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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正邪之戰 二

    鏘地一聲, 紀秋暝拔出長劍,一道寒光斬了過來。

    手中的樹葉被削成了兩半,飄然落在地上。段星河的身影悄然浮現在夜色中,映著不遠處火把的光芒, 輪廓硬朗而又沉毅。

    紀秋暝皺起了眉頭, 道:“果然是你, 潛進來干什么!”

    段星河道:“聽說這邊打起來了,我來瞧瞧熱鬧。”

    他一副輕描淡寫的態度, 讓紀秋暝越發惱火。剛才他就感到一陣不對勁, 果然找到了潛進來的人。他道:“你小子是屬老鼠的, 哪里有縫往哪里鉆?”

    段星河一揚嘴角,道:“你怎么知道。”

    紀秋暝聽說他已經到了大乘境界, 段星河融合了夜游神殘存的力量,又有太一心經的加持, 實力與修煉了幾百年的大能相比也毫不遜色。紀秋暝本以為他能變得穩重一些,沒想到他的脾氣還是這么荒誕不經。他皺眉道:“臭小子,沒點正形——”

    他一劍斬過去,要看看這小子到底有多大本事。段星河回劍接招, 夜色中白光閃動, 兩柄劍打得鏗鏘作響。上回在玄武山下相遇, 段星河被他打成了重傷,幾乎沒有還手之力。這次再相見,他已經今非昔比, 情勢完全掉轉了過來。

    段星河接連幾劍斬過去,強烈的劍氣逼得紀秋暝連連后退。他勉強招架住一劍, 段星河的力氣比他大得多了,一寸寸把劍壓了下去。他銳利的目光盯著紀秋暝, 道:“我小師妹在不在你手上?”

    紀秋暝冷笑了一聲,道:“什么小師妹,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段星河一直懷疑他把魏小雨劫走了,上次質問他就沒得到答案。如今再見面,紀秋暝還是這么語焉不詳的,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故意讓他心里不上不下的難受。

    這時候就聽遠處轟地一聲響,火焰沖天而起。大風驟起,把大火吹向了附近的糧倉,眨眼間就燒成了一片火海。士兵們頓時慌了,朝那邊奔了過去,大聲喊道:“走水了,快救火啊——”

    大幽士兵的糧草都在那里,一旦被燒了,這些人的底氣就沒了。紀秋暝沒想到中了他的調虎離山之計,氣得臉色發白,沒工夫跟他多廢話,拔腿就往糧倉那邊趕了過去。

    半邊的天空都被大火燒紅了,就算撲救下來,糧食也要損失一半以上了。今晚來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要殺紀秋暝有的是機會。段星河便不再逗留,向營地東邊奔了過去。

    步云邪和李玉真已經在這里等著他了,三人牽出了馬,借著夜色朝南邊奔去。打馬奔走了片刻,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一陣馬蹄聲。一人嘶聲喊道:“站住——劫營賊,給老子站住!”

    段星河回頭一望,卻見茫茫夜色中,一人帶著二百來人騎馬朝這邊沖了過來。帶頭那人是嘯山宗的少主張暮心,段星河一見他就心煩,沒想到這家伙不知死活,居然敢來追自己。

    段星河摸向了幽冥劍,正想給他點厲害瞧瞧,就見側面城門開了,卻是宋胡纓和宋傳捷帶著人馬出來接應他們了。宋胡纓帶著三百名騎兵來到段星河身前,揚聲道:“你們先回去,這里交給我們。”

    段星河心想也好,道了一聲多謝,打馬回了城中。三人進了城,隨即上了城頭向前方望去。周圍燃燒著桐油火把,把曠野照得徹亮。就見宋胡纓帶著人在戰陣中沖殺,她掄起斬馬/刀,一記橫掃將一人從馬上掀了下去。她就像一把尖刀,所過之處便把戰陣撕出一條口子,敵人頓時驚慌起來,紛紛道:“這丫頭力氣大得很,小心點!”

    張暮心本來想趁著對方人少,撿個大便宜,抓幾個活的回去邀功。沒想到遇上了這活閻王奶奶,被收拾得落花流水。二百來人眼看就要被殺光了,他心慌意亂,連忙喊道:“快撤,撤啊——”

    一群士兵掩護著他,掉頭就往回跑。張暮心極其狼狽,罵道:“人家都有支援,怎么咱們也沒個人來幫忙!”

    其他人都忙著救火,誰顧得上他。前頭有人發現這邊打起來了,連忙點集了一隊人趕過來。就在這時候,身后一人喊道:“小賊休走!”

    張暮心一回頭,就見浩蕩盟的長徒蘇子乾騎馬沖了過來。他神色凌厲,手里提著一桿長槍,帶著呼呼風聲捅了過來。張暮心嚇了一跳,連忙趴在了馬上,雙手緊緊摟住了馬脖子。

    鏗鏘幾聲,他周圍的士兵都被蘇子乾殺了。蘇子乾的眼睛只盯著他,騎馬向前追來,一槍把他從馬上挑了下去。張暮心摔得昏天黑地,慘呼道:“好漢,你別殺我!我是嘯山宗的少主,我家有錢,我讓我爹給你錢——”

    蘇子乾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里滿是恨意,道:“嘯山宗的大少爺,我殺的就是你!”

    張暮心捂住了腦袋,道:“我又不曾得罪你,你這是為什么!”

    蘇子乾冷冷道:“你認得孫清韻么?”

    張暮心一詫,道:“啊……你是她什么人?”

    他話音未落,銀槍已經刺穿了他的胸膛。血花汩汩地涌出來,他大睜著雙眼,仿佛還難以置信。蘇子乾把槍狠狠地拔了出來,道:“她是我小師妹。”

    張暮心的身體漸漸不動了,蘇子乾拔出腰刀,把他的頭顱砍下來,掛在了馬鞍上。韁繩上拴著一個小小的黃玉魚符,在火光中放出淡淡的光芒。蘇子乾摩挲著魚符,神色有些傷感,輕聲道:“清韻,我幫你報仇了,你看到了么?”

    夜風吹來,長草簌簌作響。大幽的敵兵趕來了,宋大將軍讓人在城頭鳴金收兵。蘇子乾翻身上馬,朝城中奔去。

    宋傳捷與宋胡纓回了城,帶出去三百個人,只有十個受傷的,其他人都沒事。這一戰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還斬了一個小頭目,實在大快人心。眾人在城頭看著,過了半個時辰,那邊的大火才徹底撲滅。

    宋大將軍贊許道:“他們起碼損失了一半糧草。好得很,給你們記一大功!”

    眾人都覺得出了一口惡氣,巴圖爾卻氣得要死。他上半夜剛喝了點酒,沒想到這就出事了。聽說糧倉被燒了,他驚出了一頭冷汗,連忙披掛沖出來。他帶人趕來時,宋胡纓已經帶人回了城,沒有再打的意思了。

    他氣得在城下大罵:“狡猾的中原人,偷偷燒人糧倉算什么本事。出來跟我大戰三百回合!”

    李玉真打了個呵欠,道:“不了不了,今天玩夠了,改天再說。”

    巴圖爾氣得也不說中原話了,嘴里嗚哩哇啦的不知道喊了些什么。宋胡纓道:“他說什么?”

    宋傳捷道:“罵人吧,別管他了。”

    他揚聲道:“夜里風大,將軍罵完了就早點回去歇著吧,我們不奉陪了。”

    他哈哈一笑,嘴上說的輕松,轉身便讓各隊士兵加緊防守。眾人回了總兵府,宋破虜道:“今晚這一仗打得不錯,大戰還在后面,不可松懈。”

    眾人心知這一回之后,敵人的防備會更嚴,神色都有些嚴峻,紛紛答應道:“是。”

    火漸漸撲滅了,監糧官清算完了損失,來向主帥匯報。他低著頭道:“稟將軍,夜里的大火燒了七個糧倉,剩下的恐怕支撐不了一個月了。”

    呼明義氣得大胡子直打哆嗦,道:“讓你們看著糧倉,怎么會燒起來的?”

    監糧官心知死罪難逃,身體不住發抖道:“敵人趁夜混進來,搞了些騷動,把士兵引開了。屬下監管不力,請將軍降罪!”

    呼明義怒道:“來人,給我把他拖出去斬了,還有夜里當值的人,都梟首示眾!”

    幾名士兵大步上前,把監糧官拖了出去,片刻有人進來通報,道:“將軍,都殺了。”

    呼明義殺了他們也不解氣,事情變成這樣,已經沒有彌補的法子了。外面傳來了一個男人的怒吼聲:“誰殺了我兒子,我要他償命!”

    呼明義皺眉道:“誰在外頭大呼小叫的?”

    一名士兵出去看過了,道:“是嘯山宗的門主張豪翼。他兒子去追那幾個放火的人,結果被殺了。”

    呼明義一時間焦頭爛額,早就知道那個小子是個繡花枕頭,沒想到他不但自己送死,還連累了那么多士兵。張豪翼在外頭極其憤怒,非要主帥給他兒子做主不可。呼明義道:“先勸住他,等會兒他安靜下來再說。”

    幾人在營帳里沉默著,感到了巨大的壓力。他們在這里駐扎了這么久,一直沒能打下來,對面的援兵卻越來越多。呼明義的神色嚴峻,看向了身邊的兩人道:“接下來怎么辦,你們有什么想法?”

    現在各個部落的人都盯著巴圖爾,打不了勝仗,他這草原王也坐不穩。他粗聲道:“剩下的糧食還夠吃一個月的,那就盡快開戰,集中所有力量把他們打下來!”

    呼明義沉吟著,看向了紀教主。紀秋暝剛救完火,身上還帶著煙灰,頭發也燒焦了,模樣極其狼狽。那幾個兔崽子無孔不入,實在讓他防不勝防。紀秋暝恨他們恨得牙癢癢的,自己籌謀了這么久,絕不能就此放棄。

    他道:“巴圖爾將軍說得對,對峙了這么久,也是時候跟對方決戰了。咱們手頭有這么多機關獸,對方不是咱們的對手。”

    呼明義想著那些鐵皮怪物,心中又生出了希望。他的神色變得陰狠起來,道:“好,那就讓他們試試是血肉之軀強,還是咱們的這些精鋼火炮厲害。”

    外頭靜了下來,呼明義召張豪翼進來,那老頭兒陡然沒了兒子,眼睛都紅了,非要殺了蘇子乾不可。呼明義只得承諾會好生安葬他的兒子,又答應給他報仇。

    紀秋暝感到一陣頭疼,默默地出了營帳,回到了自己的帳篷。他看著上首掛著的虺神畫像,比起大幽的皇帝來說,他更敬畏的還是虺神。

    他說服了森*晚*整*大幽的皇帝發動戰爭,聯合了燕丘作為同盟,又攻下了千機門奪走了火器,辛辛苦苦把局勢推到這個地步,若是這一戰打不贏,他實在沒辦法面對虺神。

    紀秋暝心中煩得要命,在帳中徘徊。這時候就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虛空中道:“這就不行了?當初你夸下海口,要為本座獻上大量人牲,到現在也沒能做到。”

    它嘆了口氣,仿佛覺得紀秋暝比起張子鳶來說,還是差得遠了。

    那一聲嘆息刺痛了紀秋暝,他的眉心跳了一下,隨即低下了頭。當初張子鳶說要向虺神獻祭,三日內便屠了半個城的人,行事狠辣果決。紀秋暝從小就聽著夜游神的事跡長大,對他既崇拜,又暗暗嫉妒。張子鳶早就已經死了,他想取代他,成為虺神新的左膀右臂,獲得至高無上的力量。虺神卻總是覺得他說得多,做得少,一點也不合它的心意。

    紀秋暝從前不知道自己可以卑微到這個程度,既然虺神想念張子鳶,自己就想方設法找到他的轉世,按照虺神的愿望磋磨他,讓他覺醒成為從前的樣子。可這小子早已投靠了鳳神,寧死也不會再回來了。

    虺神雖然得不到他,卻也不肯垂憐紀秋暝,對他總是一副冷冷的態度。

    “本座的耐心有限,你還要我等多久?”

    紀秋暝把心一橫,反正是用人命向虺神獻祭,大幽贏不贏都無所謂。若是這些人打輸了,自己正好帶著萬象門接管大幽。他的法力高強,又有人馬,使出鐵血手段來,這皇帝自己也不是做不了。

    他的神色沉了下來,道:“虺神莫急,屬下這就提供人牲,一定速戰速決。”

    虺神冷笑了一聲,陰沉的氣息漸漸消失了。紀秋暝望著畫像上的大蛇,下了狠心道:“放心,這一次答應你的事我一定做到。我要讓你承認,我才是你最忠誠的仆人。”

    段星河等人在總兵府住下了,這幾日敵方一直沒有動靜。墨墨窩在屋門前打瞌睡,腦袋上扣著個厚厚的牛皮頭盔。段星河讓工匠給它打造了一身盔甲,上陣的時候就不怕受傷了。

    小對眼從外頭過來,輕輕躍到了它的背上。墨墨的耳朵動了動,閉著眼繼續睡覺。小對眼就蹲在它背上,慢慢地舔著毛,很是悠閑。

    樹蔭濃密,微風吹動樹葉,給初夏帶來了一點清涼。段星河坐在門前的臺階上,想起了萬象門的教主。他跟紀秋暝只打過兩次照面,卻不知為何,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步云邪給士兵看完病,背著藥箱從營房回來,見他坐在屋前出神,道:“想什么呢?”

    兩人并排坐在屋檐下,段星河看著前頭的樹蔭道:“你說萬象門的教主,是個怎么樣的人?”

    步云邪眼前浮現起那人的身影,皺起了眉頭,斷然道:“不是什么好東西。這人為了給虺神獻祭,無所不用其極。如果有機會,一定要殺了他。”

    那人是他們的敵人毋庸置疑,之前段星河墮為魔身,也是他暗中布局設計的。他好像對段星河的一切都很了解,但段星河卻對他一無所知。這人一直深藏在暗中,窺伺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為虺神謀劃一切。段星河一想到一直以來,自己受的那么多挫折都是他給的,心里就惱火起來。

    他沉下了臉道:“你說得對,等仗打贏了,老子非把他腦袋砍下來當球踢。”

    這一夜睡到凌晨,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一陣陣號角聲。段星河一個翻身坐起來,聽見外頭的腳步雜亂,總兵府里的人都醒了。有人喊道:“開戰了,敵人來了——”

    段星河穿上衣裳,打開了門。就見李玉真快步奔過來,他穿著一身紫色的天師袍,里頭貼身穿著一件軟甲,匆忙道:“段兄,敵人突襲,呼明義把剩下的十多萬人都帶出來了,現在正在前頭攻城呢!”

    段星河心頭一動,這么大陣仗,今天多半就是決戰了。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只要戰勝了萬象門的人,他就完成對鳳神的承諾了。他回屋穿上了刑天戰甲,拿起了幽冥劍道:“其他人呢?”

    李玉真道:“其他人都準備上陣了,我去給阿纓幫忙。”

    他說完提著八卦劍,急匆匆地跑了。步云邪帶著墨墨來到了庭院里,給它也披上了戰甲和鞍子。段星河道:“要上陣了,瓜皮跟我來!”

    他騎到了靈貘的背上,墨墨張開了黑色的大翅膀,身上穿著饕餮紋鎧甲,嗚地發出一聲低吼,比什么絕影赤兔都要威風多了。

    它拍了拍翅膀,飛了起來。步云邪往前追了一步,道:“星哥,千萬小心!”

    段星河的目光堅定,道:“放心,一定贏給你看!”

    約莫丑時左右,天色還黑沉沉的。城頭的火把熊熊燃燒,照亮了曠野中的敵軍。十萬人兵臨城下,又有幾百只機關獸蹲踞著,顯得頗有氣勢。

    除了燕丘和大幽的人,還有長生觀的掌教也來了,他帶著上千名倀鬼來給紀秋暝助陣。嘯山宗的宗主死了兒子,此時恨得咬牙切齒,非要為張暮心報仇不可。

    呼明義騎在馬上,大聲道:“今日有進無退,給我攻城——”

    士兵們推來了投石車,把千斤巨石朝城頭拋了過去。沖車把城門撞得咚咚作響,宋破虜道:“給我守住——”

    大新的士兵們把礌石從城頭推了下去,砸死了不少敵兵。紀秋暝在后方的營帳中,面前擺著一個碩大的水晶球,雖然沒有親自上陣,卻能夠清晰看到陣前的情形。

    他將一道靈力向上一拋,一隊鷹隼狀的機關獸得到了力量,拍著翅膀朝城頭飛了過去。李玉真早就防著他們用機關獸了,頓時使出冰霜咒,大量的冰雪飄散在空中,將機關獸凍得僵硬,掙扎著落在了地上。

    紀秋暝有些惱火,喃喃道:“跟我作對,你們還嫩了點!”

    嗡地一聲,他驟然催動邪力,大量的機關獸抬起了頭,眼中亮起了赤紅的光芒。紀秋暝喝道:“給我上——”

    大量的機關獸鼓動著翅膀,朝上空飛了過來。有的肋下帶著火炮,漂浮在空中,對著城投的士兵一陣掃射。士兵們只能躲到盾牌下面,半天無法動彈,只聽著槍彈的聲音打在城墻上、盾牌上。一只鷹形的機關獸撲擊下來,扯開了一個盾牌。另一只機關獸往下扔了一顆炸彈,轟地一聲把士兵們炸得血肉橫飛。

    瀚海大師攥緊了拳頭,犯了嗔戒,大怒道:“你他娘的狂什么,老子一拳把那破玩意兒打爛——”

    劉正鋒一把按住了他,道:“別沖動!”

    對方仗著自己有槍炮,一頓狂轟亂炸。裴少卿已經把這些機關獸的弱點傳下去了,但此時近不了身也沒辦法。他吼道:“鷹的靈核在脖子上,誰去給它毀了!”

    此時就聽城下傳來一陣腳步聲,卻是步云邪帶著百草谷的人趕到了。工部首座李政身上穿著皮甲,腦袋上戴著大頭盔,護目鏡,望著那群在天上盤旋的機關鷹,揚起了嘴角。

    他道:“讓你嘗嘗老子研究了大半年的大炮——天字一二三四五號,給我轟!”

    弟子們架起了五尊長頸火炮,瞄準了天空中的機關獸。炮火接二連三地朝那邊炸了過去,有的機關獸被打中了肚子,居然還能飛起來。裴少卿急道:“脖子,炸脖子!”

    李政撓了撓頭,道:“講究這么多破事,瞄準脖子開炮!”

    機關獸的靈核被火炮摧毀了,拖著黑煙摔在了地上。眾人十分興奮,紛紛歡呼起來。李政也哈哈大笑,道:“嘯山宗的人呢,讓他們搶咱們的山頭,轟他!”

    黑洞洞的炮口找到了張豪翼,轟地一聲朝那邊炸了過去,把地上炸了個大坑。嘯山宗的人嚇了一跳,道:“怎么回事,他們也有火炮!”

    李政在城頭大吼道:“傻了吧,百草谷的人不光會給人治病,還會造大炮!”

    一群工部弟子喊道:“就是,惹到我們,算你們踢到鋼板啦——”

    百草谷的弟子制住了帶翅膀的機關獸,下頭攻城的敵軍死傷了不少。宋破虜道:“纓兒,傳捷,你們兩個各帶一千人,給他們把陣型沖散。”

    宋胡纓和宋傳捷答應了,帶著人馬從側面的城門沖出去。黑夜之中,就見兩隊精銳像兩把尖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切入,撕裂了敵軍的兩肋。巴圖爾帶的士兵陡然遭到了襲擊,反應不及,混亂中被宋胡纓斬殺了不少。

    宋破虜在城頭很滿意,大聲道:“其他人,給我上——”

    段星河騎著靈貘越過城頭,從天而降。劉正鋒、瀚海大師、裴少卿跟在他身后,帶著人沖了出去,無數人馬像滾滾怒濤一般,對敵軍一陣沖殺。方白鷺帶著倀鬼們在后方使出了咒術,恐懼、混亂、痛苦,各種強烈的負面情緒聚集起來,朝大新的士兵侵襲過來。

    讓他們得逞就糟了,步云邪在城頭喊道:“別讓那妖人做法!”

    段星河騎著靈貘沖過去,一劍朝那妖道斬過去。方白鷺還沒反應過來,那一劍已經把他的胸膛洞穿了。他重重地倒在地上,疼得臉都扭曲了,啞聲道:“你……臭小子,當初我就該殺了你!”

    段星河的長劍往下滴著血,冷冷道:“現在才后悔,遲了。”

    張青蜉與蜀山弟子斗氣化馬,背后生出一雙雙光翼,飛躍城頭朝那些倀鬼沖殺過去,免得它們再施法蠱惑軍心。

    另一邊,張豪翼在亂陣中找到了蘇子乾,提著刀朝他砍了過去。蘇子乾提劍架住了那一刀,道:“你干什么?”

    張豪翼怒道:“你殺我兒子,我要為他報仇!”

    蘇子乾道:“他害死了我的小師妹,本來就該死。”

    張豪翼恨聲道:“一個小女子,死了就死了,憑什么跟我兒子相提并論!”

    蘇子乾冷冷道:“怪不得能養出張暮心那種小畜生,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張豪翼咆哮了一聲,又是一刀砍了過來。他修煉了上百年,力量不容小覷。蘇子乾跟他過了幾招,著實有些難以應付。他被逼得連連后退,后背猛地撞上一人,卻是大和尚來了。瀚海大師道:“兄弟,我來幫你!”

    他手里提著一根鐵棍,帶著呼呼風聲,掄圓了朝張豪翼砸過去。周圍的嘯山宗弟子跟大新的士兵打在了一起,一時間難解難分。

    戰場上還有些虎豹形的機關獸,到處撕咬士兵。裴少卿放出了上百頭自己帶來的機關獸,跟它們打在了一起。他帶著弟子們穿行在戰場上,遇上了敵方的機關獸,就想辦法摧毀它們的靈核。千機門的弟子所過之處,敵方的機關獸便癱倒在地,跟廢銅爛鐵沒什么區別了。

    紀秋暝雖然想方設法搶到了千機門的機關獸,上了陣卻派不上用場,簡直氣得七竅生煙。

    他看著面前的水晶,氣得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道:“這就是斬草不除根的結果,留了這么個小畜生給老子添亂!他老子就是條老咸魚,兒子也這么礙眼!”

    金環使在一旁站著,戰戰兢兢的不敢說話。赤練使和阿蚺更是噤若寒蟬,生怕教主的怒火燒到自己。

    紀秋暝轉頭看著他們,道:“一點用也沒有,你們幾個站這里干什么!還不快去把裴少卿給我殺了!”

    他氣急敗壞,怒視著赤練使。薛紅玉不敢還嘴,只得帶著阿蚺出了營帳,大步朝戰場那邊趕去。

    第152章 正邪之戰 三

    段星河騎著靈貘在戰場上沖殺, 砍翻了不少敵人。一名士兵從后面砍過來,刀刃被一道金光彈了回去。那人極其詫異,往后退了幾步,道:“妖術……他會妖術!”

    段星河一劍將他砍倒在地, 冷冷道:“什么妖術, 這是天底下最正大光明的護體神咒。本神君有天命在身, 不怕死的只管來——”

    他渾身都是血,目光卻是雪亮, 威風凜凜如同戰神一般。力靈使和義靈使漂浮在戰場上空, 賦予他力量和庇佑。雖然它們不能直接參與人類的戰爭, 卻可以庇護它們選中的人。

    巴圖爾盯上了他,騎著馬朝這邊沖了過來。他是草原上的王, 平生還沒打過一場敗仗。他道:“你這小子有些本事,咱們來比一比, 看看誰才是最強大的勇士!”

    段星河神色淡淡的,覺得他不值一哂。巴圖爾已經掄起大刀砍了過來,這人確實有點力氣,但跟段星河比還是差太遠了。

    風聲獵獵而過, 段星河將手中幽冥劍化作長槍, 將他從馬上掀了下去, 反手一槍捅穿了他的身體。巴圖爾口中直冒鮮血,雙眼大睜著,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這么被殺了。

    “大王戰死了——”

    夜色中, 不知誰先喊了起來。燕丘的騎兵頓時慌了,草原上混亂了這么多年, 好不容易有個勇士把五個部落統一了,沒想到他卻這么短命。宋傳捷沖了過來, 放聲吼道:“大新有天命保護,巴圖爾已死,爾等還不趕快投降!”

    他帶人沖了過來,燕丘的人群龍無首,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很快就被擊潰了。

    渠陽子穿著一件灰色的道袍,胸口戴著護心鏡,騎著馬從戰場上掠過,揮劍擊破了一頭機關豹的靈核。那頭機關豹子頓時倒在了地上,眼中的神光熄滅了。

    旁邊一名士兵道:“渠道長,有兩下子啊!”

    渠陽子還沒回應,忽然感到身后一陣風聲襲來。一頭機械猛虎從后面撲過來,把他從千金骨上掀了下來。渠陽子反應極快,就地打滾躲過了驚馬的踩踏。那頭猛虎卻撲了上來,朝著他的肩膀咬了一口。

    渠陽子疼得臉色慘白,旁邊的士兵嚇了一跳,連忙提劍朝那頭機關獸砍了過去。只聽鐺的一聲,鐵皮被砍出了個缺口,老虎卻沒受多大損傷。

    渠陽子咬牙忍著痛楚,一拳打碎了它的胸膛,捏碎了其中的靈核。他掀翻了那頭機關獸,又有幾頭狼朝他撲了過來。渠陽子往后退了一步,身上鮮血淋漓,已經沒有力氣再戰了。此時就聽頭頂傳來一聲鳴叫聲,鵜鶘拍著碩大的翅膀飛過來。卻是裴少卿騎著阿婪穿過戰陣趕來接應,朝他伸出了手。

    “師兄,上來——”

    渠陽子攥住了他的手,被裴少卿從戰陣中撈了起來。他方才被機關獸咬碎了左肩,胸腹也受了重創,忍不住吐了一口血。裴少卿帶著他往回飛去,到處都是機關獸的炮火與流彈,極其危險。

    老教主在的時候,渠陽子就一直以保護裴少卿為己任,沒想到如今反而讓他保護了自己。他啞聲道:“少主,我死就死了,你不用為我冒這樣的險。”

    裴少卿壓低了他的腦袋,讓他趴在阿婪背上,道:“少廢話,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來了,你必須給我活下去!”

    薛紅玉帶著阿蚺趕到了戰場上。她召集了萬象門的門人,大聲道:“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虺神在看著你們。凡是能殺敵立功的,都升為大倀,教主還有重賞!”

    她用刀割破了手心,以鮮血催動了邪力,黑色的邪氣獲得了虺神的回應,調動出了士兵潛藏的精氣。那些人一瞬間只覺得充滿了力量,什么也不怕了,不要命地往前沖去。

    打到現在,天已經快亮了,雙方都有不少損失。宋胡纓等人廝殺到現在,也感到了疲憊。身邊的士兵更是遍體鱗傷,面對那些瘋子一樣的敵人,應付得相當吃力了。

    仁靈使袍袖一拂,化作一陣清風從戰場上掠過。清風所過之處,士兵身上的傷口漸漸愈合了,消耗的精氣神也都恢復了。眾人互相看了一眼,都驚訝得難以置信。有人道:“天佑大新,真的有神仙庇佑我們!”

    仁慈悄然回到了城頭,笑瞇瞇地看著下面的士兵們。智靈使淡然道:“凡人打架,咱們不是不能插手么?”

    仁靈使攏著袖子,悠然道:“我沒打人啊,本座只是見不得人受苦而已。路過奶一口,不算過分吧?”

    智靈使笑了,抬頭向上空望去,鳳神并沒有干涉。反正虺神也將邪力投入了戰場中,不能只準州官放火,不讓百姓點燈。

    宋傳捷和宋胡纓又恢復了力氣,大聲道:“兄弟們,給我沖——”

    他們的力量得以補充,對方卻消耗了過多的精氣,陷入了虛弱當中。大幽的士兵被大新的士兵砍殺得一塌糊涂,顯出了頹勢。呼明義氣得雙眼通紅,還不肯服輸,吼道:“有進無退,給我死戰——”

    大戰打了一夜,天就要亮了。步云邪在城頭望著,感覺這一仗他們要贏了。此時就見一道烏云聚集起來,重新把天空變得陰沉起來。

    到處彌漫著一股不祥的氣息,地上癱瘓的機關獸嗡嗡震動著,各種零件飛了起來,仿佛受到了什么東西的召喚,朝一個地方聚集起來了。

    稀里嘩啦的一陣巨響,那些零件聚集在一起,拼湊成了一個龐大而又沉重的人形怪物,足有一丈多高。它雖然長得亂七八糟的,本事卻一點也不差。不但力量極大,身上還帶著上百個槍炮筒,走到哪里都是一陣槍林彈雨。

    那家伙受紀秋暝的意志操縱,邁著沉重的步伐朝他們走了過來,大地都為之震顫。幾個士兵來不及逃走,被它的大腳踩死了。混亂中,有人被它一把抓了起來。那人拼命掙扎呼救,用力捶打那怪物的手。那怪物卻無動于衷,大手用力一攥,頓時把士兵的內臟捏得爆了出來。

    那情形極其殘忍,眾人都被震懾住了,有人喃喃道:“怪物……這才是真的怪物!”

    段星河看著那邊,感覺這玩意兒相當不好對付。薛紅玉坐在怪物的肩頭,一手摟著它粗壯的脖子,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樣。她得意道:“來試試啊,你們不是很能打嗎?”

    阿蚺大聲道:“就是,來碰一碰,看是你們的身體結實,還是它的拳頭硬!”

    這玩意兒這么大蠻力,跟它碰硬肯定要吃虧。李玉真扭頭道:“它的弱點在什么地方?”

    裴少卿趴在城頭,半天看不出來。他道:“這是他們胡亂拼湊起來的,把靈核藏起來了,我也不知道……在心臟?還是腦袋?”

    大家一籌莫展,眼看著那怪物在戰場上踐踏士兵,放出火炮到處掃射,所過之處血肉橫飛。宋胡纓的部下被打傷了,人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它抬起大腳要踩,宋胡纓騎馬沖上去,喝道:“休傷我兄弟!”

    她掄起斬馬/刀,熊熊烈焰燃燒著朝那怪物的腿上砍了過去。就聽鏘地一聲,斬馬/刀只把那怪物砍了個白印子,火焰也拿它沒有辦法。怪物緩緩轉過身來,仿佛覺得這點力氣不夠給自己撓癢的,掄起胳膊將宋胡纓打得橫飛出去。

    宋胡纓重重摔在地上,疼得臉色慘白,半晌爬不起來。李玉真急眼了,趴在城頭喊道:“阿纓——”

    他待不住了,轉身就往下跑。步云邪一把拉住了他,道:“你去干什么。”

    李玉真道:“我去幫她!”

    “冷靜點,”步云邪道,“你幫不了她,別去添亂!”

    李玉真也知道自己只能在后方用法術庇護他們,近戰根本不行。他急道:“那怎么辦?”

    宋傳捷沖了過去,帶人把宋胡纓掩護起來。大家松了口氣,但還是沒辦法對付那怪物。

    仁靈使輕輕碰了智靈使一下,智靈使道:“干嘛?”

    仁靈使道:“聽說你眼神挺好的,有什么破綻一眼都能看破?”

    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期待地望著他。智靈使面無表情道:“天這么黑,誰能看得到啊,反正我看不見。”

    那怪物在戰場上橫行,殺的人越來越多。眾人都按捺不住了,恨不能親自下去幫忙。宋破虜的臉上也現出了焦急之色,大手攥緊了城頭上的磚石。大家都是血肉之軀,紀秋暝操縱這鋼鐵怪物下場,實在不講武德。

    仁靈使低聲道:“就看一眼,有什么鍋算我的。”

    智靈使只裝作沒聽見,仁靈使一個勁兒地磨蹭他。智靈使實在撐不住了,悄然一握步云邪的手。步云邪頓時感到一股清澈的靈力傳了過來,他的頭腦變得異常清晰,眼睛看東西也更清楚了。

    戰場上,那怪物搖搖晃晃向前走來,小腹里藏著一團紫黑色的光芒。步云邪看清了,激動道:“找到了,它的弱點——”

    他用火花心念咒道:“星哥,它的靈核藏在小腹里!”

    段星河正一籌莫展,聽他這么一說,頓時精神一振。他對靈貘道:“走,咱們去給它點厲害瞧瞧——”

    仁靈使呵呵一笑,道:“這就對了嘛。”

    智靈使淡淡道:“對什么對,我可什么都沒說。”

    靈貘張開碩大的翅膀,朝那怪物飛了過去。段星河使出了全身的力量,一劍朝它小腹斬過去。只聽砰地一聲,那怪物的靈核被他砍爆了,紫色的光芒放射出來。怪物的身體劇烈震顫著,終于分崩離析,廢銅爛鐵散落了一地。

    “啊啊啊——救我!”

    薛紅玉慘叫著從怪物的肩膀上摔下來,阿蚺沖過來想接住她。宋胡纓卻反應更快,騎馬沖了過來,厲聲道:“妖女,給我受死!”

    她手中的斬馬/刀帶著熊熊烈火,一刀重重砍了下來,把那妖女斬成了兩半。

    阿蚺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喊道:“大姐……大姐!”

    薛紅玉不住抽搐,卻說不出話來,就這么斷了氣。宋胡纓的神色冷漠,仿佛覺得這妖女作惡多端,讓她死得這么痛快便宜她了。幾名士兵手里提著長矛,從四面八方刺過來,捅穿了阿蚺的身體。阿蚺茫然地低下頭,看著從胸口透出來的槍尖,身體疼得厲害。

    他怒吼一聲,一拳打倒了身前的人,插著幾桿長槍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幾步,卻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他這一生沒什么腦子,只知道聽薛紅玉的吩咐,替她做了不少壞事。如今她死了,阿蚺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段星河一劍斬過去,阿蚺的喉嚨噴濺出大量的鮮血,終于倒在了地上。他茫然地看著遠處的薛紅玉,目光漸漸黯淡下來,就這么沒了氣息。

    那怪物死了,大幽的士兵再也興不起風浪。宋破虜讓人擂起了戰鼓,喊道:“給我沖——”

    宋胡纓和宋傳捷帶人沖了上去,把大幽的人殺得人仰馬翻。燕丘的人早就已經潰散了,蘇子乾和瀚海大師殺了張豪翼,嘯山宗的人也都逃了。大幽一方兵敗如山倒,再無還手之力。主帥呼明義眼看無力回天,只得喊道:“掩護我,撤退!”

    一群人護著他往回奔去,一路上丟盔棄甲,極其狼狽。劉正鋒和張青蜉帶著弟子們追了上去,一直把呼明義攆過了邊界十里外,這才停了下來。

    張青蜉停在一條大河邊,看著遠處的敗軍道:“還追么?”

    東邊的天空已經發白了,太陽露出了地平線。劉正鋒淡然道:“攆不上算了,反正死了這么多人,他回去也要被皇帝砍頭。”

    張青蜉一笑,道:“也好,窮寇莫追,兄弟們回去擺慶功宴了!”

    營帳中,紀秋暝面前的水晶不住震顫,轟地一下子爆裂成無數碎片。機關獸的靈核蘊含了紀秋暝的力量,被段星河一劍砍碎,劇烈的沖擊遠遠地傳來,如同狠狠一拳打在了紀秋暝的小腹上。他痛得臉色慘白,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接連吐出了幾口血。

    金環使頓時慌了,上前扶他道:“教主,教主你沒事吧!”

    那鋼鐵怪物一死,戰局頓時就垮了。虛空中傳來虺神憤怒的聲音:“沒用的東西!就這點能耐,憑什么讓我相信你!”

    紀秋暝顧不上自己,連忙推開了金環使,跪在地上道:“虺神,別拋下我。我是你最忠誠的信徒,我還能為你做事!”

    虛空中那股陰沉的力量消失了,虺神已經對他徹底失望了。紀秋暝心慌意亂,就像一條喪家之犬。

    外頭傳來了大新士兵的喊殺聲,金環使大步出去,張望了片刻回來道:“教主,快走吧,呼明義已經帶人跑了!”

    紀秋暝還不甘心,自己籌謀了這么久,明明每一步都做得這么完美,為什么還是一敗涂地。

    他啞聲道:“為什么……”

    對面的人就要來了,金環使急道:“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咱們以后還有機會的!”

    紀秋暝渾身疼痛得厲害,整個人失魂落魄的,還不愿面對自己的失敗。金環使催動靈力,打開了一個空間裂隙。他架著紀秋暝朝里一縱,消失在了裂隙中。

    段星河提著劍來到敵軍營地,找到了紀秋暝的營帳,要把這個背后搗鬼的家伙揪出來。他大聲道:“出來,別鬼鬼祟祟的躲在后面!”

    他一把掀開營帳,里頭空蕩蕩的,地上散落著些水晶的碎片。紀秋暝的氣息還殘留在這里,人卻不見了。段星河皺起了眉頭,就差一點,又讓那家伙跑了。

    戰場上彌漫著一片霧氣,痛苦和死亡帶來的負面情緒聚集在上空,形成了一片遮天蔽日的烏云。這些氣息要很久才能散去,也會影響接觸到它的人。

    段星河望著陰沉的天空,道:“兒子,能處掉嗎?”

    墨墨嗚地一聲叫,拍著翅膀飛了起來。靈貘專吃噩夢,對付這種夢魘一樣的東西最拿手。它飛到了半空中,張開大嘴用力一吸,那股黑色的氣息被它吞入了口中。它的肚子漸漸鼓了起來,片刻把那片烏云吸得一干二凈,身上的毛色變得越發黑了。

    眾人抬頭望著天空中的奇景,發出了贊嘆聲。濃霧漸漸散去,太陽出來了,整個世界恢復了清明。士兵們有種劫后余生的喜悅,紛紛道:“贏了,我們贏了!”

    宋胡纓等人回到了城中,清點傷亡人數。士兵們開始清戰場,百草谷的弟子們忙著救治受傷的人。到處都是尸體和鮮血,大幽雖然戰敗了,大新也死了不少人。

    前方顯現出一黑一白兩個半透明的身影,黑白無常拿著招魂幡穿行在戰場上,照規矩來接引死者。他們看見了段星河,白無常道:“段兄,打了個大勝仗,威風啊。”

    段星河道:“運氣好,我欠的債還了多少了?”

    黑無常翻了翻簿冊,嘩嘩一陣響,找到了屬于他的那一頁。黑無常道:“你帶人擊潰了二十五萬敵軍,救了大新二十萬士兵,又保護了本應該受難的一百多萬百姓——”

    他抬眼看向段星河,微微一笑道:“你累世欠下的債,從此刻起一筆勾銷了。”

    他的功德抵消了罪業,生死簿上,一道金光劃過。段星河十分驚喜,陡然卸下了沉重的擔子,還有些不習慣。白無常笑吟吟地看著他,道:“恭喜你啊,段兄。”

    步云邪從城中奔出來,剛到近前就聽見了他們的話。他目光中透出了喜悅,也了卻了一樁心事。他們的命運綁在一起,經歷了那么多世,終于把債還完了,幸虧這一次他們沒有放棄。

    兩人互相看著彼此,都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以后的人生就是屬于他們自己的了。段星河無債一身輕,覺得必須好好慶祝一下,道:“去吃點好的吧,兩位一起來嗎?”

    黑無常道:“不啦,我們還沒干完活呢。死了這么多人,青冥臺又要忙活好一陣子了。”

    二人說著擺了擺手,提起了招魂幡,又去接引死者了。經歷了那么漫長的黑夜,他們終于迎來了黎明。段星河長長吐出一口氣,有種從未有過的釋然。

    戰爭結束了,大幽的人一敗涂地。燕丘的人也失去了首領,五個部落又要再打很多年了。萬象門的人聽說教主打了個大敗仗,不敢再在通天島上停留,卷了細軟逃走了。裴少卿點集了人馬,手頭還有五千來人。雖然有些損失,但總算為父親出了口惡氣,也能把千機門總舵收回來了。

    休息了幾日,他們來找宋大將軍辭別。渠陽子身上打著厚厚的繃帶,雖然傷得不輕,但打了一場勝仗,心情很是舒暢。

    裴少卿道:“我們打算回島上去,研究點機械打發日子,就跟我爹從前一樣。”

    渠陽子也沒什么別的追求,就想保護好少主,慢慢修仙。宋大將軍道:“你們是有功之人,不跟我一起回大新,接受陛下的封賞么?”

    “不必了,”裴少卿道,“我們閑云野鶴慣了,東西都收拾好了,今日就啟程。”

    他微微一笑,向段星河拱手森*晚*整*道:“段兄,這段時間多謝你照應,我們走了。”

    渠陽子也道:“以后有功夫來通天島做客,等你們。”

    出了總兵府,裴少卿翻身上了馬,帶著千機門的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段星河目送他們遠去了,道:“咱們也該回去了吧?”

    李玉真道:“后天就班師回朝,不用在這兒吃沙子了,回去好生歇著吧。”

    伏順悠然道:“你回去可歇不著,該當新郎官兒啦,有你忙活的。”

    李玉真的臉微微一紅,不覺間又揚起了嘴角,已經期待起回去以后的事了。

    回了大新都城,宋大將軍把眾人的功勞呈報天子。皇帝心中大喜,給三軍將士頒下了封賞。太監來太清宮傳旨,一群人站在三清殿前聽封。

    皇帝封了李玉真為大天師,食祿同四品官員,協太清宮;將縱橫派納為朝廷情報機關,更名為縱橫門,隸屬內閣,封于百川為總統領,食祿五品。封段星河、步云邪為洞神天師,食祿同五品官員。封趙大海、伏順為畢道法師,食祿同七品官員,都掛在太清宮名下。

    段星河沒想到自己是跟當官有點緣分,離開了大幽欽天監,在大新又有了編制。他悠然道:“這回穩定了,還是個不用上朝的閑職,真不錯。”

    步云邪道:“你就想著不點卯。”

    段星河道:“那不好么,都要當神仙了,誰還早起啊。”

    伏順向往地看著他,道:“哥,以后你當了神仙,是不是就頂天了?”

    “差得遠呢,”段星河道,“千年修為也就是剛入門的散仙,想在天上有個編制,還得再修個三千年。你們有得修,我也有得修,慢慢來吧。”

    皇帝封了宋胡纓為寧遠將軍,封宋傳捷為定遠將軍。宋家滿門護國有功,皇帝愛屋及烏,就連小對眼都封了個官。宮里給它送來了兩大擔子魚干,太監念道:“嘉獎小對眼戰時看守糧倉,護衛糧草輜重,封為威虎校尉,賞小魚干兩擔,俸祿三兩,欽此。”

    太監念完了圣旨,彎下腰把印綬掛在它脖子上,它從此就跟別的貓不一樣了。大家笑吟吟地看著它,很為它高興。小對眼依舊一只眼看天,一只眼看地,胸膛卻挺得高高的,十分自豪。

    弟子們送太監出了門,李玉真抱著小對眼坐在臺階上,曬著太陽道:“兒子,有編制了,可以成家立業了。要相親嗎,我給你找個門第好的小貓。”

    小對眼嗷地叫了一聲,感覺有點不舒服,扭了扭身體,從他的臂彎里鉆出去跑了。

    李玉真看著它的背影,反應過來了,道:“我怎么變得跟我爹一樣了。算了……談戀愛它自己喜歡就行了,順其自然。”

    二猴從后頭過來,大聲道:“李師兄,裁縫來了,讓你回屋試衣裳。”

    李玉真一頭霧水,道:“什么衣裳?”

    二猴笑呵呵道:“大婚的禮服,裁縫做好拿來了。我老遠看了一眼,喜慶得很,你穿著肯定好看。”

    李玉真有點不好意思,站起身來道:“這么快啊。”

    李默今走了過來,道:“趁著打完了仗高興,把婚事辦了。趕緊去試衣裳,人家都等著了。”

    七月初十,太清宮大天師李玉真迎娶將軍府千金宋胡纓。到處張燈結彩,鞭炮響了一個時辰,好幾條街都擠滿了看迎親的百姓。

    劉正鋒、瀚海大師、于百川、張青蜉、劉毅君等人都在,司空玉和六幺也來了。李玉真穿著一身大紅禮服,頭上戴著金冠,端的是一派玉樹臨風的模樣。他等在轎子前,接了新娘出來。宋胡纓手持一并玉如意,身穿鳳冠霞帔,眼神明亮,容光照人。

    他們看著彼此,眼里滿是幸福。經歷了這么多,他們終于走到了一起。兩人并肩向前走去,大殿里香氣繚繞,到處擺滿了鮮花,一派喜慶祥和的氣息。宋大將軍和李默今坐在上首,笑吟吟地看著兒女。

    步云邪在一旁看著他們,心里也生出一陣溫柔,道:“真配啊。”

    段星河嗯了一聲,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很為他們高興。

    紫衣侯手捧紅綢卷軸,揚聲道:“奉天之作,承地之和,順父母之意,從新人之約。從此結為道侶,合為一家,盟誓發愿,一生思愛,百年好合——”

    兩人拜過了天地高堂,面向彼此,深深拜了下去,從此結為了夫妻。日月天地為證,再不分離了。

    伏順感嘆道:“啊……真好,看得我都想成親了。”

    趙大海道:“你先有個對象再說吧。”

    伏順道:“誰說我沒有,我這么帥,大小也是個當官的呢。”

    趙大海道:“那你要相親么?”

    伏順心里還惦記著結香,道:“算了吧,我還有心上人呢,等我回去問問人家再說。”

    新人入了洞房,段星河等人在外喝酒。他在人群中望見了司空玉,兩人對視了一眼,司空玉似乎有話要說,從喜堂中走了出去。

    天色將近黃昏,司空玉站在荷塘前,一手扶著漢白玉欄桿,靜靜地看著在晚風里款擺的荷葉。段星河走了出來,道:“縣主,好久不見了。”

    司空玉嗯了一聲,比從前消瘦了些,顯得弱不勝衣。她轉頭望著他,輕聲道:“聽說你在戰場上立了大功,恭喜你。”

    段星河微微一笑,道:“運氣好,沒什么的。”

    司空玉道:“我一直在為你們祈禱。幸虧上天庇佑,你、還有阿纓,你們都好好的。她能跟李兄終成眷屬,我真的很高興。”

    段星河點了點頭,司空玉道:“仗打完了,你有什么打算?”

    段星河平和道:“回去修煉,安安生生地待上個幾百上千年,無聊了再出來轉一轉。”

    司空玉垂下了眼,覺得那對自己來說太久了。他修為這么深厚,百年光陰對他來說不過彈指一揮,自己跟他相比,生命卻短暫得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她悵然道:“那時候早就沒有我了,茫茫青冢之中,你能找得到哪一座是屬于我的么?”

    段星河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道:“別這么說,司空姑娘的天賦絕佳,來日必然也能得道。”

    “算了吧,”司空玉淡淡道,“我斷不了七情六欲,跳不出紅塵,就這么經歷生老病死過一輩子,也挺好的。”

    她嘆了口氣,抬眼看著他道:“不過……你答應要為我做一件事,還沒兌現呢。”

    從前他們在嘯山宗遇上了白虎攔路,還是司空玉冒著生命危險救了他們。當時她便說過,要段星河欠自己一個人情。段星河知道她對自己有情,卻無法回應,內心總覺得有所虧欠。他道:“你說吧,只要是能做到的,我都答應你。”

    司空玉望著他道:“那我要你以后想起我時,便去看看我。無論我在,還是不在,就當我是一個老朋友,別讓我太孤獨。”

    段星河沒想到她會這么說,一時間沒有回答。司空玉道:“這你都不肯答應?”

    段星河鄭重道:“我答應你。”

    司空玉微微一笑,仿佛放下了什么,有些悵然,又有些輕松。她道:“那我走了,以后有緣再見。”

    轎子停在大門外,六幺站在月洞門外等著她。司空玉擺了擺手,轉身離去的同時,輕輕擦了一下眼睛,就這么快步走遠了。

    第153章 開天門 一

    觀完了禮, 劉正鋒等人在這里盤桓已久,打算回去了。段星河也出來好一陣子了,不知道家里怎么樣了。眾人去跟李玉真道別,他還有些舍不得, 道:“這就走啊, 不多玩幾天?”

    段星河道:“該回去了, 家里攢了不少事,有空你來看我也成。”

    李玉真笑了, 新婚燕爾正是甜蜜的時候, 根本顧不上別的。張青蜉道:“大幽雖然打了敗仗, 但紀秋暝逃走了。萬象門的人恐怕不會就這么服氣,還是得想辦法提防他們。”

    劉正鋒也是這個意思, 道:“我會讓門人監視他們的舉動,一旦有異常, 隨時通知你們。”

    眾人離開了大新,各自回去了。初夏時節草木蔥蘢,眾人回到了四靈山。鳥雀的鳴聲回蕩在山谷里,還是家里安逸。四靈神在外頭看了一圈, 覺得人間雖然繁華有趣, 但不如山中安靜。義靈使道:“還是家里好, 我要睡了,有事再來喊我。”

    它化作一團金光,鉆進了山洞里。仁靈使道:“有好吃的嗎?”

    趙大海道:“有, 我先給你熬一鍋玉米粥。”仁靈使頓時高興起來,跟著他往廚房走去。力靈使愛好打鐵, 道:“我去劍廬了,好久沒掄大錘了, 渾身難受。”

    智靈使沒什么事,道:“我去前頭轉轉吧,老睡覺把頭都睡昏了。”

    眾人回到了前頭,曉風等人聽說師父們回來了,興奮地跑出來圍住了他們。

    孩子們已經聽說了段星河他們大破敵軍的事,都特別驕傲。明月道:“大師父,你打了一場大勝仗,是不是!”

    段星河微微一笑,道:“不光是我,還有很多人都出了力。”

    曉風向往道:“真好啊,以后我也想當大英雄。”

    明月道:“你像根竹竿似的,肯定不成。”

    曉風便有些生氣,道:“我怎么不行,比劍你還不如我呢!”

    他擼起了袖子,給明月看他胳膊上薄薄的肌肉。明月不服氣,伸出胳膊跟他比了起來。朝露一屁股把他倆拱到了后面去,望著段星河道:“大師父,你受傷沒有?”

    段星河張開雙手給他們看,一邊道:“沒事啊,在家聽朱雀師父的話沒有?”

    朱雀從后面走過來,微笑道:“都挺聽話的,你走之前讓他們背道德經,他們都背過了。”

    段星河也露出了笑容,道:“明天檢查你們功課,背的好有點心吃。”

    孩子們都期待起來,步云邪道:“先回去吧,大家都歇一歇。”

    眾人便各自散去了,段星河回屋洗了個澡,好好睡了一覺,緩解了長久以來積累的疲憊。次日上午他去了講堂,隨手抽查了幾段經文。曉風不愧是好學生的典范,簡直能夠倒背如流。明月背一會兒,打個磕巴,想一陣子,又能背下去。朝露背的也不錯,擱在以前,她可沒有這么老實地背這些東西。他們想著師父上了戰場,心里很擔心他,渾身的力氣不知道該往哪里使,只好使勁背書,仿佛這樣就能保護他平安似的。

    孩子們背完了,像一群小麻雀似的,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段星河拿出了點心,分給了他們,道:“這段時間你們都很努力,這是給你們的獎勵。”

    孩子們歡呼起來,每個人分到了一包杏干兒,一包棗泥酥和一包桂花黑糖。鐘聲響了,孩子們收拾了東西向練武場跑去。朱雀在那邊等著他們,還要練一個時辰的劍。

    曉風已經長到他胸口了,明月的肩膀也漸漸變寬了,三個人的身影漸漸遠去。段星河走出講堂,站在庭院里看著遠處,路邊有幾棵他親手栽的小樹。他們剛來這里的時候,小樹苗還細細的,如今長得結實多了,也高了一大截。

    他有些感慨,道:“長得真快啊。”

    伏順從前頭跑過來,道:“大師兄,你在這里啊,有人來了。”

    段星河道:“什么人?”

    這時候就見月洞門外一人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身后背著一柄長劍,大步走了進來,道:“兄弟,是我。”

    來人臉上長滿了胡茬,顯得有些頹廢,身材卻鍛煉有素,結實矯健,卻是好久不見了的于九。自從劉正陽死后,于九帶著他的尸體回到了原來的世界,交給了劉明濤,說他卷進了別人的天劫里,不幸死了。

    劉正陽只剩下了個腦袋,還被雷劈得焦黑,帶回去時都已經腐爛的不成樣子了。

    劉明濤好久不見兒子,雖然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但心里也知道他恐怕已經不在人世了。他道:“誰的天劫?”

    于九遲疑了一下,終究覺得冤冤相報沒完沒了,道:“不知道,不認識的人。”

    劉明濤也知道這種事怪不得人家,他抱著兒子的頭顱痛哭了一場,道:“我這孩兒天生暴躁,一路護著他辛苦你了。”

    他給了于九三千兩銀子,權做這段時間保護劉正陽的酬勞。于九看著劉明濤葬下了劉正陽,在天心觀里待了幾日,總覺得心神不安。段星河他們去北疆打仗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贏。

    他先前不得已,在萬象門中待了一段時間,知道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如今劉正陽已死,自己也不必再有所顧慮,有些話還是想告訴他。

    他再次來到天外天,得知大新打了勝仗,段星河等人安然無恙,松了口氣。他快馬加鞭來到了白云觀,見了段星河道:“你沒事就好,先前沒能給你幫忙,我很過意不去。”

    于九為人聰明,又有情有義。段星河對他一直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道:“沒什么,立場不同,各為其主嘛。”

    如今萬象門一敗涂地,于九直接道:“段兄,你的小師妹沒死,我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他此言一出,段星河頓時睜大了眼,迫切道:“在哪里?”

    于九的神色凝重,往前走了一步,低聲道:“在萬象門,她被關在虺神殿里,過得很不好。”

    眾人聚集在花廳里,伏順把人都叫過來了。于九跟段星河相對坐著,顯得有些愧疚,道:“先前他們人多勢眾,我不敢說。你們的小妹子是聚集靈力的先天圣體,萬象門的人把她囚禁在虺神殿里,奉她為小圣女,讓她吸收天下的陰氣、邪氣,持續供給虺神。一般邪修至多用黑曜石組成法陣來吸取力量,但用天賦異稟的人來吸收,獲得的力量遠超過法陣。虺神一直在修復自身的能量,就是因為有小圣女在,它才能恢復得這么快。”

    大家互相看著彼此,神色都很嚴峻。段星河之前在永夜城的虺神殿中就見過一個黑曜石法陣,持續吸收著邪氣供給虺神。而在萬象門本教,魏小雨的存在代替了這個法陣,以超越法陣數倍的效率向虺神供奉力量。

    萬象門的人囚禁了魏小雨,又制作出了她的雙生蠱,一直跟著他們,把他們的一舉一動傳給紀秋暝。在那段時間里,真正的小雨一直在敵人手里受苦,無法逃脫,聲音也沒辦法傳到外界。一想到這里,段星河就很自責。

    雙生蠱的事暴露之后,他和步云邪就曾經質問過紀秋暝。只可惜當時兩人的修為不夠,被紀秋暝打得重傷而歸。如今確認了她就在萬象門,無論如何也要把她救出來。

    步云邪道:“她現在怎么樣?”

    于九道:“我走的時候她還被關著,身體很虛弱。以我的身份也沒辦法進入虺神殿,只能遠遠地望一眼。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有時候醒了就會哭。”

    眾人一想那情形,心都揪了起來。段星河心疼得厲害,道:“我去救她。”

    步云邪道:“我和你一起。”

    于九道:“我認得路,我帶你們去。”

    虺神殿中,四下寬闊陰沉。上首是一條黃銅鑄就的虺神像,一條巨蛇額頭上鑲嵌著青金石,體型碩大,居高臨下地俯視眾生。地上細碎的水晶拼成一個圓形的祭壇,虺神像前方有一把黑曜石雕成的高背椅,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上面,已經昏睡過去了。

    她穿著一身華麗的黑色衣袍,頭上戴著蛇形的金色額飾,卻是魏小雨。她臉色蒼白,雙手無力地搭在扶手上,跟從前在青巖山時判若兩人,好像生命力都被吸走了。

    即使睡著了,也有一股黑色的力量從她頭頂心冒出,匯入了身后的虺神像中。

    自從她來到這個世界,恢復意識起就被關在這里。因為體質特殊,她被這里的人奉為小圣女,被迫吸收著這個世界上的邪力,供養虺神。

    一般人根本無法承受這么強烈的負面情緒,但她是先天玄陰圣體,就這么活了下來,卻生不如死。過度的消耗讓她十分痛苦,卻始終無法逃出去。

    她睫毛顫了一下,夢囈道:“娘……我想回家……”

    大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金環使提著食盒走了進來。他一手按在胸前,恭敬行禮道:“小圣女,該吃飯了。”

    魏小雨睜開了眼,看著周圍的情形,還是那座冰冷的大殿。沒有人知道她在這里,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她失望地垂下眼,低聲道:“我不想吃。”

    金環使打開了食盒,端出一碗米飯道:“吃一點吧,沒有力氣怎么向虺神貢獻力量呢?”

    魏小雨知道自己根本沒被他們當成人來看待,雖然已經習慣了,還是感到了一絲悲哀。她虛弱道:“我不吃,我就想死。”

    這樣的對話他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金環使也不覺得意外,道:“那就恕在下無禮了。”

    他掐住了魏小雨的下巴,捏開了她的嘴,把一勺飯塞了進去。魏小雨一點也不想吃,用力呸了幾聲,拼命掙扎道:“放開我……咳,我不吃!”

    金環使不耐煩道:“教主最近心情不好,你就別鬧了。”

    魏小雨大聲道:“他為什么心煩,你以為我不知道嗎。虺神已經拋棄你們了,你們還在這里干什么!”

    長日漫漫,她待在這大殿中出不去,只能一直觀想,外界的事都瞞不了她。金環使冷冷道:“只要你還能輸送力量,就有讓虺神回心轉意的價值。好好把飯吃了,聽見沒有!”

    魏小雨怒道:“我不會幫你們了,你們害了好多百姓,都是壞人!”

    她說著雙手扶著座椅,想要站起來。金環使在一旁冷冷地看著她,知道她根本就走不遠。魏小雨還沒走幾步就摔倒在地,黑色的衣袍翻起來,露出一雙像麻桿一樣的腿。她因為長期被禁錮在這里,身體極度虛弱,雙腿更是萎縮得幾乎不能行走了。

    “嗚嗚……哇——”

    從前她能跑能跳,還能翻墻爬樹,如今卻連走路都做不到了。她悲傷至極,用力捶打自己不爭氣的腿,大聲哭了起來。

    金環使打了個響指,一道道黑色的邪力織成一個牢籠,把她關在了里頭。他慢慢從地上收起被打翻的飯菜,像喂狗一樣撂在牢籠前,臉上帶著嘲諷的神色,道:“小圣女,哭夠了嗎,該吃飯了。”

    萬象門位于大幽東南方向,隱藏在晦明山中。雖然不曾來過,所幸有于九帶路,他們走了一條隱蔽的小路。萬象門剛吃了一場敗仗,倀鬼和玄鬼死了大半,防備也松懈了許多。眾人一路上只遇見了幾個落單的倀鬼,輕輕松松就解決了。

    于九帶他們來到了虺神殿前,躲在一片樹叢后面,指著前頭道:“就在那里頭了,怎么說。”

    段星河如今力量完全能碾壓他們,把拳頭捏得咯咯響,道:“直接上,搶了人就跑路。”

    于九道:“我給你們斷后。”

    段星河一擺手,道:“好,行動。”

    他縱身一掠,陡然出現在守衛身后,捏斷了幾個玄鬼的脖子。旁邊的人還沒喊出聲,已經被于九捂住了嘴,一刀割斷了喉嚨。頃刻間守衛都被解決了,段星河大步往大殿中走去,就見幽深的殿宇中,一個邪力形成的籠子囚禁著個小女孩兒。

    幽紅的燈光照亮了她的臉,這么久不見,她瘦弱不堪,身體也沒怎么長個,顯然遭了不少罪。段星河睜大了眼,失聲道:“小雨!”

    魏小雨恍惚間聽見了段星河的聲音,還以為是自己太想他們出現了幻覺。她抬頭望過去,忽然激動起來。她兩只手扒著牢籠,大聲道:“大師兄!你終于來了,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

    段星河也激動道:“你等著,我這就救你出來!”

    金環使攔在了他們面前,一手拔了劍出來,道:“你們怎么來了?”

    段星河一見他就心生恨意,沉下了臉道:“你殺了我師父,我還沒跟你算賬。正好遇上了,你就納命來吧!”

    他一劍朝金環使斬去,金環使閃身避開了,冷笑道:“早跟你說過了,你師父不是我殺的,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這些妖人滿口謊言,段星河確實不信他的話,道:“還敢狡辯!”

    兩人在大殿中過了幾招,金環使不過一介護法使者,遠不是段星河的對手,數招之間就被斬翻在地。他胸前被砍了一道大口子,不住往外吐血,眼睛卻還是直勾勾地盯著段星河,露出了嘲弄的表情。

    段星河冷冷道:“你還有什么話說?”

    金環使知道自己已經活不成了,揚起嘴角道:“你師父確實不是我殺的,我這一死,就再沒有人知道真兇是誰了。”

    毒蛇就算頭被斬下來,還能咬人一口。段星河知道他是故意吸引自己湊過去,冷冷道:“不必演了,我不會信你的。”

    金環嘆息道:“可惜啊,可惜……尋找了這么久的真相,直到最后還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你啊,真可憐!”

    他大笑了數聲,就這么睜著眼死了。他的話就像一道陰云籠罩在眾人的心上。段星河看著他的尸身,不知道自己方才不問,是不是選錯了。

    步云邪道:“別信他的鬼話,他就是想騙你過去下手罷了。”

    段星河沒回答,魏小雨用力捶了欄桿幾下,喊道:“快救我!”

    眾人反應過來,大步朝那邊奔去。前方嗡地一聲出現了一片霧氣,紀秋暝穿著黑色長袍浮現在了半空中。他擋在了牢籠前,陰沉道:“一群螻蟻,混進來殺我愛將,還想偷走我門下圣女,誰給你們的膽子!”

    魏小雨被他們摧殘的不成人形,他們還有臉口口聲聲喊她圣女。段星河攥緊了拳頭,怒道:“這是我的小師妹,你們憑什么關著她!”

    紀秋暝冷冷道:“她天賦異稟,生來就是要給我們做圣女的。你這小子從一開始就給我們搗亂,要不是你,本座謀劃已久的大戰也不會輸!”

    他恨聲道:“本座早就想殺你,今日你送上門來,我就不客氣了!”

    他掌心里匯聚起一團濃烈的黑氣,帶著迅猛的氣勢朝段星河拍了過去。段星河伸手一拉步云邪,躲開了那一擊。于九不慎被打中了,倒在地上,捂著胸口直倒氣。

    步云邪道:“沒事吧?”

    于九還沒回答,紀秋暝又是一掌打了過來。段星河閃身擋在了于九身前,強烈的邪力排山倒海地襲來,瞬間吞沒了那兩人。魏小雨扒著籠子,急道:“爹,別傷他!”

    一道金光閃過,段星河剎那間使出了金光咒,籠罩住了他和于九。邪力漸漸散去,他二人都毫發無傷。紀秋暝臉上戴著半張銅面具,寬大的衣袖無風自動,冷漠地看著他們。段星河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魏小雨道:“你叫他什么?”

    魏小雨一時間沒說話,仿佛也不愿面對這樣的事實。紀秋暝獰笑一聲,一拳朝段星河腹中打了過來。段星河反應極快,剎那間閃身避過,反手一拳打過去,把他臉上的面具打了下來。

    鐺啷啷幾聲,面具落在地上。火光映出了那人的臉,極其熟悉,又十分陌生。

    不光段星河僵住了,步云邪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望著面前的人,啞聲道:“……師父?”

    眾人都震驚了,沒想到師父就是萬象門的教主。魏清風從女兒出生之前就開始擺邪陣,求得了聚陰的先天圣體,后來更是以女兒作為容器向虺神獻祭。這些年來他騙了很多人,甚至不惜假死,真正的立場卻是虺神一方的人。

    段星河一瞬間感覺渾身都涼透了,魏清風被融合獸吞噬的情形就像一場噩夢,依稀還在眼前,可眼前的人又千真萬確是他。段星河踉蹌了一步,道:“師父……你不是死了嗎?”

    紀秋暝憐憫地看著他,道:“小傻子,死的那個是我的雙生蠱。不這樣,你怎么覺醒成為讓虺神滿意的樣子?”

    剎那間,過去的許多挫折和痛苦浮現在眼前。段星河明白了,當初魏清風是故意以假死來刺激自己。當時段星河體內的詛咒爆發出來,自我差點就這么消亡了。他越恨萬象門,負面情緒越多,就會越徹底地走向墮魔。

    難怪金環一直說他沒有殺魏清風,師父不但沒死,還是那個在暗中操縱著一切的人。

    段星河望著他,內心極度痛苦。這是養育自己長大的師父,對自己有莫大的恩情。可真正的他卻仿佛沒有心,為了向虺神求取力量,不惜犧牲親生女兒,折磨自己的弟子,無情地利用所有人。自己那么尊敬他,還一心要為他報仇,沒想到他居然一直在欺騙自己。

    比傷害自己的人是個惡魔更殘忍的,是自己的恩人一心只想讓自己死。段星河沒辦法接受這一切,手垂在身邊微微發抖,覺得自己一直以來都像個笑話。

    這里不是久留之地,步云邪也心亂如麻,卻率先冷靜下來。他將一道靈光凝聚在手上,一掌打破了困住小雨的牢籠,把她背了起來。他揚聲道:“星哥,人救到了就撤。”

    于九也一瘸一拐地站了起來,往大殿外奔去,扭頭道:“兄弟,快走——”

    段星河回過神來,跟著他們向外奔去。紀秋暝還不肯放過他們,抬手重重一掌朝他們后心拍了過去。段星河等人早就已經走遠了,紀秋暝往前追了兩步,身體一晃,捂著胸口停了下來。

    他之前在大戰中受的內傷還沒養好,方才只是強撐。如今自己的身份暴露,小雨也被他們劫走了。他大喊了幾聲來人,如今此處門庭凋零,半天也只有幾個玄鬼奔了過來,道:“教主,有何吩咐。”

    紀秋暝道:“有賊人闖進來了,劫走了小圣女,趕緊帶人去追!”

    玄鬼們答應了,快步向外奔去。段星河如今力量強大,區區幾個玄鬼又豈是他的對手。紀秋暝也知道追不到他,陰沉著臉,惡狠狠道:“忤逆不孝的小子,養你還不如養一條狗……等本座好起來,絕對饒不了你!”

    于九的臟腑受了傷,一直在吐血。先前段星河也被那死神棍打得骨斷筋折,養了半個多月才好,深知他的厲害。紀秋暝如今雖然落魄,對一般人來說還是很不好對付的。步云邪背著魏小雨,段星河扶著于九,沖到小路上召來了墨墨,道:“趕緊走!”

    墨墨抬頭鳴叫一聲,陡然變得十分巨大,身上背著四個人也不在話下。它抖開翅膀,一躍鉆入云中,把追上來的玄鬼遠遠地拋到了身后。

    段星河一手抵在于九的背心,將靈力輸送過去,道:“好兄弟,撐住。”

    于九咳了一口血,道:“我沒事,小姑娘還好吧?”

    魏小雨閉著眼沒說話,她很久沒有走出過那間大殿了,陡然見了天光很不適應。步云邪用衣袖擋著她的臉,溫聲道:“沒事了,我們找到你了。”

    魏小雨道:“咱們去哪兒?”

    步云邪道:“四靈山,你知道那兒么?”

    魏小雨嗯了一聲,道:“我見過,在做夢的時候。”

    她睡著的時候,雙生蠱看到的東西會出現在她的夢里,那個身體雖然是假的,卻把她的性格模仿的惟妙惟肖。魏小雨反復地讀著它的記憶,想在夢境中抓住一點溫存。她雖然只能遠遠地看著,卻好像跟他們一起經歷了很多事。

    她喃喃道:“隱身斗篷破了,好多壞人發現了我,二師兄背著我跑了很多路。我差點就把大家害死了……”

    步云邪沒想到她都知道,安慰道:“不是你的錯,不怪你。”

    魏小雨道:“雙生蠱喜歡欺負瓜皮,拿它擦腳,對不起。”

    墨墨抖了抖耳朵,表示沒關系。段星河道:“放心吧,它不生你氣。”

    魏小雨又道:“那些人把我扔到鍋里,大師兄氣瘋了……我想跟他說,我沒事,可是他什么也聽不到。我見他那么難過,忍不住哭了。我很想幫你們,可是我什么也做不到。”

    段星河的心一顫,神色有些難過。魏小雨垂著眼道:“后來雙生蠱死了,我就看不到你們的事了。聽說你們去了戰場,我拼命觀想,但只能看到一點……你們好像贏了,我很高興。但爹爹很生氣,金環對我也森*晚*整*很不好,我好想娘……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家。”

    她的聲音恍惚,說得累了,不知不覺睡著了。段星河摸了摸她的頭發,有些心疼。身邊風聲呼呼作響,靈貘穿過云霧和重重山巒,向巴蜀的方向飛去。

    第154章 開天門 二

    一行人回到了四靈山, 步云邪請了仁靈使過來給于九和魏小雨看病。段星河雖然沒受傷,但因為師父的事大受打擊,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了屋里,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紀秋暝的面具被打下來, 露出容貌的一瞬間, 段星河整個人都震驚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直尊敬的師父, 居然就是在暗中操縱一切的人。

    如果沒有師娘和師父的收養,自己早就死在流民之中, 哪里還有機會讀書練功, 活著長大?師父沒有兒子, 段星河心里早就把他當成了自己的父親,將來也想幫他承擔起一切, 報答他的恩情,卻沒想到他半道就撒手而去。而且是以那么一種殘忍的方式, 在他們的靈魂上留下深深的烙印。

    屋里昏暗陰沉,他的手微微顫抖,握不成拳。他想要恨師父,卻不知所措。

    段星河一直以為師父是被那些惡人殺害的, 他懷著一腔憤怒走到今天, 想要為師父報仇, 卻落了個空。他被狠狠地欺騙了,說不定從一開始的收養就在他的算計之內。包括青巖山他撿來的那些殘疾的孩子,都是給他提供能量的祭品。紀秋暝能在女兒出生之前便擺下法陣, 內心早就已經瘋魔了,還有什么是他舍不下的。

    他想著這些, 心里越發痛苦,覺得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被玩弄得團團轉。門外輕輕響了幾聲,步云邪走了進來。他點起了一盞燈,屋里亮了起來,也照亮了段星河發紅的眼睛。

    步云邪在床前坐下,道:“你怎么樣?”

    段星河啞聲道:“沒事。”

    步云邪嘆了口氣,知道他心里難過,自己也很不好受。那畢竟是傳授他們一身本事的師父,小時候上課的情形依稀還在眼前,他教他們要走正路,護蒼生,他們都記在心里,就算再難的時候都沒有放棄過立場。可如今看清了他的真面目,眾人都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段星河一拳捶在床邊,恨聲道:“他還讓我抄道德經……那個偽君子,他也配!”

    步云邪本來還在難過,又莫名被氣笑了,道:“所以你就讓曉風他們背道德經?”

    段星河沉默下來,良久道:“小時候淋過雨,長大當然也得讓別人淋一下。”

    兩個人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段星河的情緒緩和了一些。步云邪溫聲道:“算了吧,道不同不相為謀,咱們只要做到問心無愧就行了。”

    段星河冷冷道:“他不會善罷甘休的,他現在一無所有,就像個輸急了眼的瘋子一樣。”

    “讓他盡管來,”步云邪道,“咱們有這么多人,你修為又比他強,有什么好怕的?”

    段星河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啞聲道:“我只是不知道……如果再見面,我能不能狠得下心殺了他。”

    步云邪也陷入了沉默,兩人都下意識回避這個問題,那畢竟是像他們父親一樣的男人。如果殺了他,自己該怎么面對內心,又怎么向師娘交代。

    步云邪道:“小雨已經對他很失望了,他對她只有利用。他也不只有師娘一個女人,只是師娘被蒙在鼓里,一直在家里等他回去罷了。”

    屋外傳來細細的蟲鳴聲,夜靜悄悄的。段星河嘆了口氣,道:“那兩個人怎么樣?”

    步云邪道:“于九受了些內傷,仁靈使已經給他治過了,躺半個月應該就能好了。”

    段星河道:“小雨呢?”

    步云邪的神情有些沉重,良久道:“不太好……她長期耗泄得太嚴重,又被邪氣侵蝕,身體很虛弱。又一直被囚禁著,雙腿嚴重萎縮,很難自行走路了。”

    段星河道:“仁靈使也幫不了她么?”

    步云邪道:“不是簡單醫治的問題。腿的話,鍛煉一下說不定能恢復。但她長期以來已經跟邪力形成了共生關系,一旦停止吸取邪氣,身體恐怕要崩潰。”

    段星河沉默了下來,他們不可能讓小雨繼續吸收邪氣,但陡然停下來,她也受不住。他皺眉道:“那怎么辦?”

    步云邪道:“仁靈使說,要不就弄點聚陰的東西放在她身邊,暫時保持著那種狀態,然后慢慢將養,看看能不能一點點扳回來。”

    段星河也沒什么別的法子,點頭道:“那就這么辦吧。”

    次日下午,段星河從外頭帶了一串黑曜石項鏈回來。魏小雨坐在床上,瘦的厲害,跟從前在青巖山時簡直判若兩人。段星河敲了敲門,道:“感覺怎么樣?”

    魏小雨終于有了點反應,輕聲道:“好多了。”

    段星河把項鏈遞給了她,道:“送給你的,好看么?”

    黑曜石能夠聚集玄陰之氣,魏小雨摸到它的瞬間,恢復了習慣的生活狀態,長長地松了口氣。他把項鏈戴在她脖子上,道:“吃飯了嗎?”

    魏小雨道:“吃了一點,不太餓。”

    趙大海說她中午就喝了一點粥,步云邪在旁邊陪著,她才又吃了半塊肉餅。段星河道:“這么瘦,不好好吃飯怎么行。”

    魏小雨沒說話,她長期以來吸收了不少負面情緒,精神和身體都被侵蝕得很嚴重。段星河道:“能自己走路嗎?”

    魏小雨搖了搖頭,掀開毯子給他看。她的腿細細的,上面的肌肉幾乎都萎縮了。段星河心里一陣難受,卻沒表現出來,平和道:“有時間自己捏一捏,總能恢復的。”

    他給魏小雨按摩著小腿上的肌肉,極有耐心。魏小雨抽了抽鼻子,忍不住哭了。段星河道:“哭什么,都回來了,以后就沒人欺負你了。”

    魏小雨心里就是難受,大師兄對自己這么好,父親卻那么無情。她生來就被當成工具看待,他雖然做出一副慈父的模樣,其實心底里從來都沒有愛過自己。

    她喃喃道:“我恨他。”

    段星河的手一停,良久道:“我也恨,又能怎么樣呢。日子還得過,以后咱們都好好的就行了。”

    他溫聲道:“你把身體養好,腿腳復健了,我就帶你回青巖山見你娘親,好不好?”

    眼前仿佛浮現起了漫山遍野的蜀葵,山中飛湍流淌,晴空之下的小道觀安安寧寧的,一如記憶中的許多個日夜。魏小雨一瞬間有些向往,然而回到現實中,心情又沉了下來。她很清楚自己的狀況,輕聲道:“好不起來的……我已經回不去了。”

    “別胡說,”段星河皺眉道,“有你二師兄在,還有仁靈使,怎么給你治不好病?”

    魏小雨慘淡一笑,沒跟他爭。她望著窗外,輕聲道:“一直在這里也挺好的,我很喜歡這兒,像咱們原來的家。”

    她才不過十三四歲年紀,已經被痛苦折磨成了這樣。段星河心頭一酸,輕聲道:“你喜歡,那我們就一直在這兒陪著你。”

    正說著話,忽然見門邊上冒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另一個腦袋擠了過來,低聲道:“往那挪挪,我看不見了。”

    這些孩子越來越沒規矩了,段星河沉下了臉道:“為師怎么教你們的,進門之前要干什么,曉風你說。”

    明月他們站了起來,尷尬地站在門廊下。曉風老實道:“將上堂,聲必揚。戶外有二履,言聞則入,言不聞則不入。”

    朝露雙手背在身后,道:“大師父,我們來看小師叔。”

    段星河道:“那就大大方方地進來。”

    三個人走了進來,目光灼灼地看著魏小雨。他們昨天就聽說她回來了,一直在治病,不好來打擾。三個人商量了一陣子,拿了自己最寶貝的東西來看她。朝露把藏在身后的一個小布偶塞給了她,道:“之前你說這個好看,送給你了。”

    那個小布偶扎著兩個麻花辮,穿著藍色的裙子,肚子里面填滿了香草,是段星河在集市上買的。那個假小雨很喜歡,跟她討過一回,朝露沒舍得給。如今她回來了,朝露忍痛割愛,希望她一高興身體能趕緊好起來。

    明月帶來了一只巴掌大的小木船,上面還有個白帆。自從段星河給他雕刻了一只小葫蘆之后,他就迷上了刻東西。一開始做的還四不像,最近雕刻的東西已經有點模樣了。

    小船外面刷了一層清漆,能防水防腐。他自豪道:“放在水上可以飄起來的。”

    曉風中規中矩地帶了一盒大還丹,道:“這是二師父給我的,我沒舍得吃,小師叔留著吧。”

    之前大幽的人來觀里,說要給小雨編制,她就不見了。大家以為她去大幽做官了,沒想到卻是受了大罪。朝露發現她的身體萎縮得厲害,一年不見,他們幾個都長大了一截,小雨非但沒長個,還比從前更瘦了。

    朝露有些生氣,道:“他們欺負你啦?”

    曉風也憤憤道:“我就知道,什么大編制,都是騙人的,一早就不應該去!”

    魏小雨靜了片刻,道:“沒事,都過去了。”

    她雖然是頭一次跟他們見面,但在夢中看著那個假人跟他們相處,心里已經跟他們很熟悉了。朝露等人不知道原來跟自己一起玩的是雙生蠱,只以為一直都是她,跟她很親近。

    明月道:“你快點好起來,咱們再一起踢球。”

    朝露悄悄踢了他一腳,覺得這憨貨哪壺不開提哪壺。魏小雨卻笑了,道:“好啊,好久沒踢球了。”

    她有同齡人陪著,心情漸漸好了起來。段星河在旁邊看著,也露出了一絲笑容,覺得慢慢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段星河去山里砍了一棵大榆樹,拖回來搗鼓了幾天,給魏小雨做了一雙拐杖。榆木拐杖很結實,上面還包了一層厚厚的棉花,用久了也不會磨胳膊。段星河拿去送給小雨,道:“試試能用么。”

    魏小雨看了拐杖片刻,神色復雜,仿佛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用到這種東西。段星河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唐突了,沒考慮到她的心情,道:“你要是不喜歡,我拿走就是了。”

    魏小雨搖了搖頭,道:“挺好的,我還沒用過這個呢。”

    她從床上站起來,架著拐杖走了兩步,顯得有些吃力。她坐在凳子上歇了一會兒,生出了信心。片刻她拄著拐從屋里走出去,庭院里的風輕輕的,很適合出來曬太陽。

    伏順跟在旁邊,伸著手想扶著她。魏小雨卻道:“我自己能行……六,七,八……”

    她每走一步,就數一個數。墨墨在旁邊看著她,耳朵一動一動的,默默地跟著使勁兒。她走了一陣子,身體終究還是虛弱,腿一軟倒在了地上。

    伏順連忙沖上去道:“哎呀,疼不疼?”

    魏小雨卻哈哈地笑了,道:“我走了十二步,厲不厲害。”

    她扭頭看著其他人,出人意料的堅韌。段星河點了點頭,道:“好得很,多走走腿就好起來了。”

    伏順扶著她在庭院里的石凳子上坐下了,旁邊有一棵無花果樹,碩大的葉子在風里微微擺動,樹蔭里長滿了翠綠的小果子,透著一股豐饒的氣息。魏小雨道:“大師兄,我想要那個。”

    段星河拿了個笸籮過去,給她摘了一大筐。伏順打了井水給她洗干凈了,魏小雨掰開一個果子,露出了紅色的果肉。她感慨道:“以前后山有好多無花果樹,果子多到吃不完。來到這邊以后,好久都沒吃過了。”

    她吃一個,給墨墨吃一個。墨墨瞇起了眼,低頭蹭了蹭她。魏小雨便笑了,道:“好吃是吧,我也喜歡。”

    段星河在旁邊拿了一個,捏開咬了一口,確實甜甜的。他道:“觀里的果子都是你的,想吃再給你摘。”

    好久沒人對她這么好了,魏小雨從心底里感到安穩,露出了笑容道:“好。”

    夏日漫漫,山中頗為寧靜。魏小雨休養了一個月,身體好了一些。她每天早晨拄著拐杖在院子里走一圈,吃了飯睡一會兒,傍晚再出來逛一圈,已經能自如地駕馭她的拐杖了。

    段星河又用榆木給她做了個輪椅,魏小雨反倒不喜歡,一直扔在院子里。她覺得拄著拐杖出一身汗,就像從前一樣,有種生命的活力。而坐在輪椅上的感覺冷冰冰的,跟她過去被關在虺神殿中沒什么兩樣。

    “哈哈哈哈哈哈!痛快,再來!”

    今天外頭不太曬,義靈使和力靈使閑來無事,在院子里捉對兒摔跤。兩條大漢力氣都極大,摔起來地動山搖的。力靈使抓住義靈使的腰,哐地一摔,兩個人一起栽倒在地。

    嘩啦一聲,旁邊的一個水缸被震裂了,水嘩啦啦地流了一地。

    義靈使道:“輕點,房子都要震塌了。”

    力靈使有點懵,隨即又哈哈地笑了起來,道:“哎呀,人間的東西就是不經折騰。我輕點就是了,你也輕點。”

    他這么說著,沒過多久,被義靈使逮住哐地一摔,震得大地又是一陣顫抖。

    魏小雨剛睡著就被吵醒了,她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外頭又是轟的一聲巨響。樹上的麻雀都嚇得飛走了,遠處傳來兩條大漢的笑聲,看來一時半會兒是不會結束了。

    魏小雨嘆了口氣,坐了起來。她慢吞吞地穿上了鞋,拿起了拐杖。反正睡不著,不如出去走一走。

    院子里花木蔥蘢,格局有些像逍遙觀。魏小雨慢慢走在其中,有點懷念。她來到一間門外,是步云邪住的地方,里頭傳來了智靈使的聲音。

    “你們這賬怎么記得亂七八糟的。這么一大家子,多了什么少了什么都迷迷糊糊的,這怎么過日子?”

    以前是司空玉管賬,記得很清楚,大家都尊她為賬房先生。如今她不在,大家有開銷就隨手記一筆,想不起來就算了。

    每個月發銀子的事掌握在段星河手里,支出多少收入多少寫得還是挺明白的,但其他部分就相當抽象了。步云邪天天忙著煉丹,對這些事不怎么上心。趙大海買菜回來隨便寫一寫,每天買肉買菜花了多少錢,涂得賬本亂七八糟的。

    “四月十三,在鎮上買了兩只公雞,四只母雞,花了二錢銀子,下〇給孩子們吃。”

    智靈使道:“這個圈是什么?”

    步云邪看了一眼,忍著笑道:“應該是蛋。”

    趙大海遇到不會寫的字就畫個圈,智靈使想起了他憨憨的樣子,知道跟他說什么都不好使,腦殼疼了起來。

    智靈使翻完了三個賬本,感覺一個靠得住的都沒有。他道:“從前的就算了,從今天開始我來記,收支一筆筆都得寫清楚,一切都要有條。”

    步云邪就是個甩手掌柜的脾氣,登時松了口氣道:“多謝前輩,沒有你我真忙不過來。”

    智靈使淡淡道:“糊弄著也能過吧。反正以前我睡覺的時候,你們不是也挺好的么。”

    他翻開一頁,寫上了今天的日子,外頭哐的一聲地動山搖。智靈使手里的毛筆一哆嗦,勉強穩住了。他寫完了最后一個字,外頭又傳來轟隆一聲,好像有什么東西把地面砸了個大坑。他頭上暴出了青筋,擱下筆道:“怎么回事,拆房子呢?”

    步云邪淡定道:“沒事,力靈使和義靈使在前頭摔跤。”

    是他倆就不奇怪了,兩條大漢加起來四百多斤,渾身使不完的牛勁兒,閑下來簡直就是災難。智靈使道:“力靈使怎么不打他的鐵了,非出來鬧這么大動靜?”

    “天熱吧,”步云邪看了一眼外頭,這時節打鐵要出一身臭汗,“他說打凡鐵沒有意思,要找塊難得的礦石才配得上他的本事。”

    智靈使沉吟道:“那倒也是,以前他就是給鳳神鍛造兵刃的,一般的石頭他必然看不上。”

    步云邪有點感興趣,道:“能說說么?”

    智靈使想了想,道:“從前鳳神在昆吾山中找到了一塊靈力極強的礦石。它讓力靈使鍛造了一把天下無雙的名劍,名叫太阿。此劍十分了得,上能誅仙,下斷輪回,不知道你聽過沒有?”

    步云邪的神色一動,道:“晚輩有所耳聞,太阿是鳳神的佩劍。后來它把那把劍賜給了一個少年,那人用太阿劍戰勝了虺神,但劍也就此崩裂了,只留下了個劍柄在人間。”

    智靈使覺得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

    步云邪道:“之前我們在青巖山找到了太阿劍的劍柄,后來星哥在青冥臺得到了一塊碎片。但沒見過它完整的樣子,也不知道那些事是否只是個傳說。”

    智靈使道:“東西在哪兒呢?”

    步云邪道:“供在祠堂里了,一直受香火,也沒什么反應。”

    他一想起那根鐵棍就忍不住嘆了口氣,總覺得這玩意兒就像雞肋,棄之可惜。如果能它能恢復本來的樣子,應該就能對付虺神了。步云邪道:“前輩有法子修復它么?”

    智靈神搖頭道:“當年鳳神就試過,沒辦法。就算碎片全都找回來了,重鑄在一起也是一把凡鐵。除非用生人血肉作為祭品,以極強的靈力喚醒劍靈,才有戰勝虺神的力量。”

    步云邪的神色凝重,道:“用人命……太殘忍了,改成三牲行不行?”

    智靈神道:“這種事不是你我說了算的,就連普通人作為犧牲都不成,差一分一毫都沒有效果。連鳳神都沒辦法的事,你們也放棄算了。”

    外頭咯噔一聲響,步云邪有些奇怪,推開窗戶向外望去。走廊上空蕩蕩的,沒有人經過。魏小雨拄著拐杖躲在走廊拐角后面,不敢出聲。片刻屋里沒了聲音,她便悄悄地走了。

    天色將近黃昏,魏小雨回了屋。她在外頭待了這一陣子,感覺很疲憊。吃了這么長時間藥也不見好,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腿,萎縮得幾乎像四五歲的孩子一樣。她心里清楚,自己以后很可能都不會好了。

    從前她能跑能跳,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如今卻變成這個樣子,她根本沒辦法接受。

    她靜靜地坐在屋里,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曉風道:“小師叔,你在嗎?”

    魏小雨擦去了臉上的眼淚,打起精神道:“在,什么事。”

    三個師侄拿著食盒進來了,曉風道:“來嘗嘗,廚房做了好吃的。”

    前幾天仁靈使心血來潮,占據了廚房說要給他們做藕夾吃,忙活了一下午把一鍋都炸糊了。趙大海不讓他看鍋了,只讓他去調餡子,結果第二鍋咸的要死。大家吃不下去,仁靈使倒是吃的津津有味的。

    趙大海說他可能被關的太久了,味覺壞掉了。沒什么好辦法解決,只能盡量不讓他進廚房。魏小雨有幸吃過他做的藕夾,咸的喝了一壺水。她看著面前的豆角燉排骨,謹慎道:“我不餓。”

    朝露知道她在擔心什么,道:“這是結香姐姐做的,能吃。”

    燉排骨散發出濃濃的香氣,肉燉的軟爛,豆角也是地里現摘的。朝露等人也不跟她見外,坐在桌邊跟她一起吃了起來。以前他們每天下了課就一起去吃飯,魏小雨在夢境中看著他們還很羨慕。如今自己融入了進去,心里生出了一股暖意。

    吃完了飯,曉風道:“小師叔,你身體好些了嗎?”

    魏小雨不想讓他們擔心,道:“好多了。”

    他們幾個商量好了,互相看了一眼,明月道:“明天休沐,我們要去踢球,你來不來?”

    魏小雨有些意外,他們沒把自己當病人看,她其實還挺高興的。她道:“好啊。”

    幾個人約好了,收拾了碗筷回去了。次日一早,魏小雨梳洗完了,坐在門前等著。墨墨過來臥在一旁,默默地陪著她。

    三個孩子過來了,朝露胳膊底下夾著球,曉風推著魏小雨的輪椅,明月拿著一雙拐杖,喊了一聲:“去玩嘍!”

    墨墨站了起來,像個保鏢似的跟在他們后面。今天的太陽不太曬,有點微風,跑起來也不會出太多汗。

    他們來到道觀后面的空地上,地上擺著兩塊大石頭,就算是球門了。他們讓魏小雨當裁判,三個人各自一隊,誰進的球多算誰贏。這么踢壓根沒有配合,難免亂哄哄的。但魏小雨看得很投入,攥緊了拳頭,身體晃來晃去的。墨墨瞇著眼在旁邊打瞌睡,耳朵不時動一動,趕走旁邊的小飛蟲,十分悠閑。

    “我進啦!”

    朝露一腳把球踢進了球門,舉起雙手朝這邊示意。

    魏小雨拿著根樹枝,在她名字下面劃了一道。球骨碌碌地滾到了輪椅旁邊,明月道:“扔過來。”

    魏小雨把球撿了起來,碎皮縫的球有點分量,她拿在手里,感覺自己也有力量參與進去似的。她把球用力朝那邊扔了過去,明月接到了,高興道:“繼續!”

    一群人在草地上大呼小叫,玩得正開心之際,天空中忽然聚起一道黑沉沉的烏云。

    烏云之中,仿佛有一只大手伸出來,遮蔽了太陽。孩子們抬頭望去,愕然發現一個穿黑袍的身影從滾滾黑云中浮現出來。

    墨墨警覺地站了起來,弓起了背,做出了戰斗的準備。魏小雨的臉色霎時變了,道:“爹……你怎么來了。”

    紀秋暝漂浮在半空中,冷冷道:“段星河呢,讓他滾出來見本座。”

    段星河已經發現了異常,提著幽冥劍從道觀里奔了出來。步云邪和伏順、趙大海緊隨其后,見了他都吃了一驚。步云邪對孩子們道:“你們幾個趕緊回去!”

    明月和朝露球也顧不上了,連忙往回跑去。曉風很有長徒的責任心,推著輪椅要帶小雨一起回去。就見紀秋暝袍袖一揮,天空中降下一道輕雷,嘩啦一聲劈在了輪椅前方。

    曉風嚇了一跳,輪椅碾到一塊石頭翻了過去。魏小雨摔在了地上,疼得臉都扭曲了。曉風連忙道:“對不起,你摔傷了嗎?”

    墨墨護在他倆身前,嗚地一聲叫,讓他有什么事沖自己來。段星河道:“師父,你來干什么?”

    紀秋暝養了一個月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冷冷道:“把女兒還給我。”

    魏小雨這段時間想了很多,鼓起勇氣道:“爹,我不跟你回去了。我幫你就是害很多無辜的人,我真的不想這么做了。”

    以前的魏小雨受制于他,此時居然敢反抗自己了。紀秋暝漠然道:“是他教你忤逆為父的?”

    “不是,”魏小雨搖頭道,“我一直都這么覺得。爹,你也別為虺神做事了,一起回青巖山吧,娘還等著咱們呢。”

    紀秋暝憐憫地看著她,覺得這小丫頭簡直天真的可笑,到現在還在想什么青巖山。她以為的骨肉親情在他的眼里根本一文不值,這些人都是他的祭品,為了虺神,他可以犧牲一切。

    一群人站在段星河身邊,已經與他勢不兩立了。他們都曾經是自己的徒弟,一旦覺醒了自我,這些人就都不受控了。紀秋暝注視著段星河,他已經長成了個男人,年輕強壯,擁有世人向往的一切,好得簡直讓自己嫉妒。

    他冷冷道:“段星河,本座最后給你一次機會,回來做虺神的利刃,像從前一樣為它做事。只要你回來,本座既往不咎。”

    段星河斷然道:“我不可能為虺神做事,那不是我選擇的道路。”

    紀秋暝道:“你不是想要自在么,只要你回來,虺神會賜給你絕對的力量,就沒人能管得了你。天大地大,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段星河沒有被他迷惑,道:“那不是真正的自在,是成為欲望的奴隸。”

    紀秋暝喪失了耐性,他雙目赤紅,惡狠狠道:“臭小子,我養大了你,也成就了你,你就得聽我的。不然我就毀了你的一切!”

    段星河的心情卻異常平靜,從前的師父早就不存在了,眼前的人讓他感覺異常陌生。紀秋暝好像早就被野心和惡意吞噬了,從來對他們都沒有過一點感情。他道:“師父,你的道心是什么?”

    紀秋暝張開雙手,幻化出一團黑沉沉的煙霧,沉聲道:“我的道心是忠誠。我忠于虺神,把我的一切都奉獻給他,也包括你們。你們都是我的棋子,為什么不能乖乖聽本座的安排!”

    段星河道:“我屬于我自己,我不受任何人的安排。”

    紀秋暝笑了,道:“你這個一身反骨的小子,人活著,一輩子怎么可能完全自在。你的道太大了,根本無法證明。”

    段星河道:“我可以做到,我的靈魂不受任何人的約束。”

    紀秋暝一手抬起,滾滾黑煙浮起來,冷冷道:“那就向我證明你的道吧,讓我看看到底有多厲害——”

    第155章 開天門 三

    天空中烏云滾滾, 紀秋暝漂浮在半空中。墨墨張開了翅膀,段星河道:“保護好其他人。”

    墨墨擋在了魏小雨和曉風面前,步云邪和其他人站在一旁,抬頭望著紀秋暝, 如臨大敵, 又有些難過。

    那畢竟是他們的師父, 走到這一步,每個人心里都不好受。段星河周身生出了金光, 腳下一點, 輕飄飄地浮到了半空。紀秋暝催動起強烈的邪力, 重重一掌朝他拍了過來。段星河驟然閃身躲過,地上被那一道掌力打得碎石飛濺, 一塊巨石轟然崩裂開來,步云邪等人已然退到了遠處。

    紀秋暝伸出五指, 身后一只碩大的幻影抓了過來,把段星河按在了手下。他發出了獰笑,道:“你這小猴兒,我看你能不能逃出我的五指山!”

    段星河一瞬間感覺自己被埋進了深深的土里。他用力掙扎, 頭上的重量卻越來越重, 幾乎要把他壓得粉身碎骨。耳邊傳來鬼怪嚎哭的聲音, 到處凄風陣陣,地獄一般的情形浮現在他面前。紀秋暝得意地攥緊了手,他身前的那只巨手也慢慢收攏。伏順急了, 喊道:“大師兄——”

    步云邪的手上生出了靈光,正要上前幫忙, 就見那只大手的指縫中冒出了無數道金光,轟的一聲, 幻影被震得粉碎。段星河從幻覺中醒了過來,一劍擊碎了那只巨手,直視著對面道:“你困不住我,我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我了。”

    一道鮮血從紀秋暝手上淌下來,他微微顫抖,恨聲道:“你這小子忤逆不孝,沒有資格做我的徒弟!”

    段星河對他也已經失望透頂了,冰冷道:“那就不做師徒了。這是你教我的劍法,今日我便用它斬斷你我之間這最后一點緣分。”

    說話聲中,他一劍斬了過去。強烈的劍氣化作無數劍光,排山倒海地朝對面涌了過去。

    他吼道:“萬劍訣——”

    他的雙眼通紅,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紀秋暝還未來得及反應,已經被強烈的劍氣吞沒了。段星河已經到達了大乘境界,力量絕非一介邪修可比。紀秋暝的身體被無數利刃擊穿,痛得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劍影消散,他整個人都被鮮血染紅了,從云端一頭栽了下來。

    眾人一時間都沒說話,段星河飄然落在地上,看著他痛苦抽搐的模樣,心里也很不好受。

    紀秋暝吐出一口血,不甘心道:“你為什么……就是不肯回到虺神身邊?”

    段星河道:“我不會墮魔的,我還要清除所有的黑暗。”

    紀秋暝仿佛聽到了莫大的笑話,道:“你贏不了虺神,大戰給它供奉了足夠的力量,它已經恢復了。它馬上就要收回整個世界,這里原本由它創造,就該由它統治!”

    他說話的聲音漸漸變得粗啞起來,仿佛有另外一個更邪惡的他,從這具身體中孕育出來。

    漸漸地,他的后背鼓了起來,仿佛有什么東西蠕動著。嘶拉一聲,一條碩大的觸手扯破衣袍,從他后心生了出來,接著又是兩條,三條,轉眼間他身后便生出了十來條蛇一樣的觸手。他緩緩地爬了起來,臉變成了紺青色。

    步云邪失聲道:“不好……他要墮魔了!”

    紀秋暝好像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渾身散發著一股可怖的氣息。他早已把靈魂獻給了虺神,只要能獲得力量,變成什么樣子他都不在乎。

    “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聲音震耳欲聾。他啞聲道:“痛快,我就知道你這小子骨子里跟我一樣,心狠手辣。對養育你的恩人都舍得下這么狠的手,你就是個天生的惡魔!來吧,跟我一起,虺神在等著咱們呢!”

    段星河皺起了眉頭,紀秋暝陡然伸出觸手朝曉風抓了過去。曉風嚇了一跳,喊道:“師父,救我!”

    墨墨一口森*晚*整*咬住了那根觸手,用腳死死踩住它,不讓它把孩子抓走。步云邪沖上來,一劍砍斷了那根觸手。曉風嚇壞了,渾身不住發抖,哇的一聲哭了。

    眾人的注意力都在曉風身上,忽然聽見身后一聲驚呼,卻是魏小雨被趁機抓走了。紀秋暝一開始就是聲東擊西,真正想抓的人只有小雨一個。

    觸手把小雨抓了起來,她用力捶打觸手,蛇頭對她嘶嘶地吐著信子,威脅地露出獠牙。紀秋暝低頭看著她,慢慢揚起了嘴角。

    “聽見沒,天門開啦——爹就要得到至高無上的力量了,你高不高興?”

    魏小雨極度恐懼,顫聲道:“放開我,放開!”

    紀秋暝道:“爹還缺個祭品,就由你來開路吧!”

    他周身的黑霧彌漫著,其中生出了赤紅色的咒文,若隱若現地浮動著。一股強烈的邪氣沖天而起,他的雙眼通紅,頭發獵獵飛舞,整個人都陷入了瘋狂狀態。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咚咚的響聲,讓人感到一陣毛骨悚然。眾人下意識豎起了耳朵,意識到他說得是真的。屬于邪宗一方的天門開了,他已經變成了不可名狀的怪物。前方浮現出了一個黑沉沉的漩渦,仿佛在召喚著他。

    紀秋暝用觸手纏住了魏小雨,把她高高地舉了起來。魏小雨雙腿亂踢,慘叫道:“放開我,救命!”

    紀秋暝道:“別掙扎了,虺神在等著咱們呢。”

    漩渦里陡然放出了強烈的邪氣,要收取祭品。就在那一剎間,段星河提著幽冥劍一躍沖了上去,一劍斬斷了那根觸手。

    “啊啊啊啊——”

    魏小雨慘叫著落了下去,段星河俯身沖過去,穩穩地接住了她。

    血紅色的咒文閃爍著,漩渦陡然擴張開來,吸住了紀秋暝身上的觸手。他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絞碎了。他甚至連慘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血肉被當成了祭品,統統被吸入了那個漩渦中。

    漩渦吸收了他的□□,像個饜足的野獸,等待著登階的邪修。然而無人進入,天門開啟了一陣子,就這么消失了。周圍的狂風漸漸消失了,眾人站在原地,半晌都不敢相信發生了什么。地上殘留著紀秋暝的血跡,伏順啞聲道:“他死了。”

    眾人想著剛才那駭人的情形,若不是他狠心要獻祭小雨,也不會死得這么慘。步云邪輕聲道:“他是自取滅亡。”

    段星河心中一陣悲涼,不管怎么樣,他畢竟養育自己長大的人。魏小雨忍不住哭了,啞聲道:“爹——”

    伏順等人也很難過,段星河摸了摸小雨的頭發,輕輕地把她抱在了懷里,良久都沒說話。

    紀秋暝的尸體被吞噬了,什么都沒留下。段星河日后想給師娘一個交代都做不到,眾人的心情都極其沉重,道觀里好一陣子都是一片死寂。

    他畢竟曾經養育過自己和這些兄弟們,段星河給他布置了一個靈堂,親手刻了一塊牌位,上頭寫著魏清風之位,沒有寫恩師二字,想來他也不愿意認自己這些逆徒。靈堂里的招魂幡不住飄蕩,段星河把一盆紙錢投進火盆里,看著它燒沒了,心里空落落的。

    黑白無常悄然而至,在靈堂跟前看了片刻,道:“兄弟,節哀吧。”

    段星河道:“他去什么地方了?”

    黑無常道:“灰飛煙滅了,你做這些也沒有用,天上地下再沒有這個人了。”

    段星河回頭看著靈堂,輕聲道:“有用,我們該跟他道個別。就算他聽不見了,我們自己還是知道的。”

    休息了幾日,他把紀秋暝已死的消息傳了出去。劉正鋒得知了,立刻帶著縱橫派的弟子剿滅了萬象門,推倒了虺神像,把那個蛇窟一把火燒了個干干凈凈。

    倀鬼們群龍無首,死的死,逃的逃。頃刻之間,曾經攪動天下大亂的萬象門就這么覆滅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本來以為萬象門沒有了,信奉虺神的邪道會一蹶不振。可漸漸的,大家發現事情變得不對勁起來。

    先是亂墳崗里的枯骨從地里鉆了出來,有人走夜路時經過墳地,就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土里冒出個骷髏腦袋來。那骷髏發現了他,緩緩從土里爬出來,手腳并用地朝這邊追了過來。那人嚇得拔腿就跑,回到家大病一場,做夢還一直夢見枯骨滿地亂爬的情形。

    又有人說在郊外遇見了奇形怪狀的妖物,見了人就追,像野獸一樣生吃人的血肉。這些傳言越來越多,受害的百姓也層出不窮。官府接到了無數報案,白天晚上加強巡防,卻畢竟是肉體凡胎,被妖魔撞上了,也一樣逃不了被吃掉的命運。

    百姓們越發恐慌了,天空中漸漸籠罩起一層烏云,遮住了太陽。分明是夏天,白天卻越來越短,黑夜越來越長,到處一片昏天黑地。

    邪修們無比得意,到處宣揚浩蕩盟冒犯了虺神,招致了它的降罪,又說虺神帶來的恐慌終將占領整個世界。

    正道上的人不能坐視事態這么發展下去,開始有所反應。劉正鋒帶著浩蕩盟的人到處誅殺妖魔,然而地獄仿佛裂開了一道口子,妖物層出不窮地冒了出來。殺了一百個,又有一千個,肆無忌憚地到處行兇。蜀山的弟子們也都出去除妖了,那些東西背后有一股強大的力量,隨便幾根碎骨頭和一攤腐爛的肉,又能拼湊出一個新的怪物,長得亂七八糟,行事也隨心所欲。

    邪惡滋生的速度遠遠超過了清除的速度。大家雖然不愿意相信,卻漸漸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眼下的混亂,只不過是災難降臨之前的預兆罷了。虺神找回了它的力量,赤紅的雙眼睜開了,骨碌碌地俯視著一切,它開始吞噬這個世界了。

    趙大海駕著大車從外頭回來,逃荒似的趕緊關上了道觀的大門。伏順和結香過來了,幫他卸貨。伏順拿下了一大扇排骨,道:“怎么了,這么慌張?”

    趙大海道:“不得了,我在路邊看到兩具干尸在啃一個人的尸體,那人的半個頭都被吃沒了,身體還沒開始腐爛,好像是附近的村民,夜里被襲擊死的。”

    他說著臉色鐵青,忍不住想反胃。結香嚇得手一哆嗦,差點把一壇子酒掉在地上。趙大海連忙一個箭步托住了,道:“千萬別打了。現在鎮子里都沒什么人賣東西了,大家都怕得不敢出門,我叫了半天酒鋪才開了道縫,黃酒平時三十文一壇,如今都漲到一錢銀子一壇了!”

    百姓們都十分恐懼,日常生活根本就維持不下去了。伏順道:“那怎么辦,還能不吃不喝了?”

    趙大海掏出一個紙包,道:“我買了點酒曲,以后自己釀酒好了。山里有不少好地,開墾出來自己種菜,家里的雞還能下蛋,不至于活不下去。”

    他想得雖然周全,可一旦發展到這個地步,大家感覺恐慌已經蔓延到山里來了。

    伏順搬下了幾顆大白菜,在大車上發現了點血跡,還有爪子劃的痕跡。他伸手擦了擦,道:“這是什么?”

    趙大海看了一眼,倒抽了一口氣,道:“我回來的時候,有個干尸撲過來扒車,被我甩掉了,這應該是……它身上的血吧。”

    伏順的臉扭曲起來,連忙打水去洗手。他用力搓了好久,手上早就沒有血了,他仿佛還聞得到死人身上的臭味。

    他站起身來,見朱雀不知什么時候來了。他沉默著把車上的東西卸了下來,道:“東西屯的差不多了,最近沒事別出去了。”

    趙大海答應了,廚房里掛滿了臘肉、火腿,糧食也屯了三個倉,一年內不出去是沒問題,但百姓們怎么過?外頭已經亂得不成樣子了,他們既然修行正法,又豈能獨善其身。

    前陣子蜀山派弟子出去降妖,段星河和步云邪、四靈神都出去了。這一走大半個月,音訊全無,大家都很擔心他們。伏順道:“聽說那些妖魔都挺厲害的,被抓一下身上的肉都要爛掉。大師兄沒事吧?”

    趙大海悶聲道:“他都快成仙了,跟你我能一樣么?”

    伏順道:“那也會流血會痛的啊,他又不是變成了塊石頭,怎么會沒有感覺。”

    趙大海也沉默了下來,結香認真道:“鳳神會保佑他的,還有三清。邪不勝正,你們要相信大師兄。”

    她除了做飯打掃,別的也幫不上忙,只能向上蒼祈禱。伏順見過她在三清殿前跪拜,祈求上天保佑斬妖除魔的義士們都能平安,希望段星河能安然回來。

    一個普通人能做的只有這些了,大家的心里都沉甸甸的。朱雀嘆了口氣,回到了講堂。孩子們正在打坐冥想,閉著眼睛,小臉都認真而又虔誠。他們心地純正,相信著這個世界上的美好,也承載著未來,怎么可以被輕易摧毀。

    朱雀看著這些孩子,自己等人修煉了一身本領,就是為了保護這個世界上美好而脆弱的存在,看著他們一點點成長為支撐這個世界的支柱,接過新的責任,一代代傳承下去。

    過了十多天,他們一直閉門未出,也不知道外頭怎么樣了。伏順按捺不住,道:“我出去看看吧。”

    朱雀道:“也好,去山下看看情況,注意安全。”

    趙大海套上大車,打算跟伏順一起去。大車剛走到山腳下,忽然見兩人騎著一頭威武的靈獸從遠處飛來,卻是段星河跟步云邪回來了。那兩人看起來還好,伏順喜出望外,朝他們用力揮手道:“大師兄,二師兄,我們在這兒——”

    段星河騎著墨墨落了下來,一個多月沒見,他瘦了一大圈,眼窩都陷進去了。他道:“干什么去?”

    伏順道:“我們出去看看外頭怎么樣了,你們好么?”

    “趕緊回去,”段星河簡短道,“外頭的喪尸互相傳染,附近的鎮子里已經滿是活死人了。”

    伏順倒抽了一口氣,和趙大海互相看了一眼,都生出了一身冷汗。幸虧還沒出去就遇上了大師兄,要不然他們就要遭殃了。

    前方的草叢簌簌地動了幾下,有什么東西拱了出來。趙大海定睛一看,卻是個腐爛了半邊身體的喪尸手腳并用地爬了過來。步云邪已經覺察到了,拔出了劍,朝那邊削了過去。

    唰地一聲,喪尸的腦袋被砍了下來。它的身體蠕動著,身上一股黑色的邪力絲絲縷縷地糾纏著,仿佛想把它拼湊成一個新的怪物。段星河手一揮,一道雷火咒落在它身上,登時把它劈成了一塊焦炭。

    伏順和趙大海都嚇壞了,連山里都出現了這種怪物,可見外頭已經變成什么樣了。段星河的臉上透著疲憊和麻木,類似的事他們做過太多次,已經沒什么感覺了。

    段星河一甩劍鞘,反手把那塊焦炭搗的粉碎,皺眉道:“我就說這幫玩意兒到處亂竄,再不回來看看,家都被偷了。”

    步云邪手上生出了一道金光,道:“弄個結界吧,擋在外頭就行了。”

    段星河抬眼看著周圍,到處都是茂密的草木,道:“說不定哪里還藏著別的喪尸,得清干凈才行。”

    步云邪嗯了一聲,道:“你們兩個先回去,我們一會兒就來。”

    伏順和趙大海回了白云觀,朱雀有些奇怪,道:“不是剛走么,這就回來了?”

    伏順興奮道:“大師兄回來了,二師兄跟他一起。他倆一會兒就回來,家里收拾收拾,大海去做飯。”

    眾人頓時激動起來,各自去忙活了。下午段星河和步云邪才回來,墨墨跟在他們身邊。朝露他們等得望眼欲穿,一見他們回來了,立刻沖上來道:“大師父,二師父!”

    段星河殺了不少喪尸,怕把臟東西沾染給他們,道:“好,不用過來,我身上不干凈。”

    孩子們眼巴巴地看著他倆,段星河和步云邪身上沒受大傷,就是在外頭奔忙瘦了許多。

    步云邪道:“山腳已經設下結界了,沒事別出去,外頭的臟東西進不來。我們倆剛才在山里轉了一圈,沒發現有別的活死人,不用擔心。”

    朱雀道:“辛苦了,四靈神他們呢?”

    段星河道:“它們幾個先回蜀山去了,我在這里歇兩天也得去蜀山一趟。師尊召集正道上的人去商討除妖之事,各大宗門的人都往那邊趕了。我順路回來看你們一眼,沒事就放心了。”

    他有些疲憊,說完了這些打算回去睡一會兒。趙大海道:“我做了飯,你先吃點吧?”

    段星河道:“行,等會兒給我送屋里來。”

    步云邪也累得夠嗆,擺了擺手道:“先洗個澡,睡一會兒再說,有勞你們了。”

    眾人目送他們走了,感覺這兩個人馬不停蹄的,實在辛苦得很。趙大海道:“我去把飯熱熱,其他人回去休息吧,別打擾他們。”

    段星河好久沒安生休息一會兒了,一覺醒來天已經黑了。自從虺神蘇醒,天光就越來越短。他看著遠處的天空,夜空里看不清星子,一抹暗紅色的月亮藏在云層里,透著一股若隱若現的邪氣。

    他走到庭院里,坐在臺階上,吹著夜風出神。這段時間他們到處奔走,殺了許多喪尸和妖魔。有很多喪尸本來也是普通的百姓,有自己的家庭,可一旦變成了行尸走肉,就什么都不記得了。段星河垂下了眼,他記得那些人的眼神。有些人向他求助,要他救救自己。也有的人知道沒辦法了,求他趕緊殺了自己,防止尸變后傷害自己的妻兒老母。

    段星河一想起那些人的模樣,心里就極其難受。他盡力凈化了一部分人,有些實在救不了的,只能盡量減少他們的痛苦。為了侵吞這個世界,虺神不惜付出一切代價。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他雖然修為比從前強了許多,卻遠遠不是創世神的對手。

    “差得太遠了……”

    就算正道宗門的人都去了蜀山,也未必能商量出一個結果。他想著這段時間所見的污濁,神情沉重,長長嘆了口氣。

    月洞門外傳來咚咚的聲音,段星河抬起頭,卻見魏小雨架著拐杖走了過來。她走得很費力,段星河連忙過去扶住了她,道:“你怎么來了?”

    魏小雨道:“大師兄,我聽說你回來了,來看看你。”

    兩人在門廊前坐下了,魏小雨望著頭頂的紅月亮,露出了憂慮的表情。她道:“白天烏云蔽日,晚上的月亮卻是紅的,大家都很害怕。朱雀說,世間妖魔橫行,邪氣侵犯太陰才會這樣。大家一直很擔心你們,受傷了么?”

    段星河在外這段時間被妖魔抓傷了好幾回,他倒是不怕尸毒侵襲。步云邪的手上纏著厚厚的繃帶,脖子、臉等露出來的地方都捂得嚴嚴實實的,這樣才沒受傷。若是一般人,早不知道死了幾回了。

    段星河不想讓他再出去了,這次回來,也是想找個由頭拴住他。他道:“我沒事,就是阿云在外頭跟我奔波太危險了,我想讓他歇一陣子,不知道他肯不肯。”

    魏小雨道:“他肯定不答應的。”

    段星河沒說話,魏小雨其實很了解他們,知道他們都把對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不可能讓對方一個人身陷險境。

    段星河嘆了口氣,輕聲道:“李玉真他們已經去蜀山了,這次不知道能不能商量出個結果來。師尊見多識廣,應該有法子對付虺神吧。”

    魏小雨看著那一抹赤紅的月亮,輕聲道:“沒法子的……他們現在也束手無策。就連鳳神都拿這個老對頭沒辦法,它們倆都受了重傷,虺神先一步復蘇了,鳳神只能看著它一點點蠶食掉這個世界。”

    她的聲音恍惚如夢囈,仿佛神魂已經被月亮吸走了。段星河詫異地看向她,魏小雨脖子上戴著碩大的黑曜石項鏈,正不斷吸收著周圍的玄陰之氣。她已經習慣了這樣活著,沒辦法停止。在萬象門待了這么久,她對邪宗的事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魏小雨的眼神有些迷蒙,道:“大師兄,需要我幫你么?”

    段星河覺得她也沒什么好法子,搖了搖頭道:“不用了,我自己能想辦法。”

    如今虺神已經復蘇,段星河其實也一籌莫展,但他不想讓家里人煩惱。魏小雨道:“我可以的,我能幫你的。”

    段星河覺得她在說孩子話,搖了搖頭道:“別想那么多,你自己養好身體就很好了。”

    微風吹過,兩人的意識都清醒了些。魏小雨身上的陰氣淡去,目光也清明起來。靜靜地坐了片刻,她道:“大師兄,我想到處看一看,你背我好不好?”

    她好久沒撒嬌了,段星河便扎了個馬步,縱容道:“來。”

    魏小雨伸出了胳膊,爬到了他背上,道:“走吧。”

    他的背寬闊結實,帶著淡淡的體溫。魏小雨趴在他背上,閉上了眼,有種回家的感覺。段星河背著她在白云觀里慢慢地走著,想著她的腿再養一養就能好起來了,到時候她就能跟曉風明月他們一起上課。再過個一兩年,她脖子上的項鏈應該就能摘掉了。她會漸漸恢復健康,到時候自己就帶她回家,把她好好地交給師娘。

    以后她會出落成一個漂亮的姑娘,還會遇到喜歡的人,建立家庭,平平靜靜地度過一生。

    魏小雨閉著眼道:“大師兄,走到一半了嗎?”

    段星河道:“快了。”

    從前他們一起走夜路,段星河就這樣背著她。魏小雨怕黑,便閉著眼這么問他,一路從山里問到屋門口,她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兩人來到花園里,段星河道:“要下來坐一會兒么?”

    魏小雨搖了搖頭,仿佛貪戀被他背著的感覺似的,道:“繼續走,慢慢走。”

    段星河便背著她穿過花園,來到了講經堂,魏小雨在門前靜靜地看了一陣子,她以前的座位就在靠窗的位置。旁邊是朝露,前頭是莫嗔、曉風和明月。她露出了笑容,仿佛有些向往。桌上散落著幾根小竹簽,段星河道:“等過段時間,你就過來上課,他們已經開始記卦象了。”

    魏小雨嗯了一聲,道:“走吧。”

    段星河背著她往前走去,兩人經過三清殿前,魏小雨認真道:“道祖保佑,大家都平平安安的,過上好日子。”

    段星河輕輕一笑,道:“道祖聽見了,他們答應你了。”

    夜風有些冷了,段星河背著魏小雨回到了她的住處。他推門進去了,把魏小雨放在床上,道:“好了,睡覺吧。”

    魏小雨望著他,還有些舍不得。段星河道:“怎么了?”

    魏小雨道:“謝謝你,大師兄。”

    段星河笑了,道:“明天我再把拐杖拿回來,今天先休息吧。”

    魏小雨看了一眼屋角的輪椅,前陣子它損壞了一些,趙大海已經給她修好了。她點了點頭,段星河關上門,快步走遠了。

    白云觀里靜悄悄的,大家都睡著了。魏小雨躺了一陣子,睜開了眼,從床上坐了起來。她點起了燈,提筆寫了什么東西,神色有些難過,仿佛在留戀什么。她把紙留在了桌上,扶著墻坐到了輪椅上。

    此時約莫是三更天,她坐著輪椅穿過院子,來到了祠堂前。祠堂里供奉著白云觀的歷代先師,桌上擺著鮮花和供果,靠墻的架子上擺著幾排長明燈。她勉強從輪椅上站起來,走了兩步便摔倒在地。她咬著牙,手腳并用地爬上了五層石臺階,翻過了高高的門檻。

    地上冰涼,她的身上也沾滿了灰塵。她卻顧不上這么多了,到處摸索著,不知道在尋找什么東西。

    一個暗格彈了出來,里頭放著一個朱紅的木匣。魏小雨打開蓋子,幽紅的燈光映出了里頭的東西,是太阿劍的劍柄,還有一塊巴掌大的殘劍。

    魏小雨看著盒子里的東西,神色有些難過,又有些釋然。她從青巖山把它帶過來,一切因此物而起,沒想到也將因它而結束。

    這段時間里,她每天都望著頭頂的紅月出神,她能感應到,這個世界的邪力越來越強。源頭不除,外頭的那些喪尸是殺不盡的。

    除非殺了虺神——

    可這個世上沒有什么能對付得了它,除了太阿劍。

    魏小雨坐在地上,握著那塊碎片,雙手不住發抖,啞聲道:“不這么做,大家都會死。”

    她說著,已然淚流滿面。她愛這個世界,不希望看它被邪惡吞噬。若是自己犧牲能換來大家的安穩,她愿意這么做。

    “我要走了……大師兄,娘,結香姐姐,你們要好好的。”

    她下定了決心,猛地把殘劍插進了自己的身體,劇烈的疼痛讓她渾身一震。她平常被針刺一下都要疼半天,此時卻堅韌得可怕。冷汗滲了出來,她咬緊了牙關,把劍柄埋進了傷口,啞聲道:“以我血肉,作為祭品,召喚劍靈——”

    魏小雨的玄陰之力涌入了殘劍中,用全部的力量滋養著它,以血肉為祭品,召喚著太阿劍。月光下,劍柄震顫起來了,一道金色的光芒生了出來,劍柄與殘片融合,又漸漸向前延伸出來,形成了一把完整的劍。

    大量的鮮血漫出來,祠堂里靜悄悄的,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魏小雨躺在地上,眸光已經黯淡了,像睡著了一般安詳。她已經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事,剩下的就交給她信任的人了。

    第156章 虛無海

    天亮了, 段星河醒了過來,不知怎的右眼皮一直在跳,想來是這段時間太累了。他洗了臉,拿著拐杖往小雨那邊去。剛走了一半, 就聽見后頭祠堂方向傳來一聲慘呼。

    “啊啊啊啊——”

    是結香的聲音, 極其凄厲, 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情形。每天早晨她都要去祠堂打掃衛生,給白云觀的先師上香奉茶。段星河一怔, 扔下拐杖朝祠堂跑去。伏順等人聽見聲音, 從另外一邊趕了過來, 紛紛道:“怎么了?”

    他們看清了眼前的情景,都震驚得動彈不得。一把輪椅孤零零地停在門前, 結香跪坐在一旁,放聲痛哭。

    祠堂里, 一個小小的人影躺著,地上的血已經干涸發黑了。魏小雨的身體里插著一把劍,上頭赫然鏨著太阿二字。眾人一時間不能解發生了什么,伏順啞聲道:“小雨死了……誰把她殺了!”

    趙大海大步沖過來, 到了近前, 卻見她并沒有掙扎的痕跡。她的表情安詳, 空茫的眼睛望著那把劍。本來只有碎片的太阿劍,如今卻恢復了原本的樣子。步云邪明白過來了,眼圈紅了起來, 輕聲道:“她把自己的血肉和靈力獻祭了,為了喚醒這把劍。”

    段星河踉蹌了一步, 下意識搖頭,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他找了那么久, 費盡千辛萬苦才把她找了回來。昨天晚上,他還背著她在庭院里散步,想著以后的事,覺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沒想到她就這么離開了自己。

    他走上前去,輕輕碰了碰魏小雨,她的身體已經涼了。她的死亡和她的性情一樣,壯烈決絕,不留余地,卻又爆發出讓人震撼的力量。她用血肉喚醒了太阿劍,以生命作為代價,讓這把神兵再次來到世間。段星河淚如雨下,雙手不住顫抖,啞聲道:“小雨……你怎么能……”

    魏小雨的神色平靜,仿佛覺得沒有什么遺憾了。她的身體殘破不堪,死了至少有兩個多時辰了。悲哀籠罩著所有人,步云邪淚流滿面,哽咽得說不出話。墨墨震驚地看著面前的情形,長長地哀鳴了一聲。它低頭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臉,大顆的眼淚也涌了出來。

    段星河收斂了魏小雨的遺體,為她舉行了火葬。一把大火沖天而起,吞沒了她的身軀,也結束了她這短短一生中所有的苦難。他收撿了小雨的骨灰,供在了祠堂里。曉風明月他們還不敢相信小雨已經死了,嚎啕大哭了一場,朝露更是病了好幾天。

    這么早就面對生死,對孩子們來說都是極其沉重的一件事。伏順等人也好幾天提不起精神,一想起來就忍不住要掉眼淚。

    段星河在收拾小雨遺物的時候,發現了桌上的信。他展開來,見魏小雨寫道:“大師兄,很抱歉有些話不能當面跟你說,只好寫信給你。過去在父親的逼迫下,我吸收了很多邪氣供養虺神,間接害死了很多無辜的人。我心里一直很有罪惡感,夜里也常常被邪氣折磨的不得安穩。我既要依靠這些邪氣活著,心里又恨它們。如今虺神復蘇,很多人將要受害。我決心喚醒太阿劍,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們做的事了。能再見到你們,我真的很高興。別難過,我一直跟你們在一起。”

    淚水一滴滴落下來,濺在了紙上。她的音容笑貌依稀還在眼前,段星河恍惚間,仿佛聽到了一個小女孩在他身后道:“大師兄。”

    他轉過頭去,屋里空蕩蕩的。段星河忽然意識到,小雨再也不會回來了。他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淚水決堤而出,像頭野獸一樣嗚咽起來。

    萬象門覆滅之后,虺神吞噬了紀秋暝的所有力量,從它徹底復蘇到現在已經有一個月了。世間一片混亂,妖魔遍地流竄,傷害百姓。蜀山召集了各大宗門的人前來商議對策,浩蕩盟的盟主劉正鋒帶著弟子來了,李玉真代表太清宮也來了,還有縱橫派于百川,百草谷靈犀道人和一些散修,都齊聚在蜀山。

    天空灰蒙蒙的,即便是蜀山也面臨著邪氣的侵蝕。眾人臉上都帶著憂慮之色,天璽真人道:“鳳神的力量還未完全恢復,無法與虺神抗衡。如今天地正道,就要由我輩來守護了。”

    話雖如此,但他們都是肉體凡胎,連鳳神都沒辦法對付的人,他們又能有什么法子?

    劉正鋒道:“如今情勢艱難,我等只能盡力而為。這段時間以來,我帶門下弟子殺了不少妖魔。那些妖魔受邪力驅使,即便死了,殘肢也能拼在一起繼續攻擊百姓。只能殺了之后毀去它們的尸身,或是用雷劈,或是用火燒,才能永除后患。”

    即使用這些法子,那些妖物還會攻擊活人,傳播尸毒,產生新的活死人。他們除妖的速度根本追不上妖魔產生的速度,這樣殺下去,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

    眾人的神色嚴峻,心中都清楚邪惡的源頭不除,他們做這些也只是揚湯止沸罷了。

    不光如此,于百川覺得事態恐怕還會惡化下去,道:“虺神派一群妖魔在外頭作祟,自己藏起來看好戲。等咱們折騰累了它再動手,咱們可就要吃大虧了。”

    以虺神邪惡的心性,這么做也不奇怪。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什么好辦法。

    李玉真嘆了口氣道:“若是能殺了那妖魔頭子就好了。”

    宋胡纓道:“那可是創世神之一,誰有法子對付得了它。”

    “我有辦法!”

    大殿外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極其決絕,又帶著一股強烈的恨意。眾人都是一詫,紛紛回過頭去,就見段星河和步云邪從外頭大步走了進來。

    段星河穿著一身黑衣,身后背著兩把劍,一把寬闊沉重,一把修長俊逸,散發出的氣場極其強大,霎時間讓眾人的心神都為之一震。

    李玉真的眼睛一亮,上前一步道:“好兄弟,你怎么才來!”

    段星河抱拳行禮,道:“拜見師尊,見過各位朋友。家里出了點事,耽擱了些時候,各位多包涵。”

    他眼里帶著血絲,衣袖上扎著一條白紗,好像在為什么人舉哀。步云邪也穿著一身白衣,神色有些哀傷。

    天璽真人已經覺察到了異樣,道:“無妨,你身后這把劍——”

    段星河取下了那把長劍,穿過人群,來到師尊面前道:“能制服虺神的兵刃,我已經取來了。”

    眾人登時吃了一驚,目光都聚集向了那把劍。天璽真人簡直難以置信,雪白的須發都微微顫抖。他拔出了劍,鏘地一聲,金色的靈光放射出來,強烈的靈力讓人心神為之震顫。

    這就是鳳神的佩劍,蘊含著天地間最純的正氣,能斬除一切妖魔,甚至連神也不例外。

    天璽真人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能見到此劍再次現世。他的喉嚨干澀,道:“太阿……你是怎么拿到的?”

    段星河垂下了眼,良久道:“是我的小妹子魏小雨,她獻祭森*晚*整*了自己的血肉,修復了這把劍。”

    眾人都十分詫異,李玉真和宋胡纓跟魏小雨相處已久,一時間難以接受這個事實,都紅了眼圈。李玉真顫聲道:“怎么會這樣?”

    步云邪道:“她是為大義而死,咱們若是能除掉虺神,就是對得起她了。”

    李玉真想起當初那個劍柄便是魏小雨帶到這個世界來的,最終由她孕育完整,想來也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

    太阿劍散發著強烈的靈力,它來得如此不易,眾人看著它,沒有了最初的興奮,心情卻沉重起來。為了消滅邪惡,犧牲的人已經太多了。

    天璽真人合上了劍鞘,注視著面前的人道:“寶劍已經有了,你可愿做屠龍之人?”

    跟虺神斗了這么久,他們之間也該做個了結了。段星河的神色堅定,道:“弟子愿意。”

    天璽真人這些時日一直在觀想,發現在永夜城的深處有一個與異界溝通的空間。那個地方叫做虛無海,虺神從前便藏在那里吸收邪力,修復自身的力量。他鄭重道:“虺神如今躲在虛無海,那個地方一般人無法進入,需要兩個高功者打開通道。除了我,還有誰愿意一同來?”

    在場的人里修為能與蜀山掌教比肩的,便是浩蕩盟的盟主了。劉正鋒義不容辭道:“我愿助一臂之力。”

    天璽真人點了點頭,道:“好,事不宜遲,咱們明天就動身。其他人做好接應,若是有萬一,保護好百姓。”

    他們此去挑戰虺神,已然做好了視死如歸的準備。其他人清楚這一戰有多難,神色都很嚴峻。李玉真從人群中走出來,道:“好兄弟,帶上我。”

    宋胡纓道:“我也去。”

    段星河看著他們,胸中仿佛充滿了力量,豪氣道:“好,咱們兄弟共患難了這么久,最后這一關,咱們也一起過!”

    永夜城上空聚著一層黑沉沉的烏云。這里原本是夜游神的老家,住在這里的人大多數是萬象門的人。自從萬象門被剿滅之后,住在這里的人死的死,跑的跑,十室九空。風吹過長街,到處都空蕩蕩的,像一座死城。

    段星河等人來到了此處的分舵,夜游神把這里修建得像一座行宮一般,即使人去樓空了,依然很華麗。眾人穿過庭院,來到了深處的虺神殿前。

    段星河曾在這里搗毀過一個黑曜石法陣,當時他不知道那是什么鬼東西,總之先破壞了再說,讓薛紅玉她們很是焦頭爛額了一陣子。如今他才明白,當時搗毀的正是向虺神輸送力量的兩大法陣之一。那一股強烈的力量,便是輸送往虛無海中的。

    黃銅巨蛇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們,透著一股邪惡的氣息。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他們前方,卻又看不見摸不著,但他們都知道它就在那里。天璽真人道:“就是這里了。”

    他釋放出大量的靈力,一道白色的靈光從他掌心中生出來。劉正鋒也加入進來,放出了一道藍色的靈力,兩股力量交織在一起,極其強大,硬生生把前方的空間打開了一個口子。

    黑色的氣流涌動著,透出一股詭異的氣息。兩個大宗師維持著通道打開的狀態,天璽真人道:“去吧,我們在這里等你們。”

    段星河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進去,步云邪隨即跟上。李玉真和宋胡纓也相繼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詭奇的世界,到處都是一片漆黑,不遠處傳來海水澎湃的聲音。

    頭頂隱約有些星光,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后,漸漸能看出來周圍的環境了。

    “嘩——嘩嘩——”

    他們身處在一片淺淺的海灘上,無數氣流像潮汐一樣,泛著白色的泡沫一層層涌上來,隨即又遠去了。頭頂的星辰與外界相同,有北斗,也有銀河,無數星星倒映在氣流的大海上,仿佛鑲嵌滿了寶石,極其璀璨。

    這里比他們想象的要好一些。半空中傳來一陣呼嘯聲,夜空中出現了一個月亮,繼而第二個月亮也亮起來了。

    李玉真道:“怎么有兩個月亮……還會動?”

    步云邪望著上空,凝重道:“不是月亮,是它的眼睛。”

    紅色的光團中,倏然生出了兩道黑色的豎瞳。一股詭異的氣息彌漫開來,那種恐怖不可名狀,眾人都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虺神的身影藏在黑暗里,一雙赤紅的眼睛俯視著他們,沉聲道:“你們終于來了。”

    段星河雖然跟它相識已久,還是頭一次面對面地站在它跟前。對方的身軀巨大如同山岳,這也只不過是他們能夠解的極限。段星河握緊了手中的太阿劍,就算力量相差懸殊,他也要試一試。

    既然從前的自己有把它封印起來的能力,如今的自己修為比從前更強,必然能再次做到。

    虺神道:“這么久以來,看著你們給我增添了不少樂趣。要不然一直在這里沉睡,實在太無聊了。”

    紅色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向左,向右,向上,向下,仔仔細細地看著他們每個人,甚至連墨墨它都盯著看了一陣子。它把目光停留在段星河身上,嘆息道:“紀秋暝根本不配做我的仆人,還是你最得我的心意。”

    它注視著段星河,剎那間,他腦中浮現起無數情景,那是他身為夜游神的記憶。到了這時候,它居然還妄圖迷惑自己。段星河定住了心神,冷冷道:“我已經跟你分道揚鑣了,我這次來就是要殺你的!”

    虺神笑了,道:“區區幾個凡人,這么大口氣。”

    一條黑色的巨蛇從夜色中浮現,它緩緩游過來,無數冰冷的鱗片摩擦得簌簌直響。它重重一甩尾巴,沉聲道:“那就讓我看看你們有多大本事吧!”

    周圍的氣流霎時間變得湍急起來,到處彌漫著一股難以名狀的氣息,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耳邊竊竊私語。這里跟外界不同,待得久了,他們的精神會承受不住。

    段星河道:“速戰速決!”

    他說話聲中,拔出幽冥劍朝虺神砍去。虺神身上滿是鱗片,如同穿了一層厚厚的鎧甲,一般的刀劍很難傷到它。段星河使出萬劍訣,無數劍光朝它奔涌過去,虺神嘶地倒抽了一口氣,身上也只多了幾道小傷而已。它冷冷道:“你打完了,該我了。”

    它低頭噴出一股邪氣,眾人頓時感到一陣煩惡。大地忽然震動起來,地上裂開了無數條縫隙,從中鉆出了一個又一個骷髏。白骨晃了晃腦袋,腳步蹣跚,三五成群地朝他們涌了過來。

    眾人的臉色都沉了下來,原來外頭的那些妖物就是這么生出來的。宋胡纓掄起斬馬/刀,一圈砍死三四具骷髏。李玉真索性施法召來了雷鳴咒,一時間到處電閃雷鳴,把那些骷髏都劈成了焦炭。

    與此同時,步云邪手中白光閃爍,使出了冰霜咒。寒霜從天而降,一層層凍在了大蛇身上。虺神嗤笑了一聲,道:“就這點能耐?”

    它一抖尾巴,身體上的冰霜便落了下去。周圍的氣溫越來越低,海面上的氣息流動得緩慢下來。步云邪已經看出來了,這里的氣流便是向它供應靈力的源頭。封住了它們,虺神的力量自然就會減弱。

    虺神想要再噴出氣息召喚骷髏,卻發現沒有半點反應。為它提供靈力的潮汐停止涌動了,海面上結著一層冰。虺神意識到了不對勁,皺眉道:“你們這些狡猾的小子,居然算計本座。”

    它想要吐火來燒化冰層,段星河已然一劍砍了過去,打斷了它的法術。虺神心煩起來,抬起一邊翅膀橫掃過來,重重地打在了段星河身上。一般人要是挨這一下,怕是要粉身碎骨了。他穿著刑天戰甲,一個翻身落在地上,一時間氣血翻騰,伸手一捂胸口,還好毫發無傷。

    一陣腥風呼嘯而至,碩大的陰影籠罩在他們頭頂。宋胡纓喊道:“小心,它來了!”

    虺神張開翅膀朝它們俯沖過來,張開了血盆大口,要把他們都吞下去。千鈞一發之際,步云邪喝道:“卻邪,攔住它!”

    一條紅綢倏然變得有一丈寬,三丈多長,飛騰起來遮住了虺神的眼睛。

    虺神暴躁起來,尾巴拍打得一陣地動山搖,激起劇烈的大風,震落了紅綢。

    能爭取到這一會兒功夫已經足夠了,李玉真眉心金光閃爍,爆發出全身的靈力,使出了縛神訣。一道金光閃過,虺神的身體驟然被一條符文編織成的金索捆住了。那條金索越拉越緊,勒進了它的肉里。它看著這些人近在眼前卻無法吞噬,氣惱道:“小道士,有點本事啊,居然能困得住本座。”

    李玉真道:“那可不,我的本事大著呢!”

    虺神冷笑了一聲,試圖展開身后的翅膀。它用足了力氣,卻居然被捆的動彈不得。它意識到自己輕敵了,眼前的這幾個年輕人居然真有跟自己一戰的本事。

    李玉真周身涌動著充沛的靈力,發絲在風中不住漂浮。他右手比作劍指,映著眉心一點金光,向前結成一條金色的繩索,緊緊地捆著它。這是南宮青蘿遺留的法器,他花了極大精力才駕馭了它,拼盡全力維持著。

    段星河提起幽冥劍砍過去,鐺地一聲,它身上激起一道幽紫色的光芒,把劍氣彈了回來。段星河的手被震得嗡嗡作痛,對方的身上卻只多了一道白印子。這家伙的皮也太厚了,段星河咬牙切齒道:“混蛋!”

    步云邪方才便注意到,它頭頂的青金石額飾不斷向外流淌出強大的力量,包裹著它全身。自從被智靈使點化之后,他的一顆七竅玲瓏心便有了看破的能力。他喝道:“破壞它頭上的寶石!”

    宋胡纓一躍而上,斬馬/刀劃了個半弧,帶著熊熊烈焰斬了下去。一聲清脆的聲音響過,虺神眉心的青金石爆裂開來,無數碎片在火焰中四下飛濺。那額飾是它護身的法寶,一旦被毀,虺神的力量就大打折扣了。

    它憤怒起來,甩起尾巴拍打著地面,登時一陣地動山搖。巨大的尾巴掃在了宋胡纓身上,宋胡纓整個人被擊飛出去。李玉真的心神動搖,失聲道:“阿纓!”

    宋胡纓吐了一口血,也顧不上疼了,竭力道:“我沒事,快動手,快!”

    段星河已然拔出了太阿劍,騎著靈貘飛了過去。虺神還沒能完全掙脫縛神印,忽然間一道金光倏然而至,帶著萬鈞的力量重重地貫穿了它的心臟。

    “嗷——嗷嗷嗷嗷——”

    虺神痛得不住掙扎,段星河卻不放手,狠狠地把太阿劍捅進了它的身體。他眼里透著恨意,這一劍不光為了天下人斬下,也為了犧牲的魏小雨和承受過無數輪回折磨的自己,他要讓它也嘗嘗自己的痛苦。

    他吼道:“給我受死——!”

    耳邊傳來利刃撕裂皮肉,刮擦鱗片的聲音,滋啦滋啦滋滋滋滋滋滋。虺神不住顫抖,整個空間都隨著它震蕩起來。太阿劍的神力驟然釋放出來,無數金光射出,撕裂了它的身體。

    段星河也被強烈的震蕩甩飛了出去,墨墨嗚地一聲叫,沖過來接住了他。段星河抬頭望過去,手心里滿是汗水,道:“成了?”

    黑色的血液迸濺得到處都是,大量肉塊噼里啪啦地從天上掉落下來,帶著濃濃的血腥氣。它越是掙扎,身上的血肉被解離得就越多。虺神憤怒地嘶吼,始終無法擺脫太阿劍的鎮壓。漸漸地,它耗盡了力氣,發著抖,驟然成了一個巴掌大的黑洞。

    太阿劍插著它的心臟落在了地上,紅色的心臟上布滿了血管和筋膜,還在不住收縮,咕咚,咕咚,跳得越來越慢,終于停止了。血肉失去了顏色,漸漸變成了一塊灰色的石頭。

    它受了極強的創傷,只好舍棄了身體,如同一條舍下尾巴的壁虎,魂魄卻不知道逃到了什么地方。空間中一片漆黑,遠處傳來呼嘯的風聲,透著死亡般的寂靜。段星河皺眉道:“哪兒去了?”

    夜空中傳來虺神的聲音:“螻蟻們,算你們有些本事……只可惜本座是殺不死的。只要世間還有惡念,我就會重生!”

    那聲音十分虛弱,又帶著憤恨和不甘,悄然隱沒在了遠處。

    大家有些空茫,沒想到用盡力氣一戰,還是無法真正除掉它。段星河撿起了太阿劍,上面還有虺神的心臟。不管怎么樣他們都重創了它,就算它要再出來作亂,也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虺神殿中,黑色的氣流不斷涌動,忽然間紅光一現,宋胡纓提著斬馬/刀從里頭一躍而出,隨即是李玉真,步云邪和段星河。他們幾個人都毫發無傷,天璽真人和劉正鋒都松了口氣。劉盟主道:“怎么樣?”

    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顯得有些迷惘。段星河把太阿劍提了起來,從上頭摘下了一顆巴掌大的石頭,道:“這是虺神的心臟,它的肉身已死,但魂魄還是逃走了。”

    天璽真人凝神觀想,感覺虺神的力量變得極其衰弱。它應該是躲在虛無海的深處,陷入了沉眠。以它現在的狀況,要回復從前的力量至少要再熬幾百年。在這之前,鳳神的力量應該就能恢復了。

    他鄭重道:“世間罪孽除之不盡,但能讓邪神退回原點,已經是一樁極大的功德了。”

    面前的黑洞漸漸消失了,那顆石頭心臟也隨之嗡地一聲崩裂成無數碎片。劉正鋒道:“把這里封起來吧。”

    眾人走出了虺神殿,合上了沉重的大門。段星河催動靈力,一道金色的符咒封在了漆黑的門上。天璽真人隨即念誦咒語,虺神殿四周漸漸生出了無數巖石,一塊塊尖銳的石頭從土里崛起,封住了大門、窗戶,把虺神殿封閉得像一座風化的山丘一般。

    大家看著層層封鎖的虺神殿,都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陽光照下來,驅散了天空中的烏云。眾人抬頭望去,污濁之氣漸漸消散了,他們擊潰了虺神,從前那種顛倒詭奇的世界,也要恢復正常了。

    劉正鋒率領弟子接管了永夜城,把此處改建成了浩蕩盟的分舵,親自鎮守著禁地。虺神一死,橫行的妖魔失去了力量,很快被正道宗門的弟子清除干凈了。外界漸漸恢復了秩序,百姓們終于又過上了正常的生活。

    回白云觀休息了半個月,眾人養好了身上的傷,總算緩過來了。出來這么久,也該回老家看看了。段星河跟眾人商量了,打算過幾天就回青巖山一趟。

    四靈神從蜀山回來了,有的忙著打瞌睡,有的忙著打鐵。智靈使常日待在賬房,最近又當上了孩子們的算學老師,忙碌得很。仁靈使照舊每天攏著袖子坐在道觀后面的空地上,看小孩兒踢球。義靈使嘆了口氣,道:“一天到晚沒點正事。”

    朱雀站在旁邊道:“它不去炸廚房就很好了。它喜歡看孩子正好,我就可以歇一歇了。”

    義靈使道:“也是,小孩兒確實可愛,無憂無慮的。”

    正說著話,明月帶著球被朝露撞倒了。他臉上磕破了一塊油皮,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他長得肉墩墩的,哭起來中氣十足,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朝露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快起來,讓你一球!”

    曉風把他拉了起來,拍了拍他身上的土。明月抹了一把眼淚,幾個人踢著球跑了。

    義靈使臉上依舊帶著微笑,道:“就是吵了一點,算了……我還是去睡覺好了。”

    次日段星河講完了課,對徒弟們道:“為師明天要出一趟遠門,你們在家好好修煉。易經講到第三十卦了,接下來的內容朱雀師父給你們講。”

    朝露眼巴巴地望著他,道:“大師父,你什么時候回來?”

    段星河微微一笑道:“你們五天學一卦,等到把八八六十四卦都學完了,為師就回來了。”

    伏順收拾了行李,帶上了兌好的銀子,把包袱打了個結。明天就要回家了,他感覺好像還缺了點什么。他心里惦記著個人,有些話想跟她說,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聽。

    伏順躊躇了一陣子,想著橫豎都是一刀,還是說出來痛快。他來到廚房跟前,探頭探腦地張望著。結香坐在廚房前摘扁豆,伏順鼓起勇氣走了過去,道:“結香,那個……你有空嗎,我有話跟你說。”

    結香抬頭看著他,感覺他局促不安的,好像有點鄭重。她站了起來,在衣襟上擦了擦手,道:“什么事。”

    伏順看了看周圍,沒發現有人,便道:“我明天要回老家去了,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么?”

    結香沒說話,明白跟他回老家是什么意思。伏順感覺這片刻的安靜有些難熬,很怕聽到拒絕的話。結香道:“順子哥,我不能跟你回去,我得留下來看孩子。”

    伏順道:“這不還有別人呢,朱雀他們做飯雖然不好吃,也不至于餓著他們。”

    結香沒說話,伏順又誠懇道:“這些年我攢了不少錢,夠好好過一輩子的了。我家里有房子,我爹人特別好,我姐也老念叨著讓我找個好姑娘,帶回去給他們看看……”

    結香下定了決心,道:“我哪里也不去,就想在這里照看曉風明月他們。我原來想做自梳女,來到這里之后,能照顧大家我很高興,但我這輩子就想一個人。”

    伏順沉默下來,心里有些難過,喜歡了那么久,最后還是被拒絕了。結香道:“對不起。”

    伏順搖了搖頭,道:“沒事,是我剃頭挑子一頭熱……你忙吧,我還有事。”

    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轉身走了。他越走越快,轉過一道墻,忍了許久的眼淚淌了下來。趙大海不知道從哪里轉了過來,看了他片刻,道:“兄弟,想開點吧。”

    伏順擦了一把眼淚,抬頭道:“你偷聽我說話。”

    趙大海身上還系著圍裙,拍了拍手上的面粉道:“我剛才就在廚房里和面,倒是想躲呢,你把我堵里頭了。”

    伏順道:“你就是偷聽,還倒打一耙。”

    趙大海一手摟過了他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天涯何處無芳草,總能有姑娘要你的。晚上單獨給你開個小灶,你想吃什么,紅燒排骨好不好?”

    伏順想著吃的,心里就沒那么難過了,道:“再加一壇醪糟。”

    趙大海笑了,道:“行,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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