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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蕓香問馮寄生是不是到路上打劫去了,可又想那是半夜,應該也不會有人帶著這么多的銀兩趕夜路。再問他是回沐陽城,搶了什么鋪子?可看他兜子里一個一個的大銀錠,也不是隨便哪個店鋪或人家就能有的。想起他之前的不甘心,琢磨著是不是去而復返,直接摸了回去。那個馮太監(jiān)的私宅存著這些銀錠倒不稀奇,馮寄生又在那兒住了好一段日子,總比去陌生人家偷盜更順手,只不過他們好不容易從那兒跑出來,怎又能回去自投羅網(wǎng)呢……

    可不論蕓香怎么問,馮寄生始終沒告訴她,他那一袋子的銀錠是哪兒來的。問他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他也答得含糊,只說別問了,反正不是殺人越貨。

    他的話,蕓香并不敢篤信,因為他自己身上沒受一點兒傷,衣服上的血跡卻是好大一片,從外到里都浸透了,袖子上還有濺上去的血點子。要是這血是一個人的,即便沒立時死了,這么多的血流出來,怕也活不長久。

    不單是她這么想,四兒醒來后見著馮寄生的第一個反應,也是嚇得啊了一聲,隨即忙捂了嘴,滿臉的惶恐,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時刻黏在蕓香身邊,不敢離開一步,好像生怕一旦落單,就會被馮寄生殺了滅口。

    馮寄生走遠去方便的時候,四兒也會怯生生地捏著蕓香的胳膊,但她什么也不敢問。也不用她開口,只是恐懼不安的眼神,蕓香便能明白。她也只能拍拍她的手,安慰她沒事,實則自己心里也怕,開始重新打量馮寄生這個人。

    逃出沐陽,三人一路向北走。起初都是走小路,偶爾路過村落便去買些吃喝,晚上就尋個山洞,或是林間獵人休息的破屋過夜、如此過了七八日,別說蕓香和四兒,連馮寄生都有些挨不住了,這才開始走有人的村落或鎮(zhèn)子。

    雖然馮寄生懷里揣著錢,但一個個都是嶄新的大銀錠,怕人起疑,并不敢拿出來用。好在蕓香早時未雨綢繆,當初在沐陽偶爾逛街時買了些小首飾,也只是為了逃出來后,能換錢傍身。蕓香讓馮寄生把那些首飾拿去換錢,馮寄生當了錢回來,拍著懷里的錢袋與蕓香信誓旦旦地保證,待他們安定下來,一定給蕓香買更多,更值錢,更貴重的首飾。

    三人就這么逃難似的出了潤州地界,見無人追上來,才慢慢松了口氣,但仍不敢往人多繁華的地界去,總是繞著走些偏遠的村鎮(zhèn)。

    馮寄生也開始敢拿了銀錠出來花。第一次是在某個鎮(zhèn)上的小館子,三人原本只是想吃碗面。巧得旁邊也有一桌,兩個大男人要了五六個菜。因為不敢使銀錠,蕓香三人這一路上都是能省則省,很久沒吃葷腥了,這會兒看著人家桌上的大腕燉肉難免眼饞。

    馮寄生抬手想叫店小二給他們上一份,被蕓香攔下。馮寄生說怕什么,又不是沒錢。蕓香知道他是說那銀錠,但她覺得那銀錠來路不明,并不敢用。或是兩人為了一碗燉肉拉拉扯扯地不爽利,看在店主眼里便覺得他們囊中羞澀,又見三人一桌狼狽,還有個孕婦,便生了惻隱之心,送了一小碗肉給他們。

    蕓香念得人家的好,但也不好意思白吃人家東西,連忙婉拒道謝。但店主一時的好心,卻堪堪戳中了馮寄生的軟肋,覺得店家是施舍憐憫,瞅準他沒錢買肉吃,是看不起他。馮寄生也跟著道了聲謝,但臉上卻沒笑模樣,從懷里拿出錢袋,掏了一個銀錠出來遞給老板,陰陽怪氣地說:“身上帶的散錢不夠,不知這個您收不收。”

    店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只訕訕一笑,收了銀錠去剪。

    過后蕓香與馮寄生說,他適才沒必要那樣對人家店主說話,人家也是好意。

    馮寄生說你覺得誰都是好意,實不知這世上的人就只認錢,你看我拿了那銀錠給他之后,對咱們是不是馬上變得殷勤了?

    蕓香見沒法與他講理,也便無奈不說了。

    自從花了這第一個銀錠,馮寄生便徹底放開了顧忌。給自己、蕓香和四兒都置辦新的行頭,舊的那身,蕓香要收起來,馮寄生一臉厭嫌地說:“穿了多少日子了,也難怪人家看你沒錢,都有味兒了,扔了就得了。”

    蕓香說:“先收著,都是好料子,又沒破,洗洗干凈跟新的一樣。”

    可馮寄生執(zhí)意要扔,似乎別說穿,只是帶了這一身臟衣裳,都有失自己的體面。兩人掙了幾句,衣服到底被蕓香收了起來,討得馮寄生發(fā)一聲“你就是窮人命”的嘆息。

    換了衣著,雇了馬車,一路北上,能進館子吃喝的,馮寄生絕不將就買路邊的包子饅頭,住店也從來都要頂好的房間。碰見車夫、店家或小二說幾句好聽的,他心里舒坦了,還要打賞,就為了人家那一口一個爺?shù)呐酢?br />
    旁人捧著,也不過打個照面那會兒功夫,偏生四兒也開始生了這毛病。

    四兒初時和蕓香一樣,恨不得一個銅子兒掰兩半花,一個饅頭勻開三天吃。自打見了馮寄生從懷里掏出了大銀錠,也開始安心,不再為活命發(fā)愁了。有時蕓香和馮寄生為了花錢爭執(zhí),她還在旁邊幫著馮寄生說話,只說爺也是心疼奶奶,想讓奶奶吃得好些,住得舒坦些。

    如此這般,馮寄生也不再防備著四兒,徹底拿她當自己人了。有時蕓香勸他,他還要給四兒使個眼神兒,露個“你聽聽”“你看看”“又來了不是?”的表情,四兒便回他一個頗為默契的笑容。

    一來二去的,不知什么時候,蕓香就開始發(fā)現(xiàn)這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悄悄有了變化。卻也不用怎么細心觀察。男女之間那點事兒,有沒有那種關(guān)系,相處時的言談舉止是完全不一樣的,哪怕藏得再小心,也終會在不經(jīng)意間露出些影兒來。

    自打蕓香有孕,怕動了胎氣,馮寄生就再沒敢要求過房事。這一路醒來,半逃命似的,更沒那個心思,尤其蕓香肚子一日大似一日,就是他想,蕓香也不會理他。沒想這樣,曾經(jīng)信誓旦旦再不碰別的女人的馮寄生,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吃到她身邊兒的人身上來了。

    其實蕓香自己也打算過,四兒總得有嫁人的一日。他們是逃出來的,規(guī)矩的好人家定是不愿娶這種身家底細不清不楚的姑娘。又怕四兒無依無靠,連個娘家人都沒有,真要嫁到哪兒,未必不會被婆家欺負。想著不如待安定下來,問四兒愿不愿意給馮寄生做個妾,兩人只當是姐妹那么相處。若是她不愿意,就幫她找個妥帖老實的人家,給她些錢傍身,也不怕受委屈。若是她愿意,左右和馮寄生不過是搭伙過日子,姐兒倆也犯不著為他爭風吃醋。

    只還不待她開口,那兩人便暗度陳倉了。

    雖然和馮寄生沒什么感情,甚至連正經(jīng)的名分都沒有,但蕓香還是很慪氣。

    我自己主動提出來是一回事,你們背著我瞎搞就是另一回事了。由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了齷齪事,還裝模作樣地像個沒事兒人似的把我當個傻子,那就純是欺負人了。

    但是她當下的處境,挺著個大肚子背井離鄉(xiāng),無依無靠,身邊只他們這兩個人,若真的把話挑明了說,又怕鬧僵了,自己更要吃虧。也是覺著畢竟一起患難過,這倆人不能這么沒良心,或許是顧著她有孕,想等她安穩(wěn)生下孩子再說。

    只是蕓香沒想到,自己真應了馮寄生說的“你覺得誰都是好意”,想不到原來有人就是沒心肝。

    那時他們已在程川武城縣落了腳,租了一個小院子讓云香待產(chǎn)。不用日日想著趕路,閑下來的馮寄生便覺得沒事可做,借口要照顧蕓香,也懶得外面找活兒干。游手好閑之下便開始賭錢,從街頭小打小鬧的消遣,倒被人拉去賭大錢。初時是有贏又輸,待被蕓香知道的時候,卻已經(jīng)開始只輸不贏,搭進去不少錢了。

    蕓香為此和他大吵了一架,火氣上來,兩人說話都不太好聽。之后便一連多少日子互相不搭理。這事若在從前,四兒還會幫著兩人勸解說和,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不言不語的好像事不關(guān)己。有一日,蕓香無意間撞見她在院外和馮寄生悄悄說話,說的什么她不知道,只看她垂著頭,一副可憐巴巴地模樣揪著馮寄生的衣角,便猜不會是什么好話。

    就是那之后的不久,某日清晨,蕓香昏昏沉沉地睡醒,發(fā)現(xiàn)一向比自己晚起的四兒這會兒卻不在身邊。她撐起身子,四下看了看,一股莫名的不安籠了上來。強撐著站了起來,翻開柜子,四兒的衣服全不見了。

    蕓香又忙去馮寄生的房里,也是空空的,人沒在,衣物行李也沒了。

    蕓香腦袋嗡地一下, 這倆人是丟下她私奔了,留給她的,只是她平日里穿的衣裳,這已經(jīng)付了小半年租子的空房子,以及她肚子里,還有一個來月就要生的孩子。蕓香那一瞬間的心情不是惱怒,而是害怕。

    她睡覺向來很輕,這會兒已經(jīng)八個多月的身孕,就更睡不實了。可昨兒晚上居然睡得那么沉,以至那倆人什么時候收拾包袱走的都沒聽見。再想自己直到現(xiàn)在腦袋都沉沉的,走路也腿軟,想必是昨兒晚上被他們下了什么藥,多半是四兒給她熬的那碗湯。

    蕓香越想越覺得后怕,也不知給她下了什么藥,會不會影響肚子里的孩子,又或者她下藥的時候手上但凡沒個分寸,會不會她昨兒夜里就一睡不醒了。

    又想一連好些日子沒正經(jīng)與她說話的馮寄生,昨兒晚上也換了個人似的,跟她賠了不是不說,還給了她一點兒碎銀子,說讓她喜歡什么就買些什么。現(xiàn)在想想,這不過是他拋妻棄子前剩的那一點點的愧疚罷了。

    蕓香在屋里呆坐了許久,腦子里亂亂的,這當下,她最先想起來的,卻是三人當日離開沐陽時,馮寄生走了一夜回來后,那一身的血。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馮寄生既然還有那最后一點點的良心給她留了些碎銀子,就不會再去而復返對她起歹心,況且她這兒也確實沒什么可圖的,但蕓香還是覺得汗毛直豎。甚至開始慶幸馮寄生就這么走了,否則,她大著個肚子,將來再生下孩子,怕是也真沒有勇氣主動和他一拍兩散。

    思及這些,蕓香便覺這里再不好久留,萬一馮寄生又回來了,那她就又要羊入虎口了。雖然還有一個多月就要生了,這房子也交了小半年的租子,夠她先安心把孩子生下來再說的,但有了這個心思,蕓香卻是一天都不敢留。是以便把能典當換錢的都換了錢,找房東好說歹說地求著,退了一半的租,打點好行李走了。

    她想馮寄生和四兒多半還是會有躲著馮太監(jiān)那伙人,往北,往東,往西,總歸不會走回頭路,那她就反其道而行,往南面她們來時的方向。她記得他們來時一個叫藁縣的小地方,算著自己的腳程,不用一個月也能到了,到時候先在那兒落腳,把孩子生下來再做打算。

    但人算不如天算,蕓香動身往南,才走到半路,肚子就開始有些疼。好在是官道,路邊剛巧有個小面攤子供她坐下休息。

    賣面的老夫婦見她一個孕婦獨自趕路就覺得奇,見臉色差得很,便忙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擺擺手,不想麻煩人家,忽覺得身下一熱,有什么流了出來。她心慌,也顧不得在人前,伸手到下面去摸,腿上潮乎乎的,拿出來,一手的血。

    老婦人見了哎呀一聲,連忙叫自家相公來幫忙。老兩口兒問她家人,她搖頭不答。見如此,老夫妻也不多耽擱,忙攙她坐上推著出攤的獨輪車,自己的面攤子也管不得,推起她便走。

    蕓香被老夫婦一路安慰著推進了縣城,過城門時瞥了一眼上面的字:安平縣。

    第五十二章

    清晨,天還沒有大亮,冬兒還在熟睡,蕓香穿好衣裳,悄聲出屋,輕聲開了跨院的小門,探了半個身子出去。時辰還早,巷子里靜悄悄的。不放心,又虛掩了門走出去,站在巷口四下望了望,大街上也見沒什么人影。

    松了口氣的同時,不安與焦慮又增了幾分。

    轉(zhuǎn)身回家,把門栓插好,在炕邊心不在焉地守著冬兒坐著,直到聽見前院爹娘起身活動了,才去前院灶房做飯。

    那日之后,她讓干爹干娘帶著冬兒去臨縣的一個遠親家避了些日子。他們起初不同意她一個人留下,她好說歹說才說服了老兩口,只是他們走后,馮寄生連個人影兒都沒見。

    蕓香知道馮寄生不可能放著銀子不要,除非發(fā)生了什么特別的事。棍子懸在頭上的忐忑,比直接砸下來更讓人揪心。

    因掛著蕓香,陳氏夫婦帶著冬兒出去避了一個來月便回來了,想著這么長時間,馮寄生也應該拿了錢走了。回來聽蕓香一說,才知道他壓根兒沒出現(xiàn),老兩口兒也覺得奇。三人商量琢磨,會不會是容家那邊先一步找到馮寄生,給錢打發(fā)了。

    蕓香覺得這種可能大些,雖然自己當日向容家大爺要了二百兩說是去打發(fā)馮寄生,但她知道自己騙不過大爺?shù)哪请p眼,她不過是想借著要了這二百兩,徹底斷了她和容家的恩怨與情分,讓容家的人不必再覺得對她有所虧欠。

    她對容家在潤州惹得官非知道得不多,但也從臘梅姐那兒聽了些,容家當日就是受閹黨所害,壓著二爺在牢里,以此吸容家血。至于罪魁禍首到底是不是那馮太監(jiān),臘梅姐沒多說,她也沒多問,但既是閹禍,總會有所牽連。

    雖然事情過去這么多年,馮太監(jiān)那一伙人或許早就把她忘了,但她自己卻總覺得不踏實。

    容家因閹禍糟了這么大的劫難,她不想再給容家惹去什么麻煩。她對容家大爺說了自己的過往,也是知道即便大爺再慈悲,再念舊情,還是懂分寸,知進退的,容家的安危榮辱在他那兒才是最最緊要的,不用她多說。

    而且,很多話,她對容少卿開不了口,只有讓大爺去說。

    事實證明,她的決定是對的,那日以后沒再出現(xiàn)的,不僅僅是馮寄生,還有容少卿。

    她曾想過,容少卿聽了那些事會回來找她,或許會質(zhì)問她為什么不與他說,又或者他來了,卻根本不知道該跟她說什么,就站在她面前滿臉憐惜愧疚地看著她,或許還會握著她的手,撫撫她的肩,抱抱她。

    不論怎樣他的憐憫與自責,她都不想看到,所以現(xiàn)在這樣是最好的。

    等過一段時間,待他把她放下了,再見面,還能像什么沒發(fā)生一般自在相處。本來他們也不是一路人,只是不知道老天爺為什么總是作弄人,一次兩次地把他們捏在一處。

    對于馮寄生的消失,陳氏夫婦還會在不當著冬兒面時與蕓香念叨兩句,相互分析琢磨一番,而對容少卿父子的一去不返,老兩口都很有默契地,誰也沒在蕓香面前提過,就好像他們從來沒住過,只是陳張氏還是會瞅準蕓香沒在旁邊的時候,去容少卿的那個小房間打掃打掃。

    不與蕓香開口提,老兩口私下卻是念叨的。多半是陳張氏先開口嘟噥著日子,“這也走了一個多月了,怎的真就連個話兒都沒有……要說嘉言爹也不是個傻的,怎的不知道甭管蕓香說了什么,都是故意氣他的,不是真的當真了?還是……真有什么別的心思……”

    “就是有什么心思,也不能連個話兒都沒有啊,讓臘梅姑娘來帶句話,就說爺兒倆都好,讓咱們別惦記也好……這些日子了,什么動靜也沒有……”

    陳伯不言語,陳張氏也不在乎他應不應,只管把自己心里的話說出來,有些委屈,“還有嘉言……在跟前兒的時候,姥姥姥爺叫得多親哪,這一跟著爹回去,見著奶奶,就把姥姥忘干凈……可見誰家的孩子還是誰家的孩子……”

    陳伯聞言,嘖了一聲,依舊沒多說什么。

    陳張氏也是明白他的意思,沉聲片刻,唉了一聲:“我說這話也是屈心,這不就是想他嗎……嘉言不是那樣的孩子,嘉言爹也不是,就大年三十兒那晚上,下那么大雪,深更半夜地爺兒倆還受凍摸黑兒地回來跟咱們過年,就知道是仁義的孩子……”

    提到舊事,陳張氏又有些傷感,也不過就是前不久,一家子還熱熱鬧鬧的,如今這對父子一走,家里一下子冷了下來,又因又馮寄生這事兒懸著,這心里總是沒著沒落的。

    陳張氏與相公說完這話,又過了幾日,到底把容嘉言盼來了。

    最先聽見聲音的是冬兒,正在院子里玩兒泥,忽說聽見馬車聲了,準是爹爹和哥哥回來了,說完就撂了小鏟子往外跑。陳張氏緊著追出去,以為他是想哥哥想得緊以致生得幻覺,待跑出去才見巷口真的進來一輛馬車,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容家的那輛,容嘉言的小腦袋從立面探出來,亟不可待地向這邊揮手

    陳張氏大喜,向院子里喊了一聲:“嘉言來了。”

    冬兒跑得急,趕車的馬夫連忙住了馬怕他撞上來,容嘉言從車里探出身子,見了冬兒也是喜不自勝,若不是攔了一把,直要從車上跳下來。

    馬車沒再往前,就停在了原處。容嘉言從車上下來,后面跟著臘梅。從臘梅掀開的簾子往里看去,里面再沒人了,容少卿并未同來。

    陳張氏掩去自己的失望,連忙迎上去,于她來說,嘉言能來已經(jīng)足夠歡喜了。

    容嘉言和冬兒拉著手下車,到了陳張氏面前,親親熱熱地喚了一聲“姥姥”。

    陳張氏心里便覺吃了蜜似的那么甜,還因這些日子的想念忽然得見,有些許鼻酸,只當著外人不好過分動容,便只憋了回去,把容嘉言摟進懷里好一番摩挲愛撫。

    臘梅站在旁邊,笑道:“言少爺早就說要來了,回去沒兩日就說想您,只不過自來了安平就再沒認真讀過書。大爺怕他從前讀的詩書都生疏了,為他請了先生,給關(guān)在屋里惡補了這些日子,過了先生的考試,這才許他出來。”

    陳張氏知道這是臘梅給她解釋,為什么這么久孩子沒來:不是家里不讓來,只是在家溫書,耽誤了些時日而已。這話真假不論,既然帶著來了,就說明人家并不打算與這邊斷了聯(lián)系,能讓蕓香再見孩子,就是好的。

    時陳伯和蕓香也聽了陳張氏的喚聲應了出來。雖然蕓香聽得嘉言來了,恨不得立時插了翅膀飛出來,但跑到門口又猶豫了一下,只怕容少卿也跟了來,不知如何面對,這一猶豫,便落在了陳伯后面。待跟在陳伯后出來,望見容少卿并未同來,心中的失落卻比釋然還多了許多。

    容嘉言先跟陳氏夫婦說話,見了蕓香,便立時奔了過來,一下子扎到蕓香懷里叫娘。蕓香撫了撫容嘉言的頭,捧著他的臉看,這才月余未見,就似變了不少模樣一般,好像白了些,甚至還高了些似的。

    陳氏夫婦張羅著眾人往院里做,趕車的車夫推卻未進,把馬車在窄巷里擋了人家的路,到了巷口等著。

    容嘉言舊未見母親,這會兒見了,說不完的話,陳張氏從旁聽著,臘梅那番解釋話倒也真,容嘉言說得多半是什么也沒干,只被關(guān)在家里溫書了,說了半晌的話,全是在說自己念書的事,學了怎樣的文章詩書,先生的性情如何,自己哪日得了褒獎,那時又挨了大伯的教訓,事無巨細,只不過從頭到尾,卻是只字未提容少卿。

    眾人在屋里熱絡(luò)地說了會兒話,容嘉言便被冬兒拉著去了院兒里,老兩口也看著跟出去,留了臘梅和蕓香在屋里說私房話。

    蕓香看了看院子里玩耍的孩子,叫了臘梅去了容少卿父子當日住的屋子,進門便掀了箱柜道:“你來得正好,頭先二爺走時有些行李沒拿,我都收好了,你一會兒走時想著帶上。”

    臘梅看了看東西,拉了蕓香坐下,壓低了聲音,問說:“這會兒之咱們姐妹倆,你只給我說說,你和二爺這又是鬧哪一出啊?”

    蕓香道:“什么也沒有,姐姐別多想了,二爺之前來,也是大爺為了磨煉他,如今二爺戒了酒,人也穩(wěn)重了,自然也該回去幫大爺重振家業(yè)。”

    臘梅帶了些無奈,“我把你當親妹子,你卻不與我說真心話。”

    “怎么會呢。”蕓香道,“我一直把你當親姐姐。”

    “那有心里話卻不與我說?”

    蕓香垂眸,沒言語。臘梅也沒再追問,姐妹倆沉默著面對面坐了一會兒,方才是蕓香先開了口,“二爺,近來可好?”

    臘梅道:“好與不好,你心理多半也有數(shù)。那日你來找大爺回去,沒多久二爺就回來了,我沒見著人,但聽說是一臉慍色帶著氣進了大爺房里,在里面呆了好久。兄弟倆說了什么誰也不知道,只知道二爺出來后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不吃不喝的,誰也不讓進,連嘉言去門口叫爹爹,都沒反應。后來,還是大爺進去說了什么話,二爺才出來,仍是誰也沒見,人就離家走了。”

    話說到這兒臘梅頓了頓,見了蕓香想問又不敢問的模樣,方又繼續(xù)道,“大爺回老太太、太太說,二爺是出去幫他跑買賣了,什么時候能回來沒說。”

    “我早想來問問你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兒,不過大爺吩咐了,不讓我們來你這兒打擾。別說我了,就是言少爺幾次三番地求著想來,大爺都不許,太太給說情都不許,也不說緣由,只說是為了讓先生給他補落下的課業(yè)。今兒個也是言少爺求了這些日子,又有太太幫著說話,大爺才終是點了頭。”

    臘梅問道,“你既把我當親姐姐,就該與我說實話。”

    見臘梅說了這話,蕓香便不想再瞞著,只是千頭萬緒的,也不知該從何說起,猶豫思量之際,臘梅又道:“你要是顧慮容家那邊能不能接納冬兒,那是你多慮了。老太太并非不通人情的,老太太和太太要真是容不得冬兒,又怎會幾次三番地讓你把冬兒帶過去玩兒?老太太的心思,真是再明白不過了,就是怕你有顧慮。”

    蕓香終于開了口,應道:“老太太、太太都是難得的心善慈悲之人,能遇著這樣的主子,是我的造化……”

    也正因如此,她才不更不想給她們?nèi)锹闊?br />
    臘梅未解她的心思,“從前且不提,這次再見了面,老太太和太太可沒一日說把你當下人的話,原先心里就對你存著憐惜愧疚,待見二爺自再見了你是怎么改頭換面的,就更只有一個心思了,這些可還要我與你說嗎?”

    蕓香搖搖頭,“我明白老太太和太太的一番苦心與好意。”

    “那又是為什么鬧成這樣?”臘梅疑惑,“不是我偏幫二爺,只是任誰都看得出二爺對你的心意,這些日子也不過是等你點頭罷了。這一回若不是你說了什么傷他的話,他怎舍得回家,怎舍得離了你去外頭跑買賣的。他當年為了娶你做正室,險些就被老爺逐出家門了,如今也是再見了你,人才從泥沼里爬出來似的,又有了人氣兒了,二爺對你的心,再真不過了。”

    臘梅不說還好,最后這番勸說,卻把云香一肚子想說話又堵了回去,勾出別的心事來。

    相似的規(guī)勸,臘梅姐也曾對她說過,在她被“借尸還魂”醒來之后,在她生下嘉言,容少卿卻對她避而不見的時候,臘梅姐也是這樣一番寬慰勸解,說二爺如何疼她、愛她,許多容少卿和為了“她”做出的荒唐事,她就是那時候從臘梅姐那兒聽來知道的。

    那時候聽到那些,并未覺得什么,真真只似聽個別人的故事,滿心滿腦全是自己的委屈。如今再聽,卻又是另一種心境了,唯有委屈的滋味一分不減,更勝從前。

    第五十三章

    卻說云香和臘梅在屋中說了好半晌的話,聞得陳張氏在院里一聲聲地喚著兩個孩子,因知陳張氏帶著兩個孩子在院子里捉迷藏,是以也未在意。不多時,陳張氏匆匆進屋,一臉焦急憂恐地問:“冬兒和嘉言沒來嗎?”

    屋中兩人一問才知,原是兩個孩子藏得不知哪兒去了。三人出屋去,陳伯已到外面找去。蕓香在院中喊了兩聲嘉言,有些心慌,不論冬兒,只說嘉言這般懂事,聽見大人焦急地喚說“不玩兒了”,一定緊忙出來了。

    三人出了院,陳伯才從鄰家出來,見了他們搖了搖頭,說連問了兩家有孩子常與他們兄弟倆玩兒的人家,都未見兩個孩子去。

    臘梅道:“不能跑出去吧?才我們雖在屋里說話,不過能瞅著院門,沒見他們倆出去啊。”

    陳張氏這會兒已然慌了神,“我剛剛看著跨院兒的門沒插上,我昨兒開過一次那門,這會兒倒忘了當時有沒有上門閂,保不齊哥兒倆就是從那兒出去的。”

    臘梅又道:“或不是去巷口了?”

    陳伯聞言便忙小跑著奔了巷口,陳張氏與云香也緊忙跟了上去。臘梅跟在后面,幾人到了巷口,見一眾孩子在戲耍,卻也不見嘉言和冬兒。問了停在巷口的容府車夫,也說沒見他二人出來過。

    蕓香和陳氏夫婦這會兒都慌了,三人一下子都想到了馮寄生。他忽然消失了這么些日子,總不能是良心發(fā)現(xiàn)地就這么走了,總覺得他不定哪日就要出來使壞。可又想不能這么湊巧吧,這么多日子不見他人,也未必就在附近,就算真在附近,只這轉(zhuǎn)眼的功夫,能讓他在幾個大人眼皮子底下把兩個孩子擄走了不成?

    臘梅不知其中緣故,雖然也急,但并未憂恐,只以為兩個孩子多半是跑到哪家玩兒去了,適才問的兩家沒有,或是在別家。況且這巷子深,又有小道,不定貓在哪兒。附近都是熟識的近鄰,總不能丟了。

    蕓香與陳氏夫婦并臘梅和車夫,又往巷子里折返回去。蕓香還留了個心眼兒,喚車夫不用跟著他們一起,哪兒也別去,只管在巷口守著,萬一見著孩子,或是有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千萬攔下。

    “不會有拐孩子的吧?”臘梅這會兒也聽出話音不對來,邊跑邊問,她獨自帶了嘉言出來,萬一把孩子弄丟了,別說主人家怎么問罪她,她自己急也要急死了。

    蕓香也沒心思多解釋,只答:“應該沒事,應該沒事……”。這話是安撫臘梅和陳氏夫婦,更是在安慰自己。

    只是四個人在巷子里一邊叫一邊找,期間把兩個孩子可能去的人家都敲了一遍,又回家去看了兩回,到底沒見著兩個孩子。至此,四個人徹底慌了。

    這巷子不止一個出口,若真有歹人擄了孩子,多半也不會走大路,就他們找人這會兒功夫,早從小道遛沒影兒了。

    陳張氏帶著哭腔連聲自責,恨自己帶孩子玩兒什么捉迷藏。臘梅見蕓香并陳氏夫婦都變了臉色,顯是有事相瞞,也是急得跺腳,直問蕓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蕓香這會兒哪還有功夫與她細說詳由,腦子里亂糟糟的,卻又什么都理不清,總覺得這事兒和馮寄生脫不了干系,萬一真是讓他把孩子給擄走了……

    到底是陳伯還冷靜些,忙說:“別急,我這就去衙門找程捕頭,萬一真是有拐孩子的……先把城門看好了要緊……你們繼續(xù)找著……家里得留人……別孩子藏哪兒自己回去了,再不見大人……”

    陳伯急匆匆走了,剩下三個女人。

    臘梅顧不得其他,忙著要回容家。她的心思,不論主人家怎么責罰她,只管先找了更多的人來幫著找孩子,只要孩子找著,她受什么都行,若真是有個三長兩短,她這條命也不要了。

    這節(jié)骨眼兒,蕓香也未忘拉了臘梅,囑她先別讓容老夫人和容夫人知道,萬一是虛驚一場,別把老人家嚇出病來。

    臘梅急道:“這話還用你囑咐,只是若一時三刻尋不回人,想瞞也難。”

    待要走,又被蕓香拉了胳膊,“大爺在家吧?你先去回了大爺。”

    臘梅道:“那是自然,這么大的事,總不能主子都瞞了……”她這話說著,但見蕓香蹙著眉頭,欲言又止,恍然猜到其中必有隱情。今日兩個孩子不見了,多半也不是什么碰巧。只這會兒事態(tài)緊急,也容不得她拉了蕓香細問詳由,心中又急又慌,唉了一聲匆匆跑了。

    蕓香回神看向陳張氏,后者臉上這會兒已沒了血色,眼眶子紅著,蕓香怕她急出個好歹,忙把她勸回去,只說萬一是兩個孩子頑皮跑出去藏了,回去家里不見人也不好,讓她在家等著。不論是孩子自己回家,還是他們哪個有消息,必要回家去匯合商議。

    眼看著陳張氏抹著淚回了家,蕓香又獨自一人四下去尋,把附近巷子里能找的犄角旮旯都尋了一遍,還揪著心去了離家最近的兩口水井邊兒上往里望,終歸是沒見著人。因慌亂惶恐,她的一只手始終不自覺地地抓著心口的衣裳,腦子里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總覺得這事兒絕非偶然,必然是遇著壞人了,跑不脫就是馮寄生。

    且說蕓香在外尋了許久未果,抱著一絲僥幸回了家,只沒到家門口,就見了站在院門外望穿秋水的陳張氏。母女倆不用言語,都見了對方眸中瞬間被抽走的一線期待過后帶出的一絲絕望。

    陳張氏眼睛紅腫著,似是才收了淚,這會兒見蕓香獨自而歸,淚珠子又斷了線般滾下來,嗚咽著捶胸頓足,直把所有的過錯都攬在自己頭上,怨恨自己老眼昏花,竟讓兩個娃娃從自眼皮子地下給丟了,甚至連尋死的話都說出來了。

    蕓香連忙摟著她規(guī)勸,說不干她的事,怨她只顧著和臘梅在屋里說話,也沒往外去瞅孩子,又勸她別往壞處想,縱然真的是遇見拐子或者真是被馮寄生那歹人擄去了,這會兒爹已經(jīng)去找程捕頭了,一定沒事的。只是她口中如此勸慰干娘,自己心理實則沒有半點兒把握,不論是蕓香和干爹哪邊有了消息,這會兒必然早就回來了,這么許久未見人回來,就是沒尋見孩子。

    天色漸暗,兩人終于把陳伯盼了回來,同來的卻只有程捕頭,并不見兩個孩子。

    陳張氏未見孩子,眼淚又決了堤,拉著程捕頭的手,把這半日說過的自責自怨的話再又翻過來調(diào)過去地又說了再說。程捕頭緊著勸慰:“您別急,別急,他們還在外頭找呢,我頭先挨個城門都問了,沒見有人帶著孩子出去,人肯定還在咱們城里,只要人沒出城就好說,早晚能找著。”

    陳張氏泣道:“都問了?不會看差了吧?”

    程捕頭道:“不能,守城門那些弟兄,哪個不認識您家冬兒啊,都不用您說,要真有人看見旁人帶著孩子出城門,一早就攔下了。”

    “有沒有可能是把孩子藏起來,藏在車里或是什么地方帶出去的……”蕓香急著問。

    “不能,我都問了,今兒也是趕巧,這一天都沒馬車出城入城。倆孩子都挺大的,也不能藏懷里或筐里了……”程捕頭說著頓了頓,似是有話不好直對蕓香說,只轉(zhuǎn)向陳張氏,“您家的事兒,我叔剛跟我也說了個大概,您放心吧,別說您這兒是咱自己家里人,就是不相干的,只要是咱安平縣的百姓,也保管不能叫兩個孩子在我眼皮子底下沒了。”

    程捕頭勸著陳張氏坐下,又把這半日的事一件件細細問來,幾個人把自己找過的地方全對了個遍,說話的功夫,容家也來人了,除了臘梅還有管家。臘梅眼睛紅著,顯是哭過了。

    容家那兒看樣子也早與程捕頭碰過面,管家上來只管和程捕頭對情況,說撒出去的人還在找,按容家大爺?shù)姆愿溃抡媸潜还兆訐锪耍瑒屿o鬧得太大,反而讓拐子心生歹念,只悄沒聲地尋著。也是因此,容家大爺那兒雖然急,但也不敢輕舉妄動,一邊在家等著消息,一邊安撫容老太太和太太。

    程捕頭回說:“大爺想得周全,我來時回了知縣老爺,他也是這個意思。甭管是誰拐了兩個孩子,說到底還是圖財,咱們?nèi)粽媸谴箨囌糖描尨蚬牡厝ぃ炊虿蒹@蛇,再把歹人逼急了狗急跳墻。是以只讓人看死了城門,只要孩子還在城內(nèi)就好說。縣太爺?shù)囊馑迹嗽蹅冞是悄聲尋著,猜想拐子的心思,與其費勁地把兩個半大小子拐出城去賣,還不如敲詐家里人些錢財。更何況容家又是大戶,家里的長孫被擄,必然肯出大錢贖回孩子,這么簡單的道理,拐子不能不會算。”

    屋內(nèi)眾人聽了只管點頭,只盼著真如他說的,拐子最好是貪財,甭管要多少,只要孩子平平安安的。

    因著這個盤算,眾人沒再出去挨家挨戶地問,怕拐子在附近看著。程捕頭也不好在陳伯家待到太晚,寬慰了陳張氏一陣,又往幾處城門問消息。

    早先有鄰居知道兩個孩子丟了,這會兒陸續(xù)過來關(guān)心找沒找著的,要不要再多叫些人去找。

    陳伯說已經(jīng)報了官府,謝過了大伙兒的幫忙,又把程捕頭的話說了,讓鄰里們千萬別太張揚驚了拐子。

    安平縣素來太平,多少年沒聽說過丟孩子的,街坊鄰里一邊安慰陳張氏和蕓香,讓她們別太著急,孩子肯定能找著;一邊又各自心里害怕,平日里孩子們?nèi)龀鋈T了,附近巷子來回串著玩兒,從沒想過能有這事兒,如今出了這么一檔子事兒,往后也不敢由著孩子們自己跑出去玩兒了。

    第五十四章

    因有程捕頭的話,鄰居們也都不好在陳家久留,陳伯把鄰里們送走,又自己不言不語地出了門。

    屋里人多的時候,這一句那一句的說話寬慰著,好像孩子不過是淘氣藏在哪兒,轉(zhuǎn)眼就能蹦出來,陳張氏眼淚時斷時續(xù),還有住的時候。這呼拉一下,人都走了,只有同樣心焦的蕓香,人又一下垮了下來。

    蕓香見她形神渙散地坐在那椅子上不動,上前扶她去炕上坐著,才一碰她便覺得她整個人都是軟的,再摸了一下手,冰得嚇人。

    “放心吧,娘,去找了,程捕頭不是說了嗎,肯定能找著。”蕓香未急著把她扶起來,只坐在她旁邊寬慰。

    陳張氏把冰冷的手覆在蕓香手上,半晌才訥訥出聲:“你說……倆孩子不會掉井里吧……”

    “不會……”未等她說完,蕓香便忙寬慰,“那井邊上總有人,最是熱鬧的地方,若真是孩子掉進去了,怎能沒人見著。平日里您總囑冬兒不許去井邊兒上玩兒,上次他不聽話,不是還挨了我爹嚇唬,過后再不敢獨個兒去那兒了。還有嘉言最是懂事謹慎的,也不能出這種意外。況且附近幾口井我白日里都去看了,您放心吧……”

    “那別處的呢,咱這城里還有好幾處有水井的……我今兒聽著他們那話,聽得揪心,你說萬一要是壞人起了歹心,把倆孩子……”陳張氏臉色慘白,帶著哭腔,又開始念叨自怨的話。

    蕓香把她的手捧在手心里,一點點摩挲揉捏著,柔聲安慰,熬了整晚。

    夜深,過了宵禁的時辰,院門吱呀一聲,是陳伯回來了,兩個女人都站起來迎出去,只是見著的仍只是獨自而歸的陳伯。

    陳伯悶不吭聲地進了屋,陳張氏急道:“孩子,孩子沒找著呢 ,你怎么回來了?可有消息了?”

    陳伯嘆了一聲,回說:“宵禁了,程捕頭帶著人還在外尋著,放你們娘兒倆獨個兒在家我也不放心。”

    “這時候還理什么宵禁不宵禁!”陳張氏急道,“我們有什么不放心的!要緊的事孩子啊!這倆孩子在外頭不定得怕成什么樣呢!去找去啊!我去找去……”說著就要往外走,卻因急火攻心,險些栽倒在地,虧得蕓香一直從旁攙扶著她,見她身子一歪,連忙將她抱住,將她扶到炕上。

    陳伯道:“你這樣怎么找,趕緊躺下歇著是正經(jīng)。”

    陳張氏泣道:“我哪兒歇得下……”

    陳伯道:“睡不著也躺著,你不歇著,蕓香也歇不得,你們倆把身子熬垮了,怎么尋孩子回來。”

    陳張氏身子已然垮了,四肢無力,只歪靠在炕上嗚嗚地哭。蕓香忙過去安慰:“娘,我爹說得是,您先歇吧,養(yǎng)足了精神才能找孩子不是嗎。”

    陳伯對蕓香道:“不止你娘,你也是,你也回去歇著,別瞎想,養(yǎng)足了精神,你娘這兒有我呢。”

    蕓香回說:,“要不讓我娘今兒晚上去我那屋,我照看著,您在外跑了一日了。”

    陳伯道:“不用,要讓你們娘兒倆在一處,誰也不得歇著,我陪著就行。”

    蕓香未再堅持,只囑說娘若半夜不舒服一定叫她。

    獨自回到后院,蕓香悄聲推開后院的小門,外面黑漆漆的,平日里熟悉的小巷子,這會兒卻變得莫名的陰森恐怖,好像在那些看不見的黑暗角落里藏著無處可怖的妖魔。

    她才邁出一只腳去,便忽地被叫住。

    轉(zhuǎn)頭,是陳伯不放心跟了過來,“就知道你躺不下,你回去吧,看著你娘,我出去再找找……你一個女人家大夜里的不安全。”

    “我跟您一起去。”

    “把你娘一個人留家里我不放心,我也不一個人瞎找,你看都這時候了,找不了多會兒就天亮了,我再去幾個城門那兒問問。”

    蕓香只得應了,站在門口兒,瞅著陳伯腳步匆匆地消失在漆黑的巷子,聽見前院干娘開門走動的聲音,才忙強打起精神轉(zhuǎn)身回去。

    日出又日落。

    容嘉言和冬兒始終沒有消息,蕓香和陳氏夫婦整整兩日沒合眼。

    陳氏夫婦雖然上了年歲,但身子還算硬朗健碩,不過兩日,兩人便一下子老了許多似的。由是陳張氏,不單病倒了,原本花白的頭發(fā),不過一日的功夫,竟是全白了。

    孩子不見了的次日一早,高氏姐妹便來了陳家,在陳家待了整整一日。一來是關(guān)心勸慰,二來蕓香和陳柏出去尋人,兩人能幫忙在家照顧因此事而病倒的陳張氏,幫著做做飯,勸著吃些東西。

    出乎姐妹二人的預料,陳家三人雖然兩天一宿沒合眼,但除了陳張氏一夜白頭,眼睛紅腫得核桃一般,陳伯和蕓香的精神倒還好,尤其是蕓香,按說兩個孩子丟了,最難受得要死要活的該是親娘,蕓香卻未見流淚,反而一直與她們一起勸慰陳張氏。

    不過,都是做娘的人,彼此都能體會共情。姊妹倆都看得出,蕓香也不過是在硬撐。陳張氏一夜白頭,蕓香又何嘗不是,年紀輕輕的,頭頂和鬢角竟然也在一夕之間冒出些銀絲來。

    傍晚,陳伯在外尋人未歸,高氏姐妹陪在陳張氏身邊,連哄帶勸地陪著她吃了些東西。飯后高小妹在屋中守著陳張氏,高大姐和蕓香端了碗碟去灶房收拾。

    蕓香與高家大姐說她們姐妹來了一日了,還是早點兒回去,程捕頭這兩日一直在外頭幫著他們找孩子,他們姐妹倆又來了這一整日,家中孩子不能沒人照看。

    高大姐道:“不妨事,我家那小子愿意在他姨夫家,有他姨夫看著還能念念書。”

    蕓香道:“那您也早些回去吧,一會兒天黑了,路不好走。”

    高大姐看著蕓香忙碌碌地洗涮著碗碟,心疼地道:“現(xiàn)在嬸子不在邊兒上,你想哭就哭出來,別在心里憋著。”

    蕓香沒看高大姐,只是搖搖頭:“沒事,說不難受不害怕是騙人的,不過我知道,這么多人在外頭找,肯定能找回來。程捕頭不是說了嗎,這兩日沒見著有人帶孩子出城,倆孩子肯定還在城里,就是不知被藏到哪兒去了……咱這縣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要是歹人存心把倆孩子藏起來,一時片刻的也難找著……”

    蕓香頓了頓,抬眸看向高大姐,“不過我從來沒做過昧良心的壞事,我爹娘也是一輩子與人為善。善有善報,老天爺不能欺負好人。”

    她說完這話原想回給對方一個笑容,以此證明自己沒事,只不過最后一個字說完卻是帶出些難掩的心酸,也只轉(zhuǎn)頭隨手擦起灶臺,讓自己忙起來,只是心中到底是惶惶不安,手忙腳亂地碰了一旁的水瓢,水瓢掉在地上,里面盛著水灑濕了她的衣褲。她隨手拿東西擦拭,擦了好幾下,才發(fā)現(xiàn)手里拿的是一條臟污的抹布,原本只是有些濕的衣褲反沾上了油污。

    高大姐未點破她的心神不寧,只是上前拿了她手里的臟抹布道:“剩下這點兒我來收拾,你回屋換件衣裳。”

    “沒事,不礙得。”

    高大姐搶下蕓香手里的活,蕓香便索性由她,自己回后院換衣裳。

    時天色已暗,屋中并未點燈,蕓香進了里屋,渾渾噩噩的卻是忘了自己要做什么,抬眼看見炕上放著冬兒脫下來還沒來得及洗的臟衣裳。蕓香走過去,拿起衣裳摩挲著把臉湊上去,聞著衣物上冬兒的味道。

    她兩天一宿未合眼,不是在外尋人,就是在陳張氏身邊照顧,這會兒一個人回了黑漆漆的房間,四下無人,巨大的恐懼與痛楚從四面八方向她襲來。饒是如此,她也強撐著沒有掉淚,只下意識地握緊手里的衣裳,好像如此能給自己些力量,能再把這具軀殼強撐起來。

    前院傳來動靜,是有人回來了,雖然止一人,但并沒有兩個孩子的腳步聲。許是程捕頭或容家的人有了什么消息。

    蕓香忽覺心慌氣短,明明什么也沒做,卻似急跑了幾里地似的有些喘不上氣。她站在房門口,一時竟不敢邁腿出去。

    她盼著能有什么消息,可又害怕…… 此時此刻,除了兩個孩子全須全尾地回來……什么人都不來,什么消息都沒有或許反而是好的……她下意識地抬手攥了心口的衣襟,左手按在右手之上用力揉搓,以此按下心里的不安。

    是時,高大姐匆匆來后院喚她,未待她開口,身后便跟出個人來,不是旁人,正是得了消息,風塵仆仆趕回來的容少卿。

    蕓香心口一滯,人也怔怔地站在原處,一時沒做任何反應,只是按在胸口的雙手不自覺地愈發(fā)用力握緊,手的指甲深深掐在右手拇指內(nèi)側(cè)。

    容少卿三幾步走到蕓香面前。

    四目相對,一切盡在無言,容少卿抬手扶上她的肩頭,溫柔地捏了捏。

    蕓香下意識地搖頭,想要說些安慰他的話,別擔心,孩子一定能找回來,一定不會有事的,又或是告訴他不用擔心她,她沒事的,她抗得住。只是,張開口,喉間擠出的卻是無法抑制的哽咽。

    兩日來,不論是面對陳氏夫婦、容府各人,還是前來幫忙關(guān)心的程捕頭、高氏姐妹以及其他街坊鄰里,甚至,只她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她都是堅強而堅定的,始終沒有掉過一滴淚 。

    然而,所有這些強撐的堅強,卻在見到容少卿的一刻,被瞬間擊碎崩塌。淚水隨著喉間的嗚咽決堤,那些被她強壓下去的恐懼、不安、脆弱與絕望,在這一刻傾瀉般洶涌而出。蕓香哭泣著靠進容少卿懷中。

    容少卿將她用力地抱緊,“我在,我在,有我呢……”

    第五十五章

    容少卿是在回安平縣的官道上碰見容少謹遣來給他報訊的家仆的,他要辦的事辦好了,本就心急著回去,突然聽了嘉言和冬兒都丟了,大驚失色,和家仆一起晝夜兼程地往回趕,待進了安平縣城也未歸家,直奔了陳家。

    容少卿擁者蕓香,未做過多安慰,只是一邊輕撫她的后背,一邊一遍遍低喃著“我在,我在……”,憑蕓香在自己懷中啜泣許久,直到她將這兩日積郁在心中的恐懼與不安宣泄出來,自己擦擦眼淚,離了他的懷抱。

    時程捕頭和陳伯也回來了,雖是許久未見,卻也沒有心思寒暄,一起進了蕓香房中圍坐。程捕頭向容少卿說了現(xiàn)下的情況,“除了沒在城里貼告示,挨家挨戶地去查問,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甚至城里所有的水井也都下人查看了。縣太爺和大爺?shù)囊馑迹是覺得倆孩子是被歹人虜了,怕歹人狗急跳墻傷了孩子,并不敢大肆張揚或是貼告示。城門那兒進出雖也查得嚴緊,但怕有疏漏萬一,又或是早在咱們發(fā)現(xiàn)之前拐子就帶孩子出城了,縣太爺已給周邊縣衙都發(fā)了協(xié)捕文書和兩個孩子的畫像,并未有人發(fā)現(xiàn)兩個孩子的蹤跡。府上的仆役和附近知情的街坊鄰里、加上衙門里能抽調(diào)的人力,這兩日也出了縣城四散去尋,不管是官道還是小路,甚至人跡罕至的林子,只要是能走人的地方一處不放過……這兩日雖然城里動靜看似不大,實則是鋪了天羅地網(wǎng)的,除非歹人是插了翅膀,否則一定逃不脫。”

    容少卿若有所思地回道:“確實是天羅地網(wǎng)……這拐子若是帶著孩子在外,必然逃不脫……”

    程捕頭知他話中之意,順著說下去:“這兩日弟兄們白日黑夜都在外尋人,雖未大張旗鼓張貼告示,不過城里許多街坊都知道咱們家走丟了孩子,若是拐子真的帶著孩子出來必然能被撞見。不過拐子也不能帶著兩個孩子躲這么許久不吃不喝的……我們琢磨著,如若拐子還在城里,必是把孩子藏在哪兒,他自己招搖過市,一來買些吃食,二來探聽情,瞅準時機出城。”

    容少卿點頭,“我想著,咱們既然是發(fā)現(xiàn)兩個孩子不見之后,一早就看住了城門,那孩子多半還在城里……不論是什么人把兩個孩子擄了,一時半刻也未必能帶出城去,咱們家這兒離各處城門都有距離,倆孩子也不小了,不論歹人初時怎么把兩人騙走,可若說是帶他們出城,倆孩子總歸是不敢不告訴家里人,只管自己跟著走出去的……除非是被弄暈了,可那么大的兩個孩子,若要弄暈了抱走,就更費事了。”

    程捕頭道:“就是這個理,我們也是想孩子十有八九是還在城里,不過城里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找遍了,沒有蹤跡,如今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孩子被藏在某戶人家了。若是如此,那這歹人多半有同伙,甚至就是咱們安平縣本地人……不過……”程捕頭疑惑,“旁人我不敢說,但是大叔和嬸子最是與人為善的,咱們縣城里但凡認識的,哪個不說他二老的好,怎能有什么仇家專門來綁孩子呢……可若說是外面來的,又怎么能熟識咱們城里各處,把孩子藏得這么隱蔽。”

    蕓香一直從旁聽著,這會兒心里打鼓,她從一開始就疑是馮寄生,這會兒聽著程捕頭這話,更加斷定就是馮寄生了。若說有仇,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也只有他可能奔著冬兒來,把孩子擄走。只頭先程捕頭提了一句,說干爹與他說了家里的事,至于說了多少,說沒說馮寄生和冬兒的關(guān)系,她卻沒問,是以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可不論是與不是,現(xiàn)下把孩子找著是第一,其他都不重要。

    只是未待她開口,卻被容少卿接過話去,回說:“也未必是沖著這兒,有可能就單是圖財。都知道嘉言常往這兒來,嘉言跟這兒的關(guān)系城里不少人都知道,若是想擄他敲詐,在這兒下手總比往容家去要容易。”

    蕓香看向容少卿,隨即垂眸未再言語。雖然他說的這話也不無可能,但她覺得,容少卿是看準了她要與程捕頭提馮寄生而故意攔下話來,不讓她說。不論他是怎樣的心思想法,既然不想讓她說,她也就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程捕頭聽了容少卿的話點了點頭,似是覺得這話有理,只道:“這就有些難辦了,要說挨家挨戶地搜查倒也不難,怕就怕歹人狗急跳墻,萬一把心一橫,再對兩個孩子不利……說一千道一萬,咱們是為了讓兩個孩子平平安安地回來……料想對方若是要綁架勒索,定是會送信來,只是這兩日不論是這兒還是府上都沒接著勒索書信,或許是在觀望,只不過這時候越長,對孩子越不利……”

    蕓香心口又是一緊,垂在膝上的雙手下意識地握在一起。

    坐在一旁的容少卿伸手過來,也未顧忌是否在人前,只把手輕輕覆在她的手上,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著安慰,低聲沉吟:“是不能干等著……”得想法子把人引出來。”

    程捕頭知這話說的不錯,可既要把人引出來,又要保證兩個孩子安全,卻非那么容易的。

    容少卿思量片刻,開口道:“我倒有個法子……”

    眾人聞言,齊刷刷地看過來,容少卿卻未立即述說解釋,只道:“此事我需先與兄長商議,要知縣大人、縣衙這邊配合才行。”

    且說容府和陳家丟了孩子這事,官府雖未張貼告示尋找,或是挨家挨戶地去尋,不過陳家近鄰都是知道的,又有不少人跟著去城外幫忙尋找,并不是什么可瞞得住的事。不過也有不少人聽了傳言并未當真,只當是以訛傳訛,畢竟未見官府發(fā)告示。不過很快城中就貼了孩子走失,懸賞找人的布告,證實了這一傳聞,只不過張貼布告的并非官府,而是容府自行貼的告示。

    告示上所言也未如傳聞說的丟了兩個孩子,只說是自家長孫近日與家人上街游玩時不慎走失,現(xiàn)張貼布告懸賞尋找。但凡有提供線索者,均可得謝銀五兩,若憑線索尋得孩子或是有人能將孩子尋回的,酬謝白銀二百兩。

    這尋人告示一貼出來,便在城里炸開了鍋。有說怎么未見官府動靜;有說二百兩白銀,足夠吃用幾輩子了;還有人看得仔細,說但凡提供線索便可得五兩謝銀,只這線索也難辨真假,萬一有人以此去騙錢該當如何。旁人回說,出得了二百兩酬謝的,又怎會在意區(qū)區(qū)五兩銀子,十個線索里總歸能有一個有影兒的。自然,也有人調(diào)侃說風涼話:這要是被拐子拐了,直接給送回去,可不比到外面尋買家來錢更多更容易么。

    而自這懸賞尋人的告示一經(jīng)貼出,也確實如人們談論那樣,很快便有人到容家提供線索,不過大多線索都沒什么幫助。也未必都是為著五兩銀子來的,也有熱心幫忙,說什么都不要賞銀的。當然也有一看就是來招搖撞騙的。比如縣城里一個人盡皆知的光棍兒濫賭鬼,到容家說在城北見著過容家少爺,說得繪聲繪色,穿著什么衣裳,拿了什么東西,往北城門去了。雖然從他描說的容嘉言的穿著打扮,明顯就是信口胡編的,可容家還是按告示里承諾的,給了他五兩銀子。那賭鬼拿了銀子,自己都有些不信這一番鬼話還真能換的白花花的銀兩似地意外,捧著銀子說了些奉承話笑呵呵地走了。

    而對于這些真真假假的線索,容家也一概派人順著去找,每每都無功而返。至于官府那邊則未見一點動靜。有從衙門當差的人處聽的閑話,說是容家一開始也是報了官,讓官府幫忙去找,但一兩日未見把孩子尋回來,這才坐不住自己四處懸賞告示。更有人言之鑿鑿地說官府疑容家少爺是被歹人擄了,只為敲詐錢財,但容家卻堅說不是,就是自己走丟的,其實是怕官府搜查,歹人對孩子不利。出酬金尋人不過是明面上的說辭,實則是貼給綁匪看,只要把孩子平平安安地送回來,不問詳由,不經(jīng)官府,給錢了事。

    容家這邊把話放出去,該做的姿態(tài)全都做足了,官府那邊也按事先商議好的,配合著按兵不動,不做任何反應。

    如此,過了三、四日,果真有了動靜。

    清晨,容家家仆在院墻附近撿了一封信,信紙皺巴巴的被揉過的樣子,顯是被人包著石頭扔進來的。家仆遠遠見著皺巴巴的一團就警覺起來,展開一看內(nèi)容,又驚又喜,片刻不敢耽擱地跑去呈給了容少謹。

    容少謹見信后,立時讓人把容少卿叫了來。

    容少卿展信一看,上面只潦草地寫了一句話:今日亥時三刻,火神廟后,不許報官。

    第五十六章

    容少卿按信上所言未到亥時便到了火神廟后,只獨自在附近守到天明,也未見半個人影。

    雖然空等了一宿,但容少卿并不失望,反而覺得見了曙光。除非有人蓄意趁此時戲耍他,否則就必是綁匪為了試探他是否會報官,畢竟信上并未要他帶著贖金,只要耐心等待,綁匪必然會再來消息。

    不出所料,次日,又有人以同樣的方式送了信,時辰仍是那個時辰,地點則換作了七拐巷。信上寫得明明白白,讓他帶好懸賞告示里承諾的銀票,除此之外,還裹了塊布條一起扔了進來,正是容嘉言失蹤之時穿的衣料。

    是夜,容少卿早早到了七拐巷。信中未說具體位置,這七拐巷雖然不長,卻也不短,巷如其名,七拐八繞的,好幾處岔口。容少卿從巷口尋至巷尾,往返走了好幾遍,待近了子時,正想這一宿會不會又如頭一次一般無功而返之際,身后忽地響起開門聲。

    容少卿一激靈,立時轉(zhuǎn)頭。

    啪啪,黑漆漆的巷子里蹦出兩個石子來。容少卿謹慎上前,循著石子飛出的方向,見得一戶人家的院門半敞著,他剛剛路過時明明還關(guān)得嚴實。

    時值子夜,萬籟俱寂,從半敞開的院門里往里望,什么都看不見,敵明我暗,不知有什么陷阱在等著他,不過想著嘉言和冬兒很有可能就被禁在這院子里,即便跨進去就是刀山火海,他也沒有半分猶豫。

    容少卿踏進院門的下一刻,院門兩側(cè)便有兩個黑影閃出來,一個迅速把院門關(guān)上,另一個則拿了什么東西抵在他脖子上,涼絲絲的,該是一把匕首。

    “二爺來得挺準時,你最好沒報官,否則你和你都兒子見不著明日的太陽。”

    容少卿有些許驚愕,嘉言和冬兒的失蹤,不論他、蕓香、陳氏夫婦還是他大哥,心中都有一個猜疑,就是馮寄生。這會兒乍聽了陌生的聲音,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不過也有可能是馮寄生的同伙。

    “我報沒報官你們心里清楚,否則也不會現(xiàn)身了不是嗎。我容家不怕散財,要的是孩子平平安安的,孩子呢?”容少卿一邊不緊不慢地答話,一邊掃視這院子。很尋常的一戶人家,看樣子不似無人的孤宅,應是有人常住的,這會兒各屋都黑著燈,兩個孩子極有可能就藏在某個房間里。

    “別著急。”身后之人道,“我們還得看看二爺?shù)恼\意。”

    他這話說完,同伙便從身后上手在容少卿身上搜身。

    容少卿微微側(cè)頭,想要看清搜身之人是不是馮寄生,卻被鉗制住他的人用匕首威脅著不讓轉(zhuǎn)頭去看。

    同伙在容少卿身上上下搜了一遍,未見著銀票。

    身后之人便把匕首往容少卿脖子上又壓了壓:“這就是二爺?shù)牟粚α耍铱茨闶遣灰銉鹤用恕!?br />
    容少卿回道:“我并未見人,怎么肯定孩子就在你手上。”

    “沒見你兒子的衣裳?還是非要我剁下你兒子一根手指頭你才肯認。”

    “嘉言的衣裳我見了,冬兒呢?”

    “你只盼著平安贖回自己兒子就是,別人的兒子就別惦記了。”

    容少卿回道:“兩個孩子走失,現(xiàn)在城門那兒守得緊,別說你們想把冬兒帶出去,現(xiàn)在城里所有的孩子,只要不是親爹娘帶著,都不許出城。一百兩,我再出一百兩銀子,你把冬兒也放了。”

    “二爺買個孩子做什么?”

    “陳家對我有恩。”

    身后之人笑笑,“我看二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買孩子是假,看上孩子他娘是真吧。”

    容少卿答:“你既然知道,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兩廂方便。”

    身后之人并不急著要錢,只道:“二爺連贖自己兒子的酬金都沒帶,讓咱們兄弟怎么信你愿意出錢贖個拖油瓶?”

    容少卿道:“銀票我?guī)砹耍皇菦]帶在身上,你把孩子帶出來,我見了孩子,自然告訴你銀票在哪兒。”

    身后之人略作思量,回道:“好,讓我兄弟跟你去取銀票,如果順利,兩個孩子明日平平安安地送回府上,如若有詐,甭管親兒子后兒子,就別怪兄弟們手狠了。”

    容少卿道:“你放心,我若要報官早就報了,我說了我容家不怕散財,要的是孩子平平安安。銀票我馬上就能取來,但是必須見了孩子平安,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江湖有江湖的規(guī)矩,恕難從命。”

    “見不著孩子,你們一個銅板都休想拿走。”

    容少卿說完這句話,只覺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又威脅著收了收,冰涼的匕首緊緊貼在自己脖子上,只消再多用力一分,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孩子在對方手上,容少卿心里不可能不慌不怕,可越是如此,他越不能退縮地被人牽著鼻子走,更不能顯露哪怕一點兒的惶恐與不安。他知道對方也是心急的,現(xiàn)下雖然衙門沒發(fā)搜捕的公文,但城門被看得嚴嚴實實,他們想帶著孩子出城是不可能的,容家這時候貼出暗示只要孩子平安歸來,一概不追究的懸賞告示,正和他們心意。

    容少卿未急著回應,感覺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又威脅著收了收,冰涼的匕首緊緊貼在自己脖子上,只消再多用力一分,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對方用匕首無聲地威脅逼迫著,容少卿沉默以對,僵持了片刻,架在容少卿脖子上的匕首松了松,對方也終于開口:“既然各有各的顧慮,我給出個主意,咱們各退一步。”

    “兩個孩子你不是都想要嗎?按貴府的承諾,一百兩銀子,我們一個子兒不多要,管保令郎平平安安地回去。不過別人家的兒子你們想要,可就沒這么便宜了。二百兩,錢到手,孩子給你。”

    不論多少,只要對方松了口,容少卿就松了口氣,但仍作勢猶豫思量了一下,方才回道:“好,一言為定,我今日帶了二百兩銀票來。你們把兩個孩子放了,見了孩子,我再把剩余一百兩銀票給你們,何時何處怎么給,都由你們定。”

    身后之人笑笑:“二爺不愧是買賣人,算得倒是清楚,一點兒虧都不吃啊。我們放了孩子,手上再沒一點兒籌碼,可還等得到你的一百兩銀票嗎?咱們藏身之處你也見了,到時你往官府一報,我們豈不是人財兩空,再要蹲大獄吃牢飯嗎。咱們沒這么傻。”

    “那你要怎樣?”容少卿道。

    “二爺今日既然這么有誠意的帶了二百兩銀票來,也不能讓你白跑一趟。剛好,那個小的正值二百兩,讓我兄弟給你去取銀票,回來你把孩子帶走。如此既能證明孩子確實在我們手里,這兩日好吃好喝地幫你照顧著,也能證明我們的誠意。至于令郎,我們再幫你照看兩日,等我們安全出城之后,會再書信告知地點,二爺按時來交付酬金,到時我們自會把藏匿孩子的地方告訴你,你自己去找便是。你親生兒子在我們手上,也不怕你去報官。二爺是買賣人,帳算得比我們清楚,別人的兒子你都出了二百兩買回去了,就更不會吝嗇剩下這一百兩換親兒子的命了,但凡有個風吹草動,我們是爛命一條,只令郎年紀小小,沒了著實可惜。”

    容少卿道:“我先交錢給你們,又怎么保證你們能信守諾言,怎么能確保孩子平安。”

    “二爺能出那懸賞的告示,就是心里明白,我們是為財,誰又愿平白背負人命的,更何況還是孩子。除了空口承諾,我們沒別的法子給你保證,至于信不信我們,全憑二爺。你若不信,也可以現(xiàn)在立時就走,我們絕不攔著。今日你要么留下令郎,要么兩個都留下,左右這天底下有錢人多得是,再綁兩個孩子也不是什么難事。”

    容少卿知到對方不能再退,對方能不能守諾放孩子,他不敢盡信,但如對方所言,孩子在他們手上,他不信也別無他法。

    一時片刻之間,根本不容他再多斟酌考慮。

    夜深,睡得迷迷糊糊的容嘉言聽見什么動靜,一下子驚醒,下意識地去看冬兒,后者還在睡著。兩人雙手雙腿都被幫著依偎在一起,他扭著身子往冬兒身上又貼了貼,仔細聽著外面的聲音。

    確實有人在說話,只是還未及他聽到什么,便有腳步聲匆匆往這兒走來,緊接著房門被推開。容嘉言下意識地閉上眼裝睡。

    “睡得還真香。”。

    容嘉言緊閉著眼,大氣兒都不敢喘,耳聽著來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緊接著身邊一空,是冬兒被那人拎了起來。

    容嘉言立時睜了眼不再裝睡,冬兒這會兒也弄醒了,嚇得哭了起來。

    “不許哭!”

    抓了冬兒的男人喝道,只他不說還好,這一嚇唬,反把冬兒嚇得哭聲更大了。

    容嘉言一邊扭著身子往前,一邊急道:“你別嚇唬他,你跟我說,他還小,他不懂的,你跟我說……”

    容嘉言著急,只怕那人會傷著冬兒,好在另一個模樣周正的上前從那個兇巴巴的男人手里拉過了冬兒,安慰似地揉了揉他的腦袋,哄說:“別哭了,一會兒就送你出去,天亮了就能見著你娘了。”

    冬兒仍只管哭,沒聽懂似的,周正男人也不惱,仍只是慢悠悠地撫摸著冬兒的腦袋。

    容嘉言雖然鬧不清狀況,但周正男人這句話倒是聽懂了,卻也分不出這人這話是真是假,是為了哄冬兒別哭,還是真的要放了他們。

    是時,初時抓了冬兒的男人對容嘉言道:“你別高興,沒說你,你爹出了銀子買了這小的,你嘛,還得在這兒住幾天。”

    容嘉言怔怔的,似是沒聽明白。男人也不再理他,見冬兒漸漸止了哭聲,便走過去蹲下來看著他:“你這小家伙,投胎時沒認對爹,好在找的娘不錯,能給你找個新爹,改個富貴命。”

    他這話是在調(diào)侃馮寄生,兩個孩子全然聽不懂,尤其是冬兒,一個勁兒地往馮寄生懷里躲。倒也不是什么血緣親近,只對著一個更兇的壞蛋,不那么兇的壞蛋就顯得安全些。

    男人哼笑一聲,沒理臉色鐵青的馮寄生,只對冬兒道:“聽好了,一會兒就送你走,不過回了家,這兩日看見什么聽見什么不許跟家里任何人說,聽見沒有?”

    冬兒被嚇得又要掉淚。

    男人抬手捏了冬兒的下巴,“聽懂了沒有,回去什么也不許說。”

    冬兒被嚇傻了似的汪著淚不吭聲,男人愈發(fā)用力地捏了他的下巴,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伯伯這雙眼睛是千里眼,耳朵是順風耳,你回去說什么做什么,我都能看見聽見,但凡敢多說一個字,我頭一個要了你哥哥的命。接著就是娘、你爺爺、你奶奶。”

    冬兒這會兒聽懂了,眼淚刷地一下掉了下來,卻因過渡驚嚇而不敢出聲。

    男人起身走到容嘉言身邊,拎小雞崽兒似的一下子把他揪起來,對著冬兒道:“記住了,如果,你敢說了一個字兒……”

    啪!重重的一個巴掌打在了容嘉言的臉上。

    容嘉言只覺腦袋瓜子嗡地一聲,霎時間,天旋地轉(zhuǎn),周遭的聲音都被什么吞噬了一般,只有冬兒的哭喊仿佛天外來音時斷時續(xù):“我聽話……我聽話……你別打我哥哥……別殺我哥哥……”

    第五十七章

    知道容少卿這夜去交贖金,蕓香和陳氏夫婦在家中焦急地等著消息。

    三人坐在一處,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心里都有無數(shù)的擔憂與忐忑。不知兩個孩子是否平安,有沒有挨打挨餓受委屈;怕今晚是如前兩天一般白跑一趟;怕這不過是城里無聊人的惡意消遣,或是歹人的趁火打劫;怕容少卿一個人去是不是會有危險,萬一與歹徒起了沖突……

    從彼此安慰,強作鎮(zhèn)定地說話,到夜色越來越深,不安越來越重,話也漸漸少了。為了緩解心緒煩亂,蕓香不敢讓自己徹底閑下來,大夜里的沒事可做,就坐在炕沿上給陳張氏一下一下地揉捏著肩膀或小腿,隔一會兒就問問爹娘渴不渴,餓不餓,要不要她熱點兒吃的,或者勸慰爹娘先歇下,她等消息就好,即便她知道老兩口兒是決計睡不下的。

    陳張氏初時還要她不用給按摩,漸漸也就隨她去了,她自己則一直握著一張從廟里求來的平安福,默默地求告菩薩保佑。

    陳伯則隔一會兒就要到院子里抽袋煙,獨自待一會兒,然后敲敲煙袋桿子,走到院門口向外望。

    三個人都心知肚明,已經(jīng)過了這許多日,如果今日再沒有一點兒進展或消息,那就真是兇多吉少了。寂靜的深夜,遠處街巷傳來的每一次打更的梆子聲都像直接敲在三個人的心上。

    子時已過了許久,因病一直歪靠在炕上的陳張氏忽然撐著身子坐直,“你們聽,是不是來了?”

    她這兩日因身心受創(chuàng),憔悴焦慮,蕓香和陳伯以為又是她的幻覺,只她執(zhí)意不理,強撐著身子起來往外走。蕓香攙扶著她,出了房門,也仿佛聽見外面有腳步聲,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陳伯,后者似也有察覺,快步往外去看。

    蕓香因扶著陳張氏,并不敢走快。陳伯走出院門后便啊了一聲,沖她二人揮了下手,跑了出去。

    蕓香扶著陳張氏忙跟了出去,到了門口,見著果然是容少卿近了家門,懷中還抱著冬兒。

    二人兩三步搶上去,想要抱過來,卻又怕把孩子碰碎了似的,小心翼翼地摸著冬兒的肩臂,額頭,以及身上的每一處。

    陳張氏喜極而泣,“我就說我聽著了,你們還不信,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觀音菩薩、玉皇大帝保佑,我就說我聽著了……”

    蕓香急著問:“嘉言呢?先送家里去了?他可也好好的?”

    “安心吧……”容少卿含糊著答了一聲。

    陳氏夫婦聞言松了口氣,陳張氏又雙手合十連念了好幾聲阿彌陀佛,陳伯忙道:“趕緊著進屋再說……”

    容少卿抱著冬兒一邊往里陳氏夫婦房中去一邊道:“拐子怕孩子哭鬧,給喂了藥了,這會兒醒不了,明兒天亮若還不醒,拿涼水給擦把臉,醒了叫郎中過來給看看……”恐其余三人擔憂害怕,又忙安慰,“沒事,我看了,現(xiàn)在就是睡得沉些。”

    陳張氏聽見冬兒被喂了藥,又是心疼又是害怕,咒罵了好幾句拐子喪盡天良,必遭報應。

    終于得見孩子,誰也再沒心思去管孩子到底是被誰拐了去 ,只一門心思撲在冬兒身上。待容少卿將孩子放到炕上,老兩口便忙不迭地上去給墊枕頭,解了衣裳敞開,蓋上被子。

    陳張氏小心又疼惜地摸著冬兒的小臉,嘴里喃喃地謝菩薩、謝佛祖、謝太上老君、謝玉皇大帝。

    陳伯摸了摸冬兒的頭,“謝菩薩、謝佛祖還在其次,最該謝謝少卿。”

    “是了是了,我是見著冬兒回來,高興得都糊涂了……”

    不待老兩口兒再多說,容少卿忙道:“說這話就是把我當外人了,冬兒是我兒子,當?shù)木葍鹤幽遣皇翘旖?jīng)地義的嗎。”

    他這話說得老兩口一陣窩心,一個抓了他的手,一個拍著他的胳膊,四目噙淚。

    “是,是……從今往后,咱們家都平平安安的……平平安安的……”陳張氏又哭又笑地擦了把眼淚,“嘉言怎么樣?可也這么睡著?這兩天你娘和你家老太太可未必瞞得住,老人嘴上不說,心理未必不清楚,有時候啊,是怕你們小輩兒的擔心。”

    陳伯也道:“是了是了,我們這兒你放心,你那兒老的老小的小,也等著你照看呢,你趕緊回去,你折騰了這幾天,也終于能好好歇著合個眼了……明兒個嘉言醒了,讓人給我們帶個信兒,我們也好安心……”

    容少卿點頭:“是……我是得趕緊回去,那冬兒就勞您二老照看了,把門關(guān)好了,明兒天亮了我再過來。”

    “唉,唉……快回吧,小心點兒……”

    老兩口兒抹著淚起身要送,被容少卿攔了。

    陳張氏不放心冬兒一人在屋,也是再不愿離開孫兒一刻,只讓陳伯趕緊給容少卿打個燈籠。

    容少卿推說不用,獨自出了屋子往外走。陳伯要送出去,被蕓香攔了,示意她去送就是。陳伯見蕓香這是有話要與容少卿說,便也只在屋門口囑容少卿天黑,仔細看路,未再多送。

    只說蕓香自容少卿沒回正面回答她問嘉言那句話,心中便覺不對。若是嘉言平平安安的回去了,容少卿一定不會答得這么含糊,肯定要多說一些嘉言的情況讓她安心。怕爹娘跟著著急,她在屋中一直沒問出口,便借著送他出去的時候,在院門口拉了容少卿,忐忑地問:“爺,你跟我說句實話,嘉言是不是也回來了?他沒事兒吧?”

    容少卿知道瞞不了蕓香,他急著要走,一來確是急著回去告訴家里人情況,與兄長商議對策;二來也是不知怎么對蕓香和陳氏夫婦說,只怕再多留一刻,非但蕓香,陳氏夫婦也是瞞不住的。

    “沒事……你安心……好好守著冬兒,想著明日請郎中……”容少卿不知怎么開口,也只說這些含糊的話來搪塞。

    蕓香聞言,便知自己猜得不錯,眼淚立時掉了下來,哽咽道:“容少卿,嘉言是我兒子,是我十月懷胎的親骨肉,你給我說實話,他怎么樣了!”

    容少卿抬起右手,覆在蕓香抓著自己左臂的手,捏了捏,“嘉言……還在那兒……”

    蕓香用力抓著容少卿的胳膊,一雙淚眼凝著容少卿,無聲地質(zhì)問。

    容少卿不太敢看蕓香的眼睛,“綁匪要留個人質(zhì),等他們安全出城,才把嘉言送回來。”

    心肺扭在一起,剜心地疼,蕓香滿面是淚,“你是……是……用嘉言……換了……冬兒回來?”

    “不是,你別這么想……”容少卿道,“只不過在綁匪那兒,留下嘉言做人質(zhì)于他們來說更能牽制威脅容家……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適才雖沒看清綁匪容貌,不過也可以肯定不是你想的那個人,就是綁架孩子勒索錢財,本就是沖著我們?nèi)菁襾淼摹惆残模麄円膊贿^是求財,冬兒這不是好好回來了嗎,已說好了贖金,等他們出了城,覺得自己安全了,自然就放了嘉言了……他們比咱們還急,不敢拖著……”

    只是不論容少卿如何安慰解釋,蕓香這會兒都聽不進了,滿腦子都在想著嘉言在拐子手里,一定害怕得要命,如今爹爹卻只救了弟弟出去,撇下他一個人,他該是怎樣的恐懼、委屈與絕望啊。

    容少卿知道蕓香的心思,他自己又何嘗不是,甚至所思所感只會更多。可現(xiàn)下根本容不得他做多想,甚至也有功夫容他和蕓香做太多的解釋與勸慰,只是雙手抓了蕓香的肩膀,“現(xiàn)在不是哭的時候,你聽我說,我現(xiàn)在要回去想法子救嘉言出來,你回去,把門關(guān)好,眼淚擦干凈,別讓你爹娘看出來,他們年紀大了,禁不住的。最多一兩日,我一定把嘉言平平安安地帶回來,咱們的好日子在后頭呢。”

    蕓香心中雖是五味雜陳,可也知道時間緊迫,耽誤一刻,嘉言就多一分危險,只點頭擦淚:“你快去吧,別耽擱了,不用管我們這邊,只管把嘉言平平安安地帶回來,一定平平安安的。”

    離開前,容少卿又捏了捏蕓香的肩膀,是給她力量,也是給自己力量。

    第五十八章

    容少卿回到容府,容少謹夫婦一并在書房焦急地等著,見他獨自而歸,心下便都涼了半截。待聽完他說了今夜的前因后果,容大奶奶更添了忐忑與難受。她是看著嘉言長大的,因嘉言自幼沒有爹娘在身邊,心中對他總是多了許多憐惜,很多時候直把自己當做是嘉言的娘。這會兒聽得容少卿只管把別人的孩子救出來,卻把嘉言獨自留在拐子手里,心中難免委屈。不過她自己也是母親,明白不論誰家的骨肉都是為娘的心尖尖,心知這會兒最難受的還是容少卿和蕓香,手心手背都是肉,先救下哪個,都是在心里割刀子。

    容少謹知妻子心中所想,并未直言安慰,只對容少卿道:“我要是綁匪也要留下嘉言做人質(zhì),畢竟在他們來看,嘉言在他們手里,對咱們的牽制要強上許多。”

    容少卿自責:“是我沒想周全。”

    容少謹?shù)溃骸安辉鼓悖乙矝]想到綁匪會如此鋌而走險,與你見了面,又放了一個孩子……這是在賭咱們不敢報官。”

    容大奶奶猜得夫君的心思,忙道:“既然如此,咱們就給錢吧,都已經(jīng)出了二百兩了……更何況,他們不是已經(jīng)放了一個孩子了嗎……”

    容少謹?shù)溃骸八麄兡媚蟮木褪悄氵@個心思。”

    “那你說怎樣?萬一他們真對嘉言……”容大奶奶有些急,紅著眼眶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容少謹沒答妻子,轉(zhuǎn)對容少卿:“見面的地方,你看清了?”

    容少卿答:“見了,我猜測他們就算有孩子在手做要挾,也決計不敢輕易暴露藏身之地。不過那地方定是離他們真正的巢穴不遠……我離開去取銀票用時并長,待我回去,拐子已經(jīng)帶著冬兒在那兒等了……或許就是巷子里另外的某戶人家……”

    容少謹眉頭緊鎖,容少卿分析得有理,可他總覺得其中似有什么不妥。容少卿自己說著也無把握,總覺得有什么是他想漏了,或沒留意的。

    容大奶奶問:“他們可說什么時候再來信嗎?”

    容少卿搖搖頭,“說是過兩日,不過若我是綁匪的話,一定不愿再多等兩日,即便藏得再好,也沒有及早出城安全……”

    話未說完,忽然下人來報,太太過來了。

    三人都是一驚,容少謹看向妻子,容大奶奶連忙道:“吩咐再三不許告訴老太太和太太,只說嘉言去她娘那兒住了……老太太白日倒是問起嘉言什么時候回來,那時還是好好的……”

    三人未能再多思量,連忙收起愁容迎出去。

    未幾,容夫人在貼身丫頭的陪伴下近了書房,容大奶奶上去攙扶:“娘,這么晚了,您怎么沒睡下。”

    “夜里做了個噩夢,睡不著了,見這兒還亮著,過來看看……”容夫人道,“這大夜里的,你們在這兒做什么?”

    容大奶奶道:“我也是睡著被孩子哭聲吵醒,見這兒還亮著,過來看看。”

    容少謹接過話:“生意上的事,和少卿聊聊。”

    容夫人的目光在兄弟二人之間游移,卻欲言又止,只念說:“身體要緊……”

    容少謹應了一聲,讓妻子送母親回去。容夫人也未多言,由著兒媳攙著自己離開,只走了幾步又站住,心事重重地轉(zhuǎn)回頭問容少卿:“嘉言什么時候回來啊?”

    容少卿心口一酸,來不及多想,只下意識地掩飾:“娘……想嘉言了?兒子明日去接他?”

    話一出口,心中難免打鼓,只怕他娘就這么應了,到時帶不回沒法解釋。

    好在容大奶奶心思快,在婆婆開口前補了一句:“你明兒就去接嘉言回來,就說祖母想他了,讓他別在那兒住了,也住了好幾日了,還沒住夠嗎。”

    “唉,不能這么說,誰不愿總跟親娘在一塊兒呢……”容夫人道,“就是……”

    “娘說得是……”容大奶奶搶道,“我單想著咱們想嘉言了,蕓香和陳家那邊許多日子沒見著他,不定也怎么想呢,那就再讓他住兩三日?再住兩三日就讓少卿接他回來。”

    容夫人被搶斷了話,也只點了點頭,由兒媳攙扶著,心事重重地走了。

    容少謹和容少卿都感到母親似乎已有所覺察,難免心緒更亂,卻又無法安慰,也只能無言地目送著母親離開。

    “是馮寄生。”待到容夫人徹底走遠,容少卿驀地開口。適才長嫂在,他不方便說,這會兒只他兄弟二人,方才出口,“雖然我見的那兩個都不是他,但從對方話中無意間透露出來的,肯定和馮寄生脫不了干系……我甚至覺得他就在城里,我和他同伙見面的時候,他就在兩個孩子身邊。”

    容少謹略作思量:“倘真如你所言,有些事反倒好辦了。”

    容少卿看向兄長:“你的意思是?”

    容少謹也看著弟弟,沉聲道:“少卿,旁的事為兄都可以幫你拿主意,只有這件事,只能你自己決斷。”

    與此同時,城中另一處。

    “魏哥……”賴七一臉諂媚地湊到魏成跟前,扯了扯嘴角,“怎么說兄弟也招待了你們這幾日,能不能……”

    “你招待我們?”魏成哼笑,“我們是吃你的了?還是喝你的了?借你這破屋子待兩日,倒還要給你出錢買吃買喝,要不是我,你早餓死家里了。”

    賴七嘻嘻一笑:“話也不能這么說,哥哥干這么大的買賣,不也虧得有我這幾間破屋嗎。”

    魏成道:“我虧著你了嗎?不是免了你之前欠的五兩銀子了?頭先又在容家領(lǐng)了五兩銀子,里外里十兩銀子,你還想怎樣。”

    “此一時,彼一時。”賴七道,“之前只以為這倆孩子能換個一百兩,如今不是……”

    賴七的話未說完,便被魏成一腳踹在襠上,未待反應,刀子便抵在了脖子上。

    “沒有你咱們就辦不成這樁買賣不成?”魏成揪著賴七的衣裳,“我現(xiàn)在就把你和那孩子一起抹了,天亮照樣出城,倒省去后面的麻煩了。”

    賴七連忙求饒:“別別,我不過是說說,哥哥別認真。”

    魏成并不想真的動手要了賴七的命,拿著刀子在他咽喉之上劃來劃去地,見魏成臉色慘白的被嚇唬住了,方才開口:“知道該做什么嗎?”

    賴七被嚇得有些懵,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連忙點頭:“知道知道,后日夜里,同前兩次一樣給容家送信,然后……然后這孩子……”

    “我們安全出城之后的事不用你管,到時這孩子你愿意留著再管容家要銀子也好,大發(fā)慈悲地放了也罷,全憑你處置……不過……”魏成揚了下嘴角,湊到賴七耳邊悄聲道,“這孩子見過你的臉,你若真把他放了,還能踏踏實實享用你那五兩銀子嗎?”

    賴七沒敢看魏成的目光,哆哆嗦嗦地咽了口唾沫。

    如容少卿所想,魏成和馮寄生并不敢在安平縣久留。是夜魏成與容少卿說的話也是為了能拖一時是一時,但他并不敢肯定對方會不會被嚇住,萬一破釜沉舟,與他沒有半分好處。是以在與容少卿越好“過兩日”之時,便想好了待天一亮就出城,余下那一百兩銀子,當然也要拿。兩人計劃著天一亮就出城,留了信讓賴七于兩日后再按前法給容家送去,是時他們早已脫身,只要出了這安平縣城,怎么都好說。

    按魏成的心思,被肉票見了真容,不論對方是不是孩子,最好是不留活口。不過這回有些特殊,小的那個到底是馮寄生的種,都道虎毒不食子,他就是再狠再混賬,也不能對自己親兒子下手。不想和馮寄生立時鬧掰了節(jié)外生枝,他原想著待他們出城拿了贖金,便把那兩個孩子放了,之后一段日子避避風頭便是。未料容家倒愿為馮寄生的兒子多出一大筆銀子,又死活要一手交錢一手交人,送到眼前的銀子沒道理不拿的,這才改了主意,先放了那個小的,倒也算是給了馮寄生一個順水人情。

    至于容家那孩子,與他非親非故,倒是沒必要留作活口。只不過現(xiàn)下他們被困在城中出不去,總得給自己留條退路。萬一落在官府手里,只要沒沾著人命,什么都好說。左右除了那倆孩子,沒有人證,無憑無據(jù)的,他再疏通疏通,官府也不會咬著他不放。如果他們能安全出城,那孩子的死活倒也沒甚緊要,反正即便是死了,也全是賴七動的手。查不到,大家干凈;查到了,也是賴七去抵命,與他無干,況且到時再想要找他,他人早遠了,手中的銀子夠他藏起來快活許久了。

    天還未亮,魏成與馮寄生便算準了時辰,到了南城門附近貓著。每日這南城門是最先開門的,宜早不宜晚,且這時候守城守衛(wèi)最少。不過兩人也未待開城門后頭一個出去,仍不放心地在藏在暗處看了看,見開門守門的,也只似尋常一般兩個守衛(wèi),有人進出時,也未有過多查驗。

    兩人于暗中觀察了一會兒,怕一會兒上值的守衛(wèi)再多,便走了出去。兩人來至城門,被城門守衛(wèi)攔下,問說他們不像是本地人,從哪兒來,往哪兒去,姓甚名誰,怎的天還沒大亮就趕著出門。

    兩人按著編好的話,一一答了,卻未見守衛(wèi)有放行之意,正覺不妙之際,忽地,不知從何處突然跑出七八個守衛(wèi)、衙役,將他二人圍了。

    其中一個看似帶頭的,打量著他二人開口道:“等你們多時了,馮寄生。”

    一見報了馮寄生真名,兩人便知不妙。

    第五十九章

    嘉言仍在綁匪手中的事,到底沒能瞞得過陳氏夫婦。

    即便冬兒回來了,睡著時的呼吸也均勻平和,借著油燈查看了身上,未見一點兒傷痕,但只要他一刻沒睜開眼,老兩口兒始終不能安心,就怕拐子給孩子下藥下猛了,萬一落下個病根。

    待心緒漸漸平復,老兩口兒才察覺到蕓香一直在旁心事重重地發(fā)怔。初時覺得她也是擔心冬兒,只聊了幾句話,發(fā)現(xiàn)蕓香心不在焉,又問她是不是掛著嘉言。雖然蕓香極力掩飾,但心里的憂恐與難受卻是如何都藏不住的。

    老兩口兒乍聽了事情原委,心又揪了起來,直比頭幾日更多了窩心與自責。

    三個人坐在一處,兩個女人對著抹淚。陳伯冷靜些,提說趕緊把冬兒弄醒,也好問問他們這幾日的情況,知道嘉言現(xiàn)在好不好,或許還能問出人現(xiàn)在被藏在哪兒。

    蕓香和陳張氏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取了些水,一個在旁邊拍著胳膊輕喚,一個就用濕巾子給他擦臉。只叫了半晌,仍不見冬兒醒過來,倒把三人嚇得白了臉,只怕孩子就一直這么醒不過來了。

    陳張氏一時心郁惶恐,眼前一黑,自己又暈了過去,被陳伯和蕓香摟著掐了半晌人中,才得緩過來。陳伯和蕓香雖然也慌,卻也只強作鎮(zhèn)定地安慰,說少卿說了,藥下得多些,如何也得天亮才醒。

    一家人就這么著熬了一夜,蕓香隔不多時便試著喚一喚冬兒。直到天亮冬兒才終于有了動靜,先是迷瞪瞪地睜開眼,卻形神渙散得好像什么也沒看見似的。陳張氏嚇得忙伸著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冬兒的一雙眼睛這才見了些光彩,但目光仍有些呆滯。

    三人將冬兒扶著坐起來靠在蕓香懷里,冬兒,冬兒地連喚了好幾聲。冬兒瑟瑟地看了看三個人,立時縮進了蕓香的懷里。

    三人才算松了口氣,眼淚也是跟著掉了下來,連聲安慰:沒事沒事,回家了,娘在呢,奶奶在呢,爺爺在呢,都在呢,沒事了,沒事了……

    蕓香摟著冬兒,撫著他的頭和后背安慰了半晌,稍稍抬起他的頭,柔聲問:“冬兒,哥哥可和你一起嗎?知道哥哥在那兒嗎?”

    冬兒聞言,受了什么驚嚇似的,愈發(fā)往蕓香懷里扎了扎。

    “沒事沒事,有娘在呢……”蕓香忙又安慰,“你這兩天是不是跟哥哥在一處?哥哥還好嗎?”

    冬兒依舊什么也不說,只管不停地搖著腦袋,甚至整個身子都發(fā)抖起來。

    三人見他這般,彼此看了看,眸中全是同樣的不安與惶恐。

    蕓香也顧不得安慰冬兒,強行把他從自己懷里推起來:“到底怎么回事兒?不用怕,告訴娘,哥哥怎么樣了?到底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冬兒始終不開口,拼命地想要躲回到蕓香懷里。

    蕓香著急不允,濕著眼眶強推他起來:“你說話啊!你哥哥怎么樣了!”

    “哇啊……”冬兒哇地哭了起來,非但如此,甚至只似不認得蕓香一般,向她揮手打了過來,雙腳也用力等踹著。

    三個人嚇壞了,陳張氏連忙從后面把冬兒摟進自己懷里,泣道:“不問了不問了,沒事沒事,奶奶在呢,奶奶在呢。”

    冬兒依舊哭著在陳張氏懷中手腳并用地打人,陳張氏由著他踢打掙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讓他平靜下來。

    蕓香見此情景,五臟六腑似被狠狠地拉扯撕裂著,既心疼冬兒;又自責自己太過心急,嚇壞了他;更多的還是害怕,只看冬兒這反應,仍在壞人手里的嘉言更不知會怎樣了,甚至……

    蕓香不敢再往下想,捂著嘴無聲地掉淚。

    陳伯皺著眉頭勸解蕓香和陳張氏:“別急別急,多半就是嚇著了,這會兒剛醒……對了,少卿不是囑說找個郎中給看看嗎,我這就去。”

    未幾,陳伯把還沒起床的郎中喊了來。后者知道陳家同容家一樣丟了孩子的事,聽說孩子回來了,忙穿了衣裳,一路小跑著跟著來了容家。

    時冬兒已經(jīng)不哭鬧了,可還是受驚的小雞仔兒似的,只管扎在陳張氏懷里。因剛剛蕓香的那一番追問,甚至連娘都不找了。這會兒乍見了生人,更是害怕,哪能乖乖讓看。幾個大人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讓郎中從里到外給仔細查看了一番。

    郎中看完,說脈象上看,孩子身子沒什么事,也未見有傷,現(xiàn)下這狀況,明顯是受了驚嚇了,只要好好安撫著,吃幾幅壓驚的藥應該就沒什么大事,走前又囑說最好找人給收一收。

    陳伯送走了郎中,又去找城里會收魂的熟人。

    堪堪過了半日,待把來收魂的人送出去,已近了晌午。收魂的人前腳才走,容少卿后腳便到了陳家,同來的還有程捕頭。時陳伯還沒進屋,聽了動靜轉(zhuǎn)頭便見二人進了院,連忙迎上去,張口便問嘉言的消息。

    屋中蕓香和陳張氏也聽到聲音,陳張氏因摟著冬兒不得動彈,蕓香則立時奔了出去。

    一見面,蕓香和容少卿異口同聲地開口,一個問嘉言可有消息了,一個問冬兒怎樣了。

    “冬兒沒什么大事,醒了。”陳伯幫著答,“找大夫看了,說就是嚇著了,這不是剛找人給收了收,沒事,嘉言那兒怎么樣了?”

    容少卿這邊也是程捕頭開口:“馮寄生和他的同伙我們抓著了……不過……嘉言還沒找見。”

    蕓香和陳伯聽了頭一句才要喜,再聽后面這話,心又涼了。

    程捕頭快速向二人說了一下現(xiàn)下的狀況。和馮寄生一起作案的名叫魏成,臨縣人士,素有滋擾鄉(xiāng)民的惡名,平日里靠幫人追討賭債為生,自己也賭錢。和馮寄生就是賭錢時認識的。兩人被抓后,從身上搜出了容家那二百兩的銀票,但兩人拒不承認是綁架勒索,說那銀票是地上撿的。說他二人昨日才來的安平縣,純是路過,因白日里喝酒喝大了,醉倒在路邊睡了一夜。問說是在哪兒喝的酒,夜宿在何處,又在何處喝的酒,都一概說不出,說是醉糊涂不記得了。

    “這純粹是胡說八道啊!”陳伯氣得直拍大腿。

    程捕頭說:“想要定他們的罪也不難,總能找著證據(jù)審出來,就是現(xiàn)在兩人死不開口……咱們急著知道嘉言被他們藏在哪兒了,不能跟他們這么耗著。”

    容少卿接過話去:“我之前與綁匪見過面,一個我敢肯定就是那個魏成,另一個不是馮寄生,他們至少還有一個同伙,嘉言應該就是被那個同伙藏起來看著。”

    程捕頭道:“昨兒夜里少卿去交贖金的人家我們?nèi)タ戳恕2皇悄莾海菓羧思页龀潜紗剩吡撕脦兹樟恕U麄巷子我們也挨家挨戶仔仔細細查了一遍,都不是他們藏身的地方。要是獄中那倆人不招供,咱們只能全城挨家挨戶地搜查,這就要費大功夫了,又怕……”

    程捕頭咽了后面的話,轉(zhuǎn)道,“我們來是想來問問冬兒,他雖然小,未必看得、記得多少,哪怕就說出一點兒影兒來,咱們也能順著分析分析,縮小一下搜查的范圍不是嗎。”

    聽了兩人這話,蕓香和陳伯立時露了愁容。

    陳伯把冬兒這半日的光景說了一遍,嘆說:“剛才哄著,倒是能喂下些湯水,只是自打醒了就沒開口說過話,娘也不會叫了,奶奶也不會叫了,問什么也只是搖搖頭,或者點點頭,要么就是往他奶奶懷里扎……他娘也問了好幾次哥哥,不說還好,只要一提“哥哥”,整個人就和受了驚的小雞崽兒似的直哆嗦,小臉兒白得不行……她娘問了這幾次,現(xiàn)在連她娘靠近他一下都不行了……”

    陳伯嘆了一聲,指了指屋里,“他奶奶摟半天兒了,這會兒剛給收了魂,好點兒了……要不,再問問,許能好些……”

    容少卿和程捕頭聞言都是揪心,兩人一起進了房間,站在里屋門口,便見一臉憔悴的陳張氏摟著冬兒,輕輕拍打撫摸著他的后背。冬兒小耗子似的縮在奶奶懷里。程捕頭猶豫著想要進去,被容少卿攔了一下,邁出去的腿便又收了回來。兩人心疼孩子,怕好不容易安穩(wěn)下來又被嚇著,也是都知道,蕓香和陳張氏都問不出什么,他們就更不能了。

    容少卿從房中出來,垂頭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冬兒這兒的一絲希望被掐斷了,一時又沒了方向。與此同時,心中另一個念頭又浮了上來,能讓冬兒如此害怕的,除了這幾日的遭遇,是不是還有別的什么,否則,怎么會一提“哥哥”就嚇得娘都怕了。只不過這種猜測他不敢說出口,甚至連自己心里想一下都趕忙又壓下去,可恐懼越是壓抑就越是洶涌。

    程捕頭安慰道道:“別急,弟兄們那邊還查著,順著七拐巷往外,肯定就在那附近,不會太遠。你就先在這兒,再把昨兒夜里的事好好回憶回憶,我現(xiàn)在回衙門,能用的刑都用上,撬也把那倆混蛋的嘴給撬開。”說完便匆匆走了。

    蕓香跟著程捕頭走到院門口,想了想,轉(zhuǎn)身走容少卿身前,蹲下:“要不我去試試吧,我去見見馮寄生……”

    “你想都不要想!”容少卿斬釘截鐵地打斷。

    “也許……我求求他……”

    “沒有也許。”容少卿不容置疑地凝著她,目光中甚至帶著些警告,“那就是個亡命徒,不會給你講什么人情道理,你吃的虧還不夠多嗎?”

    蕓香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她又何嘗不知道,可是嘉言的命在他們手里啊,哪怕有一絲絲的希望她也想去試一試,拼一拼。

    容少卿也紅了眼眶,抬手撫上蕓香的頭,把她按到自己懷里,他又如何不是,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命換出去。

    一時間,整個小院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容少卿忽地想到什么,猛地站了起來。蕓香還未及開口,他人便已經(jīng)跑了出去。

    “怎么?是不是想到什么了?”蕓香和陳伯跟著追出去。

    容少卿來不及多解釋,只仍不放心蕓香,一邊跑遠一邊叮囑:“哪兒也別去,就在家等著。”

    第六十章

    容少卿一走又是小半日。蕓香雖仍憂心忐忑,卻因他走前那句叮囑而增了希望,覺得嘉言今日一定能回來。饒是如此,在屋中真聽得院門口傳來那聲熟悉的“娘……”,蕓香還是恍若做夢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匆匆跑出去。

    容嘉言在容少卿和兩名衙門捕快的陪同下站在院門口,衣裳臟皺的不像樣,左臉有些腫,顯是受了傷或挨了打。

    “娘……”容嘉言又喚了一聲,想要擺出堅強的模樣,可到底還是個孩子,在別人面前能挨住的委屈,一見了娘,全藏不住了,尾音有些發(fā)顫地濕了眼眶。

    蕓香兩三步奔過去,一把將他摟進懷里,心疼得要命。

    容嘉言也在被娘摟進懷里的一刻哭了出來,卻仍有一份不愿讓人看見哭鼻子的執(zhí)拗,咬著嘴唇不出聲,把臉深深藏在蕓香懷中。

    陳氏夫婦也是聞聲跑了出來,甚至連身子虛弱的陳張氏也是一下子被注了力氣似的,直接抱著冬兒快步跑了出來。見了嘉言,老兩口兒也是立時老淚縱橫。

    嘉言身后的容少卿見陳張氏抱著冬兒,便忙上前要接過來。只冬兒卻埋頭藏在奶奶懷中,說什么也離開。

    陳張氏忙道:“冬兒,哥哥回來了,哥哥回來了。”

    乍聽了“哥哥”二字,冬兒仍如之前一般害怕地搖頭,整個身子都蜷做一團,恨不得要扎進奶奶身體里似的。待漸漸明白過來奶奶的話,才瑟瑟地把小臉露出來,像是一只失了父母庇佑的雛鳥,不安地窺視著外界:先是奶奶……然后是爺爺、爹……再遠一點點是娘……娘懷里的……是哥哥……

    陳張氏觀察著冬兒的反應,生怕他又嚇得哭鬧起來,見他沒再縮回來,方往前了兩步,走到蕓香和容嘉言身邊,在容少卿和陳伯一左一右的攙扶下,慢慢地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下,讓他站在地上。

    冬兒站定,沒有再立時逃回陳張氏懷里,只一雙小手還是掛在她脖子上。

    小哥兒倆面對面地看著,一個在娘懷里,一個在奶奶懷里,神情目光仍都帶著大難過后的惶惶。

    未幾,容嘉言伸手摸了摸冬兒的小臉,冬兒扁扁嘴,哇地哭了。

    陳張氏以為冬兒又嚇著了,才要把他摟回懷里安撫,卻聽自歸家后整整這一日未說一個字冬兒終于開了口,哇哇哭喊著:“哥哥……哥哥……”

    聲聲哭喊,直催肝腸,蕓香把兩個孩子倆又一并摟回自己懷里,小哥倆在娘的懷里也哭著,一個咧著嘴滿臉的鼻涕眼淚哭得恣意,一個埋著頭無聲抽噎,一只手摟著娘,一只手摟著弟弟。

    此情此景,只連陪著一起回來的捕快都心酸濕了眼眶。

    待情緒漸漸平復,陪著回來的兩個捕快才告辭,陳氏夫婦挽留吃飯,對方說還要回衙門不能久留。陳氏夫婦又千恩萬謝地給送出去,說改日一定請大伙兒到家里來好好吃一頓酒。

    送走了捕快,幾個人回了屋。兩個孩子雖是不哭了,卻都離不開娘,尤其冬兒,這一日都躲在奶奶懷中,這會兒又換粘著娘不肯松手了。

    蕓香說要去生火做飯,再燒些熱水,趁著天還沒黑讓嘉言洗個澡,冬兒卻死活不愿離了娘。陳張氏要去,蕓香又心疼她身子虛弱。到最后還是陳伯去了灶房生火,容少卿挽了袖子要去幫忙。

    正此時,得了報訊的容少謹夫婦也匆匆到了陳家,眾人又都進了房中說話。

    見了嘉言的模樣,容家大奶奶心疼得掉淚,又惹得蕓香和陳張氏跟著落淚,卻是嘉言拉大伯母的手安慰:“不礙得,我一點兒事兒都沒有,都怪我當日非要拉著冬兒出門,還上了壞人的當,惹得家人著急……人說吃一塹長一智,我往后再不會被騙了……”

    在場之人都明白,他這是因自己是在陳家出的事,怕容家人責怪埋怨,兩家因此生了嫌隙,這才緊著把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只他年紀小小,才歷了一番大劫,卻說出這番話來,讓人欣慰之外,又更添心疼與心酸。

    “回來就好,壞人都抓起來了,往后再不會遇著這事兒了……”容大奶奶小心翼翼地撫摩著他的小臉兒,又轉(zhuǎn)對陳氏夫婦道,“這回這事我們沒與老太太和太太說,怕他們受不了。現(xiàn)下有個不情之請,我們想著,這會兒嘉言回來也不立時帶他回去,先在這兒住一兩日,一來梳洗梳洗,二來也是養(yǎng)一養(yǎng),小臉兒上這傷下去了,別讓老太太他們看出來……就是二老這兩日擔驚受怕的,身子也添了不少病,嘉言留在這兒還得叨擾您二老……”

    陳張氏忙道:“這說得什么話,我們樂意嘉言來,能在這兒住幾日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這一回要不是我,嘉言也不能出事,我真是對不住你們…… ”

    容大奶奶連忙起身上前拉了陳張氏的手:“您快別說這話,這事原是個意外,要怨就怨那壞人太狡詐。嘉言是我們?nèi)菁议L孫,不也是您二老的至親骨肉嗎,咱們的心都是一樣的,您要說這話,就是把我們當外人了,往后這事,咱們誰都不提了。”

    陳張氏攔著容大奶奶的手,一個勁兒地點頭。

    眾人說了會兒話,因當著孩子,誰也沒多問容少卿是如何把容嘉言救出來,或是歹人的同伙是哪戶人家,被抓進衙門之后又怎樣了。又怕出來太久,家中長輩疑心,容少謹夫婦坐了一會兒便告辭離開了。

    容家人走后,陳伯燒好了一大鍋的熱水,讓小兄弟倆好好洗個澡,也好仔細看看還有沒有什么暗傷。容嘉言害臊,不肯讓娘在旁,仍是容少卿幫忙擦洗。

    父子倆在灶房中兌好了熱水,一前一后地坐著,容嘉言拿著濕巾子自己擦洗手臂腿腳,容少卿坐在他身后幫他擦背。

    折騰了這半日,這會兒父子二人才得獨處,容少卿手上的力度緩慢下來,愧疚又忐忑地開口:“嘉言……你怨不怨爹先救了冬兒,把你留在歹人手里。”

    容嘉言沒言語,搖了搖頭。

    容少卿看不見他的神情,見他只是無聲搖頭,知他是心中委屈卻懂事得不愿說出來讓他自責難受。

    “你該怨爹爹,是爹爹沒能考慮周全,才讓你受了這么大委屈。不過,爹爹并不是因為不疼你,或是更在意冬兒,才先救了冬兒出來……只不過……”容少卿滯了滯,沒能說下去,一則是覺得嘉言到底還小,未必能真的明白,二來也是他這話說出口,又讓他想到自己的經(jīng)歷。

    容嘉言轉(zhuǎn)過身,看著容少卿:“我明白,我真的不怨爹,爹爹一定是想把我們兩個一起救出去,肯定是沒有辦法了才只能先救一個出去,不論先救我還是先救冬兒,爹爹心里一定都很難受……所以我不怨爹爹,爹爹也別怨自己。”

    “而且……”容嘉言展了個寬慰的笑容給容少卿,“其實我現(xiàn)在想來,倒慶幸爹爹先救了冬兒出去,否則他獨自留下一定要怕死了……他太小了,若是被壞人嚇唬哭了,肯定要挨打,我不哭不鬧的,他們說什么就聽什么,他們也不會把我怎么樣,只管等著爹爹來救我就行了……”

    容少卿一陣窩心,嘆道:“我何德何能得做你的爹爹。”

    容嘉言沒明白,容少卿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爹爹是夸你,你比爹爹懂事。”

    當晚,容少卿也沒回容家,留在陳家過夜。不過容嘉言還是像從前一樣與冬兒一起和娘睡。兩人在陳氏夫婦房中待到很晚,才一起回后院休息。

    容少卿陪兄弟倆在房中說話,蕓香去灶房熱熬好的壓驚藥,順便把容少卿的房間收拾一下。其實也用不得怎么收拾,自容少卿走后,這屋子雖然空了許久,但平日里被她和陳張氏收拾整理得干凈,這會兒只把收好的被褥拿出來鋪上便能住人。

    蕓香收拾完,端了壓驚的湯藥回后院,才進門便聽見父子三人在里屋說話。

    “還怕嗎?”容嘉言問。

    怕兩個孩子提起來再要害怕,回來這半日,家里人誰都沒提沒問他們被綁走時的事,雖然不提,但心中難免憂慮,這會兒聽得兩個孩子說起,不由得住了腳步,小心地聽著。

    未聽到冬兒答話,又是嘉言的聲音:“他騙你的,他才不是什么千里眼順風耳,聽不到看不到你說什么,不信你問爹。”

    “我知道。”冬兒聲音不大,是被看穿的嘴硬。

    “知道你還被嚇唬住?”

    “我才沒有……”

    蕓香心想總是避而不談對孩子也未必是好,倒不如說開來也好安慰,是以便走進去,隨口問他們在聊什么。

    兩兄弟卻默契地搖搖頭,說沒說什么。

    蕓香又看容少卿,容少卿卻是看向兩個孩子,笑了笑:“秘密。”

    兄弟倆又一起點頭,表示爹爹說得對,是秘密,我們?nèi)齻人的秘密。

    蕓香看了看父子三人,也未追問,轉(zhuǎn)而把手里的兩碗壓驚藥端過去,看著兄弟二人喝了,又給倒水漱了口,讓他們早點兒睡下。

    見蕓香拿空碗要送回灶房,被容少卿接了過來,說他給捎出去便是。

    冬兒問:“爹還回來嗎。”

    容少卿道:“該睡了。”

    冬兒道:“那,爹跟我們一起睡這兒吧。”

    容少卿道:“這個炕太小了,睡不開我們四個。”

    “睡得開……”冬兒左右比劃,“你看,這么大地方呢,擠一擠,奶奶來都能睡得開。”

    容嘉言幫著解釋:“姥姥能來跟咱們睡,爹爹不能睡這兒。”

    “為什么?”冬兒問。

    容嘉言不知道怎么解釋,含糊著答:“說不能就不能。”雖然如此,說完這話卻小心地看了看蕓香的神情反應,一副期待的模樣。

    冬兒有些失望:“可我想讓爹跟我們一起睡,這樣我就不怕了。”

    容少卿安慰:“爹在外面也能保護你們啊……”見冬兒不樂意,又道,“那這樣,爹在外屋看會兒書,等你們睡了爹再走。”

    冬兒這才顯得放心地點點頭。

    未待蕓香說什么,容少卿拿著碗離開,未幾拿了本書回來,站在里屋門口對冬兒道:“爹就在外頭,點著燈,你睡吧。”

    冬兒往被子里縮了縮,容嘉言卻不放心探頭往外屋看了看,又看向蕓香。蕓香走過去把他按回被子里讓他睡覺,自己轉(zhuǎn)身去了外屋。

    容少卿見她出來,小聲道:“你也睡吧,我坐一會兒,等他們睡了就走,左右我現(xiàn)在也不困,回去也是看書,在哪兒都一樣。”

    蕓香沒吭聲,默默地走過去,拿下他手里的書。

    容少卿一怔,疑惑地看著她。蕓香轉(zhuǎn)身走到門口,把房門插好,又走回來吹熄了容少卿手邊的油燈,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大夜里的看什么書,累了這些日子,好好歇著吧。”

    容少卿沒及反應,蕓香便轉(zhuǎn)身回了里屋,從柜子里又抱出一床被褥來,鋪在容嘉言左邊,把自己的被褥從兄弟兩人之間挪到了冬兒右邊。

    容少卿仍是在外屋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起身走進去。

    容嘉言見了,連忙把自己的被褥往弟弟旁邊又挪了挪,給爹爹留了一個更大更舒服的位置。

    蕓香把里屋的油燈也熄了,脫了外衣,在冬兒旁邊躺下。

    容少卿未多言,上炕躺在容嘉言身邊,卻是和衣而臥。

    冬兒問:“爹怎么睡覺不脫衣裳?”

    容少卿隨口答說:“你夜里尿炕的話,我好趕緊跑啊。”

    “我不尿炕。”冬兒道,“而且我挨著娘,尿不到你那兒去,哥哥尿炕才會尿到你。”

    “我才不尿炕。”容嘉言道。

    “那你放屁會崩到爹?”

    “我也不放屁。”

    “那你拉屎拉被窩兒里熏爹?”

    “我也不拉被窩。”

    容少卿忍俊不禁:“你再說我可不敢跟你們一起睡了。”

    “我不說了不說了……”冬兒捂著嘴,只是沒安靜片刻,又把頭湊到容嘉言身邊,自以為是跟他咬耳朵說悄悄話,卻是一邊說一邊笑地讓人都聽了去,“我知道了,你把臭腳丫塞爹嘴里……”

    容嘉言則慢條斯理、一本正經(jīng)地答他,“我才不塞,而且我腳也不臭……”

    若是從前,蕓香一定會嘖冬兒讓他閉嘴閉眼趕緊睡覺,這會兒卻盼著他能一直這么嘰嘰喳喳地說下去,只覺再沒有比此時此刻更讓她心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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