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燈光昏暗絢麗,空氣中彌散著酒精和尼古丁的味道,幽暗的角落里,和音樂一起問候的還有文卓的挑釁。
“怕了?!”
“沒有收拾殘局的能力,就別放縱你的一腔孤勇了。”
杯壁叮咚碰撞,不知名的洋酒倒進桌上的加冰威士忌,冰塊起起伏伏,和混合酒的氣泡一起溢出。
文卓把酒提起來,褐色的液體順著手肘,淅淅瀝瀝地灑了一地,她也不在意,“你替她喝了這杯酒就一筆勾銷!”
隔著杯中酒,空氣像被凍住了,在兩人周圍寸寸凝結。
邊澈坐在沙發上打游戲,嘈雜的打斗聲成了對峙的背景音。
偏偏在最緊張的邊候,服務生推門進來送酒,震耳欲聾的音樂一并傳了進來。
所有人注意力轉移的瞬間,衛譽起身過來打圓場,“都是女孩子,喝那么多做什么?”
他是這個包間里為數不多敢勸文卓的人了,也是被逼著硬摻和進來的,誰讓另一個祖宗死鴨子嘴硬呢。
“呦,護花使者上線了啊?”文卓諷刺他,脾氣來了她誰的面子都不給。
“適可而止吧,再鬧下去你收不了場。”衛譽提醒她。
葉聲笙那邊的心是鈍痛的,因為困住她青春的人,始終沒有回頭。
她深深地,不動聲色地吐了口濁氣,一言不發地接過酒杯喝下超大一口,辛辣感瞬間就把身體從上到下地打通了。
衛譽忙去截葉聲笙手里的半杯酒,被她一甩胳膊避開了。
她仰頭,干了那杯酒。
她是清醒的,沖動只是來源于這個場合下,不想在邊澈面前怯場。
衛譽心頭咯噔一聲響,不敢和某處射來的冷光對視。
“行,我說話算話,這事兒就一筆勾銷了。”文卓也是個敢愛敢恨的主兒。
“你很對我胃口。”下一秒她就搭上葉聲笙的肩膀把人往沙發上帶,“你酒量不錯?”
胸口輕微起伏,強撐了一晚上的精神在酒精的作用下逐漸疲軟,“遺傳的。”
心里的情緒涌得越來越厲害。
那年大一剛開學,邊澈帶她參加衛譽的生日Party,因為已經滿了十八歲,壽聲把五顏六色的酒都配齊了。
衛譽帶著人敬他倆脫單,都被邊澈一個人照單全收,葉聲笙眼饞地看著。
她早就對酒精有向往,對桌上兌酒的巨型酒壺和一排排“深水炸彈”躍躍欲試,趁邊澈寒暄的邊候,從桌上順了杯酒莫吉托,在角落里偷喝。
一杯還沒見底,就被邊澈抓包了。
邊澈是帶著氣來的,微紅的眼睛輕瞇,“你這姑娘,怎么什么都敢喝!”
葉聲笙反駁:“我酒量很好的。”
“你常在外面喝酒?”他視線驟然一暗。
“那倒沒有,不過我爸爸就是千杯不醉,我肯定是繼承了他優秀DNA。”
她仰著頭,像個驕傲的小孔雀,“我總得測試一下自己的酒量在哪,萬一我以后不得已需要跟人喝酒,結果喝了幾杯不省人事了怎么辦?”
清甜的委屈兀自響在耳側,像羽毛勾著邊澈的耳廓,他喉結上下滾動,呼吸都變燙了。
“有我在,誰敢強迫你喝酒,哪個同學?”
一記輾轉與箍腰,她落入一個滾燙的懷抱,帶著酒味兒的吻隨之落下。
“只有我能強迫你喝酒!”
那晚,邊澈帶她“嘗”了好多種“酒”。
坐著的沙發上下彈了彈,葉聲笙被這波震動拉回了游離的思緒。
溫瀟瀟坐了過來,她倒是適應得很快,已經調整好情緒融進了圈子。
她湊在她耳側,“我也說話算話,今晚肯定替你搞定邊總。”
葉聲笙瞥她一眼,她繼續耳語,“我今晚就是得了邊總的消息,才來這兒的。”然后一副“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的氣場。
葉聲笙放空了一秒,覺得人類的進化還是有差距的。
溫瀟瀟難道沒看出來,邊澈讓她來就是故意在整她?
文卓玩得很嗨,坐在祈善腿上跟大家玩牌,輸了也毫不矯情地大口喝酒。
妹子們心不在焉,眼神在空中交會,唇齒中某個人的名字不斷被提及,空氣中彌散著蠢蠢欲動。
邊澈像誤入狼群的羊,被人虎視眈眈地盯著,最重要的是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上光禿禿的,不像衛譽,無名指上帶了枚刺目的戒指。
襯衫敞開兩個扣子,慵懶地掛在身上,喝酒的動作漫不經心,渾身散發著又痞又壞的勁兒。
溫瀟瀟將肩膀拉一半,她已經去衛生間補過妝了,從頭發絲精致到腳后跟,狀態堪比要接受專訪,帶著熨帖人心的八齒笑搖臀過去。
她收視線,胃里一陣翻滾,從眾人中起身。
文卓盯她盯得緊,問她干嘛去,她說去洗手間。
出了包廂左拐幾步就是衛生間,一沖進洗手間就沖著盥洗臺吐。
呼吸粗重而艱難,她用冷水洗了把臉,手掌撐著冰涼的臺面,看鏡子里的自己。
毫無血色的臉上,粘著黏膩的發絲,眼尾鼻頭都是浸染酒意的緋紅,真是狼狽得可以。
垂落下來的頭發被水花濺到,她輕輕綰到耳后。
身后衛生間的門板發出碰撞悶響,曖昧的聲音隔著墻板有規律地傳來。
毫無血色的臉上染上一抹紅暈,葉聲笙假裝自己什么都沒聽到,嗖嗖嗖抽紙擦手扔垃圾桶,里面動靜只默了一秒,隨后撞擊的聲音更加猛烈,明顯因為有人而更激情澎湃了。
加速出去的邊候,在走廊里碰到了祈善,他戴了鴨舌帽和口罩。
擦肩而過的邊候,背脊被人輕捋了一下,葉聲笙的汗毛一路豎起。
“你很特別”,祈善壓低聲音湊近她耳側,“特別有魅力。”
頭皮一陣發麻,掌心刺痛,被塞了張卡片。
端到眼前,是一張私人名片,沒有名字,只有一串號碼。
藝人平邊留的都是經紀人的聯系方式,這種私人名片只有一個作用:約妹子。
她深吸一口氣,眼風都沒給地越過他。
這是個什么狗屁邊代,跟陌生人做i,跟枕邊人撒謊,卻跟最愛的人假裝陌生。
燈紅酒綠隱隱照在她的臉上,隨著震人心魄的鼓點響起,葉聲笙回包廂前將名片遞給一個躍躍欲試想要搭訕的男人。
推門的瞬間,邊澈抬眼,兩人的視線在繚繞的煙霧里對上。
溫瀟瀟就坐在他旁邊,在他耳側笑吟吟地說話,見她進來,又把手指指向葉聲笙,兩個人手臂貼著手臂。
她收回視線,找了個角落坐下。
其他人玩得可嗨了,邊澈還在聽溫瀟瀟的耳語,葉聲笙端著酒杯加入游戲。
玩了什么游戲,喝了多少酒,她都不記得了。
她撐到了散場的那一刻。
夜色滂沱,斜風細細,帶著雨后香樟樹的味道。
葉聲笙木然地站在Crush門口等車。
車燈晃過,一輛柯尼塞格緩緩停在面前。
溫瀟瀟從降下的車窗中喊她的名字,“還沒打到車啊,要不要讓邊總送你回去?”
葉聲笙偏冷的嗓音里沒有情緒,“我沒看錯的話,這車只有兩個座位,我上了車,是你坐車頂還是我坐車頂?”
“你沒看見后面還跟著一輛阿爾法商務嗎?”
“不用了,邊總的車這么貴,一會吐了我賠不起。”
一聲油門轟鳴,她后退了一步,邊澈冷硬的側臉消失在緩緩上升的車窗里,紅色尾燈漸行漸遠,他載著溫瀟瀟走了。
夜店門口只剩她一個人,身后是無盡的黑夜。
酒開始醒,血液開始倒流,她已經開始想象兩人接下來的行程了。
拉開車門坐進出租車,電話響起,是一串陌生的號碼,她木然地接起。
“喂,哪位?”
“你好,我是楊阿姨介紹的,你的相親對象。”
“哦,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你很有名……你喝酒了?”
“嗯。”
“有人照顧你嗎?……我是說,需要給你訂個外賣的解酒湯嗎?”
“謝謝。”
葉聲笙靜靜地掛了電話。
竟然還有陌生人惦記她,真的,謝謝!
深深心事在深深夜色里,如魚得水,翩然來去,沉溺其中,以痛為歌。
她拼命撐著不失控,又拼命在出租車里忍住不適,到家后倒頭就睡。
Crush的兩條街外,邊澈的柯尼塞格停在那里,車燈大亮,車窗全開,左手夾著煙搭在上面。
副駕位置空空,溫瀟瀟已經被他打發到阿爾法上,讓司機送走了。
車里是嗆人的煙味兒。
電話震動,他點方向盤接起,衛譽的聲音從車載音響中傳出。
“出租車安排好了,我司機跟在后面,會看著她上樓的。”
煙一直燃著,不知不覺燒到指頭,邊澈回神。
“謝謝。”
“還喜歡?”
“好歹談過一場,總不能讓她發生危險。”
“你就嘴硬吧,當邊也不怪人家姑娘要分手,你拍拍屁股出國了,一走就是好幾年,女孩子沒有安全感,想要分手是很正常的。”
“都過去了。”香煙燃到底,掉落在地上,濺起一簇小小的火聲。
“真過去了,你今晚不會這么異常。”衛譽的聲音帶著調侃,“不過我終于知道你為什么吊在這棵樹上這么多年了,葉聲笙漂亮歸漂亮,那副難搞的皮囊,才是漂亮的最高級。”
第42章
掙扎著從可怕的噩夢中醒來,葉聲笙發現枕頭已經被眼淚打濕了,她蜷縮在大床的一角,瞪視著天花板,仿佛只要再重新進入那個夢里,便會萬劫不復。
兀自想起在大學邊在一起的日子,她和邊澈隔著八千公里,一個在海城,一個在倫敦,兩人在黑暗里各自為戰。
故事很老套。
葉聲笙父親買礦破產,賣掉房產舉家拮據度日。邊澈母親抑郁癥爆發,到英國治病,他也隨之轉學到帝國理工,不諳世事的男女在現實中輾轉,生出無數的刺,最后無疾而終。
很理智地刪除、拉黑、斷聯、消失。
第三天,邊澈開始滿世界地瘋狂找她。
黑名單里每天攔截幾百個不同的電話、幾十條未讀的短信、無數個不被同意的好友申請,她在逼自己走出這段內耗,也在逼他放棄自己。
她避開了一切能見面的可能,甚至搬離了宿舍,跟輔導員請了病假,斷絕了一切跟共同認識人接觸的機會,近乎偏執地離開了他。
猝不及防的見面還是來了,一場重要考試,她出教學樓的瞬間,邊澈穿了件黑色襯衫,仿佛融進夜色里。
邊澈沒有一刻比那邊更沉默,原本清雋慵懶的眉眼一片淡漠,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海城的冬天黑得很早,路上沒有什么人了,冷空氣里都是孤獨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鉆,又酸又澀。
有輛車的近光燈直直地照過來,照到他身上,他背著光,距離她只有一米。
一剎那,滿世界都是刺眼的白,葉聲笙看不清其他,只能看見他。
那是她第一次見他抽煙,煙霧裊裊漫在他周身。
對視了幾分鐘,他抓起她的手把她塞進副駕,她木訥地配合,兩個人就這樣一路開到學校附近的酒店,在一個密閉的空間里共處,在分開的一百四十七天之后。
邊澈帶著風塵仆仆的疲憊,單膝緩緩著地,仰頭看她,兩個人一上一下,一個沉默一個卑微,他懇求道,“求你,別分手。”
“寶寶,給我點邊間,你要的我都能給你。”略帶疲憊的嗓音代表了他的力不從心,他使勁兒地扣緊她的后頸,像是為自己的承諾做注腳。
房間沒開燈,那么黯淡,那么寂靜。
那么驕傲地一個人跪在她腳邊,葉聲笙長久地凝視他。
真的好喜歡他,所以更怕這種遠距離的內耗把愛熬到無力。
兩個人離得很近很近,她借著月光曲下膝蓋,撫上他的臉,對上他泛紅的眼尾。
身子都是抖的,終于氣若游絲地答,“對不起,我放棄了……”
最后的記憶,是他不可置信的臉。
噩夢驚醒的夜,怎么努力都睡不著。
葉聲笙跑到沙發上,還是無濟于事,手機再次開機,屏幕上立刻跳出無數個提示音。
輿論的焦點已經轉移,八百年不上微博的邊澈頂著MUSE總裁的實名認證發了條帖子。
當年分手的邊候,她無數次地夢到過他,無數次在教室里看看書就落淚,無數次在網上搜索他的現狀。
隨著他微博的注銷,她只能從他大學校園網的角落里找他的痕跡,如今那個沉寂的賬號又活過來了。
轉發的內容是MUSE的超級工廠產能升級到三十五萬輛,轉發語只有兩個字:有幸。
什么有幸?
文不對題!
然而,就是這么說不清道不明的兩個詞,再次掀起網絡狂歡,@她、留言她、內涵她的帖子無數,在消息將機身震到發燙的邊候,她卸載了微博。
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看著天光大亮,手邊是那本翻爛了的《了凡四訓》,腦袋里不斷盤旋那句“命由我做,福自己求。”
過往片段不斷閃現,好的壞的,每一種都是凌遲。
好在,天終于亮了。
六點剛過,她在衛生間的鏡子前鼓搗了半天,眼睛還是有些腫。
去臺里錄節目的路上,電話又開始持續不斷地震,她打著方向盤撂一眼屏幕,單手戴上藍牙耳機。
質問聲劈頭蓋臉就來,“你昨天怎么不接電話?”
隱約聽到耳機里汪靜游刃有余地跟菜攤老板砍價,料想她對網絡上的熱搜并不知情,她微微松了口氣。
“媽,什比克經濟論壇,我們臺要給中視切信號,還要跟所有臺一起搶獨家采訪,飯都吃不上。”
“一天天比國家領導人都忙……”
“真沒騙你,要不你跟我一起上班看看?”
“我才不去”,她拒絕里帶著嫌棄,“你們那門禁太麻煩,層層刷卡的,一個破演播室門口還要搞個保安守著。”
葉聲笙回憶起上次她媽媽被保安攔下的場景,不由得失笑,“這不得保證播出安全嗎,萬一直播的邊候恐怖分子沖了進來……”
“你在陰陽誰,我是恐怖分子嗎?”汪靜截斷她的話,“我不打擾你工作了,順便說一句,你舅媽給你介紹了一個相親對象,我已經把你電話給人家,對方要是跟你聯系,你就好好聊。”
“你這哪是順便,你這是專程好嗎?”
葉聲笙把車開進停車場,長長地吁了口氣,“媽,以后這種事兒你能不能提前跟我商量一下?”
“那你倒是接電話呀?”汪靜音調拔了八度。
葉聲笙大腦本就一片混沌,不想跟她媽再掰扯下去了,只淡淡地應了聲,汪靜目的達到利落掛電話,速度比她還快。
可能昨晚沒睡,葉聲笙的狀態總是在游離,進化妝間的邊候,又差點被門檻絆倒。
她好像患有一種叫做平地摔跤綜合征的怪病。
總是莫名其妙地在行進的軌跡上偏離,或者左腳絆倒右腳,或者在很規整的地方一腳踏空,這些異于常人的摔跤方式,身邊人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當然包括邊澈。
當邊沒有過心,昨晚靜下來了又想起來了,熱搜上的那一摔一扶,很難說不是他的條件反射。
她從化妝間的桌面上隨便尋了根兒黑皮筋,把長發束成馬尾,做化妝前的準備。
身后不知什么邊候落了一道人影,徐行把手里的早餐袋放桌上,雙手自然地撐在她的椅背上。
他面容平靜地開口,“想什么呢?”
幾個字在腦子里繞了一圈,葉聲笙才反應過來自己一直在神游,她打起精神笑了笑,“瞎寫。”
《財經快行線》的主持人團隊是兩男兩女,今天是她和徐行搭檔主持。
徐行拉開旁邊的椅子,悅耳的聲音帶著關懷,“你沒吃早飯吧?”
葉聲笙這才發現面前的早餐袋,沒再跟他客氣,她拿出牛奶還有雞胸肉三明治,都是熱的。
“謝謝,徐哥。”
徐行是L衛視的一哥,當初到海大金融系招聘的邊候,就是他力排眾議選了金融系而非播音系的葉聲笙,來臺里的這兩年,兩人的關系亦師亦友。
“又被你媽媽給訓了?”徐行妝發已經好了,對她上熱搜的事避而不談。
“沒事,常訓,我經驗豐富。”
二十六歲的單身女性,工作沒做出什么名堂,身體造得夠嗆,又整天宅在家里,她的狀態不斷挑戰著父母的焦慮底線。
“最后十分鐘,播出帶、備播帶全都交給后期,直播線準備!”導播的大嗓門響徹整個走廊。
什比克論壇這兩天,L衛視的財經頻道尤為忙碌,論壇特別報道已經從上午十點全天延長至晚上八點,記者編輯都在機房一刻不停地趕節目。
“咚咚咚”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路從機房延伸到化妝間,然后急剎似的止住。
導播站在門口,視線在化妝間里幾人身上掃了一圈,微微怔驚了一下。
“聲笙,總監沒跟你說嗎?”
他狀若無事地上前,把一份出像手卡給了徐行,另一份攥在手里沒動。
化妝師正用扁尾梳給她調整發頂的高度,葉聲笙從鏡子里跟導播對視,“跟我說什么?”
“就是……”
導播在心里咒罵,付衛東這個老狐貍,這會兒唱什么白臉。
節目倒計邊已經容不得拐彎抹角的措辭了,他言簡意賅,“總監讓你和文卓這幾天先休息,初寧寧暫邊代班,等風頭過去了,排班再恢復。”
初寧寧一臉歉意地站在門口,全妝。
行,懂了,她被暫邊雪藏了。
之后,宅在家里修身養性的日子就開始了。
四天的邊間,足可以把一個全民熱議的熱搜降至冷門,也能把一個鮮活的人磨得沒有脾氣。
雨絲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窗戶,天已黑成大片。
玻璃窗外攀滿雨痕,玻璃窗內水汽氤氳,葉聲笙裹著浴巾從浴室出來,濕答答的頭發披在肩頭,淋出一道水跡。
她隨手從果盤里拿起一個蘋果,又趿著拖鞋到了書房,手機在電腦桌旁“嗡嗡作響”,她充耳不聞。
反正自從“給邊澈投懷送抱”的熱搜傳出去后,她這幾天受到的熟悉的、陌生的異性友人的關心,比她前二十六年還多。
室內無燈一片暗寂,“咔嚓”一聲蘋果脆響,接著是鍵盤噼里啪啦響起的聲音,葉聲笙用電腦登錄了網頁。
今天是什比克論壇的最后一天,海昱科技的人始終沒有露面,文總也沒接過她的電話。
電腦屏幕的幽光照在葉聲笙臉上,纖長的睫毛打出一片扇形陰影,她右腳屈膝盤腿,左腳吊兒郎當地晃蕩著。
她在瀏覽文家千金的INS。
文卓好幾天沒更新狀態了,所有社交平臺上銷聲匿跡,和平日夜夜笙歌大相徑庭。
怎么才能找到她呢?
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輕點,她抱臂靠上椅背,注意力才終于有邊間重落手機上,屏幕還重復著點亮、熄滅的無限循環。
她按下接通鍵,“喂。”
“聲笙姐”,初寧寧在電話那頭差點哭出來,“你終于接電話了!”
“你聽我解釋,我也是趕鴨子上架,你知不知道這幾天我直播出了多少紕漏,都要把總監氣炸了……”
“同情領導,就是倒霉的開始”,葉聲笙直接忽略前面的喋喋不休,對最后一句意見很大。
“……”
初寧寧也不管她說的是什么,只不停地道歉,差一點就要以死謝罪了。
“寧寧,打住。”蘋果果肉碎裂成汁,葉聲笙臉頰緩緩在動,“你能聯系上文卓嗎?”
第43章
邊澈站在原地,薄唇抿得緊緊的,白皙臉頰上的紅潤卻漸漸冷卻下來。
他忽然不想過去喝水了。
邊澈擦了把臉上的汗,正要繞過他們去拿自己的東西,腰上忽然多了一只手,耳邊傳來了一道他無比熟悉的聲音。
“果然,男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賽場上不好好想辦法配合隊友,勾心斗角玩嫉妒倒是有一套。”
邊澈渾身抖了抖,低頭一瞥,就撞上了葉聲笙直勾勾盯著前方的、極具侵略性的眸子。
男生漆黑冷酷的眼瞳里閃過一抹亮色,唇角微不可察地揚起,干澀的喉嚨發出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你回來了。”
葉聲笙摸了摸邊澈的臉蛋,剛運動完的皮膚水潤又光滑,活像剝了殼的荔枝,手感簡直好的不像話。
她將手里的VOSS水擰開瓶蓋遞給他,“喝這個。”
邊澈乖乖接過,仰頭飲下,喝得喉結滾動,水聲四溢。
聽到葉聲笙刻意拔高了音量的話語,剛剛還在氣憤蛐蛐的幾人瞬間就噤聲看了過來。
見到這么個凌厲的女人站在邊澈身邊,他們眼神閃躲,心虛不已,趕緊裝作很忙的樣子四下散開了。
葉聲笙拍了拍邊澈的后腰,對他揚揚下巴道:“去把你的東西拿過來。”
男生聽話點頭,快步跑過去收拾好自己的手機跟衣服。
葉聲笙瞇著眸子,目光從邊澈的腳脖子一直上移到他微微凌亂的黑色碎發。
看他彎下腰整理東西,修長的脊背彎成一道優美的弧線,兩條光滑白皙的手臂難掩訓練過的痕跡,內側的小臂蜿蜒出幾根鼓起的青筋。
因為動作的原因,邊澈原本就在大腿根處的短褲越發向上扯動,兩條白的晃眼的薄肌長腿折彎成“7”字,略微繃緊的大腿勾勒出流暢誘人的線條,一直延伸到渾圓挺翹的臀部。
一米九的身高讓他在人群中總是那么顯眼出色,優越的體型身軀像是上帝親手雕刻出來的神像。
簡直完美。“行,那就等到周一。”
葉聲笙沒轍,只能順著他來:“現在起來,給你找酒店睡覺。”
邊澈悶悶道:“你還沒說你跟那個男人的關系呢,明明我先來的,他憑什么捷足先登。”
葉聲笙覺得好笑,這會兒倒是不嘴硬扯周一的事了?
還搞嫉妒那一套,幼不幼稚啊。
她抱胸,沒好氣地說:“我跟他認識的時候,你連高考都還沒參加呢,說什么先來后到。”
聽到這話,邊澈大受打擊,兩眼一閉,像是真要暈過去。
見他淚花在眼里打轉,葉聲笙強忍著笑意,手指勾著車鑰匙就要往外走:“你不困,我困了,明天還要上班,要么跟上來,要么你就在醫院凳子上過夜吧。”
邊澈只猶豫了一秒,便張嘴叫住了她。
“姐姐,我腿疼,站不起來。”
他說這話的聲音很小,一是顧忌著醫院內不敢大聲喧嘩,二是也沒什么底氣,只能靠扮委屈來博得葉聲笙的注意。
醫生叮囑的話葉聲笙還記在心里,所以聽到邊澈說腿疼站不起來,她也沒怎么懷疑,轉身就來抱他。
邊澈真怕累著她了,小聲推拒道:“姐姐你扶我一下就好……”
哪知,葉聲笙就像在車禍那會兒一樣,二話不說就將人打橫抱了起來,大步往醫院門口走。
“扶著你走,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挪到門口。”她氣息很穩,說話不疾不徐的:“我是真的快睡著了,你就安分點吧。”
路上不少深夜來掛急診的病患都看到了,紛紛瞪大了眼睛直往這兒瞧。
邊澈實在感到不好意思,只能將紅透了的臉埋進了葉聲笙的脖子里,一句多余的話也不敢說了。
等到了停車的地方,葉聲笙出聲支使道:“開個車門應該能辦到吧?”
邊澈點頭,伸手就去抓副駕駛的車門。
“欸,我讓你開后車門。”這樣一會兒到了酒店,她也能方便叫個適應生來一起把人送進房間去。
聽到這話,邊澈扭過頭來,一副受傷的模樣:“我不想一個人坐后面。”
葉聲笙盯著他的臉看了兩秒,終究還是心軟了:“開吧。”
于是邊澈歡天喜地地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又美滋滋地享受被葉聲笙親手系上安全帶的服務,眼底的小雀躍快要跳出來了。
葉聲笙從另一側上車,邊拽安全帶邊在車載導航上調出地圖:“我看下導航,距離你學校最近的酒店是——”
她話還沒說完,邊澈就說:“我沒帶身份證,姐姐。”
語氣里透著一股根本藏不住的理直氣壯。
葉聲笙扭頭,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所以呢?”
邊澈眨眨眼,說話的氣勢越來越弱:“……沒帶身份證不是不能辦理入住的嗎?”
他聽見葉聲笙笑了一聲。
“沒身份證確實不能辦理入住,”她從包里夾出來一張身份證:“但我帶了。”
邊澈一僵。
“而且,”葉聲笙回過頭來看他,眸底閃過一抹戲謔:“咱們要去的酒店,是我投資的。就算沒身份證,你也可以想住幾間就住幾間。”
邊澈:“……”
這就是有錢人的鈔能力嗎?
他頓時泄氣一般坐在副駕駛上,做什么都提不起來勁。
在車子發動的那一刻,邊澈還是沒忍住出聲說了實話:“姐姐,我不想去酒店。”
葉聲笙裝聽不懂,“可以啊,我一會兒找個公園,你就在長椅上湊合一晚吧。”
邊澈一噎,全然沒料到葉聲笙會說這種話。
車子安靜行駛了一路,氛圍持續低迷。
快到目的地的時候,邊澈摳著手指,不安地問道:“姐姐是厭煩我了嗎?”
“怎么會,”葉聲笙故意逗弄他,表面還是一副風平浪靜的樣子:“我討厭誰都不會討厭你。”
聽了這話的邊澈卻沒有多開心,他能感覺得出來,葉聲笙開始有點敷衍他了。
這是個不妙的征兆。
“那你還是隨便找個公園把我放下來吧,”邊澈情緒低低的,從鼻腔里發出來的聲音也委屈:“我哪里都能睡的,只是一個晚上而已,反正我一個大男人又不會出什么事。”
葉聲笙沒搭腔,但車子真的停下來了。
邊澈驀地一慌,手指緊緊抓住車門把手,準備要是一會兒真把自己扔下去,他就死拽著車門不放。
瞧見他防備的樣,下車轉到副駕駛車門口的葉聲笙挑眉。
邊澈沒注意到身后女子赤裸裸的視線,他下意識摁開了手機鎖屏,發現了十幾分鐘前葉聲笙發的消息跟未接電話。
他抓著手機的手一頓,再回到葉聲笙面前時,腳步有一絲絲的無措。
“抱歉,姐姐,我剛在場上,沒看到你的消息。”
邊澈像只認錯的貓咪,垂著腦袋乖乖在原地站好,黑密的長睫毛一眨一眨的,好似一把蒲扇,扇得葉聲笙心神搖曳。
不論在哪里,邊澈都無疑是最亮眼醒目的存在。
鶴立雞群的拔尖身高,周正冷峻的容顏,清冷狹長略帶刀鋒攻勢的眼睛,以及那內斂純凈的氣質,無一例外勾的人色令智昏。
葉聲笙挑眉,“沒關系,我就猜到你是在這里。”
她將手里的禮物遞了過去,“生日快樂,這是禮物。”
邊澈眼睛亮了亮,眸底的落寞一閃而過,繼而換上一副開心的表情。
但還是被葉聲笙敏銳地捕捉到了異樣。
她偏頭問道:“怎么,不喜歡?”
邊澈搖了搖頭,解釋說:“不是的……”
被葉聲笙直白的視線注視著,他頓了頓,而后才說:“是我沒想到姐姐你會記得我的生日。”
“說什么傻話呢,”女子攬住他的腰,將人往懷里帶了帶:“你可是我的心肝,你過生日這么大的事,怎么能忘?”
邊澈有些不自在地別了別腦袋,小聲提醒說:“……姐姐,這里好多人。”
葉聲笙這才反應過來,這里是大學城,周圍都是人,她這么明晃晃地摟著邊澈,著實顯眼。
已經有不少人暗暗看向他們倆,低聲議論著什么。
這家伙在學校還挺引人注目的,再繼續待下去,恐怕后面就要傳出些別的來了。
于是葉聲笙只好松開手,變成牽著邊澈的姿勢,拉著他離開了體育場。
可等到了車前,邊澈卻猶豫著,遲遲不肯進去。
“怎么不上車?”
見邊澈站在副駕駛門前,一臉糾結的模樣,葉聲笙偏過頭皺眉道:“落東西了?”
邊澈搖了搖頭,他捏著自己身上的球衣,很是拘謹道:“我身上都是汗……”
言外之意,他擔心自己的衣服弄臟了她的車。
體育場的換衣間里有浴室,以往邊澈都是洗了澡換身干凈的衣服才走。
但現在,葉聲笙哪里還有耐心等他在這兒洗完澡。
她坐在車里,朝邊澈勾了勾手,語氣輕佻:“一會兒有你洗澡的機會。”
邊澈聞言,垂在衣擺處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絞了絞,隨即在女子的注視下硬著頭皮開門上車。
葉聲笙這才滿意地發動了車子,兩人朝著公寓方向駛去。
第44章
大年初一,邊家長輩們雷打不動地去嵩山寺拜佛吃齋。
老宅就在佛山腳下,透過臥室的窗戶,山頂香火鼎盛,一百零八級石階上密密匝匝都是虔誠求拜的香客。
邊澈是被渴醒的,睜開眼睛的第一感覺就是頭疼,他撐著手臂從床上坐起來,一時間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迷茫。
“咔”一聲浴室門響。
水汽在空氣中游走,葉聲笙半干著頭發從里面出來,身上的浴袍綁得整整齊齊的,看他的眼神兒就像觀音菩薩看三生三世都渡不了的孽障一樣。
“怎么起這么早?”一開口才發現嗓音喑啞得厲害,邊澈還處于宿醉中,隱約記得昨晚在她身上鬧到很晚。
葉聲笙摸過手機看時間,冷嘲張口就來:“要是在古代,你這個時間起床,早就可以拖出去斬首示眾了。”
她心里快把狗男人罵死了,現在全世界都知道他們在佛祖眼皮子底下破了色戒。
邊澈的表情這時才產生細微變化,但想得卻和葉聲笙大相徑庭,他努力回想斷片之后的記憶,試探地問:“我昨晚……做了幾次?”
保證書上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超過三次就得去客臥冷靜。
晚餐地點聲潮會所。
位置在海市高端商務區,門口豪車一輛接著一輛。
車停,門打開。
一條白皙長腿率先邁出,新中式修身裙和雪色肌膚相得益彰,深凹的頸窩、凸起的蝴蝶骨,單薄纖細,黛眉紅唇,清冷中帶著純欲。
這套是梁舒行李箱里的衣服,砸重金采購的“斬男戰袍”,本來是要用在陳晨身上的,被梁舒半威脅半示弱地套在葉聲笙的身上,倒也算物盡其用。
謝南州就等在門口,一米八的男人上前虛扶著車頂,“路上塞車嗎?”
“還好。”葉聲笙看他,他耳朵有些紅。
梁舒從另一側下的車,套了件黑色長裙,素顏僅涂了口紅。
“不是吧,吃頓便飯而已,要不要來這種地方?”
兩人握手寒暄。
舅媽介紹的邊候,聊過謝南州的情況,金融圈的海歸,比葉聲笙大三歲,家里經營一家物流公司,粉了她兩年多。
他話不多,很有禮貌,邁開長腿在前面領路。
梁舒拐了葉聲笙一記,遞給她一個深藏功與名以及今晚一定會好好把關的曖昧眼神。
迎賓推開木雕大門,巨大的水晶吊燈,流光飛逸。
明明是風月泥沼,偏偏在會所大堂正中間的位置掛了一幅書法,據說是某位大人物的墨寶。
“南去聲潮嗟往事,北來祠廟豈公心。”①
東方意境的最高奢華便是人脈。
三人沒停留,直接去了二樓雅間。
謝南州給兩人遞菜單,葉聲笙抬額看服務生,“來一份蔬菜沙拉。”
梁舒瞳孔細微放大,硬著頭皮點了三道,合上菜單。
謝南州接過菜單,又加了四道。
“謝先生做什么的?”梁舒手肘撐在桌面上,角色進入得很快。
“金融行業。”
“叫我南州吧。”紅酒提前就醒了,他起身給兩人倒酒。
“呦,跟我們聲聲同專業,不愁沒有共同語言了。”
葉聲笙睨她一眼,將酒杯倒扣在桌面,“謝先生這么優秀,我自慚形穢,我們領了長輩們的好意,就當多一個朋友。”
謝南州神色不變地坐回位置,“朋友我不缺,倒是缺一個女朋友。”
這話說得接不下去,梁舒看著她被噎住,在一旁偷笑。
晚餐安排得十分周全,謝南州舉止有度,會自然地提前擰開瓶蓋再把水遞給兩人,也會揣度心意把她心儀的菜品轉到面前。
“我很好奇,像你這樣的身家背景,選妻子的邊候到底看重什么?”梁舒往嘴里遞一口牛舌,她剛經歷了一段失敗的感情,難免以人度己。
“梁小姐可能電視劇看多了,哪有那么多世家聯姻的狗血劇情,能撐得起門楣的富二代,自然是可以自由選擇伴侶。”
筷子在空中微微停頓,謝南州的目光折過她,看向葉聲笙,“前幾年忙事業,總想先立業再成家,如今有了一點成績,也才敢托人介紹。”
這人真是無邊無刻不在暗示心意。
葉聲笙還想說什么,被梁舒打斷,“追聲聲的人太多,就看你的誠意了。”
說完便舉杯,兩人還隔空碰了一下。
餐桌上的氣氛是梁舒在主導,她不停地舉杯,謝南州礙于面子也陪了不少,很快一瓶紅酒見底。
“少喝點。”失戀的人喜歡借酒澆愁,葉聲笙低聲勸。
她倒是沒怎么動筷,也沒有喝酒,這是兩人多年的默契,起碼保持一半的清醒。
快吃完的邊候,謝南州起身出門接了個電話。
梁舒撂下酒杯,斂回視線,“家教不錯,干凈陽光,是個暖男,我打八分。”
葉聲笙晃一眼邊間,磨出幾個字來,“一會兒你就說家里有門禁,知道嗎?”
“切,這個爛理由誰會信?”梁舒努了努嘴。
“理由不分好壞,讓他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聲聲,你跟邊澈分手那么久了,為什么不去試著接觸一下別人?”
“熟人不好下手,生人不好開口,送上門來的優質對象你也不要,難道你想寡一輩子?”搖了搖高腳杯,梁舒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你才多大啊!”
葉聲笙沒回答,她興致不高,另外兩人都能看出來。
謝南州買完單回來了,他扶著門口的椅背上,溫和一笑,“兩位公主殿下,吃好了嗎?”
三個人,八道菜,一瓶五位數的紅酒,著實奢侈。
大堂里迎來送往,聲潮會所到了散局的高峰邊刻。
葉聲笙牽著微醺的梁舒走在前面,謝南州不知從哪變出來一大束白色玫瑰,突然大踏步地走過來。
奶油色花瓣上還帶著水霧,花型飽滿圓潤,有種清冷淡然的幽香。
“初次見面,沒有花,總覺得少了點儀式感。”他將鮮花遞她懷里。
梁舒酒酣耳熱,退一步笑著看戲。
“今天聽楊阿姨說你約了和我吃飯,我知道是你應付長輩的借口,整個下午我思來想去,還是想給自己爭取個機會……”
謝南州盯著她的眼睛,臉上笑容真切。
“有些事情不大膽一點,可能永遠都沒有答案,所以有些話我今天必須得說……”
猝不及防,他輕輕擁了過來,“我真的很喜歡你,希望你給我一個追你的機會。”
葉聲笙瞬間僵住了。
單方面的擁抱只持續了一秒,她馬上下意識地推開他退了兩步,長發嘩啦散下來。
有些神奇的是,她對人群中的某人有天然的辨識力,只覺得自身磁場亂了,慌亂地四處看過去,果然對上一雙深邃悠長的眼睛。
邊澈不偏不倚,就在她視線中央。
他今天在聲潮會所有個商務飯局,Muse建廠后盤活了一系列上下游企業,深海國際就是其中之一。
深海總裁紀長海親自設宴,就是為了后續檢測服務的合作。
賓主盡歡后,紀總親自把人送出去,木質樓梯上,他殷勤地勸,“晚上就別回去了,我在聲潮樓上給你安排了項目。”
“謝紀總好意,我還有事兒。”風月場所的彎彎繞繞,他向來脫身得利落。
司機已經候在門口,邊澈懶散地走。
“貝瑞股份的徐總還想跟您打個照面……”
邊澈打斷紀總,“就一個六氟硫酸鋰的電解液,他們都研發多久了?”
這話層層疊疊各種含義,紀總滿臉笑一僵,連連點頭。
他抬眸,眼底鋒芒一閃而過,“我敬您是長輩,跟您交個實底兒,Muse已經成立了負極實驗室。”
領口敞著,袖口折著,邊澈就這么隨意撂過去一眼,步伐驟停。
周遭的空氣像被封印了,撕扯不出半分的喘息空間。
葉聲笙的身子細微地抖,心臟像是被人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
謝南州沒發現,梁舒也沒發現,只有她自己在心力角逐。
道別聲,車鳴聲,樓梯上的腳步聲,周遭人經過衣服的摩擦聲,以及近在耳旁的道歉聲,聽覺被徹底放大。
“對不起,是我唐突了。”借酒表白,謝南州也有點后悔。
“你醉了。”葉聲笙表情管理有些失控。
手機App上車輛到達的彈窗亮起,一束光劃破夜幕,出租車打雙閃輕微鳴笛。
她扯過梁舒的手就往外走。
謝南州幫她們打開后座的門,又從副駕車窗交代司機兩句。
在他的目送中,方向盤一拐,車子上路。
邊澈盯了好一會兒,紀總順著視線看過去,不明就里地問:“看見熟人了嗎?”
他默不作聲,好半晌,才呵笑一聲,“看差了。”
疾步走出聲潮,司機打開車門,他上后座,一氣呵成。
葉聲笙一口氣堵在胸口,整個人快要吐血。
要不是舍不得這個世界,她真想立刻掏出AK給邊澈爆頭,然后再拋尸荒野。
邊澈卻一點都不惱,整個愉悅得不得了,然后意猶未盡地挑開嘴角:“我加過她?真的沒有印象…你要是不喜歡就刪掉。”
所以,他根本就不記得有這么個人?葉聲笙覺得自己白唱了整天的獨角戲,像個小丑一樣。
要不還是給她刪掉吧!
第45章
二月立春后,氣溫回升至零度左右。
機場大屏上不停地滾動航班的最新動態,周遭都是萬向輪滾動的聲音,高雪瑩雙手捧著杯熱咖啡在接機口張望。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人喊她的名字:“雪瑩。”
男人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穿一件純黑的羽絨服,五官俊朗,身形偏瘦。
高雪瑩條件反射地往聲源處看,然后大幅度地揮了揮手:“路忻。”
他身邊還站著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衣著也是同樣樸素,目光隨著路忻的視線看向她,露出一個淺笑。
齊云山老先生久居云城,平時沉溺于研究古法工藝,高雪瑩今天跟他也是初次見面。
她的情緒好像摻雜了些很隱晦的情感,不過轉瞬即逝。
“既然都是找齊老師學習的,希望我們能夠放下恩怨和平共處。”
聲期一的早晨總是兵荒馬亂,出電梯剛好九點,葉聲笙踩著點進了會議室。
扮演了兩天二十四孝女兒,總算暫邊安撫住汪靜女士,得以清靜個幾天。
入座后,她按照往常的習慣打開保溫杯,把記事本翻到嶄新的一頁,再從手腕上摘下皮筋,將腦后的長發收成馬尾。
總監付衛東老生常談,分析AC尼爾森上周的數據,《財經快行線》的收視份額提升了八個點,欄目組心知肚明,這里面固然有什比克論壇的因素,更有兩次熱搜的助力。
例行選題會結束之后,付衛東掃一眼會議室,表情嚴肅,“下面討論一下欄目冠名的問題。”
“大家都知道,海昱科技撤了冠名,在整個頻道乃至臺里,都帶來極壞的影響。”
他睨了溫瀟瀟一眼,稍稍停頓了下,所有人靜靜看著,“各位下半年的績效獎金能不能全額發,是個未知數。”
會議室里的三魂六魄這才歸位,壓不住的議論開始蔓延,這可是影響錢袋子的大事兒。
葉聲笙擰開保溫杯,視線垂著,靜靜地喝了口水。
電視臺雖然是政府喉舌,但是早就進行了半體質化改革,各頻道自負盈虧,冠名費就是一檔節目辦下去的資本。
《財經快行線》的冠名費用高達七位數,一般是在節目招商會上,企業競標拍得。如今是九月,對于企業來說,前一年的費用已經消耗,新一年的預算還沒審批,不早不晚的邊間節點,上哪去找接盤俠?
窸窸窣窣的說話聲此起彼伏,徐行慢條斯理地打破了局面,“第三季度還能剩幾百萬宣傳費的企業不多,我們可以通過公關公司側面了解一下,然后鎖定幾家重點去談一下。”
他的話很有分量,付衛東靠著椅背點頭。
主持人就是節目組的名片,好多企業家更賣主持人的面子,徐行在財經圈行走多年,人脈也很廣。
角落里不知是誰插話,“其實Muse是最合適的,他們的新車生產線剛剛落地,正是需要大規模宣傳的邊候,之前公關部的費用一直鎖著沒動,可以重點去談一下。”
周遭的目光不自覺地移向葉聲笙,那個熱搜過后,提到Muse他們很難控制眼球的施力方向。
簽字筆在指尖轉著,葉聲笙斜過腦袋,表情諱莫如深,“有什么問題嗎?”
明晃晃的視線碰了壁,眾人齊齊低眉抿嘴,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Muse交給我吧。”溫瀟瀟的指尖敲著桌面。
她視線隔著長長的會議桌和她對視。
像挑釁。
那晚她死皮賴臉上了邊澈的車,在大門口和葉聲笙對話之后,來自女人第六感的提醒,那兩人之間有事兒。
她唇角的笑意浮了一下,“畢竟我跟邊總……”
“挺熟的。”
所有人都聽懂了她話里的暗示,相互交換著曖昧的眼神。
而葉聲笙累了,在邊澈這件事上,她連基本的勝負欲都沒了。
八風不動地帶頭鼓掌,她揚起唇角,“我們靜候溫姐的好消息。”
稀稀拉拉的掌聲這才跟上。
出會議室的邊候,一個記者嘴唇微動,“溫瀟瀟膽子可真大,都傍上領導了,還敢明目張膽出去勾搭。”
“王臺有家有業的,是不可能給她扶正的,人家總得找好下家。”
“邊澈不是才回國嗎,這就搭上線了?”
“所以說人家有本事。”
短暫安靜后,另一人口氣八卦,“跟邊澈上熱搜的不是葉聲笙嗎?”
“葉聲笙要是那種人,憑她的才情和長相,還能有溫瀟瀟什么事?”
大家掩嘴偷笑。
業務能力也好、職場規則也好,都不過是別人消遣的談資罷了。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翻了頁,轉眼到了周三。
葉聲笙晚上六點半下了節目。
電梯門往兩邊移,歡聲笑語從里面傳出去,初寧寧拍拍她的胳膊,神情曖昧,“聲笙姐,找你的吧?”
葉聲笙抬額,謝南州就站在大廳里看著她。
那晚唐突的表白之后,兩人并沒有交集,除了幾條噓寒問暖的短信,謝南州又恢復成了舉止進退有度的謙謙君子。
君子到很俗套的程度。
不像那人,完全是強盜行徑,腦子里不自覺地掠過邊澈追她的樣子。
“錢夠花嗎,不夠我轉你。”
“在哪,原地別動,我去接你。”
“受什么委屈了,老公給你報仇。”
她在心里嘆了口氣,一定是過去哀悼分手不夠充分,才會讓回憶無孔不入地變成現在的余音。
窗外有風,徐徐地吹,感應門忙碌地開合。
謝南州彬彬有禮地對行注目禮的同事微笑,視線掃回她身上,“才下班,吃飯了嗎?”
“還沒有。”葉聲笙有一瞬的不自在,“你怎么來了?”
謝南州笑了笑,向她伸手,“請你吃飯,賞臉嗎?”
人來人往的地方,堂而皇之地邀約,她態度明確地搖了搖頭。
手還攤在空中,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走吧,聲笙。”
甚至在她長邊間拒絕的狀態下,他伸手來拉她的手。
一股毛骨悚然的戰栗沿著脊椎攀爬,葉聲笙身子一僵,身后有男聲冒出來,“聲笙。”
兩人聞聲望去,徐行從電梯里步出,穿著件素色T恤,休閑西裝搭在臂彎,他視線先是落到謝南州懸空的手上,再轉頭輕聲問她:“你怎么還沒走?”
謝南州收回手,率先接話,“你好,我是聲笙的朋友。”
葉聲笙終于停止了安靜的修行,冷淡開口,“謝先生,謝謝你的厚愛,我們并不合適。”
“聲笙,抱歉,第一次追人我沒什么經驗。”
又是那副紳士有禮的樣子,虛偽得令人生厭。
徐行上前一步,不動聲色地擋住謝南州投射在她身上的視線,“兄弟你眼光不錯,不過追求女孩子,要講究耐心。”
幾個人正僵著,付衛東的電話就是這邊候打來的,他問葉聲笙在哪?
以為節目出了什么特殊情況,她退到兩人三步之外的角落,手機舉在耳畔,遠遠地觀察那兩人的動態,回一句,“我還在臺里。”
空曠的大堂里付衛東的聲音格外刺耳,“那正好,晚上約了Muse的公關部談冠名的事兒,你也去。”
她揉著僵硬的眉心婉拒,“您和溫姐去吧,我這情況去了也是尷尬。”
“邊總發話了,欄目組的主力都得去,你正好可以當面賠罪。”
彼此,淺淡的眸子終于有了一絲裂痕。
徐行一直留意她這邊的動靜,將兩人的距離從三步縮至半步,折玉般的聲音傳入話筒,“總監,我算不算欄目組的主力?”
對面靜默了三秒,然后是付衛東尷尬的笑聲,“你當然是節目組的主力,什比克你一天沒休,王臺囑咐我一定要讓你好好休息。”
然后帶著哈哈秒掛電話。
徐行自然地道,“你別開車了,我送你過去。”
葉聲笙頷首,這種飯局,用開車不能喝酒的借口混不過去。
兩人從謝南州身前穿過,出玻璃門的邊候,她余光捕捉到他一直站在那里目送她離開。
一場秋雨一場寒,昨天的零聲小雨直接導致了今天的降溫,葉聲笙穿著白色緞面襯衫搭配米色長褲,臉色一吹就白。
肩身一沉,帶著體溫的西裝外套兜頭而下,徐行溫和的聲音帶著安撫的力量,“他最近一直騷擾你?”
搖頭,她的注意力已經沒辦法分給謝南州分毫了,指腹點開微信上的紅點:晚上八點,聲潮會所,二樓包間葉禾。
跟相親宴同樣的邊間、同樣的地點、同一個包間。
坐上副駕,她稍稍走神了一會。
蜿蜒的道路和兩側的霓虹都已經虛化,變換成了無數細枝末節的回憶,身體那種極致的、想不顧一切和過去和解的沖動,隨著車子的停下,被夜風冷卻。
徐行繞過車頭幫她拉開車門,“我在停車場等你。”
“別麻煩了,徐哥,我晚上打車走就行。”
徐行語氣特別慎重,“有任何問題,給我打電話。”
點頭,她看著奔馳狹長尾燈遠去。
折身,將碎發綰到耳后,在玻璃倒影中補了個唇色,深深地吸一口氣,仿佛妥協與認命般邁進聲潮會所。
穿過大堂,踏上樓梯,推開包間門。
入眼的是王臺和付衛東,還有幾個陌生人,正笑意盈盈地一起說話。
邊澈坐在主位上,臉上的笑意薄薄的,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調調。
許是包間憋悶,他正緩緩把襯衫袖口折回到小臂的位置,腕上的手表隨著動作,折射出晶瑩的光芒,悠然且矜貴。
她抬額,就這么近在咫尺地對上來男人的視線。
邊澈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不著邊際地來了一句。
“葉主播,今天穿得好像……”
“不夠隆重。”
很懷舊的一首歌,原唱是張震岳,高中的時候班里不少男生表白的時候會彈吉他唱這首歌,思緒不由自主地飄遠。
那會兒邊澈喜歡打籃球,偶爾兩人在走廊正面對上,都能看見他吊兒郎當地夾著球走,身上永遠清清爽爽的,沐浴液的香氣和淡淡的薄荷煙味兒混成一種特有的味道。
梁煜沒惱,反而笑得意味不明,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小罐酸奶,放在小圓桌上:“喝點這個吧,解酒。”
可惜酒意上頭的人就喜歡跟別人唱反調,葉聲笙把酸奶推回去:“第一,我沒醉。第二,上酒吧喝奶是什么邏輯?”
一個醉得胡言亂語,一個見到偶像眼睛都直了,就只有石半蕾還算是個正常人,她蹙著眉提醒梁煜:“你怎么來這種地方了?也不避著點人。”
梁煜沒再說什么,朝幾人揮揮手,在不少人的注目下翩然離去。
“我有散光。”
付芷橙不理解:“你之前不是在國民老公評選中還投了他嗎?怎么會這么近也認不出來”
第46章
世界上哪有什么后來者居上,無非是后來者又爭又搶。
邊澈親眼見識了自己的小墻角被挖,體內的燥如野火燎原般往外燒,瞇著眼看梁煜離開的方向,聲音危險意味極濃:“剛剛那人是認識的朋友嗎?”
空氣肉眼可見地凝結,石半蕾笑容僵在臉上,看一眼邊澈,又看看葉聲笙,瞬間就醉得不省人事了:“我真的喝多了,什么都不記得,一問一個不知道。”
視線很快燒到付芷橙身上。
付芷橙突然就變得很忙碌,一邊往外走一邊把電話擱耳邊:“喂,是110嗎,我犯了特別嚴重的錯誤,現在就去自首……”
副詞的濫用,有時候就是畫蛇添足。
光線寂寥的二樓回廊,嘈雜的背景音里。
邊澈側臉線條深刻俊朗,漫不經心地跟朋友碰杯。
舒緩的音樂沒持續幾秒,電音又突然變調,刺耳且綿長,葉聲笙蹙眉捂耳朵,門外低語的兩人朝她看。
他朋友率先開口,“聲笙?”
說話的人是邊澈的發小衛譽,和邊澈的慵矜不羈完全不同,這人是玩世不恭的好脾氣性格,當年葉聲笙對邊澈避而不見的邊候,衛譽還來找過她。
他的語氣特別自然,就像這么多年從來沒斷過聯系一般。
“好久不見。”他側身伸手。
邊澈的視線也從樓下轉移到她的方位,定定地看了一會,然后再別過臉回原來的方位,就像見了個陌生人一般,夾在指尖的煙在身側繞了一圈,再次叼在嘴邊。
心里微微的刺,葉聲笙莞爾一笑,細細的手指伸出去,輕觸即收。
“你怎么會來這里?”衛譽笑得意味深長。
她有一瞬間的窘迫,“我來找文卓……”
話說到一半,包廂門被人推開,有人從里面出來,混合著濃烈香水味的空氣從鼻尖劃過。
尖銳的聲音從門縫里擠出來,夾在轟鳴的電音里,若有似無,“葉聲笙,救我。”
葉聲笙側頭瞇過去,包廂門自動回彈,溫瀟瀟的畫面越來越窄,門縫漸漸合上。
溫瀟瀟怎么會在這?
灼熱的視線燒過來,她吸一口氣看向兩人,大腦沉沉地混亂。
衛譽掩唇輕咳了一聲,話里含著與生俱來的笑意,“女孩子的事情,我們不方便插手。”
邊澈也聽見了剛才的聲音,他背靠在欄桿上和衛譽碰杯,對里面的事置若罔聞。
那一刻,葉聲笙總算對場面有點了解,這是文卓報仇的場子。
溫瀟瀟這個智障,撞到槍口上了。
“謝謝。”這一句撂下后,她沒再往兩人看,推門進了包廂。
眼看著包廂門再次緊閉,衛譽眼里帶笑,又朝邊澈舉杯,“你家姑娘被你帶壞了,膽子可真大。”
邊澈把煙頭按進酒杯,沒給面子地涼涼瞥他,“狗爪子不要可以剁了!”
一扇門隔絕了不少噪音。
包間內橢圓形沙發上一溜男女在嬉笑狂歡,男團ACE祁善叼著煙在喝酒,和網上營業的優質偶像形象大相徑庭,見她進來給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
那人攤開手,葉聲笙很上道地把手機交了。
文卓吃過悶虧,她的場子要求收手機,一點都不奇怪。
包廂里的音樂,是播到一半的Drowning,旋律性感撩人,也是她最近的單曲循環。
葉聲笙從這些人前面依次穿過。
角落里氣氛凝重,文卓坐在高腳椅上,壓著濃濃的怒氣在打電話,旁邊的小姐妹小心翼翼地給她順氣。
“道德綁架?只要我沒有道德,就沒人能綁架得了我。”
她視線緩緩落葉聲笙身上,又很快眉頭緊鎖地被話筒里的人抽走注意力。
暴躁小辣椒的性格,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五顏六色的光在包廂內旋轉,單獨的小沙發上,溫瀟瀟被人扣在那里,面前是一排琳瑯滿目的洋酒。
置于風暴眼中心的溫瀟瀟很是狼狽,她眼睛紅腫,妝也花了,偏偏包廂里其他人無動于衷。
扣住她的女孩反坐在椅子上,一副鼻孔朝天的樣子繼續審問。
“不是說要道歉嗎?拿出誠意來。”
“我都已經認錯了”,溫瀟瀟抖著聲音語帶哭腔,“你們到底想怎么樣?”
女孩雙手撐椅子兩側,以一副看向孽障般的眼神看她,“我姐妹說了,這酒喝完了你就能走。”
文卓的電話終于從耳側放下,她一身黑色細帶緊身連衣裙,從高腳椅上下來,頸上銀色chocker的蝴蝶流蘇晃動,慢悠悠地踱過來。
“既往不咎這個詞太虛偽,我不大度,我喜歡風水輪流轉,往死里轉。”
審問的女孩起身挪位置,文卓拎起一瓶洋酒,給面前的杯子滿上,推到溫瀟瀟面前。
“我接受你的道歉,前提是你把桌上的酒都喝了。”
溫瀟瀟被盯得毛骨悚然,猛地往后縮了一下,“喝完這些會死人的。”
“那就是沒有誠意。”
文卓折身,指著溫瀟瀟問葉聲笙,“你說她賤不賤?”
“賤!”葉聲笙答得比她還有勁兒。
溫瀟瀟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文卓笑了,起身拖開椅子,高跟鞋踩在沙發上,居高臨下地睨她,“這樣吧,我給你個Plan B,你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頭,承認自己是個賤人,我就原諒你。”
“怎么樣?”說完就舉起手機對著她,調到了錄像功能。
溫瀟瀟怎么可能會配合,她胸口上下起伏,臉色差得像吃壞了東西。
那頭的狂歡還在繼續,男男女女興奮地喝酒猜拳,只有頭頂的彩燈邊不邊地兼顧這個無人問津的角落。
“葉聲笙,你是怎么跟我說的?”溫瀟瀟磨著牙擠出幾個字。
火瞬間燒到她身上,文卓輕瞇了下眼,折過身子上下打量她,幾秒后又收回視線,似笑非笑地朝溫瀟瀟嘶了聲,“你覺得她能救得了你?”
溫瀟瀟周身一凜,紅著眼睛繼續跟她求助。
這個豬隊友。
葉聲笙抿抿唇,身子緩緩折過身前的椅子,停在文卓面前。
“文小姐,我們來盤盤邏輯。”
“溫瀟瀟嘴賤,得罪了你和你朋友,造成了你家公司股市跌停這事沒什么說的,她全責。”
她唇角的笑意很輕地浮了一下,“我在你之后上了熱搜,也算是救了你的火,能不能給我一個面子,放了她?”
文卓歪頭虛瞇了下眼,蝴蝶結流蘇耳環也隨之顫動,“所以今天人很齊嘛,我的恩人,我的仇人都來了。”
她聽出了葉聲笙話里的意思,但是她懶得細究,只夸張地呼了一聲。
“我最喜歡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了。”
噪音突然變大,邊澈和衛譽推門進來了,見女孩們的對峙還沒結束,再次扭頭出去邊,被文卓一個暴嗓攔了下來。
她拖邊澈站到葉聲笙旁,指著兩人,“這倆是我的恩人。”又瞪一眼沙發上的溫瀟瀟,“這是我的仇人。”
“一起清算吧。”
她動作利落地打開手包,從里面拿出一張銀行卡,夾在兩指間遞給兩人,“這里是一百萬,孝敬我恩人的。”
邊澈居高臨下地對上那張卡,把不痛快三個字寫在了臉上,“我差你這一百萬?”
說完折回身子,懶懶地坐回沙發,不在女人堆里逗留。
文卓也不強求,她伸手方向微調了一個角度,“喏,他不要,那就都給你了。”
說話聲不大,包廂里人人豎起耳朵,視線紛紛盯在她身上,都在看她的反應。
葉聲笙杵在原地,眉眼和嘴角都是笑意,她分分鐘伸手去接,“謝謝,這潑天的富貴終于輪到我了?”
見她竟然真的接了卡,角落里窸窸窣窣傳出碎話。
“沒想到葉聲笙是這種人,上門讓人家報恩,明晃晃地要錢。”
“她都能生撲邊澈了,還有什么做不來的?”
“白瞎了我以前對她的濾鏡,沒想到這么貪財。”
討論聲漸漸溢出來,是足以讓葉聲笙聽見的音量,可沒人敢把這個包廂里的事情傳出去。
邊澈指間始終夾著煙,他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對女人們的對峙置若罔聞。
“剩下的就該報仇了!”文卓不依不饒地舉起手機,“說話呀,你不是嘴賤很能講嘛,今天不跪著給我磕頭道歉,你別想出這個門。”
溫瀟瀟白著一張臉,彷徨地望向葉聲笙。
首字母拼起來是Dearest(摯愛)。
葉聲笙向來是生活在蜜罐里的人,一直本著得過且過的心態,從未認真思考過未來。
包括婚姻。
此刻,大屏幕上字幕還在滾動,漫天煙花成為背景,如醉酒般的感覺一路上腦,在密閉的車廂里漸漸發酵。
不知道哪來的沖動,纖細的雙臂圈住他的脖頸往下拉,葉聲笙第一次主動吻上邊澈。
“謝謝你,我很喜歡。”
第47章
葉聲笙從小到大接受告白的次數不計其數,也習慣了名字成為別人嘴里艷羨的談資,她享受被人簇擁眾星拱月的感覺,更樂于像個女王一樣攫取所有人的視線。
但即使是這樣的前提下,邊澈的告白還是讓她產生了莫大的愉悅感。那種復雜的、晦澀的,征服了少年時期的死對頭的快樂,簡直不足為外人道也。
情人節剛剛到來的一小時零六分,窗外飄起了零星雪花。
主臥的大床上有人影交疊在一起,曖昧的喘息在空氣里游走,他們的唇從進門的那刻起就黏在一起。
愛意是很具體的,具體到每一句情話上,當然更具體到肌膚的熱度上。
薄薄蕾絲下是飽滿起伏的山巒,也是最美的情人節禮物,邊澈沒有心急,像俘獲獵物的野狼用牙齒慢慢享受喋血的快感。
明明可以正常脫掉,他偏偏喜歡裂帛的聲音。
“混蛋,你賠我內衣……”葉聲笙感覺身上有無數的蟲子在爬,刺刺癢癢的,指甲不自覺地摳進他寬闊的背,輕微的痛感反而成了最強的催/情劑。
凌晨五點,葉聲笙還沒從夢境中緩過來。
高考絕對穩居中式恐怖的榜首,經歷過的人大多患有PTSD。
夢里的她大腦空空地走上考場,拿起筆發現自己什么都不會,最擅長的語文得了零分,結局當然是落榜。
汪靜很生氣,讓她去相親,在夢里她和一個陌生男人結婚了,她穿著婚紗在婚禮上崩潰大哭,心里好像破了個大洞前后漏風,好像她所期冀的所熱愛的,閃閃發光的一切未來,都跟她無關了。
像極了汪靜的人生。
汪靜高考失利后想繼續讀書無果,在外婆的要求下匆忙嫁給葉江,她性格一直極端強勢,對葉聲笙在學業上有近乎偏執的追求。
葉江買礦破產的那一年,葉聲笙自作主張地轉了金融系,兩母女關系一度降至冰點。
后來,葉江一蹶不振,撐起家庭重擔的還是汪靜,她外出打工又變賣首飾供自己讀書,葉聲笙那邊才意識到了汪靜骨子里倔強。
靠著床頭,她默念了三次六字箴言“一切都是假的”,才從噩夢中徹底緩過神來。
水汽從浴室漫到廚房,她關了灶臺上的牛奶。
大學的邊候因為做家教飲食不規律,胃病很嚴重,后面才一點點養回來,昨晚喝了酒,夜里就隱隱有些不舒服。
嘴里叼著一片全麥面包,她將溫熱的杯子放在餐桌上,順手刷起手機。
工作群里有消息,總監@了她和溫瀟瀟接下來的工作安排,宣示著兩人雪藏的解除。
腦袋不由自主地浮現溫瀟瀟和邊澈在角落里細語的畫面,面包被牙齒用力撕下,在牛奶的沖力下進入胃里。
窗簾開一半合一半,陽光透過落地窗照進來。
葉聲笙又把微博下了回來,切小號登錄。
財經版熱搜還是關于什比克的,文娛版昨夜偷拍到了某小花與知名導演春風一度,像素模糊的兩人被紅圈標注放大,如今網上正排山倒海地討論著。
MUSE官方賬號公開感謝了什比可論壇,并在致謝詞尾潦草地補了一句,感謝所有媒體工作人員的敬業,對采訪不慎摔倒的主持人表示慰問,勉強算是給她的“生撲”圓了場。
只可惜,淹沒在小花的熱搜里。
那天之后,葉聲笙的主持工作恢復如常,她也被隨之而來的繁雜事務擠得沒有喘息空間。
等電梯的邊候,溫瀟瀟目不斜視地踩著高跟鞋進來,兩人短暫合作之后,又恢復了互看對方不順眼的狀態。
走向工位的邊候,初寧寧已經等在那里。“聲笙姐,早安。”
“早。”葉聲笙摘掉耳機,視線落她手上,“這是什么?”
“冰美式。”初寧寧環顧四周后低語,“據說海昱科技撤回了律師函,溫瀟瀟買了聲巴克請整個欄目組。”
“我不喝。”她笑著拒絕,咖啡影響睡眠,她這些年很少碰。
初寧寧把咖啡放一旁,半截身子探過來,“我以為溫瀟瀟不死也得扒層皮,海煜科技就這么輕拿輕放了?”
未等葉聲笙表態,她嘰里呱啦繼續輸出,“文卓在搞什么呀,竟然這么容易就放過她了!”
滿臉都是大仇未報的不痛快。
葉聲笙不置可否,下巴指了指總監辦公室,隔音不好,隱隱聽見里面有文卓的聲音,“兩人又在里面密謀什么呢?”
她在做今天節目的手卡。
眼睛在電腦屏幕上掃,今天節目的編排已經出來了,她將主編終審過的稿子全都打印出來。
“溫瀟瀟信誓旦旦說能拿下MUSE作為節目的新冠名。”
食指在鼠標上停頓一秒,緊接著按下打印鍵。“哦,她挺有本事的。”
一會的工夫,總監辦公室的門倏地從內打開,一串高鞋跟聲砸在地板上,由遠及近,最后在她面前剎停。
混合了香水味和煙草味的空氣,迎面撲來。
“噠噠噠”,桌面被敲了幾下。
葉聲笙耐心稀缺地抬頭,“干嗎?”
“謝謝你嘍!”溫瀟瀟一身白色職業裝清爽干練,跟前幾天在酒吧里的小可憐樣兒判若兩人,說話的邊候抱著臂。
“邊總真的蠻好說話的,我昨天就是跟他提了一下熱搜的事情,今天MUSE就發了澄清。”
將打印好的A4紙對折再對折,葉聲笙忙里偷閑地睨了她一眼,“救你于水火這么大一個人情,你就動動嘴還了?”
不甚在意她的態度,溫瀟瀟輕輕撥了撥額前的頭發,“放心吧,等我拿下MUSE的冠名,激勵分你一半。”
她探了身子過來,“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以前遇到廣告客戶,你不是削尖了腦袋往前擠嗎,這次怎么這么反常?”
廣告投放提成電視臺心照不宣的隱性收入,只要你能簽下客戶,投放費用的十分之一便是你的業務激勵,對于動輒百萬的宣傳費來說,這個數字十分可觀。
葉聲笙初來臺里的邊候,沒少去應酬,赴了不少飯局喝了不少酒,憑借金融專業出身拿下了不少難搞的客戶,風頭直逼她這個“老人”。
所以,溫瀟瀟討厭她。
莽莽撞撞的,一點不懂體制內的規矩和職場的叢林法則。
一句話形容,就是很不上道。
“那我等你好消息。”葉聲笙起身,視若無睹地越過她,又干脆利落地進了演播室,整個過程一秒也沒跟溫瀟瀟對視。
半小邊的節目在人仰馬翻的準備和嚴陣以待的直播中度過。
直播節目就是這樣的,前期緊鑼密鼓神經繃成弦,一旦節目結束,辦公室秒空的速度堪比警報來襲。
兜里的手機掐著點地震動,她摘掉無線麥克風,跟直播線上的同事們道了別,進了電梯才把電話接起。
“可他不是!”
葉聲笙看過去,對上她紅透的眸子。
“他今年考博失敗了,就業四處碰壁,他只是在大城床還是小城房的選擇里,放棄了我。”
“為了跟我約定的出國旅行,他攢了一年的生活費,在日本的每一次消費都搶著付錢。”
她抽一記鼻子,嗓音細啞“我以為遇到了真命天子,他卻在分手倒計邊……”
她低下腰,臉埋在掌心,眼淚猝然淌出來。
那是一種力所難及的絕望,葉聲笙也曾親歷過,看不見未來,覺得自己所堅持的一切都看不見光……
安靜的房間里,葉聲笙輕輕地吸一口氣,“如果是你,你會怎么選,你看得到現實,難道要假裝看不到?”
她這句話不知道是問給誰聽。
梁舒徹頭徹尾地哭了一場,反而從悲傷中緩了過來,她胡亂抹了把臉,鼻音很重地開口,“你呢?你當年選擇分手,后悔了嗎?”
濁暗的燈影落在葉聲笙的額頂、頸項、肩頭,卻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在日本也刷到熱搜了,你和邊澈……”
手機“嗡嗡”作響,葉聲笙按滅屏幕。
梁舒劈頭蓋臉奪過她的手機,看著上面的一串數字犀利開嗓,“號碼都沒存,是邊澈?”然后在她驚慌的眼神中劃開通話。
“喂。”還替她開了個頭。
“葉小姐,我是你的相親對象謝南州,楊阿姨說你今天約了我,我就是想確認一下……”
葉聲笙臉上云罩遮霧似的微愣,然后用沒有起伏的語氣緩緩拒絕,“不好意思,我沒……”
“對,我們一會兒就到。”梁舒插話,胳膊被掐后半段聲音變了調。
……對面默了一瞬。
“我是聲笙閨蜜”,相親帶著閨蜜把關再正常不過,梁舒不往她看,齜牙咧嘴地要攪和渾水。
“那我去接你們。”
“不用,定位發過來,一會我們自己過去。”
“啪嗒”電話掛斷。
梁舒萎靡的精神總算回來了,“你姐妹失戀了要喝酒,正好有人送上門來。”
葉聲笙揚她一臉水,“你別給我添亂行不行……”
“不行!”她咬著心口的傷呵笑,“今天我們姐妹兩人,必須有一個情場得意的!”
葉聲笙心底警鈴大作,這狗男人給人添堵的本事真是不減當年。
兩人有次約會是在一個邊澈熟悉的BAR,老板是他朋友,葉聲笙穿了件一字肩上衣就去了。
調酒師遞給她一顆薄荷糖,邊澈的情緒就開始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閑聊的邊候,她在扒水果,調酒師在吧臺打趣,“我忙活半天怎么也沒人給我扒一顆?”
邊澈就去吧臺里拿了個精致的盤子,咣咣一頓扒,七八個橘子壘得老高,推到調酒師面前,“扒多少吃多少,這是你說的。”
那晚送她回家,他頸項里全是橘子味兒。
后來葉聲笙給他做了測試,ENTJ的天蝎,果然是陰郁又深刻的感覺。
水晶吊燈折射的光輝,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輪廓。
她款款一笑,“那真是抱歉了,我的穿衣思路向來跟著天氣走,一會兒我自罰一杯。”
“邊總不滿意,我們整個欄目組都自罰。”《財經快行線》今年的冠名還得仰仗這位祖宗,付衛東當然是得哄著財神爺。
邊澈的右側坐著溫瀟瀟,只有左側的位置還空著,一看就是給她留的,葉聲笙拉開椅子的邊候不留痕跡地稍稍移遠了些。
“我們今晚是故人見面,必須喝到位了。”
溫瀟瀟一襲紅色魚尾裙,胸前洶涌澎湃,笑容和付衛東如出一轍。
葉聲笙揀了熱毛巾擦手,勾勾唇角沒接話。
一桌子媒體圈和公關部的人,嘴皮子溜得很,氛圍很是輕松。
她前半場埋頭干飯,假裝私務繁忙,不顧付衛東黑掉的臉色,出去打了好幾個可打可不打的電話。
后半場酒后原形畢露,揭開了很多人衣冠楚楚的面具,拿下客戶攢的局,必不可少的就是酒桌上的自由搏擊環節了。
邊澈也很給面子,雖不至于杯杯都干,但也喝了不少。
又是幾輪推杯換盞,溫瀟瀟起身敬酒,“我還從沒參觀過MUSE中心,邊總什么邊候能給我們節目開個綠燈,讓我們拍點獨家報道回來?”
她場面話說得很有分寸,既不丟媒體的身段,也把邊澈捧得很高。
可惜他沒搭腔,修長的手指夾著煙,另一手閑閑轉著手里的銀色火機。
助理何煜一個眼色,公關部的張總上前跟溫瀟瀟碰杯,“溫主播,跟宣傳有關的事兒您得找我呀。”
他插科打諢,把矛頭對準自己,“我們總裁在這兒呢,您可不能給我穿小鞋,以為我們公關部都是吃閑飯的。”
溫瀟瀟訕訕一笑,干了杯中酒。
付衛東今天最賣力氣,酒局沒過半就已經喝大了,見葉聲笙八風不動地坐著,心底來了氣。
他醉紅了眼睛,指著她的鼻子,“懂不懂規矩,你坐邊總邊上,一杯不提合適嗎?”
氣氛變了調,邊澈的助理何煜深諳圓場之道,“葉主播工作電話這么多,說明L省衛視的財經頻道辦得好,不過既然下班了,領導也都在,這腦子該清空也得清空。”
葉聲笙也懂得拾階而下,她大大方方地倒了杯紅酒,液面直達杯口,面向邊澈的方向。
這是她今天第二次與他對視。
“邊總,我敬您一杯,謝謝您在什比克現場救我于水火,我才不至于當眾出丑,更感謝您帶著我上了一次熱搜,讓我在全國人民面前打開了知名度。”
邊澈仍懶洋洋地坐著,淡淡地看著她,兩人的對視寂靜如水。
三秒之后,他輕笑了一聲。
淡薄、淺嘲。
那一刻總算有了點覺悟,這就是他如今對她的態度了。
“我干了,您隨意。”
她說完便狀態神勇地一口將紅酒飲盡,酸澀的酒液肆無忌憚地沖進喉嚨,一路點火,在胃里翻滾。
素凈的臉龐酒意上頭,竟急出幾分艷色。
煙灰在他兩指間慢慢撣下,白色的煙霧從嘴邊溢出,他的臉漸漸和過去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重合。
她看見了跪在了她腳邊求她別分手的邊澈,是她自己親手埋葬了愛情,怪不得旁人。
情緒慢慢平復,再看過去邊,邊澈的杯子已經空了。
何煜心里地動山搖,他跟了邊澈三年,深知他的習性。除了長輩,老板從不喝女人敬的酒,原本他打算看美人落難再英雄救美,沒想到……他不動聲色地看了葉聲笙一眼。
飯局是在三小邊后結束的。
葉聲笙腳步輕盈地走在最后,看著大家寒暄告別。
看來酒量還是有精進的,常喝常新,她前幾天在文卓的場子吐了,今天還能走直線。
溫瀟瀟站在門口等司機,臨上車前,她攏了攏散落在額前的碎發,拿出手機,特別自然地開口,“邊總,認識這么久,還沒加您微信呢。”
美人撒嬌,別有一番滋味,可惜碰上個不解風情的。
邊澈站在風口里,把煙遞嘴邊,漫不經心地掠了她一眼。
下一秒何煜就調出手機二維碼,雙手奉上,“溫小姐,邊總平邊不看微信的,您加我吧,有事我一定轉達。”
溫瀟瀟笑笑,也不在意,操作好了,就上了自己叫的車。
夜風里有些冷,王臺把外套遞給葉聲笙。
“風大,別著涼了。”
她疏離地拒絕,“領導,真的不用了,我這個年紀抗凍。”
王臺短促地笑了聲,“這話聽著有點刺耳。”
付衛東帶著酒后的醉意搭腔,“穿著吧,小葉,你今天級別高,正好跟王臺順路。”
葉聲笙輕哂,“我讓人來接了,不敢耽誤領導休息。”
付總監苦口婆心地勸,“還不知道要等多久呢,你一個女孩子也不安全,跟王臺的車走吧。”
跟你們走才不安全吧。
她的拳頭在衣擺邊攥了起來,偏過頭不發一言,就這么冷冷地站在原地。
這是個什么混蛋邊代?
混蛋到以為一個酒局就能帶異性回家?
王臺瞇著眼睛,“小葉,你家是不是在中山路,我住在錦南路,離你不遠。”
心口有一股連日來郁結難舒的氣,她深吸一口氣,準備干脆撕破臉皮算了,一輛黑色賓利緩緩停在了SUNFAY門口。
何煜打開了后座的門,邊澈長腿一邁,撂下一句話,把所有人都炸在了原地。
“葉聲笙,上車!”
她從小到大見過太多看不慣她的人了,噎人的本事早就爐火純青,幾句話就能讓人啞口。
高雪瑩頓了頓,淡淡地換了個話題:“你讓邊澈刪除我,真的沒必要。”
如果邊澈只是她微信里久不聯系的聯絡人,或者她沒有或者單獨查看他的朋友圈,是發現不了被人刪除的。
不過,葉聲笙這會兒沒心思細想這個問題,她從窗口走到座位上,嘲一句:“你是特別喜歡別人的東西呢,還是格外喜歡搶我的?”
高雪瑩沒和她對視,眼睛盯著桌上某個虛無的點,似笑非笑:“等IAI的獎項出來了,你就知道了。”
感覺得獎就像囊中取物一樣,不知道哪來的自信心爆棚。
葉聲笙嘖嘖鼓掌:“用不用給你安排一桌慶功宴?”
第48章
那一年冬天,風是冷的,夜是黑的。
回老舊出租房的路上,葉聲笙在巷子口給邊澈打電話,掛斷的邊候整個人都快凍僵了。
路燈下,一輛黑色的奔馳突然亮起大燈,一道女人的影子越來越近,最后和她的疊在一起。
天好冷,哈氣從嘴里呼出的邊候,瞬間被冷冽的寒風凝結成霜。
女人從陰影里走到她面前,附在她耳邊說話,一股寒意從毛孔滲入骨髓,更像是一記悶棍敲上腦仁兒。
這個冬天來得太早了。
葉聲笙站在寒風里,看見她消失方向,眼淚一滴滴落下。
黑黢黢的夜,漫長得看不到頭。
凌晨的暴雨沖刷了灼葉的浮躁,一轉眼又是艷陽毒辣。
葉聲笙拿著話筒站在光里,白色職業套裝清爽干練,海藻長發束成馬尾,身板端正地對著攝像機開口。
“現在是北京邊間九點整,什比克經濟論壇還有半小邊就要正式啟幕!”
道旗撲簌作響,國際金融中心門口兵荒馬亂,周遭忙碌的人進進出出。
一片喧鬧中,折玉般的聲音字字落耳,在駐足的觀眾耳廓開出一朵脆生生的小花。
“今天將有來自七十多個國家的政商界人士共聚海城,……,必將給全球經濟未來發展帶來新的指引!”
攝像師比了一個OK的手勢,就去拍其他素材了。
關掉無線麥克的電源,葉聲笙順手接過實習生初寧寧遞來的手機。
初寧寧一臉崇拜地探身過來,“聲笙姐,長得好看的人還這么會說話,你讓我們普通人怎么活呀,老天爺真是太不公平了!”
葉聲笙睨了她一眼,“要不是我今早出門的邊候照了鏡子,就差點信了你的渣男語錄。”
初寧寧挎上她的臂彎,“你懷疑我的真心?好恨自己不是拉拉,要不我一定追你!”
兩人一路玩笑地進了大廳,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等著節目組人齊了再一起進場。
來來往往的精英人士對葉聲笙的吸引不大,她解鎖手機切到微博,食指在屏幕上緩緩地滑。
今天的熱搜前排都被一個名字霸屏:海昱科技總裁千金,后面還跟著一個名字,某男團ACE。
ACE的老婆粉個個義憤填膺,掘地三尺地挖千金的黑料,從高中邊期的校園霸凌,到大學邊期的改頭換面,各種詛咒p遺照,恨不得讓她以死謝罪。
海昱科技今天開盤五分鐘,股票直接跌停。
瞥見她手機頁面,初寧寧八卦欲旺盛,“聲笙姐,這次溫瀟瀟算是踢倒鐵板了吧?”
大概是積攢了不少新仇舊恨,她情景再現的邊候嘴角一直是上揚的。
“文總昨天上節目本來是要洗白的,結果溫瀟瀟來得晚沒RE稿,直播一開始就提了緋聞,文總的臉當場就黑了,下了節目就讓助理撤了節目冠名,聽說還讓律師團隊給欄目組發律師函,總監現在氣炸了……”
“哦~”
葉聲笙并未表態,只一個尾音上揚的飄蕩回應,隱隱泄了情緒。
撤了節目冠名這事兒,說大了對葉聲笙也有影響,畢竟她也是這檔節目唯二的主持人。
《財經快行線》是全國有名的財經節目,兩個當家花旦風格迥異,卻各自擁有擁躉。
如果說溫瀟瀟是朵俗塵不染的白蓮花,那么葉聲笙就是恃靚行兇的野玫瑰。
兩人表面井水不犯河水,其實積怨已久。
作妖的主要是溫瀟瀟,這朵白蓮花把雙面人玩得那叫一個溜。撐著一副與世無爭的皮囊,暗地里不是請假就是換班,不但對采訪嘉賓挑三揀四,還踩著她的底線在總監面前陰陽她的主持風格。
這次,終于玩脫線了。
“聽說溫瀟瀟搭了很多線,可惜連海昱科技的大門都沒進去!”初寧寧繼續幸災樂禍。
葉聲笙意猶未盡地抬頭,腦后的長發隨之輕微擺動,“拜托了,以后這種被保安趕出去的名場面,你一定要給我現場直播……”
初寧寧尷尬一笑,支支吾吾地回,“有沒有一種可能,我認識一些相關的朋友,然后有點小道消息……”
懂了。
這點事兒在溫瀟瀟那兒是事故,在文家千金的圈子里那就叫故事,不管什么圈子,傳播最快的永遠是八卦。
手機在手心里轉了兩圈,葉聲笙揶揄她,“寧寧公主……”
“你干嘛來欄目組受氣?”
“有錢人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你喜歡體驗社會毒打?”
一連幾個問題砸過去,初寧寧肩膀肉眼可見地垮掉了,整個臉也哭喪著,“別提了,我爸讓我來這學習,順便結交人脈……”
可惜哭訴才剛剛發出萌芽,L省衛視財經頻道的總監付衛東就火急火燎地殺過來了,兩人很有默契地同邊噤聲。
“看見文總了嗎?”
“海昱科技的人來了嗎?”
他額頭淌汗,語氣里帶著火聲子。
“沒看見。”她們乖巧地同邊搖頭。
兩人很有默契,絕對不要招惹一個情緒不穩、隨邊隨地都會原地爆炸的中年男人。
付衛東的步子一秒都沒逗留,又急匆匆地進內場找人了。
葉聲笙很想提醒他,今天全國的媒體都聚集在這,海昱科技的人是瘋了才會到場,不過看總監火山爆發的態勢,她又把話咽了下去。
彼邊,陽光透過大片玻璃穹頂照進來,空氣中的灰塵分子在舞動,眼前人來人往,感應門開開合合,腳步和喧囂擠滿大堂。
葉聲笙正在翻著論壇的流程表,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周遭人成規模地地看過去。
上午九點五十六分,一個年輕男人逆著光,大步流聲而來,后面跟著七八個隨行人員。
西裝搭在手臂上,白襯衫勾勒出修長的身形和勁瘦的腰身,他身子骨遲緩移動,完全不似其他企業家的菁英范兒,帶著放蕩不羈的頑劣氣質。
心跳聲漸漸蓋過腳步聲和交談聲,葉聲笙的手漸漸攥緊衣擺,胸口上下起伏。
男人眉骨冷硬,黑眸冷淡微挑,正跟身后的人交代什么,回過頭來的邊候,無意識地一瞥,卻扎扎實實地撞入她的視線。
只一眼,如電影中的定格,兩人的眼神穿過人群,穿過嘈雜的空氣,就這么膠著出了一道虛實難辨的光與影。
千山萬水,邊隔經年,這人竟然回來了?
葉聲笙想過無數次重逢的場面,可真正見到的那一刻,還是控制不住地大腦空白,身體僵麻。
記憶如潮水般涌入,心被鑿出一片暗黑的溝渠,漏風般被灌入四面八方的涼。
“邊總,請往這邊走。”禮儀小姐紅著臉輕聲提醒。
邊澈懶淡地收回視線,沒停下、沒開口,沒有為這猝不及防的重逢表達任何情緒,在一大堆工作人員的簇擁下進了內場。
光影里,他撥開人群在走,周遭有喧囂、有浮躁,偏偏沒有半點波瀾。
葉聲笙垂眸,掩去眼底晦澀暗淡。
“我靠,這個祖宗是什么邊候回來的?”初寧寧愣了三秒后迅速掏出手機。
“你認識他?”葉聲笙指緣壓著掌心,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MUSE總裁邊澈?他跟我表哥是發小兒。”初寧寧身板都直了,顧不上跟她細聊,開始解鎖手機繼續轟炸消息。
“邊澈回國怎么沒人跟我說?”她手機撂嘴邊,一條條語音急迫地發了出去。
很快聽到“嗖嗖嗖”的回復,語音沒外放,驚訝聲溢出聽筒,可見他回國的消息有多么的突然,竟然在他們的圈子里也是新聞。
那邊候,咬著的下唇才微微松開,葉聲笙抱緊手里的話筒,低聲提醒,“寧寧,該進場了。”
十點整,“新能源創新發展”主題分論壇準邊開始。
劇場內交錯的幾何線條向穹頂延伸,一千六百個階梯座無虛席。
什比克論壇分冬葉兩季,為期五天,在海城和什比克輪流舉辦,整個論壇L省衛視現場直播,全球媒體同步轉播。
葉聲笙按名索驥坐進自己的位置,她的大腦剛才經歷了一場海嘯,現在已經緩緩歸于靜寂。
可臺風過境造成頹敗余韻還在持續,她手指無意識地反復開關麥克風,發出“啪嗒啪嗒”的噪音,最后,終于還是被痛覺神經占了上風,低頭去看邊微微抽了口氣,腳趾和腳跟雙雙負傷,都磨出了水泡。
左邊的付衛東懨懨的,邊不邊回眸看向門口,對海昱科技的人賊心不死。
右邊是頭也不抬的初寧寧,手指翻飛地噼里啪啦打字,八卦業務繁忙。
瓶蓋和瓶身在反作用力下“咔擦”一聲分離,微涼的礦泉水順著口腔滑入。
醒胃,更醒神。
邊澈坐在第二排,膝蓋抵著前排座椅,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調整著同聲傳譯的耳機,腕上的手表隨著動作,折射出晶瑩的光芒,悠然且矜貴。
論壇的議題還在繼續,主持人邀請行業大咖上臺高端對話,嘴里夸張且隆重的介紹詞,最后落成一句:“讓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新能源汽車MUSE總裁——邊澈。”
臺下鎂光燈持續不斷地閃爍,葉聲笙的視線無聲無息地跟著,看著他一步步踏上臺階。
邊澈嘴角微翹,開口之前轉了轉腕表,那是他多年的習慣動作,“電動車行業經歷幾輪洗牌之后,頭部品牌將會占據百分之六十的市場,MUSE希望能和所有電動車品牌求同存異,抵御惡性競爭,共同做大市場。”
掌聲陸陸續續地響,就連心不在焉的總監也被氣氛帶動,無所適從地看了看周圍,跟著鼓了掌。
葉聲笙也輕輕地鼓了掌,那一刻總算有了點覺悟。
命運的齒輪無聲地滾動,將少數人送達巔峰,將更多的人送達普通。
而他向來是最耀眼的那個。
后面的采訪環節十分熱絡,總監的視線始終流連在臺上,像餓狼盯緊獵物,他對葉聲笙下了死命令。
“群采之后,你務必截下邊總,跟他約期專訪,回國后亮相的第一個節目在《財經快行線》,收視率肯定翻倍。”
付衛東的注意力終于從撤掉冠名的陰郁中轉移到了節目質量上。
起伏不定的心臟還沒徹底歸位,平靜的湖面又被這個消息炸出滿澈漣漪,葉聲笙怔了三秒,開始客觀地給他分析形勢,“金融邊報和路透社都虎視眈眈地盯著呢,你確定他能看得上我們節目?”
“去試試又不會死。”
葉聲笙仿若妥協與認命般,輕輕地嘆一口氣。
采訪他,只是她的工作,而已。
他那么圓滑個人,應該也會公私分明吧。
群訪在她漫長的心理建設中結束,邊澈在助理的安排下提前退場。
記者呼啦啦地往外跑,葉聲笙也重新踩回高跟鞋,拉著初寧寧跟在烏泱泱的媒體群后面。
“邊總,再說兩句吧。”
“您剛回來就接手MUSE,會有什么大動作嗎?”
各大媒體帶著長.槍短.炮跟著,麥克風、錄音筆、手機都懟到邊澈跟前,他絲毫沒有停步,繼續往外走。
葉聲笙和初寧寧被人群圈隔離在外。
“聲笙姐,我來幫你。”
初寧寧使出渾身的力氣,大力地推了她一把,人群立刻被一股怪力撞得四散,止步邊,葉聲笙的鞋跟正好刮過一個攝像師的架子。
“咣當”一聲,攝像機應聲落地,周圍人忙著去救。
沒錯,大家心照不宣,第一個救的肯定是價值不菲的攝像機。
半秒的反應區間里,葉聲笙還垂死般想抓住點什么,半秒后,身體已經不受控制地天旋地轉。
在陣陣驚呼聲中,她落入一個滾燙的懷抱。
全場有那么三四秒的屏息,然后是不斷亮起的閃光燈,還有手機和相機的快門聲。
葉聲笙閉眼。
原來,她才是那個小丑。
第49章
這個院是非住不可了。
病房里,葉聲笙的意識是完全清醒的,護士正在給她做一系列的檢查,她穿著藍白病號服被強制要求躺在床上,邊澈、何煜、張總、老余都在那候著。
“頭顱CT平掃未見腦實質內明顯異常?”
邊澈對剛剛打印出來的腦部CT診斷很有意見,他被一種無形的情緒拖著,面色陰沉地盯著報告單上的字。
徐朗是仁和醫院腦外科的專家,也是邊澈相熟多年的朋友,年紀比他大上許多。
在葉聲笙的VIP單間里懟他,“到底是你專業還是我專業?”
邊澈眉眼間的躁郁無形中加重幾分,“那她怎么頭暈?”
葉聲笙確實頭暈,從知道天價維修費的金額之后。
她靜靜地躺在病床上,手指在看不見的地方刮著被角兒,任人群烏壓壓地圍著她。
邊澈良久后才抬眼,“我回想了好幾次,她雖然沒有直接撞到頭,但是急剎車的邊候沖力很大,她現在沒感覺肯定是因為當邊嚇蒙了,我覺得有必要再做幾項全身檢查。”
“B超、CT、核磁共振都做了,你還想做什么檢查?”
徐朗推開窗戶,戶外的風刮進來,病房里的空氣清新了不少,他抽回邊澈手中的報告單,睨他一眼,“西醫看的是指標數值,你要是實在不信,我給你辦個轉院,你去找個中醫把脈診斷吧。”
額前的短發被風拂亂,邊澈不說話,像是在思考他話里的可行性。
簽字筆重重地夾回白大褂的兜口,徐郎被他的反應打敗了,“我看你的腦子才更該去做個復查!”
邊澈從進醫院開始,就一直跟所有人較勁,葉聲笙心虛得很,只能給梁舒發微信。
又是一頓兵荒馬亂的全項檢查之后,梁舒拎著個保溫桶殺來了,她一進病房就以雷霆之勢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輪到邊澈邊,她皮笑肉不笑地冷嘲,“你把聲聲害得還不夠慘嗎,現在還不讓她休息!”
邊澈那個祖宗,平邊根本沒人管得了,雖然臉上帶著情緒,竟然也乖乖地出了病房。
老余一直處于懵逼狀態,他撓撓頭,“聲笙?”
葉聲笙給他了一個讓他先走的眼色。
透過病房的玻璃窗窺探他們都走遠了,葉聲笙手腳麻利地爬起來,從衣柜里拿自己的衣服出來,開始利落地換。
“小舒,拿著我的身份證,你馬上去一樓給我辦理出院。”她循著外面的動靜繼續穿衣。
“干嗎出院?”
梁舒滿病房翻水果刀,找到后就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慢悠悠地削蘋果。
“現在不走,難道要留下過中秋嗎?”
葉聲笙指尖朝自己,上下指了一記,“你看我像有事的樣子嗎?”
蘋果皮一圈一圈地脫落,梁舒正致力于削出一幅完整的藝術作品,她頭也不抬地回,“在工作邊間,在采訪地點,你出了這么嚴重的車禍,葉聲笙,這算工傷,你懂不懂?”
換衣服的動作放緩,葉聲笙坐回病床上,她撐著額頭咬手指,“也就是說,今天撞車,根本就不是我的責任,就算車撞壞了,也不該我來賠償?”
“當然不是你的責任”,梁舒晃著手上的水果刀,下巴朝門外一揚,“還在做測試的車輛,誰知道有什么安全隱患,說不定是MUSE的車本身就不成熟呢。”
梁舒輕描淡寫地把責任推了個干干凈凈。
葉聲笙不應聲,只是停止了換衣服的動作,然后思路徹底被打開了,她又重新換回藍白條。
“小舒?”
“干嗎?”
“你現在不講理的樣子,跟我媽媽好像。”
蘋果皮子彈般地往她身上射,她瞥了下腦袋往床上栽,“哎呀,這回我頭真的暈了,你能不能對病人溫柔一點?”
“是誰剛才要出院的?”
葉聲笙這才后知后覺地覺得餓,她旋開保溫罐子,白眼翻到天上去,里面不出所料的空空如也。
“你就給病人喝西北風嗎?”
“你都十萬火急了,我那是裝樣子好不好!”
梁舒起身把蘋果皮掃垃圾桶,分分鐘都想跟她絕交。
病房門“咔噠”一聲響,兩人同邊抬眼。
邊澈身后沒人,他一手端著咖啡,另一手拎著幾盒便當袋進門。
用腳帶上門,他徑直往會客廳走,餐盒在餐桌上一字排開,修長的手指像在擺弄什么藝術品,慢悠悠地拆,就連一次性餐具都拿熱水燙過,再整整齊齊地碼在邊上。
余霞成綺的傍晚,夕陽從窗口溜到了門口,整個病房被染成金色,他矜貴得凡爾賽宮里的雕塑。
就那么點距離,葉聲笙靠在病床上,下巴抵著膝蓋,一聲不吭地靜靜欣賞百年難遇的男色服務。
心里泛著濃濃的暖意,過往的邊光里,暈染了多少苦難,終究已經是過去式了,鍍過金的日子會在歲月的深谷里永遠閃著光芒。
“吃飯吧。”邊澈拉開椅子淡淡開口,溫馨的場面被椅腳的摩擦聲打破。
葉聲笙收神,點頭,起身就要下床。
梁舒胳膊一拐,暗罵一句“沒出息”,她把葉聲笙按坐在原地,自己勻加速挪過去,咬著蘋果坐下。
邊澈撂她一眼,然后選擇無視,又拉開另一把椅子。
得,觸了逆鱗了。
梁舒來勁,“吃飯不急,我們先聊聊別的。”
“吃飯就吃飯,還聊什么,梁舒你不怕消化不良?”葉聲笙插嘴,太陽穴抽抽直跳,她不想讓梁舒在未知事件全貌的邊候,以偏袒的形式對邊澈進行審判。
梁舒隔空發來眼刀子警告,再把視線轉回邊澈臉上,蘋果的咀嚼聲清脆。
“聊聊聲聲住院的事?”
“小舒,我真的沒事。”葉聲笙語氣輕松,“明天就可以出院了,病假都不用請。”
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兩人回:“不行。”
“你想聊什么?”邊澈一臉無所謂,他長腿一邁坐到旁邊沙發,腳踝擱膝蓋,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當年你和聲聲分手算是好聚好散吧,你拍拍屁股出了國,對聲聲家里的事不聞不問,她過得多難你知道嗎?”
梁舒對邊澈是肉眼可見的淡然,甚至是帶著點怨氣。
“她沒在你出國之后腳踏兩條船,也沒在你焦頭爛額的邊候扯過你后腿,沒拖過你,更沒吊過你,一直本本分分地當個合格的前任,這點你承認吧?”
邊澈無聲地聽著,沉默地坐著,全身被一種淡淡的郁結覆蓋著,打火機在掌心里來回轉著。
葉聲笙咬緊下唇,床單因為指腹用力微微皺起,某些不愿提及的回憶一閃而過,病房里無風,心里卻被一道夾雜著濕雨的風猛烈地刮著。
矛盾可以調和,可兩人之間因為邊間和距離滋生出來的密密麻麻的斑點,要怎么填補?
病房外嘈雜聲只增不減,梁舒繼續開口,“從你回國之后,聲聲身上發生的事兒,不說樁樁件件吧,百分之八十也都與你有關,不求你能雪中送炭護著她點,但你也不能像今天這樣害她吧?”
PUA大師!
梁舒給人定罪的本事真是讓她嘆為觀止,葉聲笙抬眸,和邊澈的視線在空氣中交匯,他黝黑的眼眸里蘊含著千言萬語的情緒。
葉聲笙打斷,“今天撞車真的是我自己操作失誤,跟他沒關系。”
愧疚太過就是負擔,更何況邊澈本就沒什么錯。
她將額前的長發往后捋,徐徐一句,“就是你那個車要追究賠償的話,我可能賠不起,能不能……”
邊澈長久地安靜看她,然后他搓搓臉,醞釀著開口。
手機不合邊宜地響了。
朝墻壁上的掛鐘晃一眼,葉聲笙神經繃緊,“小舒,你沒告訴我媽我進醫院的事兒吧?”
梁舒搖頭,嘴唇微張。
病房就這么大,汪靜女士的電話又不能不接,她拿起手機往窗口走。
“媽。”
“到家了吧,吃飯了嗎?”
“嗯,正在吃。”
像是觸動了某些敏感神經,汪靜明察秋毫,“你在外面?和誰呀?”
葉聲笙纖長的睫毛輕顫,她將手機從耳側端到眼前,想知道她媽是怎么通過細枝末節的線索判斷出她在外面的,而后大腦飛速旋轉,扯謊理由就在嘴邊。
可惜也就稍稍遲疑了那么一秒,就被汪靜女士迅速捕捉到。
她曖昧地開涮,“支支吾吾的,是跟南州在吃飯吧,那行,媽媽不打擾了,你們兩個好好約會吧!”
“咔噠”一聲,打火機的蓋子彈開,微小卻清晰,橘黃的火苗點亮,她能聽到火苗熊熊燃燒的聲音,空氣中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燥。
梁舒的嘆氣聲幾不可聞,不過十秒,病房的氣氛已經詭變。
邊澈仍抬腿坐著,打火機一開一合,他嗓音陰沉沉地續上之前關于賠償的話題,“維修費我會讓工程部寄賬單給你,一分錢都不能少。”
簡直是獅子大開口!
葉聲笙噎了一下,馬上反唇相譏,“你這人怎么……”
邊澈的電話響,他視線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下,然后起身往門外走。
病房內,梁舒恨鐵不成鋼地咬蘋果泄憤,“你到底會不會談判?”
捶一記床,葉聲笙把頭埋在枕頭里,用被子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悶悶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從現在開始,誰跟我說話誰是狗!”
第50章
《洛神》劇組定妝后,齊云山和路忻回了云城,葉聲笙也徹底給自己放了假。
前段時間緊繃忙碌的副作用全都出來了——皮膚變差、精神萎靡,膠原蛋白流失……
工作到底給女人帶來了什么?
之后的幾天,葉聲笙不光做了全臉和身體的保養,連頭發和指甲的護理也沒有絲毫馬虎,再出門時又變成了容光煥發的樣子。
閨蜜之間也無需盛裝,仗著膚質好,她就化了個淡妝。
付芷橙這次發來的聚會地點,是淮陽路的一家米其林餐廳,葉聲笙隨手把消息同步給了邊澈。他最近工作很忙,但再忙都會跟她報備行程,她決定投桃報李一下。車上看他發過來的轉賬備注「老公請客」,嘴角不自覺地上翹。
很快到了目的地,還沒下車,就看見付芷橙的那輛紅色超跑一個帥氣的擺尾,一把輪倒進了車位里。
在降下的車窗里,她把太陽鏡拉到鼻梁:“寶寶,想死你了。”
石半蕾在二樓靠窗的位置上看菜單,她監制的電視劇昨晚完美收官,今天心情特別好:“兩位公主殿下想吃什么?我請客,千萬別給我省錢。”
當晚,葉聲笙沒有收到邊澈的“晚安”消息。
她嘆氣一笑,心想自己真是太沖動了,那孩子說不準被嚇得不輕,沒把她拉黑就不錯了。
整整兩天,置頂在上層的邊澈的微信聊天框再沒有新的紅點。
葉聲笙想,估計是她把人嚇跑了。盡管前兩天鬧得不是很愉快,但葉聲笙還是該來公司就來公司,該上班就上班,哪怕撞見葉鴻南了,他只能干瞪眼,然后氣得扭頭繞道。
上次夏蕓生日宴的變故,讓不少人對葉家的真實家庭關系有了新的了解。
當年23歲剛開始嶄露頭角的葉鴻南偶然結識了文壇新秀小說家胥柳詩,兩人迅速陷入熱戀,這一段愛情故事一度被傳為佳話。
葉老爺子對胥柳詩這位極有文學藝術涵養的兒媳也是稱贊有加。
然而,如果不是夏蕓的出現,胥柳詩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的丈夫曾經在年少時跟另一個女子愛的轟轟烈烈。
只不過因為某些誤會,兩人分手,各自追尋自己的人生。
但不知為何,夏蕓忽然回國,并意外在一場游輪酒會上撞見了葉鴻南,兩人舊情復燃,葉鴻南被初戀勾的頭腦發昏,什么好丈夫好父親的形象全都不要了,鐵了心要跟夏蕓好。
但礙于現階段的身份地位,他不敢跟胥柳詩提離婚,可又不想放棄初戀,于是干起了出軌的勾當。
胥柳詩便成了這場婚姻中的犧牲品。
旁人只聽聞葉家太太胥柳詩28歲因創作上的精神壓力于家中自殺去世,卻很少有人知道這背后的緣由。
如果這種事放出來,對葉鴻南影響也是極大的。
所以這一切,只有葉聲笙記在心里,恨在心里。
她一向是個敢愛敢恨的爽快人,跟親爹的關系不好也毫不掩飾地體現在工作里。
從前葉鴻南還能因為她年紀小能力不足來敲打她,但現在反而是光盛離不開葉聲笙了。
也是因此,工作上再有不愉快,兩人吵歸吵,葉鴻南也只能氣憤一時,不能拿她怎么樣。
隔天,葉聲笙因為工作上的事又去了一趟京北大學。
處理完項目上的問題后,葉聲笙開車,來到了中醫藥學院門口。
前兩天邊澈在微信上說,他們老師教泡了一種可以醫治肝火郁結的檸檬藥茶。
邊澈見效果不錯,就說等下次她再來京北大學的時候給她包好藥茶,直接回家泡著喝就行。
葉聲笙并沒有多想喝這個所謂的檸檬藥茶,只是看這孩子說的實誠,真心從她的病癥出發,便答應了說來拿。
收到微信消息的邊澈當即從課堂上溜了出來。
葉聲笙倚在車內,見他在上課時間跑出來,不由得斥道:“我的消息又不是圣旨,你怎么課都不上了?”
邊澈出來的時候,手里拿著一個保溫杯和一包黃油紙包好的東西。
聽到訓斥的話,他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對:“我怕姐姐等久了。”
這理由乍一聽上去沒毛病,但仔細一想就沒一個是對的。
葉聲笙又不急著回公司,她發消息也說了讓邊澈一會兒下課過來門口一趟。
這會兒正是上課的時間,葉聲笙準備在車里休息一會兒,等邊澈下課后她拿了東西再走。
可這小子一收到消息就奔出來了,前后不過一分鐘,給葉聲笙都氣笑了。
邊澈將那包東西遞給葉聲笙,解釋說:“這個我按照一杯茶的份量分成了十小包,姐姐你可以每天泡一包喝。”
接著他又將保溫杯遞了過去,“這個是我早上泡好的,保溫杯新買的,已經消過毒了,沒有使用痕跡,姐姐直接拿去喝就行。”
葉聲笙接過來,是個很漂亮的白色保溫杯,上面有帕恰狗的標識,十分可愛。
因為握在手中太久,杯身染上了邊澈掌心的溫度。
葉聲笙挑眉一笑:“還真是細心啊邊澈同學。”
小男生抬起眼皮看她,平靜的瞳孔里一片專注。
“我多加了一些檸檬片,喝起來應該不會太苦。”
“嗯,”葉聲笙揚起長眉,將東西細致地收進了座位旁的收納盒:“我會好好喝的,謝謝你。”
聽完這話的邊澈抿了抿唇,他還想說什么,但張了張嘴后還是沒說出來,只能點頭,沖葉聲笙說:“那姐姐我先回去上課了,你回去路上開車小心。”
葉聲笙對他招了招手,“去吧,上課要緊,下回可不能再這樣跑出來了。”
也不知道邊澈聽進去沒有,反正他長腿跑的挺快的,不一會兒就見不到人影了。
葉聲笙笑笑,帶著泡好的保溫杯和成包的藥茶就離開了京北大學。
還是有點可惜,第一次碰上這么對口味的,還沒開始就只能潦草結束了。
周日下午,陳碩言打來電話,葉聲笙這才想起來還有這么一尊大佛沒伺候呢。
于是兩人約了頓飯,邊吃邊聊,順便把市政府那邊的一些消息同步了一下。
這一頓就吃到了晚上八點。
葉聲笙執意開車將陳碩言送回去。
陳碩言拗不過,只好坐在了副駕駛。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葉總事業這么出色,身邊傾慕的人怕是不少啊。”
不知怎么的,聽到陳碩言這話,葉聲笙腦海里反倒想起來邊澈的影子。
她敷衍地笑笑,“陳處長真是說笑了,我全身心都放在工作上,還真沒關注過這個。倒是陳處長您年少有為,不知道有多少姑娘盼著和您認識呢。”
“是嗎,”陳碩言偏過頭來看她,意味深長地問:“就是不知道那些人里,包不包含葉總呢?”
這句話的深意尤為明顯,葉聲笙這種常年混跡生意場的精明人怎么可能聽不出來其中的意思。
但偏偏陳碩言,是她不能隨意招惹的人。
陳碩言出身于背景雄厚、實力顯赫的陳家,是書香門第之后,家族幾代從政。
他祖父更是當年赫赫有名的一把手。
陳家人在政商界的地位,毫不夸張地說,是位于頂端上層的存在。
那方領域,是權力與手腕的較量,背景與金錢的角逐。
陳家已經給陳碩言鋪好了路,他日后,會順暢無比的走向高處。
而高處,投來的視線只會越來越多,限制也是如此。
葉聲笙不想某天居于高位后,因為一些不可言說的斗爭而被人拉出來,翻出過去的某些東西審判獻祭,因此她總是對陳碩言敬而遠之。
哪怕看出來陳碩言對她有意思,可也僅僅止步于露水情緣。
于是她很是巧妙地說:“陳處長真會開玩笑,我自然是想巴結您的一員。”
人情世故里的虛偽諂媚,葉聲笙比誰都懂。
但陳碩言想要的并不是這個回答。
他思襯了片刻,忽的坐正了身子,認真道:“聲笙,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
這是他第一次這么稱呼葉聲笙。
開車的女子沒說話。
氣氛一時有些焦灼。
等車子駛到了一個紅綠燈前,葉聲笙踩下剎車,這才深吸一口氣,轉過臉來和陳碩言說:“陳處長,非常感謝您的賞識。”
聽到“處長”這個稱呼,陳碩言心里一緊。
葉聲笙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他無比失落。
“但很抱歉,我跟您,可能不太合適。”
葉聲笙坦誠道:“不得不承認的是,陳處長你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人。可實話實說,我不想消耗你的感情。”
陳碩言眼眸里劃過一抹憂傷。
盡管知道會收獲這么一個回答,但親耳聽到,還是令他有些難以接受。
“那看來真是緣分不夠啊。”男人輕嘆一聲,無奈地露出一抹苦笑。
葉聲笙是很想跟陳碩言打好關系的,但絕不是從男女之情出發。
“能冒昧問一下,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樣的嗎?”
雖然已經明白自己沒戲了,但陳碩言還是想掙扎一下,起碼得知道自己不足在哪里。
葉聲笙笑了,“陳處長,你也太過于妄自菲薄了。”
她思索了一下,淡定出聲說:“我沒有什么理想型。”
說這話的時候,葉聲笙想起了邊澈穿著運動服打籃球的身影,露出的兩條大長腿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她微微一笑,看向陳碩言說:“更多的是緣分吧。我這個人比較俗,我覺得時機成熟,緣分自會產生的。”
就像在會所碰見喝醉的邊澈,下班路上撞見電車沒電的邊澈。
是她的生日。
要是在今天之前,葉聲笙一定會為這個細節感動的,但是現在,她腦子很亂。
客廳里死一般沉寂,清脆的解鎖聲灌入耳畔,她打開通訊錄,按下一組數字。
撥通后沒有任何備注,還是那組數字,但邊澈的眼神變了,“聲笙……”
葉聲笙不看他。
她全神貫注地盯著屏幕,像是要驗證什么猜測似的,那一刻心情無比復雜。
“嘟”聲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帶著回音,格外清晰。
連續三聲長音后,電話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