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殷錚看著被掛斷的視頻通話界面愣了兩秒,半晌后咬著牙罵了一聲臟話。
而另一邊,紀阮杵在洗漱間的玻璃門后,半個身子微探,整個人都是僵硬的,表情.欲哭無淚。
陸澤彥站在臥室門口,手還握著門把手,眉頭微擰。
紀阮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陸澤彥的問題,只能盡量地把自己藏在玻璃門后,小聲說:“我馬上換好衣服下去。”
他們之間隔著五六步遠的距離,可陸澤彥的目光猶如冷箭,徑直地穿透了擋在紀阮面前的玻璃門。
陸澤彥看見躲在洗漱間里像是快要嚇壞了的紀阮套著一件極短的紅色裙子,裙子的腰部束得極細,超短的裙擺堪堪遮住男生的大.腿位置,裙子胸.前的布料也很少,露出紀阮非常漂亮的鎖骨……
雖然紀阮自以為藏得很好,其實在陸澤彥看來對方的姿勢到處都是破綻。
因此僵持的短短幾秒內,陸澤彥觀察力極強地注意到了紀阮腿根位置的小痣。
陸澤彥握著門把手的手指忽然下意識攥緊,因為用力導致指尖微微泛白。
能讓紀阮穿這種女裝的,難不成對方真的有所謂的‘對象’?
陸澤彥表情冷然地想,而且還是個男朋友。
紀阮懼怕著對方的殺意值會繼續上升,只能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陸澤彥的表情變化。
好在陸澤彥好像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生氣。
但很快,紀阮就知道自己猜錯了。
他聽見陸澤彥冷冷地說:“你交的是男朋友。”
陸澤彥的聲音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紀阮愣愣地抬頭看向陸澤彥,什么男朋友?
紀阮剛疑惑地想完就回過神來,陸澤彥說的是自己胡謅出來的那位對象的性別。
可他還沒想好到底要怎么編自己那位對象的事情,原本以為陸澤彥不會再多問,但沒想到今天事發突然,對象的事情又被陸澤彥提了出來。
眼看陸澤彥如此篤定,紀阮只能硬著頭皮說:“對。”
說完,紀阮害怕陸澤彥繼續追問他這位‘男朋友’的具體情況,便連忙尷尬一笑,轉移話題道:“晚餐準備好了是嗎?”
陸澤彥定在門口半晌,也不開口回答,單從對方的表情來看紀阮看不出任何波動。
陸澤彥到底信了還是沒信,紀阮完全沒把握。
嚴肅的男人習慣將一切情緒都藏在鏡片之后,板正又漠然地審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就在紀阮忐忑不安時他聽見陸澤彥說了聲‘快點’便利落轉身離開。
爽快到紀阮都有點不敢置信。
陸澤彥走之前還不忘緊緊地關上了紀阮的臥室門,砰的一聲響。
見陸澤彥終于離開,穿著紅裙的紀阮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他剛才真的要嚇得全身變軟了。
他沒想到陸澤彥會上來叫他吃飯,更沒想到沒得到回話的陸澤彥會直接推開他的房門進來。
不過好在陸澤彥的殺意值沒有變化。
紀阮快速地關好洗漱間的門,一邊脫下那件單薄的紅裙,一邊有些小小生氣地想,陸澤彥一直讓他注意言行,不準再糾纏他,怎么這個時候反而陸澤彥自己倒是先沒了邊界感!
雖然他們都是男的,但再怎么說陸澤彥也不能隨便推開他的臥室門進來啊。
紀阮在心里狠狠吐槽完,換好自己的衣服后便趕緊下了樓。
眼熟的女傭站在樓梯口,引著紀阮來到餐廳。
餐廳里壁燈溫暖,一張六米多長的暗紅色長方形餐桌被擺在房間正中央,六個方形窗戶旁成對地掛著厚重拖地的暗色絲絨窗簾,房間里沒有自然光,只有墻壁上掛燈亮起的昏黃燈光用來照明。
那位紀阮只聽說過還從來沒見過的紀爺爺此刻正坐在餐桌主位,拐個彎兒,坐在他左邊位置的是陸澤彥。
這場晚餐似乎只有他們三個上桌。
明明掛燈的光線還算明朗,可紀阮依舊感到一股陰晦的氣氛撲面而來。
這種臨近死亡的腐朽的氣息,跟他在嚴頌鳴的莊園里感知到的一模一樣。
等紀阮跟著女傭的引導越走越往里時他發現,這股死尸一樣的腐爛氣息好像就是從眼前的紀爺爺身上透出來的。
剛才離得遠,紀阮沒看清楚,等走的近了他看到紀爺爺的眼睛好像不好使。
似乎是個盲人。
也不知道是自小就盲,還是人到老年因病而盲。
紀華章聽見了腳步聲,一邊熟練地摩挲眼前的銀質餐具,一邊抬眼準確地捕捉到了紀阮的位置,問:“是小紀來了?”
紀阮一瞬間就被那雙黑漆漆的空洞眼神給鎖定住,他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手指,回答說:“是我,爺爺。”
紀華章嘶啞地笑了幾聲,隨后緩慢地抬起那只皮膚干涸到充滿褶皺的手,沖著紀阮做了個‘過來’的手勢,說:“來爺爺旁邊坐。”
女傭上前幾步拉開了屬于紀阮座位的高背椅,紀阮緩和了一下情緒,走過去坐下了,挨著紀華章。
這場家庭聚餐沒有紀阮印象中的一個家庭該有的溫暖和熱鬧,有的只是古怪和詭異。
紀阮注意到自己右邊的位子上也被擺好了一套餐具,椅子也是被拉開的狀態。
按理說應該還有一個人沒來才對,但是無論是紀華章還是陸澤彥都沒有表現出等待的樣子。
空位空餐具……像是留給已過世的人的。
紀阮思考了幾秒,忽然意識到,這個位置不會是留給他姐姐的吧?!
紀阮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對了,他的手指都開始有些發冷發涼,同時他也愈發好奇,這位姐姐到底是怎么去世的,去世多久了,他們的聚餐每次都會留一套餐具給她嗎?
一眾問題劃過腦海后,紀阮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眼前的餐桌上。
乍一看,餐桌上的食物似乎極其豐盛,漂亮盆裝的水果蔬菜、甜品蛋糕、鵝肝、鮑魚……
但一旦看仔細了,紀阮的眉頭都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因為除了那些食物,餐桌上還有冒著血漬的鹿肉、蹦跳著的蛙腿、看得清血痕的極生的牛排和跳動著尾巴的鮮活的魚片。
一股想嘔的感覺涌上紀阮心頭,他不敢再去看眼前那些血呼刺啦的食物,尤其是那條明明已經被切成片了卻還在跳動著的魚。
好惡心啊。
紀阮慌忙地將視線從面前的餐桌上移開時卻不經意地與坐在對面的陸澤彥對視了一瞬。
只見陸澤彥左右手拿著刀叉,面色從容又淡定地吃著裝到自己餐盤里的一分熟的牛排。
冒著鮮血的肉被男人一叉又一叉地塞進嘴里咀嚼,紀阮看得直皺眉頭。
一分熟還叫牛排嗎?怎么不直接追著牛腿啃啊。
不等紀阮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個沙啞的聲音忽然響起,問:“小紀最近在學校的功課都怎么樣啊?”
紀阮被紀華章的聲音叫回神,他側頭便看見紀華章正在吃一片生魚片,魚尾撲扇撲扇。
紀阮表情極其復雜地眨了眨眼,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餐盤,回答道:“……挺好的,爺爺。”
紀華章緩緩地點了點頭。
或許是見紀阮一直不吃,站在他身后位置的女傭忽然走上前來開始給他添菜。
紀阮被這突如其來的靠近嚇了一跳,隨后他就看見自己的餐盤里多了一個鵝肝。
紀阮松了口氣。
還好不是那些冒血的生牛排和生魚片。
但眼看女傭還要幫自己夾菜,公筷都快要伸到鹿肉上了,紀阮連忙僵硬地笑著說:“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來。”
女傭點了點頭站回原位,紀阮趕緊挑著餐桌上能入口的蔬菜水果拿了半盤,提前把能放其他食物的位置都占滿了。
而與此同時,坐在對面的陸澤彥盯著紀阮的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主位的紀華章有時候似乎能看得見,有時候卻又很像一個全盲人。
他摩挲摩挲著,突然伸出右手忽然扣住了紀阮的手腕。
紀阮:“!!”
隨后紀華章沙啞的聲音緩緩在紀阮耳邊響起,似乎紀華章開口說一個字就要歇息半天,搞得一句話說了十幾秒才被紀阮完全聽清弄懂。
紀華章問他,“你是不是去見過嚴家那位了?”
嚴家這個稱呼一出來,陸澤彥就瞬間瞇起雙眼,而紀阮也被迫跟著提起心臟。
紀華章這么快就知道了?
看來紀家和嚴家的關系比紀阮自己想的還要密切一些。
紀阮的手腕被扣著,像是被一捆蒼老的草圈著,他斟酌著回答說:“嚴先生招人幫他念書,我想著或許能幫到些什么,就去了。”
紀阮話音剛落,他就發現紀華章按著自己手腕的力度加重了許多。
紀華章又問:“他為難你了嗎?跟爺爺說。”
紀阮一想到嚴頌鳴明知自己是紀家的人還能不斷提升殺意值,甚至想砍掉他的雙.腿泄憤就知道嚴頌鳴的權力至少是在紀華章之上的。
與其全盤道出求紀華章的幫助,還不如憋在心里,因為紀阮沒忘記坐在對面的陸澤彥也是書中四條魚之一。
所以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少在陸澤彥面前提起嚴頌鳴過多的事情比較好。
甚至如果可以,紀阮都想讓書里的四條魚沒有任何交集。
決定好后,紀阮一搖頭,說:“沒有。”
原本紀阮以為紀華章會繼續跟他說一些有關嚴頌鳴的事情,但沒想到紀華章聽見紀阮的回答只是點頭說了兩聲‘那就好’之后就立刻轉移了話題。
紀華章松開了紀阮的手腕,顫顫巍巍地舉起面前的酒杯,一字一句極其緩慢地說:“今天是紀姚的生日,我們舉杯碰一下吧。”
紀阮一怔,一邊舉杯一邊想這個紀姚應該就是他的姐姐。
下一秒,紀阮聽見紀華章繼續說:“也難為澤彥了。”
“你跟紀姚都沒結婚,還肯一直過來看望我這個老家伙。”
陸澤彥沒跟紀姚結婚?!
那他們不是夫妻關系,難道只是男女朋友嗎?
紀阮疑惑地抬眼看向陸澤彥,聽見陸澤彥說:“我跟紀姚也到了快談婚論嫁的年紀,那個時候出意外我們誰都不想的,雖然我們沒結婚,但以后您就把我當成您的半個家人。”
陸澤彥長相端正嚴肅,說的話很容易讓人信服。
于是紀阮看到紀華章笑得很開心,兩個人相談甚歡的樣子還真有幾分至親家人的樣子。
紀阮出神地想著陸澤彥剛才的話,出意外……
紀姚是因為什么意外去世的呢。
不過半晌,紀阮看到陸澤彥忽然看向自己,薄涼的目光對準后,他聽見陸澤彥說:“對了爺爺,你之前提過想找心理醫生,我覺得家里確實有必要找一個醫生看看。”
紀華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臉上露出一絲悲傷的表情。
紀華章想找心理醫生?
紀阮聯想到自己房間里寫滿了筆記的那一堆心理學書籍,再聯想到紀姚的意外死亡和紀華章此刻喪子般悲痛的樣子。
難不成紀姚是因為心理原因導致的自殺?
紀華章點點頭,同意了,說:“都由你全權負責聯系吧,澤彥。”
陸澤彥一抬眼鏡,話中有話地說:“現代人的心理問題很多,尤其是a大的學生壓力大,出現這種心理問題的人更是多到學校的心理診所放不下。”
“有的人也可能會在這種壓力下選擇奇裝異服。”
紀阮心一跳。
紀華章疑惑道:“奇裝異服?”
陸澤彥的眼神緊緊地盯著紀阮,但紀阮已經快要把腦袋埋到眼前的餐盤里了。
他沒想到陸澤彥會這樣提出來。
“簡單來講就是男生穿女裝,女生穿男裝,不單單只是衣服上的變化,他們更是在追求一種心理上的滿足,是心理極度壓抑后的外在表現,也就是心理變態。”
狗屁心理變態!紀阮想,雖然穿裙子不是他自己想穿的,但別人愛穿什么用得著你陸澤彥管。
下一秒,紀阮聽見陸澤彥居然點名了,問他,“是吧?紀阮。”
紀阮怔愣地抬頭,快要滿分的殺意值擺在面前,無論內心怎么吐槽,表面上他都只能尷尬一笑,說:“對,對。”
紀阮緊張間換了個姿勢,卻沒想到自己抬腳的時候腳尖竟很微妙地擦過了坐在對面的陸澤彥的小腿。
紀阮:“……”
這叫什么,這叫人倒霉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
紀阮很崩潰,他嚇得一下子不敢繼續動了,在幾秒后才敢悄悄地縮回腿,隨即鵪鶉似的低下頭。
完蛋了,陸澤彥一定又要以為自己是在勾.引他了。
紀阮局促地等待著,一邊在心里快速地計算并祈禱著陸澤彥的殺意值可千萬不要滿百。
眼前的餐桌上擺滿了刀叉,隨便陸澤彥暴起拿起一個都能讓他血濺當場。
紀阮整個人都緊繃起來,正當他悄悄地觀察規劃著逃跑路線時,死亡般的提示音果真在他的腦海里亮起了,但很意外的是,這次亮起的卻并不是陸澤彥的殺意值提示。
【曖昧值60】
【恭喜你,陸澤彥終于被你勤勤懇懇,堅持不懈的勾.引打動了】
紀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