明可以走進來的,非要開車撞進來,把我的商場都弄得亂七八糟咯。大家都說你家很有錢的,你應該賠得起吧?”

    呂思低眉順眼:“賠得起。”

    “太好啦,我讓許總經理算一下要多少錢,到時候告訴你。對了——”

    呂思心肝二顫。

    “我是商場老板的事,你也要保密哦。炫富是不好的行為,會讓人眼紅,又會被壞人覬覦!”

    呂思繼續低眉順眼:“好的,我會保密。”

    “還有哦,一件很嚴肅的事!”

    呂思心肝三顫。

    “你還記得高考查分那天早上嗎,你的車差點撞到雨晴了,你要向雨晴道歉!要真誠的那種道歉哦,不能冷冰冰的。”

    呂思壓根不記得這回事。

    但這不妨礙她繼續低眉順眼:“好,我明天就道歉。”

    霧杉終于滿意了,嘿嘿一笑:“呂思,你也沒有那么討厭嘛。既然我們都扯平了,我可以當你是同學咯。同學要互幫互助,你的腳受傷了,我送你去醫院!”

    扯平了嗎……

    掌心和腳踝的疼痛,讓呂思強迫自己不去思考。

    她點頭:“謝謝。”-

    監控中,霧杉攙著呂思慢慢走出商場。

    沉宜難以置信:“呂思當時也在彩票站?”

    這兩個多月發生了太多事,讓她記不清當初的細節了。

    有一點是確定的,柴雨晴作為那次大規模精神污染的受害者,因禍得福,變成了免疫者。

    柴雨晴也沒預計到事情會是這個結果。

    沉默片刻后,她冷冷道:“看來彩票站的事也是她操縱的。”

    這個推斷有道理。

    但沉宜很快抓住了矛盾的地方,若董震是呂思派去對付霧杉的,為什么呂思要提醒霧杉董震是異蟲?

    這時,她收到了一條消息,來自霧杉。

    「姐姐,我和同學在一起,不方便打電話。我在昆侖中心碰到異蟲,已經搞定了,麻煩姐姐清理一下哦。」

    緊接著,剛從冷庫趕到商場一層的許盛清也收到了消息。

    「許總經理,商場有壞蛋,我已經報警了!你們今天誰都不要回來,等警察處理完再來上班!」

    許盛清看看墻上地上的血,一時無言。

    沉宜在回復霧杉的消息,柴雨晴在蹙眉思考,兩人同時聽到了羅姿的聲音。

    “呂思不可留。”

    明擺著的,呂思知道霧杉的能力,等同于霧杉在楊沁面前暴露。楊沁又是旅者公會派出入侵純凈區的主要力量,不得不防。

    羅姿又道:“我會安排人制造意外,她出不去純凈區。”

    沉宜不反對,也認為柴雨晴不會反對,畢竟柴雨晴想讓呂思死的意思,已經表現好多次了。

    然而,柴雨晴搖頭了:“她能出去純凈區,你們攔不住。”

    羅姿:“為什么?”

    柴雨晴:“呂思從來兩點一線,今天偏離軌跡卻沒人阻攔,肯定也能反推出管控中心下一步的行動。她的司機死了,如果她足夠聰明,會以腳傷的理由要求霧杉送她回家。”

    她頓了頓,聲音很冷:“而呂思最不缺的就是聰明。”

    羅姿沒想到過這個問題:“你確定?呂思在監控里似乎很畏懼霧杉。”

    柴雨晴沒有回答,直接撥出電話,開啟免提。

    “霧杉,沉宜學姐買了好多好吃的回來,你現在回來吃午飯吧。”

    “啊,可是我要送呂思去醫院,她崴腳啦。去完醫院還要送她回家,等我回去有一點點晚了哦。雨晴你先吃吧,生病不能餓肚子的。”

    “呂思?你怎么會和她在一起?”

    “就是……路上碰到的啦,很巧很巧!”

    柴雨晴一下就聽出了霧杉心虛的語氣,無奈一笑:“那你早點回來,我等你。”

    嘟聲后,電話掛斷。

    羅姿:“想把霧杉引開,你應該用更緊迫的理由,比如你自己出意外。”

    柴雨晴聲音又冷了:“我可以騙她,但不能讓她擔心,這是底線。”

    羅姿更講求實際:“你所謂的底線可能讓純凈區和霧杉都陷入危險!”

    柴雨晴眼睫一顫。

    理性而言,羅姿的話不無道理。只要一個小小的謊言,她就能把霧杉拉回家,將醞釀中的風險扼殺在搖籃里。

    可是,柴雨晴不得不去思考,若霧杉明天沒在學校看見呂思,得知呂思“發生意外”的死訊,會不會難過和自責。

    短暫沉默后,她說道:“我不想用任何方式讓霧杉違背自己的意愿。至于霧杉是否會暴露,我認為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

    “我了解呂思,即便發現霧杉不好惹,她的仇恨也不會輕易化解。”

    “以前她沒有讓楊沁出手對付霧杉,這次也不一定會,因為在她看來,這是她和霧杉兩個人之間的事。”

    “呂思……”

    柴雨晴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完全代入那個同窗六年的傀儡公主。

    “她可以隱忍,可以暫時低頭,但她骨子里的驕傲,不允許自己輕易認輸。”

    第68章

    有些人擁有與生俱來的天賦,憑借少量的信息和敏銳的直覺,就能抓住復雜局勢中的關鍵點。

    柴雨晴憑借直覺,放任呂思離開純凈區。

    呂思也憑借直覺,抓住旅者公會當前最大的弱點:對純凈區不夠重視。

    這個弱點不止華國分會有,楊沁、何固也有。他們看似對純凈區步步為營,實則舍不得損耗自己手里一絲一毫的力量,去消滅融雪。

    呂思毫不懷疑,融雪甚至有可能反向滲透純凈區以外的異蟲領地。

    所以她讓出租車一直開到別墅區側門,才放心獨自下車。

    “這里公共交通不方便,你不用下來了,直接坐出租車回去吧,車費已經付過了。”

    呂思直接給出租車司機掃了200元,意有所指,“務必把我朋友安全送到家。”

    跑出租的最清楚哪些地方是異蟲聚集地,哪敢拒絕,一腳油門就走了。

    霧杉還怔忡于“朋友”二字呢,出租車已經駛上高架。

    “朋友嗎?”她噘著嘴思索半晌,兀自搖頭。

    她還不太想和呂思交朋友。

    霧杉翻出手機,用手攏住嘴,給沉宜打電話:“姐姐,都處理好了嗎?”

    “清理干凈了,你什么時候回來……過來看看?”

    “我已經在出租車上咯,不過要先回家看雨晴。對哦,雨晴說姐姐買了好多好吃的,都有什么呀?”

    過了中午,霧杉真餓了。

    沉宜明顯松口氣,雖然還不知道呂思會不會暴露霧杉,起碼今天沒動歪心思,讓霧杉回來了。

    她隨便胡謅了幾樣吃食,拉起柴雨晴就走。

    “趕時間,霧杉到家前,要把那些吃的買到位。”

    但柴雨晴扭頭就接到了霧杉的電話。

    “雨晴雨晴,你怎么樣啦,餓不餓,我半小時就到家啦!”

    “還好,不怎么餓。那我先睡一小會,等你回來一起吃。”

    “好哦好哦,你乖乖睡。”

    柴雨晴也掛了電話。

    許盛清鼓起勇氣叫住倆人,期期艾艾:“那個……老板有沒有說別的?”

    沉宜:“什么別的?”

    “……沒什么。”許盛清暗自嘆氣。

    沉宜和柴雨晴離開后,他立即接到了霧杉的電話。

    “警察已經把壞蛋抓走啦!許總經理,你們可以回去了!”

    “……好的老板。”

    “商場有些地方壞掉了哦,但是沒關系,警察說壞蛋會賠償的。你先回去算一下要多少錢,我告訴警察!”

    “……好的老板。”

    “嗯嗯,那我掛了哦。”

    “老板等下!”

    “怎么啦?”

    許盛清張了張嘴,最終泄了氣:“沒事,謝謝老板趕跑壞蛋……”

    霧杉嘿嘿一笑:“不用謝啦,我是老板呀!”

    電話掛了。

    許盛清后背立即挨了重重一巴掌。

    陳譽:“廢物!”

    許盛清反腳一踹:“……逆徒!你行你上啊!”

    陳譽:“……”

    算了,不久前商場有多血腥慘烈他又不是沒看見,哪敢從老板兜里掏東西。

    不久后,霧杉在85號院門口下了車,背起沉甸甸的書包,蹦蹦跳跳往家走。

    怕吵醒雨晴,她直接用鑰匙開門進去,徑直走進臥室,一驚:“雨晴你出了好多汗呀!”

    緊趕慢趕,她也就比霧杉早兩分鐘到家,不光出汗,還有些喘。

    柴雨晴露出虛弱的笑容:“做了個噩夢。”

    “什么噩夢呀?”

    “沒事,總之出了汗我好像不燒了。走吧,去吃飯。”柴雨晴掀開薄被下床。

    “噢噢,退燒就好啦。”霧杉先應道,又問,“夢見什么了呀,恐怖片那種嗎,嚇不嚇人,是不是很刺激?我好羨慕呀!”

    柴雨晴動作一頓:“羨慕?”

    “對呀,聽說做夢身臨其境的,能見到各種光怪陸離的神奇世界和神奇生物。我看電影的時候經常想,要是我能做夢進入電影里的世界就好了。”

    柴雨晴看了眼臥室門外,悄然壓低聲音:“你沒做過夢?”

    “從來沒有……”霧杉有點沮喪,隨即驚覺,忙改口,“但我相信我以后也能做夢的!”

    好險,差點暴露仿生人身份了呢。她拍拍胸口。

    柴雨晴只當沒看見,表情自然。

    然而她心里忍不住開始埋怨米途,難道他掌握的仿生人技術不能讓霧杉擁有做夢功能嗎?

    很多時候,夢境都寄托了一個人的希望。而這項缺陷,等同于剝奪了霧杉希望的權利。

    腳步聲輕響,剛洗完臉的沉宜走了進來:“霧杉回來了,快來吃飯吧,我都熱好了。”

    說是熱,實則都是飯店里剛出鍋的菜。

    拉上沙發上的人偶十二,四人圍坐一桌。柴雨晴和沈宜都默契地沒去看霧杉那只鼓鼓囊囊的背包。

    這是個簡單又復雜的飯局。

    簡單是因為,在座都是霧杉覺醒以來最看重的人。

    復雜是因為,在座每個人都小心翼翼掩藏著自己的秘密。

    柴雨晴和沈宜聯手組建“引導組”,掩護霧杉的行動,但不能讓霧杉知道。

    霧杉和沈宜聯手組建“殺蟲組”,一人殺蟲一人收尸,說好了不能讓柴雨晴知道。柴雨晴也和沈宜形成默契,裝作自己不知道。

    此外,霧杉單方面把十二拉進“仿生人組”,打死都不能說出仿生人的秘密。

    還有,柴雨晴在某種意義上也和“十二”達成了默契。她相信十二清醒時一定記得她,但她只能按照霧杉的說辭,把十二當成低能兒。

    魔術師剛死,飯桌上的三人,一人動手兩人“旁觀”,腦子里自然無法把這件事完全撇下。

    但凡提及“上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之類的話題,都會牽扯出一系列謊言。

    霧杉討厭說謊,說謊會引起負面情緒,能不說就不說。

    柴雨晴也不想說謊,覺得愧疚。

    沉宜則覺得自己是和諧氣氛里的一縷雜質,有些坐立難安,更無法開口。

    莫名其妙的,這頓午飯吃得異常安靜,也異常迅速。

    終于,霧杉在臨近末尾時打破沉默:“雨晴,姐姐,以后碰到不科學的事情都不要相信哦,最好馬上……走,魔術都是騙人的!”

    醞釀許久的話說出口,霧杉心里總算舒坦了。

    她覺得,如果是普通人碰到魔術家,一定會騙到死的。所以無論如何也要提醒一下,誰知道世界上還有沒有其他偽裝成魔術家的異蟲呢。

    這話乍一聽沒頭沒腦,柴雨晴和沈宜對視一眼,默契地點頭微笑:“知道了,相信科學,掃除迷信。”

    “對,掃除迷信!”霧杉用力點頭,再次背上沉重的背包,“雨晴你好好休息哦,我還要去一趟商場,很快就回來了。”

    “不是剛去過嗎,又要去?”

    “……有點東西要給許總經理啦!”

    霧杉含混回答完,怕雨晴追問,匆匆跑了。

    沉宜眨眨眼:“不會是執法者給她的珠寶首飾吧?”

    柴雨晴無奈搖頭:“應該是吧。”

    這些天來,她都有留意商場的重整進度,多少了解公司緊張的財務狀況,也明白了,股權轉讓那日,管控中心做出的種種承諾有打腫臉充胖子的嫌疑。

    她覺得這是管控中心應該解決的問題。

    霧杉從執法者那里得到的東西,都該是霧杉自己的,不應該拿給公司補缺。

    不過……會這么做的霧杉,才是她認識的霧杉吧。

    她情不自禁微笑起來。

    但真正了解霧杉的只有柴雨晴。

    商場,許盛清不知道在珠寶店里轉了多少圈,第N次催促:“算完了沒?”

    陳譽抱著筆記本電腦,很不耐煩:“催什么催,算清楚有什么用,讓你去要你又不敢。”

    許盛清:“我給老板打工了解一下老板的家底不是很正常嗎!”

    陳譽翻了個白眼,把電腦一推:“自己看吧。”

    許盛清大步上前,看清表格里的數字,立馬破防:“1200萬?!怎么會這么多!”

    “那對水晶耳墜就價值500萬,你說呢?執法者憑空變出來的珠寶可都不便宜,全是各大拍賣會上的拍品。”

    許盛清覺得自己患上心絞痛了:“那也太多了吧,半天賺1200萬啊……”

    “這種類似贗品的真品找渠道出掉,也許最終到手沒這么多。”陳譽聳聳肩,“當然,膽子大一點去找不差錢的異蟲財閥,出價也可能更高。”

    “別說了別說了……”許盛清捂住心口,“你快去買兩個嗩吶。”

    “……干嘛?”

    “咱師徒倆練練,公司發不出工資了就去老板樓下哭窮要錢。”

    陳譽語氣涼涼:“哦,我可沒領工資。”

    “……我分你一千!”

    “五千,沒得商量。”

    “逆徒!!!”

    ……

    兩人正插科打諢,許盛清突然噓了一聲,接起電話:“老板!”

    “許總經理,馬上給員工放假吧,今天是白露哦。”

    “……白露,放假?”

    “對呀,學校都放假了。”霧杉突然賊兮兮地壓低聲音,“不過你先別走,我有東西要給你。”

    許盛清心肝一跳。

    “好我馬上讓他們滾……放假!”

    半推半打,把組員都趕到地下超市。

    陳譽:“老板到底跟你說啥了?”

    許盛清:“滾滾滾,老板找總經理,有你個破司機什么事!”

    他按捺住激動,很雞賊地關了珠寶店里的監控。

    誰都甭想知道他和老板在店里干什么勾當!

    霧杉很快就到了。

    恰如許盛清預料,一進門就鉆進珠寶店里,把重重的書包往地上一放。

    許盛清裝模作樣:“老板怎么又來了,放心吧,商場重整進度都在我掌控之內,絕對能按期開業!”

    眼睛卻忍不住往書包瞟,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然而霧杉一句話就讓他把口水吞了回去。

    “你是不是一直在騙我呀?”

    “……沒有!我怎么可能騙老板!”

    “沒有嗎?”

    霧杉靠近,審視的眼神讓許盛清差點打哆嗦。

    到底怎么回事,哪里露餡了?

    他忽然后悔關掉監控了,萬一老板對他下手,起碼有組員……好吧,看著他死。

    “許總經理,我都查過了哦,要是商場生意不好,300萬資金根本支撐不了你說的好幾個月。所以你要么是騙我,要么根本不懂商場運營,也是騙我。”

    原來是這個?

    許盛清干笑道:“不是還有尤盈兜底么,缺多少錢她都會補上的。”

    “但是尤盈沒錢了呀。昨天早上,她想買我們小院的舊房子,今天早上,我看見她在學校當清潔工。雖然她說是體驗生活,可我不相信哦。”

    許盛清頓時警惕。

    一直以來,包括他自己在內所有人和霧杉接觸,都難免產生相同的印象:霧杉很好忽悠。

    他第一次意識到,事實也許并非如此。

    他腦筋急轉,尋找說辭,只見霧杉又踏上一步,幾乎和他面對面了。

    “許總經理,你是在騙我嗎?”霧杉盯視的眼神異常認真,“是的話,現在和我道歉,我可以原諒你的。”

    “老、老板……”

    許盛清噗通跪了下來。

    “對不起老板,我是騙了你,我不對。我應該在發現尤盈破產的時候就告訴老板的,我也是被她騙了!”

    “所以尤盈真的破產了呀?”

    “對,破產了,她名下只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除此外一無所有!”

    “為什么呢,老汪很有錢的呀,每年維護球場都要花掉一個億呢。”

    “……因為非法!汪琨幾乎所有財產都是非法所得,全部被沒收了!”

    許盛清只想打自己嘴巴子,可按照上面的命令,他不能牽扯出任何異蟲話題。

    話說回來,人類大部分法律對異蟲而言都形同虛設,“非法所得”也說得過去,不算欺騙吧?

    他小心翼翼覷向老板,只見霧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難怪哦。”

    異蟲殺人還吸人血,無惡不作,用非法手段斂財很正常嘛!

    但她忽然大驚:“那我的商場也是非法的嗎?!”

    “不不不,合法的合法的,汪琨名下公司只有汪侖商貿干干凈凈,所以商場完全是合法資產,尤盈有權利處置的!”

    “這樣呀。”霧杉想了想,開心道,“那尤盈還把商場轉讓給我,看來她很遵守約定嘛!”

    又說:“既然這樣,以后你不能和尤盈要錢了哦,她很愛面子的,我們認識的時候,我不要叫她夫人,她還跟我生氣了呢!”

    許盛清:“……好、好的。”

    暗自捏了把冷汗,這關算是過去了吧。

    “許總經理,你快起來呀,我還有別的事要問呢!”

    許盛清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您問,您問。”

    “我最近好好看了一下申請代理經營權的文件,發現……”

    “從哪看的?”

    申請文件不都交給臨管處了嗎,在霧杉手里滿打滿算也就待了小半天,那么厚的文件,她怎么可能來得及看?

    霧杉眨眨眼:“反正看過了呀。”

    當然不會告訴對方,自己是從記憶區里拉出來看的。

    為了理解上面的內容,她還查了好多資料呢。可她的知識儲備太有限了,看到現在也是暈暈乎乎的狀態。

    許盛清這才意識到自己沒忍住打斷老板說話了,咽了口口水:“您繼續說,發現?”

    “發現店鋪清單里有這家珠寶店呀!”霧杉有些遺憾,“原來珠寶店不是我們公司自持的店鋪啊。”

    什么東西貴,什么東西便宜,她還是能分清楚的。

    “我很奇怪哦,我上午來到這里,發現很多珠寶都壞掉了,還有很多空盒子,里面根本沒有珠寶呀。許總經理,我們是被搶劫了嗎?”

    事到如今,許盛清哪里還敢覬覦霧杉拿到手的珠寶,只想早點送走這位姑奶奶。

    “不是搶劫,是臨管處。”許盛清果斷把鍋甩出去,“臨管處的人手腳都不干凈,拿走十件送回來五件,其中還有兩件是壞的。”

    不過他也擔心霧杉直接殺到臨管處,節外生枝。

    “不過,老板,貪污腐敗嘛,哪里都有的。那些損壞的或者丟失的珠寶,都不會納入代理商品,不需要我們賠償。臨管處會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凈的。”

    霧杉花了幾秒鐘理解話中的意思,皺起鼻子罵:“腐敗分子真討厭!”

    隨即期待地問:“所以那些珠寶都和臨管處沒關系了嗎?”

    是的,到你口袋里都是你的了,就算有關系誰敢找你要啊!

    許盛清心里吐槽,面上點頭:“沒關系……”

    “太好了!”霧杉歡呼,噔噔跑向背包,對許盛清招手,“許總經理,你快過來看!”

    許盛清用屁.股想都知道背包里是什么,但不理解霧杉的用意。

    他慢慢蹭過去,見霧杉打開書包,抬頭望來,忙做出茫然表情:“老板,這是什么?”

    霧杉取出一個盒子:“你不認識這個包裝嗎,店里的珠寶呀!”

    后半句話壓低聲音,緊接著補充一句:“都是丟失的珠寶!”

    不能讓許盛清知道有一部分是損壞后復原的珠寶,否則許盛清追問起來,她怎么解釋?

    神奇的魔術嗎?

    許盛清張大嘴:“……哇,都是丟失的珠寶!”

    霧杉用力點頭,把書包往他身前一推:“我算過了,按照盒子上寫的價格,加起來一共102萬!”

    許盛清嘴巴張得更大:“哇,102萬!”

    霧杉對他的反應很滿意,嘿嘿一笑:“你偷偷拿去賣了吧,補充商場運營資金!”

    “哇,偷偷拿去……”許盛清一怔。

    這下,他的嘴真的合不攏了,太過詫異。

    讓他毛骨悚然的盤問,就是為了這個?給商場補充運營資金?

    詫異之外,許盛清心情復雜。

    缺人又缺錢,天知道他為了商場這攤子事多么頭疼。

    他想過向羅姿求助,想過找原海市管控中心或者華東地區管控中心調撥資金,想過用擦邊手段套點社會資金,甚至想過找同事們眾籌。

    就是沒想過,他名義上的老板,是那位伸出援助之手的人。

    就算只有102萬,也能大大緩解壓力了,更何況這些珠寶加起來遠不止102萬。

    整整1200萬!

    許盛清的呆滯,讓霧杉會錯意了。

    霧杉苦惱道:“如果我有辦法賣,我也想賣呀,可是我不認識幾個有錢人。我也擔心賣這些東西違法,所以才只告訴你一個人。如果你害怕……”

    “怕?”許盛清突然活了,仰天大笑三聲,“我許盛清這輩子就沒怕過!老板放心,包在我身上!”

    “……你真的不怕嗎?”

    “當然是真的!”

    “那你為什么哭呀?”

    許盛清一愣,忙擦了兩把眼睛,尷尬道:“喜極而泣,喜極而泣。我沒想到老板這么關心商場,太感動了。”

    “我是商場老板呀,當然會關心了。”霧杉重新咧開笑容,“你不怕就太好啦,交給你了!”

    她拍了拍書包,站起身。

    “那我回去了哦,雨晴還生病呢。”

    “老板……”

    “怎么啦?”

    “其實……因為資金緊張,公司現在的員工都是我臨時找的,沒有簽勞務合同,也沒打算發工資……”

    霧杉大驚。

    “那怎么行!付出勞動當然要發工資呀,等價交換!你這種做法我不高興的哦,太欺負人啦!”

    “馬上去和他們簽合同,還要和他們道歉!”

    “要是下次再讓我發現你欺負人,我就不讓你當總經理了!”

    “你怎么又哭啦!”

    許盛清抹了把臉:“被老板罵哭的,老板罵得好。我知道錯了,下不為例。”

    劈頭蓋臉一通批,讓他復雜的心情突然清澈了。

    他腦子里冒出一個荒謬的想法。

    如果“異蟲”這兩個字代表的是霧杉,而不是其他窮兇極惡的寄生蟲,他完全接受、甚至歡迎和異蟲共存。

    迄今為止,他從未見過霧杉做過一件惡事,所作所為的得益者,全都是人類。

    就連十二,事實證明也不一定是她的傀儡,不是嗎?

    霧杉將信將疑,腦子里迅速回顧了一遍兩分鐘前的事,擺擺手道:“我不是罵你,是批評你哦。但是你也活該被罵啦!”

    會被罵哭,說明許總經理是真的知錯了吧?

    她走出幾步,又回過頭,指著地上的背包:“還有,不準貪污腐敗,我會盯著你的!”

    許盛清破涕為笑:“我發誓!”

    霧杉很吃發誓這一套,畢竟這個詞語代表著人類最重的承諾。

    她滿意地點點頭,和來時一樣,又蹦蹦跳跳地走了。

    ……

    幾分鐘后,資本組被叫到商場頂層辦公室。

    許盛清正坐在椅子上抽煙,兩腳搭在辦公桌上,斜眼望來,一副資本家做派。

    “一天24小時待命,月薪5000,想干的留下,不想干的告訴我,我找羅姿姐換人。”

    組員們全愣住了,面面相覷幾秒,幾乎異口同聲:“干!”

    實話說,管控人員工資并不高,這份工作,或者說這個身份最留人的地方,是一張等同于“免死金牌”的工作證。

    這張工作證不但能保護自己,也能蔭庇家人。

    但也有一批人,懷抱著一腔熱血,聽從調令來到純凈區,哪怕他們知道,純凈區是戰場,戰場意味著免死金牌不再管用。

    但凡來到純凈區的華東地區管控人員,都愿意為了自由和抗爭去死。

    但不可否認,誰也逃不過對家人的愧疚。

    盡量留下一筆錢,是消化這份愧疚,最實用的方式。

    許盛清每月1萬的額外工資,之所以惹人眼紅,原因正在這里。

    但許盛清也沒辦法,一切以任務為重,他不可能拿賬面可憐的資金給所有人發工資。

    至于他自己那份,自然不是舍不得分,而是留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若有辦法能讓大家都獲得額外的補貼,他一定會想盡辦法去做到。可令人無奈的是,他毫無辦法。

    直到霧杉出手。

    這個壓在他心頭讓他喘不過氣來的念頭,就這樣輕飄飄變成了現實。

    陳譽三兩步撲過來:“師父我愛死你了!!!”

    被許盛清奮起一腳,嫌棄地踹倒在一邊。

    陳譽也不以為意,興沖沖問:“你從老板那把東西要過來了?”

    “都去忙吧,該干啥干啥,務必周日送老板一個盛大開業。”

    許盛清散開眾人,才從桌子底下拽出背包,對陳譽道:“你點一下,開始找買家。現在賬面上還有錢,不著急出,務必賣個好價。”

    “得嘞!”

    等陳譽走開,許盛清才收起那副討打的嘴臉,打開平板。

    他重新看了一遍上午的監控,斟酌許久,倒吸一口涼氣。

    老板特意把執法者帶到商場,原來早有預謀啊!

    虧得所有人都覺得,戲臺上的觀眾,只有管控中心。

    原來老板親力親為,演了一場戲中戲!

    不行,以后管控中心的行動必須更加謹慎,否則早晚被老板抓出破綻。

    許盛清正準備和羅姿匯報,陳譽又跑回來了:“少了少了!”

    “什么少了?”

    “最貴的那對水晶耳墜!我翻了好幾遍都沒找到!”

    “別的呢?”

    “別的都對上了,就差耳墜,500萬呢!”

    “……也許老板自己收起來了,沒了就沒了吧,還剩700萬,夠用了。”

    許盛清說完,放下*了手機。

    什么都沒拿,偏偏拿了價值500萬的耳墜,老板精明得有點嚇人。

    還是先不提醒羅姿姐了,免得自亂陣腳。

    ……

    公交車上,霧杉從口袋里摸出小小的首飾盒子,迎著車窗外射進的陽光仔細欣賞。

    真的好漂亮呀,是所有首飾中最漂亮的一件!

    她開開心心撥出電話。

    “雨晴,我現在回去了哦。我給你帶了禮物……”

    “你看見就知道啦,是很漂亮的驚喜!”

    “放心啦,不貴的,真的一點都不貴。”

    她看了眼盒子上的價簽:「19,999」。

    “才19塊9哦!但是戴在你身上一定很好看!”

    第69章

    霧杉在呂思面前暴露,呂思順利離開純凈區,事件匯報給廖佩希,果然讓主席勃然大怒。

    本來,廖主席心情極好。

    統計員和執法者在旅者公會內部雖然職責不同,但有一點是一樣的,巡察的區域十分固定,正好都在華東地區范圍內。

    廖佩希剛接到各個市級管控中心匯報,轄區內總共出現了8個純凈區,這意味著,衛鋒融合了8位異蟲領主的分離體。

    他預料到會有這樣結果,但著實沒想到會有這么多,遠遠超出預期。

    畢竟,同樣死在霧杉手上的統計員雷延川,也只衍生出來兩個純凈區啊!

    “你們知道衛鋒帶著多少異蟲去死嗎?知道出現了多少免疫者嗎?”

    從寄生濃度看,雖然華東地區整體濃度只下降了0.006%,但架不住人口基數大啊!

    整個華東地區人口合計2.4億人!

    初步算下來,衛鋒的死連帶著兩千多只異蟲死亡,造就上萬名免疫者!

    廖佩希實在不理解:“你們居然放呂思回去?知道霧杉暴露會給我們帶來多大損失嗎!”

    沉宜小聲道:“我覺得柴雨晴的分析……”

    “又是柴雨晴!”廖佩希打斷她,“你就沒有自己的判斷嗎,事事被一個高中生牽著鼻子走?!”

    羅姿聽不下去了:“主席,這件事沉宜提前請示過我,是我同意的。另外,發現呂思針對霧杉后,您也不認可放任她行動引來執法者。事實證明,柴雨晴的判斷給我們帶來了巨大好處。”

    她的話無異于打廖佩希的臉。

    但廖佩希無法反駁。

    華東地區無力捍衛的情況下,新出現的8個純凈區很快就會被異蟲重新占領,但寄生濃度無法以同樣的速度回升。

    簡單來說,旅者公會在華東地區的勢力受損,并且短時間內難以恢復。

    “柴雨晴能引導霧杉絞殺我們發現的異蟲,按照我們和旅者公會的約定,每個月不超過10只,這個月已經完成了,剩下的時間都是真空期。”

    “呂思為了對付霧杉,則會想辦法引來更多的異蟲,但她畢竟只是傀儡,力量有限,引來的異蟲數量也有限。譬如這次,只通過禁.忌詞找來執法者。”

    “在真空期內,呂思能讓我們和霧杉都做更多的事,而不僅僅是拖長純凈區存在的時間。”

    羅姿分析完,廖佩希立即道:“說不通。既然呂思要對付霧杉,為什么不直接把她告訴楊沁?一句話,旅者公會就能派人幫她了結所有仇怨。”

    羅姿:“因為呂思知道,這么做,不論管控中心還是楊沁,都不會允許她再踏足純凈區。”

    廖佩希依舊不解:“這對她很重要?”

    羅姿:“很重要。柴雨晴認為,呂思想親眼看著霧杉死。”

    廖佩希默然片刻,問:“要是她判斷錯了怎么辦?”

    羅姿和沈宜對視一眼,彼此心里都沒十分把握。

    “錯還是對,明天就知道了。”她說-

    同樣的深夜,呂思毫無預料地驚醒,發現床尾有個人。

    細碎又清脆的鎖鏈聲在對方手里響起,楊沁握著拴住她腳踝的鎖鏈。

    “傷了腳,丟了車,死了人,一個字都不告訴我?”

    “主人。”呂思坐起來,“人是我殺的。”

    “你殺的?”

    “對,我跟蹤沉宜,被管控中心發現,所以……”

    “所以你殺了司機,管控中心卻沒懷疑你?”

    “……我告訴他們,司機受主人指使,我不知道。”

    楊沁沒說話,暗室微光將她的身影拉得越發修長,籠罩住呂思的臉。

    呂思清楚,這個粗糙的謊言,騙不了她。

    必須砸出更吸引眼球的信息。

    “主人知道雪人是什么嗎?”

    果然,楊沁立即出現反應:“沉宜是雪人?”

    “不,不是,我只是聽到她打電話時聽到這個詞,是融雪成員的代號?”

    話音未落,楊沁已經來到床邊,冰涼的手指抵住她的眉心。

    劇痛隨著幼蟲的蘇醒,從大腦深處泛開。

    “說實話。”

    “我沒有……”呂思攥緊床單,額頭迅速滲出細密的汗珠,“沒有欺騙主人。”

    難以言喻的痛楚持續了將近五分鐘。

    每一秒,呂思都覺得自己即將被幼蟲完全吞噬,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以至于痛楚褪.去后,她神志都有些恍惚。

    楊沁近在耳邊的聲音也有些縹緲。

    “雪人是族群的背叛者,是人類最不知廉恥的造物,是融雪最該死絕的原因……”

    “你做得很好,接下來,找到雪人。”

    等呂思完全清醒過來時,楊沁已經不在了。

    她安靜地攏起被子,靠在床頭,閉上眼睛將楊沁之前透露的信息回溯了一遍。

    雪人……霧杉?

    事實上,“雪人”這個名字,她是從執法者嘴里聽到的,但也僅限于一個名字。當時的她由于窒息,很快就暈了過去。

    再蘇醒時,執法者已經死了。

    霧杉究竟如何做到的?因為她是雪人?

    可和主人的描述有矛盾,凈蟲也是異蟲,大腦中有蟲軀就無法寄生,其他異蟲應該一眼就能判斷出來才對。

    彩票站里,雷延川信誓旦旦說霧杉是純凈人。

    除了他,就連主人和執法者似乎認為霧杉是純凈人。

    這樣的霧杉,怎么會是雪人呢?

    呂思不得其解,最終拿起手機,撥通一個號碼。

    “接觸上了?”

    “接觸上了。昆侖中心地下超市到處找供應商,聽說他只要10%預付.款,馬上就下訂單了,合同都沒來得及擬好。”

    “這么急?”

    “對,昆侖中心計劃這周日重新開業,超市那么大規模,短時間內想找到供應商全部鋪貨,很難。呂小姐想讓他拖一拖時間嗎?”

    呂思思索片刻,露出極淡的笑意。

    “不用,告訴他,不用考慮價格,明天中午前準備好所有貨,通知昆侖中心。”

    ……

    有了工資,資本組頓時充滿干勁,一直忙碌到深夜。

    原本亂糟糟的商場,終于恢復了八.九分模樣。

    許盛清拿過組員遞過來的合同:“沒問題吧,要不要讓別人再檢查檢查?”

    那組員信心滿滿:“我對照公司以前的供貨協議改的,絕對沒問題!”

    許盛清仔細看了一遍,他沒有公司管理經驗,自然看不出來問題,只能著重去看厚厚的供貨清單。

    他看得出來,若分門別類去找供應商,超市貨品的進價一定會比清單上寫的便宜。

    但沒辦法,他沒有這么多時間。這個供應商畢竟一站式包圓了,從生鮮果蔬到家居日用,都很齊全。

    許盛清點點頭:“明天上午去把合同簽了,催著點,務必讓供應商周日前鋪完貨。”

    他又找來另一名組員:“供應商的底細查清楚了么?”

    “基本上查完了,他和家里人都和異蟲沒直接聯系。”組員說,“綜合調查結果分析,他是個膽肥的二道販子,不是正經公司,只要價格給夠,總有辦法搞定貨源。”

    這個結果聽著令人憂心,許盛清卻松了口氣。

    是不是二道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干凈。此外,正因為有這些二道販子的存在,人類經濟才沒有完全落入異蟲之手。

    超市的過期商品全部清空了,等這批貨擺上,商場重新開業就算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然而第二天上午,熬了一晚上的許盛清突然被組員吵醒。

    “供應商說東西都準備好了,但……”

    “但什么?”許盛清涌起不好的預感。

    “但他拒絕簽合同,要求供貨價全部翻倍,并且現金付訖。”

    “什么?!那得兩百萬!”許盛清忍不住罵了句臟話,“為了他,我們把談好的供應商都拒了!”

    二道販子果然不是好東西!

    許盛清刷地抽出槍:“他丫的在哪,我親自去談!”

    組員:“……他說沒得談,只認銀行轉賬。”

    許盛清握槍的手指節泛白,只想崩人。

    這時,一個意料之外的電話進來了。

    “許總經理,我聽說有一個人專門給超市供貨的,是很不講誠信的二道販子,他的名字是丁立昌,我們超市千萬不能找他哦。”

    許盛清一怔。

    霧杉在電話那頭道:“許總經理,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老板從哪聽到他的?”

    “呂思告訴我的呀,她知道商場周日要開業,特意來提醒我的。”

    剎那間,許盛清明白了。

    呂思,都是呂思在背后搞鬼!

    丁立昌的出現,正是呂思離開純凈區之后!

    她膽子夠大的啊,背后下套,今天還敢明目張膽來純凈區,還敢“好心”提醒霧杉?

    沒錯,管控中心和融雪嚴陣以待等了一晚,都沒發現異常。直到今天早上,發現呂思的蹤跡。

    換了車換了司機,和往日一樣若無其事地去學校上課。

    呂思的反應正如柴雨晴所料,但所有人都沒想到,呂思的行動快得驚人。

    在大家都擔心霧杉暴露異蟲大舉進攻的時候,她已經挖好了陷阱,并引導管控中心跳了下去。

    課間,霧杉縮在座位上偷偷打電話,沒等來許盛清的回應。

    她忽然意識到這代表著什么,猛地站起來:“你們已經被他騙啦?!”

    招來同學們詫異的視線。

    柴雨晴拉了她一把,霧杉反應過來,重新落座,捂住手機:“被騙了多少錢?”

    緊接著拍拍胸.脯,舒了口氣。

    還好,許盛清說沒被騙錢,就是說好的超市貨物沒了。

    霧杉隨即義憤填膺:“出爾反爾,坐地起價,這個人太可惡了!他在哪里,我去找他講道理!”

    即便明白這是個坑,許盛清也希望老板出面,給對方一點顏色看看。

    當然,這件事不是他一個人的意氣之爭,況且他也不知道丁立昌在哪。

    霧杉:“我有辦法!”

    當即掛斷電話,想起身卻被柴雨晴拉住。

    “怎么了?”柴雨晴問。

    “一個不講誠信的壞蛋,說好給超市供貨,突然要求價格翻倍,而且先交錢!我要去找他講道理!”

    “你說的丁立昌?”柴雨晴離得近,聽到了這個名字,“你知道他在哪里嗎?”

    嘴上問著,余光瞥向呂思的座位,那里是空的。

    霧杉搖頭:“我不知道,但呂思認得他,可能知道,我去問呂思!”

    柴雨晴想了想,松開手。

    不愧是呂思,出招真快,剛知道霧杉是商場老板就能想到通過商場設套,反應也快。

    霧杉在洗手間找到了呂思,對方拄著一根拐杖,正有些別扭地洗手。

    其他上廁所的人一見她倆,掉頭就走。

    霧杉顧不上別人的反應,急吼吼問道:“你知道丁立昌在哪里嗎?”

    呂思微感驚訝:“難道你的商場員工也被他騙了?”

    “對呀!這個壞蛋!”霧杉跺腳,“我要去找他講道理!”

    呂思點點頭,拄著拐杖往外走。天氣有些涼了,她依然穿著長裙,走路一拐一拐也沒損失多少高傲清冷的氣質。

    “損失多少?”她問。

    霧杉想了想:“現在還沒損失,但是商場因為他不能按時開業,損失就大啦,一天電費就好多錢呢!我一定要把他手里的貨要過來!”

    “我也不知道丁立昌住在哪里,他公司的經營地址是假的。”

    “這個壞蛋這么狡猾呀,那我豈不是找不到他了?”

    “不一定,我知道他的倉庫地址,你可以去碰碰運氣。不過,離學校有點遠。”

    “有多遠?”

    呂思報出一個霧杉從未去過的地方:“從學校過去,開車需要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不算遠呀,我還以為不在原海市呢!謝謝你啦,呂思,我扶你回去上課!”

    呂思腳步微頓:“你不現在過去?”

    霧杉眨眨眼:“不呀,還要上課呢。我中午下課再去!”

    說完,她想起什么,拿出手機。

    “對了,你要賠給商場的損失費已經算出來了哦,一共20……不對,200萬?”

    數清屏幕上的零,霧杉大為驚訝。

    呂思也怔了怔:“200萬?”

    不就撞壞了大門和服務臺嗎,那東西金子做的?

    霧杉晃晃屏幕:“我也沒想到這么多,但是我沒騙你哦,是商場總經理親自算的。他說大門門框是鈦合金做的,玻璃是最貴的亞克力,地磚和服務臺都是最貴的大理石……”

    “我知道了。”呂思打斷她,“你把公司賬號給我,今天之內會把錢打過去。”

    不多不少,偏偏是兩百萬,和丁立昌坐地起價要的金額正好一致。

    不可能是巧合。

    所謂的商場總經理,十有八.九是管控人員。他們這么做,是為了阻止霧杉去找丁立昌?

    若真如此,汪琨的死,純凈區的出現,果然和霧杉有關。

    呂思暗中揣測,霧杉也在暗暗得意。

    她的商場真高端呀,所有建筑材料都是最貴最好的,難怪那么漂亮!

    她一定要讓商場紅火起來!

    另一邊,處在緊急會議中的許盛清,也略帶得意地放下手機。

    從呂思那里收了點利息,堵在胸口的那口氣終于順了。

    至于本金……

    耳機里響起沉宜的嗓音:“柴雨晴來消息了,霧杉打算中午去找丁立昌,位置在何固領地。顯然,呂思這次利用的是何固。”

    羅姿道:“這邊也查出來了,丁立昌和周建冰、馮豪一樣,也是那個心理醫生的患者。看來呂思瞞著楊沁,用藥癮網羅了一批癮君子。”

    周建冰是偽裝成維修工埋伏霧杉的人,被柴雨晴擊斃。馮豪則是馮嘉瑋的父親,墜樓身亡。

    羅姿問:“柴雨晴的意思呢,讓霧杉離開純凈區?”

    沉宜:“她說除非我們能及時解決超市供貨問題,否則沒有阻攔霧杉的理由。羅姿姐,現在純凈區內沒有異蟲,我認為沒有影響。”

    羅姿思忖片刻,認可了這個分析。

    只要呂思還在,沒有這次也會有下次,不如趁現在真空期壓力小,接一接呂思的招。

    她沉聲道:“可以,我帶隊提前部署,沉宜和柴雨晴跟著霧杉出發,出現任何情況及時聯絡!”

    沉宜遲疑道:“廖主席那邊要提前匯報一下嗎?”

    “不用。”羅姿也有點膩味了廖佩希的掣肘,“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出事了我來扛。”-

    中午下課,霧杉和柴雨晴招呼完就急急忙忙出發,飯都沒顧上吃。

    柴雨晴獨自下樓,和呂思對望一眼,彼此都不動聲色地挪開視線。

    呂思去往停車場。

    柴雨晴去往學校側門。

    幾分鐘后,距離學校最近的路口,兩人乘坐的車再次相遇,但防窺車窗阻隔了彼此的目光。

    柴雨晴靜靜擦槍,望了眼呂思的車。

    不愧是她認識的呂思,經歷昨天的事件后,完全不掩飾行蹤了,摸準了管控中心的心思。

    呂思毫無所覺,正在打電話。

    她語氣淡漠,不卑不亢:“何老大,你領地上的人來我們地盤肆意掃貨、擾亂市場,消息很快就會傳到主人耳朵里,你應該早點準備好交代吧?”

    而兩輛車的前方,隔著不遠,是一輛出租車。

    霧杉正在思索到時怎么和丁立昌講道理,思來想去,覺得丁立昌要是異蟲就好了。

    和異蟲講道理最簡單。

    出租司機問了好幾句,才讓霧杉回過神。

    她回顧了一下記憶,發現司機問她:“小姑娘,你去那兒做什么?一個人去那種地方可不安全。”

    霧杉道:“我去找一個人講道理。師傅,為什么不安全呀?”

    難道有異蟲?

    那真的是太好了!

    司機想必是見她從管控學院出來,看上去乖乖巧巧,不免多提醒了幾句。

    “那個地盤上有很多……馬仔,一天到晚四處游蕩收保護費。你孤零零的一個人……你家住那?家里開店做生意?”

    司機的話題拐得有些奇怪。

    霧杉搖搖頭:“不呀,我家是這條路往東走,不是西邊。”

    “那就更不安全了,要不你別去了,我送你回家,或者回學校,等下次叫上幾個人再一塊兒去。”

    “為什么呀?”霧杉更加疑惑了。

    司機也有些疑惑,從后視鏡打量了她兩眼。

    本以為她是外地學生,可她又說家在附近,既然是原海本地人,怎么會不知道何固領地上的風氣?

    何固和汪琨一樣都是異蟲領主,和汪琨不一樣的是,汪琨熱衷于打造成功人士形象,走到哪都被叫做“汪老板”,何固則不然。

    何固沒有走上財閥的道路,而是自稱“何老大”,不搞資產收購那一套。

    他最喜歡領著一幫“馬仔”在領地上游走,找各個公司、店鋪和商販收保護費。

    他們不光掃蕩營業場所,還會隨即攔截路人,問上一句“你家保護費交了沒”,家里做生意的還好,交了就交了,沒交就補上。家里沒生意的,被馬仔往肩上一扛就帶走了。

    當做加餐。

    所以,何固領地上的普通人很少獨自外出,幾乎都是結伴而行。人多一些,馬仔們便不會太囂張,畢竟鬧大了會引來管控中心。

    司機有心提醒,奈何在行車記錄儀眼皮底下,沒法說出禁.忌詞。

    他只能道:“那地方有個叫斧頭幫的hei社會,治安不太好。我前面掉頭,送你回去?”

    霧杉搖搖頭:“不用哦,我今天一定要和他講道理。”

    司機欲言又止,什么道理能大過活著的道理?

    霧杉好奇道:“師傅,現在還有hei社會呀,我還以為只有電影里有呢?他們長什么樣子呀,是肩膀上扛著西瓜刀的那種,還是穿黑色西服戴墨鏡的那種?”

    司機無語了,不敢想象霧杉父母的心得多大,居然連這么基本的生存常識都沒教。

    他用上最后一點惻隱之心:“都不是,總之你看見露整條手臂的馬上躲起來,藏好,別跑,你跑不過他們的。”

    “不會吧,我跑步很快的,很有天賦。”霧杉說。

    再快你能快得過蟲域?

    得,又是禁.忌詞,司機干脆閉上了嘴。

    后方,專心開車的沉宜突然收到羅姿的消息。

    “不好,何固帶領一批成員往倉庫方向去了,我們的人不能潛伏太近!”

    “何固?”

    沉宜一路上都在思索呂思究竟安排了什么樣的異蟲對付霧杉,此時豁然得到答案。

    “我知道了!是何固!何固最痛恨二道販子!”

    “什么意思?”

    羅姿畢竟是區中心調來的,不如沉宜了解本地情況。

    沉宜語速很快:“二道販子沒有固定營業場所,打一槍就換一個地方,最影響何固收保護費。呂思知道用二道販子的理由,能第一時間把何固引過去。”

    “丁立昌的倉庫放在何固領地,根本就是她故意的!何固就是她用來對付霧杉的人!”

    第70章

    純凈區位于原海市東南角,何固領地正好在純凈區西邊,也包含了一片近郊區域。

    霧杉所去的倉庫,便是在郊區。

    實際上,這是一片位于城市邊緣的集裝箱堆場,因為太過偏僻,沒什么人敢在這里長期工作。久而久之,便成了全自助式的臨時倉庫。

    霧杉站在堆場大門口,兩側是銹跡斑斑的鐵圍墻,放眼望去,堆場里全是五顏六色的集裝箱,因為尺寸不同,顯得起伏坑洼。

    走在堆場里,像是穿過復雜的網格式巷道,巷道上垃圾隨處可見,許多地方籠罩著濃重的尿騷味,她甚至看見了幾處人類排泄的痕跡。

    “這是什么鬼地方呀。”

    霧杉真情吐槽,開始擔憂起超市的貨物來。

    許總經理說丁立昌供應的貨品里包含果蔬生鮮,那些食物放在這么惡心的環境里,還能吃嗎?

    原本,她以為自己去的是干凈整潔的現代化倉庫來著。

    從門口的租金指示牌判斷,丁立昌明顯不是這個地方的主人。他大概率是個租客,租了幾個存放貨物的位置。

    問題在于,這片地方這么大,該去哪里找他呢?

    秋日起風,郊區風更大,秋風在錯綜復雜的巷道中呼嘯來去,鐵皮集裝箱發出嗡嗡的金屬聲,仿佛巨獸的呼吸。

    所有事物都被巨獸震懾了,萬籟俱寂。

    霧杉側耳傾聽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從風聲中捕捉到異常動靜。

    要不,問問呂思吧,也許她知道具體位置呢?

    霧杉思索著,正打算給呂思打電話,腳下咯吱一響。

    她踩碎了一塊玻璃。

    她退后一步,蹲下來,發現那塊淺綠色的玻璃是帶著弧度的,好像是酒瓶的殘片。殘片周圍的地面上,有一灘潮濕的地面。

    酒味。

    霧杉判斷出地面散發出的味道。

    看四周殘片濺射的痕跡,酒瓶不是摔裂的,而是被用力砸碎的。

    有人剛在這里砸碎了一瓶酒。

    難道是丁立昌?

    她抬起頭,望向前方,視野中,類似這樣的黑色痕跡還有好幾灘。

    在前面。

    堆場深處,停著好幾輛貨車,四周都是疊放二層的集裝箱,如同盆地四周的山峰,將貨車牢牢掩蓋。

    然而,它們還是被發現了。

    丁立昌躲在其中一輛冷藏車的車廂里,瑟瑟發抖。

    遠處響起酒瓶摔碎聲響的一刻,他就意識到是誰來了。

    作為生活在何固領地上的普通人,他對何固手底下的馬仔們再熟悉不過——摔酒瓶,是干架最常見的信號。

    他被何固發現了。

    怎么可能呢,他特意挑了最偏僻的堆場,按理說這里無人收費,馬仔不會過來收保護費才對……

    丁立昌來不及思考更多,立即躲進冷藏車。

    車里溫度很低,很難熬,但能大幅延緩他生理代謝的速度,降低心率,從而避免手環報警。當然,也能最大程度的掩蓋他的痕跡。

    車上司機都被他清走了,只要馬仔們不搜車,只要……

    但丁立昌還是聽到了越來越近的人聲。

    恐懼即將失控。

    他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臂,讓自己冷靜下來,卻發現手臂上流血了。

    異蟲對血腥味很敏.感。

    丁立昌四處亂瞟,視線驀然定在不遠處的半扇豬肉上。他踮起腳尖走過去,使出渾身力氣,把豬肉搬到車廂角落里。

    讓豬肉靠著車廂立起來,自己則藏進逼仄的夾角里。

    剛藏好,不遠處吱呀一聲,車廂門被打開了。

    四輛貨車兩輛冷藏車,只有這輛車被打開了車廂門。

    也不怪丁立昌運氣不好,畢竟其他車的車廂都是上了栓的,躲進冷藏車里時,他也想到過這點,但無能為力。

    車廂只能從外部上栓。

    也許肉腥味能蓋住血腥氣,他閉上眼睛,開始祈禱。

    然而,砰砰兩聲響動,有人跳上來了。

    一道聲音帶著笑意:“聞到了么?”

    “當然。”另一道聲音開始獰笑,“死豬身上,怎么會有活血的味道。”-

    走過幾灘酒液痕跡后,霧杉開始聽到了人聲。

    她加速沖過去,轉過一個轉角,驀然剎車。

    好多人。

    男男女女都有,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有些手里夾著煙,齊刷刷扭頭看來。

    粗略一數,得有三四十人。

    大場面。

    下一瞬,霧杉看清了人群包圍中的貨車,什么大場面,頓時被她拋在腦后。

    那些貨車里一定是超市的貨物!

    霧杉昂首挺胸走過去:“你們老板在哪里,我要找他談談!”

    馬仔們挑眉,和身邊同伴對視一眼。

    找老大?哪里來的異蟲,或者膽子大的傀儡?

    有人按捺不住,投射過去蟲卵,意外地發現,那既不是異蟲也不是傀儡,而是個純純凈凈的人類女孩。

    而霧杉接收到了電池區「+1%」「+1%」的信號。

    吃掉魔術家腦子里的異蟲后,她的電量已然充滿。一天一.夜過去,只消耗了2%,這會兒又滿了。

    慢充雖然慢,但簡單呀,只需要模擬情緒就好了。

    得到鼓勵,霧杉越發氣勢洶洶地走過去。一個體型壯碩的短發女人橫切過來,攔住她的去路。

    女人沒看霧杉,扭頭看向同伴們:“正愁一個不夠,既然是自己送上門的,再加一個?”

    馬仔們聞言低笑,看向霧杉的眼神透出貪婪。

    也有比較謹慎的,開口道:“請示一下老大吧,萬一她不是一個人來的。”

    “你們在說什么呀!”霧杉用力撥開女人,“我是一個人來的,我來和你們老大講道理!”

    女人踉蹌一步才站穩,擠出陰狠的笑意:“喲,力氣還挺大。”

    霧杉擼起袖子,露出細白的胳膊:“再攔我,我打你哦!”

    一秒沉默后,全場爆發出一陣哄笑。

    “笑什么笑!”被輕視的感覺讓霧杉生氣了,“要是你們老板不講道理,等下我要打他的!”

    果然,沒人再笑了。

    不是不敢笑,而是都在驚奇,這打哪來的奇葩,居然大言不慚敢打他們老大?

    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女人不再阻攔霧杉,其他馬仔見狀也紛紛讓開一條路,任由霧杉通過。

    人群分出的道路一直延伸向一輛白色的貨車。

    霧杉很滿意,想起一部電影里的臺詞:出來混,要兇一點,別人才不敢欺負你!

    她走向那輛貨車,隨著距離拉近,空氣溫度似乎在降低,走到車廂門口,她驟然分辨出了空氣里的味道。

    濃郁的血腥味!

    血腥味來自車廂,里面有一個倒掛的人!

    他的一只腳被肉鉤刺穿了,掛在車廂頂部,另一只腳岔開懸在空中,像一頭屠宰場里的豬。

    但他還沒死,懸空的腳還在微微抽搐。

    耷拉在車廂地面的手,被另一個人踩住了,動彈不了絲毫。

    另一個人——穿著黑色布衫的男人,側對著車廂,半彎著腰,手里握著刀把。

    刀身在倒掛之人的脖子里。

    他以極緩慢的速度一點點往外抽刀,鮮血從刀刃和骨肉.縫隙中零星濺射,染紅了不銹鋼地面。

    因為車里溫度太低,霧杉甚至看到了血液上一閃即逝的熱氣。

    她撞進了殺人現場!

    生出這個念頭的時候,背后有道聲音驀然揚起:“老大,她說要找你講道理,還要——”

    那馬仔忍俊不禁:“打你。”

    霧杉轉身看去,發現通道已經被堵死了,那些人把她團團包圍,并且齊刷刷從后腰抽出武器。

    斧頭,人手一把-

    郊區市政建設不好,有些地方還保留著土路。

    呂思親自開車,把車停在一片荒林后面,吃過教訓后,她沒讓自己再次貿然進入異蟲的視野。

    她獨自安靜地等待結果。

    然而,車窗忽然被敲響,外面是讓她略感意外、又覺得情理之中的人。

    呂思解鎖車門,柴雨晴坐進副駕。

    短暫沉默后,兩個同窗六年的熟悉的陌生人,開啟了生平以來第一次正面對話。

    柴雨晴:“你在等什么?”

    呂思勾起一抹淡笑:“明知故問,當然是等結果。你又在等什么?”

    “等你等到結果。”

    呂思瞇了瞇眼:“何固也不行?他的等級是比不上執法者,但人多。”

    柴雨晴淡淡道:“明知故問。”

    呂思不語。

    柴雨晴說道:“你的司機拿不出身份證明,被學校保安室扣押。扣押時間太長,他會生疑,你最好在半小時內趕回去。”

    呂思瞥了眼手表。

    “你在純凈區里擔任什么角色?”

    “我不會回答的問題,何必多問。”

    呂思想了想:“那霧杉對你而言,是什么?她對純凈區,似乎毫不知情。當然,這個問題你也可以選擇不回答。”

    可以選擇,意味著沒得選。

    柴雨晴能聽懂這層言外之意。

    她垂下眼睫:“我只要一句話,就能讓你再也回不去。”

    呂思笑了:“但是你想讓我回去,我也愿意聽從建議。”

    柴雨晴推開車門,留下兩個字:“家人。”

    “柴雨晴。”呂思放下車窗,“以前是我小看你了。以后,不會了。”

    車子從柴雨晴身邊駛過,揚起淡淡塵土。

    她原地佇立了一會兒,沉宜開著車到了,停在呂思先前停的位置上。

    “確認過了么,呂思有沒有告訴楊沁?”

    “沒有,她不會說。”

    沉宜松了口氣,又皺緊眉頭:“那我實在想不通,既然她見到A.級執法者死在霧杉手里,為什么還要設計霧杉對上何固?何固只有B級,實力差執法者好大一截……難道只是不甘心,想做最后一次努力?”

    “也許吧。”

    柴雨晴應道,轉而問,“里面情況怎樣?”

    沉宜搖頭:“何固帶的人太多,羅姿姐他們不能冒然靠近,暫時還沒消息。”

    事實上,管控中心埋伏到集裝箱堆場里的人,只有羅*姿和許盛清在前進。

    因為蟲域鋪開了。

    一名管控人員踩到一顆石子,差點對石子開槍——這種暴躁的舉動讓羅姿立即反應過來,空氣中彌漫的是何固的異蟲能量。

    何固,B級,核心情緒為憤怒系「暴躁」。

    精神污染「失智」,但凡陷入污染的人,會無盡放大碰到的細節問題,變得攻擊性極強。

    這種狀態,顯然不適合潛伏。

    羅姿當機立斷,讓所有人都后撤,直到退出蟲域覆蓋的范圍。只留下許盛清,因為許盛清對精神污染的抗性和她不相上下,還能支撐。

    然而,許盛清不太贊同羅姿繼續向前。

    “距離越近污染濃度越高,要是我們也陷入暴躁狀態,引起異蟲注意和攻擊,反而拖老板后腿。”

    就像一群野狼,獵物只有一只時都圍著獵物轉,獵物多了,反而會讓狼群分散。

    羅姿思忖片刻,認可許盛清的建議,往后退了一段距離。

    異蟲能量變淡后,意識清醒多了,只是仍處于蟲域覆蓋范圍,依然存在風險。

    羅姿也知道自己在冒險,但她不得不這么做,萬一何固逃跑,藏在暗處的管控人員能及時補上一槍。

    她需要確定何固死在這里,杜絕他暴露霧杉的可能性。

    作為羅姿曾經的徒弟,許盛清在以往行動中都比羅姿要緊張得多,但今天,他反而是松弛的一個。

    他低聲笑道:“我對老板有信心,她不會讓何固跑掉的。”

    羅姿掃他一眼。

    許盛清:“我是說真的,羅姿姐你想,汪琨、周一定,還有昨天的執法者,哪個實力比何固弱?難道他們發現自己打不過老板時,沒想過跑嗎,肯定想過的,只是老板不給他們機會罷了。”

    他說的是事實,羅姿不得不認。

    她冷笑道:“老板老板,這才幾天就叫順口了?我怎么從沒聽你叫師父叫這么順口呢?”

    許盛清撇撇嘴:“不是你逼著我叫姐的么……”

    話音未落,遠處響起砰的一聲。

    不像羅姿和許盛清迅速收斂聲息,霧杉嗓門反而越發響亮了。

    “我有說錯嗎,你們這些hei社會就是社會上的害蟲!你看,你們不光殺人,還弄壞了我的貨物!”

    人群中,有一個馬仔劈了貨車一斧頭,車廂鐵皮翻卷,一袋大米從豁口中傾瀉而下。

    霧杉總算認出來了,這些人就是出租司機說的hei社會,斧頭幫!

    每個人穿著不同,但有一個共同點,都露著一條手臂,靠近肩膀的地方都有一個紋身,兩把交叉的斧頭。

    他們后腰上也別著一把斧頭,剛剛都抽出來了!

    尤其是他們的老大,甚至當著她的面殺人!

    “你的貨物?”

    何固終于轉過身,正對霧杉。

    他的性格似乎和情緒異能相反,笑瞇瞇的,手里還搓著兩個核桃,好似一個尋常的、退休賦閑的頑主。

    他一步步走向霧杉,腳下的布鞋沒發出一絲聲響。

    霧杉理直氣壯:“對呀,我的貨物!”

    “這么說,指使丁立昌來我的地盤上砸場子高價搶貨的,是你?”

    何固不太相信,也沒有全然不信。

    他帶成員出門都會習慣性地開啟蟲域,用淡薄的蟲域能量讓馬仔們陷入微微狂躁狀態,動則打砸,不斷強化斧頭幫在這片領地上的權威。

    然而,眼前這個純凈人類,似乎完全不受蟲域的影響。

    何固分的出來暴躁和生氣的區別,霧杉是后者。而他也對她投射了蟲卵,毫無用處。

    一個不知道收斂情緒的高級寄生體,來砸他的場子?

    若是真的,她背后必然有人指使。

    可惜,霧杉沒聽懂:“什么搶貨呀,明明是你帶這么多人來搶我的貨,你還殺了丁立昌!你等著,我馬上報警!”

    她氣哼哼拿出手機,忽然眼前一花,手機只剩下握在手里的一半。

    另一半,冒著微微電火花,掉到地上。

    霧杉眨了眨眼,抬頭。

    只見何固的右臂消失了,四條粗壯的觸手取而代之,每一條觸手的末端,都纏繞著一把斧頭。

    其中一條觸手正在回縮,斧刃滑過車廂地面,留下一道醒目的切痕。

    何固笑瞇瞇道:“你報警,警察也不敢出警,這么麻煩做什么。簡單一點,讓我把你的腦子挖出來好好看看,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竟敢來我的場子里搗亂。”

    霧杉歪頭想了想,慢慢原地轉了一圈。

    “你們也是異蟲嗎?原來你們異蟲也混hei社會呀,好奇怪。”

    她的視線掃過身后的馬仔,最后回到何固臉上。

    “你說得對,既然你們是異蟲,事情就可以簡單一點了。”

    霧杉的情緒模擬關閉了,表情也變得平淡無波,但不影響何固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狂妄。

    何固輕飄飄吐出三個字:“剁了她。”

    “剁”這個動作,實在太浪費糧食了。

    但馬仔們不敢違抗老大的命令,猛地上前一步,舉起斧頭。

    一個純凈人類而已,即便手里有槍,也扛不住幾斧頭。用不到精神污染,也用不到異能。

    ——馬仔們都是這么想的。

    前五六把斧頭沖霧杉的腦袋砍去,后排還有二十幾把斧頭在等著。

    然而,事情注定不會如他們所愿。

    霧杉隨意橫起左臂擋住腦袋,所有斧頭落在那截纖細的手臂上,好似砍到了堅不可摧的石頭。

    那幾把斧頭的主人同時一怔。

    其中一位運氣差到極點,下一秒,被霧杉一記右勾拳轟到天上。

    他的斧頭脫手而出,精準落入霧杉手里。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她消失了,身形快得化作一道煙霧穿梭在人群中。

    又幾秒后,她忽然定在某處,等飛上天的馬仔落地,一斧頭劈開他的額頭。

    大腦中的蟲軀連逃跑的機會都不曾有,就被劈成了兩半,葬身他人腹中。

    何固似乎不太能理解自己看到的景象。

    他站在車廂口,俯瞰車外的小弟們,每個人的手都空了,斧頭從被握在手里,變成了釘在他們的腦袋上。

    鮮血順著一張張目瞪口呆的臉,嘩嘩流淌。

    誠然,只要蟲軀沒死,他們就不會死。可寄生體受到致命傷需要用大量能量去修復,為了增強自愈效果,馬仔們本能地顯出原形。

    他們在迅速變異。

    情緒異能不同,每只異蟲的變異方向也不相同,但它們都有一點相同的元素:蟲須。

    各種顏色的蟲須從不同寄生體的不同部位鉆出,場面堪稱群魔亂舞。

    “好可惜呀。”

    沒有情緒模擬時,霧杉清脆的聲線有種機械性的僵硬。

    她抹了把嘴唇上的血:“應該帶十二來的,也許周一定不是他喜歡吃的菜,也許他在這里能找到想吃的蟲子。”

    何固的心情,從震驚,變成了驚駭。

    “周一定是你殺的?!”

    “你認識周一定?”霧杉掃了眼身前擠在一起的扭曲怪物,“你們異蟲果然會抱團,真團結。”

    嘭地一聲,何固徑直撞破車廂頂板,試圖逃遁。

    但他慢了一拍。

    霧杉從天而降,一腳把他踹了回去。

    她站在車頂,面無表情地俯瞰他。

    何固想不通一個純凈人類為何擁有如此可怕的力量,就像人類始終研究不清異蟲能量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

    “你究竟是誰?!”

    “不告訴你。”

    “你以為我有周一定那么好殺?他是老子的手下敗將!”

    何固、汪琨、周一定,三個異蟲領主都是近戰型異能,彼此領地相鄰,自然發生過紛爭。

    三人中,汪琨憑借「必中」的能力加成碾壓周一定,何固雖然沒有能力加成,但被稱為「八臂金剛」的八條觸手靈活多變,能和汪琨戰得不分伯仲。

    何固咬牙道:“給老子看好了!”

    左臂一甩,兩顆核桃激射而出。

    同時,左臂也分裂成四條觸手,甩著四把斧頭劈向霧杉。

    然而就在斧刃距離霧杉只有咫尺之遙時,何固突然生出一種感覺。

    他感覺自己的攻擊會落空。

    事實說明,他的感覺成為了現實。

    霧杉在他視野里忽然消失了,再出現時,何固只看到了一只手掌,指尖和掌根分別頂住一顆核桃,隨即,眼前一黑。

    霧杉將他射出的兩顆核桃,拍進了他眼睛里。

    痛苦讓何固爆發出嘶吼,拼命甩動八條觸手,到處揮砍。

    斧頭和車廂不斷交擊,火星漫天。

    霧杉終于開啟情緒模擬,皺了皺眉:“不要再損壞我的貨物了。”

    輕松找到破綻,一腳把他踹出車廂。

    何固下意識往那邊砍。

    然而那種感覺又來了,砍不到,他覺得他砍不到!

    這次,他給這種感覺找到了合理解釋:因為他看不見。核桃不從眼眶里取出,自愈能力沒辦法再生眼球。

    果然,在他被踹飛十幾米,撞到一個集裝箱時,霧杉已經出現在他即將滑落的地方。

    一拳,把他的頭砸碎在集裝箱外壁上。

    兩顆核桃終于脫離了眼眶,大腦中的異蟲也離開了顱腔,飛出去的時候,只剩下半截蟲軀。

    當然,逃不開霧杉的手掌心。

    她摸了摸肚子,雖然只有一半蟲軀,但也彌補了殺蟲時消耗的電量。

    “神出鬼沒真的越來越好用了。”霧杉自言自語。

    這種位移能力是對付汪琨時出現的,她給它取了個名字「神出鬼沒」,雖然使用起來比較費電,但能讓她在小范圍內迅速改變位置。

    打起架來,更加輕松。

    當然,這種看似不科學的能力,霧杉能不用就不用,怕萬一被人看到,把人家嚇死。

    她踢了何固的尸體一腳:“和異蟲不用講道理,我只能打死你咯。好啦,接下來就是其他hei社會了——咦?”

    霧杉一怔,那些妖魔鬼怪怎么都死了?

    蟲須都不見了,變異的肢體和器官也恢復了正常,地上只剩下一具具交疊在一起的、姿勢扭曲的尸體。

    “太奇怪了吧?”

    類似的事情,在碧水莊園也見過。

    霧杉擰起眉毛,關聯思考了一下兩個相似的景象,自言自語道:“難道殺死異蟲們的老大,小弟也都會死?”

    要驗證這個猜測,得再找到一只異蟲老大才行。

    從哪里能找到異蟲老大呢?

    她正思索著,耳朵捕捉到了斷斷續續的呻.吟。

    她循著聲音回到冷藏車上,發現被吊掛著的男人居然還沒死,他的頸側的那把刀,只抽出了一半。

    霧杉看了看穿透他腳踝的肉鉤,沒有把他放下來,而是蹲下去,和他面對面。

    “你是丁立昌嗎?”

    男人已經虛弱到做不出任何表情了,張開嘴,立馬咳出幾口血,劇烈地抽氣。

    霧杉不為所動,又問了一遍:“你是丁立昌嗎,是的話……眨眨眼睛。”

    那雙通紅的眼睛艱難眨了兩下。

    “真的是呀,終于找到你了。”霧杉握住刀柄,“本來想跟你講道理的,不過你現在不能說話,我也不用講了。你知道的吧,你做了壞事,死掉也應該的。”

    那雙眼睛瞪大了,瞳孔猛地收縮。

    霧杉把刀拔了出來。

    “而且你看到我的秘密了。”

    鮮血從丁立昌頸動脈噴射而出,但染紅不了霧杉分毫。她已經坐在車廂門口,兩條小腿垂在下方,愉快地晃蕩。

    “許總經理!好消息哦,我已經和丁立昌講過道理啦,等下我告訴你貨物在哪里,你帶一二三四五六……六個會開車的員工一起來取吧!”

    手機是何固身上找的,這家伙確實復古,用的居然是按鍵手機。但也有好處,沒有密碼。

    霧杉掛斷后,又撥通沉宜的電話。

    “姐姐,我這次發現好多好多異蟲,怎么辦,好多好多尸體。姐姐能找到別人幫忙嗎,我擔心你一個人處理不過來。”

    “哥哥?哦對,哥哥是姐姐的徒弟!哥哥也來幫忙,那太好了!”

    “你們能不能快點呀,我想早點讓員工來取走超市的貨物,后天下午就要開業了呢。”

    “噢噢對,可以先把貨車開出現場!姐姐你實在太聰明了,姐姐我愛你!”

    “姐姐你多久能到呀,到時能先送我去學校嗎,這里太偏僻了好像打不到車,我一點半還有課呢……”

    她打著電話,身后,丁立昌抽搐的身體終于沒了動靜。

    他的鮮血,順著何固在地板上留下的切痕,緩緩漫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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