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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他倒是真的不怕死。

    凌惜移開目光, 轉身離開了。

    她很想知道程浮究竟看到了什么,但她不會開口問。

    她上局游戲剛和他轟轟烈烈地互相傷害過,現在問人家要情報,那就是在等著被他嘲諷。

    而且她也不用親自去問,等到第二天晚上,大家集合的時候,她只要隨口提一句自己昨晚看見過程浮出門,其他玩家自然會以團隊之名,讓他把知道的都給吐出來。

    哈,小屠夫,你還不知道“玩家圈”也不好混吧?

    凌惜嘴角掛著壞笑,走進了走廊。

    這時程浮才剛邁進大門,他很講究地掃了掃肩膀上沾著的潮濕枯葉,忽然抬眸望向少女遠去的背影。

    他皺了下眉, 好看的唇輕輕抿起。

    嘖,這是他第幾次感受到她的惡意了?

    夜色越來越濃重了,天幕黑沉沉地朝地面壓下來。

    夜間,鐘表到了整點也不會響,隨著第一天的最后一道鐘聲傳來, 10點休息時間到。

    整個宅子的燈瞬間全部熄滅了,所有人都被籠罩進了死寂的黑暗之中。

    凌惜和顏靜把門鎖好, 躺進被窩, 兩人輪流守夜。

    凌惜守前半夜,她勉強打起精神熬到了兩點半多,困得腦袋直疼, 等到后半夜顏靜醒來,她終于可以睡覺了, 卻因為擔心會被首殺,不敢睡得太死。

    這一晚上她的睡眠都糟透了。

    第二天清早,不用顏靜叫,凌惜就自己從床上爬了起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開衣柜門,對著柜門內側貼著的鏡子照了照自己的臉。

    兩個淺淡的黑眼圈正掛在她的顴骨上方,在鏡子里分外顯眼。

    凌惜看向顏靜,發現她也沒比自己好到哪去。

    兩個熬夜少女默默對視了片刻,又無言地分開,各自進行穿衣、洗漱、梳頭、吃飯之類的日常活動。

    女仆的早飯很簡單,一杯白水,兩片夾著果醬的面包。

    面包里的粗糧含量太高了,口感極粗糙,凌惜就著白水艱難地把面包塞進肚里,起身走出了房間。

    凌惜是在7點55分出的門,距離集合還有5分鐘,等她和顏靜趕到大堂集合時,時間就相當緊迫了,已經有很多玩家站在那里等候著女總管的到來。

    凌惜在心中數了數,發現除了程浮和他的室友喬興旺,所有玩家都在了。

    讓凌惜內心比較平衡的是,其他玩家也都是一副腎虛血虧、精力不足的模樣。

    尤其是徐燕,她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兩歲,眼睛里都看不到光了。

    徐燕旁邊的黃美玉的狀態明顯要好很多,這兩人的守夜時間分配肯定不是一人一半。

    凌惜猜測,徐燕給黃美玉派了任務,作為獎勵,或者作為安慰,徐燕主動承擔了大部分的守夜工作,讓黃美玉這個新人不至于在第一晚就無法入眠。

    “啊,趕上了,幸好NPC還沒有來。”

    男人欣喜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凌惜半轉過身,朝后面望去,只見她剛剛經過的走廊上,喬興旺正帶著一臉倦容快步朝大堂走來。

    喬興旺的狀態比徐燕還要狼狽,不光是黯淡了一個度的臉色、黑眼圈和腫眼泡,他走路時腳步都有一點虛浮了,比低成本仙俠劇里的神仙移步更加飄逸。

    與喬興旺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他身側的程浮。

    程浮慢悠悠地走在喬興旺旁邊,他明明走得慢一些,卻因為腿長,愣是沒有被落下,始終與喬興旺保持著并肩而行。

    程浮的氣色超級好,他的皮膚呈現出睡眠充足的健康光澤感,配上精致的五官,幾乎可以用“光彩照人”來形容。

    凌惜挑了挑眉,表情有些微妙。

    怎么好像程浮把喬興旺的陽氣給吸走了?

    如果喬興旺能聽見凌惜的心聲,他會回答,不是,但也差不多了。

    喬興旺現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喬興旺當初選擇程浮做室友,一是青年表現得很淡定,看起來厲害極了,二是青年說話很隨和,給人以很好相處的感覺。

    不像那個王東海,看著就是個悶葫蘆,以后遇到事和他商量,估計從他嘴里也聽不到什么有用的話。

    喬興旺沒有看錯程浮,程浮的確很好相處,他讓他先選床,還陪他聊天,安慰他在游戲里要放輕松。

    正當喬興旺覺得自己的選擇真英明時,他一抬頭,正好看到墻上的鐘,發現馬上就要到熄燈的時間了,得先把守夜這件正事安排好。

    于是喬興旺和和氣氣地道:“程浮,我們得守夜呀,你想守前半夜還是后半夜?”

    程浮:“我不守夜。”

    喬興旺:“啊?”

    喬興旺有點疑惑,因為程浮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用一種略帶不解的目光望向他的,就好像他的提議是一件很荒謬的事情。

    程浮瞧見喬興旺臉上的茫然,以為他是沒聽清自己說話,耐心地重復了一遍,“我不守夜,今晚我要好好睡覺。”

    喬興旺焦急道:“不是,你怎么能這樣啊,我也得睡覺,你不能讓我一個人守一整晚吧?”

    程浮:“你也不守夜。”

    喬興旺:“……”

    喬興旺完全無法理解眼前這位帥哥的腦回路。

    拜托, Boss是鬼還是怪物都不確定呢,萬一Boss是在每天夜里殺人的鬼,他們倆都不守夜的話,不就一起在睡夢中嘎了嗎?

    程浮也完全無法理解人類玩家對游戲的恐懼和提防。

    在他看來,游戲劇情還沒涉及到鬼,他們今晚根本沒有守夜的必要,反倒是該好好睡覺,為今后幾天做打算。

    即便喬興旺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程浮依舊平靜又無情地道:“我當初提過要自己住一間房,那時我就沒打算守夜,我更不可能因為你住進來,勉強自己熬半個晚上不睡。”

    “我不覺得Boss今晚會殺人,更不覺得它隨機選目標的話會先來攻擊我,今晚我是肯定要睡的,你想做什么請隨意。”

    程浮說著便在床上躺了下來,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或者,你也可以選擇趁現在換去王東海的房間。”

    第62章

    喬興旺啞口無言。

    因為就在程浮說完這句話后, 燈滅了。

    房間里黑漆漆的,連家具的輪廓都難以分辨,喬興旺坐在床邊,維持著沖程浮的方向伸爾康手的姿勢。

    整個住宅靜默下來, 所有活人被強制休息, 喬興旺的眼前突然陷入了黑暗, 耳邊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喬興旺不禁有一種錯覺, 仿佛人們的安靜是為了給某些夜間活動的生物讓路, 正如狼人殺里那一句經典的臺詞“天黑請閉眼,狼人請行動”。

    喬興旺打起了寒顫,他哪還敢出門換房間,他連繼續質問程浮的勇氣都沒有了,他生怕發出響動引起鬼的注意,只悄悄躺回了床上。

    喬興旺帶著滿腹怨氣,瞪大眼睛盯著天花板,他根本不相信程浮自己住時能不守夜。

    地獄游戲里沒有積分和道具,老玩家經歷再多場游戲也依舊是普通人, 只比新人玩家多了一些智慧和經驗而已,他們被鬼魂攻擊的時候依舊毫無還手之力。

    今夜有可能會死人,程浮絕對不敢睡覺,除非他是個心大的蠢貨。

    喬興旺覺得, 程浮敢不守夜的底氣在于他。

    兩人合作守夜,本來就是心照不宣的約定,其他房間的人肯定也都是這么干的,這就類似于幾個學生同住寢室,大家輪流打掃衛生,這是默認的規則。

    但規則是可以被打破的,如果程浮不要臉,并認為得罪喬興旺不是什么大事,他就可以不守夜。

    后半夜沒人守,喬興旺害怕出事,只能繼續熬夜,既然整個晚上都有喬興旺看著,那程浮就更可以美美地睡覺了。

    喬興旺好后悔,他只想到攀附上大佬能得到庇護,卻忘記了,沒被大佬看上的玩家強湊過去,只會被大佬當成免費勞動力來用,他如今就倒霉地成了后者。

    還能怎么辦呢,他只能熬通宵了。

    其實喬興旺把程浮想得太復雜了,程浮只是單純地缺乏恐懼而已。

    程浮自己就是Boss,對他而言,來到其他副本就和去同行的工作崗位上觀摩學習差不多,他也死過太多次,殺過太多人,對死亡感到平常。

    如果地獄游戲是一場考試,尋找通關法是考卷題目,程浮就是從監考官變為考生的那個特殊存在。

    他坐在考場上,就算解不出來題,也絕不會像其他考生一樣,因為監考官的經過而緊張、不自在。

    程浮什么都沒想,香香甜甜地入睡了。

    喬興旺哀怨地盯著天花板,當他聽到隔壁床上傳來程浮悠長清淺的呼吸聲時,他的哀怨就更濃重了。

    更令喬興旺不能忍受的是,他居然功敗垂成。在熬到早上7點的時候,他沒能忍住困意,精神恍惚地閉上了眼。

    7點30分,喬興旺被人叫醒,他一睜開眼,就看見了程浮那張容光煥發的無死角帥臉。

    程浮站在喬興旺的床邊,他已經穿戴整齊,優雅地端著水杯俯視著男人,“昨晚睡得好嗎,沒想到你起得比我還晚,要不是我作息規律,咱們倆可能就要趕不上集合被抹殺了。”

    說著,程浮俯下身,“嘖,你臉色怎么這么差,你睡了將近十個小時都不夠嗎?”

    喬興旺:老子撕爛你的嘴!

    于是,僅僅睡了半個小時的喬興旺如同游魂般飄到了大堂,睡滿9個小時、神采飛揚的程浮站在他旁邊。

    配上喬興旺眼里的哀怨和程浮無辜的表情,兩人同框簡直就是一幅世界名畫,《我和我的冤種室友》。

    “不錯,人都到齊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女總管冰冷的嗓音從大堂右側傳來,接著響起的是十幾個鞋跟踩在地面上的細碎聲音。

    玩家們紛紛側過身去,只見女總管帶著女仆們從右邊的走廊里走來,她們目不斜視地來到大堂中間,在茶幾前站定,站位、姿態、表情都和昨天完全一致。

    玩家們對視一眼,配合地走到了女總管的對面。

    女總管:“昨天的工作你們完成得還算不錯,老爺和夫人都很滿意。今天我將給你們安排新的工作,希望你們能繼續認真完成,記住,這家里不需要干不成事的人。”

    女總管說完了套話,便打算抬手指人。

    這時徐燕突然上前半步,她生疏地行了個禮,柔聲道:“總管,我昨天被您安排去伺候夫人,注意到夫人很在意小小姐的身體情況。”

    “我們之中的黃美玉有過帶孩子的經驗,她去伺候夫人,也許走運能幫夫人解憂,您覺得呢?”

    女總管冷冷地盯著徐燕,沒有說話。

    徐燕乖順地低著頭,垂著眼眸,冷汗卻在短短幾秒鐘內從后背上冒了出來。

    她這招實在是險,女總管不采納她的建議,這沒什么,但女總管若是覺得她打斷了她說話,一不高興讓女仆們捅死她,可就全都完了。

    直到徐燕被盯得渾身發毛,臉色也變得慘白時,女總管才悠悠開口:“你都大力推薦了,今天就讓黃美玉來伺候夫人吧。”

    “不過,既然主意是你出的,如果她出了什么差錯,惹惱了夫人,她要死,你也別想活。”

    說完,女總管便繼續安排其他玩家的工作了。

    說來也巧,凌惜今天被分配的工作依然是照顧那位孕婦,只不過她多了個同伴,衛錦鯉。

    被分完工作后,凌惜連看看其他玩家的工作是什么都來不及,就被女總管一個眼刀砍中,連忙趕去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這次沒人帶路,凌惜帶著衛錦鯉來到了孕婦的房間。

    門沒鎖,凌惜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只見瑪麗不在,孕婦正靠坐在床上,雙眼無神地盯著窗外。

    她身上依舊穿著昨天的睡裙,那件睡裙看起來已經穿了很久了,胸前的部分有些干涸的水痕和污漬。

    她的臉色灰敗極了,金色的長發也顯得很毛燥,仿佛一大把干枯的稻草。

    這個漂亮的女人好像馬上就要枯萎了。

    衛錦鯉小小聲道:“她怎么看起來這么凄慘?”

    凌惜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走上前。

    給孕婦的早飯被直接放在了床上,盤子里是果醬面包、奶酪和切成片的肉腸,凌惜端起食物,輕聲道:“安妮,今天是我們倆來照顧你,你吃點早飯吧。”

    安妮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閃動著,她慢吞吞地轉過頭,好似突然活過來的洋娃娃。

    她看著凌惜,勉強地微笑著道:“今天也是你呀,零,我還不餓。”

    凌惜:“那要喝牛奶嗎,不然待會兒該涼了。”

    安妮這才點點頭。

    凌惜把牛奶杯遞過去,看著安妮喝下。

    她的目光落在女人的肚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這個肚子比她昨天看到時要大上一圈。

    凌惜皺眉回憶了片刻,不對,這個肚子確實變得更大了。

    如果說昨天這個肚子像隨時能爆開的西瓜,那今天,這個肚子就是灌滿了水的氣球,一片羽毛落上去都會炸。

    啪嚓!

    一道清脆的碎裂聲在耳邊炸開。

    凌惜被這道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一抖,她立刻回過神來,卻沒有看向地上的碎玻璃,因為床上的安妮突然面露痛苦地捂住肚子,嘴里發出痛苦的哽咽聲。

    變大的肚子,孕婦突然腹痛

    這是游戲提示給她這個玩家的信號,孕婦要生了。

    凌惜轉過身囑咐道:“衛錦鯉,她恐怕是要生產了,眼前的事不是我們能處理的,你待在這里陪著她,有空的話把地上的碎玻璃也清掉,我現在就去找女總管。”

    凌惜說完便急匆匆地跑出了門。

    凌惜只知道女總管住在大堂右邊,不清楚她的具體房間,來到走廊后,她便把所有緊閉著的房門敲了個遍,無人回應,她又在一樓繞了一圈,一無所獲地回到了大堂。

    女總管應該是在二樓。

    凌惜是拖著長裙一路小跑著的,很累,她站在大堂中央,喘著氣望向通往二樓的臺階。

    女總管和女仆都強調過,她不被允許上二樓。

    即便她覺得孕婦安妮那邊的情況很危急,但那依舊不屬于“做總管安排的工作”、“得了老爺和夫人的命令”中的任何一種情況。

    凌惜只能在原地等著,等女總管路過、注意到她。

    大堂雖然有沙發,但那是給客人的沙發,凌惜不用想也知道,她這個底層女仆沒資格坐。

    凌惜站在原地,一邊微微晃著頭讓自己困頓的腦子保持清醒,一邊慢慢地思考。

    凌惜如此賣力地找女總管,是希望安妮能早點有醫生來看,這樣她或許就不會死、也不會變鬼。

    不過凌惜認為安妮活下來的希望不大,所以她真正的目的是刷安妮的好感度。

    鬼應該是有上帝視角的,安妮成為鬼魂后,看在她曾經為她找人的份上,說不定能對她手軟點,或者隨機殺人時把她放在靠后的位置。

    但這建立在安妮有神智的前提下,如果安妮是那種六親不認的鬼,她這么忙活就等于是白干了。

    凌惜偏過頭盯著不遠處的臺階,又迷迷糊糊地想到,如果把這場游戲看成是小說,她現在處于的情節,是她為了懷孕的女仆想找女總管,卻被臺階給攔住,只能焦急等待。

    在文學分析的層面,這臺階就不止是臺階了,一樓到二樓也不僅僅是兩層樓這么簡單,它們代表了階層和無法逾越的尊卑之分。

    “新來的女仆,你不干活在這做什么?”

    女總管冰冷的聲音從樓上傳來,仿佛冰雹般砸在凌惜的腦門上。

    凌惜瞬間就清醒了,她一邊行禮一邊快速說道:“總管,安妮肚子很痛,她好像要生產了。”

    女總管:“是嗎,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凌惜眉頭微皺,她直起身體,仰視著樓上的女總管。

    只見女總管正站在二樓平臺邊緣的欄桿前,她雙手搭在扶手上,垂著下巴,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她。

    女總管的眸光冰冷極了,每次被這樣的眼神注視,凌惜都有一種自己不是人類、而是一件隨時可丟棄的垃圾的感覺。

    有那么一瞬間,凌惜懷疑女總管才是Boss 。

    凌惜抿唇道:“總管,我們需不需要提前把醫生請過來呢,這樣的話,等安妮生產的時候正好能趕上。”

    話剛一出口,凌惜就渾身冰涼。

    糟糕,她腦袋遲鈍了,她居然忽視了這個殺招。

    如果女總管想要殺她的話,此刻只需要回答“好,那你就去外面請醫生”。

    她攻擊NPC會被抹殺,她違抗女總管的命令會被女仆殺,她離開黑柵欄的范圍也會被抹殺。

    只要女總管這么說,她就必死無疑了。

    凌惜抬起頭,望向女總管,只見女總管依然沒有開口,她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目光里不帶明顯的情緒。

    但是,凌惜就是能莫名地從中看出一股上位者對于可以留下命、也隨時可以碾死的螻蟻的輕蔑戲謔之意。

    女總管似乎在給她表現的機會。

    凌惜想到這里,毫無心理負擔地跪了下來,她五體投地,聲音做作地顫抖起來,“對不起總管,我說錯話了,請您原諒我,我再也不敢了。”

    頭頂依然沒有傳來聲音,凌惜就繼續匍匐在地上。

    “行了,你回去吧,請醫生的事我心里有數。”過了好幾分鐘,女總管才好像看夠了似的說道。

    凌惜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再次行了個禮,快步走回了走廊。

    凌惜在大堂里始終是低著頭的,回到走廊,她才終于再次抬起了頭。

    剛剛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凌惜卻沒有露出如釋重負的放松表情,她的臉上也看不見對自己裝作卑躬屈膝的模樣的羞恥。

    凌惜面無表情,眼神是微微放空的,那是她思考的模式。

    誰也不知道她心里正在想什么。

    凌惜若有所思地回到孕婦的房間,進門就看到衛錦鯉手足無措地站在床邊。

    床上,安妮已經由坐改成了平躺,她雙手環抱著肚子,臉色慘白如紙,豆大的汗珠從臉上不斷落下,嘴里時不時就發出痛苦的嗚咽。

    衛錦鯉一看到凌惜過來,仿佛看見了救命稻草般走上前,她連珠炮似的道,“你可算回來了,她疼得不行,我也沒辦法,你找到女總管了嗎,醫生什么時候來?”

    凌惜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衛錦鯉怔住了,“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凌惜:“只能等了。”

    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

    孕婦安妮原本壓抑的嗚咽聲變成了失控的慘叫。

    第63章

    凌惜聽見過很多聲慘叫。

    她生前就目睹過凌西KO四人, 聽過人被菜刀砍進脖頸時發出的撕心裂肺的嚎叫;她進入地獄后旁觀過很多玩家的死;她還刻意訓練了自己對血腥場景和尖叫、慘叫的忍受度。

    凌惜以為她已經足夠鐵石心腸了,但看著孕婦痛苦地抱著肚子尖叫時,她還是破天荒地產生了同情的情緒。

    因為安妮實在是太凄慘、太狼狽了,沒有一絲尊嚴可言。

    凌惜曾聽說過, 分娩是10級疼痛, 這是現實世界最高級別的疼痛感。

    在這個標準劃分中,刀切到手的疼痛感處于4到7級。

    凌惜在上局游戲里雙手被樹枝捅穿, 還要自己把手割開, 情況比單純切到手更慘一點,疼痛感應該能達到8級。

    8級的疼痛就已經能讓生前習慣挨打的她痛到哭爹喊娘了,凌惜不敢想,這種疼痛要是輪到她來挨,她會是什么表現。

    然而,這種痛苦安妮已經承受了整個上午。

    凌惜抬眸朝床上望去,只見那里狼藉一片,床單皺得不成樣子,安妮則直挺挺地躺在床單上,再次因為劇痛而無意識地抽搐著。

    安妮全身不停地冒著汗,整個人仿佛是剛從水里撈上來似的,水津津,汗涔涔。

    出汗的同時,安妮的生命力似乎也在不斷地流失,她原來的臉色就已經夠難看了,現在更是白得嚇人。

    至于原本蓋在安妮身上的那條薄被子,現如今已經被她踹到了身下,仿佛一團被擦過鼻涕又丟棄的廢紙,墊在她的大腿根處。

    人在劇痛下是會失禁的,就算不失禁,一個上午過去,安妮也該方便了,但她怎么可能起得來,凌惜和衛錦鯉也都不敢挪動她,后續可想而知。

    那種令人無比羞恥的意外情況第一次發生時,安妮崩潰地哭了出來,她的哭聲中仍摻雜著慘叫,聽起來又詭異又心酸。

    但在那之后,安妮就因為疼痛失去了神智,只顧著尖叫了。她的嗓子早就喊啞了,如今,她每一次凄厲地叫喊都仿佛能隨時咳出血來。

    衛錦鯉:“可怕,太可怕了,原來女人生孩子這么遭罪,這還沒開始生呢,人就被折磨成這樣了。”

    衛錦鯉站在床邊,看著孕婦受苦的模樣,眉頭皺得仿佛能夾死蒼蠅。

    她本來還想說“我以后可不要生孩子”,話剛到嘴邊,她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死了,是個游魂,便又憋了回去。

    衛錦鯉今天倒是比昨天輕松許多,不用干活,但眼前這副令女性極有代入感、仿佛受刑般的慘烈景象讓她很難受,她甚至希望自己此刻是在廚房里洗菜。

    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衛錦鯉試圖跟凌惜搭話。

    凌惜的外表很具有欺騙性,她不笑的時候看起來特別冷漠疏離,外人很難想象她會是個詭計多端的小碧池,只認為她是個高冷美麗的少女。

    衛錦鯉也是這么覺得的,發現凌惜沒有接她的話,她就更加這么以為了。

    正當衛錦鯉還想說點什么打開話題時,床上又傳來了安妮的痛呼聲。

    衛錦鯉往安妮那邊看去,雙眼頓時瞪得老大,她立刻繞到床尾,嘴里發出吸冷氣的聲音。

    “凌惜,你快點過來看看,她下面流血了!”

    凌惜不想再去“欣賞”安妮的痛苦了,她刻意移開目光,望向窗外的風景。

    聽到衛錦鯉焦急的聲音,凌惜轉過頭來,也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撼到了。

    孕婦生產前下面會少量流血,稱為見紅,這屬于正常現象,但安妮的出血量太大了,比大動脈被割了還要夸張。

    鮮血從安妮的身下噴涌而出,瞬間染紅了她的睡裙,又自睡裙下汩汩流淌,連她身下的被子一時都難以吸收完。

    大片的血泊在安妮的身下蔓延鋪展開來,不一會兒就在床上蓋了一條紅毯。

    這流血卻還沒有結束,帶著腥氣的液體在床上四散開來,沿著床的邊緣往下流淌,就仿佛這張床是一個爆漿蛋糕,血液是流動的奶油緩緩將蛋糕完全覆蓋。

    這個畫面太讓人掉san了,凌惜看得眉毛直跳。

    人身體里的血總共才只有幾升而已,按理來說,安妮的血已經差不多該流干了,但她居然還沒有死去,她身下的血流也沒有停止,只是減弱變緩了不少。

    這血流仿佛永遠也不會停了。

    凌惜注意到這血的顏色比正常的血要淺很多,里面應該是摻了羊水,地獄提示的信號已經相當明顯了。

    凌惜嚴肅地對衛錦鯉道:“你去找女總管,就說孕婦馬上要生產了,對了,你告知便可,不用說多余的話。”

    凌惜欣賞衛錦鯉,便提醒她別踩她踩過的坑。

    衛錦鯉也沒被眼前的景象唬住,點點頭便去了。

    說話的功夫,血已經從床蔓延到了地板上,凌惜目送衛錦鯉出門,低頭看向地上逐漸朝自己的鞋尖逼近、仿佛有自主意識的血泊。

    安妮的死已成必然,她若是沾上血可能就會招來禍端。

    凌惜小心地避開了地上的血跡,退到了比較安全的門口附近。

    等了約莫幾分鐘,身后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凌惜立刻打開門,門后站著的卻不是衛錦鯉、女總管或者陌生面孔的醫生。

    凌惜皺眉道:“怎么是你?”

    她的語氣帶著一點嗆人的意味,說話的對象自然是程浮。

    程浮:“不僅是我,待會兒還有很多人來。”

    程浮的嗅覺很敏銳,他在門外就聞到了房間里的血腥味,不過他不急著進屋看里面發生了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凌惜的臉上,低沉的嗓音從喉間流瀉而出。

    “剛剛衛錦鯉找到女總管,報告孕婦即將生產。”

    “女總管收到消息后,她先是派人到二樓去叫醫生,又派人去叫我們這批新來的仆人到孕婦的房間集合。”

    “當時我恰好在旁邊,我就先來了。”

    凌惜這才移步到了旁邊,讓程浮進入房間,“等等,你剛剛說女總管派人到二樓去請醫生,你沒聽錯嗎?”

    程浮輕聲回答:“我沒聽錯。”

    程浮進門便看到了被鮮血浸透的大床,金色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他走近了些,專注地盯著床上滿身鮮血、已經陷入昏迷的安妮。

    他直接略過了安妮那張洋娃娃般的臉,將眼前的大床當成了一幅畫,欣賞它的構圖、它濃烈的猩紅配色、它苦難與血腥的主題。

    “真漂亮啊。”程浮的眼眸里生出了一絲羨慕,他轉過頭看向凌惜,“如果她就是本場游戲的Boss的話,這個出場方式太美了,不是嗎?”

    這比他的出場高端太多了。

    少女知道他是屠夫,她明白他在說什么。

    她是唯一一個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

    凌惜:“……”

    然而凌惜根本不想搭理他,她瞥了一眼程浮的腳下,發現他已經踩到了血,便在心中默默詛咒他被首殺。

    同時凌惜也在思考,醫生在二樓,也就是說,她早上向女總管匯報過情況后,女總管就請了醫生,但她卻沒派醫生來,故意讓安妮疼了這么久。

    真歹毒啊。

    “女總管讓我們到這里來集合”

    突然,門外傳來了徐燕的聲音,緊接著推門聲音響起,這道聲音立即變成了短促的尖叫。

    好在徐燕是個見過世面的老玩家,她只是被突然嚇到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但緊跟在徐燕后面進屋的黃美玉可就平靜不下來了,她倒是沒叫,因為她看到那張血床后就被嚇暈了過去。

    凌惜拍了拍黃美玉的臉,叫醒未果,便讓程浮把她拖到了角落里。

    過了一會兒,男玩家們也都陸陸續續地趕到了這間房。

    小卷毛江照還算淡定,他除了因為安妮恐怖的出血量有些驚訝外,沒什么劇烈的情緒反應。

    羅吉和王東海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復雜的表情,凌惜注意到,他們的反應不全是恐懼,在這份恐懼的深處,還潛藏著他們面對女性生產時的臟污場面的嫌棄。

    凌惜的眼神冷了冷。

    至于喬興旺,任誰都能看出來他要困死了,喬興旺進門后只呆呆地朝床上看了一眼,就走到黃美玉那個墻角,靠著墻閉上了眼睛。

    接著,衛錦鯉和顏靜也回到了房間里。

    在玩家們集合完畢幾分鐘后,醫生才姍姍來遲。

    醫生是一個有些瘦弱的老婦人,她身穿干凈的藍色長裙,面容很和藹。

    醫生進門后,徑直走向了大床,她掀起安妮的睡裙,查看她身下的情況。

    說是醫生,但凌惜覺得這位老婦人的水平也就類似于現實古代的接生婆。

    這醫生是空著手來的,她瞧了瞧安妮的裙底,又摸了摸安妮的肚子。

    干完這兩件事之后,她就皺著眉站在床邊,臉上掛著一副看出了什么卻又改變不了的無奈表情。

    這是要難產了?

    玩家們對眼前的情況并不意外,誰都沒有出聲,他們都退到了房間的角落里,靜靜看著游戲劇情的發展。

    “醫生,她的情況怎么樣了?”

    門再次被推開,女總管帶著兩個女仆走了進來。

    看到安妮流出的血染紅了整張床,女總管的表情卻分毫未變,或者說,她根本沒把眼神放到過安妮身上。

    女總管對醫生道:“怎么樣,孩子能順利生出來嗎?”

    醫生嘆息著說:“不行啊,她的骨盆太窄了,這就像是要往花瓶里塞個西瓜,孩子根本不可能出來的。”

    女總管聽完,依舊很淡定地發話道:“去向夫人說明這邊的情況。”

    話音未落,一個女仆就立刻轉身走出了屋子,過了一會兒,她又匆匆趕了回來,湊到女總管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凌惜沒聽見女仆說了什么,不過也不打緊,因為女總管很快就貼心地大聲“轉播”道:“夫人說不能讓孩子繼續待在這個卑賤的女仆的肚子里,讓你準備開刀。”

    凌惜目光一凜。

    她猜對了,果然是要去母留子。

    第64章

    裝滿各種規格刀具的托盤被呈了上來。

    醫生看著女仆端來的刀,皺眉道:“我只負責接生。”

    女總管不以為意地輕笑起來,“放心吧,這女仆是簽了契約的,她的命任由夫人處置。既然夫人已經下令了, 你只管聽話就是, 錢不會少給你的。”

    醫生面色難看地后退兩步, 拒絕道:“不, 我很久以前就和你說過, 我只治病救人,殺生的事絕對不碰。”

    “我沒把握在剖開這女人的肚子后還保住她的命,其他醫生也做不到,夫人下這樣的命令,就是明擺著要她死了。”

    “在不顧及母親的情況下,單純把孩子從肚子里弄出來不需要多會, 你讓你手下的仆人來弄就是了,別為難我。”

    聽到醫生說的話,凌惜抿起唇。

    不妙, 她感覺不妙。

    女總管不悅地皺起了眉,但眼前這位固執的老婦人不是女仆,她也不能拿她怎么樣,她思考了片刻,只得同意了這個說法。

    女總管轉過頭看向玩家們, 冷聲說:“你們當中出來個人,聽醫生的指揮,把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取出來。”

    忽然被cue, 玩家們頓時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凌惜抽了一口冷氣,她就知道,女總管讓玩家們在孕婦的房間里集合,方便所有玩家看到孕婦生產這一段關鍵劇情,哪有這么好的事。

    原來代價是在這等著呢。

    凌惜往身側看去,發現身邊的玩家們或低垂著頭、或往旁邊看,沒有一個人敢正視前方。這個場景像極了上學時的班主任提問,所有人都怕被點到的是自己。

    女總管等了幾秒,見沒人回應,她冷笑了一下,平靜開口道:“我今早才剛說過,這家里不留干不成事的人,現在你們就給我擺出這一副死樣子來。”

    “都不愿意做是吧,很好,我數三個數,沒人出來,你們就都去死。”

    女總管:“三。”

    凌惜是肯定不會自己去的,她得想辦法。

    女總管:“二。”

    凌惜不著痕跡地左右打量著,默默往后退。

    凌惜退步的時候身體在微微發著抖,其他人都以為這是她害怕時的自然反應,便沒太留意。

    凌惜悄悄來到了王東海的身后,她垂下眼睫,目光落在男人的后腿彎上,她打算一腳踹下去,讓男人前撲著跪倒在地上,“自愿入選”。

    凌惜害人也要看親疏遠近和誰更方便,她在這局游戲中暫時看三個人不順眼,程浮、羅吉、王東海。

    程浮又高又有武力值,羅吉是個兩百多斤的胖子,這兩位她都沒把握能踹動,只有王東海是最合適的目標。

    女總管:“一。”

    沒時間了,凌惜立刻伸出腳。

    程浮:“我來。”

    此話一出,所有玩家都齊齊朝程浮望了過去。

    凌惜光速把腳收了回來,裝作無事發生。

    這間房的窗戶在凌惜的右邊,此刻正是中午,熾烈又溫暖的陽光灑在她的側臉上,帶來令人煩躁的熱。

    腳步聲在凌惜的右后方響了起來,她伸手遮在眉骨處,偏頭往右去看,就在這一刻,程浮與她擦肩而過,高挑的身形擋在她的旁邊,遮住了窗。

    投下一片黑暗又清涼的陰影。

    或許是為了符合模特這個身份,又或許他本身邁起步子來就很好看,程浮走路的時候自帶臺步感,步伐閑適但有力量,慵懶中不經意間透露出一絲鋒利。

    程浮來到了端著刀具托盤的女仆面前,低下頭,目光在那幾把刀里流連了片刻。

    他選擇了排在最末尾的那一把刀。

    那把刀也是最小的,非常纖細,有很長的刀柄,只有大約前三分之一的部分是刀片,模樣很像現實中的手術刀。

    程浮握著那把刀,來到了床前。

    醫生仰頭看著他道:“待會兒你先”

    程浮:“不用教,我知道該怎么將人開膛破肚。”

    程浮面無表情地堵回了醫生的話,走到床尾,握住了孕婦的兩只腫脹腳踝,把她的身體往下拖。

    直到孕婦的大腿根剛好與床尾的邊緣齊平,程浮才松開手,站到了孕婦的腿間。

    這個相對站位下,孕婦高高隆起的大肚子恰好正對著他,是最方便他操作的位置。

    程浮垂下眼眸,將手里的刀尖點在孕婦的肚子下方,橫向一劃,睡裙頓時裂開了一條大口子,接著他分別在孕婦肚子的側面劃了兩刀。

    三條刀痕相互銜接,一塊小門簾似的布被劃分了出來。

    程浮伸出修長的手指捏住這塊布的下端,往上掀開,如此這般,孕婦的肚子得以完整地暴露出來,這塊布恰好也能遮蓋住孕婦的臉。

    “草,他怎么看起來這么專業?”

    凌惜聽見身邊傳來了顏靜優美的C語言。

    凌惜挑起眉,往身邊看了看,發現其他玩家臉上都帶著震驚、恐懼之類的表情,然而,這些情緒只是他們面對程浮表現出的殺人狂屬性的正常反應。

    他們其實更該對另外一件事情表示震驚。

    程浮拿起那把手術刀的一瞬間,刀變了模樣。

    筆直的刀背,寬闊的刀身,流暢的橢圓刀鋒線條,自前至后逐漸加厚的刀脊,陰影黑霧般攀附在刀身上的黑色圖案,和這片濃郁的黑中的幾道狼爪刻痕

    這是屠夫的武器殺豬刀,他居然把它也帶進來了。

    殺豬刀太過顯眼了,其他玩家看見這個變化不可能沒有反應。

    凌惜篤定,這件事只有她發現了,至于為什么唯獨她能看到殺豬刀,可能因為她是經歷過屠夫副本的玩家,也可能,是因為她碰過這把刀的柄。

    凌惜覺得殺豬刀并不是純粹的死物,她當初碰到殺豬刀的時候,就能感覺到它的靈性。

    程浮具有超高的武力值,還有這么強大的武器,地獄把Boss變成玩家,太違背游戲平衡了。

    凌惜想到這,又往程浮那邊看了一眼,不過,如果考慮到這位的腦子,綜合起來地獄倒也不算偏心。

    程浮太過莽撞了。

    他以為玩家們都不敢去剖孕婦的肚子,是因為害怕血腥或者下不去手嗎?

    當然不是,玩家為了活下去連隊友都可以賣,殺個NPC自不在話下,他們只是忌憚后果而已。

    目前的形勢明擺著安妮要慘死,她極有可能化為厲鬼向人索命,誰這時候去給她開刀,誰就是直接殺死她的兇手,晚上就等著和女鬼夜談吧。

    不過,換個角度想,他倒也是足夠有勇氣。

    這邊,程浮正要將睡裙上分割下的布蓋在孕婦的臉上,忽然他停住了動作,他直起身來,用那雙冰冷的金色眼眸俯視著孕婦迷茫的臉。

    程浮平靜地陳述道:“你無法將孩子生出來,孩子快要被憋死了,夫人命令我剖開你的肚子,我馬上要動手,你有什么話想說嗎?”

    安妮剛醒過來,眼前就是陌生青年的臉孔,她還沒來得及對此做出反應,就聽見了這番毫無感情的話,頓時怔住了。

    安妮看著自己裸露的大肚子,看著程浮手里的手術刀,又艱難地歪過頭,看向面容冷峻的女總管和她身后的詭異女仆,看向恨不得貼墻站以減少存在感的吃瓜玩家們。

    淚水一下子從眼眶里涌了出來。

    無奈、哀怨、愧疚、擔憂,種種情緒涌上心頭,安妮最終卻露出了一個笑。

    她閉上眼睛,輕聲對程浮道:“動刀時小心一點,不要傷了我的孩子,麻煩你了。”

    此情此景,但凡是個正常人都會動容,都會不忍,然而程浮只是認真地回答道,“好,我答應你。”

    說完,程浮便用布遮住了安妮的眼睛。

    程浮將手中刀尖點在孕婦布滿紫色紋路的肚皮上,往下一按,鮮血頓時就噴灑出來,濺到了他的臉上,溫熱又粘膩。

    程浮卻連眼睫都未眨一下,依舊冷靜地操著刀。

    凌惜聽說,剖腹產通常會剖八層,先是最表層的皮膚,接著露出的是黃色的脂肪。

    再往下幾層,凌惜就不記得名字了,她不太留意這些細節。

    她旁觀這場注定會死人的開刀時,看的也不是那個被劃開的肚子,而是孕婦安妮放在身側的右手。

    安妮在經歷陣痛時從未停止過慘叫,可她此刻在無麻醉的情況下活生生被剖開了肚子,卻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安妮的臉被擋在那塊布下,凌惜看不見她此刻的表情是多么隱忍、多么扭曲,但她可以看見她的手。

    那只手在安妮昏迷時是平放在床單上的,現在卻緊緊地攥住了床單,一道道青筋從幾乎沒有掛著肉的手背上暴凸出來。

    吸滿了血的床單被如此大力地擰著攥著,里面的血擠了出來,從那只手的指縫間流出。

    不知過了多久,那只手忽然松開了,露出了沾滿血的手掌。

    與此同時,程浮也停止了動刀,他將左手伸進了安妮的肚子里,將濕漉漉的孩子掏了出來,單手輕松地攬進懷中。

    女總管:“孩子終于出來了,讓我看看。”

    女總管的臉上破天荒地出現了喜色,她三步并作兩步來到程浮面前,將孩子抱了過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孩子的性別。

    “居然是個男孩。”

    女總管的表情轉瞬沉了下來。

    此時所有玩家的目光都匯聚在那個孩子的身上,疑惑著男孩怎么了,難不成這個副本的背景是重女輕男?

    只有凌惜死死盯著程浮。

    這家伙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悄悄地把刀藏進了袖口里。

    程浮的動作很隱蔽,這把刀在其他人眼中是不起眼的小刀,按理來說,他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可在凌惜眼中,那是一把超大的殺豬刀,程浮把殺豬刀裝進袖子里,就和把大象塞進冰箱里一樣奇異。

    男仆私藏東西這件事可大可小。

    凌惜想,女總管現在心情很不好,應該愿意把事情往大了算,如果她舉報程浮,他很有可能就會被殺死。

    凌惜很希望程浮死掉。

    她現在還記著自己雙手被毀的事,之前她以為她再也碰不到屠夫了,便毀了其尸體的手,讓自己稍微解氣一點,但既然屠夫變成了玩家,還宿命般地與她重逢

    她總不能辜負命運的安排吧?

    就在這時,凌惜的視線突然與程浮對上了。

    凌惜不知道她每次想到程浮的時候,對方都能感知到,這次也不例外。

    在凌惜的視角中,程浮藏完了刀,就立刻抬眸朝她看了過來,仿佛他頭上也長了一雙眼睛,早就知道自己被她注視著了。

    他會怎么做呢?

    他現在可是被她拿到把柄了。

    程浮是個很特別的玩家,不算聰明,但也不是普遍意義上的蠢,他的思維很清奇,凌惜好奇他會怎么反應。

    在凌惜的注視下,程浮抬起了食指。

    他將食指豎著貼在唇邊,漂亮的眼睛微微彎了起來。

    “噓——”

    第65章

    那是一個血腥又蠱惑的笑容。

    程浮對凌惜微笑時,臉上還掛著血痕。那些血痕仿佛刻意點上去的痣、紋上去的紅刺青,讓他這張臉不再無瑕的同時,也為其增添了幾分奇異的美感。

    凌惜想,程浮這張臉真的好適合沾血。

    血越多, 越是襯得他容色過人。

    這個動作維持得太久就會被其他玩家注意到,程浮的笑容曇花一現,轉眼就消失了。

    他垂下手, 默默地站在了女總管的身邊, 只留給凌惜一個優美的側臉。

    凌惜盤算了片刻,決定替程浮保密。

    凌惜自己就是個美人,自然不吃程浮靠臉萌混過關這一套,她是想賣程浮一個人情,拋出一根橄欖枝。

    昨天晚上看見程浮外出歸來的時候,凌惜雖然心里生著坑他的小九九,卻也在琢磨這個青年的特殊性。

    Boss轉變成的玩家,武力值高,缺乏畏懼, 莽撞。

    當眾人都因為怕死而畏手畏腳的時候,他反倒能搞出許多出其不意之舉,獲取特殊情報,打破僵局。

    眼前發生的種種就再次印證了她的想法。

    她賣程浮一個人情, 或許就能和他搭上線, 對凌惜來說,這收益比報仇出氣大多了。

    再者,如果安妮是Boss且對玩家有仇恨值的話,程浮可是把仇恨拉得穩穩的,一旦他被女總管處死了,等到晚上,鬼魂可能就會隨機殺人,找到她頭上。

    于是凌惜沒有吭聲。

    醫生:“把孩子交給我吧,我看看他怎么樣了?”

    剖腹產的嬰兒出生后需要被悉心照料才行,醫生邊說邊走上前,打算把孩子從女總管的懷里接過來。

    沒成想醫生剛要伸手,女總管就側過身子,將嬰兒遞給了手下的女仆。接著她轉頭瞥向床上那一具已經被開膛破肚的女尸,冷聲道:“把她抬走,臟死了。”

    女仆抱著沾血的男嬰離開了,她走時沒帶上門,門板正慢悠悠地自動往回關,門還沒來得及合上,幾個女仆就從門后魚貫而出,似乎已經在外等候多時了。

    那些女仆的手上共同拿著一卷白席子,席子的面料質感很像紗布。

    她們來到床邊,展開席子,麻利地把安妮的尸體抬起來,包春卷似的卷進了席子里。

    那具尸體的流血速度已經變得相當緩慢了,那卷席子也夠寬夠厚,在尸體上纏繞了足足十幾圈。

    可當女仆們抬著尸體往外走時,血依然從席子的表面透了出來,在慘白的底色上洇開一團。

    濃郁的猩紅,色澤比之前深了許多。

    女仆們和醫生陸陸續續離開了房間,伴隨著不緊不慢的、如同某種詭異的鼓點般的清脆腳步聲,女總管來到了玩家們的面前,一雙黑色的鞋子踩在血里。

    “今夜晚宴開始,所有人都得做好準備。”女總管清了清嗓道:“你們之前分配的工作不算數了,接下來我給你們安排新的工作,都注意點,別給我出岔子。”

    在女總管的安排下,凌惜、衛錦鯉和徐燕被留下來,清理這個如同兇案現場般的房間;黃美玉和顏靜負責去伺候夫人;幾個男玩家去二樓布置宴會廳。

    只有程浮是落單的,他的任務是去廚房幫忙準備菜肴。

    女總管吩咐完就離開了,玩家們也都往各自的崗位上趕,只有凌惜、衛錦鯉、徐燕三人站在房間里,對著被血浸透的大床和沾滿血腳印的地板發呆。

    “我去拿水桶和抹布過來,你們倆先做會兒心理建設,等下咱們可有的忙了。”最先回過神來的是徐燕,她依舊保持著鎮定,自覺挑起了三人小隊的大梁。

    徐燕說完便匆匆走出了門。

    門被拉開又自動緩緩合上,過程中不知觸動了門軸哪一處生銹滯澀的點,發出一道有些刺耳的吱呀聲。

    凌惜望向合上的門,眉頭微微皺起。

    她有不好的預感,她覺得自己猜錯了宴會的主題。

    那個孩子以這種方式強行脫離母體,沒有得到醫生的照顧,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個問題;宴會時間如此隨意,不能提前發請柬,客人能否趕來也還存疑。

    如果晚宴不是為了慶祝夫人得到孩子,那

    很快徐燕就拿著許多清理的工具回來了,凌惜上前接過拖布,拖洗地上的鮮血。

    徐燕和衛錦鯉則來到床邊,把床上被血浸透的床單和被罩都扒了下來。

    打掃這個房間相當麻煩。

    女總管給她們三個提的要求是“一塵不染”,所以任務就變得十分繁瑣。

    床要擦洗好幾次,換上干凈的床品;地面要用拖布和抹布反復拖、反復擦,才能弄掉沾染的血紅色;墻壁上的血點子也要用小刀刮干凈。

    血已經滲進了地板的縫隙,形成一道道不詳的紅線,三人不得不蹲在地上,用鐵片纏上薄布,一條縫一條縫地清理,事后,她們還要往房間里灑香水掩蓋血腥味。

    這個游戲里已經有香水了,香水不是像現代那樣裝在玻璃瓶里、隨用隨噴,女仆NPC交到凌惜手里的是一個小罐子。

    凌惜揭開罐子的蓋,用指尖蘸著香水往房間的角落里點灑,清新的檸檬香氣逐漸充滿了整個房間。

    “終于完事了,快累死我了。”

    衛錦鯉說著,雙手在身后交握,腰板挺直往后仰,用力抻拉自己的筋骨。

    空氣中的血腥味很濃,為了掩蓋這股味道,香水味也很濃郁,衛錦鯉的鼻子一時間難以適應,身體“回正”的時候,她突然打了個大噴嚏。

    “阿嚏!”

    “咚——”

    響亮的噴嚏聲和墻上傳來的鐘聲恰好融合。

    徐燕的年齡是三人之中最大的,她干完活后,倒是沒抱怨,只皺著眉捶著后腰。

    聽到鐘聲,徐燕抬頭看了一眼墻上掛著的表盤,表情浮現出一絲驚訝,“居然都五點了,我們忙了一下午。”

    五點,昨天的晚飯就是在這個時間。

    凌惜比她們倆更累,她已經不想說話了,默默坐到了窗前的桌邊歇腳。

    凌惜看了一眼窗外逐漸黯淡下來的天空,剛想著這個時候快有人給她們送飯了,就聽到推門聲傳來。

    只見一個面色蒼白的女仆站在門口,沒有情緒地說道:“晚宴快開始了,你們跟我來。”

    凌惜挑了下眉,看了一眼衛錦鯉和徐燕的反應。

    咦,她們仨竟然可以參與到晚宴這段劇情里嗎?

    這個宅子里有很多仆人,應該足夠伺候晚宴的客人,正常來說,玩家這批新來的仆人只能做晚宴的準備工作,沒資格進入宴會廳,如今她們卻被叫了過去。

    她們仨并不特殊,說明這是玩家的再次集合,所有玩家都能進入宴會廳。

    游戲的關鍵在于晚宴,那時會有重要劇情發生,玩家能參加晚宴是好事,否則,他們還得自己想辦法。

    問題是,這份“優待”是有代價的。

    上次玩家們旁觀了孕婦的血腥剖腹產,代價是他們之中有人要出來操刀,這次他們又要付出什么?

    衛錦鯉和徐燕也都是玩家中相對聰明的人,她們倆聽到女仆的話,臉上沒出現喜色,反而在思考什么,應該也考慮到了這一點。

    不過女仆沒有那么多耐心,她轉身道:“快點,沒有人引領,你們上不了二樓。”

    聽到這話,三人只能跟在了她后面。

    穿過走廊,凌惜來到了大堂,她打量了一下周圍,發現這里和她白天見到的沒什么兩樣。

    大門并未打開,也沒有笑吟吟的主人或者女總管站在門口迎接客人,就連穿著華服的陌生面孔她也沒見著一個。

    大堂安靜非常,對于晚宴這個重要的活動來說,都有些冷清了。

    “我們走右邊的走廊,別掉隊,否則你們將被視為擅自闖入二樓,會被處死。”女仆冷冷地說完,就踏上了樓梯。

    凌惜聞言也趕忙走了上去,腳踩上臺階的一瞬間,她就感覺身上多了幾分詭異的冷意。

    那種冷并不尖銳,不像是身體忽然被利器捅穿感受到的穿刺性的冷,也不像是從溫暖的室內來到雪地上所感受的鋪天蓋地的冷。

    那是一種氛圍感。

    好比人獨自走夜路碰見了墳地,無數朵青色磷火飄蕩在墓碑的上空幽幽燃燒,黑暗深處傳來了女人的哭聲,走近一瞧卻找不到身影,恍惚間只看到一雙流血的眼睛

    更確切地形容的話,那是一種出于心理作用的恐懼。

    凌惜沒有思考這份恐懼感的來源,是二樓真的有什么邪祟的東西存在,還是她因為仆人身份而對二樓產生了本能的敬畏,她還在想大堂的事。

    太奇怪了,如果她們三個是被叫去伺候客人的,那應該在客人到來之前,斷沒有客人先來、仆人后到的道理,但是,為什么大堂這么冷清,客人都沒到?

    隨心所欲的宴會時間、沒有請柬、客人未到

    一個念頭閃電般地穿過了凌惜的腦海。

    該不會,玩家們就是這次晚宴的客人吧?

    第66章

    二樓明顯比一樓華麗得多。

    踩著厚重的金紋紅地毯,凌惜踏上了二樓的地面。她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剛分辨出夫人和老爺的房間應該在左邊,就看見女仆的背影徑直往右邊去了。

    凌惜只朝左瞧了一眼,就默默地跟著女仆往走廊深入。

    這條走廊很寬敞,每隔幾步,墻邊就會陳設一個精致的擺件,或是花瓶,或是盔甲,或是鑲嵌著寶石的匕首。

    墻壁上貼著繁復的玫瑰花圖案的墻紙,墻上掛著許多油畫,都是那位夫人的肖像畫,不同角度,不同表情。

    墻紙底色暗黃,有一種歲月沉淀的古舊感,讓走廊里的光線顯得更加昏暗。在這種朦朧的氛圍下,那些肖像畫中的人的視線好像和真的一樣。

    凌惜的確有一種被人窺視的感覺。

    更令她不適的是,這股視線并非來自油畫, 而是來自于她身后的走廊,老爺和夫人的房間就在那里。

    難道Boss不是安妮,而是本就在宅子里嗎?

    凌惜抿抿唇,繼續往前走,很快她便來到了走廊盡頭,一扇雙開的深紅色高木門映入眼簾。女總管正站在這扇看著就非常名貴的大門旁邊,等候著她們。

    女總管特意為了這場晚宴打扮過,她的頭發高高盤起, 梳得服服帖帖,不見一絲碎發, 她換了一件新的黑色長裙,雙手交疊放在身前,整個人雍容又華貴。

    女總管優雅啟唇:“快進去吧,其他人都到了。”

    這大門看起來厚實沉重,女總管說完卻只輕輕一拉,就將門口的狹縫拉開到足夠人側身通過了。

    不用她再催促,徐燕、衛錦鯉、凌惜三人按順序蹭了進去。

    凌惜一進門,就感覺眼前瞬間暗沉了下來,走廊只靠窗外的月光和壁燈上的蠟燭照明,已經足夠暗了,這宴會廳卻比走廊還要暗上幾分。

    墻上無窗,天花板上那盞巨大的金屬吊燈也未點開,偌大的房間居然只靠長餐桌上的燭臺照明。

    燭光晦暗,房間顯得很陰森,這氛圍不像是宴會,反倒像是要進行筆仙之類的詭異儀式。

    唔,好多人啊。

    凌惜在心中默默感嘆。

    凌惜之前猜對了,但又不完全對。

    這次晚宴的客人是玩家,卻不僅是玩家,除了女總管和她手下的幾個女仆外,所有仆人都收到了邀請,或者說,那是直接來自于夫人的、強制執行的命令。

    這張餐桌很長,潔白的印花桌布上擺著燭臺、裝飾的花籃、果盤和餐具。

    長桌兩邊坐滿了人,那些人都是仆人打扮,表情畏懼地、順從地低著頭,他們是和瑪麗一樣有著正常情緒的NPC 。

    只有幾個人抬眸謹慎地觀察著四周,正是先到的玩家們。

    他們幾個坐在長桌的右側最末,而靠近大門這邊,也就是左側最末與他們相對的位置處,有三個空位,一看就是留給她們的。

    女總管:“夫人,最后三位客人也已經到了。”

    女總管面對玩家的時候極其冷酷,到了此刻卻突然換了個腔調。她的臉上掛起了討好的笑容,聲音也變得溫暖又柔和,“請問我是現在叫廚房的人上菜嗎?”

    長桌盡頭的主位上,一道非常御姐的聲音傳來。

    “等所有客人落座,就可以開始宴會了。”

    隨著夫人的聲音響起,那些原本低眉順眼的仆人們突然齊刷刷地昂起了頭。

    無數道目光匯聚在了三人身上,那些目光里帶著濃郁的惡意,壓迫感極強。

    在這種無形的催促下,凌惜只能立刻低下頭,盡可能縮小自己的存在感,默不作聲地來到了座位上。

    這些仆人恐懼夫人,卻又無比聽她的話。

    凌惜在座位上坐好,偏頭朝主位看去。借著燭火的光芒,她看見長桌盡頭放了兩把椅子,左邊的椅子上坐著老爺,右邊的椅子上坐著夫人。

    老爺個子不高,也可能是身材比例的問題,他上半身很短,顯得人又矮又挫。

    他腦瓜上只有幾根飄蕩的金毛,人也胖,肚子又肥又大,整個人像是個被擺在椅子上的秤砣,他倒不黑,膚色發黃,用窩窩頭來比喻似乎更為恰當。

    他旁邊的夫人倒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和畫上很像,真人比油畫更加漂亮,烏黑的長卷發,血紅色的唇,雪白的皮膚,模樣像極了童話里的白雪公主。

    只是這份美貌里帶著些陰暗的味道,就如此刻,明明夫人的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可就是讓人覺得她的笑意未達眼底。

    凌惜微微瞇起了眼睛,她發現如果不看夫人的嘴巴,只看她的上半張臉,這個女人根本就沒有笑,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冷寂又深邃,仿佛兩口黑洞洞的井。

    但毫無疑問,夫人就算這樣也是個大美人。

    老爺和夫人坐在一起,豬頭配美女,顏值對比實在慘烈,讓人不禁想到牛糞與鮮花,癩/ □□與天鵝。

    老爺那張臉上仿佛長了刺,凌惜多看兩眼都覺得扎得慌,她趕忙收回目光。

    這時,一個面無表情的女仆幽靈般地從凌惜的身邊飄過,在她眼前放下了一個盤子。

    烤面包的香氣涌入鼻腔,凌惜垂眸,只見金邊的白瓷盤中央放著一塊看著就很松軟的面包,面包已經從中間切開了,旁邊擺著一把小刀和一塊新鮮的黃油。

    這面包可比她之前吃的要好多了。

    自從進入這場游戲后,凌惜吃沒吃好,睡沒睡好,又干了好久的活,早就有點挨不住了。

    新出爐的烤面包香氣四溢,是帶著麥子味道的溫暖甜香,她的肚子頓時被勾得咕嚕嚕地叫出了聲。

    凌惜捂住肚子,朝周圍看了一眼。

    NPC仆人們已經開始用餐了,玩家們雖然很餓,但他們擔心食物里被摻了東西,都沒有動作。

    凌惜也忍住了,任由女仆們把一道道精致的、可能是她在這場游戲中見過的最好的食物端了上來。

    繼餐前面包之后,她的面前又多了青蘋果萵苣的沙拉、土豆紅薯蘆筍之類的烤時蔬、煎得焦香四溢的魚肉和牛排,還有一小塊餡料很足的草莓派。

    凌惜有些疑惑,飯后甜點都已經提前上了,那湯呢,宴會上一般要提供例湯的。

    就在這時,主位上的夫人握著酒杯,一邊微微搖晃著,一邊帶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說道。

    “大家都知道,這場宴會是我專門為老爺舉辦的。”

    “老爺的身體向來不好,任何消耗他精神氣血的事都被視為忌諱,可他偏偏瞞著我,勞力傷身,和女仆搞了個孩子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凌惜總覺得夫人的話語里多了幾分殺氣。

    “既然老爺和別人有了孩子,我就想收養那孩子,當做自己的孩子來照顧,可惜他和我沒什么緣分,出生后沒多久就斷氣了。”

    “事已至此,為了不讓老爺的精血就這樣白白流失掉,我想了個好辦法,給老爺補身子。”

    夫人伸手在桌面上輕輕扣了兩下,笑著對女總管吩咐道:“到時間了,去把那道燉菜端上來吧。”

    凌惜聞言,心里咯噔一下。

    游戲中NPC的原話傳到了她耳中,自動變成了通俗易懂的文字,凌惜不好奇夫人這番話的原版內容是什么,但“精血”這兩個字勾起了她某些不好的回憶。

    凌西很愛看書,凌惜是她的副人格,也會有她關于書的記憶。

    凌惜記得《三國演義》中有一個橋段,描述夏侯惇的獨眼的由來,他的眼睛是被箭射中的。

    當時夏侯惇還要進攻,情況緊急,他把箭拔出,對著箭尖上插著的那顆血淋淋、黏糊糊的眼球說了一句“父精母血,不可棄也”,就一口把眼球給吞進肚,繼續打仗了。

    他吞、進、肚、了!

    凌惜預感到,類似的一幕即將在她眼前上演。

    第67章

    女總管得到夫人的命令,端著燉菜走進了宴會廳。

    大門靠近凌惜這一側,女總管往夫人那邊走時,正好從凌惜的身后經過。

    隨著一道清脆的鞋跟踩地的聲音逐漸逼近背后,凌惜聞到了一股很難聞的味道。

    這種味道使她回憶起了自己第一次燉肉的時候。

    那時凌惜不懂做菜, 到手的大塊豬肉, 她沒切, 沒洗血水, 也沒焯水, 甚至忘了加酒和香料去腥,只把肉和清水放進鍋,蓋上鍋蓋咕嘟咕嘟地煮。

    一個小時過后,她跑去廚房看肉燉得怎么樣了,一進廚房,她就聞到了淡淡的臭味,感覺不妙。

    等她再一揭開鍋蓋,一股難以形容的肉臭味伴隨著滿鍋狼藉的畫面帶給了她嗅覺和視覺的雙重震撼。

    鍋里的大塊肉已經變成了令人毫無食欲的粉白色,湯面上浮著大片大片灰粉色的血沫。

    那血沫子堆積得老厚,有些都聚成塊了,肉塊上也蓋著血沫,表面麻麻賴賴的,看著就覺得很臟。

    整個鍋散發著刺鼻的臭味,那臭味里既有肉本身的腥,還有豬的騷,熱氣把這兩者充分地激發了出來,惡心程度更上一層樓。

    如今凌惜聞到的就是這種臭味,但又有些許的不同,這股臭味里還帶著淡淡的、詭異的酸,比之更甚。

    凌惜伸手捏住鼻子,回過頭去,女總管卻已經路過了她。

    宴會廳里所有的光源都來自于餐桌,眾人背后是一個個被投到墻上放大了無數倍的黑影,凌惜這次回頭只看到了朦朧黑暗中女總管細高瘦長的影子。

    片刻過后,燉菜被呈到了老爺的面前。

    凌惜瞇起眼,只見遙遠的主位上,一個造型很特殊的鍋被放在了桌布上。

    鍋是白瓷的,看著很厚實,外觀被雕刻得像一只嬰兒用的木澡盆。

    “澡盆”的邊緣很高,凌惜看不見里面盛了什么。

    但她瞧見,那位老爺原本臉色就不太好,他待在夫人身邊,看起來有種坐立不安的心虛感。

    而當那只精美的大鍋被擺在他面前時,老爺一往鍋里看,登時就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臉瞬間變成了豬肝色。

    可見鍋里的東西相當令人驚駭。

    “主菜已經端上,也該給客人們上湯了。”

    夫人對女總管輕聲說道,接著她一手端起手邊的白瓷碗,一手握住了斜搭在鍋邊的湯勺長柄,慢慢攪動著鍋里的湯水。

    夫人手中的瓷碗看著也是白瓷,卻更光亮,更輕薄,呈現出非常好看的奶白色。這是骨瓷,再仔細看的話,她一整套餐具里的碟碗都是這種質地。

    這套餐具是老爺送給夫人的定情信物。

    當初老爺幾次向夫人求婚,還是少女的夫人嫌這男人又矮又丑,遠配不上自己,禮貌拒絕了。

    她本以為老爺會死心,但老爺實在是毅力可嘉。

    當老爺打聽到夫人最大的愛好就是收集精美的餐具時,他便狠下心來,讓醫生在自己身上開刀,取了肋骨,燒成了骨瓷。

    取肋骨來自亞當夏娃的古老傳說,代表心愛的女人對男人來說重要如骨。

    但就算是在現代,也不會有男人為了表達愛意的誠摯去做手術取骨,這個時代這么做更是風險極大,開刀取肋骨很有可能會要了人的命。

    當夫人收到那套餐具,得知里面的骨頭用的不是牲畜的骨頭,而是老爺親自為她取骨時,她就被老爺感動了,放棄了當時也在追她的幾位貴族,嫁給了他。

    她嫁給他不圖別的,只是看中了他感情真摯,她覺得自己肯定能過得很幸福,不像她的父親母親,父親在外面有好幾個情婦,母親也和其他貴族曖昧不休。

    沒想到當初愿意為她取骨的男人,也會這么對她。

    夫人輕輕一笑,將肉湯盛進了碗中。

    隨著夫人用勺子將鍋里的東西攪動撥起,湯里浸著的肉時而搭在勺子上,從鍋的邊緣上方露了出來。

    凌惜眼尖地看到一顆燉煮得發白發爛、肉都有點飛邊了的嬰兒頭顱出現在了勺子上,接著那顆頭顱就從勺子上滑了下來。

    夫人又攪了攪,這次她再抬起勺子時,大大的勺子頭里是一只團起來的嬰兒手。

    夫人連湯帶水把嬰兒手盛進了碗里,又往碗里放了一只小勺子,笑意盈盈地遞給了老爺,“老爺,你快嘗嘗這湯的味道。”

    老爺哽了哽,猶豫了片刻,顫顫巍巍地接過了。

    還沒等凌惜看到老爺喝湯,端菜的女仆們就又繞著長餐桌輕盈地走了一圈,給每位客人都送上了肉湯。

    一聲碗底與桌面相碰的輕響傳來,一股濃郁的肉臭味強勢地涌進了鼻腔。凌惜垂下眼眸,看到她的餐盤邊上擺了一只碗,那股臭味就是從碗里傳來的。

    這只碗很大,像北方大碗餛飩的碗,里面盛滿了湯,這個水量,胃小點的人光是喝湯就能喝飽。

    湯里既沒有肉塊、也沒有凌惜記憶中那大片惡心的浮沫,應該是特意處理過,湯水看著很清澄,讓人容易接受得多。

    夫人:“這湯是取了那女仆的肋骨,熬成湯底,燉煮處理過的嬰兒,既有嬰兒肉的柔嫩,又有骨湯的香醇,我把這道菜取名叫母子湯。 ”

    夫人偏頭看著老爺,露出的半邊側臉上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溫柔,“老爺快嘗嘗。”

    正常來說,凌惜依然會留意著主位那邊的動靜,但她現在已經無瑕分神了。

    因為女總管同時也走到了餐桌的末位,也就是離她最近的這一邊,她用冰冷的語調對這群地位很低的客人們說道。

    “這是夫人特意囑咐我給你們勻出來的湯,是夫人的恩賜,客人們請喝湯。”

    說完,女總管就站在那里不動,冷冷地盯著他們。

    這湯不能喝。

    所有人都知道這湯不能喝。

    不僅是因為湯難聞和突破道德底線的問題,玩家們都清楚,他們本來和女仆無冤無仇,一旦他們喝下了女仆和嬰兒尸體做的湯,他們就是和鬼有了牽扯。

    他們不再無辜了。

    這也意味著從今晚開始,他們不再安全了。

    怎么辦呢,有什么辦法不喝這湯嗎?

    凌惜舔了下嘴唇,望向正對面的顏靜,還未看向少女的眼睛,與她來個暗中的眼神交流,她就先被顏靜身后一閃而過的冷光吸引了視線。

    黑暗中,一道、不、是數道人影向玩家們的身后走來,宴會廳內詭異地起了些許微風,搖曳的燭火映照出了那些人慘白可怖的面容。

    來人正是女總管手下的女仆,不過這次數量太多了,每個玩家、每個仆人的身后都站著一個女仆。

    那些女仆如同背后靈似的在玩家的椅背后杵著,每個人的手里都拿著一把尖刀,刀尖舉至頭頂,是一言不合就揮刀見血的架勢。

    “客人,請喝湯。”女仆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又陷入死局了。

    凌惜看向挨著顏靜坐的程浮。

    眼下這個局面,他會做出什么驚人之舉嗎?

    程浮也聽見了身后的腳步聲,他沒有回頭看,只托腮瞧著眼前這只盛滿肉湯的碗。

    他的表情很正常,但放到這個場景,就顯得不正常了。

    玩家經過游戲的洗禮,忍耐力比普通人強上許多,但其他人聞到湯的味道,表情或多或少都有些不適和猙獰,只有程浮的眉毛是完全舒展的,好像他本人已經失去了嗅覺。

    程浮拿起湯勺,淺淺舀了半勺肉湯送進唇里,他抿了抿嘴巴,感受著這道湯的味道。

    看到這個畫面,凌惜似乎猜出這廝接下來要做什么了,果不其然,程浮放下了湯勺,用雙手捧起大碗開始“噸噸噸”,把其他玩家都給看愣了。

    啊,她就知道。

    凌惜在上次游戲里看過屠夫的廚房,那時廚房里就有一口大黑鍋在燉肉塊,那鍋肉也是直接拿水燉,湯面上全是浮沫,導致廚房的氣味相當酸爽。

    狼人茹毛飲血,屠夫的廚藝又和以前的凌惜半斤八兩,這種程度的肉湯對程浮來說也就是正常飲食。

    再者,和喝湯比起來,程浮剖開安妮肚子的行為才更危險、更拉仇恨,他之前都那么勇了,現在更是不怕。

    無論從哪個層面來講,程浮喝湯都不需要像其他玩家一樣有顧慮。

    怎么辦呢?

    這時凌惜感受到了顏靜灼灼的目光,她回看過去,只見顏靜端坐著,身體沒動,一雙眼倒是異常靈活。

    顏靜用眼神使勁地往斜后方看,示意她注意身后有女仆,接著又用眼神指向眼前的湯碗,詢問她的意思。

    凌惜用動作給出了回答,她捏住了自己的鼻子——怎么辦,涼拌,捏著鼻子喝吧。

    凌惜有些后悔剛剛觀察老爺和夫人了。

    她早就猜出來鍋里是嬰兒的尸體,何必再看呢,現在那顆被燉爛的嬰兒腦袋深深烙進了她的腦海里,她更難把這碗湯灌下去了。

    越是難喝的東西越要大口喝下去,早喝完早超生,凌惜屏住呼吸,雙手捧起湯碗,將熱乎乎的湯水灌進嘴里。

    顏靜見狀也有樣學樣,喝起了湯,已經有幾個人起了頭,其他玩家也都陸陸續續地喝湯了。

    比起氣味,肉湯的味道要好一些,有點腥,有點酸,又帶著調味料的咸,還在凌惜能忍受的范圍。

    凌惜喝了幾大口,就停了下來,用嘴巴呼吸幾次換氣。

    正當凌惜打算埋頭繼續喝湯時,碗底從不算太高的地方掉落到桌面上、來回振動歸于平靜的連續哐當聲傳入她的耳朵。

    這聲音離她很近很近,凌惜立刻抬眸看向顏靜,卻發現她也才放下碗來,原來聲音真正的主人是江照。

    江照坐在程浮的另一側,他面前的那只湯碗正在來回小幅度地晃動著,快要停下來了,碗里的湯水有一小半灑了出去,打濕了下方的桌布。

    而江照本人還坐在座位上,他將雙手放在桌面上,垂著頭,臉幾乎和桌面平行,被茂盛的黑發擋住了。

    這是在搞哪一出啊?

    凌惜瞇起眼睛。

    難道江照是想通過耍這種小聰明,減少碗里的湯嗎?

    玩家身后有那么多女仆,多少雙眼睛看著呢,這辦法也太蠢了。輕則,這個碗會被重新滿上,他得再喝一遍,重則,這個行為會給他招來殺身之禍。

    不對,看江照之前的表現,他應該不會這么愚

    “嘔——哇——”

    正當凌惜思索的時候,江照的身體忽然劇烈地抖動了兩下,接著,他猛地彎下身子扶住了餐桌的邊緣,對著那半空的湯碗嘩嘩地吐了出來。

    那畫面就和飲料機開動似的,剛被送進胃不久的肉湯又帶著些許胃液涌了出來,一股一股,間歇性地落回了湯碗中。

    一時間,玩家們驚呆了,仆人們也驚呆了,連老爺和夫人也被吸引了目光,整個宴會廳靜得只剩下了嘔吐聲。

    最先吃進去的東西,最后被吐了出來,當碗里渾濁的肉湯上漂浮著被消化成碎絮的餐前面包時,江照終于停止了嘔吐。

    江照直起身體,露出慘白的臉,他抬起袖子擦拭臟污的嘴巴,表情有些茫然。

    小哥,現在可不是茫然的時候啊。

    凌惜偷偷仰頭瞟了一眼女總管,發現她的表情陰沉得可怕。

    江照危矣,他現在麻溜利索地把這碗嘔吐物再喝回去,還能有50%的幾率生還。

    為什么是一半呢?

    因為女總管很喜歡仆人對她奴顏婢膝、低三下四的樣子,她吃這一套,換作普通場景,江照的存活率能提高到100% ,凌惜前不久就這么脫身過,而游戲不會對玩家厚此薄彼。

    但現在老爺和夫人也在場,女總管說話不完全算數,江照的命運如何還未可知。

    然而江照的表現令凌惜有點失望。

    江照剛吐完,還沒恢復清醒,只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大口喘著氣,時不時被喉嚨里殘余的嘔吐物嗆得咳嗽兩下,沒有任何自救的動作。

    他好像短暫地忘了自己正處于什么地方了。

    主位上的夫人皺了皺眉,她旁邊的老爺放下吃了一半的肉塊,他已經夠煩的了,沒有心思關注一個低賤的仆人。

    老爺不耐煩地一揮手,站在餐桌最末端的女總管便心領神會,對江照身后的女仆點點頭。

    “動手。”

    話音未落,江照的頭顱便被割了下來。

    鮮血四濺,失去了頭顱的尸體無力地伏在桌面上,那鮮紅的脖頸斷口就像水管一樣往桌面肆意噴灑著血。

    臨近的幾個女仆連忙合力把那具尸體架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拖離了宴會廳。

    在其他“姐妹”干活的時候,殺掉江照的女仆就后退進了黑暗中,等尸體被拖走后,她才又走上前。

    女仆坐到了江照的座位上,取而代之,她一手握著不斷往下滴血的尖刀,一手抓著江照蓬松蜷曲的頭發,提著他的頭。

    女仆把尖刀放在桌上,將眼前這幾盤已經涼掉了的、不會有人再吃的菜肴摞疊了起來,面前清理得干干凈凈,只剩一個白餐盤。

    接著,女仆把江照的頭坐在了那個餐盤上,讓那張凝固著驚愕表情的死人臉正沖著對面的三個女玩家。

    第68章

    凌惜抿抿唇, 避開了那顆頭直勾勾的目光。

    玩家們都安安靜靜,只有羅吉發出了聲音。

    羅吉挨著江照而坐,當女仆突然走上前、伸手揪住江照的頭發時,他剛把湯碗放下,左右張望,打算瞧瞧其他玩家的喝湯進度。

    看見女仆揮刀,羅吉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嘴巴也下意識地跟著張開。于是女仆砍掉江照腦袋的一剎那,一串新鮮無比的血滴就飛濺進了他的嘴巴里。

    淡淡的鐵銹味伴隨著人體的溫度在舌尖上蔓延開來,羅吉盯著那具伏倒在桌上的無頭尸體,發出了一聲短促又高亢的尖叫。

    但只過了半秒,他就像被人捏住了脖子似的,把聲音憋回了肚子里。

    這個胖胖的男人夾緊了胳膊,烏龜一般地縮起了脖子。他一把拿起餐盤邊的白帕子瘋狂擦臉, 身體時不時就顫抖兩下,生怕自己會因為這聲尖叫喪命。

    幸運的是,老爺和夫人沒有跟他計較。

    夫人:“不懂禮節的客人已經被請走了, 希望各位沒有受到驚擾,繼續享受眼前的美食。”

    夫人對下座的仆人們舉起手中的高腳酒杯,啜飲一小口,又轉頭看向老爺, 笑意盈盈地說道, “老爺也是,別浪費了這道菜。”

    老爺尷尬地陪著笑,眼神飄向了身前的鍋子。

    他已經連肉帶湯喝了好幾碗, 鍋里的湯水少了許多。

    如同退潮時露出來的沙灘,之前還沉在底部的肉都浮現了出來, 那些碎肢的輪廓讓湯面有了起伏,仿佛連綿不絕的山群的脊線。

    老爺把嬰兒的四肢啃完了,軀干也吃了大半,湯里只剩下了小半個嬰兒身軀和煮爛了的嬰兒頭顱。

    嬰兒的臉沖著老爺的方向,老爺朝鍋里看去的時候,目光正好對上了嬰兒的一雙眼。

    那雙眼的眼皮已經掉了,在湯里碎成了肉絮,只有兩顆小眼珠還窩在眼眶里。

    老爺覺得渾身發毛,他連忙移開了目光,就在這時,嬰兒的左眼珠忽然脫落,掉進了湯里,拽出了一根細長的、濕漉漉的粉紅色肉筋。

    落水聲很小很小,被掩埋在了老爺討好的說話聲中,“親愛的,我已經飽了,這道菜我就吃這些可以嗎?”

    夫人沒回答,就這么靜靜地看著老爺。

    老爺立刻敗下陣來,認命地端起了手里的湯碗。

    這次都不用夫人動手,老爺自己拿起勺子,用勺子的邊緣從嬰兒的軀干上“切”下一塊肉來,又往碗里添了湯,吸溜吸溜地開吃。

    見此情形,玩家們也就不指望晚宴能提前結束了,他們紛紛收回目光,繼續和自己的大碗肉湯死磕。

    只有程浮沒動,在其他玩家的喝湯進度只到一半的時候,青年就已經完成了“任務”。

    程浮拿起餐盤邊的帕子,用其中一角擦了擦嘴,接著把用過的部分疊了起來,伸手將帕子剩下的部分蓋在了自己的右半邊臉上。

    血跡頓時在潔白的布料上擴散開來。

    事實上,出于個人習慣,江照落座時朝程浮這邊挪了挪椅子。

    當江照頭身分離時,程浮的半邊臉都濺上了血,他的嘴唇、眼睛乃至睫毛上都沾著血跡,情況比發出尖叫的羅吉還要更慘一些。

    但程浮卻安靜極了,除了被濺到血的一瞬間眨了下眼睛外,他什么反應都沒有,等夫人說晚宴繼續,他才不慌不忙地清理。

    受到波及最大的程浮都如此淡定,其他玩家和仆人更是安靜非常。

    宴會廳的氣氛恢復了“融洽”,客人們該用餐用餐,該喝湯喝湯,只是玩家們在喝完湯放下碗后都選擇了靜坐,誰都沒有再去動眼前的食物。

    長餐桌上只有幾個燭臺,有的燭臺上插著三根蠟燭,有的只有孤零零的一根。

    燭臺的光芒不夠強烈,只能照亮餐桌附近的范圍,加上餐桌三邊都坐滿了人,無數具身體遮擋著,分給墻壁的光線就更微弱了。

    宴會廳里太暗了,凌惜往鐘表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了表盤圓圓的輪廓,連指針的影子都沒瞧見。

    聽著身邊刀叉湯勺與盤碗相碰的輕響,凌惜有一種時間流逝被放慢的感覺,仿佛時間從潺潺流水變成了粘稠的蜂蜜,每一分每一秒都流淌得十分艱難。

    不知過了多久,凌惜忽然聽見斜上方傳來一道悠長的鐘聲。

    咚——

    咚——

    當鐘聲即將停止時,主位上的老爺拍拍肚皮,打了一個很響亮的飽嗝,把鐘聲的尾音都蓋了過去。

    “哎呀,七點鐘,已經到這個時候了。”

    聽到鐘聲,夫人拿出懷表看了一眼,露出了一個有些做作卻依然美麗的驚詫表情。

    她對老爺使了個眼神,老爺便立刻把喝空了的湯鍋推到了她眼皮底下。

    夫人垂眸掃過,滿意地抬起頭對眾人道:“時間已經不早了,今天的宴會就到這里,其他事情交給你了。”

    夫人的最后一句話自然是對女總管說的,話音未落,她便站起身,優雅地提著裙擺離開了。

    老爺也捧著水桶般的肚子從主位上滾了下來,走出了宴會廳。

    等家里最有地位的兩個主人離席后,仆人NPC們才不約而同地站起身,離開了房間。

    只有玩家們仍然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他們背后站著女仆,程浮和羅吉的中間更是坐著一位,女仆們沒動,他們也不能動。

    女總管站在長餐桌的末端,語氣依舊十分不近人情,“離休息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既然晚宴結束了,你們的身份就從客人變回了仆人,該干活還是得干活。”

    話了,女總管便給玩家們分配了新的工作。

    這次玩家們的工作種類變少了,只有三樣,凌惜、徐燕、衛錦鯉、王東海、喬興旺負責打掃宴會廳;黃美玉依然去照顧夫人;程浮、顏靜、羅吉去廚房幫忙。

    其他幾個玩家在領到工作后就趕去相應的房間了,女仆們也在女總管的眼神示意下離開,宴會廳里只剩下了女總管和負責打掃這里的幾位玩家。

    凌惜和她的四個同伴從座位上起身,在女總管的面前站成一排,等待她的訓話。

    宴會廳里本就昏暗,人一少,顯得更加陰森詭異了。又是一陣不知從哪來的冷風吹過,幾個玩家都默默朝彼此靠近了些。

    女總管道:“你們幾個留下來,把桌子上所有東西都撤下去,換上新的桌布、燭臺和擺件,地面和各個角落也都清理干凈。”

    “等下女仆們會送來相應物件和幾個桶,記得將不要的垃圾和收拾好的碗盤分別放在桶里裝好,你們的工作須在8點結束,我會過來檢查。”

    時間趕得巧,女總管剛說完,推門聲便傳了過來。

    十幾個女仆捧著東西、抬著大木桶走進房間里,她們將手中物件擺在房間黑暗的一角,又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

    “你們干活的時候如果嫌暗,可以移動燭臺或者點上新的蠟燭,不能點燈。”該交待的事情都交待完了,女總管便踩著聲音清脆的帶跟黑鞋子離開了宴會廳。

    幾個玩家站在原地,靜靜目送著女總管走出門口。

    當宴會廳的大門在眾人的注視下緩緩合上,發出低沉的“咔噠”聲時,凌惜突然上前,將門從里面落了鎖。

    凌惜回身輕聲道:“我們只有一個小時,時間很緊,你們別愣著了,先把這里弄得亮堂點,按照女總管說的,去找其他燭臺點上,或者把餐桌上的燭臺分散開。”

    說完,凌惜便以身作則,來到長餐桌前拿起一個燭臺,徐徐走進黑暗中,把燭臺擱到了女仆們放東西的角落。

    就好像游戲中封印的地圖被開放了新的一塊,玩家們的視野頓時開闊了許多,墻角處也出現了幾只水缸般的大木桶,和替換的桌布、碗盤之類的東西。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徐燕,看到那邊的墻角被凌惜“點亮”,她就第一個走到餐桌旁拿起燭臺,往另一邊的墻角走,同時還不忘對其他三人發出指令,鞏固她話事人的身份。

    徐燕:“燭臺正好還剩四個,我們一人拿一個吧,這燭臺的光不夠亮,大家分散燭臺的時候多往附近走幾步,看看有沒有別的蠟燭能點上。”

    相當于是把凌惜的話重復了一遍。

    凌惜也無意和徐燕爭當領頭人,看著其他四人都行動起來、分散到了宴會廳的各處,她又走回了餐桌邊上。

    凌惜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卻不是開始收拾餐具,而是從自己剩下的那盤烤蔬菜里撿了一根細長的蘆筍。

    她夾煙似的把那根蘆筍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走到角落里的其中一個木桶前。

    這木桶很大,邊緣和她的腰線差不多高,凌惜彎下身對著桶的底部張開嘴,用蘆筍尖尖去捅自己的嗓子眼。

    在這有些粗暴的搗鼓下,凌惜的身體很快就起了反應,她發出一聲克制的干嘔,接著十分不克制地吐了出來。

    她沒吃多少東西,肚子里全是湯水,吐得那叫一個“飛流直下三千尺”。

    當凌惜做這些小動作的時候,另外四人已經把燭臺放到了該放的地方,還點燃了許多根新蠟燭增加光照。

    宴會廳里如今雖稱不上明亮,卻也能讓大家看清楚周圍了。

    聽到角落里傳來的嘔吐聲,四人立刻回過身,視線聚攏到了凌惜伏在木桶邊的身影上。

    衛錦鯉當即就明白了凌惜的用意,她放下手里的燭臺,去長餐桌處拿了一根長蔬菜,跑到凌惜的身邊催吐,其他幾個玩家也照葫蘆畫瓢,來到了木桶邊。

    角落里有三個木桶,第一個桶已經有人了,三人便往別的桶走去。

    他們還沒湊近呢,就看見已經吐完的凌惜直起身,微啞著嗓子道:“你們來這邊吐吧。”

    “木桶就三個,應該一個用來裝垃圾、一個用來裝餐具、剩下一個放雜物,我已經先吐了,那這個就是垃圾桶。”

    “NPC逼我們喝湯,肯定不允許我們吐,嘔吐物和垃圾桶里的剩菜混在一起不易被發現,但要是出現在另外兩個桶的底部就很顯眼了。”

    “我們幾個一起負責這份工作,如果嘔吐物被女總管查出來了,誰都難逃一死。”

    凌惜說完后退了兩步,把桶邊的空位讓了出來。

    第69章

    凌惜的柔弱形象和清甜嗓音使得她開口沒什么說服力,但她是老玩家,話語中的邏輯也無懈可擊。

    徐燕頓住腳步,她挑眉思索了片刻,聽話地來到了凌惜這邊的木桶前催吐。

    見領頭人都這么做了,王東海和喬興旺也沒說什么,默默地走到徐燕身后排隊。

    凌惜很少嘔吐, 不適應喉嚨和口腔被胃液腐蝕過的淡淡灼燒感, 她獨自回到長餐桌邊拿起自己的酒杯, 來到附近的酒桶前。

    晚宴不提供清水和果汁,只有酒。

    老爺和夫人喝的是珍藏多年的頂級紅酒,當宴會結束,那瓶酒就被重新封存,送回了酒窖。

    客人們喝的則是大桶裝的白葡萄酒,酒相對便宜, 口感卻不錯,入口清爽,果香濃郁。

    凌惜接了一杯酒,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她含了一口酒在嘴里,慢慢地往下順,又拿起自己剩下的餐前面包,耐心地抹上黃油。

    “你這就打算重新吃東西了?”

    衛錦鯉的嗓音從身后傳來, 凌惜沒有停下動作, 也沒回頭,因為她聽見了椅子被拉動的響聲。

    很快衛錦鯉就在凌惜身邊的座位上坐了下來,她拿起自己的帕子擦了擦嘴, 用叉子插剩下的烤蔬菜吃。

    “我們是該墊墊肚子了,不然胃實在太難受。”衛錦鯉說著話鋒一轉, “不過你確定自己都吐干凈了嗎?”

    “我們現在經歷的可是恐怖小說中的經典橋段,一般小說都是主角喝了泡著女鬼尸體的井水或河水,我們倒好,直接喝了尸體燉的湯。”

    “這湯水絕對附上了女鬼的怨念,要是我們沒能及時把胃清干凈的話”

    衛錦鯉的語調突然微微上揚,她有些興奮地問道:“對了,你有沒有看過一個叫《怨井》的恐怖片?”

    這又是什么?

    凌惜咬著面包搖頭。

    衛錦鯉貼心地向凌惜科普道:“《怨井》里面的男主就是誤入鬼村,喝了被女鬼詛咒的井水,他沒處理這件事,只顧著逃跑。”

    “電影結尾,男主逃離村莊回到了城市,他待在家里,以為那段危險的經歷會像一個噩夢,很快就過去。”

    “結果到半夜十二點,男主從劇痛中醒來,發現女鬼正從他的肚子往外鉆。”

    “女鬼用慘白的雙手撕開了他的肚皮,從他腹部血淋淋的大洞探出一顆頭來,對他咧開了嘴角”

    謝謝,已經胃口全無了。

    凌惜把本要塞進嘴里的半塊面包放回了盤子中。

    她不打算告訴衛錦鯉,她催吐單純是因為膈應、想吐,而不是推測出喝了肉湯會被女鬼剖腹。

    如果女鬼真的要因為這個對玩家下手,晚宴持續了很長時間,一小部分湯水早已被他們消化,現在吐也沒有意義了。

    但看在衛錦鯉是誠心提醒她的份上,凌惜還是回答道:“多謝,我已經吐干凈了。”

    凌惜抿了一口酒,假惺惺地說:“也不知道其他幾位玩家情況如何,咱們能鎖上門催吐,他們恐怕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了。”

    衛錦鯉:“地獄游戲總要死人的。”

    “我問過系統,游戲的平均存活率在30%左右,我們只能盡力保證自己是那30%,沒空再顧別人了。”

    “我在第一場游戲中也請教過老玩家,他們說,像這種為期幾天的PVE游戲,基本都是一天死幾個,前期每天如果其他玩家死夠數了,自己就會比較安全。”

    衛錦鯉放輕了聲音,“所以啊,我倒更希望其他玩家沒機會催吐,女鬼先殺他們。”

    凌惜挑了挑眉。

    在她面前,衛錦鯉居然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

    她是在向她示好嗎?

    這時凌惜聽見了徐燕的腳步聲,她用眼神示意衛錦鯉不要繼續說了,端起自己的面包盤轉身對徐燕招呼道,“要來點面包嗎,這么空著肚子,晚上會胃疼。”

    徐燕擺擺手,“不用了,我根本吃不下。”

    托衛錦鯉那個鬼故事的福,凌惜也不打算吃東西了。見徐燕已經動手撿盤子,王東海和喬興旺也朝餐桌這邊走來,她便也站起身開始干活。

    撿盤子是個很無聊的工作,機械又重復,不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

    宴會廳的門被鎖上了,沒有女總管或者女仆看著玩家,就算有人來,開鎖聲也能當做提醒。

    這次半數玩家都在場,徐燕和凌惜兩個老玩家也包含在內。

    天時地利人和,幾個玩家心照不宣,非常不厚道地拋棄了剩下的玩家,開起了小型會議。

    喬興旺:“這場游戲真的太折磨人了,我現在胃里還直犯惡心呢。”

    熬夜帶給身體的損傷巨大,加上催吐,喬興旺已經不太行了,干活也干得最慢,不過也沒有人苛責他。

    喬興旺坐在座位上,臉色灰白,他用一只手捂著胃,另一只手將盤子摞起來,“之前聽徐燕說的時候還沒那么深的感觸,我現在總算知道這夫人有多變態了。”

    一向比較沉默的王東海接了話,“是啊,夫人見老爺背叛她,和女仆有了孩子,她就把女仆和孩子都做成菜,讓老爺把瞞著她造的孩子一口一口吃下去,自己好眼不見為凈。”

    王東海“嘖”了一聲,“正常人哪想得出這樣陰損的招,要不怎么都說最毒婦人心呢。”

    徐燕:“是嗎?”

    徐燕皺了下眉,似乎被觸怒了,語氣也冷了下來,“我倒覺得夫人這次下手的程度剛剛好,只是她愚蠢又軟弱,怒氣不敢對著真正的目標去撒。”

    “女仆到底是不是自愿和老爺在一起的都不確定呢,就算女仆是自愿的,和夫人有婚姻關系的是老爺、背叛她的是老爺、傷害她感情的也是老爺,老爺才是更該被收拾的那個。”

    “結果這夫人對女仆和孩子重拳出擊,女仆被開膛,孩子被水煮,這偷腥的死肥豬卻還活得好好的,我呸。”

    “我生前就看多了這種嬌妻大婆,一旦被綠,那肯定是外面的妖艷賤貨勾引她的親親老公,她們對自己的丈夫心慈手軟,對別的女人倒是要多狠有多狠。”

    徐燕的話尖銳極了,帶了濃重的個人情緒。

    徐燕的態度自然是因為她生前的過往,不過她不是和有婦之夫扯上關系的那個,她是被綠的原配。

    徐燕的經歷和夫人差不多,不幸流產,又發現丈夫在她最虛弱、最黯然神傷的時候出了軌,但她的處理方式和夫人截然不同。

    徐燕沒去查那個女人是誰,她也不在意那個女人是誰,只一刀捅死了自己的丈夫。

    徐燕不后悔用這種方式報仇,她的恨意太深重了,必須用男人的血才能安撫,哪怕會搭上自己也在所不惜。

    冷靜下來后,徐燕便收拾了錢和行李去外面旅游,等到事發被抓,她也已經去過了自己最想去的地方,能不帶任何遺憾地赴死。

    只是這一切卻沒能以她的殺人償命結束。

    她來到了地獄,成為了游戲的玩家。

    徐燕沒想到,她在游戲中還能碰見和她的過往差不多的劇情,但她對夫人并沒有感同身受,相反,因為她親身經歷過,她才更加對夫人的處理嗤之以鼻。

    收拾女人算什么本事,怎么不去收拾自己的丈夫?

    見徐燕情緒有些激動,王東海也知道這時候不能再說話惹她,他聳聳肩閉上了嘴巴,免得被懟。

    倒是衛錦鯉突然開口道:“我覺得不是哎。”

    幾人的目光齊齊朝衛錦鯉看過來,衛錦鯉也不虛,條理清晰地表達著自己的觀點,“看夫人的模樣氣質,她是頭腦很清醒的人,我認為她不會做南轅北轍的事。 ”

    “讓人喝肉湯是很重的懲罰了,能成為心理陰影的程度,夫人如果真的打算只處理掉女仆和孩子,繼續與老爺和和美美地過下去,就不會搞晚宴這一出。”

    “我認為夫人恨老爺,想報復他,但因為某些原因,她只能做到當下這種程度。”

    “我們對這場游戲的架空背景不算了解,可能夫人的權力只能到這了,這家終究是老爺的家。”

    衛錦鯉又想了想,“也可能夫人不被允許離婚,或者她搞死老爺、成了寡婦后日子會很難過,不然,夫人的手段應該會更狠毒兇殘。”

    其他人說話的功夫,凌惜就悶頭干活,不參與紛爭,短短幾分鐘她已經撿了很多盤子了。

    凌惜把盤子摞成幾堆,將自己垂到側臉上的一縷黑發撥到腦后,沉思道:“說到夫人的權力,你們不覺得在這個副本中,夫人的地位很高嗎? ”

    “雖然老爺的確是個王八蛋,但他可是老爺。”

    “不是我抬舉老爺,你們想,如果把這段劇情放到我們現實古代的背景中,情況會完全不一樣。”

    “夫人失去了孩子,那是她福薄,老爺納個妾養個外室給自己開枝散葉是應該的,夫人不被下堂就不錯了,更別說吃醋、嫉恨、懲罰老爺了,根本不可能。”

    徐燕也冷靜了下來,“聽你這么一說,夫人在家里的地位確實很高。”

    “老爺是有點怕夫人的,女總管和女仆也直接聽命于夫人,要不是老爺的相貌實在是太丑了,你說老爺是夫人養著玩的小白臉我都信。”

    夫人和老爺的關系又成了一個新的謎題。

    沒人再接話了,徐燕又簡單問了幾人白天的工作,發現大家都沒有獲得新的線索。

    沒什么可討論的了,徐燕便讓大家專心干活,他們的工作量可不小。

    在碗盤相碰的清脆響聲中,長餐桌上的餐具總算都被收起來了,凌惜抱起了攢成堆的餐盤,分批往大木桶那里運。

    衛錦鯉剛運完幾批盤子,正站在木桶邊上休息,見凌惜過來,她搭了把手,幫她把盤子往桶里放。

    衛錦鯉:“哎,話說,沒想到那個叫江照的青年這么快就死了,之前看他發言,我還以為他會活到最后呢。”

    “就算不能通關,他至少也得比這兩個男人活得久吧。”衛錦鯉瞧了一眼不遠處的王東海和喬興旺,撇撇嘴道。

    凌惜這下更確定衛錦鯉是在和她拉關系了。

    不過也正常,男玩家里唯一看著靠譜的江照剛掛了,女玩家里她和徐燕是經驗最多的,徐燕又選擇了黃美玉做室友,拋棄了衛錦鯉。

    從今夜起,游戲要進入新的階段了,衛錦鯉如果不想再去貼徐燕,就得和她親近。

    “是啊,江照真是可惜。”凌惜搭理了衛錦鯉,算是應了她的示好。

    凌惜嘴上這么說,心里想的卻是另一套。

    江照可惜嗎?

    有一點,但也只有一點。

    江照是研究生,腦子肯定很好使,至少能碾壓程浮,他面對炮灰男的死亡場景能做到面不改色,也足以證明他的心理素質。

    但江照的承受能力還是不夠,一碗肉湯就能讓他破功。

    江照太不識相了,規則早就說過讓他們聽NPC的話,他居然沒能憋住,在晚宴上吐了出來。

    他只是個仆人哎,做這么煞風景的事不是找死是什么,吐完后他也沒能及時求饒、做補救,如此呆頭呆腦,死也不冤。

    等等——

    凌惜突然被自己的惡毒和冷漠驚到了。

    凌惜自認不是好人,為了活下去可以坑蒙拐騙,拿其他人當墊腳石,但她面對與自身安危無關的死亡時,不應該是這種態度。

    她不討厭江照,江照也從未做過一件讓她嫌煩的事,她以前面對劉芒的死都要唏噓片刻,現在居然會覺得江照活該,誰讓他不識相呢。

    識相。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詞。

    不識相的近義詞是不知趣、不知好歹。

    這個形容很多次用在上位者和下位者之間,用來嘲諷下位者為了維護自身尊嚴或某些堅持而拒絕順從上位者的行為。

    凌惜的身份也是仆人,她聽從夫人和女總管的命令,是受地獄規則的制約。

    她深受其苦,更該憎惡地獄的規則。

    然而她卻用“不識相”去形容江照的死,仿佛那規則是合理的,誰違反誰就活該被殺,她居然在擁護這條令她痛苦的規則。

    這就像是身為女人卻重男輕女,身為貧農卻維護地主的統治,離譜又滑稽。

    凌惜想,不知不覺間,她好像變成了文學作品中刻畫的、最經典也最可悲的一類人了,她在短短兩日內就被“馴化”了。

    應該說,她“幾乎”被馴化了。

    多么可怕的潛移默化。

    這時,凌惜又注意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點。

    她剛剛反思自己的觀念變化時,也重新審視了一下自己的心路歷程,發現她在評價江照的死時,混淆了一個很重要的概念。

    而這個偏差,很有可能就是玩家們通關本場游戲的關鍵。

    第70章

    咚——

    晚上8點鐘, 女總管準時敲響了宴會廳的門。

    死亡這把利劍時刻高懸于頭頂,凌惜和她的同伴們不得不十分賣力地干活。

    宴會廳被他們收拾得非常整潔,女總管只象征性地往房間里掃了一眼,就讓他們去樓下集合了。

    很快,之前分散到宅子各處的玩家們又在“宿舍”前的走廊聚集了起來,他們規矩地排成兩排,聽著女總管的訓話。

    “今天已經是你們來家里的第二天了, 我想有些規矩不用我多說, 你們都應該記住了。”

    女總管面無表情地說道,“都散了吧,明早8點記得去大堂集合。”

    女總管說完提起裙擺,她還未來得及轉身,就被羅吉壯著膽子叫住了。

    對上女總管涼涼的目光,羅吉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開口道:“總管,我想問一下,我們現在還可以換住的房間嗎?”

    凌惜聞言,瞧了一眼不遠處佝僂著身子的王東海。

    對玩家來說,今夜落單的危險性比昨晚更甚。羅吉的室友江照死于宴會,為了保命,他得換到王東海的房間。

    就是不知道女總管會不會答應仆人的請求。

    而女總管只是微微勾起唇角,笑意中帶著些許嘲諷和不易察覺的憐憫, “既然你這么想換,那就去換吧。”

    女總管說完便離開了,高挑的背影不久消失在了玩家的視野中。

    作為老油條, 徐燕也看出了羅吉的意圖——對他而言,把換房間的事敲定下來比玩家開會重要得多, 他不先和王東海談談,心緒是安穩不下來的。

    徐燕看著羅吉有些焦急的表情,又看看他和程浮身上、臉上的血,對眾人道:“宴會上大家都受驚了,這樣,我們先回房休整, 8點半的時候再來我的房間集合。”

    徐燕是個很好的領頭人,做的決策正合民意。

    無人反對,玩家們都各自回房了,凌惜也和顏靜交換了眼神,默默地往房間里走。

    過程中,凌惜總能感覺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在盯著自己,那目光灼熱得幾乎要把她的衣服燒出一個洞來。

    凌惜不用想也知道,這視線的主人是衛錦鯉。

    玩家不能換房間還好,能換的話,衛錦鯉就會對她產生期待,她盼著她換掉顏靜、住到她的房間里來。

    抱歉,不行哦。

    對凌惜來說,還是顏靜更值得信任一些。

    凌惜和顏靜一起走進了房間,關上房門后,她便撲倒在了自己的床上,也不管頭發會不會亂,毫無形象地抻著懶腰。

    凌惜:“我被留下打掃宴會廳了,沒發現什么線索,就是和其他幾位玩家開了個小會,一致認為夫人和老爺的關系有些奇怪,你呢?”

    顏靜口渴極了,進房間后她就快步走到了小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顏靜咕嘟嘟灌下幾口水,才喘了一口氣道:“我確實有個重要消息和你分享。”

    “我不是去廚房幫忙了嗎,廚房的仆人們正在收拾晚宴的攤子,我收垃圾時,看見了孕婦女仆的尸體。”

    “那孕婦可太慘了啊。”

    顏靜咂吧了下嘴,有些唏噓,“她不止是被掏空肚子、被取了肋骨,她的四肢和頭顱都被砍下來了,頭、四肢、軀干,她的尸體被刀分割成了六大塊。”

    “那六份尸塊和廚房的各種剩菜污水混在一起,被分裝在不同的桶里運出了宅子,應該是被送去漚肥了。”

    凌惜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我記得和你一起去廚房幫忙的還有程浮和羅吉,這件事他們也知道嗎?”

    顏靜:“羅吉應該沒發現。”

    顏靜認真想了想,“不,我確定羅吉沒發現,他在廚房待了沒幾分鐘就被支去洗碗了,但程浮是把垃圾運送出去的人,他連垃圾放在哪都清楚,知道的事情比我還多。”

    程浮,又是程浮。

    他怎么什么消息都沒漏下?

    凌惜發出一聲不爽的鼻音,沉吟了片刻道:“開會時,我這邊五個人、包括徐燕都不能提供新線索,你就算什么都不說也不會有人苛責。”

    凌惜:“開會時你先保持沉默吧,如果程浮說出這個消息,你就也跟著補充些有的沒的,如果他不說,你就不要透露。”

    顏靜輕輕笑道:“放心,我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凌惜點點頭。

    她希望程浮也懂得這一條。

    凌惜拽過枕頭,在床上躺平。困意立刻襲來,她望著天花板輕聲道:“我累了,要先睡幾分鐘,你也先休息休息, 8點20左右我們就去徐燕的房間集合。”

    顏靜此刻倒是沒有睡意,她不介意替凌惜看著時間,不過她看著凌惜疲憊的樣子,還是疑惑地發問了。

    顏靜:“我們早到也只能和徐燕黃美玉面面相覷,為什么不等到半點的時候再去呢?你還能多休息一會。”

    顏靜的心夠狠了,但心思還是不夠。

    凌惜打著哈欠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對于困極了的人來說,時間過得很快,凌惜感覺自己才剛剛閉上眼睛,就又被顏靜給無情晃醒了。

    凌惜揉揉惺忪的睡眼,整理了下頭發,便和顏靜一起動身前往隔壁。

    顏靜以為她們倆來得算早的,結果等她推開徐燕虛掩著的房間門,才發現衛錦鯉和王東海已經在了。

    顏靜有些驚訝,“哎?你們倆來得可真早啊。”

    王東海依然是那副沉郁孤僻的樣子,沒有搭腔。

    倒是衛錦鯉不介意顏靜是她“競爭對手”這件事,笑瞇瞇地回答:“嗯啊,主要我們都是自己住,沒有室友能商量,也沒什么事情可做,就先過來占個舒服的位置。”

    衛錦鯉靠坐在之前程浮坐的那張搖椅上,搖椅看起來很舒服,她整個人都處于一種散漫的狀態中。

    我看你是來盯著徐燕和黃美玉,不讓她們倆私下說話的。

    顏靜心里想著,就聽見身邊的凌惜懶洋洋地說:“是啊,要不是我實在困,想先在床上睡一會兒,我們就也先來占個位子了,不過還好,這不還有倆椅子在呢。”

    被凌惜拉著袖子拽到小桌邊坐下的時候,顏靜才想通了少女的用意。

    這批玩家雖然說著合作,但人都有私心,幾個玩家要是提前聚起來,大概率會背著其他玩家先開小會。

    如果玩家不是需要商量事或者做些什么,為了提防這種現象,會選擇趁早集合,而不是拖到時限。

    這批玩家里,羅吉和程浮需要梳洗換衣,羅吉和王東海可能要商量換房間的事,只有這三個人有正當理由踩點過來。

    她和凌惜若是來得太晚,會被懷疑是提前商量部署過,開會的時候,她就很難什么都不說就蒙混過關了。

    顏靜自認腦子不笨,但比起凌惜還是差太多。

    此時凌惜正把胳膊拄在桌面上,用手掌托著下巴,瞇著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但這不耽誤凌惜感受到顏靜投過來的亮晶晶的目光,她知道顏靜肯定在心中夸著自己的冰雪聰明,心中泛起了一絲小得意,下巴也揚了揚。

    這一幕被剛巧進門的程浮收進了眼底。

    凌惜畢竟年輕,雖然她深諳低調行事的道理,時刻克制著自己的真實反應,但她松懈下來的時候,一些小情緒還是會罕見地流露出來。

    得意這種情緒,凌惜目前只外放表現過兩次,第二次是現在,而第一次,就是她待在屋里、對著窗玻璃外的屠夫做鬼臉的時候。

    那一次她被屠夫掐了脖子,差點死掉。

    事后凌惜對自己這次吃癟耿耿于懷,她是判斷出屠夫不能破窗后才敢離窗子那么近的,她拒絕承認是她大意了、是她的推測出錯了。

    結果后來凌惜去找系統求證,發現她果然是對的。

    屠夫就是不能破窗,她本來是安全的,可不知怎么,從未犯過規的屠夫突然破了戒,無視地獄的警告把她給薅了出來。

    也就是說,她承受了無妄之災。

    凌惜:“……”

    當時極度無語的凌惜沒有想到,未來她還會碰見屠夫,不,是以全新的人類姿態出現的程浮,而她這罕見的第二次情緒外放,依然被青年捕捉到了。

    程浮的腳步頓了一下,只是一小下,就連他身后的羅吉和喬興旺也沒能察覺到他的停滯。

    程浮抬眸,定定地看著凌惜,只一瞬,他的目光便又移到了坐在藤椅上的衛錦鯉身上。

    見三個能坐的位置都有人,他便隨意找了一塊空地站著。

    程浮身后的喬興旺依然是睡不醒的樣子,進門后,他顧不得床上有人就往上坐,搞得床的主人黃美玉不得不挪了窩,和徐燕一起坐在了她的床上。

    前人栽樹,后人乘涼,有喬興旺開了頭,羅吉也毫不客氣地坐在了黃美玉的床上,肥胖的身軀讓被褥陷下了一塊,床板也彎成了淺淺的弧度。

    這胖男人并不善于藏情緒,任誰都能看出來他心情不佳。

    瞧著羅吉那一副納悶、挫敗又憂心的模樣,凌惜知道,肯定是王東海拒絕了他的換房間請求。

    所有玩家集合完畢,徐燕清了清嗓,正色道:“目前大家應該都看出游戲的大致劇情了,我簡單總結一下。”

    “老爺背叛了夫人,和女仆有了孩子,夫人處死女仆,把女仆和孩子做成菜給老爺吃,惡心老爺作為報復,女仆和孩子死得極其凄慘,她們都有可能是本場的Boss 。”

    “但這只是劇情的大致框架,我們還有很多疑點沒弄清楚,比如夫人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夫人和老爺之間的復雜關系。”

    徐燕說著看向了黃美玉,“我今天冒險舉薦黃美玉去夫人那,為的就是讓她找機會探查神秘房間的情況。”

    徐燕的話都遞到這個份上了,黃美玉也不傻,頂著眾人殷切的目光開口道:“我比較幸運,成功進到了神秘房間里。”

    “我們之前猜的沒錯,那果然是個嬰兒房。”

    “房間很大,裝修得很夢幻,正中擺著一個很豪華的嬰兒床,床上不是嬰兒,而是一個非常逼真的洋娃娃。”

    黃美玉說著,聲音低沉了些許,就好像她是在講什么怪談,要是嗓門高就會驚擾到那些詭異的、恐怖的東西似的。

    她小心翼翼地說道:“那個洋娃娃就是嬰兒模樣,穿著粉色的嬰兒服,嘴巴能張開,沒有牙,眼睛是用黑色玻璃珠子做的,睫毛能眨,眼珠子也能在眼眶里晃蕩,莫名就很嚇人”

    衛錦鯉:“恐怖谷效應吧。”

    衛錦鯉下意識地接了句話,隨后她才回過神來,因為自己的打岔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她補充道:“恐怖谷效應就是指人類會對很像人但又明顯不是人的東西產生恐懼和反感,娃娃就是其中之一。”

    其實衛錦鯉算不上打岔,黃美玉本來也已經說得差不多了。

    黃美玉低聲道:“我就只知道這些了,那個夫人的氣場太強太恐怖了,我不敢再旁敲側擊打探什么。”

    “說到孩子”

    房間里忽然罕見地響起了男玩家的聲音,聲線低沉,不冷,卻因為其中淡漠的情緒而顯得格外疏離。

    程浮抱著胳膊,一邊用指尖輕輕點著手臂,一邊開口道:“我之前去廚房幫忙準備晚宴的菜時,發現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第71章

    “當時那嬰兒還活著。”

    程浮的話引起了玩家間的小騷動, 但他本人卻仿佛并未覺察,語氣依舊平靜無波。

    “我記得很清楚,是我先到的廚房,大約幾分鐘后,一個女仆抱著被絲巾包裹的嬰兒走了進來。”

    “那女仆自然是女總管的手下,她將絲巾襁褓遞給主廚,吩咐今夜宴會的主菜定為母子湯,兩人交接嬰兒時,嬰兒還發出了一聲啼哭。”

    “然后呢?”羅吉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

    “然后?”程浮微微歪了下頭,回想道:“然后女仆離開,主廚安排我們做事。”

    “我們分割孕婦的尸體,抽出她的肋骨,把嬰兒開膛破肚,將肉類洗凈血水,準備好輔料和香料。”

    “再然后就是拿肋骨煲湯,依次把食材放進湯鍋里,大火燒開, 小火慢燉一整個下午。”

    “我在宴會上嘗過湯的味道了,總體來說,還算不錯。”

    眾人:“ ”

    羅吉:“”

    玩家們不約而同地對羅吉投去了埋怨的目光。

    ——你說你惹他干嘛?

    倒是衛錦鯉只關注了這段話本身的信息,她直起身子認真道:“既然如此, 夫人在晚宴上說謊了。”

    “夫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留下這個孩子, 嬰兒不是脫離母體后自然死亡,而是被生剖而死,它變成厲鬼的可能性更大了。”

    凌惜輕輕搖了搖頭。

    這番話很對, 但又不完全對。

    徐燕思索著開口:“你說的有道理,夫人應該在得知孕婦懷孕后就想殺了她們母子,但因為孩子是老爺的,她怎么也得裝裝樣子,所以夫人留下孕婦,還派人照顧她。”

    “等到孕婦生產時,夫人就命令醫生開刀,一來處死孕婦,二來可以把嬰兒的死歸因于難產。”

    “之前凌惜不是還說女仆伺候孕婦的時候很不上心嗎,如果夫人從一開始就讓女仆們隨便應付,那就說得通了。”

    顏靜:“不對吧?”

    顏靜皺了皺眉,“我們這些仆人平時犯個小錯都會被立即處死,說明夫人就不是一個能往眼里揉沙子的人。”

    “夫人會為了裝樣子而容忍孕婦活那么久嗎,直接搞點小動作讓孕婦出事,再偽裝成一尸兩命不是更好?”

    一直沉默的王東海插話道:“也可能夫人就是想在晚宴上逼老爺喝母子湯,才特意等到了生產這一天呢?”

    “是性別。”凌惜終于忍不住了,揉揉額角開口打斷道。

    她現在已經開始懷念白玲和莊夢蝶了。

    衛錦鯉眨眨眼睛,領會到了凌惜的意思,“我想起來了,程浮把嬰兒從孕婦肚子里取出來后,女總管就馬上查看了嬰兒的性別,得知是男孩的時候,她特別失望。”

    “為什么是男孩就不行呢?”

    衛錦鯉自問自答,“因為夫人失去的孩子是女孩,黃美玉在神秘房間里看到的假娃娃證實了這一點。”

    “我想,夫人一開始的確打算收養嬰兒,可惜嬰兒的性別不對。”

    “夫人無法把自己對女兒的情感轉移到一個男嬰身上,更別提這個男嬰還是丈夫背叛她搞出的孽種了。”

    顏靜看了程浮一眼,補充道:“沒錯,之前孩子不是被女總管派女仆帶走了嗎,可程浮剛剛說,他趕到廚房的幾分鐘后嬰兒才被女仆送了過來。”

    “那中間這段時間嬰兒被送去哪了呢,我推測,是女總管發現嬰兒的性別不符合夫人的要求后,知道該處理掉,但又不敢妄自下定論,還是把嬰兒送到夫人面前過目了。”

    徐燕想了想,“應該是你們說得比較對。”

    徐燕的話音一落地,就再也沒有人開口了,尷尬的沉默充滿了房間。大家都知道該有人說點什么,但或是實在沒有線索,或是為了藏私,所有人都沉默著。

    “啊,你們差不多說完了是吧?”

    突然,昏昏欲睡的喬興旺抬起頭來,用渾濁的目光掃視著眾人。

    “我剛剛迷迷糊糊聽了半天,你們好像還是在捋游戲的背景故事,一直沒提通關法的事。今夜肯定不太平,沒人擔心晚上該怎么保命嗎?”

    一時間玩家中沒有人答話。

    凌惜垂下眼睫,默不作聲。

    如果說剛剛房間里的氛圍只是尷尬,被喬興旺潑了一盆冷水后,凌惜感覺她周圍的空氣好似都冷凝了起來。

    不是玩家們沒想過研究通關法,而是沒人抓得到頭緒。

    晚宴已經結束,通關法還未找到,今夜玩家中必定會出現死者。大家對此心知肚明,只是都如遇見危險就把頭扎進沙子里的鴕鳥一般,逃避著這個問題。

    有句話說得好,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喬興旺不該戳破這個看似和睦的場面的。

    喬興旺要是能就通關法給出一些有用的觀點還好,若他單單只是拆臺,改善不了局面,玩家們對今夜的恐懼會轉化成無能為力的憤怒,這份無能狂怒會傾泄到他身上。

    然而喬興旺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三言兩語把氣氛給攪壞后,就又耷拉下腦袋,打起了瞌睡。

    最終還是徐燕出來打了個圓場,女人溫聲道:“我們當然要找通關法,但得先捋順背景故事,破解通關法的關鍵肯定就隱藏在其中。”

    “現在是第二天,在大家都認真收集信息的情況下,我們依然沒有拼湊出完整的真相,說明游戲還有提示沒給我們。”

    “地獄游戲的PVE模式講究節奏,只有當線索充分展露,才會對玩家發難。既然如此,今晚我們只要不犯錯,就不會有事。”

    凌惜聽了只是淡淡地微笑。

    徐燕的邏輯沒有錯,但問題在于,玩家們沒找到通關法,到底是因為地獄給的提示不足,還是線索已經出現了,只是他們沒察覺、沒想到?

    如果是前者,玩家們就還安全;如果是后者,今夜可就熱鬧了。

    心里這么想著,凌惜卻開口附和著徐燕,“沒錯,而且真要論起仇恨排名,我們得在最后。”

    “在我們前面,有釀成這個悲劇的老爺和夫人,有為虎作倀的女總管和她手下的女仆,還有那些平時對孕婦冷言冷語的普通仆人。”

    “我們是新來的,除了被迫旁觀孕婦生產和喝肉湯以外什么都沒做,厲鬼就算殺人也不該先找到我們頭上。”

    凌惜的話和徐燕的說辭異曲同工,從邏輯上看沒什么毛病,但這番話有個前提,那就是厲鬼會遵從仇恨排名先殺NPC ,一旦前提不存在,這番話就不成立。

    凌惜能看出徐燕話里的漏洞,徐燕自然也能瞧出凌惜話里的瑕疵,但兩人的目的是一致的——穩住場面,以免有人因為恐懼突然失控發瘋,節外生枝。

    說白了,她們倆是在合伙忽悠其他人呢,所以徐燕聽了也只是點了點頭。

    凌惜的目光對上徐燕的眼睛,又淡淡地掠了過去。

    她算是幫徐燕兜了底,徐燕那番說辭可以唬住黃美玉這樣的萌新,卻不一定能糊弄得了其他人。

    但她的話就不同了,因為她看似只提到了仇恨值排在玩家前面的NPC們,實際上,她還暗中指向了一個人。

    凌惜瞥了一眼站在空地上的黑衣青年。

    時間已經過去這么久了,玩家們的身形或多或少都有些放松,似發酵過程中的面團逐漸軟和了下去,就連有凳子坐的她也不自覺地微微彎著腰,只有程浮依舊站得筆挺。

    他抱著雙臂,垂著眼眸,幾縷碎發從他的額角落下來,有一縷恰好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一點下垂的長睫毛,讓人不知道他是在看地面還是單純地放空目光。

    明明他人在房間里,也參與了討論,卻始終給人一種置身事外的冷漠感,讓凌惜莫名想起她在上個村莊副本里見過的枯樹。

    漆黑筆直的瘦長樹干,沒有一片葉子的枯枝,樹上積著一層白雪,冷冽又蕭索。

    凌惜的話里有一絲弦外之音,她說“我們除了旁觀孕婦生產和喝湯以外什么都沒做”。其他玩家是什么都沒有做,但程浮干的好事可就多了。

    程浮親自操刀了孕婦的剖腹產,他是直接造成孕婦死亡的人,根據他對煲湯過程繪聲繪色的描述大膽推測,他說不定還處理了孕婦和嬰兒做食材,這事他絕對做得出來。

    這里是游戲副本而不是真實的世界,比起NPC,Boss會更傾向于針對玩家。 NPC拉仇恨對玩家來說作用不大,但同為玩家,各自的仇恨值就有意義了。

    至少,玩家們都更愿意相信這個意義。

    如果明早真的會出現玩家的尸體,也該是程浮的,在程浮出事之前,其他人根本不必擔憂。

    這就是凌惜的暗示。

    她的這道弦外之音很明顯,明顯到什么程度呢,這個房間里除了程浮本人以外,所有人都領會到了。

    凌惜移開了落在程浮身上的目光。

    嘖,這個笨蛋。

    天塌下來也有程浮這個高個子頂著,這條信息頓時讓眾玩家放松了下來。

    羅吉連連附和道:“對啊,孕婦和嬰兒的死是老爺和夫人造成的,和我們又沒關系,就算今夜這兩位變成了厲鬼,也得找他們算賬去。”

    “老爺和夫人死了,還有女總管呢,還有仆人呢,等厲鬼殺到我們的時候,也該到第四五天了,那時候我們肯定早就收集完所有情報,研究出通關法了,嗨!”

    徐燕咳嗽了一下,“是啊,所以趁著厲鬼還沒視我們為目標,我們得盡可能多探索才行。”

    “昨天大家已經搜過宅子的一樓了,今天再搜也沒什么意義,喬興旺不是提過宅子后面的樹林嗎,我們去那看看吧。”

    被點了名,喬興旺一下子就精神了不少,他站起身走到門口,催促著其他人道:“那我們就趕緊走吧,我昨天就想去看看了,快點,越晚外面就越不安全。”

    凌惜也來了興致,立刻站起身往外走。

    昨天凌惜沒出門,只熟悉了一樓的地形。

    一樓有很多房間,空房間可以直接推開門。她挨個進去看了看,這些房間的格局和陳設都大同小異,沒什么特別之處。

    住人的房間她也都依次敲了門,倒是有人給開門,可她每次試圖和住在里面的仆人套話,都鎩羽而歸。

    就連白天對她還算熱情的瑪麗,到了晚上也變得和女總管的手下一樣機械冷漠,仿佛換了個人格。

    不光是凌惜,其他玩家也都一樣,他們的第一次晚間休息就這樣浪費掉了,只得出一個有用的結論,玩家想通過和NPC交談套情報,時間必須限定在白天工作的時候。

    也就是說,晚間玩家探索的方向只能在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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