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腳江易周從馬車上下來,后腳玄武街刺殺一事,就在整個京城傳遍了。
準確來說,是在達官顯貴們之間傳遍了,想要傳遍整個京城,少說也得三五天,這還得看江家愿不愿意此事傳開。
若是江家不想事情傳播出去,這三天是最好的公關時間。
馬車直接從側門駛入江府,江易周下車的時候,一抬頭就看見站在馬車前的江盛與于秋月。
于秋月美目含淚,握著江舟江帆的手不放,上下打量著他們,生怕他們身上有傷。
等看見江易周,她又受驚般松開了兩人,想要上前,卻有躊躇不定,那樣子別提有多糾結了。
江易周目光在她身上飄過,根本沒有給她多少注意。
她又不是個需要愛的孩子,她這人最嗤之以鼻的東西,就是所謂的愛了。
“大伯父看來已經知道了,玄武街上的黑衣人撤的太快,護衛們應該沒有什么頭緒。”
江易周頂著江盛暗含打量的眼神,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將其橫放,遞給江盛。
“這是?”
江盛不解,那匕首瞧著平平無奇,樣子普通不說,上面還沒有任何標識。
“詩琴從某具尸體上找到的東西,他們出任務,如果不想栽贓他人,身上肯定沒有任何標志性的物品,這把匕首雖說看上去沒什么特別,卻削鐵如泥,用得是上好的材料,手藝更是精湛,并非無名無姓之輩所制。”
沒等江盛問話,江帆先驚疑出聲。
“你是說,你身邊這個嬌滴滴的侍女,從死人身上找東西?而且你還揣著它,揣了一路!”
江帆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主子是個膽大包天,什么都不怕的囂張性子,仆從也夠膽大!
于秋月的眼淚都凝固了,她現在還不知道江易周不光揣著兇手的兇器回來,她還拿兇手的兇器當街砍翻好幾個人。
目前知道的事情,已經足夠于秋月震驚了,她望著淡然自若的江易周,恍惚中發現,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這個半路出現的親生女兒。
在場人中,心情最復雜的就數江舟了。
江舟覺得自己表現得非常差,大敵當前,他不光沒有保護好弟弟妹妹,還讓他們冒險上陣殺敵,不僅如此,最后他連動手的人屬于哪一方勢力都不知道。
作為江家的繼承人,他的表現簡直就是無能!
江盛先是深深看了一眼江易周,對于這個被他最討厭的弟弟養大的親生女兒,他的態度一向是不喜。
他不缺女兒,更不缺一個被蠢貨養得同樣惡毒愚蠢的女兒。
可是現在,他突然發現,這個女兒和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樣。
沒有如江固一般的貪心不足,狠毒蠢笨,而是細心入微,聰明,很有本事。
江盛伸手接過匕首,他正要說兩句,安慰一下他被當街刺殺的兒女,江易周就轉身直接走了。
事情已經做完,又沒別的事情做,不走留下來跟人演相親相愛的戲嗎?
做任務的時候,江易周還愿意演一演,現在又沒有任務。
那亂七八糟的玉石碰撞聲又響起,江盛沉默了一下,轉頭跟于秋月說:“下次不要送她禁步了,她頭上太素淡,多送些珠釵首飾吧。”
于秋月點頭,她也這么覺得。
江易周很快就走到了雁回苑,進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她身上大片的紅色,都快要臭了。
在前院的時候,別人估計都以為那是廝殺中濺到她身上的血,沒人會覺得這些血來源于被她親手斬殺的敵人。
要是知道的話,那些人估計就不會一副看易碎品的模樣看她了。
換下衣服,將身上洗涮干凈后,江易周舒服了不少。
午后的風都帶著熱氣,這種天氣,尸體放久了肯定要臭,那群黑衣人帶走尸體后,不是找個地方盡快埋了,就是直接一把火燒了。
埋尸體得出城去,燒尸體也得出城,京城之中,做什么都不方便,如果有人能想到這一點,或許可以查到一些蛛絲馬跡。
江易周躺在搖椅上,透過樹葉望著天空,斑駁的光點落在她身上,美得不似人間客。
江易雅發覺江易周身上,總有一種游離在外的感覺環繞。
她不高興嗎?還是說,在江府她依舊無法感到一絲安穩?
是啊,這個江府真的是她的家嗎?她有家嗎?
江易雅想到這兒,就覺得特別對不起江易周,她站在一旁看著江易周,連上前打擾的勇氣都沒有。
“你跑我這兒來罰站了?”
江易周先開口,她早就看見站在一旁,失魂落魄的江易雅了。
江易雅苦笑一聲,緩步走到搖椅跟前,詩琴讓小丫鬟搬來圓凳,江易雅坐下,屏退左右,只剩下詩琴一人在身邊。
等沒了無關人等,江易雅才開口問道:“聽聞今日你們出去,被人當街刺殺,那些人是不是三皇子的人?”
江易周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你倒是膽子大,上來就猜測是他。”
“那日三皇子身邊的內侍,在郭子珍掉落的假山附近找到了一封信。自打三皇子離開,你好像一直在等什么,是在等那封信嗎?”
江易周這下是真驚訝了,江易雅怎么知道?
那個時候混亂一片,江易雅竟然還能注意到三皇子身邊的人。
江易雅見江易周終于愿意正眼瞧她一眼,臉上的表情愈加苦澀,“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隨意兩句話就會受蒙騙,一句為了家族,誰都能操控我去做任何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我可什么都沒做過。”
江易周又挪開了視線,她沒有興趣聽少女心事,別人怎么對江易雅,關她屁事。
“你也想利用我,我知道,你想讓我反抗父兄。”
江易雅很早之前就看出來了,可是她自愿上鉤,“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承認,江易周,你蠱惑人心的本領真的很強,只需要幾句話,就能讓我輾轉難眠,心如擂鼓,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來。”
她說話的語氣惡狠狠的,內容卻全是妥協。
江易周合眼,腳上用力,搖椅來回搖晃,發出細微的聲響。
詩琴見兩人都不說話,上前倒茶,茶香氣飄散開來,落在少女的衣襟上,散開一團水痕。
“我是不是很沒用?我什么都做不了,在他們眼中,我像個物件,渾然不像個有血有肉的人。”
明明口口聲聲說疼愛她,會為她選一個最好的夫婿,讓她幸福的人是他們,到頭來,不顧她的意愿,將她推入火坑的人,也是他們。
“他們到底想要我怎么做?難道我必須活成他們想的樣子,才能讓他們滿意嗎?”
“利益。”
像是已經睡著的江易周,突然開口吐出來兩個字。
忘我吐露心事的江易雅被這兩個字正中眉心,頭腦一陣昏沉,隨后一股涼意自尾椎骨向上攀爬,驅散了她腦海中迷茫的渾噩情緒。
還她一片清明。
“是!利益,他們只想要得到更多利益!”
江易雅承認,江易周說的話一字不錯。
“世家出身的子弟,婚姻只是一紙契書,契約的雙方不是成婚的兩人,而是他們身后的家族,江家想要跟三皇子結親,是因為江家想和皇家親如一家,看來最近上頭那位又開始忌憚江家了。”
江易周覺得江易雅有點兒意思,所以她不吝嗇口水,說了一大堆話,來告訴江易雅此時此刻能分析出的情報。
身為小說女主的江易雅只是一個片面的人物,她自己的喜悲很難被讀者看見,讀者只能看見,她被身為皇親貴胄的三皇子獨寵,被一群優秀的男人愛慕,她只需要維持自己的美貌,順便在后宅生兒育女,等三皇子從外面回來,就能登上母儀天下的皇后之位。
成為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動蕩的時局,在地獄掙扎求生的人們,四分五裂的天下,殺戮與烽火都成了故事的背景,最后成為愛慕她的男人身上的勛章。
江易雅迷倒了那些權傾天下的男人,因此她變成了魅力十足的女主。
要江易周說,就兩個字——放屁。
大多數人都是純粹的利益主義者,權和錢才是人們的最愛,唯有權力財富能填補人的靈魂,讓人得到最淳樸的快樂。
愛,不過是得到權力與財富的手段之一。
江易周接著說:“三皇子看重江家的勢力,江家看重三皇子的未來,你如果想要擺脫三皇子,只有一個辦法。”
“不讓他登上皇位?”江易雅試探著說出她以前從來不敢想的話。
江易周搖搖頭,江易雅的格局還是沒有打開啊。
“誰都有可能登上皇位,沒有三皇子,江家還可以選其他人,三皇子你嫁得,難道其他皇子,你嫁不得嗎?”
江易雅聽得臉都白了,是啊,沒有三皇子,還有其他人。
只要她還是江家的女兒,父兄隨時可能用她的婚姻,去和一個有望登上皇位的人結盟。
“沒有別的法子嗎?”
難道她只能這樣認命嗎?
江易雅不甘心!她死死盯著江易周,隱約中,江易雅似乎聽到了鬼神的囈語。
“只有一個辦法。選一個人,輔佐她,用從龍之功帶來的滔天權力,換一輩子的獨立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