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今夜天氣不錯, 月朗星稀,溫度宜人,這兩天都未下雨,地面干燥, 很適合外出探索。
手中拎著剛從房間里拿的提燈,凌惜走在隊伍的最末尾,跟著其他玩家繞到了宅子的后方。
這里依舊鋪著大片平整的石磚地,遠處,無數塊凸出地面的碎紅磚圈出了幾大塊菜地,肥沃的土地上,各種顏色鮮麗的蔬果蓬勃生長。
在菜地之后,就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密密樹林了。
或許是周圍人多,或許是手里提著亮堂堂的燈,凌惜走在寂靜的林子里,倒不覺得這里陰森可怖了。
她默默竄到隊伍的中央,保證自己前后左右都有人,便四下張望起來,尋著顏靜口中的漚肥坑。
所謂漚肥,就是讓可以利用的垃圾腐爛到適宜的程度,那味道肯定不小。凌惜格外留心了周圍的氣味,結果走了半天, 沒聞到臭味, 倒是有一陣淡淡的花香朝她襲來。
衛(wèi)錦鯉:“哎,什么味道這么香?”
衛(wèi)錦鯉聳聳鼻尖,剛要接著說,走在她身后的程浮忽而開口道:“一種花,現實世界不存在,這花香氣濃郁,可以掩蓋惡臭。”
“那個方向是宅子臨時堆放垃圾的地方,垃圾堆邊上種了許多這樣的花,距離很遠,這股香氣傳到我們這就變得和普通花一樣淡了。”
衛(wèi)錦鯉聞言,受寵若驚,她和程浮不熟,沒想到她就是隨口說了一句,青年居然能為她解釋這么多。
正當她想接著問程浮是怎么知道這花的時候,就見青年面無表情地經過她,徑直來到了隊伍的最前方,對打頭的徐燕道:“昨天你們在宅子里探索的時候,我就來這里逛了逛。”
程浮偏過頭,眼神落至某個方向的一點,“往那邊一直走,走很久,能看見宅子的墓地,墓地分主人墓地和仆人墓地,我在仆人墓地里看見了那兩個炮灰的墓碑。”
徐燕微微皺眉,她想問程浮開會時為什么藏私,又想問程浮為什么這時候告訴她,轉念一想,這兩個問題都沒有意義,便一聲不吭地帶眾人轉了方向。
凌惜默默將這一切看在眼里,挑起了唇角。
程浮這一招倒是還挺高明的嘛。
程浮算不上高冷,但也不愛說話,他的兩次開口其實都帶著目的。
第一次開口,點破花香的來源,削弱眾人被衛(wèi)錦鯉挑起的濃烈好奇心。
但這還不夠,沒有更好的目的地,玩家們還是會去垃圾堆那邊碰碰運氣,孕婦的尸體便會暴露。
所以他又開了一次口,公開了墓地的信息,把玩家的注意力引到了墓地處。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抓大放小,不錯不錯。可惜他這番努力是在為她做嫁衣裳了。
想到這里,凌惜就更加開心了。
在外沒有鐘表提醒時間,凌惜昨天就考慮到外出的情況,在房間里翻箱倒柜,找了一塊老舊的懷表隨身揣著。
到了墓地,她拿出懷表一看,發(fā)現這墓地是真的遠,這段路花了她足足四十分鐘。
休息時間總共就兩個小時,算上來回路程,再留些時間應付突發(fā)情況,留給玩家探查墓地的時間也就二十幾分鐘。
“我們最多在這探索半個小時,大家抓緊。”有懷表的不只是凌惜,徐燕放回懷表,對眾人道。
凌惜來到墓地前觀察,在她前方是兩塊被刻意清掃過的巨大空地。
左邊的空地用近一米高的磚石圍著,磚墻里嵌了一道別致的黑色小門。
右邊的空地則圍著一圈高低不平的籬笆,那些樹枝木片上纏繞著密密的蒼綠藤蔓,看著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被清理過了。
她輕易就分辨出了哪邊是主人墓地,哪邊是仆人墓地。這兩塊墓地里的石碑倒是沒有太大區(qū)別,都是灰白色的磚石,被銀色的月光照耀著,鍍上了一片凄清的光澤。
“你說在這里看見了那兩個玩家的墓?”徐燕見程浮邁開長腿,輕松地跨過籬笆走進了仆人墓地,便也推開旁邊的小門走了進去,跟著他筆直地深入墓地。
其他玩家見狀都追了上去,生怕錯過有用的信息。
凌惜看看眼前敞開的門,又看看旁邊空無一人的墓地,保險起見,她決定隨大流。
她走進籬笆內,沒有追著大部隊去看那兩塊墓碑,而是提著長裙擺,在一排排墓碑間慢悠悠地走著,找著一樣新東西。
很快凌惜便停下了腳步,扭過身子來。
找到了。
在她的正前方,是江照的墓碑。
死去玩家的墓碑很好認,其他墓碑上雕刻的都是這個副本世界的文字,只是會在被讀到時自動在腦海里轉化,因此“江照之墓”四個字就分外顯眼了。
凌惜盯著眼前的墓碑不發(fā)一語,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凌惜,你快過去看看,那兩個玩家的墓碑找到了!”
身側傳來顏靜的聲音和細碎的腳步聲,凌惜沖聲源方向轉頭,對顏靜抬了抬下巴道,“江照的墓也在這。”
凌惜刻意用了很大的聲音,趁著原本圍在那兩個墓碑前的玩家們聞訊而來時,她就逆著人流獨自走到了程浮身邊,輕聲問道:“你怎么不過去看看?”
凌惜說著,垂眸掃向眼前挨著的兩塊墓碑。直到現在,她才知道了這兩個死者的名字。
程浮:“昨天發(fā)現墓地的時候,我就已經把這兩人的墓給挖開了,沒找到線索,玩家的墓沒有什么意義,江照的墓也不例外。”
程浮抬眸看了一眼月亮,目光似帶著月輝的清冷之意,輕輕落進了凌惜的眼睛里,“不過,就讓他們把時間浪費在這吧,對你我都有好處。”
凌惜笑了,壓低聲音,“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程浮聽懂了凌惜的謎語,他移開視線,“那個叫顏靜的玩家也去了廚房,她目睹了孕婦的尸塊被混進垃圾里,也知道是我運送垃圾出去,她肯定把這件事告訴你了。”
“剛剛我又犧牲了墓地線索,故意把其他人的視線從垃圾堆引向了墓地,你絕對能夠猜出,我還沒來得及把尸塊轉移到別處,它們仍埋在垃圾堆里。”
凌惜又問:“那你怎么知道,她一定會告訴我?”
他們倆再獨處下去就有些扎眼了,凌惜也沒指望程浮有問必答,話一出口,她就提著裙擺往江照的墓碑走去。
受裙子的限制,凌惜走得不快,很快程浮就從后面趕上了她。
擦肩而過的瞬間,她聽見他輕聲道,“我相信你有這個本事。”
隨著二人的歸隊,玩家們全都聚集在了江照的墓前。
凌惜不知道眾人先前都討論了什么,她回來后聽見的第一句話,就是衛(wèi)錦鯉那伴隨著倒吸涼氣聲的慨嘆,“看來,要是沒能通關的話,這里就是我們的埋骨之地了”。
接著是一陣沉默,隊伍中又響起了喬興旺的聲音,“既然都已經發(fā)現墓地了,下一步該怎么著,要挖開嗎?”
徐燕還沒說話,羅吉就不贊同地皺眉道,“你把挖墓想得太輕松了,有點常識就知道這是很重的體力活,而且很耗時。”
“這里有三個玩家墓,我們總共就四個男玩家,手頭還沒工具。哦,不對,三個,你現在干不了重活,你是指望我們剩下仨男人一人用手挖一個墓嗎?”
喬興旺一直耷拉著的眼皮猛地抬起,“你什么意”
“比起仆人墓,我覺得小小姐的墓才更重要吧。”凌惜可不想欣賞這兩人的菜雞互啄,她又看了一眼懷表,開口打斷了喬興旺的吟唱。
凌惜:“羅吉說得沒錯,把這三個玩家墓一個一個挖開太耗時耗力了,地獄不會用這種方式卡著我們。”
“如果墓地里真的有重要線索,應該和小小姐的墓有關,主人墓地那邊我們還沒探索”
凌惜把頭轉向徐燕,微笑道:“你怎么看?”
徐燕知道凌惜給了她面子,點頭道:“去那邊。”
隨著徐燕的發(fā)號施令,玩家們像是被放入草場的羊涌進了黑色小門里,在偌大的主人墓地里分散開來,尋找著那個特殊的墓碑。
凌惜也很在意墓地里可能藏著的線索,這次她沒偷懶,快步在墓碑間走著。
十幾分鐘后,玩家們重新匯聚了起來。
沒有,沒有,沒有。
玩家們臉上凝重的表情就昭示了他們的一無所獲,徐燕甚至都沒有開口問,她只皺眉沉思著。
王東海道:“會不會小小姐就沒有尸體啊,女人在懷孕早期流產的話不就只有一灘血嗎,電視劇都是這么演的。”
黃美玉忍不住反駁道:“不會,就算是那樣流產,也會留下一個胚胎的,只是發(fā)育程度和大小的區(qū)別。”
“小小姐肯定有尸體。”徐燕下了定論,“那個娃娃是女孩形象,夫人要的替身也是女孩,如果小小姐只是個性別不明的胚胎,安妮的孩子就不用死了。”
顏靜想了想,“如果小小姐的墓不在主人墓地里的話,會不會因為她屬于夭折的嬰兒,比較特殊,有一塊單獨的墓地呢,或者,她的尸體藏在特殊的地方呢? ”
特殊的地方。
這五個字足夠引發(fā)無限遐想。
這就涉及到衛(wèi)錦鯉的專業(yè)領域了,她不假思索地開口:“按照套路,這小小姐的尸體應該是被封進了墻里,不過這樣我們是不可能見到她了。”
“如果排除墻壁的話,小小姐的尸體最有可能藏在那個假娃娃里。”
衛(wèi)錦鯉又來了勁,“你們看過《恐怖蠟像館》吧,那里面的Boss就是把活人做成蠟像,誰也想不到逼真的蠟像里面居然藏了真人。”
“其中有個情節(jié),就是有個人去摳蠟像的臉,那個蠟像是新做的,里面的人還沒死,那人把蠟像的臉使勁往下?lián)傅臅r候,蠟像布滿血絲的眼睛就直勾勾地朝他看著……”
凌惜:“”
有一說一,衛(wèi)錦鯉還真是個增加恐怖氣氛的小能手。
第73章
或許是實在聽不下去了, 一向安靜的黃美玉再度反駁道:“不是的,我今天以教夫人更好的抱孩子姿勢為由,借機抱過假娃娃。”
“那個娃娃很輕,身上也沒有異味, 雖然我沒有看到里面, 但我能確定它是中空的。”
衛(wèi)錦鯉沒說話, 似乎正在思考新的可能。
見狀,徐燕將眾人分成了幾個小組,把搜索范圍擴大到了墓地周圍。
凌惜和徐燕一組,兩人并肩往黑暗的密林中走去的時候,她聽見身旁的女人嘆了一口氣。
徐燕:“感覺今天不會有什么進展了。”
不用凌惜開口問,徐燕就自顧自地說道:“那三個玩家的墓碑我都仔細檢查過,什么都沒發(fā)現。”
“目前我們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小小姐的墓,但就算待會兒找到了, 我們想挖墓也只能等到明天晚上。”
徐燕抬手捏了下眉心,“唉,我現在最怕的,就是今天我們連墓都找不到。”
徐燕的憂慮不無道理。
夜色中的樹林本就會讓人本能地產生畏懼,剛剛看到三個同伴的墓碑又給玩家們施加了心理壓力,他們不會再冒險盡心地去找了。
凌惜忍不住嘴欠道:“你聽過墨菲定律嗎?”
徐燕疑惑地朝她一瞥,“沒,那是什么?”
凌惜笑笑不說話。
你擔心某種情況發(fā)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發(fā)生。
不知道是不是凌惜在心中烏鴉嘴的緣故,十幾分鐘后,玩家們果然沒有任何收獲。
徐燕看著手中懷表的指針,原地站定。
凌惜偏過頭,只見女人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才重新整理好了表情,以一副鎮(zhèn)定的模樣轉過身來,組織眾人往回趕。
今夜玩家們一無所獲,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沉默著。
他們幾乎是踩著點回到宅子里的,眼看著要到10點了,大家只匆匆約定了明天提前半個小時集合,就各自回房,生怕在外面逗留被女總管抓個現行。
凌惜扯了扯顏靜的衣袖,顏靜也聰明,無需她多言,兩人默契地放慢腳步,最后才進入房間,這讓凌惜掌握了今晚玩家的分布情況。
1號房是衛(wèi)錦鯉, 2號房是徐燕和黃美玉, 3號房是她們倆, 4號房住著程浮和喬興旺。
胖子羅吉到底沒能說服王東海和他住一間房,也沒想到、或是沒敢把喬興旺從程浮那撬過來當室友,他獨自住進了5號房,王東海依然在6號房。
推開房門后,顏靜自覺地把鎖門這個活兒攬了過來,凌惜便徑直走進了房中。
她抬眸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就立刻放下提燈,從床下翻出事先藏起來的蠟燭和火柴盒。
接著她起身打開衣柜,一件件地翻看著柜里的衣物,試圖找到比身上這件女仆長裙更適合行動的衣服。
細微的金屬相碰聲傳來,顏靜鎖上了門,將房門鑰匙小心收好,一回身就看到了凌惜忙忙碌碌的樣子。
“快要熄燈了。”顏靜走到床邊坐下,脫掉鞋子放松雙腳,“你這是在干嘛呢?”
凌惜手里動作不停,不答反問道:“我想考你幾個小問題。”
“已知白天玩家處于女總管及其手下的監(jiān)視中,只能小心翼翼地和普通仆人套情報,晚間休息時玩家終于可以自由活動了,卻只能探索室外,說明?”
顏靜愣了愣,還是乖乖答道:“說明室外肯定有線索。”
凌惜終于從衣柜里翻出了一條裙子,這是一條黑色長裙,裙擺很小,布料柔滑,因此裙子的弧度流暢又服帖。
雖然沒褲子方便,但矮子里拔高個,這是她目前最好的選擇了。
她把那條裙子抱在懷里,又蹲下身把擺在柜子下層的幾雙鞋都拎了出來,一一挑選。
凌惜:“Bingo,下一個問題。”
“墓地藏在樹林深處,即便有程浮帶路,我們也要花近四十分鐘趕到,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去掉往返路程,只剩下半個小時能用來探索,說明?”
顏靜想了想,“有兩種可能,一是墓地沒線索,只是地獄設置的迷惑手段,拖延玩家進度用的;二是墓地有線索,半個小時就已經能讓玩家獲得通關法的提示了。”
顏靜還是很在意自己在凌惜心中的形象的,思考得格外認真,她說完又立刻補充道:“但我認為這次游戲難度不高,我更相信墓地里有線索。”
“我們沒發(fā)現小小姐的墓,可能是小小姐的墓就在林子里,只是我們沒找到,也可能小小姐的墓根本不在。”
“這樣的話主人墓地就沒意義了,關鍵落回了仆人墓地的三個”
說到這里,顏靜頓了一下。
推到這,她已經覺得徐燕的指揮錯了,他們剛才應該去挖玩家墓的,但她忽然想起,最先說玩家墓沒有意義的正是凌惜。
顏靜剛想悄悄看一下凌惜的反應,就聽見她的聲音傳來,“我問過程浮了,他昨天就挖過那兩個墓,里面沒有線索。”
什么,程浮挖過?
顏靜猛地睜大了眼睛,比起凌惜能直接從程浮口中問出珍貴情報來這一點,更令她驚詫的是程浮這個人。
昨天程浮有勇氣獨自進入樹林,還摸清了墓地的位置,這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他居然還能挖墓。
他哪來的時間和力氣啊?
要知道挖墓是相當困難的工作,需要從地面以下挖出幾立方米的土,就算是幾個人也要花很長時間。
更恐怖的是,顏靜回憶了一下,她昨天看見程浮從外面回來時,青年的狀態(tài)依然是很閑適的。
他甚至優(yōu)雅地踢掉了鞋底上沾的土。
嘶,這家伙還是人類嗎?
見顏靜還處在茫然中,凌惜以為她思維卡殼了,她用指尖挑起選中的鞋子的鞋帶,抱著裙子坐到床邊,善解人意地提示了起來。
“不知道程浮昨天有沒有把整個樹林逛完,我明天會試著找他套話,到時小小姐的墓的位置就能有眉目了。”
“你現在只需要考慮仆人墓地,我給你個提示。”凌惜輕聲道:“既然墳墓沒有線索,有意義的就是墓的存在本身。”
對上凌惜那雙似乎帶著笑意的棕色眼眸,顏靜抿起唇,認真地想了片刻,“我似乎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是說,那三個玩家墓的意義就是提醒我們,宅子里的仆人死后是會被葬到墓地的,孕婦安妮被分尸丟進了垃圾堆里,收集她的尸體并將她安葬就是通關法?”
凌惜搖搖頭,“我覺得通關法沒那么簡單,而且這次Boss很可能有兩個,就算孕婦能得到安息,還有個被吃掉的嬰兒在呢,它的遺骨我們找不到了,行不通。”
感受到顏靜投來的目光,凌惜接著說:“不過,我認為這是很好的刷安妮好感度的方式。”
“我前兩場游戲遇見的Boss都保留了生前的意識,加上這次游戲又花了兩天時間讓我們了解安妮和老爺夫人的故事,我推測厲鬼安妮是有意識的。”
凌惜歪了下頭,“嘛,那個嬰兒鬼倒是可能會無差別攻擊。”
這個理由就足夠了。
在這場死亡游戲里,能獲得厲鬼的青睞,哪怕只是其中一個厲鬼,哪怕這份微薄的好感不能讓人免死,只能將被殺的順序延后,都很值得一試。
顏靜認同地點點頭,忽然意識到了不對,皺起了眉,“我們具體要怎么做呢?”
“明天晚上徐燕肯定又會讓玩家們抱團行動,我們不可能避開他們的視線。”
“還有,程浮也知道孕婦的尸體在哪,他也打算埋葬孕婦,就算明天團隊分頭行動,我們有機會做事,又該怎么過他這一關?”
顏靜瞄了一眼凌惜纖瘦的小臂,又胳膊發(fā)力,捏了捏自己肩膀上的肌肉,“一旦我們和程浮起沖突,我們沒有一點勝算,說實話,我感覺他一巴掌下去都能把我的臉扇歪。”
凌惜聞言,眼神飄忽了一下。
她還不知道,程浮變成人類形象后是否依舊保存了Boss時期的實力,如果答案肯定,那他一巴掌下去可就不是扇歪臉的事了,她們倆的腦袋估計都得搬家。
凌惜:“知道”
話音未落,整個宅子頓時陷入了黑暗。
屬于玩家的休息時間結束了。
凌惜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她放輕了聲音繼續(xù)道:“你說錯了,知道這件事的不只是程浮,還有徐燕。”
凌惜點到即止,說完這句話后,她就保持著沉默。
對面那片濃郁的黑暗中傳來了顏靜的呼吸聲,聲音略微有一點急促,但算不上驚慌。
凌惜耐心地等待著,過了一小會兒,顏靜終于用很小的音量開了口,語氣帶了一絲不確定。
顏靜:“在程浮主動貢獻出墓地線索的時候,徐燕就已經看破了他的陽謀——他想用墓地轉移眾人的視線,保護垃圾堆。”
顏靜:“徐燕肯定會想,垃圾堆里到底有什么重要的東西,值得程浮用墓地線索去交換?”
凌惜滿意地點點頭,“繼續(xù)。”
得到了凌惜的肯定,顏靜的語速一下子就快了許多,“徐燕很快就能想到,孕婦的殘尸被丟進了垃圾堆。”
“晚上玩家只能探索室外,室外最神秘的地方就是樹林,樹林里有兩個已知的重要地點,垃圾堆和墓地,孕婦的尸體在垃圾堆,孕婦極有可能是這個副本的Boss…… ”
“徐燕可是通關三場游戲的老玩家,這些蛛絲馬跡擺在面前,她肯定能猜出,把孕婦埋葬到墓地里有益于玩家的生存,而程浮想要獨自把這件好事攬下來。”
“徐燕當然不想讓程浮如愿,但陽謀之所以被稱為陽謀,厲害之處就在于,它能讓人明明知道前面有坑卻只能往下跳。”
“對徐燕來說,垃圾堆和墓地同樣重要,有氣味做指引,她很快就能找到垃圾堆,可墓地的位置尚不明,沒有程浮的指引,她也許今晚都找不到。”
“所以,徐燕只能選擇跟程浮走。”
凌惜聽著,緩緩挑起了唇角,“不錯,一個已知,一個未知,徐燕當然要先搞清楚未知的墓地在哪。”
黑暗中,顏靜的臉上又浮現出了不解的表情,“可我不明白,程浮這么做有什么意義?”
“程浮今晚是保住了垃圾堆,但也讓徐燕掌握了垃圾堆和墓地的位置,明天晚間休息,徐燕就可以動員大家一起埋葬孕婦了。”
“如果程浮今晚保持沉默,或許玩家們到垃圾堆那也不會想起要翻找孕婦的尸體,也找不到墓地,他這個操作,反而是誤了自己的事。”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什么都沒想,他就是個笨蛋。
凌惜下意識地就想回答,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她的腦中浮現出了一種可能,她不認為這種可能會實現,但其代表的意義讓她遲疑了。
程浮是真的愚蠢嗎?
還是從某種層面上,他是這個副本里唯一能和她平起平坐的人呢?
第74章
一想到這種可能, 凌惜就不爽地皺起眉頭。
她脫掉帶著一點鞋跟的鞋子,解開衣帶,用只有她們倆能聽見的音量對顏靜輕語:“別想他了,想想我們,我既然引導你想到了這件事,自然是打算去做。”
可是我們明晚必然會遇到重重阻礙。
這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 顏靜忽然閉上了嘴巴, 房里只剩下了凌惜搗鼓衣服發(fā)出的窸窸窣窣聲。
顏靜默默回想著凌惜反常的行為,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十分驚悚的猜想,“你該不會是想現在出去吧?”
凌惜:“不是現在。”
靜悄悄的黑暗中,凌惜脫下裙子,扯掉發(fā)帶,漆黑柔順的長發(fā)自雪白的肩頸滑落,引起皮膚微不可察的顫栗, “現在才剛滅燈,我要等其他人都睡熟了再走。”
根本不是這個問題好嗎!
顏靜這一口氣才剛順下去就又提了上來,哽在喉嚨里, 噎得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握緊拳頭,強忍住了尖叫的沖動,壓低聲音,克制地質問道:“你瘋了嗎,地獄的規(guī)則在那擺著呢,你一出門就會沒命的!”
凌惜輕輕挑起唇角,“不會。”
顏靜和之前的她一樣,也被地獄的花招給耍了。
[補充說明3]:本次游戲中玩家地位較低, 玩家不能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故意攻擊任何NPC,違者抹殺。
地獄對玩家下的限制, 只是不準他們攻擊NPC,沒有規(guī)定他們必須乖巧聽話。可玩家卻混淆了這兩者的概念,把“違抗NPC”與“被抹殺”畫上了等號。
這個等號由兩筆畫就。
玩家進入副本世界,撞見了炮灰新人挑釁女總管被反殺,血腥殘忍的場面給他們帶來了強烈的震撼,在他們心中植入了“不聽話就會被殺”的概念。
這是第一筆。
當晚,徐燕公布女新人的死訊,玩家開會討論,江照總結并強調了玩家不能觸犯的幾條規(guī)則。
這是第二筆。
今夜的宴會中,江照,規(guī)則的總結人,明知故犯,沒能聽話地喝下肉湯而被斬首。他的頭顱血淋淋地擺在餐盤上,凄厲的死亡又把這個等號加粗、加重。
至此,在玩家們心中,“玩家是這個副本的最底層,違背上層的命令就會死”的印象已經根深蒂固了。
凌惜相信,所有玩家都掉進了地獄的陷阱里。
然而,她卻能這么快就從這個圈套里跳出來。
凌惜皺了皺眉,雖然她打心底不愿意承認,但她最早意識到這個陷阱的存在,是因為程浮。
孕婦安妮難產大出血時,女總管要求玩家中站出一個人來給她做剖腹手術,所有人都退縮了,原因有許多——
有人還是萌新下不了手,有人害怕背上Boss的仇恨,最主要的,是沒有人敢冒險去傷害NPC。
“玩家不能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故意攻擊任何NPC”,這是地獄規(guī)則的原話,看上去似乎又是一個致命的文字游戲。
不被允許就不能攻擊NPC,經過允許難道就可以攻擊了嗎?這個允許到底是誰的允許,是上位者的允許就可以,還是必須來自被攻擊的NPC?
女總管是允許他們對安妮動刀子了,安妮可沒有允許,如果他們擅自執(zhí)行手術,被抹殺了怎么辦?
對死亡、對死后要墮入懲罰地獄的恐懼讓玩家們退縮了,誰都不想出頭,可這么拖下去,他們又要面臨團滅的結局。
正當眾人都火燒眉毛的時候,程浮站了出來,在那個特殊的節(jié)點,他帥得就像天神下凡。
也是在與程浮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凌惜注視著青年的背影,腦海中的迷霧好似被一陣微涼的風吹散了。
她意識到,所有人都把問題想得太復雜了。
眼下這個情況,他們要么動手,要么被女總管處死團滅,地獄不會讓玩家陷入必死的局面,因此,對安妮開刀肯定不算犯規(guī)。
這是很簡單的推理,可他們還是恐懼得像只鵪鶉,畏畏縮縮,不敢向前邁一步。
玩家們太害怕被抹殺了,以至于他們對自身的束縛,遠比地獄規(guī)則對他們的束縛更加嚴格。
江照的死更是讓凌惜想明白了一切。
區(qū)分仆人守則和地獄規(guī)則的界限,打破對自身的束縛,給予自己最大的自由,在刀尖上謹慎又放肆地起舞
這就是通過本局游戲的關鍵。
“10點以后不許出門是女總管對仆人的要求,不是地獄對玩家的要求。”凌惜換好衣服鞋子,站起身,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讓顏靜陷入了久久的愣怔之中。
凌惜雙手伸到頸后,將垂在肩頭的長發(fā)撥到后面,讓發(fā)絲如黑色瀑布般地披在背上。
“女總管再厲害,也不過就是個地位高些的仆人而已,10點以后禁足這條規(guī)則對她和她的手下同樣有效。”
“夜里走廊上沒有人,我們等其他人睡熟了再出門,放輕聲音,怎么會被人發(fā)現?”
凌惜垂下眸子,房間里沒有窗戶也沒有燈光,她凝視著顏靜所在方向的濃郁黑暗,輕聲道:“又或許,是我的用詞有誤,不是我們,而是我。 ”
要去冒這個險嗎?
顏靜陷入了糾結。
今夜有三個玩家落單,衛(wèi)錦鯉、羅吉、王東海,此外還有個滿身仇恨的程浮在,她就算什么都不做應該也是安全的,深夜出門反而像是主動去找死。
心跳得越來越快了。
心臟像是從胸腔轉移到了大腦里,一鼓一鼓,每次震顫都捶打著她的耳膜。在這劇烈的擂鼓聲中,顏靜又奇異地聽到了一種細微的摩擦聲。
顏靜猜那是凌惜綁頭發(fā)的聲音,凌惜綁的應該是高馬尾,之前坐大擺錘時她也綁了高馬尾,舒適利落,方便行動。
大擺錘啊
如果她當初真的被恐懼擊垮,蹲在大擺錘前不動,她就早已經是一具尸體了,哪還能坐在這里糾結呢。
顏靜忽然開口道:“我和你一起去。”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換裝完畢的凌惜坐在床邊,仰面往后一躺,聲音發(fā)了懶,“那你開始準備吧。”
深夜的走廊靜寂得針落可聞。
當墻上掛鐘的指針摸著黑慢悠悠地走向數字12時,一道細微的吱呀聲響起,一扇房門被輕輕推開了。
門縫中探出凌惜的小腦袋,銀色的月光透過走廊的窗玻璃照在她的臉上,讓她的面色仿佛死人般的慘白。
凌惜伸出頭后就沒再動了,仿佛驚悚故事中剛復活的紙人娃娃,她的腦袋保持著靜止,只有那雙深棕色的眼珠轉了轉,朝兩邊張望。
確認走廊里沒有人后,她才褪去了那股詭異的氣息,變得鮮活起來。她扭頭對身后的黑暗道:“沒人,我們可以行動了。”
兩個少女小心翼翼地從門后走了出來,她們開著門,背靠背在門口處安靜地站定,身體緊繃,留意著走廊兩側的風吹草動。
過了一會兒,她們才不約而同地長舒了一口氣。
賭對了。
玩家晚上果然可以出門。
兩人都穿著黑色裙子和平底的鞋子,凌惜手里拿著火柴和換上了新蠟燭的提燈,顏靜的胳膊下夾著她們從床底下翻出來的破舊布袋子。
照明和裝尸塊的東西都有了,還差挖墳的工具。
凌惜和顏靜對視一眼,默契地朝大門相反的方向走去,來到走廊深處的工具間,卻被門上掛著的巨大的鎖頭擋住了去路。
一樓的房間基本都是從內部上鎖的,內部鎖,內部開,當房間里沒人時,從外面一推就能推開門。
但工具間是個例外。
暴力破門的話肯定會被發(fā)現,凌惜只得放棄,和顏靜快步走進了大堂。
仿佛游戲刻意給玩家留了門,大門是微敞的,凌惜溜出門外,隨即就點亮了手里的提燈。
借著燈光,二人快步繞到了宅子后,走進了陰森的樹林之中,沒過多久,一股熟悉的淡淡花香就鉆進了凌惜的鼻腔。
凌惜看了一眼懷表,用力皺起鼻子嗅了嗅,尋著花香逐漸濃烈的方向朝樹林中深入。
她懷表的指針不停地往前走著,那股花香的味道也漸漸變得奇怪起來。
按理來說,凌惜越靠近目的地,這味道越會濃烈,但香氣本身是不會變的,可隨著她的靠近,這味道中的臭逐漸占了上風。
一開始凌惜聞見的是純粹的雅致花香,漸漸的,這香氣中多了幾縷腐爛的味道,讓人聯(lián)想到壞了大半的水果和趴在果皮裂痕上吮吸著汁液的蒼蠅。
最終,當那個由無數肉類邊角料和殘羹剩飯堆積成的小山出現在凌惜的眼前時,這股味道已經變成了濃郁的腥臭和發(fā)酵了的酸。
這個味道太刺鼻了,凌惜和顏靜都不得不拿出帕子綁在下半張臉前,很難想象,她們離得遠時居然只能聞到淡淡花香。
“咳、咳。”
凌惜被這股臭味嗆得咳嗽了兩聲,她一手仍提著燈,一手隔著帕子蓋住了口鼻,她皺著眉抬眼,打量著眼前的垃圾堆。
一個熟悉的高挑身影突然闖進了她的視野。
程浮剛從垃圾堆的背面繞到了前面,他也換了一身衣服,仍是黑衣,這身黑衣比他白天穿的更加修身,他渾身的肌肉線條都被精細地描摹了出來。
他戴著一雙黑色的皮手套,暴露在凌惜視線下的那只手上緊握著一束金色的枯草。
不,那不是枯草。
那是尸體的長發(fā)。
那些仿佛缺水枯萎了的金色發(fā)絲成綹地纏繞在程浮的手指上,一端沿著青年的手腕向上攀爬,一端連接著女人慘白的頭顱。
頭顱之下,是被整齊切割的脖頸斷口,鮮血早已經凝固了,如同黑紅色的顏料一般涂滿了整個脖子。
尸體的脖子過于長了。
就在凌惜瞇起眼睛,打算看清那顆頭顱的脖頸下延伸出來的慘白斷肢是什么時,程浮也聽見了那兩聲輕輕的咳嗽。
他轉過身來,踩在這座臟污的“小山”的半山腰,神色冰冷地抿起唇,遙遙俯視著下方。
凌惜終于看清了程浮手里拿著的東西。
他剛剛手上抓著的不僅僅是尸體的頭發(fā),還有尸體的一雙手。
那些蒼白的手指隱沒在了長發(fā)里,由于角度的問題,小臂又被頭顱擋住了,凌惜剛才只看見了那兩條胳膊的大臂。
現在,一切都一覽無余了。
凌惜看著眼前高聳著的垃圾堆,垃圾堆上站著的神色冰冷的俊美青年,青年手上的慘白斷肢,沒有出聲。
這是什么驚悚又美麗的地獄繪卷。
“你來了。”
一道低沉動聽的嗓音仿佛在耳邊響起,接著,凌惜就感覺有幾道黑影從她眼前劃過,“啪嘰”一聲摔在了她的腳邊。
凌惜垂眸,草地上擺著的正是死去女仆的頭顱,兩條被齊根斬下的大臂凌亂地躺在頭顱的旁邊。
第75章
“凌惜……”
凌惜聽見顏靜在叫她的名字,除此以外,還有一道逐漸逼近的、怪異的“咕嘰咕嘰”聲,她知道那是程浮走向她的聲音。
黑衣青年自垃圾堆上向她走來,每一步都踩在那些粘膩的淌汁的廚余垃圾上。
“你慢了一步。”
冰涼有磁性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凌惜這才將目光從地面的三份尸塊上移開,抬頭仰視著近在咫尺的程浮。
程浮的臉上沒有表情, 那雙奇異的金色眼瞳里卻流瀉出了一絲淺淡笑意, “真是可惜。”
凌惜并不矮, 雖然因為纖瘦,她整個人顯得十分小巧,但實際上她有1米6左右,在女性中算得上中規(guī)中矩。
可當凌惜與程浮面對面時,她才發(fā)現她的頭頂只能勉強夠到青年的肩線。這樣的身高和體型差使得他們每一次靠近時,她整個人都會被籠罩在他的身影之中。
凌惜偏過頭看了一眼身后。
她的影子的確被他的完全吞沒了。
凌惜最擔心的事情發(fā)生了——程浮早就看破了地獄的陷阱, 他簡單布局支開了其他玩家,把埋尸留到晚上來做。程浮也早就知道她今夜會行動,比她更快開始了尋找。
“一旦我們和程浮起沖突, 我們沒有一點勝算。”
你最不期待發(fā)生的事情,始終有實現的概率。
所謂的墨菲定律。
凌惜:“你這是在趕我走?”
凌惜回過頭來,與程浮對視,垂在身側的一只手則背到身后,朝顏靜打著撤退的信號, “你還沒看清局面嗎,在你面前只有兩個選擇了。”
顏靜心領神會,她死死盯著程浮,一步一步安靜地向后退著,就像是面對眼鏡王蛇時謹慎地撤離。
顏靜的反應并不夸張,程浮身上的氣息已經完全變了,此刻他整個人就像一把散發(fā)著冰冷殺氣的利器,隨時都能刺向她的咽喉。
到目前為止,顏靜都還沒有親眼見過這場游戲的Boss。
如果顏靜不是一睜眼就看到了附近的青年,青年周圍也沒有其他人的尸體,她幾乎要懷疑程浮就是這場游戲的Boss。
他在游戲一開局就殺了某個玩家,取而代之,現在總算露出了真面目。
顏靜這邊如臨大敵,而被她深深忌憚著的程浮,卻連一抹余光都沒給過她。
程浮抱著胳膊,專注地盯著面前的凌惜,像一只好奇的犬科動物般歪了下頭,“是嗎,說來聽聽。”
“第一個選擇。”凌惜說著,背在身后的手變換了個手勢,已經緩緩后退了一段距離的顏靜,忽然像聽見了發(fā)令槍響的運動員一般,扭過身子狂奔起來。
程浮挑眉看著顏靜的身影消失在了樹木交錯的枝條之間,沒有要追的意思,只從喉嚨里泄出了一道懶洋洋的哼聲,“嗯?”
凌惜:“第一個選擇,是你允許我們倆加入,我們三個就是吉祥如意的一家,我們會幫助你完成接下來的事,我欠你一個人情。”
程浮:“說說第二個選擇。”
凌惜朝垃圾堆瞥了一眼,無奈攤手道,“第二個選擇,就是你不同意嘍。”
“不過,我肯定不會放過刷女鬼好感度的機會。你不想讓我在旁邊分一杯羹,要么就得殺了我,要么就得打傷我,讓我失去行動能力。”
“我出門前就為當下的情況做過打算,和同伴約定好,如果不幸碰到你,由我來和你對峙,她則全力往宅子里跑。”
凌惜掏出懷表晃了晃,“你現在追她已經來不及了哦,等你趕到宅子大門前時,她早就回到房間里,并且把門反鎖了。”
“暴力破門絕對會驚動女總管,你不可能這么做,也就奈何不了她。”
“等到明早,她發(fā)現我沒回來,就會把你夜間出過門的事情上報。”
“我知道你武力值高,但在不能攻擊的女總管面前,你也就是個毫無還手之力的玩家罷了。”
“你說是吧,屠夫先生?”
凌惜彎著眼,念出了只有他們倆知道的“昵稱”,語氣輕快,滿滿的挑釁之意。
“我同意了。”出乎凌惜的預料,程浮見她這么囂張,卻并未動怒,他答應得相當干脆,“你現在是不是該把同伴叫回來,我們好開始干活了? ”
凌惜:“她不會回來了。”
眼下,程浮若想獨占這件好事,且沒有后顧之憂,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把凌惜和顏靜都殺掉,秘密處理尸體,所以她們倆只能有一人出現在青年面前。
程浮明白其中的道理,他唯一好奇的點是,“這樣的話,埋尸的就只有我們兩個,你那個同伴顏靜分不到好感度了。”
凌惜:“我當然知道。”
凌惜不以為意地笑笑,“參與埋尸的人越少越好,我愿意把情報分享給她,本就是為了提防遇見你這種情況,讓她成為我面對你時的保險。”
“不然我為什么帶著她呢,做慈善嗎?”
程浮聞言微微怔了一下。
片刻后,他忽然輕輕一笑,整個人軟和了下來,轉瞬間從一個危險人物變回了懶散的玩家。
程浮脫掉一只手套,手伸進口袋,掏出了什么東西塞進凌惜的懷里,扭頭又走向了垃圾堆,“那我們開始干活吧,我去找剩下的尸塊,你在這邊等我。”
那東西是兩只,凌惜沒接穩(wěn),有一只掉到了地上,她將那東西拾起,才看清那是一只黑手套。
一雙干凈的手套,是程浮的尺碼,對凌惜來說過于大了,她極力將手伸到最里面,每根指尖前端卻仍有一段空隙。
聊勝于無。
凌惜摩挲著雙手,又一次看向程浮。
只見程浮絲毫沒有被這股惡臭味影響到,正一臉認真地在無數惡心的垃圾中撥弄著,偶爾拎起什么東西,放到眼前瞧瞧就又扔到了一邊,模樣像極了翻找食物的流浪狗。
他備了一雙新手套。
“你來了。”
他們相遇時,程浮是這么說的。
他早就知道她會來。
凌惜在自己的房間沒找到手套,來之前就做好了徒手接觸這些垃圾的準備,現在有了手套更方便行動了。
她抓起地上女人頭顱的長發(fā),挽了個結固定在手上,又提起那兩條胳膊,默默退到了離垃圾堆更遠的空地上,沒有去和程浮搶活干。
凌惜兩只手都被占著,不能掏出懷表來看,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被熏成一條咸魚的時候,程浮才終于從垃圾堆上走了下來。
他左手抓著尸體殘缺的軀干,被皮手套包裹著的修長手指深深扣進了尸體破開的肚腹中,右手則握著一對慘白的腳踝,腳踝下連接著兩條完整的大腿。
“走吧,去墓地。”
程浮一臉淡定地對凌惜說完,就將她手里的尸塊接了過來,徑直走到了她的前面。
程浮的步幅比她大,凌惜快步跟在青年身后,想到他那副面不改色的樣子,上下嘴唇一碰,小小小小聲地囁嚅了幾個字。
“我能聽見。”
凌惜剛罵完死變態(tài),就聽見程浮頭也不回地輕聲道,她立刻閉上了嘴巴,裝作無事發(fā)生。
垃圾堆和墓地隔得有些遠,兩人一路無話地走了許久,兩塊墓地才終于出現在了眼前。
凌惜:“去仆人墓地。”
話音未落,程浮就再次邁開長腿跨過了籬笆,走進了仆人墓地之中。腿短的凌惜只能繞道推開門,快步跟在了他的身后。
一直走到仆人墓地最新的空位前,程浮才把手里的尸塊放到地上。他什么都沒說就離開了墓地,來到附近的一棵老樹下。
撥開層層疊疊的枯葉,一把鋤頭靜靜地躺在老樹交錯纏繞的根系之間。
當程浮提著鋤頭再次回到原地時,就見凌惜正盯著眼前的空地,露出沉思的神情。
見程浮拿著工具回來,凌惜并不驚訝,只伸手往旁邊一指。
“就埋在這兒吧,中間多留幾個空位。誰知道接下來會死幾個人,要是埋新尸體的時候把孕婦的尸體刨了出來就不好了。”
程浮從一開始就沒指望凌惜能干什么體力活,聞言便聽話地走到少女指的位置附近,揮動鋤頭挖起了墓坑,“你好像早就知道我藏了鋤頭。”
凌惜:“我沒那么神,只是清楚你肯定有工具而已。”
凌惜看著眼前塵土飛揚的場面,往后退了兩步,“你不是說昨天就把玩家的墓都挖開了嗎,可我昨天撞見你回來的時候,你身上干凈,不像是徒手操作的樣子。”
程浮:“我第一天負責打掃庭院,庭院角落里有幾塊石磚需要更換,過程中用到了鋤頭。”
程浮一邊揮動鋤頭一邊說著,他的氣息依舊平穩(wěn),若不是凌惜就在旁邊看著,根本想象不到他正在做著如此繁重的體力活。
“工作結束后,我本來該把鋤頭還回去的,但那時并沒有人看著我,我就折斷了鋤頭的把手,把它藏進了花壇之中。”
“當晚,你們都在宅子里轉悠的時候,我就獨自來到了外面,轉移了鋤頭的位置,折了一根木枝做了新的鋤頭桿。”
凌惜聞言眉毛一跳。
這么早。
程浮居然這么早就開始挑戰(zhàn)仆人守則了。
垃圾堆的那股臭味似乎只縈繞在特定的地點,離得遠些后,味道就散去了,連他們身上都不曾殘留。
凌惜摘掉臉上的手帕,默默地觀察著程浮。
青年的體質超乎常人,就在他們談話的功夫,他就已經挖出了一個很深的坑,此刻他正站在坑里繼續(xù)著工作。
凌惜的目光落在程浮彎著的背脊上,青年的背很寬,腰卻是勁瘦的,使得他的身體線條自上而下形成性感的內收。
緊實的肌肉覆蓋在他的骨骼上,隨著他的動作形成秀麗山巒般起伏的線條,那線條又像是海浪上卷起的波濤,若隱若現的蝴蝶骨好似鯨魚的頭頂般偶爾自水面浮出。
多么完美的身體。
凌惜不帶情緒地點評著,她想,她應該改變對程浮的評價了,他除了擁有一副充滿力量的軀體以外,思維能力也并不差。
客觀來講,程浮在智力方面的確不夠出挑,把他放到現實的教育體系里,他估計只能當個快樂的學渣。
可這里是地獄,玩家們的思維能力會受到恐懼的影響而大打折扣。
當那些自詡聰明的玩家被嚇破了膽、無法思考時,仍能保持冷靜的程浮便和他們站在了同一水平線上。
永遠淡定的武力型玩家嗎……
凌惜結束了思考,渙散的目光重新聚攏時,便落進了一片綺麗的金色之中。
第76章
這目光交錯只有一瞬。
當凌惜還在無意識地凝視著程浮的眼眸時,青年已經先一步別過了臉去。他從坑里跳了出來,將地面上的尸塊踢進坑底。
一直盯著別人看還被發(fā)現是件很尷尬的事情,但凌惜毫不在意,只道:“這里的墳墓都微微凸出了地表,你埋土的時候記得徹底把墳填平,以免被其他人注意到。”
程浮點頭, 默默地照做。
在程浮即將完工的時候,凌惜又問道:“你昨天是把整個樹林都逛遍了嗎,有發(fā)現小小姐的墳墓嗎?”
這是一條很重要的情報,凌惜也就是隨口一問,沒想到程浮一邊垂著眼眸處理著手上的活兒,一邊乖乖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樹林里只有垃圾堆和墓地兩個地方特殊,小小姐的墓不在。”
不在樹林中……
凌惜垂眸深思,小小姐肯定是有尸體的, 尸體不在樹林里,那就應該是在宅子中,并且在二樓。
最有可能的地點就是神秘房間了, 但尸體又不在娃娃里。
考慮到氣味的問題,尸體要么被浸泡在裝著特殊液體的容器中,要么被封死在了某處。
可惜一直沒有輪到她去侍候夫人,不然她就可以看到神秘房間內的景象了。
“好了。”
程浮的聲音打斷了凌惜的思考。
凌惜抬眸,只見眼前的墳墓已經被抹平了,程浮拎著鋤頭離開了墓地,再次將工具藏在了隱蔽的地方。
趁著程浮沒回來的功夫,凌惜蹲下身,將提燈放在身側,她捧起一抔土放到墳墓前,再用手指將這片土地細致地抹平。
這樣她也算是全程參與了。
做完這一切,凌惜站起身,搓了搓指尖上殘留的灰塵,深深看了這片平坦的土地一眼。
這個墳墓的位置,將是她和他共同的秘密。
程浮的腳步聲自前方傳來,凌惜拾起地上的提燈,轉身離開,“誰也不知道Boss是什么行動模式,在外面呆著有風險,我們盡快回去。”
一路無話,一直走到了樹林和石磚地的邊界,凌惜才停下腳步。
凌惜脫掉手套,用手帕將提燈把手的位置擦干凈,又從懷里摸出用剩的火柴盒,連帶著手套手帕一并丟給了身側的程浮。
凌惜:“你這身衣服都被弄臟了,帶回房間太危險,就在這處理掉吧。”
雖然程浮的身材的確出挑,但凌惜可不打算欣賞他脫衣服的過程,貢獻了一盒火柴還是看在他得幫她處理手套手帕的份上。
語罷,凌惜握緊了提燈,腳底抹油先溜了。
程浮沒有追她,他看著她像只受驚的螢火蟲似的漸漸飄遠,直到徹底消失不見,才低下頭,握了握手里的那盒火柴。
“謝了。”
他輕輕說著,抬手解開了系在喉結下的一顆紐扣。
吱呀——
一聲令人不適的、仿佛弦樂器試音發(fā)出的小噪音在寂靜的宅子內響起,那是宅子大門的縫隙正在被一只手扒開。
當那條門縫剛剛開到能勉強容人通過時,凌惜便側身蹭進了屋內,扭頭吹滅了手上的提燈。
凌惜擔心鞋底已經沾上了垃圾堆的污水,會留下腳印,在門口時她便脫掉鞋子拎在手上,她躡手躡腳地穿過走廊,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門前。
咚、咚咚咚、咚、咚咚。
凌惜抬手,在房門上輕輕扣起了事先和顏靜約定好的暗號。
片刻過后,一陣鑰匙與鎖孔急促摩擦的窸窸窣窣聲自門板后傳來,接著門被打開,月光驟然照進了黑暗的房間內,照亮了顏靜有些蒼白的臉。
見到凌惜平安歸來,顏靜的眼里閃過一抹亮光,她立刻側身讓凌惜進來,又在少女進屋后立即關上門,將門再次鎖上。
“怎么樣?”
顏靜松了一口氣,回身問道。
回答她的,是火柴頭與火柴盒摩擦發(fā)出的“嚓”的一聲。一朵橙紅色的火苗于黑暗中搖曳綻放,照亮了凌惜蹲在床邊的身影。
10點以后不能出門的規(guī)則只對仆人有效,女總管和女仆都會待在自己的房里,但老爺和夫人卻有可能半夜出門轉悠。
凌惜不敢在大堂內點燈,也不敢貿然前往二樓探索,但當她拐進了走廊,回到了房間里,就不用再忍受黑暗了。
凌惜用她從床底下摸出的火柴再次點亮了提燈,房間頓時被溫暖的橙紅色光線充滿了。
凌惜來到衣柜前,一邊脫下裙子一邊低聲開口,“我和程浮達成了合作,一起找齊了尸塊并將其埋葬在了仆人墓地里。”
“這一切都多虧了你。”凌惜解開馬尾辮,手指伸進發(fā)絲里松了松繃緊許久的頭皮,語氣柔軟了下來,“可惜你沒能共享到厲鬼的好感度。”
之前眼前一片漆黑,兩人坦誠相對,顏靜也不覺得有什么,但現在她能視物了,凌惜當著她的面換衣時,她只要一抬眸就能看到少女軀體的曼妙弧度。
顏靜有些尷尬地別開眼,“運氣問題,你不用覺得虧欠我。當時的情況,我們必須有一個人回到宅子里充當保險,不是你就是我。”
“如果不是你告訴我,我也想不到玩家晚上能出門,埋尸這件事本來就輪不到我。”
凌惜最喜歡顏靜的識趣明理。
沒有任何代價地利用了顏靜一次,凌惜心情很好,她把脫下的衣服鞋子放進衣柜的角落,重新?lián)Q上了睡衣,吹滅了燈躺回床上。
“你的衣服鞋子和布袋子都處理好了吧?”凌惜擺了個舒服的睡姿,對正要鉆進被窩的顏靜問道。
得到了肯定回答,凌惜雙手交疊墊在腦后,“你也辛苦了,快睡吧,我先來守夜,等實在撐不住了,我再叫醒你。”
顏靜昨天就只睡了半宿,已經十分疲倦,聞言也沒有再和凌惜客氣。躺下后沒過多久,她就發(fā)出了熟睡的清淺呼吸聲。
在這一聲聲悠長呼吸的伴奏中,凌惜盯著黑漆漆的天花板,目光放空,專心在腦中整理著這兩天以來的各種線索。
因為黑暗和專注,凌惜對時間流逝的感知變得非常遲鈍,等她結束思考時,都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時刻。
凌惜掀開被角,打算起身點燃蠟燭,看一眼墻上的鐘表。
就在她剛抬起上半身時,一股陰冷的感覺如利箭一般從她的胸膛中穿過。
好冷。
凌惜倒回床上,捂著胸膛蜷縮起來,感覺自己被一坨鋒利的冰溜子扎穿了。疼痛直接作用于她的靈魂,讓她感受到了如墜冰窟的寒意。
那股陰冷的氣息只是穿過了她,目標另有其人。
凌惜艱難地在床上翻了個身,目光落向衣柜。剛剛那股陰冷感就是穿過了她、穿過了衣柜、穿過了衣柜后的墻壁,深入到了隔壁的那一間房。
凌惜所在的房間是3號房,隔壁是4號房。
這間房里,住著程浮和喬興旺。
此時程浮并未感知到危險的降臨,他將雙手墊在腦后,擺出和凌惜一樣懶洋洋的姿勢,盯著天花板發(fā)呆。
隔壁床上是睡得香甜的喬興旺。
喬興旺昨天整夜未眠,早就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一聽程浮說今晚他要守夜,男人就果斷撲到床上,頭剛沾上枕頭,整個人便轉入了死機模式。
程浮半夜起來換了身衣服,出門兜了一大圈,又回來穿上睡衣重新躺下,全程喬興旺都睡得像一頭死豬,沒有分毫覺察。
他看起來好安心啊。
程浮朝旁邊的黑暗瞥了一眼,心想。
從Boss變成玩家,程浮的各項身體機能都大打折扣,但夜視能力卻得到了保留。
在這樣無窗無燈的房間中,別人只能看到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但他卻能將一切盡收眼底。
光線的缺失,只是讓他眼中的景象從五彩斑斕變成了黑白灰。
喬興旺的睡臉可算不上好看,他張著嘴巴,口水流得滿下巴都是,臉上的肉也因為側睡而被壓得變形,擠出了一道大裂谷般的法令紋。
程浮只瞧了一眼男人那副尊容,就收回了目光,又繼續(xù)盯著天花板。
喬興旺這么安心,是因為他在。
不僅是因為有他守夜,還因為他在Boss眼中有極強的存在感,是最具誘惑力的餌食。
他是直接導致孕婦死亡的人,單憑這一點,在仇恨值這方面就沒有玩家能與他爭鋒。
程浮無所謂地挑起唇角。
那些玩家未免太小看他了。
程浮不僅剖開了孕婦的肚子——抽出孕婦肋骨的是他,將孕婦尸體斬成幾塊的是他,把嬰兒宰了的還是他。
“我曾是屠夫。”
在孕婦死后,其他玩家分散到各處,只有程浮一人去廚房幫忙準備晚宴,主廚給他指派的工作是擇菜。
程浮看著手里的菜葉和旁邊擺著的兩大筐時蔬,嘆了口氣,果斷找到主廚自薦,“我曾是屠夫,血腥的事都可以交給我做。”
廚房里沒有人和他競爭,他輕松換了工作,包攬了所有與孕婦和嬰兒的“互動”。
互動。
程浮玩味地瞇了瞇眼。
孕婦早就涼透了,當時在廚房里與他互動的只有那個嬰兒。
內臟會影響到母子湯的味道,程浮把嬰兒放到案板上,準備進行食材處理。
就在手里的刀要扎進嬰兒的肚皮時,他察覺到了一股怨毒的視線。
程浮垂下眼睫,只見那個原本緊閉著雙眸的嬰兒突然睜開了眼睛,露出一雙沒有眼白、好似深井的純黑眼球。
嬰兒的身體還被他按在手掌下,可嬰兒沒有掙扎,只是用飽含惡意和仇恨的目光盯著他,似乎要將他的形象深深烙進心底。
瞪我?
程浮面無表情,手起刀落。
迸濺出鮮血的不是嬰兒的肚子,而是脖頸。
程浮一刀就將嬰兒的頭顱斬了下來,他抓起那顆覆蓋著柔軟胎毛的小腦瓜,把它放到了案板旁邊,繼續(xù)慢條斯理地處理著嬰兒的軀體。
那這雙眼就一直瞪著吧,好好看看自己的身體是怎么被他切碎的。
第77章
他行事太囂張了。
程浮毫無悔過之意地想。
但凡這個副本的Boss還有自尊, 他今夜就別想安然度過。孕婦或許會看在他埋尸的情分上不出手,嬰兒肯定不能放過他。
只是它什么時候來呢?
他已經開始困了。
程浮打了個哈欠,他的聲音因倦意而變得慵懶,那個哈欠也拖得有些長, 末尾綴了一道迷離的氣音。
當這道氣音即將消散于空中時,一陣自帶黏膩感的、詭異的聲音就接了上來。
它來了。
眼前忽然陷入了濃沉的黑暗, 程浮眨眨眼睛, 認清自己的夜視能力不再管用后, 索性合上了眼眸。
他躺在床上,微偏著腦袋,細細分辨著這個聲音。
聲音原本出現在房間的中央,正逐漸向他靠近著,不是腳步聲,也不是人皮或布料與地面的摩擦聲。
那聲音聽起來是水津津的黏,帶著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蠕動感。
如果非要用某個畫面來形容的話,那就是一條濕漉漉的大蛞蝓在地上爬行。
聲音越來越近了,不一會兒, 程浮就感覺到了來自床尾的震顫。
緊接著,黏糊糊的軟體攀到了他的足面上,漫過他的腳踝,沿著他的小腿向上攀爬。
那條“蛞蝓”壓在了他的胸膛上, 一瞬間, 濃郁的血腥味向他襲來。
程浮的嗅覺很敏銳,尤其是對血,可整個過程中他什么都沒聞到。
他的嗅覺好似被暫時關閉了,直到此刻才突然開閘放水,鮮血的腥氣鋪天蓋地地將他包圍。
危險!
腦中警鈴大作, 程浮猛地睜開眼睛,墊在枕頭下的右手當即抽出。
程浮依然什么都看不見,只憑著多年練就的戰(zhàn)斗本能,將手中的殺豬刀重重扎進了血腥味最濃之處。
“啊啊啊啊——”
耳邊爆發(fā)出女人凄厲的慘叫,那聲音尖銳刺耳至極,如同一雙長滿尖指甲的手,撕爛了程浮眼前的黑暗。
前方的景象如一幅黑白畫卷在程浮眼前鋪展開來。不,那不是畫卷,是一幀驚悚的漫畫,一頁恐怖的插圖。
來找他算賬的居然不是嬰兒,而是孕婦。
在程浮眼中,孕婦通體是灰白的,代表了她慘然的膚色,一條黑線從她胸口的正下方延伸到肚子的最底下,那是他先前給她剖腹時留下的狹長傷口。
早在做母子湯時,孕婦體內的臟器就被掏空,肋骨也悉數抽出,女人的軀體就像是被割了一口子的肉袋。
現在,那個肉袋翻過來了。
孕婦身上的兩片皮肉極力向外翻卷,使得那條裂口一路向上撕裂到了她的咽喉,她整個肚子都翻了個面,露出了深黑色的內里。
那是她肚腹內的肉,上面掛滿了流不盡的殷紅的血。
成為厲鬼后,孕婦的姿態(tài)就完全改換了。她的四肢變得柔軟無力,成了單純的配飾,而她整個人都靠那翻卷過來的皮肉行動。
剛剛,孕婦就是趴在房間的地上,以身體內部的血肉觸地,以不停向外滲出的血液為潤滑,如一條灰白色的巨大蛞蝓,一路從床尾爬到了程浮的身上。
程浮感覺到危險的時刻,這個兇猛的厲鬼正趴在青年身上,她弓起上半身,喉嚨下的兩扇皮肉極力張開,馬上就要將他的頭顱夾住。
一排又一排尖銳森白的牙齒在孕婦的體內縱向生長,讓她整個上半身都變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口器。
程浮恢復視力的一剎那,映入眼簾的就是近在咫尺的、密密麻麻的尖牙。
黑的肉,白的牙,不斷滴落的血,構成了一幅極具沖擊力的畫面。
而他那未經思索的攻擊,就是將殺豬刀刺進了離他的臉最近的兩排牙齒之間。
殺豬刀在別人手里只是普通的刀具,被他握著,卻可削鐵如泥。
那鋒利的刀刃卡在兩排牙齒之間,轉瞬便尋到了一條幾乎可以被忽略的縫隙,輕而易舉地刺破血肉,從孕婦的背脊上冒出了血淋淋的尖。
“啊啊啊啊——”
來自厲鬼的慘叫并未讓程浮遲疑,他伸手按在孕婦扭曲的臉上,一把將她推開坐起身。
在孕婦終于肯動用兩條胳膊、想要把扎在身體里的殺豬刀抽出來時,他先一步動了手。
程浮狠狠揪住孕婦的長發(fā),繞著手挽了個結。發(fā)絲牽連頭皮,孕婦不得不像是即將被抹脖子的雞般露出了脖頸。
程浮抽出卡在孕婦身體里的殺豬刀,兇殘地刺進了她的喉嚨。
更兇殘的是,他扎了厲鬼的喉嚨一刀還不肯收手。
短短幾秒內,程浮抽刀、扎入、抽刀、扎入,反復捅了無數下,直到孕婦脖頸被捅了個稀爛,頭顱和身體再次分離,尖叫著消失在了空氣中,他才終于停下。
“就這。”
眼看著厲鬼殺人不成落荒而逃,程浮坐在床上,平靜地抹了把臉,冷酷地評價道。
他剛剛又經歷了一次屠殺,身上臉上都沾滿了血,手掌的觸感理應是潮濕的,但他的指腹卻碰到了干凈的皮膚。
察覺到異樣,程浮垂眸瞧去,只見他的雙手和衣服都干干凈凈,他朝地面瞥了一眼,地板也恢復了清一色的灰。
厲鬼降臨的痕跡被抹消了,仿佛一切都不曾發(fā)生過。
隔壁床上,喬興旺依舊沉沉地睡著,剛剛孕婦發(fā)出的慘叫聲那么激烈刺耳,他卻不受一絲影響。
看來,剛才自己被隔絕到了特殊的空間里。
程浮漫不經心地想著,又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唔,是時候把喬興旺叫起來換班了。
這一夜對玩家來說相當漫長。
但凌惜是個例外。
第一夜她擔心自己被首殺,即便有顏靜在旁守夜也焦慮難眠。
第二夜就不同了,她獲得了孕婦的好感度,又“目睹”了厲鬼無視她而直奔程浮,心里有底,睡得格外香甜。
昨夜發(fā)覺厲鬼出手后,凌惜就悄悄下了床,把耳朵貼在了三四號房之間的那堵墻壁上。
墻壁的隔音很差,可她卻什么動靜都沒聽見,慘叫聲,搏斗聲,哪怕是東西落地的聲音都沒有。
難道程浮被厲鬼瞬秒了?
凌惜挑了挑眉,耐心地繼續(xù)聽著,傳入耳中的依舊是一片死寂。反正明早她總會看到某人的尸體,倦意襲來,她便叫醒顏靜,自己去睡覺了。
凌惜的睡眠質量不錯,可惜留給她休息的時間只有幾個小時。
連續(xù)兩夜都沒能獲得充足的睡眠,當第三日清晨來臨,凌惜被顏靜強行從床上拉起來時,她整個人都是恍惚的。
看著顏靜在眼前忙活來忙活去,還處于癡呆狀態(tài)的凌惜只是坐著,沒有半點兒要著急的覺悟。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被眼眶處傳來的酸澀感打敗,緩慢地開始了活動。
凌惜抬手揉了揉眼睛,就在這時,她的余光瞥到了墻上的鐘表,發(fā)覺還差十分鐘就要到七點半了。
七點半……
昨夜的回憶涌上腦海,凌惜猛地打了個噴嚏,當即清醒了過來。
馬上就到玩家集合的時間了。
雖然開會時玩家們都在打哈哈,但他們心里清楚,第三天早上大概率會出現死者。昨夜分別前,他們便約定好,今早提前半個小時去徐燕的房間會合。
會合的目的誰都沒有挑明,誰都心里門兒清——如果真有人死了,他們得在女總管之前查看尸體,以免線索被破壞。
凌惜立刻從床上彈了起來,生死時速地開始了晨間的準備活動。
時鐘的指針不因凌惜的手忙腳亂而放慢半分,無情地向前跑動著,很快就來到了半點的位置。
凌惜:“等我,馬上!”
在凌惜忙活的時候,顏靜就優(yōu)雅地吃完了早飯,現在她正站在門口,手搭在門把手上,隨時準備推門而出。
沒時間了,凌惜沖到圓桌邊,桌面上擺著她的早飯,一盤面包和一杯清水,她抓起杯子咕嘟嘟地灌下半杯水,叼起一片面包就出了門。
徐燕的房間就在隔壁,門敞開著,時不時有低低的交談聲從里面?zhèn)鱽怼?br />
凌惜咬著面包,跟著顏靜走進了屋內,只見房間里已經聚集了四人,分別是徐燕、衛(wèi)錦鯉、羅吉和王東海。
徐燕和衛(wèi)錦鯉一左一右地坐在兩張床上,羅吉和王東海則坐在桌邊的兩個凳子上,幾人的表情都十分嚴肅。
這間房的原住民黃美玉不見了。
凌惜的目光自四人臉上掃過,他們彼此點頭,就算是互相道過了早安。
虛偽的客套過后,凌惜抬手擋住了正在咀嚼面包的嘴巴,口齒不清地問道:“黃美玉呢?”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凌惜心中就有了模糊的答案。
果然,徐燕緊鎖著眉頭,語氣中充滿了事情脫離掌控的不安,“黃美玉消失了。”
“我早上醒來的時候就發(fā)現她不在,剛開始我以為她出門了,但后來發(fā)現門是鎖著的。玩家的房間都是從內部上鎖,如果她是主動離開,門不可能還鎖著。”
黃美玉的死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只是不知道昨夜她遭遇了什么,尸體又在何處。
剩余的話徐燕沒說。
徐燕看了下墻上的掛鐘,起身走向門口,“距離我們集合的時刻已經過去好幾分鐘了,程浮和喬興旺還沒過來,他們或許也出事了,我們去看看。”
凌惜站得離門口最近,聞言便轉身走了出去。
凌惜最先來到4號房間的門前,門緊鎖著,她握拳用力在門板上敲了幾下,見沒人應,便扭過頭對徐燕道:“里面多半是死人了,我們 ”
話音未落,她身后就傳來了程浮的聲音。
“人都在外面了?”
凌惜回眸,只見身后的房門被開了一條半人寬的縫隙,穿著黑衣、幾乎與門框邊沿等高的程浮站在門后,阻絕了試圖從走廊窗外照進房間內的陽光。
那光便都落在了他身上。
程浮似乎剛起床沒多久,身上衣服換了,頭發(fā)卻還沒梳。本該扎成小丸子的漆黑發(fā)絲凌亂地垂在他的臉側,被光線照得微微發(fā)黃。
“正好,省得我去叫。”硬挺的發(fā)稍觸碰到脖頸,帶來令人煩躁的癢,程浮抬手抓了下長發(fā),松開門把手,將門后的空間讓了出來。
“都進來看吧,喬興旺的尸體就在房里。”
凌惜正巧站在與門縫相對的地方,程浮漆黑修長的身影從門后移開的瞬間,一抹刺目的深紅就扎進了她的眼睛里。
不是一抹,而是一片。
程浮松開門把手的時候,手腕用了些力量,當青年向自己的床走去時,門板在慣性的作用下依然徐徐推開,將門后的景象呈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門后一半地獄,一半人間。
第78章
空氣墻。
看到面前慘烈景象的瞬間, 凌惜的腦海中就冒出了這個詞。
凌惜抿著唇走進房間內,踩著尚干凈的地板,來到程浮的床邊亳不見外地坐下,凝視著正對面那一張屬于喬興旺的床。
一具相當凄慘的尸體躺在床上。
那尸體仰面朝上,正對著天花板,四肢隨意地舒展著,整體呈大字型擺放。
尸體的頭顱不翼而飛,只剩下了沾滿血漿、好似纏繞著紅圍巾的斷脖。
一道猙獰的縱向傷口從尸體的喉結下方筆直地撕裂到了小腹, 傷口邊緣的皮肉夸張地朝兩邊翻卷,似乎要把整個尸體由內而外翻轉過來。
而那條本該蓋在尸體身上的被子,也已經被踢到床尾,浸透了血,皺皺巴巴地團了起來,就像是被人用來止過鼻血后丟棄的廢紙。
不僅是被子, 整張床都被血浸透了。
仿佛有人拿了幾桶帶著腥味的紅油漆,在房間內肆意潑灑,墻壁、床、衣柜乃至地板的表面都覆蓋上了一層猩紅。
可無論那血跡怎么肆意,都無法蔓延到房間的另一側。
空氣墻。
在這個房間的正中央,好像立著一面空氣做的墻,將鮮血與慘叫隔絕到了房間的一頭。
兩張床中間的地上鋪了一張粗布地毯,地毯一半臟兮兮的,一半呈現出灰色與血紅色混合出的醬紅,涇渭分明。
凌惜望著這具尸體,瞇了瞇眼睛。
她肯定尸體的肋骨被抽走了,否則有這些根肋骨的阻擋,傷口兩側的皮肉不可能呈現出如今這么柔軟的姿態(tài)。
剖腹,抽骨, 仿佛永遠都流不完的驚人血量。這三個關鍵詞讓凌惜立即聯(lián)想到了孕婦的遭遇。
不過與孕婦不同的是,這具尸體失去了腦袋,并且脖頸和身上的傷口都很粗糙,并非出自刀割,而像是用了更野蠻更原始的工具,比如牙齒,比如指甲。
牙齒或指甲……
凌惜忽然感到一陣惡寒。
這時凌惜注意到了尸體快要伸到床邊緣的手。那只手握成了空心拳,一條長長的紅肉被套在慘白的手指間,一端尖尖的,一端則帶著血。
這是什么東西?
肉紅色的蛞蝓嗎?
這個類似香蕉形狀的東西對凌惜來說有些陌生,她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那是人的舌頭。
喬興旺的舌頭居然被拔了下來。
這還只是左手,那右手呢?
被濃烈的好奇心驅使著,凌惜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想要看清尸體另一邊的手,卻被羅吉那胖胖的身軀擋住了視線。
就在凌惜走進屋內后,其他玩家也都涌了進來。
看到房間里“分界”的異象,幾人不約而同地擠到了沒有被血跡污染的、程浮的那半邊房間。
他們站在離喬興旺的床最近的地方,也就是兩張床中間的空地上、程浮的床前,隔空將躺著尸體的床圍住了。
徐燕、衛(wèi)錦鯉、顏靜、王東海是先進來的,他們找好地方站后,還能給身后坐在床上的凌惜和程浮留出一點空缺視物,等羅吉再進來,就沒他的地兒了。
羅吉很有自知之明,他這坨子站在誰前面都會礙著對方觀察尸體,他不敢招惹看起來就很兇猛的程浮,果斷選了凌惜。
嘖,死胖子。
凌惜看破了羅吉的心路歷程,翻了下白眼。
前方是一堵由五人圍成的墻,凌惜站起來也什么都看不見,反正有顏靜在,她索性坐回床上,繼續(xù)啃著面包。
這、這是?
看清楚尸體另一只手上的東西后,幾個玩家都不由得愣住了,以為是自己花了眼。
又認真瞧了半晌,他們才終于敢確認,這玩意兒就是他們腦子里想的那個東西。
尸體的左手握著舌頭,右手上,拿著男性的第一性征。
昨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這尸體太恐怖太怪異了,徐燕皺眉回過身,剛想要問程浮點什么,就被眼前的一幕給深深無語住了。
只見程浮和凌惜都坐在床上,青年坐在床頭,少女坐在床尾,一個正低頭扎著發(fā),一個正雙目放空吃著面包,狀態(tài)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閑適放松。
仿佛他們倆待在房間的這半邊,就真的歲月靜好、平安無事了似的。
就心大而言,你倆可真是臥龍鳳雛啊。
徐燕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才把這句諷刺憋回了肚子里,她對程浮道:“昨晚你有聽到或者看到什么嗎?”
程浮:“昨晚我和喬興旺輪流守夜,前半夜什么事都沒有,后半夜我在睡覺,中途就沒醒過。”
程浮終于把那顆狂野的小丸子扎好了,他放下手,垂下眼睫看著地上那條清晰又鋒利的血跡線。
程浮:“而且我認為,厲鬼動手時應該隔了個特殊空間出來,空間內發(fā)生的事外界無法感知到,這次的空間就是喬興旺所在的半邊房間。”
“否則,就憑這墻壁的隔音,所有人都能聽見喬興旺的慘叫。”
這話說得倒是沒錯,可是為什么死去的不是你呢,明明你才是最招厲鬼痛恨的人。
徐燕凝視著、俯視著坐下的程浮,而青年依舊面無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與淡定。
游戲的謎題沒能讓他改變表情,室友的慘死、死神的鐮刀與他擦過的驚悚感沒能讓他出現一絲情緒浮動。
此刻她這個團隊領頭人正用懷疑探究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也不見他有一丁點不自在。
徐燕的眉頭鎖緊。
程浮是真的永遠這么波瀾不驚嗎?
還是他昨夜已經遭遇了厲鬼并成功逃脫,他不想與其他玩家共享生存下來的秘密,才偽裝成了這副樣子呢?
畢竟,狀態(tài)永遠如一的人,最適合撒謊了。
“既然喬興旺的尸體我們已經看過了,不如出去轉轉吧。”一道清甜的嗓音從身側傳來,徐燕扭頭望向床尾的少女。
只見凌惜艱難地咽下了最后一口面包,露出像是被刮傷了嗓子似的痛苦表情,“如果黃美玉的尸體還在一樓,我們必須趕在女總管收尸前觀察到她。”
距離8點集合只剩下十幾分鐘了,徐燕果斷指揮道:“女玩家一組,男玩家一組,女玩家去搜索右邊的走廊,男玩家就在這邊尋找。”
程浮的房間仿佛修羅地獄,除了他本人這個狼滅以外,沒人愿意在這里多待。
眾人聽到徐燕的話便自動分了隊,各自朝不同方向走去。不出半分鐘,女玩家們就發(fā)現了黃美玉的尸體,玩家們再次聚集了起來。
黃美玉的尸體位于大堂。
當女玩家們前往右邊走廊、經過大堂時,眼尖的凌惜就發(fā)現了那個躺在樓梯上的蒼白女人。
一開始,凌惜沒有百分百確定那是一具尸體,嘴里說的也是“黃美玉在那”,而不是“尸體在那”,因為和喬興旺的血流成河相比,黃美玉的模樣實在太干凈了。
黃美玉穿著一身灰色的裙子,那應該是她給自己找的睡裙。她倒在大堂右側樓梯的最下方,雙腿并攏坐在地上,后背靠著臺階,身上看不見一點血跡。
黃美玉是偏著頭的,凌惜沒看到她的臉,她打眼一瞧,除了發(fā)現黃美玉沒有穿鞋和她的皮膚白得像張紙以外,沒覺得哪里不對。
直到凌惜和其他幾個女玩家一起走近,她才肯定,黃美玉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凌惜不知道她該用什么樣的詞匯去形容黃美玉的臉,她腦中一片空白,只呆呆地望著腳邊的尸體。
黃美玉像是被嚇死的,女人死不瞑目,兩顆暴凸的眼球中凝固著濃重的恐懼情緒,但她的表情又不僅僅是被嚇到扭曲那么簡單。
她“變形”了。
黃美玉的五官保留了正確的相對位置,眉在眼之上,眼在鼻之上,鼻下是嘴巴,卻又全都發(fā)生了驚悚瘆人的位移和變形。
黃美玉的臉仿佛是蠟雕出來的,而就在昨夜,這張臉被火焰炙烤過,融化了、塌陷了、重新凝固了,如今再一次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這臉依舊是臉,皮膚也依舊是皮膚,但這個女人卻再也不能被稱為人了。
這就是凌惜最真實的感受。
對凌惜來說,黃美玉的尸體比喬興旺的尸體要恐怖百倍。
喬興旺的尸體是單純的血腥慘烈,她很容易就能猜出男人晚上經歷過什么,被厲鬼割了頭、剖了腹、除了兩個部件,但她看著黃美玉的尸體,卻想象不到女人昨晚的遭遇。
未知是最恐怖的,她的想象力會為她呈上無數種腦補。
凌惜已經算是這批玩家里心理素質強的了,連她的精神都受了如此震動,更別提其他人。
所有玩家都在黃美玉的尸體邊聚攏,表情是如出一轍的驚駭,沒人說話,更沒人敢上前對尸體進行進一步檢查。
值得欣慰的是,玩家們在晚宴上喝過肉湯以后,變得比以前堅強了,看見喬興旺的尸體時沒人嘔吐,黃美玉的尸體更加干凈,因此眾人的反應看起來都還算“體面”。
不對,她還漏了個怪物呢。
一個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怪物。
當程浮與她擦肩而過、來到黃美玉的尸體邊單膝跪下時,凌惜挑了下唇角,看著青年腦后的那顆小丸子,心中想到。
黃美玉身著長裙,尸體保持坐姿,裙子的邊沿剛好覆蓋到她的膝蓋下方,她雙腿微張著,一條紅色的、濕淋淋的不知名的組織躺在她的腿間,只從裙邊探出了一點。
那是什么,也是舌頭嗎?
如果程浮不動手,凌惜剛剛也打算強壓下恐懼,在眾目睽睽之下掀起尸體的裙子看一看。
這個變態(tài)有人來當更好。
凌惜默默地換了個方向,打算借著程浮的光,往尸體的裙擺下瞧一眼。
然而程浮動作極快,她還什么都沒看見呢,青年就起身平靜地陳述了情況,“黃美玉的腸子被掏出來了。”
掏出來的具體突破口在哪,肚子,胸膛,還是……
凌惜剛要追問,就聽見一陣腳步聲從頭頂傳來。
第79章
凌惜抬起頭,只見女總管正站在二樓,這個樓梯的盡頭,面帶嘲弄地俯視著他們這些仆人。
“今天你們集合得很準時,不過,怎么少了兩個人?”
噠、噠、噠, 鞋跟與樓梯的臺階相碰, 形成清脆的韻律, 配上女總管不帶情緒波動的嗓音, 好似一段奇妙的樂曲。
這樂曲越來越近了。
女總管將長著皺紋的細長手指搭在扶手上,緩緩走下樓梯,直至來到最后的幾個臺階前。
她就像是沒看到必經之路上的尸體,一邊明知故問著,一邊伸出腳向前重重地踢去,將那具靠坐在臺階上的尸體給踹到了地上。
“哦, 原來是死了啊。”
女總管捏著裙邊,將裙擺微微提起。
她傾身瞧著鞋子的黑色緞面,嘴角不易察覺地向下撇了撇,嫌棄這只新鞋被弄臟了,“你以為變成尸體,你就能上二樓了嗎,癡心妄想,仆人永遠只能是仆人。”
黃美玉的尸體應聲栽倒在地,那張慘白的、仿佛融化的恐怖臉孔沖向上方,女總管將這一切看在眼里,臉上冰冷的表情卻分毫未改。
女總管如往常一般公事公辦地對玩家們說道:“晚宴已經結束,我們要忙的事情沒有前幾天那么多了。既然你們之中有人去世,今天上午我就給你們放個假。”
“你們調整好狀態(tài),別把情緒帶到下午的工作中,尤其是幾個女仆,絕對不能哭喪著臉去侍候夫人。”
“等到下午1點鐘時,你們再來大堂集合,我會給你們安排新的工作。”
女總管說著,輕蔑地瞥向地上的慘白女尸,“還有,這尸體你們上午也得處理掉。”
“宅子后面是一片樹林,樹林深處有一塊為仆人而設的墓地,你們把尸體埋在那。”
“墳墓需要有墓碑,你們記得取,不知道墓碑在哪領,就去找我手下的女仆,她們會帶路。”
女總管說完,便轉身走回二樓,“還愣著做什么,都散了吧。”
凌惜凝視著女總管遠去的背影,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出聲試探道:“總管大人。”
見女總管轉身,用看戲的目光俯視著自己,凌惜抿唇繼續(xù)道:“我今早醒來,就得知了兩個同伴的死訊,驚駭萬分,不清楚他們昨夜究竟有怎樣可怕的遭遇。”
“我慶幸自己沒事,又不由得擔心起宅子里的其他人來,不知”
凌惜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與歪果仁交流,好在這是游戲副本,她只要能表達出大致意思就行,不需要掌握流利的翻譯腔。
正當凌惜一邊說話,一邊飛快地在腦海中組織語言時,女總管已經聽出了她真正想問的問題。
女總管不介意少女的試探,破天荒地好心解惑道:“嘖,你想什么呢,只有你們這群低等仆人才會出事。”
這一次,女總管轉身離開后,身影就徹底消失在了二樓走廊的深處,從玩家們的視野中抹去了。
隨著女總管的鞋跟與地面碰撞的輕響消散于空中,大堂又恢復了安靜。
大堂無人,走廊也無人,整個宅子里好像只有這幾個玩家,晚宴上那么多露過面的普通仆人都在昨夜人間蒸發(fā)了似的。
“我們現在該做什么?”
有人出聲打破了沉默,說這話的是衛(wèi)錦鯉,她是個很有主意的人,不會問這樣沒有意義的問題。
衛(wèi)錦鯉之所以開口,一是為了打開局面,二是為了給徐燕遞話,隱晦地提醒她這個領頭人此刻該下命令了。
昨晚,徐燕是和黃美玉輪流守夜的。
一想到在自己熟睡時,室友莫名其妙地從房間中消失,還慘死在了外面,徐燕就覺得有些后怕。
因為黃美玉性格內斂,行事低調,不招仇恨,她絕對是隨機被選中的。也就是說,昨夜厲鬼來到徐燕所在的房間,在她和黃美玉之中挑了后者下手。
徐燕只多了一點幸運,否則她就會落得和黃美玉一樣的下場。
徐燕移開目光,極力不去瞧地上尸體的慘狀,語氣鎮(zhèn)靜地安排道,“先把這尸體挪走,帶到喬興旺的房間。兩具尸體對比著看,我們更容易發(fā)現線索。”
說到這里,徐燕尷尬地停頓住。
她下完命令才想起來,喬興旺的房間里還住著個程浮。因為青年的態(tài)度過于事不關己,她明明記憶力很好,卻總會忘記這件事。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徐燕便又問道:“程浮應該不介意我們把尸體搬過去吧?”
程浮沒說話,只用行動表明了態(tài)度。
衛(wèi)錦鯉問的那句廢話,別人都能明白她的真正意圖,程浮卻不懂。
他只覺得這群玩家的行動力極差,也就是在這種溫吞的解謎向PVE副本,如果是在他掌管的副本,他們早就嗚呼哀哉了。
在徐燕發(fā)出命令之前,程浮就走上前,輕松地將黃美玉的尸體抗上肩頭,單手扶著,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一般來說,人扛著別人時,會讓其肚腹朝下,程浮卻反其道而行之。
黃美玉的尸體被程浮放在肩膀上,頭朝前,兩條腿搭在他的后背上,肚腹朝上,整體像一把彎弓似的掛在他身上。
如程浮先前所言,這具尸體的大腸已經被掏了出來。
原先尸體保持著坐姿,長長的腸子如蚊香般盤踞著,掩蓋在裙子下,不顯山不露水的,可現在,由于“宿主”的顛簸,那團腸子抻直、下墜,一直拖到了程浮的腳下。
若不是程浮有足足一米九的傲人身高,這東西就要垂到地上了。
程浮感覺到了腸子的存在,卻并不在意,依舊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著。
濕淋淋的大腸隨著青年的邁步在他身后左右搖擺著,視覺上看,他就像多了一條靈活的長尾巴。
目睹了這一幕的玩家們:“”
幸好黃美玉的腸子只被掏出了一部分,要是大腸小腸都脫出體外,那就得有幾米了,他們還得負責收拾腸子在地上拖行弄出的痕跡。
凌惜在心中默默吐槽著,快步跟了上去。
程浮的房間里只有兩張床,都是單人床,喬興旺的床上擺著一具姿態(tài)四仰八叉的尸體,便再也放不下別的了。
于是,黃美玉的尸體被程浮無情地扔在了兩張床中間的臟地毯上。
玩家們在房間里四散開來。
因為有兩具尸體要埋,就算程浮肯搬黃美玉的尸體,喬興旺也會輪到別人負責,加上分析時要近距離檢查尸體,遲早要踩到血跡,這次玩家們便不再往房間的一側擠了。
當程浮第一個大膽地踩到血痕上后,所有人都克服了心理障礙,不約而同地圍繞著兩具尸體均勻散開。
“我們來分析一下吧。”徐燕站在兩張床之間的空地上,進行著拋磚引玉的開場白,“昨夜我們失去了兩個玩家,喬興旺和黃美玉。”
“喬興旺死在自己的房間里,尸體被極度破壞,不清楚致命傷是剖腹還是割頭。”
“黃美玉半夜從房間里消失,死在外面,死狀極其詭異,死因不明,死亡地點也不確定是不是大堂。”
“昨晚沒有人聽見慘叫聲,結合這個房間血跡的分布,我們暫時認為,厲鬼動手時會將目標隔絕在特殊的空間里。”
“如果是這樣,玩家輪流守夜的意義被大幅度削弱了——當某人遭到攻擊時,其室友依然會沉睡,就算室友醒著,也可能什么都看不到也聽不到,更別提幫忙。”
徐燕嘆了口氣,“當然,我本來就不認為玩家在面對厲鬼時有還手之力。”
程浮聞言挑了挑眉毛。
哦,是嗎?
衛(wèi)錦鯉:“我有個很疑惑的點。”
作為玩家中發(fā)言最積極的那一個,在徐燕開口后,衛(wèi)錦鯉就忍不住說道,“同樣是在昨晚被殺,這兩具尸體的差異卻這么大,原因是什么?”
“是性別不同嗎,死者一個是男玩家,一個是女玩家?”
“還是Boss共有兩個,一個Boss殺了喬興旺,一個Boss殺了黃美玉?”
“還是就只有一個Boss,尸體的不同死狀向我們傳遞了不同信息?”
衛(wèi)錦鯉的思維足夠活躍,卻也足夠跳脫。她這個問題應該放得靠后一些,玩家們現在連尸體的狀況都還沒摸清,更別提回答她了。
不對,節(jié)奏不對。
凌惜:“這個問題我們可以等會兒再考慮。”
凌惜微微搖頭,重新帶起了節(jié)奏。她走到喬興旺的尸體前,伸出手指觸摸了一下尸體上半身的裂口附近的皮肉。
皮肉上的血跡已經干涸,有種微妙的粗糙觸感,凌惜收回手,捻捻指腹,轉身對眾人道:“既然我們先發(fā)現了喬興旺的尸體,那就先分析他吧。”
“喬興旺的尸體有三個明顯特征,被剖腹、被抽肋骨、非自然的大出血量,這三個特點恰巧和安妮的遭遇對應上了。”
“我不覺得游戲中會有這樣絕妙卻無意義的巧合,所以,喬興旺肯定死于孕婦安妮之手。”
“不同的是,喬興旺的尸體缺失了頭顱,手上還握著東西,這兩處差異或許是我們的突破口。”
顏靜是最會和凌惜打配合的,見凌惜對喬興旺的尸體更感興趣,她沒挪動位置,卻也遙遙觀察了尸體片刻。
顏靜:“嗯,這具尸體四肢的擺放很隨意很舒展,喬興旺死亡時絕不可能是這種姿態(tài),說明尸體如今的模樣是厲鬼刻意打造出來的。”
“說到改變尸體的姿態(tài)……”
顏靜回憶了片刻,“在許多犯罪電影中,連環(huán)殺手有時在犯案后會花一點心思裝飾尸體,擺造型、留記號等,目的是為了炫耀、傳達信息抑或宣揚自己的某種理念。”
“喬興旺的尸體手里握著兩樣東西。”顏靜說著停頓了一下,再次確認自己沒有看錯那兩個玩意,才道,“分別是舌頭和男性性征……”
衛(wèi)錦鯉:“我好像猜到了!”
第80章
聯(lián)想可是衛(wèi)錦鯉的強項。
衛(wèi)錦鯉剛剛還安靜地聽著顏靜說話,等“犯罪電影”這四個字傳入耳中時,她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實在等不到顏靜說完,衛(wèi)錦鯉道:“也許我們該關注的,不僅是尸體手里握著什么,還有這兩樣東西都來自于尸體本身。”
“割掉身體部位, 帶有濃烈的審判與懲罰之意, 代表了殺人者對被殺者身上這兩樣東西的憎惡。”
“又或者, 代表了殺人者對被殺者利用這兩樣東西能夠實現的行為的憎惡。”
徐燕聞言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徐燕也走到了喬興旺的床邊,她打量著尸體手里血淋淋的舌頭和性征,突然福至心靈。
徐燕立刻說道:“舌頭與講話和進食有關,被割掉舌頭,是因為說錯了話、說了謊,也可能是因為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男性性征的象征含義就更加濃烈了。”
“因為男性對那玩意兒極其重視,所以割掉性征是對男人非常殘酷的懲罰, 通常對應男人管不住下半身而犯下的罪孽。”
“我記得在現實中,很多人對普通強X犯只需要蹲幾年橘子這件事很不爽。他們認為只要是犯過強X罪的人就該被閹割,沒收其作案工具。”
“有句話說得很好, 性盛致災,割以永治嘛。”
男玩家們聞言都陷入了沉默。
徐燕平常說話還算正常,在某些特殊時刻,她的語氣卻明顯流露出對男性的看不上和瞧不起,惡意時隱時現。
羅吉和王東海自然是感到尷尬,程浮就是一朵奇葩了。
程浮從未將自己歸于人類之中,更別提細分是男人還是女人,他一點都不覺得被冒犯。
程浮只安靜地坐在桌邊,豎起耳朵聽著眾人的發(fā)言,如地獄先前囑托的那般虛心學習著。
如果他現在還是狼人的形態(tài),他的耳朵還會一抖一抖的。
“沒錯,徐燕剛才說的就是我心中所想的。”衛(wèi)錦鯉略微激動地點點頭,快速描述著腦中的暢想。
她的聲音清脆,字字句句被她脫口而出,仿佛落進盤子里的珠玉一般泠泠作響。
衛(wèi)錦鯉:“按凌惜所說,是孕婦安妮殺了喬興旺,這兩樣東西就很好解釋了。”
“我聽以前碰見過的老玩家說,PVE游戲中存在一種情況,即玩家的死亡會給幸存的玩家?guī)硪恍└@!?br />
“比如在解謎向游戲中,每當有死者出現,幸存的玩家就能獲得一些線索。”
“我認為這局游戲就是這種情況。我們從白天工作中獲得的情報有限,而玩家的尸體就是我們重要的線索來源。”
“這樣的話,也符合游戲的難度。”
衛(wèi)錦鯉垂眸凝視著喬興旺的尸體,不疾不徐地開口道:“我覺得,厲鬼是在借助玩家的尸體講述自己的故事。”
“厲鬼割掉尸體的性征,代表孕婦安妮當初是被老爺強迫的。”
“厲鬼割掉尸體的舌頭,代表事發(fā)后,老爺撒了謊,把所有罪責都推到了孕婦安妮的身上。”
“這是很常見的操作,男性上位者玩弄女性下位者,被妻子發(fā)現后,就撒謊甩鍋,說都是賤女人勾引的我。”
“我看那老爺長得又丑陋又猥瑣,是能干出這種下作事情的人。”
衛(wèi)錦鯉說著,意識到自己帶上個人情緒了,她停頓了片刻,重新平靜地開口。
“舌頭的象征有很多種,也有可能,舌頭代表了流言蜚語,代表了語言暴力。”
“和老爺有私情的事暴露以后,孕婦肯定不好過,她會被議論、被指責。”
“凌惜之前不是說,那個叫瑪麗的女仆說話很難聽嘛,其他仆人的嘴巴也不見得能溫柔到哪去。”
“又或者像徐燕說的,舌頭代表進食,那割掉舌頭應該指的就是孕婦被燉成湯讓老爺喝下這件事了。”
“我們之前無法補全安妮的故事,但現在有了喬興旺這具尸體,有了地獄給玩家的福利,我們已經可以做到了。”
衛(wèi)錦鯉娓娓道來:“安妮原本只是個普通女仆,本分地做著自己的工作,卻被老爺強迫,懷上了孩子。”
“事情暴露后,老爺把責任都推到了安妮身上。安妮承受了夫人的怒火、承受了所有人的惡意,為了腹中的胎兒茍延殘喘。”
“等到生產時,安妮又不幸難產。為了保孩子平安,她以極其痛苦的方式結束了生命。”
“可結果她的孩子也沒能保住,她和她的骨肉被燉成了湯,送進了強迫她的老男人口中……”
衛(wèi)錦鯉說到這,情不自禁地感嘆道,“多么無辜悲慘的女人啊。越善良的人遭受無妄之災而死,死后就越怨氣深重,這恰好解釋了安妮為何能成為厲鬼。”
羅吉:“那喬興旺的尸體為什么沒有頭?”
從進門起,玩家們關于尸體的討論就是由女玩家主導的。
確切地說,只有女玩家參與其中,三個男玩家都安靜如雞、插不上話。
也難怪,江照原本有望成為男玩家中的智力擔當,卻早早嗝屁;程浮的技能點大部分加在了武力上,他只想看戲。
隊伍里只剩下了羅吉和王東海,這兩個剛進行第二次游戲的半萌新。
王東海性格孤僻,極少說話。
作為全村唯一的希望,羅吉覺得他是時候該說點什么,代表男玩家們淺淺刷一下存在感了。
喬興旺為什么沒有頭?
羅吉的問題很關鍵,直接把衛(wèi)錦鯉給問住了。
衛(wèi)錦鯉愣怔了兩秒。
在這短短的兩秒中,她的大腦飛速運轉,或推測或瞎編,提出了無數種可能方案,卻都被她的理智給一一打回。
衛(wèi)錦鯉艱澀地開口回答:“我想不通厲鬼拔掉尸體的頭是想表達什么。”
房間里的氣氛很沉默,所有玩家都陷入了深思。
程浮:“為什么非要表達什么?”
當那道低沉的嗓音響起時,眾玩家已經習慣性地回過頭,朝坐在桌邊的程浮望去,等著聽他又要發(fā)表什么爆炸性的言論。
頂著眾人X光般的視線,程浮坐在沒有靠背的椅子上,不受影響地、優(yōu)雅地翹著腿,“厲鬼就不能是單純想這么做嗎?”
嘖,你在說什么胡話?
凌惜失望地收回目光。
眼下關于喬興旺尸體的分析碰到了瓶頸,凌惜看向地上黃美玉的尸體,準備把話題換到這邊。
忽然,她眨眨眼睛,明白了什么。
徐燕:“各位,我們剛剛犯了個錯誤。”
不僅是凌惜,徐燕也解開了這個謎團。
徐燕拍拍手,將所有玩家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才繼續(xù)解釋。
徐燕:“我們分析喬興旺的尸體時,非要為尸體上的每一個特殊之處都找到對應的深層含義,為此我們絞盡腦汁。”
“但我們都忽略了一點,那就是厲鬼晚上的行動有先后順序。”
“厲鬼先殺掉玩家,再對玩家的尸體動手腳。”
“因此,尸體身上既有單純的致命傷,又有被厲鬼刻意留下的標識。”
“也就是說,厲鬼通過拔頭殺死喬興旺,再除下了尸體的舌頭和性征。”
“拔頭本身沒有什么含義。”
這樣,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
玩家們都知道,這個說法可能與真相有誤差,但以目前的線索來看,這是他們能給出的最接近、最靠譜的猜測了。
在眾人都一邊聽徐燕解釋、一邊默默點頭的時候,凌惜卻悄悄望向了程浮。
程浮剛剛是怎么說出那句話的?
到底是他單純犯蠢說胡話,無心插柳柳成蔭,給了她和徐燕靈感;
還是他的智慧其實在所有人之上,他早就分析出了真相,見眾人跟不上他的進度,才故意給了個不明顯的提示;
抑或,他親眼目睹過喬興旺的死?
凌惜真的很想知道。
她得想辦法知道。
凌惜垂下眼睫,開始默默想招。
有時事情就是那么巧,像是狗血劇中的橋段。就在凌惜垂下眼睫的同一秒,程浮突然抬眸,定定地望向少女的臉。
發(fā)現凌惜好像只是在思考問題,沒有關注他,程浮的表情有一點點疑惑。
難道是他的錯覺?
他剛剛明明就感覺到她的惡意了。
喬興旺的尸體已經分析得差不多了,短時間內再挖不出什么新東西來,玩家們便把目光匯聚到了黃美玉的尸體上。
顏靜推了推鼻梁上的細金框眼鏡,“黃美玉死在了大堂里,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黃美玉從房間中消失,直接出現在大堂,遭遇厲鬼,被殺。”
“第二種,黃美玉從房間傳送到了宅子的某處,她醒來后想回到房間,過程中遭遇厲鬼,逃到大堂以后被殺。”
徐燕皺了下眉,接著顏靜的話繼續(xù)說道:“也許黃美玉在逃跑的過程中還敲過我們的房門求救,只是因為特殊空間的緣故,誰都沒有聽見。”
凌惜聽了,強忍住笑意。
這話快把她逗樂了。
就算沒有特殊空間,黃美玉的聲音能被其他玩家聽到,她敲門就有意義了嗎?
難道真的會有玩家冒著被厲鬼雙殺的風險,給黃美玉開門?
當然沒有啦。
凌惜向來把玩家們想得極其可惡。
要知道,若不是凌惜親眼看見黃美玉的尸體沒有穿鞋,她都要懷疑黃美玉的死是徐燕搞的鬼。
在凌惜的這個猜想中,黃美玉很聰明,她之前的表現都是在故意裝傻。
黃美玉也想通了“玩家晚上可以出門”這件事。
昨夜黃美玉瞞著徐燕外出找線索,動作不夠利落,驚動了徐燕。
徐燕發(fā)覺室友對自己藏私,沒有聲張,繼續(xù)裝睡,等黃美玉離開房間后,她就報復性地鎖上了門。
黃美玉回來后發(fā)現門打不開,就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她怕驚動女總管,不敢大聲敲門,只能在宅子里游蕩。
最終黃美玉來到大堂的樓梯臺階上坐著,不幸遭遇厲鬼,被殺。
多么邏輯通順的猜測。
順便一提,凌惜當初把埋尸的情報共享給顏靜,不僅是出于對程浮的忌憚,也有這方面的考量。
凌惜很怕自己隱瞞顏靜行動卻被發(fā)現,被黑化的顏靜關在外面,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曾經的顏靜或許不會做得這么絕,但聽了顏靜在第二場游戲中的壯舉后,凌惜堅信,如今的顏靜,“大魔王的雛形”,絕對會這么對她。
凌惜的心思百轉千回,不耽誤她認真聽其他人的發(fā)言。
只見衛(wèi)錦鯉又道:“確切一點描述,黃美玉是死在了通往二樓的樓梯下方。”
“我在想,會不會黃美玉不是被厲鬼殺的,她是半夜悄悄去二樓探索,被巡游的NPC逮到并處死了?”
“剛剛在大堂,女總管對黃美玉的尸體發(fā)出了嘲諷,我覺得那句嘲諷刻意到了尷尬的地步,似乎是一個提示。”
“而且,這也能解釋為什么兩具尸體的差異這么大了,因為喬興旺是厲鬼殺的,黃美玉是NPC殺的。”
凌惜發(fā)覺,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說話了。
認真聽完了衛(wèi)錦鯉的發(fā)言,凌惜便不緊不慢地道:“你的猜想很精彩,但是有幾個點不對。”
“第一,徐燕早上醒來時發(fā)現房門上著鎖。如果黃美玉半夜外出探索,被NPC殺掉,一去不返,房門不該還鎖著。”
“第二,黃美玉的尸體上沒有鞋子。如果黃美玉是主動出門,她會做好準備,至少會換上合腳、方便行動的鞋子。”
“第三,10點以后不能出門是玩家必須遵守的規(guī)則,玩家出門必死。黃美玉很低調,不像是會無腦送死的人。”
“就算黃美玉真的想不開作死,按照女總管手下那些女仆的殺人效率和殺人方式,黃美玉也應該死在自己的房間門口,尸體上被捅了無數刀。”
第三條說法并不成立,凌惜加上去,單純是出于私心。
她想守住玩家晚上可以出門的秘密,能瞞一個玩家是一個。
在找到通關法之前,凌惜要極力拉開她和其他玩家的差距,讓自己處于最安全的位置。
凌惜故意把這一條放在最后,讓其他人在認可了她說的前兩條之后,因為思維慣性,下意識地相信第三條。
果然,在場沒有人對凌惜的話提出質疑,就連被她糾錯的衛(wèi)錦鯉也換了個方向思考。
衛(wèi)錦鯉又道:“既然如此,排除了NPC出手的可能,那就只能是厲鬼。”
“不知道殺黃美玉的是孕婦還是嬰兒。”衛(wèi)錦鯉說著,來到黃美玉的尸體邊蹲了下來。
衛(wèi)錦鯉看著尸體的裙邊,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又下意識地望向坐在桌邊的程浮。
目光與程浮冷漠的金色眼眸相接觸,衛(wèi)錦鯉果斷放棄了朝他詢問的念頭。
如果不親眼確認的話,她心中總會有疑慮,罷了,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衛(wèi)錦鯉這么想著,咬緊牙關,一把掀開尸體的裙子,低頭看向那條長長的腸子的盡頭。
凌惜站的位置不好,她與衛(wèi)錦鯉是正面相對的,這次她依然沒能借光窺見尸體的裙底。
不過凌惜也不遺憾了,因為和程浮的若無其事不同,衛(wèi)錦鯉的反應很大——
在衛(wèi)錦鯉看到想看的東西的一瞬間,她的一雙黑眼睛就瞪得溜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上了血絲,瞳孔也因恐懼而擴大。
衛(wèi)錦鯉放下裙擺,指尖仍然微微發(fā)著抖。
“黃美玉的腸子不是從肚子或者后面那里冒出來的,而是從生孩子的地方,那個地方現在已經血肉模糊了。”
頂著一張慘白的臉,衛(wèi)錦鯉站起身,她搓了搓手,理智慢慢回籠,“斷掉的腸子從黃美玉的下面伸出來,斷在外面。”
“腸子的斷口很齊整,我覺得這腸子已經不單單是腸子了,而是代表……”
凌惜:“是臍帶。”
聽到這兩個字,衛(wèi)錦鯉便看向凌惜,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接下來的話由凌惜來講。
之后衛(wèi)錦鯉放下手,來到程浮的床邊坐下,平復心情。
先是孕婦血淋淋的生產場面,又是黃美玉能嚇哭小孩的裙底,衛(wèi)錦鯉都快被有關生育的恐怖給打擊傻了。
凌惜也不客氣,當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到她身上時,她抱起了胳膊,有條不紊地陳述道:“首先,我們來弄清楚黃美玉身上的致命傷是哪一個。”
“如果掏出腸子是黃美玉的致命傷,那么,尸體原本的臉只會因劇痛而極度扭曲。”
“也就是說,尸體現在這張仿佛融化了的臉,是厲鬼給我們留下的標識。”
“這張臉能表達出什么呢?”
“除了讓我們知道黃美玉遭遇了很可怕的事情以外,這張臉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順序應該反過來。”
“厲鬼用特殊手段殺掉了黃美玉,尸體的臉因此變得極其詭異駭人。之后厲鬼掏出了尸體的腸子,整齊地剪斷。”
“厲鬼想呈現給我們的,就是模擬的生產場景。在這個場景中,黃美玉扮演孕婦,腸子扮演臍帶。”
“臍帶被剪斷,說明生產已經結束,進行到了胎盤剝離的階段。”
“那么問題來了。”
凌惜勾起唇角,笑容因接下來的話變得詭異起來,“生出來的嬰兒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