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想, 衛錦鯉的問題已經有答案了。”
其他玩家都沒應凌惜的話,因此,獨自開口的徐燕,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徐燕像是無視了凌惜的問題, 又像是要以更全面的方式進行總結。
徐燕垂下眼睫, 若有所思地道:“厲鬼是孕婦安妮, 她昨夜用不同手段殺了兩個玩家, 并借助他們的尸體表現自己的兩段經歷。”
“在喬興旺的尸體上, 安妮記錄了她被強迫、被甩鍋、被剖腹取子的經歷。”
“在黃美玉的尸體上,安妮重現了她被奪走孩子、永遠失去孩子的過往。”
“不能就這樣確定吧。”衛錦鯉反駁道:“黃美玉的尸體只是呈現了生產的場面而已。”
衛錦鯉:“這個場面里有兩個主角,孕婦和嬰兒,殺掉黃美玉的也有可能是嬰兒。”
“嬰兒厲鬼通過黃美玉的尸體,展現自己被強行帶離母體、與母親分離的事情,這是說得通的。”
“恐怖文學界有個說法, 還未出生的嬰兒是最無辜的存在,由嬰兒變成的厲鬼比成人變成的厲鬼要強大得多。”
“在這局游戲中,嬰兒沒有孕婦經歷的痛苦多, 但我認為他們的力量不相上下,這局游戲可能存在兩個厲鬼。”
“這也就能解釋,為什么喬興旺死在床上、黃美玉卻死在外面,為什么喬興旺被割頭、黃美玉卻像被攝了魂似的。”
“如果是兩個厲鬼, 厲鬼有自己的活動領域和殺人方式, 就全說得通了。”
就像是兩個不熟的人交談,最開始,雙方都會拼命找事說,氣氛異常熱絡,但聊著聊著,話題總會接不上,空出一段令人尷尬到腳趾抓地的沉默。
當徐燕表述完她的觀點,衛錦鯉又說了不少話以作反駁后,就再也沒人接茬了。
空氣安靜得令人窒息。
這沉默的場面是必然的。
這個問題目前沒有正確答案,他們誰都沒能親眼目睹黃美玉的死。
這時,低沉的男聲響起,“既然你們爭執不出結果,不如來想想我的問題。”
程浮修長的手指擱在桌面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
在這不規律的伴奏中,程浮說道:“我們討論到現在,一切推測都建立在厲鬼有意識的基礎上。”
“我們認為,厲鬼殺人后會借尸體展現自己的過去,為我們提供線索,這也是地獄為了平衡難度給我們的福利。”
“那么,既然厲鬼這么有主見,他們為什么殺玩家,而不是殺NPC呢?”
對此,顏靜下意識地回答,“應該是地獄的限制吧。”
顏靜:“如果沒有限制,厲鬼遵循意愿殺人,這局游戲基本就沒我們什么事了,所以地獄會規定厲鬼優先殺玩家。”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
凌惜抿了抿唇。
“厲鬼會優先殺玩家”這件事,玩家們早就想到過。今早看到了兩具尸體,大家也并不覺得意外。
唯一奇怪的,唯一異常的,唯一矛盾的,是某個人活蹦亂跳的存在。
但凌惜不方便指出來。
此時此刻,凌惜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游樂場副本。
那時凌惜是萌新,滿肚子的疑問,卻由于各種復雜的原因不能開口。她憋得抓心撓肝,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劉芒或者顏靜身上。
凌惜下意識地望向顏靜這個嘴替,又覺得自己的行為好笑,移開了目光。
現在顏靜已經變聰明了,這個口她也不會開的。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此時都會保持沉默。
正當凌惜在心中下了這個較為極端的結論時,突然,一直默默倚靠在房間角落里的王東海開了口。
這個男人以一個尖銳的問題強勢地刷了一波存在感,也強勢地證明了自己的愚蠢。
王東海:“就算地獄有限制,厲鬼優先殺玩家,如果厲鬼真的有意識,不也應該先去找程浮嗎?為什么他沒事?”
程浮聞言眉毛一挑。
他似乎被引起了興致,托著下巴,目光掠過房間里的每一個人,期待著他們的反應。
為什么程浮會沒事呢?
凌惜想,在其他玩家的視角中,這個問題最可能的答案,就是程浮說謊了。
程浮昨夜遭遇了厲鬼,活了下來。厲鬼不得已換了新目標,就近選擇了他的室友喬興旺。
程浮現在是在裝傻,是在藏私。
這個房間里的所有人,都這么懷疑著。
聰明一點的玩家,可能已經聯想到垃圾堆和墓地的事情了;笨一點的玩家,至少也能想到程浮獲得了某種保命手段。
那么問題來了,假如真的是這樣,程浮就是目前玩家中唯一一個掌握生存密碼的人,他的地位瞬間變得無限高。
其他人怎么有膽子得罪他呢?
現在誰都不愿意做逼問程浮的人。
凌惜垂下眼睫,嘴角泛起嘲諷的笑意。
所以說王東海蠢啊。
王東海把話問出了口,是蠢蛋一號,在他之后,沒有人愿意當蠢蛋二號了。
這個問題就像被丟進死水里的石塊,只有最初激起過水花一朵,再沒了下文。
借著這段沉默間隙,凌惜陷入了沉思。
在其他玩家的視角中,程浮昨夜“極有可能”被攻擊了,但在凌惜的視角里,程浮昨夜“確定是”被攻擊了。
昨夜凌惜感受到的,徑直穿過她直奔隔壁房間而去的冷意,就是最好的證據。
也正因為這段獨特的經歷,凌惜篤定厲鬼是有意識的,不是完全隨機選擇目標。
攻擊程浮的厲鬼是什么身份?
凌惜不排除嬰兒厲鬼存在的可能。
她懷疑程浮在廚房里對嬰兒下過毒手,身上也有嬰兒的仇恨,因此無法確定是孕婦還是嬰兒。
但今早,喬興旺的尸體給了她答案。
目前凌惜還有兩個疑惑:第一,厲鬼是只有孕婦,還是孕婦和嬰兒;第二,程浮昨夜究竟是靠什么保命的。
畢竟程浮身上還有個神器殺豬刀。
這邊,眼看著天被王東海聊死了,徐燕又發揮了她粉飾太平的能力。
徐燕就像是沒聽見王東海剛剛的問題,開口道:“在下午集合之前,我們還得把這兩具尸體埋葬到仆人墓地里。”
“既然我們暫時討論不出什么,就先去把尸體埋了吧。”
在場的人們紛紛附和。
“是啊,安葬兩具尸體得花費我們不少時間,還是盡快去做,免得夜長夢多。”
“昨天時間緊迫,我們都沒來得及好好探索樹林,正好現在有機會,說不定能發現一些新線索。”
“沒錯,小小姐的墓肯定就在樹林里的某個地方藏著呢。”
王東海意識到自己被無視了。
他聽著眾人捧哏似的言語,眉頭一皺,剛想說什么,就被人拽住了袖子。
動手的是站在王東海旁邊的羅吉。
羅吉沖王東海搖了搖頭,低聲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總算把他給勸住了。
無人反對,徐燕立刻指揮玩家們行動。
首先,打包兩具尸體。
喬興旺的尸體就躺在他的床上,直接用被子卷成卷。
黃美玉的尸體如法炮制,只不過用的不是程浮的被褥,而是倒霉蛋江照的。
兩具被包裹好的尸體陳放在走廊上,好似兩個新出爐的熱狗面包卷。
因為“制作手法”不同,喬興旺的尸體露出一雙慘白的腳,黃美玉的尸體露出扭曲的臉。
畫面太美,讓人不敢去看。
處理好尸體,玩家們該去拿墓碑和挖墳的工具了。
徐燕讓羅吉留下來看著尸體,免得出什么岔子,帶著剩下的玩家去取墓碑。
存放墓碑的房間位于走廊的盡頭,一個很隱蔽的地方,房門緊鎖著。
第一天晚上探索宅子一樓時,凌惜就注意到了這扇門。她好奇門后的世界,又預感,這個房間在劇情里早晚用得上。
咚、咚、咚。
眼看著打頭的徐燕已經敲了門,凌惜連忙仗著身形嬌小蹭到了她旁邊。
伴隨著滯澀的吱呀聲,緊閉著的房門打開了一條縫。
門后是一張陌生的女仆的臉,但那張臉上冰冷僵硬、不似活人的表情可太令人熟悉了。
女仆:“什么事?”
徐燕沒想到,過了這么長時間,喬、黃二人死亡的消息還沒有流傳開來。
她抿唇答道:“有兩個仆人死了,我們負責埋葬,來取他們倆的墓碑。”
女仆:“哪兩個人?”
徐燕:“黃美玉,喬興旺。”
女仆:“知道了。”
“宅子有個后門,正對著仆人墓地所在的樹林。”
“你們先回去,我會把兩塊墓碑連帶著運送的推車一起放在后門那里,到時候你們直接去取。”
話音剛落,女仆就將門給關上了。
在兩人談話的時候,凌惜一直緊緊盯著門縫。她的視線從女仆的胳膊下悄悄溜過,停棲在這個房間的角落里。
一個放著好幾塊石碑的角落。
那些石碑或是立著,或是栽倒在地上,都是背面沖向門口。
凌惜站在門口處,看不到石碑的正面是否有刻字、刻著什么。
她也只能看到這一個角落,門縫寬度的限制,使得她的視野中再無其他。
這就夠了。
她已經掌握了她想知道的。
取墓碑的事結束,只剩下去工具間拿鋤頭和鐵鍬,玩家們立即前往工具間。
凌惜也跟著轉身離開,她的一雙眼睛失去了光照,虹膜呈現出濃郁的棕色,仿佛藏滿了秘密的大地。
接下來的事情無聊又繁瑣。
玩家們帶著兩具尸體和鋤頭鐵鍬走出宅子,繞到后門取了裝著兩塊墓碑的三輪小推車,集體往樹林中深入。
車是最重的,程浮來推。
喬興旺的尸體由羅吉和徐燕來抬;黃美玉的尸體是王東海和衛錦鯉負責。
凌惜和顏靜這兩個年齡最小、身形也最瘦弱的少女只用拿工具。
即便是相對來說最簡單的任務,凌惜這副小身板做起來也夠累的。
白天的樹林看起來并不危險,凌惜也不顧及站位了,她扛著幾把鋤頭走在隊末,旁邊就是拎著幾把鐵鍬的顏靜。
手臂的肌肉持續發著酸,凌惜皺眉,一聲不吭地走著。她低垂著頭,只盯著前面的人的腿看,目光呆滯地跟隨著。
不知不覺間,一股好聞的花香再次縈繞在了凌惜的鼻尖上。
玩家們到了垃圾堆的范圍了。
只要循著香氣的指引前進,他們很快就能找到孕婦尸塊原本的所在地。
意識到這一點,凌惜緩緩抬眸,目光穿過隊伍里的每一個人,定格在了最前方的徐燕的后背上。
該下命令了,領頭人。
否則,這既不符合你的智慧,又使你在出發前準備的東西白費了。
仿佛是與凌惜心有靈犀,徐燕忽然停下腳步道:“我記得昨天來這邊的時候,程浮說附近有個垃圾堆來著,是吧?”
衛錦鯉點頭,“對,要去看看嗎?”
衛錦鯉接的話正合徐燕的心意,但女人沒有立刻接話,而是說道:“昨天晚宴上的那道母子湯,嬰兒是全被燉了,但孕婦只提供了肋骨,尸體還有剩余。”
“尸體殘余應該被丟進了垃圾堆。”
徐燕看了一眼墓地的方向,接著道:“樹林里有仆人墓地,女總管又讓我們埋葬喬興旺和黃美玉的尸體,說明正常情況下,仆人都是該被安葬的。”
“我們去找齊孕婦的尸體,安葬進墓地,這應該能提升孕婦對我們的好感,今晚大家都能平安無事也說不定呢。”
喬興旺和黃美玉的慘死歷歷在目,當下,徐燕的話對玩家們極具煽動性。
在徐燕說完以后,隊伍就自動轉了方向,跟隨著花香前進。
他們走得越遠,這股香氣中的臭味也就越濃。
當呼吸間的味道再次變成令凌惜印象深刻的濃烈惡臭時,那個被污染的小山一般的垃圾堆也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玩家們也被這股味道震撼到了。
“咳咳。”衛錦鯉被熏得劇烈咳嗽起來,“正常垃圾堆是味道大,但也不會臭到這個地步,是因為孕婦尸體嗎?”
王東海苦著一張臉抱怨起來,“這么高的垃圾堆,我們得翻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羅吉沒說話,他死死捏著鼻子,用嘴巴呼吸著。
只有程浮面無表情地來到徐燕面前,攤開白皙的手掌,“手套,你應該提前準備了吧?”
徐燕皺著眉,將手帕綁在了臉前。
徐燕拿出之前準備好的布袋子,從里面掏出幾副手套,拿出一副自己戴上,剩余的分發給其他人,“大家分開找。”
手套的數量少了兩副,徐燕便自動忽略了行動力最差的凌惜和顏靜。
巧了,這倆人也不想要。
事實上,在其他玩家走近垃圾堆時,綴在隊伍最末的兩人就停下了腳步,站在離垃圾堆一定距離的地方旁觀。
凌惜和顏靜這副嬌氣的模樣,倒也符合她們倆稚嫩的年齡和學生的職業。
凌惜用手帕捂住鼻子,和顏靜一起站在一棵樹下。
頭頂的枝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凌惜遙望著其他玩家強忍著惡心翻找尸塊的模樣,劃水劃得心安理得。
嘛,她消除身上所有的疤痕,把自己偽裝成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模樣,可不就是為了此刻。
顏靜負責提著的鐵鍬,早已被她扔到了腳邊。她一邊揉著發酸的手腕,一邊開口道:“這群人又在做無用功了。”
“你和程浮昨夜就想到了玩家晚間可以出門,徐燕卻到現在都還沒意識到,孕婦的尸體已經被轉移了。”
顏靜評價道:“看來徐燕也不怎么聰明,德不配位啊。”
凌惜:“不是哦。”
領頭人本就不是最聰明的人當的。
這句話有些絕對,還是要根據游戲的類型、規則以及通關條件,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所以凌惜沒有把它說出口。
凌惜歪頭揉捏著半邊肩膀,輕聲道:“你低估徐燕了,她的反應是有一點遲鈍,但她也沒有你說的那么愚蠢。”
“昨夜徐燕中了程浮的陽謀,她為了獲得墓地的確切位置,舍棄了垃圾堆。”
“徐燕順著程浮的意愿行動,是因為她篤定這么做不耽誤進度,等明天的晚間休息,她再埋葬孕婦也來得及。”
“在那個時間節點,徐燕的確還沒想到玩家晚上可以出門。”
“徐燕也低估了程浮,她以為程浮舍棄墓地去保垃圾堆的謀劃是白費。”
“但是今早,徐燕看見了活生生的程浮,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
“徐燕會想,昨晚程浮是靠什么手段活下來的呢?”
說到這里,凌惜忽然看向顏靜,使得她的自問自答,變成了對顏靜的提問。
顏靜想了想,“徐燕想到了昨晚程浮的操作,她懷疑程浮成功埋尸,獲得了厲鬼的好感,因此躲過了一劫。”
凌惜點頭,繼續問道:“那徐燕推測程浮埋尸的時間是?”
顏靜皺眉思索了片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顏靜:“昨天晚間休息時,玩家一起行動,臨近10點,玩家們都回了房間,程浮若是埋尸,時間只能是10點以后。”
只能是10點以后。
程浮只能打破禁令。
就算徐燕意識不到游戲規則的陷阱,她現在也不得不往這個方向去思考了。
凌惜結束了并不專業的肩頸按摩,再次看向垃圾堆上忙碌的玩家們。
凌惜:“因為徐燕沒有意識到游戲規則的問題,所以,當玩家晚上依舊可以行動的念頭冒出來時,她肯定是懷疑的,她得驗證一下這個離奇的設想。”
“想要知道程浮有沒有埋尸,徐燕必須去垃圾堆翻找孕婦的尸體,如果孕婦不在,她的推測就都能被證實了。”
“喏,苦力們不就正在替她干活呢。”
凌惜對垃圾堆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其他玩家被徐燕當了棋子,說不定還會在心中感謝徐燕愿意帶他們一起,畢竟埋尸這件好事,越少人參與越好。 ”
凌惜說著,嘴角又不自覺地挑起。
她欣賞聰明人,尤其是聰明的女人。
即便是在她被對方算計時,這份愉悅感也會不受控制地浮于心頭。
這時,垃圾堆那邊的玩家們好像放棄了尋找。他們紛紛空著手從這座垃圾小山上走了下來,扯下手套丟到了背后。
玩家們一無所獲,徐燕卻表情平靜。
徐燕組織玩家們再次集合,向顏靜和凌惜走來,準備重整隊伍前往墓地。
凌惜看著大部隊向自己接近,聲音輕輕,“如今徐燕也什么都知道了,進度和我們持平,大家又都在起跑線上了。”
“如果有人想在玩家中保持領先,那下個節點是必爭的。”
程浮。
凌惜嘴唇翕動,無聲地念出了青年的名字,像是溫柔的呢喃。
看看誰能從他嘴里套出昨夜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