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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不是沒有,是不敢”……

    岑帆雙目一瞬間睜大。

    撐了下對方的胸膛直接坐起來, 垂著頭,額上的劉海擋住他的眼睛,“不是。”

    他抿抿唇, 盡量把聲音放平, “我剛才說過, 只是下來拿一趟抽紙。”

    “撒謊。”

    話音剛落就被對方接過去,刑向寒扶著他的肩膀, 逼得人抬頭去看:

    “要只是拿抽紙, 為什么一下樓要去拉主駕駛的門?”

    岑帆放在座位上的手一瞬間握緊, 再開口時,之前的哭腔被硬憋回去,也依舊不去看對方的臉:

    “我出去有點兒事。”

    “什么事?”

    “去超市。”岑帆說到這頓了兩秒, 盡量把心里那團(tuán)氣提起來, 低聲道:“剛才買東西的發(fā)票忘了拿。”

    合情合理,卻再度被人無情拆穿:

    “既然是去超市,為什么只穿著睡衣和拖鞋就跑出來了。”

    刑向寒說這些的時候仔細(xì)去看他臉上的表情。

    那是一種觸角探出口地嘗試, 轉(zhuǎn)了一圈, 又慌慌張張地蜷縮回去, 換上防護(hù)的外殼。

    他湊上去, 想再度輕撫他, “小帆,別折磨我又折磨你自己。”

    “你心里其實是有我的。”

    真話。

    卻誅心。

    撕開那層扒在外邊的保護(hù)皮,退無可退后,在名為感情的死角當(dāng)中奄奄一息, 又必須把自己縫縫補(bǔ)補(bǔ),重新站起來。

    岑帆直直地看向他。

    此刻他鼻頭還是紅的,眼角還殘留著剛才沒完全擦干的淚, 但這絲毫不影響他開口以后,嗓眼里的決絕:

    “你非要這樣逼我不可么,逼我承認(rèn)心里有你,放不下你你才甘心,才覺得你終于贏了是不是”

    岑帆的聲音已然是抖的,說到最后化作一聲慨嘆。

    車?yán)镌镜撵届簧⑷ィ饷娴娘L(fēng)順著縫隙吹進(jìn)來。

    在車窗上結(jié)出一層薄薄的霜。

    刑向寒也在他這句話里怔了一瞬,皺眉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是放不下你。”岑帆又說。

    在對方灼灼的目光中回看回去。

    “很正常,畢竟我從很早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喜歡你了,可那個時候你根本不認(rèn)識我,我們相隔的也不止是兩個學(xué)校這么遠(yuǎn)。”

    他說這句話,像是把他埋藏在心里最深處的事情說出來,嗓眼里的氣跑了一半出去:

    “那個時候你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來的。”

    刑向寒在他這句話后面噤了聲。

    半天才抬起頭,“你說得很早,是有多早。”

    “高一,我去江大看到了你的演講,當(dāng)時還以為你是江大的。”

    岑帆手往下抓了抓,什么都沒抓到,后座上本來有一塊軟軟的毯子,因為剛才他們兩個人掉到地上。

    頓了下又說:“幸虧你不是。”

    刑向寒知道他為什么這么說,注意力全在剛才他說的“怎么活下來”上邊。

    心里一疼,上前用力捁住他肩膀:“都過去了,要是你愿意,以前那些難過的事我都能幫你分擔(dān)。”

    “你是愿意,但我不愿意啊。”岑帆在他臂彎里用力搖搖頭:

    “就像這個木雕,你買下他,是想彌補(bǔ)我們之間缺失的那幾年,也很容易就能填補(bǔ)你的心,讓你覺得安慰。”

    他說到這個肩膀不停顫抖,越來越激動:“但那是因為我才是我們之間,一直不斷付出的那個人。”

    “這對你來說是個念想,可我光是想起來,就只剩下你每次拒絕了那些木雕之后,留給我的冷漠。”

    岑帆深吸口氣,“我承認(rèn),我是心軟了,特別是這段時間,我每次看到你心里也確實不是沒有一點感覺。”

    “但這種感覺每次出現(xiàn)以后,都會提醒我,我又要回到過去的那十年。”

    這句話之前在八分山底下的賓館里他也說話。

    但那個時候他更多的是想到母親林成茵,而非他自己。

    現(xiàn)在真的說到自己身上,岑帆語氣變得越來越重:“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

    “我愛木雕,我喜歡出去旅行,我特別想和我的貓我的狗待在一起,我的人生真的不是全部都圍著你轉(zhuǎn)。”

    “你要是非讓我這樣的話,那其實是毀了我。

    刑向寒在他這句話之后,左側(cè)胸口猛烈地縮在一起,身體搖晃,下意識想從前邊抱他,被岑帆用力錘開。

    他這回力氣比之前哪一次都大。

    刑向寒的手腕內(nèi)側(cè)一下砸在車窗邊緣,很快印出一道紅痕。

    他沒去管,上去抱住眼前,跪坐在后座上的青年。

    這回他用了點力氣,不讓對方掙開。

    神情再也不復(fù)剛才的高高在上,卻還是堅持著自己所說,執(zhí)拗地沖著他, “我不會傷害你。”

    頸間傳來男人溫?zé)岬暮粑有一聲聲近乎深沉,反復(fù)的承諾:

    “你將來想做什么都可以,要是需要我,我就陪著你,要是不需要,我就遠(yuǎn)遠(yuǎn)看著你,不打擾你。”

    “即便是關(guān)在監(jiān)獄里的那群人都能有取保候?qū)彽臋C(jī)會。”刑向寒聲音變得發(fā)顫,臉仍然埋在人頸間。

    周身氣場未變,說出來的話卻是真的讓人難過:“你不能因為那些說不要就不要我了。”

    岑帆卻還是搖搖頭,用力抽了一下鼻子。

    推開他。

    又把對方剛才披在他肩上,刑向寒的外套取下來,兩邊對折齊整后放旁邊。

    中途好像有什么東西從口袋里掉出來,在地上滾了一圈。

    啪嗒一聲,但眼下誰也沒去在意。

    “不是我不要你,也不是我心里沒你,而是我真的不敢再要了。”

    岑帆說到這個以后,嗓眼剛被壓下去的哽咽又提上來:

    “我什么都不敢了。”

    車?yán)锏目諝庖幌伦兊孟” ?br />
    滾燙散去,兩人似乎回到了剛分手,彼此之間劍拔弩張的時候。

    互相對立著,好像這幾天的溫存從不存在。

    刑向寒坐在椅子上,之前還聚焦在瞳孔里的光源,順著四周散去,殘留在里邊的只剩下個黑色的洞。

    岑帆沒再看他,從汽車另一邊的車門上下來。

    腳底踉蹌了瞬。

    往樓棟的方向走。

    回到家里。

    岑帆把門從里邊反鎖,先靠在后邊的門板上。

    接著才走進(jìn)自己的房間,身上的睡衣是沾了不知是淚還是汗。

    他現(xiàn)在這個時候卻根本不想管,仰面倒在床上,臉深深地埋進(jìn)頂上的枕頭里。

    其實剛才在車?yán)铩?br />
    刑向寒像是能把所有的耐心都給了他,愿意為他低聲下氣,又輕輕去哄,好像他說什么都可以。

    被抱住的時候,岑帆有一瞬間是真的想回抱住這個男人。

    好好哭一頓鬧一頓,把自己一面委屈,又是真放不下他,愛他的這件事全抖出來。

    成全了對方,又是成全他自己。

    可那樣的畫面實在太美好了,美好的有些不真實。

    岑帆因為藝術(shù),骨子里是一個很浪漫的人,但小時候的經(jīng)歷又讓他成長得比誰都現(xiàn)實。

    剛才把心里的所有想法發(fā)泄出去,有點累。

    岑帆呼出口氣。

    在床上不知待了多久才起來,拿了套新的睡衣走進(jìn)洗手間。

    大花最近又變得愛吃嗜睡。

    岑帆出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靠在床腳邊上睡著了。

    房間里因為這淡淡的呼嚕聲多了些活泛。

    岑帆坐上床。

    剛用被子包裹住自己,枕頭邊上手機(jī)里又響了聲,應(yīng)該是收到一條消息。

    他沒看。

    直接閉眼睡覺。

    從這天起。

    連續(xù)幾天岑帆都早出晚歸。

    有時候是去書店看書,看畫展,有時候是背著大花和平板電腦,去江城的幾個濕地公園里找靈感。

    每天都做自己喜歡的事,他現(xiàn)在整個人似乎輕松了很多。

    只是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是會做夢。

    雕塑論壇上依舊血雨腥風(fēng)。

    但已經(jīng)不是針對岑帆,而是一個叫“Y”的慣抄。

    Y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團(tuán)隊,IP地址也根本不在海外,就在北市的一個小鎮(zhèn)上。

    律師這邊也在繼續(xù)跟進(jìn)。

    “我這邊剛對他們發(fā)起訴訟,他們那就委托律師主動聯(lián)系我,說是想跟你們這邊私下解決。”

    “私下解決?”岑帆一愣。

    “對,說是愿意刪帖,發(fā)文道歉,至于賠償問題,都說愿意按照我們這邊的條件來定。”

    “岑先生有什么想法?”對方律師對他非常客氣。

    旁邊陳開剛要開口。

    岑帆忽然說,“我可以,不私下解決么。”

    “您的意思是繼續(xù)起訴?”

    “對。”

    律師看了眼手里的資料,仍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行,我了解了,回去以后我會發(fā)郵件,告訴對方我們的決定。”

    “謝謝了,這次真的要感謝你。”岑帆說。

    三個人一塊站起來。

    對方也沖他笑笑,“您客氣了,這本來就是我分內(nèi)的事。”

    把人送走以后。

    “可以啊小帆同學(xué),我剛才都以為你會直接私了。”陳開在邊上拍拍他肩膀,一副兒子長大的語氣:

    “嗯嗯嗯,還是長大了,知道如今社會的險惡。”

    岑帆回看了他眼,頓了瞬只說:“這件事和其他的不一樣。”

    要是污蔑別的,他可能會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抄襲,這兩個字已經(jīng)觸碰到他這么多年里堅守的底線,而且他不想在這么優(yōu)柔寡斷。

    不僅是這件事,還有別的。

    陳開眼見人表情凝重。

    主動說,“行啦,今天也算是解決了個大問題。”

    說著又往一樓他們這兒的工作間探探頭。

    “咱們木雕室正好大伙都在,浩子在外面定了位置,是一家新開的酒館,據(jù)說里邊環(huán)境好,能吃飯能喝酒還能聽歌。”

    “晚上什么都別想了,一塊兒去放松放松。”

    岑帆現(xiàn)在聽不了喝酒兩個字,只說,“能不喝酒么。”

    “行啊,也沒說非要喝,到時候喝得死醉明天誰干活啊。”陳開故意揚起下巴,把‘資本家’三個字拿捏得死死的。

    人都這么說了,岑帆便道了個:“好。”

    想起什么之后又說:“那也叫上齊銘煊吧。”

    “咱們一起去。”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你家小帥哥挺受歡迎的”……

    工作室開車過來的有三個人。

    岑帆以前總是那個蹭坐的, 現(xiàn)在也能載著一車子人往酒館的方向去。

    他車?yán)锒际桥?br />
    四個女生湊到一起話就沒掉到過地上過,副駕上一個波波頭不停和身后人說話:“我還沒想好呢,但他真對我挺好的。”

    “挺好有什么用, 你們才認(rèn)識那么幾天, 還是得多花點時間考察考察考察 。”

    “就是啊, 現(xiàn)在哪個男人在追你的時候不裝一下啊。”

    “害,我覺得還是一個人過比較好, 多個人在身邊只會給我添亂。”

    大家討論的熱火朝天, 完全忘記車?yán)镞有個真·男人, 岑帆。

    也是他平常的脾氣太好,又不怎么說話,所以大伙才有恃無恐。

    小梅清清嗓子, 沖他們, “咳咳,你們說話都注意點兒,也不是全天下男人都這樣。”

    說到這的時候車?yán)锼膫女生都看向主駕駛。

    岑帆:“”

    無奈地笑了一聲, 道:“沒事, 你們接著說。”

    前面路段三道并成一道, 又剛好是下班的點, 路上實在是堵。

    岑帆繼續(xù)把注意力都放在開車上。

    車?yán)锇察o了一瞬幾人又再次說起話。

    酒館開在一個夜市旁邊, 但是進(jìn)去之前要做車輛登記,拿打卡牌。

    快到地方的時候。

    岑帆先把車臨時停在路邊。

    讓女生在車?yán)锏戎蛔屗麄兿聛泶碉L(fēng)。

    眼見著俊朗的青年站在那兒,波波頭扒在窗戶感嘆說, “當(dāng)岑老板的女朋友肯定特幸福。”

    “哎哎哎,剛才是誰說干脆一輩子單身的。”

    “可是岑老板不一樣嘛,你說說他啊, 要長相有長相,要錢有錢,還有才華。”

    “是啊,不過也沒聽他提過什么女朋友哦。”

    “梅姐怎么啦,東西掉了?要不要幫你一塊兒找。”

    小梅旁邊的一個女生見人已經(jīng)彎腰在那挺久了,主動說。

    后者卻很快坐直身體。

    在其他人看過來的時候,掩住臉上的不對勁,道:“沒什么,應(yīng)該不是我的東西”

    剛巧岑帆也回來了,繼續(xù)把車往前邊開。

    找停車位找了快二十分鐘。

    下車以后,幾人遠(yuǎn)遠(yuǎn)能看到那家酒館。

    店面不大,臨著墻上畫了個大大的生蠔,旁邊寫著“生蠔吧”三個字。

    這雖然是家酒館,但也賣海鮮。

    而且隔音效果也特別好,貼著門站著都聽不見里邊有吉他手在唱歌。

    波波頭他們已經(jīng)互相扯著自拍。

    陳開和浩子那兩輛車的人還沒到,岑帆先領(lǐng)著大家進(jìn)去。

    里面的裝修比外面看上去非常別致,純復(fù)古的設(shè)計,幾面墻上放得全是書,角落里還有一臺巨大的留聲機(jī)。

    里面放的不是流行樂,都是些老歌。

    還沒等他開口,原本站在吧臺上,正在那侃侃而談的短發(fā)女人就看過來,先是驚訝,后來又笑出聲:

    “噯,是你呀。”

    岑帆也沒想到在這能碰到對方。

    說起來人上次確實給了他一張名片,說是開了家酒館。

    那張名片到現(xiàn)在都還在他的口袋里。

    馮顏娜穿著一身黑色背帶褲,耳朵上帶著兩個大銀環(huán),嘴唇紅得跟喝了酒一樣,臉看上去卻很精的神。

    岑帆先沒反應(yīng)過來,過了幾秒又說,“我之前不知道這里是你開的酒館,是和其他人一塊兒出來團(tuán)建。”

    還記得之前馮顏娜跟他說,第一次來這兒要給他免單,但他們現(xiàn)在烏泱泱二十幾號人,哪能白吃人家這么大一頓飯。

    馮顏娜跟有讀心術(shù)似的,很快看出他在想什么,笑道:“沒事沒事,你一個人來我給你免單,一群人打?qū)φ劬秃昧恕!?br />
    說著已經(jīng)帶著人往里走。

    岑帆報了浩子的名字,馮顏娜說對這個人有印象,是預(yù)定的兩排大桌子。

    剛坐下。

    馮顏娜就拉過一個路過這兒的一小哥,沖他:“黑子,這我朋友,回頭他們這桌記得多照顧著點。”

    說完手指在他們桌面上敲敲。

    又笑著沖岑帆,“這里的生蠔,各種海鮮都不錯,你看著點,有什么需要直接喊他們就行。”

    “蘸料自取,要是端上來的蒸過頭了,味道不好,還可以重做。”

    “謝謝。”岑帆立刻說。

    “沒事兒。”

    馮顏娜說完以后,朝他飛了個吻,踩著一雙恨天高飛快地走了。

    被喊做黑子的小哥給他們端上檸檬水。

    人剛走,旁邊的波波頭就沒忍住,沒讓她梅姐拽住就問出口:“岑老板,剛才那個是不是你女朋友呀?”

    岑帆一口水差點嗆到,立刻說,“不是。”

    “是么,感覺她好颯呀。”波波頭感慨一聲。

    是挺颯的。

    岑帆每次看到她就忍不住會想到刑向寒。

    按理說因為兩年前,還有之前在超市碰見,他看到對方應(yīng)該會覺得很別扭。

    但是事實似乎并不是這樣。

    沒多久陳開浩子他們也到了。

    除了齊銘煊。

    他說他不過來。

    [岑:今天又要加班么?]

    自從那天晚上以后,齊銘煊再沒給他發(fā)過消息。

    岑帆也沒主動給對方發(fā)過,現(xiàn)在這是第一條。

    結(jié)果那邊幾乎秒回。

    [QMX:生氣.jpg]

    岑帆:?

    這是什么意思。

    其實他一直不太擅長和人建立長久的關(guān)系,唯一一次和刑向寒還弄成現(xiàn)在這樣。

    連陌生人都不如。

    要換個人他壓根不會問,但齊銘煊在他這兒跟陳開一樣,都是非常重要的朋友。

    [岑:你怎么了?]

    對面再沒回復(fù)。

    陳開他們那邊已經(jīng)玩嗨了,在那丟骰子吃生蠔,誰點數(shù)大就吃幾個。

    岑帆喜歡吃生蠔,不用丟骰子都能一直吃。

    正對著面前的盤子,剛在幾個圓圓多汁的上面淋了點醋。

    旁邊坐下來一個人,是小梅。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剛來木雕室不一樣,膽怯少了,多的是成熟干練后的自信,尤其是穿上工裝,儼然一位優(yōu)秀的女木雕師。

    但此刻她卻遲疑不決。

    先是手在桌上摩挲片刻。

    最后還是從口袋里拿出個小瓶子,像是下定決心。

    對他說:“岑老師,我剛在你的車上,發(fā)現(xiàn)了這個。”

    右佐匹克隆片

    是專門治療睡眠的。

    岑帆自己失眠的時候去醫(yī)院看過,醫(yī)生當(dāng)時給他開的也是這個藥。

    但那已經(jīng)是幾年前了。

    “岑老師,我知道我亂拿你的東西不對。”

    小梅說到這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氣,這讓岑帆忍不住想到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不過還是有話直說:

    “但你要是生活里遇到什么難事兒了,就跟我們說。”

    “你對我們有知遇之恩,只要是我們能幫上忙,我和浩子,還有陳老板肯定不會不管你的。”

    她說到這個的時候鄭重且認(rèn)真,也是真的在擔(dān)心他。

    岑帆理解她的想法。

    先把手里的藥瓶拿在手里,又放在桌上。

    沉默片刻后道:“我沒什么事,這個也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

    “嗯。”

    “這樣啊,那,那就行!”小梅立刻說,整個人明顯也輕松下來。

    岑帆卻再次把藥瓶握手里。

    這個藥有副作用,所以他當(dāng)時從醫(yī)院回來,即便是再痛苦的時候,一共也就吃過兩次。

    可手里這瓶居然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這個不會無緣無故出現(xiàn)在他車?yán)铮罱@段時間唯一一個上過他車的

    盯著這個,岑帆又不自覺想起之前在醫(yī)院碰到的,那位姓吳的醫(yī)生。

    “今天不吃北極貝,改吃生蠔啊?”一道聲音從他頭頂降下。

    岑帆下意識收起手里的藥瓶。

    抬起頭的時候看到對方有些驚訝:“你不是不來么?”

    “嘁。”

    齊銘煊沒立刻答他這個,但還是扯了個凳子緊挨著他手臂坐下。

    跟負(fù)氣似的:“有吃的誰能不來。”

    岑帆沒有因為他這話反問不高興,還有些懷念,說:“你和以前真的沒什么變化。”

    “看來你還真記得我之前的樣子。”

    齊銘煊挑挑眉,拿起旁邊的檸檬水放嘴邊,“我還以為你腦子里只有你那些木雕。”

    他這句話中間停頓了幾秒,像是一開始說的其實不是這個。

    岑帆沒往心里去。

    只是問他,“你那天怎么突然不高興了。”

    他沒說具體哪天,齊銘煊卻很自覺地接了個,“沒啊。”

    “真的?”

    “嗯。”

    岑帆把他這表情看眼里,見人不想說他也不會執(zhí)著地去追問,就“哦。”了聲。

    結(jié)果引起身邊人的不滿。

    齊銘煊皺起眉:“就這啊。”

    岑帆疑惑扭頭,“怎么了?”

    齊銘煊:“”

    把岑帆剛剛拿起的生蠔奪過去,倒進(jìn)自己嘴里。

    來酒館可以不喝酒,但一幫人坐在一起總要鬧出點動靜。

    大伙輪流轉(zhuǎn)空酒瓶子,輸了的上去唱歌。

    幾乎所有人都輪一遍。

    岑帆也上去唱了首歌。

    比起其他人鬼哭狼嚎,他顯得要正常的多。

    干干凈凈的青年坐在那兒,外套脫下,身上只穿了件天藍(lán)色的襯衫。

    一束光打下來,把他的臉照得很清楚。

    明明周圍很熱鬧,岑帆今天身邊也聚集著不少人,但此時此刻他坐在那兒,淡漠中又有些孤單。

    與世隔絕,好像他一直都是一個人。

    岑帆不會彈吉他,純粹是對著話筒清唱。

    一首“誤闖”。

    唱出來的時候他眼底像是帶了細(xì)碎的光。

    可能是這家酒館的音響設(shè)備太好了,唱到后面很容易真的讓人動情。

    他閉著眼睛,像是沉進(jìn)去,在心底流動的所有情緒,都順著音調(diào)里的旋律全溢出來。

    齊銘煊只往那看一眼就轉(zhuǎn)身,到后邊的吧臺上點了杯酒,坐在那兒沒起來,刻意不往舞臺上面看。

    陳開原先也在聽歌,后來也坐到后邊的吧臺上。

    岑帆長得是真好。

    先不說唱的怎么樣,光是往那一坐就已經(jīng)足夠能吸引到很多人。

    周圍有不少人在錄像,

    馮顏娜錄完以后,嘴角上揚,先給她家岄岄發(fā)過去。

    又想起一人。

    她和對方極少聊天,忘了是什么備注,找個名字又在列表里找挺久。

    這回她不僅拍了岑帆,還把周圍那些圍觀的人一塊兒拍進(jìn)去,其中有個穿著籃球服的男生,正拿著手機(jī)站旁邊,兩頭看看,眼神熱切。

    像是等著要微信號。

    [娜娜不那:視頻.mp4]

    [娜娜不那:上點心吧,你家小帥哥挺受歡迎的。]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跟我回去吧”

    吳醫(yī)生辦公室。

    刑向寒剛結(jié)束完一個療程, 睜開眼睛的時候?qū)Ψ结t(yī)生開口:

    “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刑向寒先是平躺地頭往后仰,先是抿唇微思,后來才道出一句:“不太好。”

    “哪方面不好?”醫(yī)生道。

    刑向寒靜默片刻。

    半晌才開口說, “我晚上依舊沒辦法睡著。”

    “一整天呢?”

    “只能入睡兩個小時。”

    “那兩個小時里會做夢么?”對方又問。

    “會, 但時間都比較短。”

    吳醫(yī)生循循善誘, “是你人為的要醒過來,還是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

    刑向寒頓了一下。

    想起什么以后淡道:“是每次他離開我了, 我都會醒, 醒了以后就再也睡不著了。”

    “你說的那個他是指岑先生吧。”

    “是。”

    “下次治療的時候可以請他也過來一次。”

    刑向寒先是手背貼在眼瞼上, 蹭了兩下,“他不會過來的。”

    說完這個以后他又看過去,面無表情的臉上帶著點堅定的掙扎:“也不能讓他知道。”

    這句話是對著吳醫(yī)生說的。

    后者把眼鏡摘下來擦擦, 一慣專業(yè)的態(tài)度:“你之前的經(jīng)歷, 讓你時刻保持著一種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

    “而這種應(yīng)激也維持到了現(xiàn)在,你和岑先生的關(guān)系上。”

    “以前的事在我這都過去了。”刑向寒低聲反駁。

    “很難過去,這種應(yīng)激, 像是你心里的扣, 就像你因為過去的事, 對之后接觸過你的所有人都有陰影。”

    “而岑先生是打破過這種應(yīng)激的, 但同時又給你帶來了一種新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 這種反應(yīng)目前只和他有關(guān)。”

    “這樣的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脫敏療法,所以我才會建議讓他也過來。”

    刑向寒還沒說話。

    吳醫(yī)生又道:

    “而且你也不能一直像這樣總是強(qiáng)制自己清醒,時間久了, 可能會引起腦細(xì)胞壞死,您的各項神經(jīng)功能都會受到影響。”

    刑向寒先是躺著,后來直接從治療椅上坐起來, 低著頭的表情像是什么也沒有想,卻還是說:

    “我不會讓他來的。”

    “這件事也和他沒關(guān)系,都是我自己的問題。”

    他非要這樣吳醫(yī)生只能嘆口氣:

    “那我再給你開點溫性的藥,你回去先吃兩副,要是還沒有辦法改善,下次我會幫你申請針管治療。”

    “嗯,謝謝。”

    刑向寒應(yīng)了一聲,從位置上起來。

    治療室外。

    整條醫(yī)院的走廊上,空氣里全夾帶著陣陣涼意。

    刑向寒先是靠在墻上沒動。

    他現(xiàn)在總算明白在學(xué)校里,為什么那么多研究者會在手里實驗推進(jìn)不下去的時候到外面抽根煙。

    治療室里是不讓帶手機(jī)的。

    直到回到車上,刑向寒打開手機(jī)屏幕以后才看到了那個視頻。

    酒館的小舞臺

    岑帆一個人坐在上面,抱著話筒正在清唱那首歌。

    周圍聚集了很多人,可刑向寒現(xiàn)在眼里能看到的只有他。

    形單影只的那么一個,坐在椅子上,抬頭的時候空洞的雙眼已然穿過酒館的墻,一直看到外邊。

    看到他這幅樣子,刑向寒此刻就想殺了他自己。

    他想現(xiàn)在把藥吃了。

    但又記起自己還在開車,只能先給那邊發(fā)消息。

    [刑:他還在那里么?]

    那邊很快又回了張照片過來。

    刑向寒看了一會,手指在方向盤上滑動兩下,后來才發(fā)過去:

    [刑:幫我照顧好他。]

    接著把車換了條車道,加速往那邊駛?cè)ァ?br />
    酒館里。

    岑帆已經(jīng)連續(xù)拒絕了三個來加他微信的人。

    兩男一女,其中的那個女生還是幫她師弟要的。

    位置上其他人都在擱那吃瓜。

    波波頭一把扯住她梅姐的肩膀,“哎呀呀,我之前是真沒看出,原來咱們岑老板這么受男生歡迎。”

    “其實一直都是,之前來看直播的男生也不少。”小梅輕聲說。

    這時又有一個男生過來。

    陽光帥氣,現(xiàn)在分明是秋天,他身上還穿著個運動短袖短褲,從人剛唱完歌回到位置上,他就已經(jīng)過來三次。

    這回他沒說要微信,而是知道他們這群人是做什么的,還說自己對木雕也很感興趣,想加入他們工作室。

    岑帆去洗手間了,他就扒著陳開,還有浩子他們幾個人,但話里話外明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兄弟,你擋著我的道了。”齊銘煊從后邊走過來,拍拍他肩膀,語氣不善。

    “哦哦抱歉,我主要是想離幾個老師近一點,多討教討教那些木雕是怎么做的。”對方看到他以后立刻說。

    這茶言茶語落到人耳朵,齊銘煊嘴角微抽。

    直接把這對方衣服領(lǐng)子扯過去:“你過來。”

    酒館里的人聲此起彼伏。

    他低聲對著人耳朵說了幾句話。

    那人也在這句話里,眼睛迅速睜大。

    先看向岑帆空下來的位置,又看看齊銘煊,恍然大悟后立刻道:“對,對不起!”

    說完以后灰溜溜地離開。

    其他人都驚訝于這一變化。

    岑帆回來以后見周圍人都忘他這邊看,有些奇怪,“怎么了?”

    “沒什么。”

    齊銘煊先應(yīng)了聲,后邊不在說這個,垂眸注意到這個人的臉,應(yīng)該剛才唱的時間太久有點泛紅,主動問:

    “想不想回去?”

    “現(xiàn)在么?”岑帆抬頭看他。

    實際上他不想回去,今天待在的這家酒館很舒服,比起他那個家,還有每次面對刑向寒那一堆的問題。

    現(xiàn)在這里像是另一個世界。

    齊銘煊像是看出來了,主動說,“要是不想回去,可以騎車帶你去這邊兜一圈。”

    “你騎摩托來的?”岑帆有了點興趣。

    “嗯哼。”齊銘煊說。

    說完這個還回頭看了眼,打了個招呼。

    陳開注意到他們說的,也擺擺手,示意他們想去就去。

    再次坐在摩托車后邊。

    齊銘煊這次明顯提了速,岑帆先是抓住座椅下邊的扶手,沒忍住又直接抱住眼前人腰,但只一瞬間又松開。

    他們在酒館對面的湖邊上繞著騎了快兩圈。

    準(zhǔn)備從車上下來的時候。

    岑帆第一次體會到失重的感覺,除了這個,還有個就是——

    爽!

    在湖邊飆車,感受風(fēng)從臉上劃過的時候,身體都輕盈了,好像靈魂都得到了解放。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種感覺。

    齊銘煊感受到他的情緒,朝后邊笑了一下,問:“感覺怎么樣?”

    “很好!”岑帆大聲道。

    下車的時候,齊銘煊從旁邊扶了他一下。

    兩個人手臂勾著手臂,下車的時候岑帆一個側(cè)身沒站穩(wěn)。

    被人從下面托住了下腰。

    一瞬間臉挨得只差幾毫米。

    這個角度從后邊看兩人貼的很近。

    “沒事兒吧。”齊銘煊低聲問他。

    “沒事。”岑帆立刻接說。

    兩人從一起在車上,到了車旁邊兩個人并肩走在一起。

    可還沒走幾步,遠(yuǎn)遠(yuǎn)就能看到個人影。

    酒館門口,自己的車旁邊,一個人正站在他的車門邊上看著他們。

    雖然四周無光,岑帆卻還是只一眼就認(rèn)出對方是誰。

    下意識攏緊了身上的袖口。

    對方?jīng)]像之前那樣突然沖上來,只是隔著濃重的夜色里,盯著他們。

    三個人就這樣站定著,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到后面刑向寒走到他面前。

    先是定定低頭看著,后來輕輕吸了口氣。

    脫下自己的外套搭在岑帆身上:

    “冷么?”

    他垂著眼睛,里面似乎有什么波紋在里邊攢動,少了之前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很沉。

    岑帆看著他沒說話。

    刑向寒又說,“跟我回去吧。”

    他這回語氣里多了請求,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低姿態(tài)此刻正暴露在誰面前。

    全程也沒往旁邊看過去一眼。

    岑帆先是定定看他。

    后來才把披在自己肩上,對方的外套脫下來,連同一直在口袋里的藥瓶遞過去。

    “你的東西掉到我車?yán)锪恕!?br />
    刑向寒先是愣了瞬。

    原本想要否定的話已經(jīng)到了嘴邊。

    最后卻只看著他說:“你,想知道我為什么要吃這個藥么。”

    “不想。”

    “你吃不吃,又或者你生沒生病的都和我沒關(guān)系。”

    岑帆只頓了一瞬,很快仰起頭,直視對方的眼睛,“你要是心里有病你就去醫(yī)院,不要來找我,也不要跟我說這些。 ”

    “我不會治病,也根本幫不了你。”

    他說完這些以后。

    刑向寒先是站在原地沒動,后來腳步虛浮,整個身形像是左右晃動了一下。

    嘴唇張開又重新闔上,眼睛看起來也有點紅。

    第一次在和岑帆的對視中偏開臉,額上的細(xì)汗順著側(cè)臉淌下來,過了半天才開口:

    “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晚了。

    “夜里天氣涼,你回家注意安全。”

    他說完這些以后沒做停留。

    轉(zhuǎn)身離開。

    刑向寒個子很高,貼在地上的背影也被他拖得很長。

    很快小酒館門口就只剩下他們倆,還有那些進(jìn)進(jìn)出出的其他客人。

    齊銘煊一直站在旁邊看他。

    但身邊人把臉上的表情一直掩飾得很好,沒法判斷出心里到底難不難過。

    他只好主動開口,“你還好吧。”

    岑帆先是沒回應(yīng),后來才在齊銘煊的目光中回神:

    “還行。”

    他沒有欠對方,從某些意義上來說對方也沒有欠自己什么。

    今晚岑帆沒有回自己的家,而是跟著陳開去對方家里的客房睡。

    去之前先把酒館里其他人送回家。

    回家路上,陳開一邊開車,一邊說,“早就讓你來住了,每次你都推三阻四的,搞得像是多大的事一樣。”

    岑帆只順著他的聲音笑笑。

    他的車暫時借浩子開了。

    陳開通常話一出口就收不住,繼續(xù)道:“和刑教授說清楚啦?”

    “你看到了?”岑帆說。

    “不是看,是他剛來的時候進(jìn)酒館了,還問我們你在不在,那架勢跟要來搶人似的。”

    陳開說到這里有些想笑:“沒想到最后自己灰溜溜地走了。”

    他笑著笑著就有些收不住話:

    “不過不是我說啊,你們這三角戀也夠復(fù)雜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仨拍電視呢。”

    岑帆本來沒想理他的。

    聞言卻覺得有哪兒不對勁,忽然抬頭道:

    “什么三角戀?”

    “就你們仨啊。”

    陳開說完沒覺得什么不妥,剛把車停樓棟底下。

    他住的是大平層。

    出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底下烏壓壓一群人,其中那個為首的走過來,對著他們。

    “兩位。”

    “奕老板有請。”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你從始至終都是為了你自……

    樓下這些人來者不善。

    只是陳開住的明明是高檔小區(qū), 小區(qū)門口的保安亭兩小時輪崗,也不知道這群人是怎么進(jìn)來的。

    “現(xiàn)在?”陳開皺眉。

    “對。”為首那個穿著黑色西服的男人雙手抱臂,語氣也不太客氣。

    “你們知道現(xiàn)在幾點了么。”陳開真覺得現(xiàn)在的經(jīng)歷跟拍電影一樣。

    頓了下又說, “還有, 是他想見的我們, 這么晚了憑什么要讓我們跑一趟,他怎么不自己過來?”

    那人嗤笑一聲, 明顯不想繼續(xù)和他廢話, “你們要是以后還想繼續(xù)接那些商用木雕的單子, 最好就老實下車。”

    陳開還要開口。

    岑帆卻已經(jīng)從旁邊副駕上下了車。

    站在人面前,臉上無一絲懼怕。

    抬頭直視對方的臉,“上次有幸見過奕老板, 但很可惜當(dāng)時沒機(jī)會交流, 理應(yīng)來說我早該過去拜訪。”

    他看了下腕表,又說:“只是已經(jīng)晚上十點多了,我現(xiàn)在過去打擾實在不合適, 怕影響老板休息。”

    “不如等到明天, 華源木舍現(xiàn)在名氣這么大, 每天肯定門庭若市, 到時候我會提前和你們那其他人預(yù)約。”

    “也勞煩您回去幫跟奕老板問一聲, 看那時除了我和陳老板,我們那里其他木雕師有沒有機(jī)會也一塊去華源觀摩。”

    岑帆說到這里回頭往車?yán)锏年愰_那看眼,“畢竟華源和奕老板如今是業(yè)內(nèi)標(biāo)桿,所有人都想借這個機(jī)會過來學(xué)習(xí)。”

    一番話找不出任何漏洞。

    看似還是去見面, 卻已經(jīng)把擺在底下的私人邀約,變成了明面上,兩個木雕家之間的相互學(xué)習(xí)切磋。

    以華源現(xiàn)在在業(yè)內(nèi)的名氣, 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

    陳開先是在車?yán)锎盗寺暽谧樱髞頉]忍住直接笑出聲。

    對面人臉青一陣白一陣,眼見著面前這看似弱不禁風(fēng),實則面上全是堅定的儒雅青年。

    他后邊個小弟沒端住,直接沖他喊,

    “少廢話,我們老板現(xiàn)在就要見你。”

    他旁邊一個人也小聲道:“就是啊,嘴上說得天花亂墜,不知道背地里怎么樣的。”

    岑帆先是往后看了眼,又把目光放在眼前這個,“現(xiàn)在確實不太方便,而且這里是公共場所,要是在這站的太久,很容易影響到其他人,。”

    像是配合他說的,后邊的樓棟里剛巧有個人提著兩袋垃圾從里面出來。

    見外面這陣仗很快又縮回去。

    奇怪地朝外邊打量。

    對面人還要再說,為首那個穿西裝的已經(jīng)開口,“知道了。”

    “你說的這些我會告訴我的老板。”

    “謝謝。”岑帆說完以后,點點頭。

    回到了身后的車上。

    陳開原本打算把車直接停樓棟底下。

    經(jīng)過這一遭只能繼續(xù)往小區(qū)里的地下停車場開。

    在車?yán)飬s真覺挺解氣,爽利得不行,沖身邊人笑道:“可以啊岑小帆,玩得一手好捧殺!”

    岑帆卻沒有剛才在車外的鎮(zhèn)定自若。

    回頭往車后邊看了眼,說:

    “回去以后還是先給這里的保安打個電話,問清楚今晚是怎么回事,也順便給他們提個醒,我擔(dān)心這些人后面還會再找過來。”

    而且,他們雖然來的是陳開的小區(qū)。

    話里話外卻全是針對他。

    這就說明對方一直在跟蹤他們。

    岑帆到了人家里。

    陳開在給人收拾客房的時候。

    岑帆先是坐在飄窗上邊往下看,拿出手機(jī)查了下郵件,扭頭問,“今年江城的乾雕展是幾月幾號?”

    “乾雕展?”陳開給人拿被子的手一抬。

    頓了下才說,“其實吧,我前兩天才收到他們今年的邀請函,說是希望我和你一塊兒過去。”

    “但當(dāng)時我就給拒了。”

    至于原因,沒有人比他們兩個更清楚。

    當(dāng)時大學(xué)畢業(yè)沒多久被邀請參加世界頂級的木雕展,兩人都太年輕氣盛。

    以為自己真的很厲害。

    最后做出來的東西,每個到跟前的人都嘲諷一遍,有人甚至拿著水彩筆在木雕外邊的玻璃罩子涂滿:

    “工藝品!”

    “猥瑣!”

    “滾出去!”

    “去死!”

    最后鬧得滿城風(fēng)雨,當(dāng)時原本十幾個人的木雕室也只剩下他和陳開。

    “你想好了?”

    “是。”岑帆點點頭,“不過這次就以我個人的名義去參展,不要帶上工作室。”

    “所有的工序我都可以自己做。”

    陳開先是看著他,見人眼底堅定。

    道:“行。”

    岑帆本來打算自己租工作室,被陳開一句“再見外信不信我揍你。”給懟回去。

    不過最后報名岑帆依舊是拿自己的名字去報名。

    為了能一直保持專注,他帶著工具資料,還有那些從醫(yī)院里開回來的藥,搬到陳開家。

    大花也被他暫時寄養(yǎng)在之前的寵物醫(yī)院。

    華源那邊自從那天晚上以后再也沒找過來。

    好像跟這件事沒發(fā)生過一樣。

    從這天起岑帆手機(jī)關(guān)機(jī)。

    誰也找不到他。

    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基本都貓在省圖書館里查資料,又或者帶著平板和筆去火車站,隨便坐上一列火車。

    車開到哪兒他就在哪下。

    一走就是好幾個禮拜,去記錄當(dāng)?shù)氐娘L(fēng)土風(fēng)貌和人情。

    坐長途車是最容易激發(fā)靈感的,他現(xiàn)在腦子里全被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占據(jù),好像整個人都放松了。

    視野開闊以后,甚至比在元口市那兩年里還要自由。

    這回他去的地方比較遠(yuǎn)。

    回來的時候江城已經(jīng)元旦了,從小區(qū)進(jìn)門以后就是兩排紅色的小燈籠。

    他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手里提溜著一提新鮮的駱駝奶。

    到了陳開家樓下。

    看到靠在門邊的人,岑帆身體下意識定住,眉頭擰緊。

    渾身比外邊的風(fēng)還要冰涼。

    “小帆。”刑向寒走到他面前。

    低頭靜靜地看著他。

    自打分開那兩年多以來,這是他們倆連續(xù)沒有見過面的時間最長的一次。

    刑向寒身上的黑色大衣長到腳踝,上面結(jié)了層厚厚的白色,不知道是霜還是什么,臉凍得看上去沒有一點溫度。

    像是在這等了很久。

    刑向寒垂著眼睛,把捅在口袋里的手拿出來,嗓音里全是沙啞:“小帆,今天跨年。”

    “你能陪我一起吃個飯么。”

    他這幅樣子看上去很可憐。

    岑帆此刻看著卻只覺得可笑。

    以及

    自己住在陳開家的事,又被對方知道了。

    岑帆握緊手里的駱駝奶,不發(fā)一語,直接繞開他,往前邊電梯的方向走。

    感覺到自己提著東西的手被從后面抓住。

    岑帆回身的時候直接一拳過去!

    把人打得偏過頭,很快嘴角就濺出點血。

    “這是別人家樓下,你要鬧能不能別在這鬧!”岑帆回瞪著他。

    刑向寒一下被打得靠在墻上。

    胸口先是劇烈地上下起伏,雙目一錯不錯地盯著他。

    滿是錯愕,似是完全沒想到這一拳會是眼前這個人打過來的。

    后來才在眼下的現(xiàn)實里悲從中來,喉嚨里有股甜腥溢出來,被他用力吞回去。

    低下頭,半天才道出一句:“我只是想幫你把東西提上去。”

    岑帆先是看著他,后來很輕的笑一下:“你自己相信你剛才這句話么。”

    刑向寒臉上此刻全是痛苦。

    表情被打得猙獰一瞬,看向他的時候又拼命忍住什么,“我現(xiàn)在說什么你都不信了么?”

    他頭抬起來一點,像是期盼,可能也是他第一次這樣,語氣有些生硬:

    “你還記得么,我們之前說好的,每年過年都要一起過。”

    “你記錯了。”岑帆回頭瞥了他一眼,“那時候分明是我在自說自話,而你,只是把我當(dāng)成一個沒什么用,隨便就能舍棄的,廢物。”

    “我沒有!”刑向寒上前一步,執(zhí)拗地沖他,“小帆你還不理解么,你在我這里,早就比我自己還要重要,我怎么可能——”

    “像今天這種時候,我能想到的是你,也只有你。”

    岑帆沒順著他說的,只道:“你從來沒把我的話當(dāng)回事過,現(xiàn)在又有什么資格跟我說,讓我跟你一起過年?”

    “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么。”

    刑向寒一怔,忽然整個上半身都往邊上斜靠著。

    一只手掐住另一只的虎口,牢牢盯著他,半晌才難過道:

    “你還是不相信我愛你,對嗎。”

    “你說你愛我,可自從我們再次碰上,你的所作所為,表面上是為了我,其實都是為了你自己,又或者說”

    岑帆深吸口氣,偏頭看向他,“也許,只是為了讓我跟你上床。”

    “我要是真的有這樣的想法,你覺得你還能像現(xiàn)在這樣繼續(xù)住在陳開家么?”

    “你是在威脅我?”

    刑向寒在他凝重的眸子里低下來,“沒有,我尊重你,你想做什么我都尊重。”

    岑帆暗嘆一聲,“你說你尊重我的工作,可尊重的方式就是花一倍多的價格把我做了快兩年的木雕買下來。”

    他沒再看他,繼續(xù)說:“但這么做只是為了補(bǔ)償你自己那么多年的缺憾,是你為了讓我回心轉(zhuǎn)意的籌碼!”

    很多東西被人一直藏著掖著,但也只需要一句話就能被挑明。

    “你以為我會很感激你么,并不會,與其這樣,我寧愿送給一個真的喜歡,不夾帶任何私心的其他人。”

    刑向寒沒說話了。

    臉上那一拳被砸的地方,剛開始還只是沖擊,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逐漸變成細(xì)密的疼,火辣辣的。

    可對方嘴里的話明顯比這個還要令他痛苦。

    “這些我也是在火車上才想明白的,但其實也正常,因為你就是這么個人。”岑帆停了幾秒,繼續(xù)道:

    “你從始至終都是為了你自己。”

    樓棟外似乎下雪了,冰冷的風(fēng)從樓外吹進(jìn)來。

    吸進(jìn)一口空氣里的寒氣,刑向寒看著他,眼眶發(fā)怔:“這就是我們的問題么。”

    “我們之間的問題從來不止這一兩件。”岑帆站在寬敞的樓棟大廳里,眼里沒有一絲溫度:

    “還有很多很多,都在過去的那幾年里,需要我一樁樁一件件地數(shù)給你聽?”

    岑帆說完這個以后,走過去,把地上一桶密封好的駱駝奶撿起來。

    沒再回頭看他:“不好意思。”

    “我沒這么閑。”

    他前腳剛走進(jìn)電梯里。

    屋外一閃。

    原本靠墻坐在地上的人忽然沖過來,死死壓住電梯側(cè)門。

    低頭去睨他的臉。

    岑帆平靜地回視過去。

    一電梯門之隔,兩個人對看著。

    面上全是對對方的不妥協(xié),彼此互相較著勁。

    到最后,電梯外邊的人松開手,垂下的眼底空無一物:

    “新年快樂。”

    砰——

    屋外傳來鞭炮沖到天上的爆破音。

    門緩緩關(guān)上。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回去住吧”

    岑帆回到家里的時候陳開還沒回來。

    他把帶回來的東西放冰箱, 又把兩個人在陽臺上剛曬干的幾件衣服收下來。

    幾件衣服全干了。

    捏在手里除了干爽,還有因為空氣里的濕冷,附著在上面冰水干透以后成了褶皺的寒紙, 讓人感覺到有些割手。

    而此時此刻, 站在樓棟底下的男人。

    比這手里抱著的這些還要讓他覺得心涼。

    岑帆只一眼就收回來, 把帶回來的駱駝奶分裝倒進(jìn)一個個小罐子,放到冰箱。

    剛放進(jìn)去外邊門鈴就響了。

    接著是大咧咧地叫門聲。

    岑帆走上前, 確定對方是誰后, 疑惑地把門打開, 問他,“你今天怎么來了?”

    而且從他剛進(jìn)家門到現(xiàn)在不超過五分鐘。

    齊銘煊不以為然。

    拎著東西進(jìn)來以后,幫著一塊兒把桌上這些往冰箱里放。

    嘴上沒停, “你能來我怎么不能來?”

    說到這又朝他笑一下, “我已經(jīng)提前和開哥說好了,今年元旦跟你們一塊兒過。”

    岑帆先是有些驚訝。

    后來才在對方理所當(dāng)然的神態(tài)里開口,“但是你開哥晚上也需要回家吃年飯。”

    “今天是元旦, 又不是除夕, 算下來一共也只放三天假, 之前讀書的時候不都是跟一幫同學(xué)出去玩嗎。”

    人這么說岑帆沒法反駁。

    他自己其實也是因為只一天假, 以及乾雕展迫在眉睫, 沒法回去陪林建國。

    況且老人家是真不需要他陪——

    手機(jī)視頻里。

    看著姥爺他們那邊烏泱泱一大片人,中間幾排大圓桌上盛滿了吃的,炸藕夾肉圓子幾大盆。

    后邊除了麻將桌還有個連投影儀的麥克風(fēng)。

    岑帆陪他家老爺子剛聊兩句,人就嚷嚷著去唱歌了。

    后來岑帆手機(jī)就在那放著。

    他去了趟洗手間。

    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變成齊銘煊在陪林建國說話, 也不知道說了什么,把姥爺子逗得一樂一樂的。

    視頻結(jié)束以后,岑帆忍不住沖他, “你都說什么了?”

    齊銘煊還挺保密,沖他眨眨眼:“沒啥。”

    陳開下午去家那邊吃飯還沒回來。

    岑帆自己也是在火車站吃了才回的。

    此刻正站在廚房,給他們這里唯一一個空著肚子人煮海鮮面。

    齊銘煊穿著拖鞋過來。

    狀似不經(jīng)意道:“刑教授上來過么。”

    “沒有。”岑帆搖搖頭,又忽然意識到他這句話的意思,回頭去看,“你看到他了?”

    “啊。”齊銘煊沒刻意隱瞞,道:“其實,你倆說那些話的時候,我就在站在樓棟旁邊的自行車道上。”

    岑帆手里的動作一頓。

    再開口時聲音聽不出情緒:“當(dāng)時怎么不進(jìn)來。”

    “怕影響你發(fā)揮。”

    齊銘煊走到他邊上,順手把他手里幾個剛洗過的蝦接過來,掐頭去線,丟進(jìn)鍋里。

    岑帆頓了一下開口,“我和刑向寒結(jié)束了。”

    早該像這樣毫無心理負(fù)擔(dān)的說出來,卻被他拖到了現(xiàn)在。

    “我知道啊。”齊銘煊道。

    岑帆話音剛落,突然想起陳開嘴里提到的那個“三角戀”。

    還有兩人現(xiàn)在并排站在一起,肩膀幾乎全部貼著。

    嚴(yán)絲合縫地沒有半點距離。

    一種異樣的感覺浮上來。

    岑帆忽然覺得此刻自己應(yīng)該說些什么。

    可還沒等他想到,對方已經(jīng)朝他看過來:

    “岑老板,我不行么。”

    齊銘煊說這個的時候語氣不似先前那樣帶笑,看著他的時候目光也沒有挪開半寸。

    “你不行什么?”

    岑帆下意識回頭去看,觸碰到對方以后,又快速低下頭,內(nèi)里有些慌亂。

    恰好這個時候鍋里的面已經(jīng)熟了。

    他把火關(guān)掉,準(zhǔn)備從旁邊取出一個碗。

    “先吃飯吧。”

    他話剛說完,旁邊的五斗柜上撐住條手臂。

    唯一能出去的那條路被徹底封死。

    齊銘煊低下一點頭去看他,高挺的鼻梁橫在他眼睛下邊些的位置,語氣不容置喙:

    “別躲我。”

    “上次我問你,能不能接受其他人,你說不能,我知道,是因為你還沒放下刑教授。”

    “可你現(xiàn)在分明已經(jīng)放下了,那為什么就不能考慮考慮別人?”

    齊銘煊沒具體說非要他考慮誰。

    但都到了這一步,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他對這個人,要說第一次見面就看上,一下就到了后來跟前跟后的黏糊,那肯定不可能。

    齊銘煊身邊朋友很多,每一個都比岑帆和他認(rèn)識的時間長。

    可要是對對方?jīng)]有一點感覺,他也不會在那天以后白白惦念他兩年多。

    直到現(xiàn)在看到他。

    齊銘煊目光壓得很沉。

    一瞬間岑帆都有些恍惚。

    透過對方的表情,他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他自己。

    那時候自己對刑向寒執(zhí)著,一是喜歡,二是源于每次面對自己的追求,對方一直模糊不清的態(tài)度。

    “我現(xiàn)在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心思。”

    “就算沒有刑向寒,我現(xiàn)在也不會跟其他任何人在一起。”岑帆暫時壓下心里的震驚,把話說得斬釘截鐵。

    越過他。

    從底下的碗柜取出一個大碗,把鍋里煮好的面盛進(jìn)去。

    端到桌上。

    齊銘煊其實不奇怪他說的。

    可此刻心里要說完全不失望那肯定是假話。

    坐在桌邊上。

    把一大碗面吃完以后。

    他先自己拿著碗去洗,洗完之后擦干,隨手甩干手上的水。

    “我先出去一下。”

    放下筷子以后就走了。

    門被從外邊關(guān)上。

    岑帆往那看一眼,從頭至尾沒阻攔也沒問他要去哪兒。

    心里除了一開始的不可置信,到后來逐漸冷靜。

    但早該發(fā)現(xiàn)的。

    齊銘煊對他和對別人的態(tài)度,其實從一開始就不一樣。

    岑帆現(xiàn)在心情很復(fù)雜,當(dāng)即想直接回自己家。

    忍不住拿出手機(jī)。

    [岑:晚上不回來么?]

    [天下第一開:對,要陪長輩喝酒,今晚可能回不去了。]

    [天下第一開:小齊還在那里吧,你倆看看電視就早點休息。]

    [天下第一開:孩子乖.jpg]

    陳開都這么說了,岑帆也只好先給那邊回復(fù)。

    [岑:好。]

    陳開收留他在這邊住,他不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他拍了很多照片,手稿也有整整一大摞,打印下來以后按照順序都放在文件袋里。

    資料整理好。

    后面將近半個月的木雕雕刻工作,岑帆決定還是回工作室打地鋪。

    他拿了平板出來繼續(xù)畫設(shè)計稿。

    畫到一半齊銘煊回來了,手里拎著個袋子,里邊是兩瓶不同牌子的眼藥水。

    扔到他面前茶幾上。

    岑帆剛從高原回來,又坐了十幾個小時火車,現(xiàn)在眼睛是有點紅,接過來以后看看上邊的說明——

    立刻道:“謝謝。”

    又很快抬頭看他。

    齊銘煊先是杵在旁邊。

    見他手里還在忙設(shè)計稿的事,抿抿唇,提起沙發(fā)上自己的背包,往隔壁的一間客房里走。

    臨走時還沖他:“有什么事就喊我。”

    他語氣和平常類似,但又不完全一樣。

    岑帆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不合適,只說了個,“好。”

    看著隔壁一間緊挨的客房闔上門。

    岑帆收回視線。

    洗衣機(jī)又有衣服洗好了。

    他取出來,把里邊的衣服曬在陽臺上。

    寒氣陣陣。

    從這個角度依舊可以看到這棟樓樓下,可現(xiàn)在底下漆黑一片,唯二的兩盞路燈也滅了。

    什么都看不見。

    次日一早。

    屋里兩個原本就不住在這個屋子的人都起來,去給即將要回來的陳開買早餐。

    電梯里。

    岑帆主動喊了他一聲,“齊銘煊。”

    后者扭頭看他。

    岑帆滯了片刻,又問,“今天想做什么?”

    “不知道。”對方先是抻抻脖子,食指拇指同時摁了下兩只眼睛。

    昨晚明顯沒有睡好。

    漫不經(jīng)心道:“去年這個時候我應(yīng)該是跟朋友騎摩托。”

    “今年呢?”

    “今年他們都忙。”齊銘煊說。

    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沒幾個閑的,也不可能在像以前學(xué)校里那樣隨性。

    昨晚的雪終是沒完全下下來。

    地上光禿禿的,也沒有任何銀裝素裹的痕跡。

    所以一道身影立在那會顯得很清楚。

    對方還是穿著昨天那套衣服,臉上被打過的地方變得比昨天還要紅,又因為空氣里的冷氣,上面一圈全變成青紫色。

    岑帆盯著這道身影蹙眉。

    肩頭突然一重,一只手搭上來。

    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就被身邊這股力道帶著一塊往前走。

    直到站在這個人面前。

    “早啊,刑教授。”齊銘煊隨意道。

    刑向寒目光掠過他放在岑帆肩上的那只手,肩膀微動。

    “你們在一起了?”

    “這不是很明顯么,刑教授知道還問什么?”齊銘煊朝他挑挑眉,語帶嘲諷。

    刑向寒像沒聽見一樣,往前走了半步。

    低下頭,只盯著岑帆,再度開口時嗓眼有些啞:

    “你們在一起了么。”

    他現(xiàn)在看上去的狀態(tài)很差,眼睛里全是紅血絲。

    緊鎖目光里帶著偏執(zhí)的執(zhí)拗,像是對方只要說是,他整個人連同每根神經(jīng)都會在瞬間全部斷裂掉。

    感覺自己肩上的手微微收緊。

    岑帆往旁邊看了眼,猶豫再三沒有拿下來,朝著他的方向:

    “你走吧。”

    他這反應(yīng)像是默認(rèn)了。

    而且昨晚兩人共處一晚上之后,上午又一塊兒從樓棟里出來。

    難免會讓人多想。

    看上去他們?nèi)齻當(dāng)中,如今刑向寒才是那個外人。

    刑向寒忽然想起兩天前。

    馮小壘實在看不下去他從早到晚待在實驗室里,陪院長出去喝酒喝到胃出血,回來還接著繼續(xù)做流體實驗。

    把他從里邊拽出來:

    ——‘你這身體不要了啊?’

    ——‘可他如果身邊有了別人呢,你還準(zhǔn)備像現(xiàn)在這樣,繼續(xù)破壞人家的感情?!’

    ——‘當(dāng)小三好玩??’

    “我,搬回老房子了,不打擾你,你要是想回去住就回去吧。”

    “比起別人家,自己的家住得會舒服一些。”

    刑向寒說到這,從口袋里拿出把鑰匙,遞給他,堅持道:

    “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自己開門進(jìn)去看看。”

    “看里邊的東西是不是都沒有了。”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心疼了么”

    岑帆沒去接他手里的鑰匙。

    也沒看他。

    只是偏過頭, 看向這條路的盡頭,那里有幾株快要落完葉子的枇杷樹。

    最后低聲道了句:“謝謝。”

    淡淡的語氣,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這個謝謝不知道是在謝什么, 是謝對方終于放過了自己, 還是謝別的其他。

    刑向寒因為他這句話身形滯了瞬, 再開口的時候,嗓音外面包裹了一層薄薄的啞, 卻還是沖著他堅持道:

    “你還是去看看吧, 這樣你也能放心。”

    啪——

    齊銘煊巴掌扇到他手腕上。

    鑰匙應(yīng)聲而落, 在地上彈了一下又停住。

    “刑教授既然都搬走了也沒必要再過多糾纏,一個空房子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齊銘煊譏諷一笑, 朝他的方向:“還是你其實是想用這種方式, 先把人騙進(jìn)去,再像兩年前那樣,把人關(guān)起來?”

    刑向寒原本只看著岑帆, 扭過頭的時候眼神里的炙熱驟減。

    淡漠得沒當(dāng)回事, 看過來的時候像是看一團(tuán)空氣, 好像這個人完全不存在。

    齊銘煊感受到他的輕蔑。

    胸腔里瞬間燃燒出股怒意, 連同昨天晚上剛被拒絕的挫敗感, 讓他急于想在這種時候找回自尊。

    “刑教授,你以前做的那些事還需要我跟你說么?”

    “別以為兩年過去,你做的那些事就能不存在,非法囚禁, 真要查起來,你覺得華大那樣的學(xué)校還能容得下你?”

    “你再優(yōu)秀又怎么樣,到時候別說你現(xiàn)在的地位, 還有學(xué)校,馮院長的臉面,可全都被你給毀了,你擔(dān)得起這個么?”

    “齊銘煊。”岑帆忽然開口。

    說完這個以后偏過頭,眸子是淡淡的,也不去看他們兩個當(dāng)中的任何一個人:

    “走吧。”

    說完以后胳膊碰了下齊銘煊的肩膀,看起來很親密。

    后者領(lǐng)會過來。

    先是抬眼回敬了一瞬刑向寒。

    手臂勾住的地方收緊,故意讓岑帆一下往他身側(cè)靠上去!

    勾著繼續(xù)朝這條路的盡頭走。

    走了不知道多久。

    從樓道到小區(qū)門口這條路筆直狹長,只要一回頭就能把剛才走過的地方一眼看過去。

    齊銘煊以為身邊人會回頭去看刑向寒。

    但岑帆沒有。

    走出來就是走出來了,頭都沒有回,走到一半就把齊銘煊的手從肩上拿下來。

    可正是因為人沒有回頭,他才更拿不準(zhǔn)。

    走完了第一個拐角后沖他,“心疼了么。”

    “什么?”

    “刑教授啊。”

    岑帆頓了瞬,開口道:“沒有心疼,我只是覺得,以前那些事過去就過去了,不想一直陷在里邊。”

    齊銘煊又問他:“你是不是怪我?”

    “怪你什么?”岑帆抬頭去看,在觸到對方臉上的情緒瞬間明白過來,回神后道:“你是在幫我。”

    齊銘煊先是沒說話。

    后來才抬手揉揉他的腦袋,把岑帆原本剛睡醒以后,不太齊整的頭發(fā)揉得更亂:

    “我沒有再幫你,準(zhǔn)確來說我是在幫我自己。”

    兩個人都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片刻的沉默在他們之間。

    岑帆鄭重地抬頭看他,“對不起。”

    他不會這種時候留有半點余地,其實像剛才那樣,雖然是齊銘煊故意的,但自己那樣做其實是在“利用”對方。

    這樣不對。

    “沒什么好抱歉,這都是我自愿的。”后者看上去一副沒所謂的樣子。

    把一直甩在外邊的手插回外套兜里,又說:

    “而且你現(xiàn)在是單身,我喜歡你,想追求你,這應(yīng)該不算多過分的事兒吧。”

    他這樣說的岑帆微微蹙眉,站在原地沒動,隔著點距離看他,認(rèn)真道:

    “可我沒辦法回應(yīng)你。”

    “沒讓你現(xiàn)在就回應(yīng)啊。”

    齊銘煊無所謂的聳聳肩,“而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吧,除非你后來又找到比我更好的。”

    岑帆還是皺眉:“你真的沒必要這樣,你身邊應(yīng)該有很多喜歡你的。”

    “別人我管不了,也沒有人能左右我的決定。”

    齊銘煊說到這個。

    往后退了幾步,重新一把勾住他脖子,繼續(xù)帶著往前走。

    出了小區(qū)以后朝前邊揚揚下巴,“前邊就是開哥說的那家店吧,說是只有前多少多少才能買到的絕世龍蝦鍋貼。”

    門口大清早的已經(jīng)大排長龍。

    岑帆順著他方向看過去,見這條路已經(jīng)把馬路占了一多半,恍惚地點點頭,嘴里“啊。”一聲。

    齊銘煊已經(jīng)笑出來,很自然地開口:

    “走,排隊去。”

    在這之后他像是變回了之前那樣。

    該聊什么聊什么。

    只是隊伍排了一半,會從旁邊拖個凳子,讓岑帆坐在那里等,自己站著排隊。

    后邊陳開也到了,打著哈欠,抱怨家里的三姑六婆折騰人,三個人一塊兒坐在店門口吃鍋貼。

    吃完以后。

    岑帆把自己的東西搬回了家。

    他覺得自己前半生除了做木雕,也就是搬家這種事做得最熟練,自打從學(xué)校出來以后已經(jīng)連續(xù)換過五個地方。

    進(jìn)了家以后。

    發(fā)現(xiàn)門背后的簍子里被放了一把鑰匙,和上午見到的那把很像。

    想也知道是誰的。

    岑帆當(dāng)做沒看見。

    不過正如對方說得那樣,從這天起,他再也沒在這棟樓里看到過刑向寒。

    手機(jī)也安安靜靜,對方也沒發(fā)消息過來,

    好像這段時間兩人之間的那些接觸從未發(fā)生過。

    倒是齊銘煊。

    似乎真如自己說的那樣開始“追求”他。

    每天“早安”“晚安”,還經(jīng)常約他出去吃飯,被拒絕了也不說什么。

    第二天繼續(xù)。

    岑帆有些頭疼。

    但是他暫時沒其他辦法,只能盡量減少回復(fù)消息的次數(shù)。

    而且他自己現(xiàn)在也忙。

    距離乾雕展的參展期只剩下不到四個月。

    岑帆除夕只回老家陪林建國吃了頓年夜飯,給母親上香,又匆匆趕回來,繼續(xù)去做手里的木雕。

    期間陳開來找過他一次:

    “律師那邊官司打贏了,對方還賠付了兩萬多塊錢,只是那時候能在網(wǎng)上煽動那么大輿情,絕對不止Y組織里那幾個人。”

    “背后肯定還有其他人。”

    岑帆只要手里有的忙就根本沒心思看論壇,但聽他這么說還是抬起頭:“你有什么想法。”

    “你不覺得華源晚上來找我們的時間點太巧了么,剛好是在那邊向我們提出私了被拒絕的同一天。”

    “嗯。”岑帆想了一下,繼續(xù)說,“他們這次也會來參加乾雕展。”

    陳開看著他的表情,抬手捏捏他肩膀,“你也別有太大壓力,乾不乾的反正現(xiàn)在業(yè)內(nèi)都認(rèn)可你了。”

    “咱們重在參與。”

    “嗯,放心吧。”岑帆點點頭。

    他這次做的,和之前只存在于童話故事里,被鯨魚高高托起的城堡截然不同。

    是群像。

    一條煙火氣的“街”,但這條街上被雕成縱向的樓閣。

    每層樓都有很多很多小人,樓上樓下的抻著腦袋閑聊,最頂上坐著,翹腳舉茶杯的生意人,底下除了跑腿的商販,多是些牽著小孩的大人。

    乍一看沒什么,卻道盡了人間百態(tài)。

    參展之前。

    展位需要自己布置,每個參展人還要交差不多兩百字的作品小篆。

    岑帆怕人多,當(dāng)天去的比較早。

    從展會上回來以后,把車開回小區(qū)的時候,遇上一個紅綠燈。

    前邊的斑馬線上,一個男人閑庭信步,手里牽著一只閃閃發(fā)光的大金毛。

    金毛犬笑起來憨憨的,走幾步路又回頭朝后頭看一眼,嘴角裂開個弧度。

    那只金毛看上去有些眼熟。

    岑帆沒去看人,目光只盯著前邊這只大狗。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

    滴——

    綠燈亮起。

    后邊有車鳴笛叫了一聲。

    岑帆這才反應(yīng)過來,繼續(xù)把車往前邊開。

    剛到自己家樓下。

    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底下停著輛大摩托車,上面的人半倚靠在那里。

    看到他車的時候朝這邊揮揮右手。

    岑帆把著方向盤的手頓了瞬。

    往那看過去。

    齊銘煊似乎很執(zhí)著,但他又偏不能用對刑向寒的方式來對待他。

    岑帆剛把車停好,還沒解開安全帶車門就被人從外邊開開了。

    齊銘煊笑著沖他,“懶得做了,想找你討口飯吃。”

    岑帆愣了一下很快恢復(fù)過來。

    邊下車邊說,“來了怎么不說一聲。”

    “我敢說么,你老是躲著我。”齊銘煊道。

    岑帆:“”

    沒接這茬。

    他不說齊銘煊也不問,兩人一塊往外頭走。

    吃完以后人也不走,扯著對方去附近超市,說是要買之后露營要用的裝備。

    “大冬天的還能去露營?”岑帆奇怪。

    “現(xiàn)在都二月份了,馬上開春以后就能出去玩。”齊銘煊道。

    其實超市里專業(yè)露營用到的東西挺少。

    齊銘煊說是這個,其實飲料零食咖啡買得最多。

    兩人四手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貜某欣锍鰜恚ㄒ缓吐稜I有關(guān)的是人背上背的帳篷。

    岑帆往那一瞥,問說:“可以等乾雕展結(jié)束再去么?”

    “當(dāng)然可以。”齊銘煊說。

    “到時候叫上陳開。”

    “嗯。”

    “還有小梅浩子他們。”

    “行。”

    “帳篷一頂是不是不太夠?”

    齊銘煊:“”

    臉往他跟前湊:“你就這么不愿意和我單獨出去玩?”

    岑帆:“”

    他現(xiàn)在確實不太愿意,準(zhǔn)確來說他現(xiàn)在看到齊銘煊都覺得別扭。

    奈何后者看上去卻毫無察覺。

    自然地把岑帆手里的東西接過來,一只手拎著四個購物袋,另一只自然地搭在人后背上。

    “放心吧。”

    “不勉強(qiáng)你。”

    他們倆現(xiàn)在這樣靠得很近。

    路過一片綠化帶,忽然從旁邊躥出一只半人高的金色大狗!

    先是往岑帆身上撲。

    被身邊人眼疾手快地?fù)踝∫院螅瑑芍磺巴忍Ц咄吧臁?br />
    用頭去頂齊銘煊的屁股!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他不要你”

    齊銘煊好歹也是個一米八幾的男人, 被突然從后邊頂了也沒太大發(fā)應(yīng),腿繞到另一邊后皺著眉回頭去看。

    可還沒等他作反應(yīng),旁邊人已經(jīng)半蹲下來。

    和面前這只大狗平視。

    這只狗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見他靠過來立刻把腦袋貼上去, 后邊的尾巴像個大蒲扇一樣瘋狂地左右搖晃。

    岑帆盯著他的臉, 見側(cè)面有顆黑色的小痣,不確定問:

    “奶茶?”

    大狗聽不懂奶茶是在叫他。

    卻還是回應(yīng)地很快, 搖頭晃腦地, 不停用頭去拱他的肚子的。

    “是你以前養(yǎng)的么?”齊銘煊看懂了, 在旁邊問。

    岑帆蹲在地上沒動讓他拱,又忍不住伸手,在這毛絨絨的金毛腦袋上來回摸摸, 半晌才開口說:

    “我不知道。”

    超市門口人來人往的, 實在不方便這一人一大狗杵這敘舊。

    岑帆往旁邊去。

    面前的拉布拉多也跟著他一塊兒,兩條前腿向上抬,蹦跳著往旁邊去。

    “奶茶。”

    這次喊他的人不再是他。

    超市更旁邊的一條林蔭道上, 刑向寒手里提著一袋狗糧, 先是站出來, 再幾步走到他面前。

    奶茶早聽見自己主人動靜, 還沒等人完全出現(xiàn)就奔過去。

    在對方腿邊轉(zhuǎn)了一圈。

    刑向寒先是看了眼前邊的岑帆。

    蹲下來, 在奶茶身上小心綁上一條牽狗繩,綁的時候頭也沒抬:

    “不好意思。”

    “剛才還沒拴住他就跑了。”

    這牽狗繩分明是一出家門就得系住,怎么可能遛到一半才想起要拴脖子上。

    明顯就是故意的。

    齊銘煊從人出現(xiàn)以后臉色就不算好。

    看著這條大狗對兩個人的親密,可能而知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

    站起來以后看著他:

    “刑教授現(xiàn)在是什么意思?”

    刑向寒從頭到尾都沒把注意力放他身上。

    只是系好牽狗繩以后, 領(lǐng)著走到岑帆面前,把手里的繩子遞給他,說, “想跟他玩一會么。”

    岑帆看著這個有些猶豫。

    他很想奶茶。

    奶茶從狗媽媽那里剛生出來沒多久,就被他和刑向寒抱回家。

    照顧到三個多月的時候,被眼前這個人強(qiáng)行送走。

    到現(xiàn)在看到了不可能不想他。

    岑帆又蹲在那,雙手捧起奶茶的臉,和他鼻子頂著鼻子,站起來之前又拍拍他腦袋。

    最后回頭對著齊銘煊,“我們走吧。”

    說完以后從人手里把兩個手提袋接過來,自己拎著。

    這回他還沒走到停車場就回頭了。

    忍不住看向身后。

    奶茶很乖,見他走了也一動不動,蹲坐在原地,眼巴巴地望著他們這邊。

    岑帆只一眼就被旁邊人提醒,“第一排就是的。”

    “噢。”

    因為他們這次買了不少東西,岑帆是直接開車出來。

    剛要進(jìn)主駕駛,就被旁邊的人拎到副駕上坐著。

    齊銘煊坐上去以后系好安全帶,面無表情道:“看你魂不守舍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孩子丟了。”

    “什么孩子。”岑帆說到一半才反應(yīng)過來,沒過腦子就順著解釋一句,“奶茶是我之前養(yǎng)的狗。”

    “我當(dāng)然知道那是狗。”齊銘煊給他說回來,語氣有點沖。

    很正常。

    他每次遇到刑向寒心情就不可能好。

    繼續(xù)專心開車,但開到一半又變回之前的樣子,有一搭沒一茬地跟岑帆說話。

    到了地方停好車。

    先幫他把東西拿上樓,完事才說自己還要回公司加班,先走了。

    他這模樣像是受了打擊。

    岑帆眼見著人離開,才默默松出口氣。

    大花現(xiàn)在還在寵物醫(yī)院,現(xiàn)在家里只有他一個。

    貍花貓雖然天性高冷,但骨子里的獨占欲,上次還因為岑帆多看了兩眼小區(qū)里其他流浪貓,激動地喵了一天。

    要是知道他今天抱了別的動物那么久,應(yīng)該會很不高興。

    岑帆今天是真的沒忍住。

    畢竟太久沒見,最后一面只記得自己在車上,陪著把奶茶一塊送到城郊的農(nóng)場,親手交給他的新主人。

    下次不能再這樣。

    岑帆告訴自己,那早就已經(jīng)不是他的狗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

    岑帆的木雕已經(jīng)被送至乾雕展的后臺。

    除了他的,還有個人,其他工作室的也被送到這里。

    這里放展之前一般是不對外開放。

    岑帆他們只要是進(jìn)去的人也都不允許人帶手機(jī),展品外邊都是用木板把幾個面都訂上,其他人暫時也看不到。

    岑帆來的時候,正在往自己的玻璃罩子里放置兩盞小小的射燈。

    乾雕展大多是在省美術(shù)館最頂上兩層。

    相當(dāng)好的位置,可他的展區(qū)卻被安排在一樓靠墻的角落。

    是補(bǔ)展區(qū),對面就是廁所。

    這里的光線是整個場館里最昏暗的,也就是外面那層玻璃罩把他顯得像個展品,不然任誰來了都看不見。

    “喲,岑老師。”

    奕聞卓從遠(yuǎn)處走過來。

    他穿著和上次一樣的黑色西裝。

    細(xì)長的眼角上是副銀色邊框眼睛,見人正在往玻璃罩子里面鋪滿棉紗,挑挑眉。

    “奕老師。”岑帆注意到他以后也立刻起身,“好久不見。”

    對方?jīng)]提之前讓人去找岑帆他們的事,岑帆自己也沒說。

    奕聞卓面無表情,走到他展臺前邊,目光掠過展品介紹的那幾行小字,眉頭微蹙,狀似無意道:

    “這些怎么都是岑老師自己在做,你們工作室其他人呢?”

    “這個展今年就我自己參加。”岑帆說。

    “就你一個?”

    “是。”

    奕聞卓面上閃過絲詫異,但很快就有抹輕蔑從里邊出來。

    他今天來這兒原本也沒想跟他多搭話,但碰上了還是又說了一句:“這是乾雕展,不是商展,也不是拍賣會。”

    他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和那天當(dāng)著王總王夫人,表現(xiàn)出的修養(yǎng)截然不同,“我勸你想清楚,現(xiàn)在退展還來得及。”

    岑帆皺眉,“奕老師的意思是,只要是個人作品都不能參加展會么。”

    “當(dāng)然不是。”奕聞卓看向他的目光凜冽了幾分:“我只是告訴你,要掂清楚自己的斤兩,別弄得跟幾年前那樣——”

    “把好不容易撿起來的名聲全敗光了。”

    岑帆沉吟片刻,看著他:“奕老師要是不嫌棄,明天也可以過來看一起看看。”

    奕聞卓冷冷一笑。

    這時剛好有個木雕師爺走過來。

    同時看到他們倆了,先打招呼:“岑老師。”

    又去拍奕聞卓的肩,話卻是對著岑帆說的:

    “我剛好約了展館的館長,還有奕老師,其他幾個木雕師們一塊兒吃飯,岑老師要不要一起過來。”

    奕聞卓表情不自覺地猙獰一下。

    “我就不去了,手里還有好多事沒忙完,你們?nèi)ゾ托小!贬f。

    他這句話還沒等說完奕聞卓率先走了,臨走之前瞥了他那個展位一樣。

    等人走以后。

    岑帆在展廳一氣兒忙活到了快晚上。

    所有準(zhǔn)備工作都已就緒,只需要明天上午六點過來,把板材拆開,木雕放進(jìn)去就可以。

    從展館離開以后。

    岑帆走到自己車前邊,上車的時候感覺身后有什么東西恍了一下。

    他下意識回頭。

    那里漆黑一片,什么都沒有。

    岑帆心里奇怪。

    車開回去的時候還是頻頻去看后視鏡,發(fā)現(xiàn)后邊也沒有其他車跟著。

    暫時把心放下。

    可是下車以后,往樓棟里走。

    還沒到后邊就傳來奔跑的聲音!

    他剛一回頭。

    大金毛直直地站起來去夠他的腰,不停地朝他吐舌頭。

    “你怎么又來了?”岑帆蹲下來。

    這次他不只是和奶茶頂鼻子,直接雙臂環(huán)過去,把大狗狗整個上半身都攮進(jìn)自己懷里。

    奶茶不停地舔他的脖子,后邊尾巴搖得飛快。

    很快他現(xiàn)在的主人來了。

    站在他們后邊,目光深邃,又柔和得不可思議,“最近還好么?”

    岑帆猜到他會過來。

    蹲在地上沒動,只讓背后的大書包一直對著他,低聲道:“挺好的。”

    岑帆其實現(xiàn)在看上去很狼狽。

    忙了一整天,脖子上掛著的名字牌都買來得及摘,灰頭土臉的,毛衣里還全是汗,手上幾條被木箱劃出的的血痕。

    事實是,藝術(shù)家一直都沒有其他人想象的那樣光鮮。

    他們大多數(shù)時候只能是這樣。

    刑向寒看著他,真心道,“恭喜。”

    岑帆不知道對方這個詞里指的是什么,但還是開了口:“謝謝。”

    站起來,把背后的包往肩上提了提。

    低頭和奶茶道別。

    刑向寒卻沒想就這樣放他走,走到他面前:

    “小帆,我這周要去出差,奶茶能在你那兒暫時待幾天么。”

    岑帆肩膀動了動。

    見底下奶茶顏色的大狗朝他繼續(xù)搖尾巴,大眼睛里全是期待。

    岑帆俯身摸摸奶茶的頭,回看對方:“等晚一點,我會給你推薦合適的寵物寄養(yǎng)機(jī)構(gòu)。”

    他這句話剛出。

    刑向寒就默默牽起拴狗繩,把奶茶拉回去。

    在這憨憨狗頭上輕輕拍兩下,表情淡漠,“別看了。”

    “他不要你。”

    “你別亂說。”岑帆皺著眉看過去。

    說完以后才意識過來狗聽不懂人話,窘迫地收回視線。

    “你不就是不要我們了么。”刑向寒不以為然,看向他的表情帶著無辜。

    岑帆說到這有點生氣:“當(dāng)初是你非要把他送走。”

    “可我現(xiàn)在又帶回來了。”刑向寒說到這,垂著眼睛,也不知道說的是誰:“不過你那里或許已經(jīng)容不下他。”

    岑帆:“”

    參展在即,他現(xiàn)在真沒多的心思和他說話,就要繼續(xù)往前走。

    身后的人突然又說,盯著他的手,“累么。”

    “還行。”后者把雙手插進(jìn)兜里。

    剛要回去。

    外面忽然走進(jìn)來一個小個子男人。

    衣服長到腳踝,大晚上還戴的著副墨鏡。

    他先看看岑帆,又看向刑向寒,明顯愣了瞬。

    半晌反應(yīng)過來。

    指著自己的胸口看著對方,“是岑先生嗎。”

    岑帆也順勢低頭去看胸前的名字牌。

    點頭說是。

    對方立刻道:“哦,我本來是要跟您打電話說的,沒想到會在這遇到您。”

    他說到這個的時候往后邊指了下:

    “您有一個快遞在C7單元門的后門。”

    “因為體積有點大,我們這邊人手不夠,您方便現(xiàn)在跟我過去簽收一趟么。”

    他說到這又笑一下:“您要是不方便,可以先簽收,我明天找人幫您抬上去。”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當(dāng)年,謝謝你救了我”……

    岑帆第一個反應(yīng)是快遞站弄錯了。

    奇怪問:“你確定是我的么?”

    “對。”小個子點點頭, 瞥了眼手機(jī)屏幕上的快遞單號,道:“我看是洪湖縣那邊寄過來,自寄。”

    洪湖

    姥爺?

    岑帆忽然想起來, 林建國之前確實說要給他寄點家那邊的土特產(chǎn), 湖里的那些蓮藕、山藥, 隨便湊一塊兒都能有個十幾斤。

    “我知道了。”岑帆點點頭。

    把手里提著的東西塞進(jìn)背包里。

    兩邊都背上以后,往樓棟外邊走。

    他剛邁開腿旁邊人也把大金毛拴在樓棟門口, 很快跟上來。

    “我?guī)湍恪!?br />
    岑帆皺眉回頭, “不需要。”

    “你累了一天, 現(xiàn)在拿不了這么重的東西。”刑向寒說。

    他說岑帆累,但他自己看上去也沒好到哪兒去。

    棱角分明的臉更加瘦削,頭發(fā)也沒多齊整, 眼底烏青微露, 就連一直跟在身邊的奶茶都看著比他歡實。

    “沒必要。”岑帆搖搖頭。

    臨走之前,摸摸站在身側(cè)的大狗頭,低聲道:“拜拜。”

    說完跟著小個子往外走。

    刑向寒本來還是想跟上去, 卻在觸碰到對方眼角處的淡漠后止住腳。

    站定在樓棟門口外邊點的位置, 再次看著岑帆從他面前離開。

    顯而易見。

    這個人已經(jīng)不需要他了。

    岑帆從樓棟里出來, 跟著對方往C7棟后邊走。

    小區(qū)里的驛站一般都在B字區(qū), 第一次換到這個臨近后門的位置。

    出了小區(qū)大門以后繼續(xù)往前走。

    “換地方了?”岑帆疑惑。

    “啊。”小個子頭也不回, “因為您的快遞是自寄,其他的都送完了,就差您這一單了,直接放小區(qū)外邊。”

    他這句話有歧義。

    “意思是物流現(xiàn)在也分自寄和商寄?”岑帆問。

    這回小個子沒有接話。

    岑帆以為他沒聽見, 又問了一遍。

    他才回頭,但也只說了個:“這兩天快遞公司人手不夠。”

    這小區(qū)是新修的。

    尤其是臨近后排這幾棟,四周沒亮燈也沒有人, 新來的住戶目前鮮少往這幾棟樓搬,一般車也幾乎不往這開。

    更何況是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小區(qū)了。

    遠(yuǎn)遠(yuǎn)看著。

    外面停著的不是那種專門拖快遞的皮卡,而是小型面包車。

    四周漆黑一片。

    岑帆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頓時警惕起來。

    他沒再跟著繼續(xù)往前走,只說:“現(xiàn)在太晚了,我明天再過來簽收。”

    岑帆這句話剛落下就要往回走。

    剛邁出一步。

    身后的小個子忽然飛奔過來,手里的毛巾一把捂住他的鼻腔!

    刺鼻的氣味灌進(jìn)全身。

    鋪天的困意和昏厥席卷上來,岑帆立刻明白那毛巾里的氣味究竟是什么。

    逼自己睜大眼睛,卻感覺身體軟得像沒有骨頭一樣,意識開始渙散。

    朦朧之間。

    岑帆閉著眼摩挲,從身后背包的側(cè)邊拿出把雕刻刀,第一刀狠狠扎向自己的大腿,逼自己保持清醒。

    第二刀對準(zhǔn)身后一直捁著他的小個子男人!

    “啊!!!!!!”

    劇烈的疼痛襲來,身后的人被迫松開手。

    岑帆得以從里邊逃出來,踉蹌幾步,把自己的書包扯下來,用力丟到小個子的身上!

    一邊往回跑一邊掏出手機(jī),想給人打電話才發(fā)現(xiàn)嗓子有點癢。

    但腳底下還是虛得。

    這時候不遠(yuǎn)處的面包車又下來兩個人,一邊拽住岑帆一條胳膊。

    救命——

    岑帆張大嘴巴。

    卻覺得有東西堵住了他的嗓子,一個字都喊不出來!

    遠(yuǎn)處忽然傳來兩聲狗吠!

    刑寒原本是站在原地。

    眼見著岑帆和那個人離開有些古怪。

    思慮片刻后還是跟上去,結(jié)果剛出小區(qū),就看到岑帆被人捂住嘴,正在往后邊的面包車上面帶!

    瞬間全身上下的血液全部凝滯。

    腦子里什么都沒剩下,幾步?jīng)_上去!

    在人把岑帆手腳綁起來,扔進(jìn)車門的一瞬,死死用手撐住,一條長腿繞過車門,直直踩在前邊駕駛室的門檻上。

    “放人。”

    刑向寒盯著車?yán)镞@兩個。

    眼底寒光乍現(xiàn),不怒自威的壓迫感,聲音低沉的像是從地獄傳來,好像對方要是不按照他說的,地球即將走向毀滅。

    但眼前這三個人,能愿意接這活的就是不再怕的。

    主駕駛上的那個冷笑一聲;

    “直接開車!”

    岑帆已經(jīng)半失去意識的身體猛地抖了瞬。

    刑向寒眼疾手快,撐著身體跳進(jìn)車?yán)铮蹲¢T口那個正在往腰上摁傷口的小個子衣領(lǐng)。

    可是車已經(jīng)發(fā)動了。

    往前的沖力太大。

    刑向寒整個人都被車拖著走,另一條腿的膝蓋直接甩出去!

    從后面看像是整個人已經(jīng)被面包車拖在地上!

    這樣下去非殘廢了不可!

    岑帆本來快要徹底失去知覺,半睜著眼看到外面,眼睛瞬間瞪大。

    也不管自己現(xiàn)在什么樣,沖了一半的身子出去,“刑向寒,你放手!!!”

    “叫你放手你聽到?jīng)]!”

    又因為剛才的藥,嗓子全啞,這兩句話說出來,從頭到尾能聽見的只有一個“放”字。

    車?yán)锖蛙囃獾娜讼袷嵌集偭恕?br />
    岑帆眼前全是模糊的,眼淚和鼻涕全都混在一起。

    先是歇斯底里,后來直接跪在地上。

    他們這個車其實是半封閉,從岑帆的角度看不到外邊,但他有一種感覺,刑向寒人就在那。

    這時坐在副駕上的一個人往外看了眼,忽然道:

    “老大!”

    “會他媽死人的!

    一陣急促的吸氣聲。

    汽車一個猛剎,接著就要繼續(xù)往前開。

    岑帆原本還坐在車?yán)铮惺艿杰囬T拉開的時候。

    不顧還在移動地車,立馬跳出去,朝刑向寒一撲,兩個人在地上滾了一圈,很快滾到旁邊的綠化帶里!

    車?yán)镞有人要下來。

    但緊接著后邊是警車長長的嗡鳴聲。

    為首那個開車的面露猙獰,“你他娘的還報警了?”

    刑向寒膝蓋那里已經(jīng)疼得快沒有知覺。

    衣服領(lǐng)口卻半點不亂,神色依舊是冷的。

    臂膀一伸,把剛才抱著他沖下來的青年死死擋在后邊。

    幾個人先是看著他們。

    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忿忿地全部回到車上。

    沒有車牌號的小面包在這條街揚長而去。

    ——你怎么樣,怎么樣你。

    ——哪里難受。

    ——為什么這么傻,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岑帆已經(jīng)哭的語無倫次,但他想說話也說不出,嗓眼卡得生疼,又因為剛才沖起來的情緒完全喘不上氣。

    他感覺自己快死了。

    不是身體上的痛苦,而是看著眼前這個,褲管那里從膝蓋開始往下全都是破的,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這一幕太殘忍,距離他的生活也實在遙遠(yuǎn)。

    像假的一樣。

    被送上救護(hù)車的時候,刑向寒被人拖著從地上拉起來。

    其中有個警察看到地上人的臉,先是愣了下,又往人跟前看看,驚訝地瞪大眼睛:

    “刑家人?”

    刑向寒沒管他說的,只抬起頭,執(zhí)著地朝著岑帆的方向。

    從遠(yuǎn)遠(yuǎn)看到救護(hù)車。

    岑帆拽著他袖口的手停在那,跪坐在地上。

    像一尊石化的雕塑。

    知道他有話要說,才用衣袖使勁抹了把眼睛,把雙耳湊過去。

    卻在聽他說完以后,身體有瞬間地顫抖,低下頭震驚地看向他。

    刑向寒說完以后。

    還沒等送進(jìn)救護(hù)車就閉上眼。

    這里距離最近的醫(yī)院還有很長一段路。

    岑帆也暈過去了。

    后面發(fā)生了還什么,有多少路人在尖叫他都聽不見。

    只是——

    他覺得自己又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里一片混沌。

    好像有什么冰涼的東西刺進(jìn)他的身體,是徹底暈倒之前,男人對著他的耳朵:

    ——乾雕展,不要害怕。

    ——當(dāng)年在八分山上,謝謝你救了我。

    冬日里原本滾燙的身體冷靜下來,又發(fā)了身汗出去。

    “大哥哥!”

    稚嫩的聲音在他旁邊喊了聲。

    岑帆從夢中驚醒。

    再度睜眼,看到的是清一色的白。

    岑帆手上打著吊瓶。

    聽到聲音以后,下意識往旁邊去看。

    小孩子都長得快,眼前這個原來還沒他膝蓋高的小女孩已經(jīng)抽條,扎著馬尾辮,出落得亭亭玉立。

    但一對圓不溜秋的貓眼倒是和以前一樣。

    “甜甜甜?”岑帆不確定道。

    開口的時候發(fā)現(xiàn)嗓子還是又干又癢,卻已經(jīng)可以發(fā)出聲了。

    “嗯,姨媽讓我不要喊你,可是我看你好像很痛苦,所以沒忍住。”甜甜說。

    岑帆先是看著她。

    后來一瞬間從床上坐起來,大聲道:“刑向你表哥呢。”

    “表哥他沒事的,你放心。”甜甜立馬在旁邊安撫。

    岑帆不信。

    刑向寒倒在馬路邊上,腿上全是黑色的血,從車上一直流到旁邊的綠化帶。

    可事實是他現(xiàn)在自己大腿上也纏著繃帶。

    是當(dāng)時他為了清醒過來,用雕刻刀扎的,不深,但還是留下個淺淺的血窟窿。

    “甜甜,幫我把鞋拿過來。”岑帆說。

    “可醫(yī)生說了你現(xiàn)在不能動!”甜甜皺眉道。

    她這句話一出,病房的門忽然被從外面開開。

    一個男人站在那。

    英俊肅穆,身上的黑色大衣里面只一件馬甲,臉上雖有歲月劃過,卻仍舊抵擋不住和普通人截然不同的氣質(zhì)。

    像是大學(xué)里的老教授,又像是一名成功的商人。

    原本岑帆還只有一個猜測,旁邊的甜甜已經(jīng)開口:“姨父!”

    喊完以后,跑過去主動去牽住男人的手。

    岑帆先是看過去,又不自覺在對方的眼神中低下頭:

    “對不起。”

    “他是為了救我。”

    只要是正常家庭,沒有任何一個父母會容忍傷害自己孩子的人。

    不論直接還是間接。

    岑帆說到這就偏開頭,不再去看。

    在這短短幾秒以內(nèi),他已經(jīng)決定好,無論發(fā)生什么,這一次他都要從刑向寒的世界里徹底消失。

    預(yù)想而來的責(zé)怪沒落下,頭卻忽然被從上面摸了兩道。

    “沒事就好。”

    刑建平目光柔和,低低地看著他,像是從書卷里走出來的老人。

    接著又問,“這段時間,我兒子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岑帆沒想到對方會忽然說這個。

    微怔住后,半張著嘴沒說一個字。

    只搖頭。

    對方卻已經(jīng)自顧自的:“哎你說說他年紀(jì)比你大了那么老些,還做出這些事。”

    “真是不像話。”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因為他足夠愛你”……

    岑帆保持著同一個姿勢沒變。

    用現(xiàn)在僅有知道的來消化對方說的這些, 一下抓住身上的被子,又松開。

    半晌才道,“您, 知道我和他的事情么。”

    完了又補(bǔ)充一句, “我和他以前的事。”

    刑建平看著他, 把一直扒拉他大腿,眼睛溜圓的甜甜抱起來。

    小丫頭被抱著非常不高興, 撅著小嘴, 可憐巴巴地往病床上看過去:“我想和岑帆哥哥待在一起!”

    她這是第一次喊人全名。

    也就是說。

    刑向寒的家里, 應(yīng)該是真的都知道他們的事了。

    小姑娘被抱到外面,交給一直守在病房門口的保姆。

    很快刑建平折返回來。

    摘下眼鏡。

    隨手把病房的門從里面關(guān)好。

    他坐在緊挨著床的椅子上,把手機(jī)設(shè)置成靜音, 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

    表現(xiàn)出對他的尊重。

    內(nèi)斂的表情, 問出的問題卻是一針見血,“孩子。”

    “你和向寒,你們是戀人的關(guān)系對么。”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了。”

    岑帆立刻說, 又在對方看過來的眼神里, 垂下臉, 開口時聲音清晰:“我們之前是在一起過, 但那都是兩年前, 都已經(jīng)過去了。”

    “我們將來不會在一起,也不可能在一起。”

    刑建平把他這兩句話放眼底。

    先是緘默片刻,很快兩只交叉的手換個方向,對他說:“不用緊張, 也不要這么快下結(jié)論。”

    “向寒他,性格從小就不算多好,沉默寡言的, 就連平常在家里對我和對他媽媽都不怎么說話。”

    “按理說以他的年齡和閱歷,應(yīng)該輪不到我來說這些。”

    刑建平說這個的時候抬頭睨了眼病房的吊頂,“只是因為二十幾年前的那件事。”

    岑帆已經(jīng)收回目光:“您說的是,那起綁架案?”

    “對,他已經(jīng)跟你說過了么。”刑建平看起來有些驚訝。

    “沒說多少。”岑帆道。

    準(zhǔn)確來講,他也是今天晚上才知道。

    心里除了訝異,多的是震驚。

    一時完全沒法把那時候看上去比他還瘦的少年,和如今的刑向寒聯(lián)系在一起。

    “他這幾年其實一直都在查那個綁匪的兒子,為的是想知道,當(dāng)初那個救了他的小孩,究竟現(xiàn)在還活沒活著。”

    刑建平嘆口氣,“當(dāng)年的事,其實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沒做到位,那時候我太想掙錢了,一門心思都在工作上,根本顧不上他——”

    “讓他在和人相處的過程中產(chǎn)生了很大的缺陷,做事情容易走極端,也不會表達(dá),在這里我跟你道歉。”

    “但這只是我作為家長的,他的那個道歉應(yīng)該由他自己跟你說。”刑建平又說。

    岑帆從對方剛才那句話就抬起頭,“他其實跟我道過歉。”

    “哦,那你怎么想的?”刑建平專注地看過來,像是真的在問他的意見。

    岑帆猶豫片刻,剛才還豪言壯語說要和對方再也不見,可現(xiàn)在被如此真誠地注視著,好像心里有任何一點點違背就會被看出來。

    半天才道出一句,“我不知道。”

    他這么說刑父也沒多問。

    只是把眼鏡重新戴上,比起剛才的柔和,此刻多了些認(rèn)真:

    “沒有想好的事就慢慢想,我兒子之前做過很多傷害你的事,他都跟我說了,所以你做任何決定都是應(yīng)該的,我作為他的父親不會干涉你們的任何事。”

    “當(dāng)然,要是以后有緣分,我們刑家上上下下,也都絕對不會阻撓。”

    他話里有話。

    岑帆聽懂以后心里有些復(fù)雜。

    刻意不再說這個,只道:“謝謝您,沒有因為今晚這件事責(zé)怪我。”

    “這本來就不是你的錯。”刑建平說完以后又看著他:“是我該謝謝你,你曾經(jīng)救過我兒子的命。”

    岑帆停了幾秒,道:“您是因為這件事,才說出剛才那段話么。”

    刑建平搖頭,像是想起了什么。

    從位置上站起來,拍拍他肩膀,“不。”

    “是因為他足夠愛你。”

    有時候“愛你”這兩個字,對方本人開口,和從其他人嘴里聽到的感受完全不同。

    好像是無意中被燙了一下。

    燙出個窟窿,又逐漸往周圍化開。

    從一個小小的洞,變成個乒乓球大小,又?jǐn)U散成一大片。

    “我想去看看他。”岑帆低聲說。

    刑建平挑挑眉,仿佛說的不是自己兒子,“大腿骨折,但沒有斷,打石膏打上幾個禮拜就好了。”

    “你別擔(dān)心。”

    岑帆想說沒擔(dān)心,又實在說不出口。

    因為這句話連他自己都不信。

    刑建平把這別別扭扭的小年輕放眼里。

    感覺對方比自己兒子可愛多了。

    沒忍住又摸了下他腦袋,從旁邊站起來,往他床頂邊上看了眼,到外邊叫護(hù)士進(jìn)來給他換藥瓶。

    坐在床上。

    岑帆忽然有很多問題想問刑向寒。

    但終究是沒問成。

    他剛換好吊瓶,就撐著腿下去,因為一條膝蓋上纏著繃帶,他只能被人攙扶。

    單腳跳著往對方病房里走。

    刑向寒早就結(jié)束手術(shù),人此刻就躺在他一走道之隔的病床上。

    江美云一直陪在人身邊。

    她態(tài)度和刑建平一樣,甚至因為是女人,會更感性一些。

    看到岑帆以后眼眶一下就紅了。

    把他的頭扯過來抱在肩上,輕聲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岑帆很久沒有被一個女人,像這樣的抱住。

    很暖,卻還是有些發(fā)怔。

    有些別扭地扭過頭,去看躺在床上的男人,“他”

    江美云注意到他的視線,也看過去,“剛才劉院長過來看過了,說是打了麻藥,現(xiàn)在只需要等醒過來就可以。”

    江美云說完以后又看向他,關(guān)切問,“你怎么樣了?腿還疼不疼。”

    “我還好,不太疼。”岑帆說。

    他當(dāng)時扎自己的時候收了力道,況且,他以前做木雕,不小心被木雕刀劃到的次數(shù)數(shù)不勝數(shù)。

    岑帆盯著睡在床上的人。

    和之前相比。

    刑向寒真的瘦了很多,此刻躺在床上,臉白得跟張紙一樣。

    看著此時的他,岑帆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像有個地方已經(jīng)痛得無法呼吸。

    很苦很酸,內(nèi)里原本壓抑回去的溫?zé)嵊钟可蟻恚芸鞚櫇裱矍颉?br />
    他用力把眼睛睜大。

    旁邊的江美云其實也難過,尤其躺著的這個還是自己兒子。

    但年輕時遭得那些罪,并不會讓她和普通富太太那樣,一點點事都扛不住。

    “小帆。”

    她把手搭在岑帆背上,認(rèn)真說,“你先回病房休息,明天不是還要參加那個什么木雕展么。”

    “向寒醒了以后我跟你打電話,別累著自己。”

    ——我可以留在這陪他么。

    不切時宜的請求,岑帆卡在嗓子眼半天沒說出去。

    到最后低頭看了眼他,還是先回到自己的病房。

    這天晚上岑帆一夜沒睡。

    中途又起來去隔壁看了幾次。

    刑家夫婦兩個畢竟年紀(jì)大了,刑向寒又早就度過了危險期,他們就帶著甜甜,移步去臨近的一家酒店休息。

    病房門口有刑家的保鏢輪流守著。

    他們每次看到岑帆也沒說什么,反而很客氣,每次都會自覺地讓開條路。

    實際上岑帆每次都沒進(jìn)去,只在門口站著。

    一站就是幾個小時。

    到了早上。

    岑帆雖然沒睡覺,但現(xiàn)在毫無困意。

    涼水洗了把臉,他該換衣服換衣服,該聯(lián)系人聯(lián)系人,準(zhǔn)備出發(fā)去乾雕展。

    當(dāng)他一手杵著醫(yī)拐,正在電話里跟滴滴司機(jī)商量著進(jìn)醫(yī)院大樓時,被江美云一句“我們家車就在底下!”給沖回來。

    刑家人像是故意的。

    他們自己平時出門都是坐寬敞舒適的低調(diào)suv,結(jié)果這回送他去木雕展,從家里直接開出一輛飛行員款的限量邁巴赫。

    全球一共只有五輛。

    岑帆不太懂車,坐進(jìn)去的時候還沒多少感覺,只覺得腿可以伸的很長。

    真的到了展館門口。

    陳開梅子他們已經(jīng)到了,見他拄著拐,立馬沖上來扶他。

    雖說身體為重,但見到了還是忍不住得唄兩句,“小帆帆,你發(fā)跡了啊,從哪兒搞的這么貴的車。”

    岑帆沒說這個。

    只問陳開,“木雕已經(jīng)放好了么。”

    他現(xiàn)在腿腳不方便,這種事只能由木雕室里的人代勞。

    “放好了,浩子在里頭守著呢。”這次說話的是小梅,又有些擔(dān)心:“岑老師,你的腿沒事兒吧。”

    “沒事,就看著嚇人。”岑帆寬慰她一句。

    已經(jīng)支著醫(yī)拐往上臺階。

    還沒到門口。

    遠(yuǎn)遠(yuǎn)就見浩子正站那兒沖他們瘋狂揮手。

    今天來看展的人不少。

    本來展廳在頂層,可來的人卻不約而同,全都堵在館里一樓的男廁所門口!

    對著他的名為,“生活”的展品,三百六十度瘋狂拍照,邊拍邊去看,嘴里全是贊許!

    原本還要去樓上的參展的人,也都被吸引過來的,吸引過來的人又帶動下一波。

    “這人流量跟個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都沒什么人往樓上走了!”浩子對著他們瘋狂擠眉弄眼。

    岑帆都快看愣了。

    主辦方遠(yuǎn)遠(yuǎn)見到他,先喊了聲“岑老師”。

    又殷勤地搬了個凳子,讓他坐在人群正當(dāng)中解說。

    起初岑帆還有點緊張,手?jǐn)R在腿上纏著繃帶的位置。

    但沒多久,他就把自己做這個作品的初衷,想法,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娓娓道來。

    “用這種雕刻方式,可以打破‘距離’、‘景清’、‘遠(yuǎn)景虛’。”

    “每個小人物的臉,主要用的是竹絲鑲嵌貼片,可以呈現(xiàn)出散點構(gòu)圖,大家看上去也會更精細(xì)點,尤其是在這里。”

    所有人都在安靜聆聽。

    其中不乏前來參展的其他木雕師,還有扛著攝像頭的記者。

    跟著他的手勢和話頻頻點頭。

    “奕老師。”負(fù)責(zé)展廳的經(jīng)理偷摸湊到人身邊。

    “你看,這邊能不能把岑老師的作品搬到樓上,要不其他老師的作品都沒機(jī)會被看到了!”

    奕聞卓靠在拐角的墻上,看著他這邊,語氣非常差:

    “乾雕展的事為什么要來過問我?”

    “額”對方愣了下。

    這不是您要求的么?

    可還沒等他繼續(xù)接著勸。

    外面忽然走進(jìn)兩名身穿便衣的警察。

    他們繞開門口數(shù)人,以及一排閃光燈,徑直走到奕聞卓面前。

    先出示自己的證件。

    接著道:“奕先生,據(jù)我們目前得到的線索,您涉嫌一宗故意傷人案件。”

    “請跟我們回一趟警局,協(xié)助調(diào)查。”

    第90章 第九十章 “乖,張嘴”

    每年乾雕展結(jié)束, 會留至多兩項展品在省藝術(shù)館展覽兩到三個月。

    而岑帆的作品,被藝術(shù)館申請永久收藏,從狹窄的廁所邊邊, 挪到了三樓靠墻正中間的黃金展區(qū)!

    來這兒的人一出電梯門就能看見。

    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譽, 能在國家級工藝協(xié)會占據(jù)一席之地。

    藏品收藏需要的流程很多。

    岑帆簽完名字以后, 對旁邊人道:“開子,剩下的你去幫我談吧。”

    “行。”陳開剛應(yīng)付完一個客戶, 因為上午有記者把他們的事報道出去, 他手機(jī)里現(xiàn)在的客戶接都接不完。

    “那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 我還得再去趟醫(yī)院。”岑帆說。

    “還去?不是說等換藥的時候再說么。”

    岑帆停頓片刻,握著醫(yī)拐的手一下子收緊,再開口的時候意有所指, “醫(yī)院里除了我還有其他人。”

    陳開看著他, 先是沒說話。

    等把人送上門口那輛一直靜候著的邁巴赫,抻了下他的背,開口道:

    “想做什么就放膽去做吧, 是你的就該是你的, 能拿回來的東西就拿回來, 別讓自己后悔。”

    岑帆已經(jīng)坐在車?yán)铩?br />
    聞言扭頭看他, 在陳開堅定不移的神色里微怔, 眼底有什么東西一點點變得清晰:

    “我知道了。”

    邁巴赫往醫(yī)院的方向駛?cè)ァ?br />
    岑帆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身體前傾,對司機(jī)師傅開口,“能先送我回一趟家么。”

    “是,岑先生。”對方恭恭敬敬。

    車開進(jìn)小區(qū)的時候。

    門口的保安, 還有出出進(jìn)進(jìn)的人都忍不住往他這邊看。

    等岑帆杵著醫(yī)拐從車?yán)锍鰜淼臅r候更是。

    岑帆當(dāng)做沒看見。

    他受著傷的那只腳半曲著,扶著醫(yī)拐自己往電梯門邊摸過去。

    到了家門口。

    門口的那個竹簍里,還有刑向寒留過的一把鑰匙。

    多年的相處告訴岑帆, 這個人從不會無緣無故給他什么東西,或者執(zhí)著地讓他去自己家。

    只是那時候他不想理會,這把鑰匙對方放過來以后,岑帆就沒動過,也不會有心思去管。

    此刻他卻拿起這把鑰匙,走到他們家對面門口。

    插進(jìn)去以后,卻發(fā)現(xiàn)門打不開。

    只好重新把鑰匙捏在手里。

    除非換鎖,同一棟樓的家門鑰匙形狀不會差得特別大。

    可手里這把光是看著都和他自己那把完全不同。

    摸起來卻有些熟悉。

    岑帆盯著看了許久。

    忽然把鑰匙握緊,杵著拐往一步步往電梯里走。

    他這次走得很及時,像是前面有什么吸著他,促使他越走越快,到后面整個人都快飛起來。

    醫(yī)院的病房。

    岑帆到的時候,刑向寒已經(jīng)醒了,正坐在床上,手機(jī)里是剛才在乾雕展,坐在凳子上侃侃而談的青年。

    刑家人出事。

    病房里一小時前還人滿為患,但床上的人完全清醒以后,臉上帶著點倦容,多的是身體里散出的威壓和一貫緘默不語的態(tài)度。

    醒來以后除了換藥,就是和手下學(xué)生打電話,除了這些眼皮都不抬一下。

    本來想趁這個時候巴結(jié)刑家的人一個個都走了。

    可當(dāng)岑帆進(jìn)來,刑向寒卻立刻收起手里的東西,看到他扶著醫(yī)拐的樣子,眉頭微擰,身體下意識朝前。

    旁邊保鏢極有眼力勁兒,立刻拖了個凳子過來示意岑先生坐下。

    轉(zhuǎn)身出去了。

    病房里此刻只剩下他們兩個。

    “還難不難受。”刑向寒向他伸出手,關(guān)切至極的語氣,好像對方才是那個躺在病床上的人。

    岑帆看著他,從他的臉看到他被綁起來的膝蓋。

    半天才悶出一句,“還好。”

    “吃過飯了么。”刑向寒又問。

    “吃過了。”

    岑帆說完這個買再開口時嗓子有些哽咽,像是被塞進(jìn)一片剛被擠出汁的檸檬:

    “我有話想問你。”

    發(fā)酸的語氣,開口卻是鄭重的。

    刑向寒聽他這也說,目光也變得比之前認(rèn)真,兩手交叉放在被子上,“你說。”

    “為什么要給我這把鑰匙。”岑帆手一直抻在大衣口袋里,攥著鑰匙,外面那層都被他攥出汗了。

    刑向寒看到這個有些驚訝。

    “問你呢你不是說,把你們家都搬空了么,不是說已經(jīng)放棄了么,那為什么還要把它給我?”

    鑰匙是用來開他們以前那個家的門,那個他們共同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岑帆說這個時候表情皺成一團(tuán)。

    刑向寒心里拿不準(zhǔn)他的意思,但眼見著剛才在展覽會場意氣風(fēng)發(fā)的青年,此刻卻淚流滿面,嘴里只剩下痛苦的嗚咽聲。

    這回刑向寒再不顧自己腿上的傷,一把拉住岑帆的手腕,把人扯到病床邊上,深深摁在自己懷里。

    “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走。”

    “如果可以,我愿意犧牲我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回到十年前,我不讓你等,不讓你受那些苦,那些罪。”

    “這回?fù)Q我來追你,換我天天去江大堵你,換我來做你為我做過的那些事。”

    “讓我好好補(bǔ)償你,用我下半輩子,每一分每一秒都來補(bǔ)償你,好不好。”刑向寒說的時候聲音極輕。

    像是再要重一點會把懷中的人嚇跑。

    兩個人抱在一起。

    難得的一個沒敢使勁,另一個沒有拼命睜開。

    病房里連空氣都是海水味兒。

    “上次我去八分山的山頂上,草叢里有只兔子被你嚇跑了。”

    岑帆看著他,鼻頭發(fā)酸,淚水順著眼滑下來,“下次你和我一起,我們一塊把兔子找回來吧。”

    他說完這句之后想撐著人胸膛把人推開。

    下一秒又被攬著腰帶回來。

    “什么意思。”

    刑向寒只愣了一下,就立刻抬起他的下巴,拭去他臉上那兩道淚痕,嗓音里全是不可置信的啞。

    執(zhí)拗道:“小帆你看著我,告訴我你剛才這么說的意思!”

    “為什么讓我跟你一起去八分山。”

    岑帆說到這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識想躲開對方的視線:“你之前不是也去過么”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刑向寒繼續(xù)看著他。

    他表面看上去似乎和之前無異,但只要仔細(xì)去看,能發(fā)現(xiàn)他手腕是抖的,胸腔里的起伏在他的強(qiáng)壓下微微輕顫。

    是不分虛幻現(xiàn)實的恍惚。

    是至寶失而復(fù)得的喜悅。

    深邃的眼睛像是要把他這個人印在自己眼里,“告訴我。”

    “我——”

    岑帆只說出一個字就變成哭聲,被人壓著后腦勺湊近他的唇瓣。

    溫?zé)岬暮粑∫院筝p輕吮吸,很快就有細(xì)膩的水漬聲在兩片當(dāng)中流出。

    岑帆只掙扎了一瞬就妥協(xié)了。

    分明眼淚還在繼續(xù)往下流,兩只手卻已經(jīng)輕輕搭在對方的肩膀上,上半身也從床的邊緣往中間坐。

    不知是誰的一聲輕喘。

    男人的聲音落下來,一如既往的強(qiáng)勢,帶了點請求的哄:“乖。”

    “張嘴。”

    岑帆的身體猛地抖了一下,沒有反抗。

    很快軟進(jìn)對方的懷里。

    等到一股濕熱從他齒尖里伸進(jìn)來,頂?shù)剿纳喔?br />
    “唔唔唔”

    岑帆忽然皺眉,像是還是不太適應(yīng)對方突然這樣,手下意識往前推了一下。

    察覺到他的拒絕,眼前的男人立刻松手,卻還是執(zhí)著地抱著他的腰,低聲問:

    “不舒服?”

    岑帆一只手還搭在他肩上,另一只撐著底下的病床,呢喃了句:“上午講了太多話了,嗓子有點干。”

    刑向寒溫柔地碰碰他的喉結(jié)。

    從桌子上拿了杯水,放到他嘴邊,“喝一點。”

    岑帆接過來,先是抿了點,又喝了幾口,到后面一口氣全部都喝完了。

    心里那團(tuán)火逐漸平復(fù)下來,粉色的唇珠很快也變得水潤潤的。

    刑向寒就在旁邊安靜地看著他。

    細(xì)心地問了句,“還要不要?”

    “不要了。”岑帆搖搖頭。

    刑向寒覆在他腰上的手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肩膀。

    胸膛只隔不到三寸。

    兩個人又重新吻回去。

    他們這個病房是封閉的,只有半扇窗戶的窗簾掀起來。

    門口保安都自覺站在離那兒兩米開外,背對著病房,都當(dāng)做什么都不知道。

    再次分開以后。

    岑帆覺得不能再離這個人太近,想要坐到旁邊的凳子上。

    卻被人往里邊又拽了一下。

    “躺一會。”刑向寒扶著他的肩。

    兩只手又分別勾到他的腰和小腿窩上,像要把人打橫抱上床,一時分不清究竟誰的腿傷更嚴(yán)重。

    “你小心一點!”岑帆忍不住說他。

    “你看起來很累,上來睡一會。”刑向寒說。

    岑帆后來實在甌不過去,只好按照他說的,脫了鞋子以后跟人上了床。

    兩個人面對面地躺在一起。

    岑帆昨天一晚上沒睡。

    早上在乾雕展全憑著一口氣吊著,現(xiàn)在好不容易躺著,頭頂?shù)木胍饴湎拢⒅@張臉卻又舍不得去睡。

    絞盡腦汁只想到一句,“晚上吃什么。”

    吃你。

    刑向寒把心里想的摁下,拉著他的手:“想吃你煮的面,又想給你煮面吃。”

    “你現(xiàn)在沒辦法煮。”岑帆指出來。

    “回去就煮。”刑向寒扯過被子,把人摁在自己胸口,“以后天天給你煮。”

    后者先是努力往上抬抬眼。

    又迷迷瞪瞪出一句,“不信”

    但還是把臉往人胸口里埋。

    刑向寒沒把這個放心上,只是用手遮住他的眼睛,輕柔道:

    “睡吧。”

    岑帆是真的累了。

    說睡很快就睡過去。

    刑向寒沒拿手機(jī),也沒看別的,就在旁邊緊緊地守著他。

    一刻也沒闔過眼。

    害怕只要閉上,再度睜開會發(fā)現(xiàn)這一切只是他白日做夢。

    懷中人根本就沒回來。

    私人病房很安靜,中途連換藥的護(hù)士都沒來打擾。

    倒是刑建平進(jìn)去過一次。

    保安沒敢攔。

    老先生看到床上的兩個人愣了下。

    熟睡的那個毫無察覺,旁邊那個沒睡的整個人卻冷下來。

    沒管進(jìn)來的是誰,扯過被子,把懷里穿著齊整的青年遮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儼然一個保護(hù)的姿態(tài)。

    刑建平:“”

    默默從病房里退出去。

    還沒走幾步,手機(jī)亮了一下。

    [謝謝您]

    是刑向寒發(fā)來的消息。

    刑建平忍不住道出一句:“不像話。”

    但又非常感慨。

    其實兩年前,在刑向寒一直住著的地方,對方第一次在他面前坦白自己和岑帆的關(guān)系。

    刑建平當(dāng)時是不接受的。

    雖然自己兒子從不帶女朋友回家,他不是沒察覺過。

    但那時候刑建平真的沒法接受他去喜歡一個男人。

    之前給刑向寒找的那位心理醫(yī)生,一開始也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了讓對方矯正自己兒子的心理取向。

    他覺得只是幼年那次綁架刺激到了刑向寒。

    結(jié)果年底刑家聚餐,有個世家名媛一直跟他聊天。

    后來又找了自己的姑母過來和他說話。

    一向?qū)@種事置之不理的刑向寒,卻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

    ——‘我一直有愛人。’

    ——‘他是男性。’

    當(dāng)時候刑家最德高望重的七舅爺直接一拐杖抽過去!

    刑向寒不能還手,被打得直接跪到地上。

    但很快他就又站起來。

    ——‘要是你們不接受他,這個地方我以后可以不來。’

    ——‘掛在刑家名下的所有財產(chǎn),你們只要拿出自愿放棄協(xié)定書,我現(xiàn)在就可以簽字。’

    他說的時候是看著刑建平的。

    這句話要換個人大家都不會當(dāng)回事,但說這個的人是,平常寡言少語卻一言九鼎的刑向寒,而他要放棄的是整個刑家。

    那時候刑建平就知道,沒用了。

    這個兒子,這輩子的愛人只會是那一個。

    也是唯一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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