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 輕舟夢
◎“她跟我住一間。”◎
兩人乘著飛劍, 很順利地與宗門的隨行人員碰頭。
一登上仙舟,隨行長老立即率領著一群人迎了過來,臉上都是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怎么回事?”成嶠一面收了佩劍, 一面轉頭看了那長老一眼。
“回少主, ”長老道, “在您離開的時候,那只鯤鵬又糾纏了我們些許時候, 導致沒能及時去接回您和阿絮姑娘,請少主恕罪!
“沒事。”成嶠并不介意, 回頭確認了一下阿絮的位置,又問長老,“有無人員傷亡?”
“托少主的福,并無。只是……”長老也看了一眼阿絮, 有些抱歉地道, “船艙內的部分房間被鯤鵬的翅翼扇壞了一些, 其中就有阿絮姑娘的。屬下的意思是,可否請阿絮姑娘將就一些, 暫時和其他人同住一間房?”
“多少人?”成嶠問。
長老估計了一下:“將能用的房間重新分配, 大約是七八人一間!
成嶠想著阿絮已經很多年沒有和這么多人一起居住,可能會不習慣,便否決了長老的提議:“不用,她跟我住一間。”
“是!遍L老沒有表現出疑問。
在兩人對話的時候,阿絮就在留意聽了,畢竟是關于她自己的事。
原先聽到要和許多人一起住,阿絮是有點不樂意的, 不過考慮到情況特殊, 也能接受。
沒想到成嶠自作主張地要安排自己跟他住一起, 阿絮就有點兒慌了。
本想說自己不愿意,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阿絮也不太敢反駁他,再加上身體有點不舒服,就把話憋了回去。
成嶠回頭看她一眼,見她似乎有點兒沒精神的樣子,也不說話,不禁問道:“你怎么了?”
阿絮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只是依舊神情怏怏。
跟著成嶠進了船艙,來到屬于他的房間。阿絮略微抬眼掃視一下,房間倒是不小,問題是,只有一張床。
成嶠站在阿絮旁邊,眉梢微揚,偏頭看著她:“你睡床?”
“不不……”阿絮哪敢僭越,連忙搖頭。
成嶠倒沒有勉強她,下巴輕抬,指了指榻上的鋪蓋,示意她:“那你自己打地鋪!
于是阿絮按照他的吩咐,將大部分鋪蓋都挪到地上,只給他留下一床薄被。
看了看阿絮打的地鋪,成嶠又走到一側的衣柜處,從里面翻出一床厚被子,轉身交給阿絮:“這個也鋪上!
將這些被褥都鋪好,高低也有三四層,再鋪就跟床差不多了。
成嶠又看了一遍,勉強算是滿意,點了點頭:“你就睡這個!
已經是大半夜了,再加上遭遇鯤鵬,所有人都被折騰得筋疲力盡,收拾好后便很快入睡。
阿絮卻睡得不安穩,她從仙舟墜落,受了驚嚇,后來又落水,和成嶠御劍回來的途中更是吹了一路的風,上船的時候就有些不舒服,這會兒更加支撐不住,渾身發起熱來。
成嶠睡到一半,就聽見阿絮的聲音,清醒了幾分,轉身向她看過去:“你大半夜的哼哼唧唧什么?”
他沒見過阿絮這樣,還以為她在說夢話。
又聽了兩聲,感覺不對勁,匆忙光著腳下榻,走到阿絮旁邊查看。
即使沒有房間內守夜的燈火,成嶠也一下子看到阿絮微微泛紅的臉龐,還有那沁著細汗的額角。
他伸手在阿絮額上探了一下,有些驚訝:“怎么這么燙?”
會不會是睡地板睡的?
想到這個可能,他輕輕拍了拍阿絮的臉頰:“醒醒……”
阿絮迷迷糊糊的,被他叫醒了一些。
“去床上睡?”成嶠一只手撫著她的臉,低下頭來,在她耳邊問。
阿絮只覺得嗡嗡的,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么,下意識地輕輕“嗯”了一聲。
她似乎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成嶠掀開她身上的薄被,直接將她抱了起來,走了幾步,輕輕放到榻上。
將自己的被子給阿絮蓋上,成嶠又摸了摸她的額頭,在旁邊問道:“我去叫大夫過來?”
“不要……”阿絮這會兒清醒了一些,搖頭阻止他,“我就是頭有點暈,睡一覺就好了!
她對自己的身體情況還是很清楚的,不是什么大問題。而且也很晚了,所有人都累了一天,她不想再把人鬧騰起來。
成嶠看她意思堅決,便不再勉強,走到地上的那堆鋪蓋邊,將上面的薄被撿回來,也給阿絮蓋上:“那你快睡!
阿絮沒什么精神,頭也昏昏沉沉的,聽見這話,便合上雙眸,很快又睡著了。
兩床被子蓋在身上,阿絮漸漸捂出了一身的汗,看起來不是很舒服的樣子,眉心微微蹙起。
成嶠轉頭瞥到一旁的木架,上面還放著一盆干凈的冷水,便起身走過去,抽下架子上搭著的布巾,浸了冷水后稍微擰干。
走回榻邊,俯身用布巾擦去阿絮額角和脖頸處的細汗。
沾了涼水的布巾一觸到肌膚,阿絮似乎感到舒適一些,蹙起的柳眉稍稍舒展。
看這個法子有效,成嶠便來回重復著,直到她的呼吸漸漸均勻,身上也沒有那么燙了。
……
天光大亮,阿絮被透窗而入的明光催醒,慢慢睜開眼睛。
頭一歪,額上半干的布巾掉了下來。還沒來得及驚訝,就看到趴在自己旁邊睡著的成嶠。
阿絮險些驚呼出聲,勉強壓住了,小聲地叫他:“少主大人……”
成嶠醒了過來,埋在手臂中的俊臉抬起,睜開眼睛,有些迷茫地看了看自己:“我怎么睡這兒?”
聲音里猶有困意。
阿絮還想問呢。
成嶠脖子好像有點兒酸,伸手揉了揉,目光在阿絮臉上打量了片刻,問道:“你感覺怎么樣?”
阿絮輕聲道:“已經沒事了!闭f著自己摸了下額頭,“也不燙了。”
“行!背蓫c點頭,回頭把她的鞋子拿過來,擱在榻邊,催她,“那你下來。”
阿絮腳剛一沾地,就看見成嶠上了榻,在她原先睡著的地方躺下了。
她眼睛瞬間睜大,嘴巴微張,想要說些什么,卻聽見成嶠閉著眼睛道:“困得要命,我再睡會兒!币贿呎f一邊伸手給自己蓋上被子。
他差不多是天快亮的時候才睡著。
阿絮的嘴巴又合上,在想是不是自己反應過度了。將掉在榻邊的布巾撿起來,走到一邊去收拾地上的鋪蓋。
就在阿絮轉過身去的同時,成嶠也反應了過來。
他一蓋上被子,就感覺到榻上殘留的少女體香涌入鼻端,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臉上發燙,全身的血液都在向某個地方涌去,瞬間睡意全消。
阿絮剛把鋪蓋收拾好,就看到成嶠直挺挺地坐了起來,臉上的表情有點奇怪。
“怎么了,少主大人?”阿絮問。
成嶠的喉結滾動數下,吸了口氣,盡量平靜地道:“你先出去,沒叫你不要進來。”
阿絮一臉的納悶,但看他也沒有解釋的意思,只好答應一聲,很快退出去。
又過了好一會兒,雖然成嶠沒有叫她,但阿絮的發帶落在里面了,便敲敲門,在外面問能不能進去。
得到允許后,阿絮推門入內。
成嶠這會兒已經起來,正在木架旁洗手。
阿絮找到了自己的發帶,隨手扎在發間。
注意到榻上略微有些凌亂,她走過去,剛要開始收拾,就聽見成嶠在后面喊道:“別動!
阿絮轉過頭去,不解地看著他。
成嶠嘴角微微抿起,看起來神色波瀾不驚,只是瞳孔深處略微閃過一絲慌亂,聲音低沉地吩咐阿絮:“這個今天不用收拾!
“哦,好的!卑⑿趼勓院笸,“那我去看看外面的情況!
成嶠點點頭。
等她一走,成嶠趕緊用靈力把榻上的被褥燒了,又重新鋪了一床。
……
一日無事,仙舟以平穩的速度持續向前行駛。
到了晚間,成嶠從浴房出來,正擦著頭發,忽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問阿絮:“你感覺身體怎么樣,還有沒有不舒服?”
這個問題早上阿絮已經回答過了,他干嘛又問一遍?
雖然奇怪,但阿絮還是耐心地道:“沒有不舒服!
“哦!背蓫瓜卵,像是有些失望的樣子,看了看地上已經鋪好的被褥,“那你睡吧。”
他自己上了榻。
阿絮將多余的燈燭都熄滅,只留下一盞用來照夜,隨后也進了被窩。
昨晚因為阿絮生病,成嶠忙著照顧她,還沒有什么感覺。
但經過今天早上的那一出刺激,成嶠這會兒便清楚地意識到,他現在正和阿絮睡在同一個房間。
想到這一點,他頓時感到渾身燥熱,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興奮,野火般蔓延過四肢百骸,燒得他頭腦發暈,連喉嚨里也是一陣干渴,反應甚至比早上還要強烈。
“阿絮……”成嶠低啞的嗓音響起,叫她的名字。
阿絮已經快睡著了,突然被他喊醒,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轉頭向榻上望去:“怎么了?”
“睡不著,你講個故事。”成嶠道。
“……”
阿絮不想講,他睡不著關她什么事?實在不行可以去外邊轉悠。
見她不答,成嶠又道:“你生病我還照顧你了,不應該感謝一下?”
“好吧!彼@樣說阿絮就沒話講了,兩只手都從被子里拿出來,一副準備好的姿態,“少主大人想聽什么?”
“都行。”成嶠不挑,反正也只是聽她的聲音。
阿絮想了想:“那就講蘭若寺的故事吧!
怎么陰森恐怖怎么來,不想睡就別睡了。
“嗯!背蓫艘宦暋
寂靜的夜里,少女清凌凌的聲音響起。
她記性好,看過的故事情節都記得很牢,講起來也是繪聲繪色。
但成嶠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阿絮的聲音,清澈如水的語調入耳也成了誘惑,專為滿足他的欲望,既甜美又折磨。
他一言不發,阿絮一個人講著,難免感覺有點兒別扭,過一會兒,忍不住暫停下來問道:“少主大人,你在聽嗎?”
“嗯……”成嶠衾被下的動作微頓,胸口起伏數下,深吸了一口氣,回應她。片刻后,忽然又命令道,“你把眼睛閉上。”
阿絮不明白他的意圖,是她閉著眼睛講的故事更傳神嗎?
但也沒有什么妨礙,她便照他說的合上雙眸。
故事繼續,阿絮漸漸講到書生的夜遇,正放慢了語速緩緩鋪墊,卻忽然注意到幾步之外的床榻上,成嶠那明顯的呼吸聲。
不知道為什么,阿絮總感覺他呼吸有些粗重,甚至……有點兒喘?
阿絮沒有聽過這種聲音,困惑的同時又有點緊張,不由得略微停頓。
“繼續。”成嶠不讓她停下。
阿絮只好按下心里的疑惑,仍舊閉著眼睛,接著后面的講。
快講完的時候,阿絮聽見榻上傳來一陣奇怪的響動。
她以為成嶠有什么事,忙睜開眼轉頭朝他看去,卻見對方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只是胸口微微起伏,緩緩喘著氣。
過了一會兒,成嶠把被子往上一拉,將自己連頭蓋住,聲音低啞而沉悶。
“睡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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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 意氣揚
◎隨著他走近,阿絮的心越跳越快◎
此次舉行凌霄會武的蓬萊宗位于東海, 從清源宗出發,乘坐仙舟也需要好幾天。
這日終于快行至東海之畔、凡間齊國的邊境。
由于即將抵達目的地,舟上的人都頗為興奮。趁著天氣好, 站在甲板上遠眺, 可以遙遙望見碧波浩蕩的大海。
在舟上無事可做, 隨行長老便搜集了此次參與會武的宗門資料,交給成嶠, 供他打發時間。
成嶠懶得看,扔在甲板的小桌上。
倒是阿絮比較感興趣, 將沏好的茶放在成嶠面前,也在小桌旁坐下,拿起那些紙張開始翻閱。
長老整理的內容都很詳盡,甚至具體到參賽人員的出身、擅長功法以及修煉進度等。
阿絮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多五花八門的修行類別, 有些甚至聽都沒聽過。
“風雷修……這是什么類型?”她看不明白, 低頭小聲念叨著。
成嶠耳朵尖, 一下子聽到了,擱下手里的茶杯, 湊了過來, 在阿絮旁邊解釋一番。
“原來如此。”阿絮恍然地點點頭。
成嶠解說完也沒有坐回去,仍舊挨著阿絮,胳膊肘支在小桌上,撐著臉,眼睛定定地看著她。
阿絮慢慢翻看著,有時候會無意識地念出聲,特別是看不懂的時候。
但她問一句, 成嶠答一句, 次數多了, 阿絮難免注意到。抬頭朝他看去,一下子對上他銳利而專注的視線,心里慌亂一瞬,又垂下了眼睫。
就在這時,有幾名弟子走了過來,向成嶠行了一禮。
“少主,稍后仙舟進入齊國境內,我等便要先行離去!
他們要去齊國執行任務,這次是順路搭乘仙舟,眼看快要抵達目的地,于是過來向成嶠辭行。
成嶠點點頭,沒說什么。
為方便那幾名弟子離開,仙舟在靠近齊國邊境的時候,特意往低處行駛。隨行長老用靈力隱去了仙舟的行跡,以免驚擾到凡間的普通人。
阿絮聽到周圍的人談論,這個高度可以看見凡間的情形,一時好奇,便放下了手里的紙張,也跑到欄桿邊向下望去。
下方的情形卻大大出乎阿絮的意料,目之所及,遍地是衣衫襤褸的人們,或挑著簡陋的行囊,或推著破舊的木車,甚至還有人抱著襁褓中的嬰孩,正神色倉皇、腳步匆匆地向前方移動。
“這……”阿絮微微蹙起眉頭,不禁向旁邊人問道,“凡間這是怎么了?”
身旁的人顯然是經常下山游歷的,已經見慣了這樣的情形,淡淡道:“這些人是在逃難!
“逃難?他們是要去哪兒,齊國嗎?”阿絮看人群移動的方向似乎與仙舟一致。
那人點點頭:“此處是齊衛邊境,這些人都是衛國的百姓,因為活不下去,只能成群結隊地逃到齊國!
“衛國?”阿絮好像在書上看到過,“我記得它曾經也是中原的一個大國,如今已淪落到這般境地了嗎?”
她看著下方飽經苦難的人群,心中有些愴然。
“誰說不是呢?”有人聽見兩人的對話,也插了進來,“也不過是百八十年的光景,昔日盛極一時的帝國,如今已落到快要覆滅的地步了!
又有人嘆息一聲:“要是當年的昭文太子沒有失蹤,衛國當不至于如此……”
……
仙舟穿過齊衛邊境,又在碧波之上行駛一段時間,終于抵達位于東海的蓬萊宗。
和群山連綿的清源宗不同,蓬萊宗的主峰佇立于海島之上。
仙舟漸漸靠近那座島嶼,阿絮立于舟上,感受到迎面吹來的海風帶著濕潤與清涼,似乎能洗去一路上的疲憊。
到了接引臺,許多蓬萊宗弟子正列隊等候,一見到成嶠等人下了仙舟,立即快步迎了上來。
“蓬萊宗聞遠,攜敝宗弟子恭候清源宗貴客!睘槭椎娜撕軣崆榈睾统蓫,“成少主遠道而來,路上可還順利?”
成嶠的目光掃了他一眼,雖不熱絡,但還是保持著面上的禮數:“一路無礙,多謝掛念。”
“這就好!甭勥h讓到一邊,打了個手勢,“貴客的下榻之處已安排好,諸位請隨我來。”
……
蓬萊宗也是仙門大派,用來供客人下榻的行館頗為寬敞精致,比起清源宗也差不了多少。
阿絮的房間被安排在成嶠隔壁,她將行李放下后就去了成嶠的寢屋,幫他歸置行裝。
成嶠的行李不多,很快便收拾好,阿絮又沏了一杯茶,放到他手邊。
“給。”成嶠倒了兩杯,很自然地將其中一個茶盞遞給阿絮。
阿絮不太渴,接過后又放回桌上,沒有喝。
她的目光在房間內隨意打量著,此處的布置和阿絮從前見過的不太一樣,很明顯的帶有一種海上的氣息,令她感到新奇。
無意中,視線瞥到墻壁上掛著的一幅畫,倏然頓住。
那是一幅古畫,以柔和的墨色和淡雅的色調鋪展,紙面略微泛黃。
畫上是一個身著素袍的男子,正立于山間月下,雙目閉合,雙手合十于胸前,似乎是在祈禱著什么。
阿絮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第一次見到成嶠時的樣子,也是在如水的月光下,他端正地跪坐在幾案后,臉上的表情和這幅畫里的人有點兒像。
成嶠見她一直在看這幅畫,不由得掃了一眼,“嘖”一聲:“這畫很好看嗎?”
畫上的人臉這么長,比他差遠了吧。
“沒有!卑⑿鯇⒁暰收回,走到桌邊,“我只是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少主大人時的情形!
這倒是稀奇,沒見她對自己這么上心過。
成嶠來了興趣,將手里的茶盞放下,看著她道:“怎么說?”
阿絮問道:“那個時候,少主大人是在做什么?”
她依稀記得他在月下放了張桌子,上面擺了許多好吃的。但是,為什么會哭呢?
成嶠還以為她會提起兩人的那次沖突,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沉默了片刻,神情淡淡地道:“那天是我生母祭日,我在祭奠她!
阿絮愣了一下,她從來沒有聽成嶠提起過自己的生母。
“少主大人和你母親的關系很好吧!狈駝t也不會想著祭奠她。
“也許!甭犚姲⑿醯脑,成嶠的表情有些許凝滯,似乎努力回憶了一下,末了,眼神中卻只剩下茫然,無奈地搖搖頭,“我已經記不清她的臉了。”
阿絮忽然感到難過,眼中微微酸澀,語氣低沉了幾分:“我也有點記不起來娘親的樣子了!
成嶠的視線落在阿絮臉上,看見女孩澄澈的眼眸中有淚光一閃而過,像是墜入湖底的星星。
他伸手拉住阿絮的手,放在自己掌中摩挲著,唇角微微一挑:“怎么突然想起這件事?”
阿絮還沉浸在憂傷的心緒中,不防突然被他拉住,回過神來,本能地要抽回自己的手。
沒有掙開,成嶠有些用力地攥著她,站起身來,眼睛里帶著玩味的笑意:“是不是在記恨我那時候掐你?那讓你掐回來好了!
說著就牽著阿絮的手向他的脖子摸去,臉上甚至帶著期待的表情。
有病啊,阿絮在心里罵他。
掙了半天才把自己的手抽回來,阿絮推他一下,慌慌張張地轉過身,向自己的房間逃去,扔下一句。
“我去收拾行李!
……
蓬萊宗的人待客周到,連對阿絮這樣的小角色也頗為關照。
作為以御獸出名的修仙門派,堂主聞遠身邊的一名侍女注意到阿絮對靈獸馴養感興趣,這天特意來邀請她前往御獸苑參觀。
在行館住了幾日,阿絮有什么問題或者需求,都是直接告知這位侍女的,兩人已經較為熟悉。
所以當這位名叫雙兒的侍女前來邀請,阿絮便很高興地答應下來。
跟成嶠說了一聲,他沒有反對,只讓阿絮結束參觀后早些回來。
兩人向御獸苑行去,腳下是以白石鋪就的長廊,阿絮靠著長廊一側行走,廊外不遠處就是一片湛藍無垠的海面,午后的日光灑在上面,波光粼粼,如碎金般閃耀。
阿絮將視線從廊外收回,正要和身側的雙兒說些什么,卻發現她已經走到了前面,和自己拉開了好幾步的距離。
她好像還沒發現阿絮落在了后面,正雙手交握著,一步不停地往前走。
阿絮發現她的步伐好像比平時見到的要快一些,看上去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去做。
如果對方真的有事的話,還有心情邀請她游覽參觀?
頭腦中閃過上述念頭的同時,阿絮也加快了速度,幾步追至她身側。
雙兒這時候才發現兩人的步調略有差異,轉頭對阿絮微微一笑,看起來有點勉強,沒有對上阿絮的視線。
“雙兒姑娘,我聽說御獸苑是貴派的重地,我們就這樣過去嗎?需不需要通行令牌之類的?”阿絮向她問道。
“啊……”雙兒未料到阿絮突然發問,微怔一下,反應過來后連忙道,“需要的。需要令牌,我這里有……”
她一邊說,一邊從袖子里往外掏,不知怎的,手上沒有拿穩,兩塊鐵質的令牌“啪嗒”掉在地上。
阿絮先于她撿起,將其中一塊遞還給她,直視著她的眼睛,柔聲道:“我們是用這個進御獸苑吧?”
“對……”雙兒伸手接過,垂眸避開了阿絮的視線,“是這個。我們快走吧!
太奇怪了,阿絮能夠感覺到對方的緊張,她始終不敢看自己的眼睛。但她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對方為什么會緊張呢?
這個人真的只是單純邀請她嗎?
在沒有更多證據的情況下,阿絮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
恰好在這個時候,對面走來了一位青衣侍女,正雙手托著一套茶具,杯盞中是殘余的茶水,看起來是剛從幾案上撤下來的。
在青衣侍女快要和雙兒擦肩而過時,阿絮掌心微動,聚起一團靈力,向那名侍女的腳下拂去。
瞬間,那侍女就像是被什么絆到一般,手里的托盤一下子撞到雙兒,盞中的冷茶將她的前襟澆了個透濕。
“你!”雙兒不防突然被撞到,衣襟上的濡濕感令她尷尬又驚怒。
侍女的第一反應是慌忙端穩托盤,避免杯盞墜地。阿絮也手疾眼快地扶了一下。
那侍女穩住了身形,立即屈膝向雙兒道歉:“這位姐姐見諒,我剛剛不小心絆了一腳,不是有意沖撞姐姐。”
阿絮在旁邊道:“方才我也看見,這位姑娘是一時失手,雙兒姐姐大人大量,別放在心上!
她知道雙兒的修為跟自己差不多,所以賭她沒有辦法用靈力清理,也看不出來她剛才使的絆子。
果然,雙兒接過阿絮遞來的手帕,低頭擦了擦衣服上的水漬,神情煩躁:“弄成這個樣子,我們還怎么去御獸苑。俊
她的住處離這里很遠,不方便回去更衣。
阿絮正想順勢取消這個安排,卻聽見一旁的青衣侍女道:“這位姐姐如果不嫌棄,可以去我那里換一身衣裳。”她們都是侍女,衣服的樣式是差不多的。
青衣侍女指了指不遠處:“就在那里!
阿絮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略微轉頭,朝側邊一望,又回頭去看雙兒的神色。
她似乎是鐵了心要帶阿絮去御獸苑,點點頭道:“就去你那里換吧,衣裳我回頭再還給你!闭f完又轉向阿絮,征求她的意見。
她話都說出去了,阿絮也不好駁回,便微笑著點點頭:“我陪雙兒姐姐一起去,就在門外等候。”
然而,等那兩人一進房間,阿絮立即找了個角落躲了起來。
雙兒換好衣服出來,沒見著阿絮,臉上頓時浮現焦急的神色。
一旁的青衣侍女雖然疑惑,但還有差事要做,跟雙兒說一聲便自行離去了。
阿絮在不遠處的角落里沒待多久,就看到一個仆從打扮的男子走了過來,和正在四處張望的雙兒碰上頭。
那個男子看起來不是蓬萊宗的人,由于怕被發現,阿絮和他們隔得有一段距離,聽不見兩人的交談,只隱約看到男子的口型,好像在說:“人呢?”
阿絮不敢多待,放輕了腳步后退,從另外一條路快速離開。
……
為了避免賓客迷路,剛抵達蓬萊宗時,就有負責接待的人送來地圖,阿絮當時就看了看,記了個大概。
這會兒,她正在腦海中回憶去行館的路該怎么走,忽然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響。
循聲望去,定睛一看,卻見一只毛絨絨的靈獸,體型約莫和小狗差不多,黃白相間的毛色蓬松而柔軟。
最令阿絮驚奇的是,這靈獸竟然懸浮在空中,四爪微微彎曲,同樣毛絨絨的大耳朵不停地撲扇著。
“好可愛……”阿絮忍不住輕聲感嘆。
然而視線剛一對上靈獸烏黑滾圓的眼睛,那小家伙立即撲扇著耳朵朝前沖刺一段距離,呲著牙,發出一聲低吼。
阿絮立即意識到這靈獸的本性可能不像表面上那樣可愛,連忙稍稍后撤,低聲道:“抱歉抱歉,我只是路過!
見她后退,那靈獸卻更加來勁了,四足現出利爪,揮舞出幾道淺金色的靈力,直向阿絮撲來。
阿絮見勢不妙,連忙也聚起靈力,迅速在自己周圍落下一層淡藍色的防護罩。
出乎阿絮的意料,這只靈獸的修為要比她高,“唰”的一聲,帶著金光的利爪便撕破了那層屏障。
沒有了阻隔,靈獸的攻擊挾著破空之勢向阿絮襲來。
阿絮緊張得屏住了呼吸,一顆心快要從胸腔里跳出來,眼看著那利爪就要從自己面上劃過,她本能地閉上雙眼,抬起手往前一擋。
“嗡——”,靈力對撞的震蕩聲響起。
沒有預想中的疼痛,阿絮倏地睜開眼睛,卻見那只靈獸已被擊退數丈,此時正眈眈地盯視她,像是在確認是否繼續發動攻擊。
“這么兇……”阿絮警惕地和它對視,忍不住小聲嘀咕。
一人一獸正僵持著,時間久到阿絮手心和額頭都冒出了細汗,這時,身后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阿絮頓時心里一松,轉頭看過去,眼睛里浮現出幾分驚喜。
“少主大人!
阿絮回頭確認了一下成嶠的位置,便立即轉過頭來,仍看向那只靈獸。
這小家伙明顯對修為的感知能力極強,知道阿絮是個好欺負的,故而一直嘗試攻擊她。
現在看到成嶠的身影,老遠就感覺到了來自高階修者的威壓,不待他走近,立即撲扇著耳朵飛走了。
動作快得阿絮都沒反應過來。
威脅解除,阿絮也卸了防御的姿勢,雙手放下,轉身向著成嶠行去,幾步就到了他身前。
在她走來的時候,成嶠的目光便將她由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好確認她方才沒有受傷。
“少主大人怎么知道我在這里?”阿絮和他并肩往回走,微微轉頭,一臉好奇地問他。
成嶠眼眸微垂,視線掃了一下她腕上的玉釧:“猜的!
阿絮沒有多想,她的注意力還放在先前雙兒的奇怪表現上。
成嶠聽她說完,轉頭和她對視一眼,目光里有很明顯的贊許之色,笑著道:“看來你比小時候聰明多了!
什么嘛,她小時候也不笨。
阿絮鼓了鼓腮,又想到方才那只小家伙。
“對了,少主大人,你給我的這副手釧,里面是蘊藏著靈力嗎?”
在即將被靈獸襲中的時候,阿絮聽到了兩股靈力激蕩的聲音,看來看去,只有可能是這手釧的作用了。
成嶠沒有否認,神色平靜地道:“只是以防萬一。你現在修為還不夠,我怕有看顧不到的時候!
阿絮不太習慣他這樣的語氣,明明很輕淡的口吻,聽在耳中卻有一種莫名的分量,甚至讓她感覺腕上的玉釧仿佛都變沉了一些。
她不由得伸出右手,指尖在玉釧上摩挲了片刻,末了,輕聲向他道謝。
“什么?”成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沒有聽見她說的話。
阿絮只好重復:“我說,謝謝少主大人!
成嶠低聲笑了笑:“沒事!
兩人一路走回行館,阿絮總感覺成嶠的狀態不太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等踏上屋前的臺階,成嶠對她道:“你回房歇著吧。”說完就推開自己的屋門,走了進去。
阿絮看著他反手將房門合上,身影消失在門后,心里那奇怪的感覺更強烈了。
……
凌霄會武,仙門云集。
隨著賽事日程的臨近,阿絮眼看著行館里眾人都忙碌了起來。
初賽共有上千人參加,經過連續數日緊張而殘酷的淘汰,最終只有一百多人進入復賽。
像成嶠這樣修為、出身都極為卓越的選手,是無需參與初賽,直接進入復賽的。
由于初賽過于忙亂,且觀賞性不強,阿絮沒有去賽場觀看。
到了復賽這天,從清晨的時候起,阿絮就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靈力有所波動。
成嶠的目光在她身上觀察片刻,提醒道:“應該是快要突破了!彼尠⑿趿粼诜績却蜃敖裉毂仍嚹憔蛣e去看了!
“那少主大人不在,我一個人也可以突破境界嗎?”阿絮有些不安地問。
成嶠點點頭:“沒什么問題。我現在設好輔助陣法,你專心調息就行。”
阿絮目前體內的靈力已經滿溢,不需要他再輸入也能順利突破。
成嶠催動法訣,在她周圍落下一層結界。
阿絮在榻上盤腿而坐,隔著一層靈力的屏障,感覺成嶠的臉色有些許蒼白。
……
到了下午,阿絮感到周身陣法的靈力似乎有所波動,像是與什么感應一般。
她調息正至關鍵處,沒有顧得上查看。
又過了小半時辰,體內靈力流轉通暢,相較從前更為磅礴穩固,阿絮長出了一口氣,順利突破的喜悅涌上心頭。
還沒來得及收拾,門口就傳來了腳步聲,接著房門被推開。
阿絮看見成嶠回來,一臉欣喜地穿鞋下榻,向他迎了過去,言語興奮地道:“少主大人,方才我突破了!
現在已步入煉氣后期。
成嶠抬手收了陣法,從她旁邊走過,像小時候一樣捏了捏她的臉,但沒用力,嘴角微微勾起:“真厲害!
“少主大人那邊怎么樣,還順利嗎?”阿絮的視線跟著他移動,順便問道。
成嶠在椅子上坐下來,身子向后一靠,神情懶懶的,簡短地道:“輸了!
阿絮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嘴巴張合了兩下,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雖然在來之前曾想著,能有人治治他這驕狂勁兒才好,但當事情真如她所想,而且發生得這樣迅速,阿絮又不禁愕然了。
她過于吃驚和好奇,心里忍不住在想,對方實力該有多強勁,能在復賽就打敗他。今天自己調息的時候感覺到的陣法波動,就是在少主大人落敗時和他產生的感應吧?
正要再問問細節,忽然聽見敲門聲。
阿絮轉頭一望,看見成嶠的心腹正立在門邊,得到允許后便快步入內,向桌案后的成嶠走去。
這人名叫宋懷,阿絮是時常見到他的,在對方抬腳進門的時候,便微笑著和他打了個招呼。
宋懷卻有點冷淡的樣子,和阿絮的視線對上,只稍稍點頭。
成嶠看了他一眼。
宋懷很快走到成嶠旁邊,恭敬地伏低身子,抬手半擋住臉,在他耳邊說了些什么。
以往下面的人匯報,成嶠是不會避著阿絮的。故而宋懷這樣的舉動,令阿絮稍感疑惑。
桌上放著一本小冊子,上面記載了此次參與凌霄會武的重點選手的材料。
成嶠聽完宋懷的匯報后便隨手翻開,很快地翻看著,不知道是不是在找今日遭遇的那個對手。
阿絮有些納悶,以他的性格,怎么輸了比試還這樣平靜?
“少主大人,我們接下來做什么?回清源宗嗎?”
聽她這樣問,對面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宋懷道:“進入三十二強之前還有復活賽,按照規定,復活賽的時候少主不會再與那人對戰!
原來如此,阿絮沒有研究過凌霄會武的規則,還以為輸了一場比試就得打道回府了。
不過聽他這意思,少主大人是除了今天遇到的那個對手,完全沒有把別的選手放在眼里?
“今天的那個人……很強嗎?比少主大人厲害多少?”阿絮的眸中浮現出些許探尋的意思。
宋懷很快接道:“單論功力自然是高不到哪里去,少主今日失利,完全是因為先前遭人暗算,修為至少損失了三分之一,要不然怎么會……”
他這一篇話還沒說話,就被阿絮驚訝的聲音打斷:“暗算?”她完全沒聽成嶠提起過這件事,“在這種場合?”
見她一無所知的樣子,宋懷方才緩和的臉色又緊繃了起來:“那還不是因為……”
“啪。”成嶠將手里的小冊子扔在桌面上,一個眼風向宋懷掃過去。
“因為什么?”阿絮的目光還落在宋懷身上,等著他后面的話。
“沒什么。”他不再說了。
……
按宋懷的說法,成嶠受的傷不輕,阿絮之前就感覺他看起來有些精神不濟,想來那時候就被人暗算了。
但他不透露具體原因,阿絮也不得而知。
不過以阿絮對他的了解,她知道成嶠定然是不甘心有此一敗的。
果然,此后成嶠每日運功修復,同時也照常參加每一場比試。
從復賽往后,他的攻擊性都極強,像是十分期待再次見到先前那個對手。不過因為一直都沒遇上,他在對戰之時便有一種發泄的意味,總是沒過幾招就結束了比試。
打得太快,阿絮都沒怎么看清,感覺有些無聊。
這樣的大型會武,都是越到后面越能看出參賽選手的實力,隨著選手的淘汰與晉級,已經沒多少人記得成嶠一開始輸掉的那一場,反倒對他后來這一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凌厲打法印象深刻。
到了半決賽,一共還剩下四位選手,成嶠是其中一個。
本來阿絮嫌他參與的場次太無趣,今日不想去看。
但成嶠仿佛總能拿捏住她的心思,眉梢輕挑,眼睛里微帶笑意:“今天我肯定要跟無玄宮的那個人對上,你不想去看?”
嗯……如果對手是先前打敗過少主大人的那個高手,阿絮還是想去看看的。
被說動后,阿絮很快跟著成嶠再次來到比試會場。
托成嶠的福,阿絮所在看臺的位置很好,視野廣闊,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下方比賽場地的情形。
將阿絮安排好后,成嶠迅速去內場準備。
天高云淡,輕柔的海風拂過看臺,吹拂著阿絮淡粉色的衣裙,送來令人心曠神怡的氣息。
數不清的人群將比試會場圍了個水泄不通,目之所及到處是穿著不同宗門服飾的修者。
和遠處的位置相比,阿絮身邊挨著的人不算很多,但許多女孩子興奮的私語聲還是傳入了阿絮耳中,聽得她的唇角也不由得微微上翹。
有女孩子瞧見阿絮面帶微笑、看起來溫柔可親的樣子,和幾個同伴對視一下,走過來道:“這位是成少主身邊的侍女吧?”
阿絮感到意外,看這些少女的打扮,應該都是仙門世家的貴女,怎么會突然和她搭話?
略微驚訝一瞬,阿絮面容很快恢復平靜,按照禮節向她們問候。
“仙門常有宴會,成少主倒是不怎么參加。”阿絮聽見一位綠衫少女開口,轉頭一看,見她面上似有羞怯之色,櫻桃小口微張,繼續道,“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
“成少主年紀輕輕,修為卻這樣高,想來平日一定忙于修煉,顧不上這些吧!绷硪晃簧倥舆^她的話。
幾個女孩子你來我往地說了一篇,阿絮才明白過來,她們是對成嶠有意。其中一個性情爽朗的少女甚至直接向阿絮打聽成嶠喜歡什么。
這是阿絮第一次直觀感覺到成嶠的外表多具有欺騙性,少年英才,出身好,修為高,相貌又是世間難得的俊美,很難不撩動無數芳心。
阿絮心想,這都是因為你們對少主大人的惡劣性情一無所知。
少女們還在討論等比試結束怎么和成嶠搭話,一人話未說完,音調陡然提高:“哎,來了!”
不單是那少女發出驚喜的呼喊,看臺上的觀者顯見得也比剛才興奮了許多,人群中小小地沸騰了一下。
阿絮轉過視線,只見從內場的位置走出一個深色勁衣的少年,高束馬尾,劍眉星目,步伐沉穩有力,很快走入比試場地的中央。
是成嶠,但他現下的氣質和打扮都令她感到有點兒陌生,面容微肅,臉上沒有調笑的神色,從側面望過去,面部輪廓鮮明而深刻,整個人也鋒利得像是他那柄不常出鞘的碎星劍。
阿絮方才聽到,他是要和無玄宮的那名選手對戰,所以才表現得這樣認真嗎?
不單是阿絮的心中升起了期待,本屆的凌霄會武舉行到現在,成嶠和那位無玄宮弟子的表現就是最為亮眼的,修為功法之高妙精深無不令人嘆服,也難怪成嶠一出現眾人都會這般激動,皆伸長了脖子等待二人接下來的精彩對決。
變故就是在這時候發生的。
大約過了一炷香時間,成嶠的對手仍然沒有出現。
看臺上已經出現了輕微的騷動,人們交頭接耳地議論著。
由于只剩下三個人,會武的主辦方臨時決定變更比試規則,按從前曾有過的慣例執行。為表示對選手的尊重,也詢問了成嶠等人的意見。
新規則需要兩兩對戰,成嶠嫌麻煩,輕嗤一聲,向自己的對手道:“用不著,你們兩個一起上!
對面兩人一開始沒有理解他的意思,反應過來后都是一臉的怒色,什么意思,小瞧他們?
兩人中有一人正是此次主辦方蓬萊宗的宗主親傳弟子,脾氣尤為暴躁。他自認修為不輸成嶠,憑什么被他這般輕視,當下就要動起手來。
另一位靈蚩派的弟子卻想了想,手里的笛子一橫,攔住了他,側首在他耳邊傳音道:“那清源宗少主這般狂妄,不如就依他所言,到時你我二人聯手,先將他淘汰。如此一來,前兩名的位置總在你我之手,也不失為一樁妙事!
蓬萊弟子聞言,面色緩和了幾分,點點頭:“聽你的!
上首的主官和裁判聽說了三人商議的結果,一時間心思各異。
蓬萊宗為主辦方,若是按照成嶠的提議來,不僅自家弟子奪魁的幾率大大增加,同時這樣新奇的比試規則,也能提高會武的觀賞性,故而內心是傾向于贊同的。
裁判也沒有表示反對,仙門本就以實力為尊,成嶠既然敢提出這樣的要求,那是勝是敗,便只看他的本事了。
……
在臨時更改規則的過程中,有一名身著青色衣衫的男弟子走到阿絮身側,向她搭話。
阿絮禮貌地回應著。對方面容俊秀,舉止有禮,阿絮不討厭他。
正隨意閑聊著,看臺上忽然又喧騰了起來。
阿絮下意識地朝場地中央看去,卻見成嶠和另外兩人一道步入場中。
“他們怎么……”阿絮的目光中流露出不解。
青衫男子在旁邊解釋道:“是臨時變更的規則,由成少主對戰其他兩位選手。”他方才從高臺處過來,聽見了上首幾位賓客的討論。
阿絮更不明白了:“規則還能隨意更改嗎?雖然只剩下三個人,之前應該有相應準備吧,或者按照從前的慣例?”
“是成少主自己要求的!鼻嗌滥凶拥。
這下阿絮才明白過來,轉念又一想,這確實是少主大人干得出來的事。
在覺得他狂妄的同時,阿絮的一顆心也有點被吊了起來。其他兩名選手也是一路贏過來的,實力應當不弱,以一敵二的話,他能贏嗎?
周遭觀眾的反應似乎和阿絮差不多,有些膽子大的甚至喊了起來:“靈蚩派的,使出你的看家本領!這要還贏不了,你就別回西南了!”
一片鼓噪喧鬧聲里,成嶠靜靜地站立在場地中央,遙遙向看臺處望過來。
猝不及防,阿絮和他鷹隼一樣的銳利視線對上,一下子被定在那里。
成嶠的目光在阿絮和她身側的青衫男子身上掃視一遍,嘴角牽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
阿絮莫名心中一跳,袖子里的手緊了緊。
好一會兒,成嶠的視線才從看臺上收回,緩緩下移,落在不遠處的兩名對手身上。
那兩人一直在盯著成嶠,看他始終漫不經心的,甚至有閑暇跟那臺上的小姑娘眉目傳情,心中的怒火更甚,目露不屑,只等著比試開始后便將他踩在腳下。
清越的哨聲響起,成嶠卻一動不動。
那兩人觀察片刻后對視一眼,掌心催動靈力,祭出自己的法器。
見成嶠仍舊定定地立在那里,蓬萊弟子率先出擊,忽地吹一聲口哨,召喚出一只毛色金黃、體型巨大的靈獸。
“是乘黃。”青衫男子在阿絮身旁道,“不愧是宗主親傳,居然契約了這樣高等級的靈獸!
阿絮不清楚這些高級修者的功力和法寶,只見那神鹿一般的靈獸全速奔騰,如一朵金云一樣,風馳電掣地襲向場中猶自巋然不動的成嶠。
靈獸四蹄騰空,巨大的身形如一道弧線劃過,這樣的速度和力量要怎么應對?
阿絮袖子里的手握得更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臺下。
就在乘黃逼近成嶠的一剎那,阿絮呼吸驟停,但見片刻前巋然如山的少年猝然一動,橫劍輕擋。碎星尚未出鞘,劍身的磅礴靈力便逼退了那只靈獸。
還沒等阿絮看清,數不清的金色箭矢就像暴雨一樣筆直地射向成嶠,是蓬萊弟子張弓搭箭,用自己的法器與靈獸配合襲擊。
箭矢都落在了成嶠布下的結界外面,阿絮一顆提上去的心卻還沒放下來,她有些擔心那鋒利的羽箭會刺破那薄薄的淡藍色結界。
似乎為了印證她的擔憂,一陣悅耳的笛聲響起,成嶠設下的結界便像落雪一樣消融了。
眾人也是懸著一顆心,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卻見蓬萊弟子的攻擊仍在持續,只是沒了那層護罩,射出的利箭仍舊傷不了成嶠分毫。
許是發現靈蚩弟子的攻擊更為有效,兩人改變了策略,蓬萊弟子略微后退,降低了射箭的頻率。
靈蚩弟子的笛聲再度響起,仿佛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在成嶠的身周凝聚起一層輕紫色的薄霧。那霧越來越濃,甚至肉眼可見地凝成了絲線,一點一點地織起來,最終變成一個蠶繭的模樣。
阿絮一直聚精會神地盯著場中,見成嶠被紫色的繭困了起來,不由得睜大眼睛,身子本能地往前走了兩步,雙手緊張地抓住了看臺上的欄桿。
“牽魂術……”身旁的青衫男子有些驚訝地道。
“什么?”
見阿絮不懂,青衫男子向她解釋:“這是靈蚩派的至高功法,以笛聲操縱靈力織就牽魂繭,如果運用得當,修為再高的人也能困住。被困住的人會漸漸失去調動自身功法的能力,那么……”
阿絮聽他這樣說著,不禁更加擔心。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被困起來的成嶠卻沒有絲毫的動靜,只有那未曾止歇的笛聲象征著雙方的較量仍在繼續。
過了大約一刻鐘,臺上眾人看見蓬萊弟子再次張弓搭箭,心里明白,這是要給予那位成少主最后一擊了,不禁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臺下。
“砰——”卻不是羽箭破空的聲音。
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那靈蚩弟子調動一身修為織就的牽魂繭便被碎星一劍揮開,隨即被劍上的靈力震成了碎片。
靈力余波擴散開來,轟地一聲,不遠處的兩人被擊中,口中吐出鮮血。
靈蚩弟子的長笛掉在地上,上面沾了幾點殷紅的血。
蓬萊弟子的弓弦斷裂,乘黃溫順伏地。
成嶠收了劍,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對面兩人見他靠近,皆嘗試再次調動靈力,繼續對戰。
然而隨著成嶠的腳步臨近,他們卻像是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威壓,雙手無力地垂下。
他越走越近,那兩人的氣力也隨之被抽離,最終腿上一軟,以一種認輸的姿勢跪了下去,一直等他走過去也沒能站起來。
那種強大的壓迫感,甚至連遠處看臺上的人們都有所感覺,明明勝負已決,也無人敢高聲歡呼。
還是清源宗的人看自家少主快要走出場地中央,才率先爆發出一陣呼喊:“少主威武!”
緊繃的氣氛霎時消散,人們也跟著發出歡呼和喧鬧聲。
身后的少女們尤為激動,推搡著要選出一人去跟成嶠搭話。
阿絮聽見她們嬉鬧的聲音,方才比試帶來的緊張情緒也慢慢緩解,雙手松開欄桿,稍稍后退。
……
接下來,蓬萊弟子與靈蚩弟子在恢復好后,也經過比試定好名次,略過不提。
魁首的獎物由看臺上方的尊者親自交付。
有人聽說,這位尊者是仙門數一數二的大人物,等閑見不著他老人家的面,此次會武也只在這會兒露面片刻。
眾人看著一步步走上高臺的成嶠,今日的賽場上,這個年輕人所展現的修為足以令仙門震驚。
隨著他的成長,只怕清源宗的實力愈發強大,未來執仙門之牛耳也是一件必然的事情。這是許多宗門的高層所猜度的。
而對于看臺上的仙門貴女來說,她們更多關注的則是這位年輕的少主尚未有道侶,他在賽場上的英姿,打動了多少女孩的芳心。
成嶠步上臺階,高臺上的風吹動他的衣角。他抬起雙手,從尊者的手中接過那塊象征著魁首的玉牌。
不像與先前兩人對戰時的驕狂,此刻接過玉牌的成嶠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一舉一動都是那樣的從容和鎮定,那種進退得宜的風度不僅讓仙門的尊者心中生出好感,更讓臺下的許多人心折。
成嶠從高臺上下來,向右一拐,徑自向著第二層的看臺行去。
經過的時候,看臺兩側的人都自動讓出一條道來,視線追隨著成嶠的身影,一直向著他的正前方看去,恰看到這一層盡頭處的粉衫少女。
阿絮也注意到自己這一層的動靜,微微側身,向左邊看過去。
隔得那么遠,成嶠仿佛都能看到她輕輕轉頭的時候,眸子撲閃了一下,細碎的陽光照進她的眼睛,流光似的一霎,又被女孩兒長長的睫毛一扇,遮蓋住了。
他步子快,高臺上的風不僅吹動阿絮的裙擺,也將他的深色衣衫向她這邊吹拂。
日光燦烈,阿絮的眼瞳微微收縮了一下,隨著成嶠的走近,她才看清了他的臉。此刻少年臉上那種張揚的神色,是她所熟悉的。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短,看臺上人們的目光都聚集過來,阿絮立在那里,心也越跳越快,直到他在自己面前站定,擋住了那燦烈的日光,在她身上投下一片暗影。
【📢作者有話說】
是比較喜歡把劇情都塞在一章,雖然太長了點。
感謝“木和”“八步橋村一枝花”“短短又餓了”三位讀者寶寶的營養液~
53 ? 小惡意
◎過于親密的距離◎
成嶠將手一抬:“給。”
阿絮順勢低頭一望, 看見了他手指捏著的那塊玉牌,神色略微不解,又抬眸看他, 有些不確定地道:“給我?”
“不然呢?”成嶠挑眉。
周圍的人早在他走過來的時候就一臉好奇地朝這邊張望了, 阿絮感到無數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像是細小的芒尖兒在輕輕地扎,令她渾身不自在, 連忙伸手接過玉牌,快速地收進自己的袖中。
臺上的尊者在接見后面的選手, 暫時將部分人群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阿絮感覺注視著自己的目光沒有那么多了,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成嶠朝旁邊走了兩步,轉身向后一靠, 倚在看臺的欄桿上, 看阿絮小臉有點緊繃的樣子, 花瓣一樣的嘴唇微微抿著。
“怎么了,不想要?”
這塊玉牌可以兌換相應的獎物, 據說都是一些極為珍貴的靈丹、秘籍以及法寶, 阿絮當然是很心動的。
“想要……”她很誠實地道。
成嶠視線輕垂,看著身前的女孩,幽沉的眸子里漾著點微不可察的笑意。
阿絮眼睫輕輕一掀,瞥他一眼,也走到他旁邊,小聲地道:“那也不要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啊……”
幸好別人只會以為是讓她拿著,而不是真的給她。
成嶠輕哼了一聲。
他偏要當著這么多人, 省得他一個不在, 就有不長眼的來勾搭她。
……
會武結束的第二天, 阿絮就拿著魁首的玉牌去找聞遠,從蓬萊宗的寶庫中兌換了一大堆獎物。
興沖沖地回到行館,將亂七八糟的珍奇寶物都堆在外間小憩的榻上,阿絮便開始收拾。
說了都給她,成嶠便沒再看那些東西一眼,由阿絮自己倒騰。
將所有獎物都分好類,放進先前成嶠送給她的芥子袋,榻上只剩下一本藏藍色封皮的秘籍,名為《符道釋義》。
顧名思義,這本書是講符道的。
方才收拾的時候阿絮順手翻了翻,感覺不難理解,一時間對它產生了興趣,打算研究一下。
在她一陣忙活的時候,成嶠正懶懶地靠坐在幾步之外的椅子上,手里拿著一本游記,閑閑地翻看著。
他手邊是一個高腳方幾,上面按慣例擺了些待客的瓜子水果之類的。
這些東西仙門中人一般是不吃的,只是和凡間一樣,擺在那里應個景兒。
許是無聊,成嶠看著看著書,順手從一旁的小碟子里抓了把瓜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嗑著。
阿絮收拾完,從榻上拾起那本《符道釋義》,轉身在榻邊坐下,目光無意中往成嶠那里掃了一掃。
稀奇,他怎么嗑起瓜子來了?
阿絮的視線略微下移,看見了小碟子旁邊的那一小堆瓜子皮。
很好,沒有亂扔瓜子殼,省得她再打掃。
榻上也有一個方形小矮幾,阿絮將秘籍攤開放在上面,一只手托著臉頰,低頭一字一句地認真看起。
盛夏時節,室外的蟬鳴聲無歇無止,都被特地設下的結界擋住,室內有一種寧謐的氛圍。
除了兩人翻動書頁時發出的聲響,就只剩下成嶠偶爾嗑一下瓜子的聲音。
阿絮看完一個章節,又從頭梳理了一下,最終將秘籍翻到這一章其中一頁。
她側身坐在榻邊,左手放在矮幾上,按著那本秘籍的邊緣。先是稍稍轉頭,目光裝作不經意地落在成嶠身上,觀察了片刻,發現他仍是很專注地在看那本游記。
而后視線轉回到左手邊的秘籍上,一面在翻開的那一頁快速掃視,一面右手微動,纖細潔白的指尖輕點,行云流水一般,在虛空中畫出一道符印。
阿絮掌心運力,催動那道符印向著成嶠身側的高腳方幾而去。
淡藍色的符印快速落在方幾上,微微閃爍一瞬,便像融雪一樣無聲消逝。
阿絮知道自己畫的這道符已經發揮了作用,便收回視線,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翻著自己手里的秘籍。
看起來,她只偶爾將眼角余光朝成嶠那邊瞟過去,但實際上卻在密切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在成嶠伸手向那個小碟子里探去的時候,阿絮已經忍不住要笑了,抿住嘴唇,拼命克制著。
直到他從碟子里拈起一片瓜子皮喂進嘴里,整個人的動作頓了一下,阿絮才趴在矮幾上,臉埋進胳膊里,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成嶠扔掉嘴里的瓜子殼,轉頭瞥一眼,只見方幾上的瓜子和瓜子皮不知道什么時候被調換了位置。
他拿起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起身走到阿絮身邊。
阿絮聽見腳步聲,心里有點兒虛虛的慌,但又有種成功捉弄他的小得意,直起身來看向成嶠,眼瞳黑亮亮的,唇角還微微上翹著,看得出來是在努力忍著笑了。
成嶠伸手將那本秘籍拿起來,快速翻了翻,翻回到阿絮實踐的那一頁。
“對換符。”成嶠勾起嘴角,“看一眼就會,你還挺有天賦!
他前些年也對符道產生過興趣,但沒有研究出什么名堂。
從他走過來,阿絮的目光就在他身上掃了掃,這會兒見他嘩嘩地翻這本書,有點兒擔心他會生氣,把這本秘籍收走,便也站起來,想從他手里把書拿回來。
“干什么?”成嶠將手一舉,她便夠不著了。
阿絮努力踮起腳尖,一只手攀著他的胳膊,另一只手舉高往上,仰起頭來,漂亮的眼睛里含著些祈求看向他:“少主大人,我還沒看完呢!
“看完好繼續捉弄本少主是吧?”成嶠的嘴角漾起笑意,胳膊放低了些,稍稍向后,引誘她繼續靠近自己。
阿絮沒有察覺到對方這微小的動作,果然貼靠到他懷里,幾乎是往前一跳,才將那本書夠了下來,花瓣一樣的嘴唇微微嘟起,不肯承認自己的小小惡意:“沒有……”
秘籍是拿了回來,人也到了成嶠懷里。
他沒有伸手抱著自己,阿絮一發現兩人過于親密的距離,立即慌亂地后退。
然而身后就是矮榻,“砰”的一下,足尖踢到木質的床沿,腳下后退的趨勢也沒有收住,整個人被床沿絆倒,驚呼一聲倒在榻上。
【📢作者有話說】
肝不動了,這章短點。
感謝“(^▽^)”“天真u”“鴿子蛋”三位讀者大人的營養液~
54 ? 眉心吻
◎從他的眼眸中,阿絮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可能她不太適合做壞事, 每次稍微起點壞念頭,不是很快被發現,就是很快遭報應。
阿絮倒在榻上, 感覺自己現在的樣子有點兒狼狽, 特別是成嶠還好好地站在那里, 嘴角漾著些許笑意,正低頭看著她。
對方伸出一只手, 要拉她起來。
阿絮的目光在他骨節分明的手上掃了一下,側身避開, 自己從榻上起身。
成嶠將手收了回去,沒說什么。
……
臨近回程的日子,阿絮提前將部分行李收拾了一下。
這天黃昏,成嶠從外面回來, 在她身后道:“我剛想起來, 這會兒山下凡間正舉辦河燈節, 你要不要去看?”
“河燈節?”阿絮轉過身來,“那是什么?”
成嶠道:“聽說是蓬萊本地特有的節日, 每年七月底舉行, 跟正月的元宵差不多!
“那豈不是很熱鬧?”阿絮問。
成嶠笑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仙門的人大多忙于修煉,每逢節日,并沒有凡間那種喜慶的氛圍。
何況他們一路過來,從昆侖到東海,豈止萬里之遙,既然正巧趕上當地的節日,阿絮自然是想去看看的, 便點點頭, 問道:“那我們什么時候去?”
“現在!背蓫苯永∷氖滞蟆
阿絮被他帶著往外跑, 黃昏的風拂動她的衣裙,長發也輕輕飄蕩著。
她轉頭望了一下身邊的成嶠,這人怎么說走就走,確定是臨時想起來才問她的嗎?
……
到了山下凡間,恰是最后一抹天光收盡的時刻。
兩人從山道轉出來,步入山下的村鎮。沒走多久,就遠遠看見了一條熱鬧的街市。
所謂的河燈節,是蓬萊當地的人們年中歡慶的日子。
傳說此地曾大旱,有仙人路過,在蓬萊峰降下甘霖。雨水沿山峰脈絡汩汩而下,形成溪流,滋潤了干涸的土地。當地得以繁盛,也從此留下了觀燈祈愿的風俗。
阿絮和成嶠從蓬萊峰下來,這會兒身處的位置,便是傳說中的靈溪的上游,也是山下村鎮的入口處。
河燈節實際上會持續好幾天,每逢此時,當地人們便會相攜出游,在精心挑選的河燈上寫下愿望,放入靈溪之中,讓它順水漂流。
沿路步入上游街市,放眼望去,無論是街道兩側的商鋪、攤販,還是稍遠一些的民居,到處都掛滿了明亮的花燈,如同千丈星河,一眼望不到頭。
人太多,阿絮小心地避開人潮,往成嶠那邊靠近一些,轉頭向他說了句什么。
耳邊充斥著游人的喧聲笑語,成嶠沒有聽清,低下頭來,手搭在了阿絮肩膀上,湊近她道:“什么?”
“我說,這里很熱鬧!卑⑿踔貜鸵槐。
成嶠笑著,點點頭。
等他站直了身子,阿絮剛想把他的手拿掉,卻突然感到肩膀上一緊。
“小心。”成嶠帶著她往旁邊走了一步,讓開了迎面走來的人群。
站定后,手就一直搭在她肩頭不放了,像是街市上的許多親密愛侶一般。
阿絮小小地抗議了一下,聲音霎時被喧嚷的人潮淹沒,成嶠只當做沒聽見,神色如常地攬著她繼續朝前走。
側邊隱隱傳來一陣笙歌,阿絮循聲望去,只見寬闊的河面上正泊著一艘游船,船上綴著一盞又一盞的花燈,煌煌燈影里,粉面羅裙的少女們身姿曼妙,正隨著管弦聲起舞。
阿絮一時看得呆了,站著不走,回過神來后有些激動地道:“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看的舞!
許是隔著些距離,又是在船上,煙水迷蒙、燈影搖晃的,更有一種別致的氛圍。
其實從一進入街市起,阿絮就被河燈節的喜悅氛圍感染,處于一種興致勃勃的狀態,看什么都新鮮。
成嶠看她眉眼彎彎,燈光映照著的小臉微微泛紅,也不由得勾起嘴角:“你就是見得太少!痹掝^一轉,卻又道,“這種凡間節會,你那個季大哥就沒帶你逛過?”
阿絮被他攬著,兩人幾乎靠在一起,自然聽清了他的話,轉頭乜他一眼,小聲道:“無聊!
她在埋怨的時候,成嶠也正低著頭,看見她黑亮的眼瞳望過來,花瓣一樣的嘴唇微微嘟起,那一種生機又明麗的嬌俏感,直勾得他心里發癢。
成嶠松開了她。
恰在這時,一旁小攤上正擺弄河燈的小哥抬起頭來,招呼道:“這位郎君可要買許愿燈?不是我吹,我們蓬萊鎮的河燈可靈了,許的愿望定能實現!”
“要不要買一盞?”成嶠問道。
阿絮點點頭,也走到小攤前,目光在各式各樣的河燈上流連。
“娘子您隨便挑!”小哥熱情地招呼。
阿絮最終選了一個小白兔子樣式的河燈,走到一旁的幾案前,依照那小哥的指點,從盒子里取出一張花箋,俯首提筆。寫到一半,抬起頭來看向成嶠:“少主大人要不要也寫一個?”
成嶠嗤了一聲,他可不信這個。
不要算了,阿絮沒管他,繼續在箋上寫下自己的愿望。
小哥看她寫完,指了指一旁的靈溪:“娘子你瞧,這邊是上游,從此處將花燈放下,一路沿著河走,要是能在下游撿到自己的河燈,那這愿望就鐵定能實現了!”
阿絮還是頭一次聽到這樣新奇的規則:“所有人都會去撿自己的河燈嗎?”
那倒也不是,當地人放河燈,多數是遵循舊俗,趕個趟兒,在上游放過了就算了,沒幾個人會特意跑到下游,從成千上百的河燈中找尋屬于自己的那一個。
這小販看阿絮他們是外地人,出于熱情,才特意將風俗原原本本地科普一遍。這會兒見阿絮發問,便笑了笑:“這都看個人,不撿也行。”說完又強調一句,“不撿也靈!”
阿絮謝過他,將花箋放進河燈里,雙手捧著,來到靈溪邊。
傾身將河燈放在水面,不過一瞬,輕盈的河燈就被水流帶走,飄飄蕩蕩,與其他無數盞河燈匯在一起,照亮了明凈的溪流。
……
兩人回到岸邊,沿著靈溪邊走邊聊。
阿絮看著不遠處街市上的熙攘人群,熒熒的燈光映照著他們的笑臉,自己也像是被感染一般,心情更為愉悅,轉臉望著成嶠,問道:“少主大人有沒有想過在凡間生活?”
成嶠的視線落在水面的河燈上,聽見她問,頭也沒回地道:“沒有。”
“為什么?”阿絮又問。
成嶠覺得新鮮,他放著尊貴的仙門少主不當,跑來凡間過苦日子?
“我閑的?”
阿絮聽懂了他的意思,也是,方才一時忘了他的身份,怎么問出這樣的傻問題。
她沉默了一時,成嶠轉頭瞥她一眼:“倒是你,當時怎么想著跑去凡間?”
兩人一直沒有討論過這個話題,但成嶠其實大概知道原因,現在拿出來問,只不過是想聽她說說心里話。
阿絮沒有開口。
成嶠也不再勉強,他一向只重結果,反正兩人在一起就行。之前的可以讓它過去,至于以后……
想到這里,成嶠接著道:“其實凡間也沒有你想得那么好!彼囊暰在人潮中逡巡一瞬,“像這樣的日子,凡間一年也沒有幾天。”
“我之前下山歷練過幾次,也見過尋常百姓的生活,太平年月尚且不容易,更何況饑荒戰亂……”他話還沒說完,低頭對上阿絮的眼睛,看見女孩的目光里隱有笑意,有點納悶,“怎么了?”
阿絮是覺得新奇,從前他不希望自己做什么,都是直接甩過來一個命令,像現在這樣嘗試勸說的語調,在阿絮的記憶里幾乎沒有過。
“沒什么。”阿絮搖搖頭,結束了這個話題。
靈溪穿過街市的這一截并不長,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走到了下游。
成嶠的目光在水面的其中一盞河燈上停留一瞬,向阿絮道:“你看,那個燈是不是你的?”
阿絮也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的確看到一盞白兔子河燈正順著水流向河邊漂過來。
但她不太相信:“一路上有這么多長得一樣的燈,哪里碰巧就是我的了?”
不是才怪,成嶠從她放下那盞河燈起就一直盯著。
“看看唄!彼叩。
“好吧!卑⑿鯀s不過,正好那盞燈此刻也在向著他們這邊漂蕩。
下游的堤岸有點陡,阿絮稍稍提起裙擺,小心翼翼地靠近河邊,在距離水面還有一尺的時候站定。
等河燈漂得更近,阿絮斂好裙裾,慢慢地蹲下,伸出右手去夠那盞燈。
就在這時,水面風歇,河燈也停在那里不動了,阿絮微微傾身去夠,也還是差著一點點距離。
她不敢再朝前使力,怕一個不小心栽進水里。正準備調動靈力的時候,聽見了成嶠的聲音:“手給我!
阿絮回頭一望,成嶠就站在她后面,一只手伸向她。
猶豫了一瞬,阿絮還是伸出左手,放入他掌中。
微涼的手被握住,立即感受到對方手掌的力度與熱度。阿絮刻意忽略掉那由左手迅速蔓延至心尖的感受,再次轉頭朝向水面,伸出右手的同時更加用力地傾身,去夠那盞河燈。
有成嶠在后面,阿絮很順利地觸到河燈的邊沿,纖長的手指撥動兔子的耳朵,將那盞河燈撥過來。
回到堤上,阿絮取出花箋,將河燈遞給成嶠,借著沿路燈籠的光亮,打開花箋一看,眼中霎時浮現出驚喜:“還真是啊!
成嶠低頭湊了過來,問她:“寫的什么?”
阿絮慌忙把花箋折起來,身子向旁邊一扭:“不告訴你。”
成嶠“嗤”了一聲:“多稀罕!
……
雖然那小販說的不一定是真的,但在下游很幸運地撿到了自己的河燈,還是讓阿絮滿心喜悅。
兩人由河邊走回集市,此處熱鬧更甚,即使成嶠沒有攬著她,阿絮也還是被熙攘的人群推擠著,時不時地就會被迫貼靠到成嶠的懷里。
正費力地往前走著,前方的人群卻突然停了下來,遠遠地傳來一陣騷亂之聲。
阿絮循聲望去,只見鬧市之中,不知從哪里沖過來一駕馬車,正以飛快的速度朝前行駛。
明明路上都是人,車夫卻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驚得路人魂飛魄散,逃命般地退避開來,馬蹄聲伴著路人的驚叫與喝罵,響成一片。
阿絮周圍的人也注意到了這一變故,紛紛向街道兩邊擠去。
人潮散開,只留下路中間的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兒,像是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一臉茫然地看向路邊的大人。
就在這時,急速行駛的馬車已經沖了過來,馬蹄眼看就要踏上那小小的身體。
阿絮雙眸圓睜,一顆心快要跳出來,下意識地低呼:“少主大人!”
幾乎在她出聲的同時,成嶠運起靈力,瞬間逼停了那架馬車。
車夫被狠狠地顛了一下,還沒搞清楚怎么回事,巡邏的武侯已經追了上來,大喝一聲:“誰人在鬧市縱馬!”
阿絮看那小孩兒平安無事,已躲進了焦急尋來的母親的懷抱,心里長舒一口氣。視線一轉,那縱馬的人也連人帶車被武侯拖走了,還好,沒人注意到少主大人方才的舉動。
幾乎所有人都被方才突如其來的一幕驚掉魂魄,游玩的興致稍減,路上的行人變少了些。
阿絮停在一盞燈籠下,有些苦惱地理了理自己的裙擺。
“怎么了?”成嶠注意到她的舉動。
先前變故發生的時候,阿絮被人群推擠著,衣裙的下擺不知道勾住了什么,被狠狠劃開了一個口子。
聽見他問,阿絮將裙擺微微提起,給他看那道劃痕,語氣低落地道:“裙子破了!
這件衣服還很新,她都沒穿過幾次,難免有些心疼。
成嶠轉頭向街市上的店鋪望了望,正巧,遠遠看見了一家綢緞莊的招牌,招呼阿絮:“去那里看看!
阿絮跟在他身邊,朝著那家綢緞莊走去,同時將自己的衣裙折了折,用手按住,不叫那破損的地方露出來。
進了綢緞莊,掌柜的看見來人,眼睛一亮,從柜臺后面轉出來:“兩位客人是要買衣裳?”
成嶠指了指阿絮,語氣自然地道:“給她買。”說完又補了一句,“現在就要!
“這……”老板看了眼阿絮,滿臉堆笑,“冒昧問一下,姑娘的尺寸是多少?我好找找店里有沒有成衣。”
阿絮還沒有回答,成嶠就直接報了幾個數。
老板一聽,連忙道:“好嘞,我這就去找!”
阿絮一臉狐疑看向成嶠。
云渺峰的四季衣衫都是有專人負責的,阿絮自個兒都不太清楚她的尺寸,他是怎么知道的?還說得這么順口,該不會是瞎報的吧?
正琢磨著,老板已經從店里整齊垂掛著的一排上等衣衫中,挑出一件水紅色的襦裙,喜滋滋地遞過來。
“剛巧有一套。這顏色也好,很襯這位姑娘!
成嶠接過,翻看了一下,沒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將衣裙遞給阿絮:“試試這件!
阿絮很少穿這樣色彩艷麗的衣裳,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冬天曾穿過的大紅色斗篷,跟這件顏色有點接近。
她伸手接過,去里間換上。
本來想著可能不太合身,卻沒料到這件襦裙的尺寸正正好,仿佛是為她量身制作的。
阿絮不敢去想成嶠為何會知道她的尺寸,又為何記得這樣清楚,甚至到了隨口就能說出的地步。
過于私密,一想到就會令她心慌意亂,只能強迫自己不要去在意。低頭匆匆整理好,拿起自己的舊衣裳,很快從里間出來。
成嶠在外面等了片刻,聽到動靜,見阿絮拂開里間的布簾,瑩白的小臉微紅,神情不太自然的樣子。
“怎么了,不合身?”成嶠問。
“沒有……挺合適的!卑⑿醯哪X子亂亂的,走到他身邊,抬手推了推他的胳膊,“走吧!
老板在柜臺后面,一聽就急了,抬頭叫住她:“姑娘,還沒給錢呢!”
阿絮鬧了個大紅臉,趕緊轉過來道歉。她身上沒有錢,還是成嶠付的。
……
從綢緞莊出來,沿著街市往回走。
與河邊不同,街市上是另一番熱鬧景象,除了各式攤販之外,另有說書的、雜耍的、賣藝的,不一而足。
說書的攤子正講到仙凡故事,阿絮聽了一耳朵,和成嶠閑聊:“故事里的神仙下凡,一般都會被禁止使用仙術,仙門有這樣的規定嗎?”
“沒有吧!背蓫。
阿絮覺得不太公平:“對于凡人來說,修者那樣強大,如果在凡間隨意使用靈力,豈不是很容易擾亂普通人的生活?”
成嶠笑了笑:“誰那么閑?”
凡人在他看來,確實如同螻蟻一般,他自己是沒有興趣去干擾他們的生活的。
不過阿絮生性良善,這種話他不好當著她的面說,便換了個切入點:“也不都是壞處,像之前那個馬車,我要是不用靈力,那小孩兒不就沒命了?”
阿絮點點頭:“也對。要是凡間的修者都愿意將自己的靈力用在正途,倒也可以造福許多普通人!
正說著,視線轉到路邊一個射箭的小攤上。
攤位后面的老板正好也望過來,笑著招呼一聲:“兩位客人,要不要試試?彩頭豐富得很!”
成嶠好像有點兒興趣,偏頭對阿絮道:“這個怎么樣?我不用靈力!
阿絮忍不住笑了,這人是從小練習射箭的,上這兒欺負人來了?怕不是一整個攤位的彩頭都得被他贏走。
“不行,”阿絮笑著搖頭,“你這是勝之不武!
“那你來。”成嶠讓她。
阿絮哪里會射箭,連忙推拒道:“我不要……”
“游戲而已,”成嶠下巴微抬,示意她看前面,“那小孩兒還沒你胸口高,人家都敢玩。你這么膽?”
話語里都是激她的意思。
阿絮順著他目光看去,正好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手里拿著一把小弓,被母親帶著,張弓搭箭,向著前方立著的一面靶墻射去。
“撲簌”一聲,特制的羽箭射中了墻上的一團草垛。
“哎呀,是個陶瓷娃娃!”老板笑呵呵地將彩頭遞過去,“恭喜這位小姑娘!”
阿絮看得心癢癢的,目光在那個可愛的陶瓷娃娃上流連了片刻。
“要不要玩?”成嶠又問她。
阿絮下定決心般地點點頭,吸一口氣,向那老板道:“麻煩給我一張弓!
“好嘞!”老板迅速應道。
由于只是游戲的道具,手里的弓箭和真正的武器有所不同,但阿絮還是感到緊張,在頭腦里回憶了一下從前成嶠訓練時的樣子,抬起手臂,控弦拉開。
羽箭剛一射出去就掉在了地上,老板沒忍住笑出聲。
阿絮有些尷尬,回頭望了成嶠一眼。
“沒事,別緊張。”成嶠走到她身后,雙手帶著她,將弓箭再次舉起來,“我教你!
他一只手握住阿絮控弦的手,另一手在她肩背及脖頸處點了點:“雙腳與肩同寬,身體微側,再前傾一些,手掌稍微內扣,對,就是這樣……”
他低著頭,說話的時候呼吸都拂在阿絮的耳邊,帶著熱度,沒一會兒就讓她感覺耳朵酥酥麻麻的,還有點兒癢。
她忍不住躲了下,小聲道:“別靠這么近,我聽得見!
成嶠視線微垂,看見少女泛紅的耳垂,輕輕笑了笑。如她所愿,上身略微向后。
阿絮按他說的調整好姿勢,深吸一口氣,瞄準不遠處的箭靶,手指果斷松開,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羽箭離弦而去,直到“撲簌”一聲,羽箭正中箭靶,尾端白羽輕晃數下。
“中了!”阿絮激動得快跳起來,臉上揚起笑容,仰頭向后一轉,去看成嶠。
她還靠在他的懷里,這樣子側身仰起頭來,海棠般嬌艷的臉龐正含笑望他。
成嶠沒有忍住,低下頭去,親了親她的眉心。
很輕的一下,薄唇在她瑩潤的肌膚上稍一觸碰便離開,仍低著頭與她對視。
阿絮還維持著仰頭的姿勢,臉上的笑容微微凝固,呆愣著看他,手里的弓掉在地上。
晚風搖曳,燈籠的亮光飄忽閃爍,從那雙沉黑而專注的眼眸中,阿絮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作者有話說】
感謝“姜繼月”“(^▽^)”兩位大人的營養液~
55 ? 幻靈境
◎“大小姐,您可真是讓我好等!薄
在他吻上自己眉心的那一刻, 阿絮隱隱感覺到,兩人一直以來小心翼翼維持著的那一種平衡,快要被打破了。
如同一條隱秘而纖細的絲線, 現在已經被拉扯到了極致, 即將斷裂。
在它斷開之前, 阿絮從成嶠的懷里退出來,撿起掉在地上的弓, 還給攤位的老板。
“這位姑娘,您的彩頭, 請拿好。”老板雙手遞來一個陶瓷娃娃。
阿絮接過,兩只手捧著,轉過身來,正看見立在攤位前的成嶠。
他將幾枚銅錢放在攤子上, 收回手, 看向阿絮, 臉上的表情恢復了沉靜,招呼她:“走吧。”
時候不早, 兩人沿著來路往回走, 一路上的行人已散去七八分,熱鬧的氛圍消減不少,河面上的游船不知何時也已經撤下。
阿絮手中握著那方陶瓷娃娃,掌心的觸感冰潤而光滑,但她卻沒有先前那種心心念念的感覺了。
……
又過一日,這天是啟程回清源宗的日子。
在蓬萊宗的接引臺、仙舟停放的地方,阿絮遠遠地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在她抬手遮住頭頂燦烈的日光, 微瞇著眼向對方看過去的時候, 李延欽似乎感覺到了她的視線, 也從仙舟的側旁轉過身來,溫和的目光落在阿絮身上。
高臺上的陽光太強烈,曬一會兒就讓人感覺皮膚火辣辣的,阿絮不禁小跑著過去,在李延欽身旁停下來。
仙舟巨大的身形在接引臺上投下一片暗影,等待出發的清源宗門人就躲在這片陰涼之中,三三兩兩地交談著。
李延欽看著少女跑過來,纖柔的身影在站定的同時,放下了遮擋日光的手。那玉瓷一樣的肌膚被太陽曬得有點兒發紅,呈現出海棠一樣的顏色。
沒有了刺目的陽光,少女黑亮的眸子完全睜開,漾著一池秋水,長長的眼睫扇了扇,看著他問道:“李峰主也和我們一起回去嗎?”
李延欽在幾日前便抵達蓬萊宗,是收到成嶠遇刺的消息,特意趕來處理的。
像凌霄會武這種仙門重大賽事,回雪峰本身就有溝通安排的職責,此次的隨行長老便是隸屬于回雪峰。
成嶠受傷屬于突發事件,且干系重大,故而李延欽一接到消息便親自趕來。
阿絮在前幾天便見到他了,只不過那時他好像很忙,雙方只匆匆地打了一個招呼,他就被請去會見蓬萊宗宗主。
聽見她的話,李延欽點點頭:“此間的事已處理完畢!
阿絮正要再說些什么,李延欽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掃,眉眼中含著些許笑意:“你的進境倒是頗為驚人,現在已是煉氣后期?”
說起這個,阿絮也忍不住內心的雀躍,重重點頭:“是之前沒多久,剛來蓬萊宗的時候突破的!
“不過,”阿絮又道,“我總感覺不是因為我有天賦,可能主要還是少主大人的功勞吧!
“說我呢?”身后忽然傳來成嶠的聲音。
阿絮嚇了一跳,這人走路怎么沒有聲音的?
還好她剛才說的不是壞話。
在阿絮被他突然的出現驚到,緊張地捏一下自己的手心,又再松開,平復好呼吸的間隙,李延欽也看向走到阿絮身側的成嶠,恭敬又從容地道:“少主!
成嶠的目光在他身上掃視一下,略一點頭,表情是一貫的冷淡。注意到對方和阿絮之間的距離,濃黑的長眉微皺。
但只是一瞬,成嶠又很快放松,語調慵懶地招呼阿絮:“走了!
轉身率先登上仙舟。
……
距離出發還有些時候,阿絮看著靠坐在幾案后的成嶠,他正在把玩之前阿絮贏得的那個陶瓷娃娃。
“少主大人,我聽說李峰主這次過來是為了處理之前你遇刺的事,現在是有結果了嗎?”阿絮剛才就想問李延欽來著,沒來得及問出口。
聽見她的話,成嶠將娃娃在手里拋了拋,回道:“是那個靈蚩派的弟子,想拿魁首,又怕打不過本少主,才使的下三濫的路數!
語氣輕淡,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好像說的不是他自己的事。
阿絮感到驚訝:“這也太過分了吧,他就不怕被發現?”
同時心里又有點兒疑惑,在她印象里,成嶠也不像是會輕易遭人暗算的樣子。
注意到她的視線,成嶠往她這邊瞟了一眼,正看見女孩臉上不解的神情。
坦白講,旁人要算計他確實不太容易,但怕就怕在他有軟肋。對方用阿絮做誘餌,他才很輕易地失去理智,讓人得逞。
自個兒栽了倒沒事,長個記性,他最擔心的還是阿絮的安危。好在她聰明,半路看出了那個侍女的不對勁,沒有掉進對方的陷阱。
“反正都已經解決,就別多想了!背蓫_口,打斷了她的思緒,把手里的陶瓷娃娃遞給她,“拿著!
阿絮剛起身接過,忽然聽見敲門聲,侍從在外面道:“少主,蓬萊宗聞堂主求見!
聞遠?他們都要走了,怎么蓬萊宗的人還跑過來求見?
“讓他進來!背蓫。
阿絮將手里的娃娃放回置物架,立在成嶠身旁,看見聞遠推門入內,向成嶠作了一揖。
“抱歉,成少主,冒昧在這個時候打擾您,實在是事態緊急。”
成嶠挑了挑眉:“怎么了?”
“不知成少主是否還記得復賽時的那個無玄宮弟子?”聞遠道。
成嶠自然是記得的,略一點頭,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沒想到此人根本就不是無玄宮門人,竟是陸觀云假扮的!”
阿絮吃了一驚,陸觀云她有印象,此人原先不是落星閣的首席弟子,后來被逐出師門了嗎?他為何假扮無玄宮弟子,還混進了凌霄會武之中?
“此人在半決賽之前離奇消失,而后敝宗在清點寶庫時發現,九天道玄不見了!闭f到這里,聞遠也按捺不住面上的焦急之色,向成嶠道,“那盜走九天道玄的人,曾在寶庫中留下痕跡。成少主先前和陸觀云交過手,在下想請成少主看看,寶庫中遺留的修為痕跡,是否與陸觀云的吻合!
九天道玄是仙門至寶,也是蓬萊宗立派根基,眼下突然被盜走,成嶠也能理解蓬萊門人的焦急,便點了點頭:“我看看!
聽見他答應,聞遠立即催動靈力,將事先準備好的影像在成嶠面前鋪展開來。
成嶠以手支額,眼眸微微瞇起,在那片光幕上看了片刻,很肯定地道:“是他!
“這個賊子!”聞遠滿面怒容,咬牙收了影像,轉向成嶠道,“多謝成少主!
“你們打算怎么做?”成嶠問。
聞遠道:“既然確實是陸觀云這廝,那就需要下發仙門通緝令了,這是敝宗宗主和其余各派尊者商議的結果。”
冒充無玄宮弟子還是小事,陸觀云和魔道勾結,盜走仙門至寶,不將他捉拿歸案,仙門恐無寧日。
“成少主……”聞遠轉向成嶠,道出自己的另一層來意,“貴宗在仙門中的地位有目共睹,此次若下發通緝令,能否也請清源宗派人協助,一同捉拿那陸觀云?”
“可以!背蓫Z氣輕淡。
似是沒想到他答應得這么干脆。聞遠愣了一下,而后面上浮現出喜色:“多謝成少主。不知成少主打算派出貴宗的哪位道友?”
成嶠從案后起身,朝前走了兩步,轉向他道:“我!
“這……”聞遠再次愣住。
在成嶠的記憶中,落星閣的陸觀云始終是一個令他印象深刻的名字。自從開始修行,成嶠經歷過無數次對戰,從未有過敗績。
陸觀云也是一樣。
他一直認為兩個人早晚會有一場較量,但沒有等到。
陸觀云因為他的師妹,被逐出了落星閣,而且是以廢去全身修為的方式。
聽說此人后來混跡魔道,不知以何種方法修煉,功力不僅恢復,相較從前甚至大為增長。
所以才順利地扮成無玄宮弟子,輕易混進了凌霄會武,還沒有被發現。
復賽的那一場比試,是成嶠生平的第一敗,且是在他修為有損的情況下,他當然不會甘心。
現在得知了陸觀云的下落,骨子里的好勝心被激發,勢必要與之再酣暢淋漓地對戰一場,狠狠地擊敗這個強勁對手。
……
在成嶠說出自己即將加入通緝陸觀云的隊伍,一旁的聞遠猶自愣怔著的時候,阿絮的目光在成嶠臉上掃視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以他的性情,不把輸的那一場找補回來,是絕不會甘心的。
事情便這樣定了下來,成嶠暫時留在蓬萊,阿絮隨李延欽回清源宗。
在甲板上,成嶠三言兩句地將陸觀云的事告訴李延欽,末了,又囑咐阿絮:“跟著李峰主,別亂跑。”
阿絮心里有些無語,全程都在仙舟上,她能跑到哪里去。見他一直看著自己,只好點點頭:“知道了,少主大人!
成嶠又看了一眼李延欽,后者領會到他的意思,抬腿走到一邊,將位置留給他跟阿絮。
看他好像還有話要說的樣子,阿絮便微微仰頭,迎著他的目光。過了一會兒,聽見他道:“等我回來。”
成嶠說完,又接了一句:“我有話跟你說!
“什么?”阿絮很自然地問道。
成嶠卻沒有立即回答。
天風吹拂,阿絮鬢邊的幾縷碎發貼在了臉頰上,成嶠抬手幫她撥弄一下,指尖觸碰到女孩細膩的肌膚,注視著她黑亮的眼睛,輕聲道:“回去再說。”
……
三日后,阿絮從船艙出來,手扶著艙門的邊沿,視線透過眼前的濃霧,有些費力地辨認著。
李延欽就站在離她十幾步遠的地方,大霧遮去了他的身形。
似乎是聽見艙門處的動靜,李延欽向這邊走過來,阿絮看著他的輪廓從一片白茫茫中浮現,漸漸清晰。
“怎么出來了?”李延欽問道。
阿絮輕輕搖頭:“我有點害怕!彼粗矍暗臐忪F,神情不安地道,“李峰主,我們還沒有走出東海嗎?”
自蓬萊返程,仙舟在海上航行數日,仿佛進入了一個離奇的區域,忽然在濃霧之中迷失了方向,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李延欽正要說些什么,隨行長老從一側船艙中跑了過來,面有喜色,向他道:“峰主,找到方向了!”
長老將測算的方位在虛空中畫出來:“只要沿著這個方向繼續行駛,就能走出這片霧海,到時候……”
話還沒說完,只聽“轟隆”一聲,仙舟不知撞到了什么,接著便像是駛入了什么隧洞一般,所有人眼前一黑,伸手不見五指。
阿絮在黑暗中倉皇四顧,本能地開口喚道:“李峰主?”
下一刻便聽到李延欽的回應:“我在。”
很沉穩的聲音,略微拂去了阿絮心里的驚惶。
她順著聲音的來源往前走了走,同時伸出一只手,在黑暗中摸索著,很快摸到一只胳膊。
李延欽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感覺阿絮似乎抖了一下,語聲溫和地對她道:“是我!
在確認身份之后,少女似乎將他當做了安全感的來源,沒有掙脫他的手掌,反而整個人都貼靠了過來。
“這是哪里?為什么這么黑?”女孩的身子微微縮著,小獸似的,頭挨著他的胳膊,清凌凌的聲音壓得很低。
李延欽向四處望了望,以他的經驗,他們現在應該正處于某種特殊空間之中,且不會持續太久。
果然,就在這時,又是“轟隆”一聲,眼前白光乍現。
阿絮險些被晃瞎了眼睛,猛然合上雙目,好一會兒,等眸中的刺痛緩解,才又緩緩睜開。
“這……又是哪里?”阿絮看著眼前巨大的石門,擋在前路上。
又向四處一望,也沒有可以走的路,他們現在是在一個密閉的空間里。
“仙舟呢?其他人呢?”阿絮滿腹疑問,眉頭緊蹙,問身旁的李延欽。
“應該是跟我們一樣,掉進了某處空間里!
李延欽說著,掌中運力,祭出自己的斬風劍。
“我來試試能不能破開這道石門!彼嵝寻⑿,“靠后一些,別傷到你。”
阿絮提著一顆心,往后面走了幾步,步入他為自己設下的小結界里,隨后一瞬不瞬地盯著李延欽。
他那把斬風劍,阿絮從來沒有見過,此刻見他祭出,感覺上面的靈力磅礴純凈,似乎不比成嶠的碎星差。
作為清源宗執掌一峰的大能,李延欽的修為有多高,沒幾人能說得清。
阿絮看他在劍上運足靈力,劈向石門的那一劍仿佛攜帶著斷江斬岳之勢,震得結界內的阿絮心頭發麻,耳中也嗡鳴了一下。
收回心神一望,石門巋然不動。
李延欽的表情似乎有些遺憾,抬手撤了阿絮周圍的結界,轉身繼續研究那道石門:“此處應該是有特殊的規律,無法以力破之!
阿絮也走到他身邊,和他一同研究。
“這上面的紋路,是某種文字嗎?”阿絮的手指在石門上摩挲著,沿著那紋路劃過。
李延欽搖搖頭:“不是文字,是符印!
他這么一說,阿絮想起來了:“對,是符印,我在一本書上見過!
是那本《符道釋義》,比較后面的章節,阿絮只匆匆掃過一遍,印象不是很深。
“還記得下面怎么寫嗎?”李延欽順著符印走到石門正當中,后面很明顯缺失了一半,有可能是打開石門的關鍵。
“我想想……”阿絮一只手攀著石門,額頭抵在手背上,雙目緊閉,拼命回憶著。
“能想起大概,但不確定對不對!卑⑿醯馈
李延欽讓開位置,示意她走過來,語氣溫和地鼓勵她:“試試看。”
阿絮走到石門中間,輕輕吐息,讓自己放松一些。隨后指尖運起靈力,按照自己的記憶,在石門上接著書寫后面的符印。
隨著她指尖劃過,淡藍色的符印一個接一個地閃爍,每一個都準確無誤地烙印在石門上。
直到最后一個符印落下,阿絮幾乎要脫力,手撐在石門邊緣,回頭去看李延欽:“怎么樣,成功了嗎?”
李延欽看著少女臉色蒼白,花瓣一樣的嘴唇也失了血色,下意識地想為她補充靈力。想了想,最終忍住了。
這石門非同尋常,阿絮本就不多的靈力幾乎消耗殆盡。她稍微緩了口氣,站直身子,走回到石門中間。
“不行嗎?”
她剛一開口,就看見李延欽也運起靈力,手掌輕抬,沿著那一長串符印的方向,隔空推著石門移動。
“轟隆隆”,一陣巨大的聲響,石門緩緩移動,現出一條通道來。
阿絮臉上霎時浮現出喜色。
下一瞬,她的笑容卻凝固了。
李延欽似乎也有幾分意外,他運力移開石門,沒有想到里面還有一層結界。
“這結界上的文字,看起來是生辰八字,只不知道是誰的。”李延欽審視著眼前半透明的屏障。
阿絮的視線也落在結界上,臉色更白了些,聲音微顫地道:“我的!
李延欽霍然轉頭。
……
穿過結界出來,眼前完全是一副凡間景象。
樹木、道路、民居,看起來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阿絮心里的不安稍稍減輕。
仿佛是被什么指引著一般,阿絮和李延欽走在街道上,向著前方的一處寬闊宅院行去。
從側邊的小巷里拐出來,阿絮的視線還未落到宅門上,就倏然頓住,腳步也停了下來。
宅門一側的石獅下面,正懶懶靠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一身布衣也掩蓋不住那出眾的氣質。
似是眼角余光注意到來人,少年微微仰起頭,沉黑的眼眸望向阿絮,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大小姐,您可真是讓我好等。”
阿絮登時渾身一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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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 嬌嬌女
◎她可是有婚約的◎
太奇怪了, 對面的少年明明和少主大人長得一模一樣,卻一副不認識她的樣子。
阿絮的目光在他身上轉了又轉,一臉的狐疑, 眉心微微蹙起, 問身旁的李延欽:“他是少主大人嗎?”
李延欽的視線也落在少年身上, 打量了片刻,輕輕搖頭:“不確定。”
如果是像他跟阿絮一樣, 由外面墜入此方世界,應該不至于認不出他們。
阿絮和李延欽繼續向著宅院行去, 在經過那方石獅子的時候,少年也很自然地轉過身,跟在他們后面。
阿絮略微轉頭,快速地往后瞟了一眼, 更加靠近身側的李延欽, 壓低了聲音道:“他剛才為什么管我叫大小姐?”
李延欽步上臺階, 抬頭望了一眼院門上方掛著的“成府”的匾額,若有所思:“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阿絮點點頭, 跟著他一道步入宅門。
在他們的雙腳邁過門檻的一剎那, 忽有流光一閃而過。
阿絮的腳步頓了一下,看著眼前空曠的庭院,總感覺腦海中像是有什么被抽走了一般,只剩下一片茫然。
但下一瞬,她就恢復了平靜的表情,如同回到自己家一樣,周圍的景致都是她看過千遍萬遍的, 熟悉得不得了。
剛一走到中庭, 對面寬闊的甬道上就小跑過來一對中年夫婦, 身后跟著幾名丫鬟侍從。
阿絮的目光落在為首的婦人臉上,倏然睜大了眼睛,心頭一酸,眸中不受控制地涌出熱淚,低聲喃喃著:“阿娘……”
簪珠戴翠的錦衣婦人幾步到了阿絮面前,一把將她攬入懷中:“我的絮兒,幾日不見,可是想娘想得哭了?”溫暖的手掌拂去她臉上的淚珠,滿眼心疼地望著她,“娘也想你想得睡不著覺,天天數著日子,就盼你早些回來!
她身旁的中年男子仿佛受不了似的,對婦人道:“閨女是去她外祖家,又不是去什么虎穴狼窩,你至于這樣夸張?”
在這對夫妻小小地拌嘴的時候,阿絮一直定定地望著眼前的婦人,滿心的依戀。
她不知道此方世界是因她才得以開啟,除了李延欽是和她一同進來,其余人的相貌都是按照她的潛意識幻化出來的。
作為母親的角色,成夫人的容貌便與阿絮過世的娘親一模一樣。
阿絮在步入成府大門的那一刻,關于現實世界的記憶被抽離,情感與性格卻保留了下來,這會兒看見成夫人,難免激動得無法自抑,而對于成大人倒是感覺淡淡。
成夫人將數日未見的寶貝女兒愛撫一番,才注意到一旁長身玉立的李延欽,有些不好意思,松開了懷里的阿絮,向他道:“聽流蘇說,先生是在朱雀街遇著絮兒,而后一道去了集珍軒,可有什么收獲?”
對于女兒的這位西席先生,成夫人是極其滿意的,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卻不慕名利,只愿做個閑云野鶴。家世又清貴,人也生得俊,這樣的英才肯長居長史府教導阿絮,真不知他們家是哪一世積來的福。
見成夫人發問,李延欽道:“今日是文先生在集珍軒舉行畫展,在下想著小姐一向愛畫,便邀她前往。因文先生喜靜,不便帶著侍從一起,才請流蘇和這位成……”他說著,向旁邊看了一眼,“和這位成少俠先行回府報信,夫人勿怪!
“先生是哪里的話,”成夫人笑著,拍了拍阿絮的手,“絮兒正是要多學習呢,以后還要仰仗先生!
“夫人客氣!崩钛託J寒暄過,向長史夫婦道別,轉身向自己的院子行去。
在成夫人與李延欽閑聊的時候,長史大人則一直在招呼成嶠。
阿絮在旁邊看著,表情有些許的不滿。
這人自前些時日偶然救了她之后,便一直賴在她家不走了,甚至在她去外祖家探親的時候還自請護衛,阿絮很是懷疑此人目的不單純。
她爹卻看中這少年武藝高強,當下就答應了他的自薦。
果然探親的這一路平安無事,此刻少年正一五一十地回報著,阿絮一時也不好說些什么。
話題轉到對這少年的安排上。
“賢侄于小女有救命之恩,老夫雖不才,知恩圖報的道理卻是曉得的。請賢侄切勿像先前那樣客氣,想要老夫如何,只管道來,但凡老夫做得到,絕無二話!”
聽見長史大人鏗鏘的話語,成嶠的視線在阿絮身上轉了轉,上上下下打量著。
阿絮心中頓時警鈴大作,這人該不會是想讓她以身相許吧?
不行,絕對不行,她可是……對,她可是有婚約的!
她的心里只有世子哥哥一個人,是絕不可能看上這個家伙的。
好在長史大人似乎也還記得這一茬,沒有提什么以身相許。
他看成嶠半晌不答,主動提議道:“賢侄恰好與老夫同姓,如果不嫌棄的話,是否考慮與絮兒結拜,做她的義兄、老夫的義子……”
“不行!”阿絮驟然出聲打斷了長史大人的提議,“這人區區一介布衣,身份這樣低,憑什么做我哥哥?”
當著客人的面說這樣的話就很不禮貌了,即使長史大人一向疼愛女兒,此刻也不由得眉頭微皺,望了過來。
接觸到父親的視線,阿絮也感到有些心虛,眼神躲避了一下。她一向并不自恃身份,看不起出身低的人。
但不知為何,就是沒來由地討厭這個叫成嶠的少年。到目前為止,對方還沒有做過什么得罪她的事,阿絮一時抓不著他的把柄,便只好攻擊他的出身了。
“義兄什么的,想都不要想!卑⑿跄橆a微微鼓起,靈動的眸子在成嶠身上掠過一眼,輕哼一聲,“做個侍衛倒還可以考慮!
“你這孩子!”長史大人呵斥一聲,被她氣到的同時又有點無奈,看向成嶠,“賢侄你看……”
阿絮接二連三地出言不遜,成嶠聽在耳中,卻沒有什么反應,臉上一絲生氣的表情也無。
這會兒見長史大人望過來,他笑了笑,語氣平靜:“某覺得小姐的提議也不錯。當日救助小姐,本就是發自本心,從未想要任何回報。更何況長史府門庭高貴,某一介草民,不敢高攀。倒還是有兩把子力氣,愿為長史府效力!
他在父親面前,姿態恭敬而又從容,低沉的聲音緩緩述說,阿絮不禁抬起雙眸。
望過去的同時,對方那沉沉如水的眼眸也正定定看著她,隱約含著些笑意:“能做小姐的侍衛,是某三生有幸!
……
別過父母,阿絮在侍女的陪伴下,向著自己居住的院落行去。
成嶠很自然地跟在她的后面,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彼此就隔著幾步的距離。
從他的視角,可以看見少女的步伐端莊而輕盈,肩頸處的線條優美,脊背挺直,腰也細細的,隱在輕薄的衣衫下,是一只手就能掌住的纖柔。
王府長史家的大小姐,金屋玉堂嬌養出的千金,性情似乎太驕傲了些,從頭到尾都沒有理會他的意思。
成嶠走到她身側,主動和她搭話:“怎么說也是護送了一路,大小姐這樣冷淡,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得罪了你!
是沒有得罪,可她就是不喜歡他,不行嗎?
阿絮腳步未停,略微側過身來,輕輕橫了他一眼。
這一路上,出于那不知緣由的惡意,阿絮并未認真看過他的相貌,F下兩人并肩而行,這樣近距離地在他身上掃視,阿絮也不得不承認,這人的長相確實是一等一的俊美。
然而她第一眼注意到的,卻不是成嶠那極為出色的容貌,而是他臉上那種睥睨的神情與周身撲面而來的壓迫感,這不應該出現在一個下人身上。
好吧,這人之前可能并不是一個下人。
但他以后是了。
想到這里,阿絮的目光再次橫了過去,帶著點警告的意思:“裝乖賣巧、舌燦蓮花,在我這里是沒有用的。我不是父親,不要以為我會吃你這套!
之前這人總是哄著她爹,搞得她一直想趕他走,始終沒能成功。
成嶠低聲笑了笑:“看來大小姐確實對我成見頗深。”
阿絮懶得跟他多說,轉過身去,繼續朝前。
到了自己的小院門前,阿絮暫時停住腳步,命令他道:“你今天不許吃飯!
成嶠微微挑眉,表情有點不解:“為何?”
“本小姐懲罰一個侍衛,需要理由嗎?”阿絮道。
過于理直氣壯,連身后的侍女也不由得抬眼,看向她的眼神中滿含詫異,隨即又看了成嶠一眼,有些擔心這少年被激怒。
然而成嶠立在阿絮身前,視線由下往上,看見她交握著的雙手指尖微動,呼吸起伏的胸口并不算平穩,放出狠話之后特意揚起纖細潔白的脖頸,眸光卻轉向了一側,不肯與他對視,很明顯的虛張聲勢的樣子。
他的視線便定定落在了少女的臉上,肆無忌憚地打量著。
在剛來帝都時,成嶠就曾聽說,平寧王府長史家的大小姐姿容傾城,冠絕京華。
以他的審美來說這當然是真的,不過他還是覺得這女孩太瘦了些,整個人也是柔柔弱弱的,像是雨后嬌艷的海棠,很容易讓人有一種保護欲。
因為年紀小,大小姐的臉上還有一種天真的神氣,即使在面對他的時候,盡力表現得強勢乃至蠻橫,也不令人討厭,只讓人感覺嬌得要命,打心眼兒里想唯她之命是從。
起碼成嶠是這樣的。
被他直白而極具侵略意味的目光注視著,阿絮很快察覺到不對,轉過視線,欲要警告他。
然而少年卻更向前一步,腳尖幾乎挨到她的,身子微微伏低,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她的眼睛道:“好狠心的大小姐,讓人賣力,還不給人飯吃,這是長史千金的特殊愛好嗎?”
阿絮對上他銳利的視線,沒來由的有點兒害怕,忍住了眼睫的顫動,聲音又嬌又冷:“是給你的特殊待遇,且受著吧,哼!”
說完便轉身踏進院門,腳步極快,仿佛再與他對視片刻就要敗下陣來。
……
許是阿絮今日的行為太過異常,到了晚間,流蘇服侍她沐浴過后,一邊為她擦拭濕發,一邊在她身后道:“小姐,那成侍衛到底是救過您性命的,這樣子針對他,會不會不太好?”
關于這個救命之恩,阿絮的記憶其實很模糊,她當時是昏迷的狀態,對此沒有什么實感。
反倒是醒過來之后,一看見成嶠,就感覺哪里都不順眼,總想找點理由報復他。
報復?阿絮的腦海中閃過這個詞,不禁有些愣神。
她為什么要報復他來著?
連她自己都搞不明白,更別提向流蘇解釋了,遂一只手支在梳妝臺上,撐著下巴,無所謂地道:“我就是看他不順眼嘛。”
流蘇聽見這話,也不再勸,橫豎她們家小姐也有任性的資本,欺負一個小侍衛也算不得什么?
“那小姐把他弄到身邊當侍衛,是為了欺……呃,調教他嗎?”流蘇問。
阿絮拿起妝臺上的梳子,一面遞給流蘇,一面道:“不是本小姐非要把他弄到身邊,是這人狗皮膏藥似的!彼鸢子袼频氖,指了指隔壁院子,“阿爹不曉得聽了他什么話,居然讓他住在我隔壁,這人不是圖謀不軌是什么?”
“他既然這樣煞費苦心,本小姐只好勉為其難地教教他規矩了!
流蘇恍然地點點頭。
等到收拾好,侍女們都已經歇下,阿絮著一身雪白的寢衣,也進了榻上的被窩。
然而看著透窗而過的如水月光,阿絮卻怎么也睡不著。
想到下午和成嶠的那場對話,她心里總有一種預感。
又躺了一會兒,阿絮還是悄悄起身,從床榻邊的衣架上取過外衫披上,略微整理一番,動作極輕地推開房門,快步走了出去。
月光明亮,夏末的晚風吹拂,搖落一地紫薇。
阿絮長長的裙擺從地面拂過,沾染了些許紫薇花瓣。
她徑自來到院中的小廚房,還沒走近,就看到里面亮著一盞小小的燭火。
這個時辰,廚房早就該關門了。
從昏黃的燭光投在門框上的頎長身影,阿絮一眼便看出來里面的人是誰,眸中閃過一絲得意。
“吱呀”一聲推開房門,阿絮下巴微抬,迎著對面人的視線,輕哼一聲:“我就知道廚房里有耗子,這下被我捉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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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 恣意憐
◎“不要臉,還敢亂看!薄
“耗子?”成嶠略微挑眉, 倒是第一次聽人這么形容他。
阿絮上前幾步,和他隔著一段距離,下巴仍舊微微仰著, 小臉微肅地批評他:“大半夜的在這里偷吃, 不是耗子是什么?”
在她走進來指責他的當口, 成嶠不僅沒有放下手里的饅頭,甚至站在原地, 直視著她漂亮的眼睛,抬起手, 慢慢又再咬了一口,那眼神冒犯到甚至令人感覺他吃的不是食物,而是別的什么。
“你!”阿絮被他的挑釁激怒,星子一樣的眼眸睜得更大了些, 里面有小小的火苗閃爍。
見女孩更加用力地瞪過來, 袖子里的手似乎也握緊了, 但腳步卻沒動,成嶠將口中的食物嚼了嚼, 咽了下去, 刻意用一種很輕佻的語調向她道:“我給大小姐當苦力,吃點好的也是應該的吧?不然哪有力氣保護我們大小姐。”
他指的是特意翻墻跑到阿絮院中的小廚房,這里的食物要比府中其他地方更好一些。
這下阿絮是真的忍不了了。
“豈有此理,你不許吃了!”她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他身前,伸手就要奪過他手中的食物。
成嶠將手一抬,阿絮就夠不著了。
“誒?這么小氣啊。”他看著少女時不時踮起雙腳,因為夠不著而惱怒的可愛樣子, 嘴角勾起。
因著輕微爭搶的動作, 阿絮的外衫稍稍從肩頭滑落, 露出一側肩頸處的瑩潤肌膚,在幽微的燭火中呈現出一種誘人的色澤。
成嶠的視線在那片肌膚上流連片刻,直到少女因為夠不著他手中的食物,轉而打算用力掐他的胳膊,同時煙波一橫,向他狠狠瞪去,這才注意到他的目光。
阿絮也下意識往自己肩頭一望,猛然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樣子,慌忙推他一把,自己也后退幾步,抬手攏好外衫。
“不要臉,還敢亂看!
雖然是她圖省事,沒有穿全套衣裳就跑出來,但對方的視線仿佛帶著熱度似的,落在身上,烙得她肌膚發燙。阿絮本能地偏過頭去,強撐著罵了一句。
纖秀玲瓏的少女,即使一臉的羞惱,也讓人感覺不到分毫的氣勢,反倒是那美麗的小臉洇了胭脂色,燭光中更覺明麗,眉梢眼角都是生動。
這樣的表情、神態,都給成嶠一種強烈的熟悉感。
他從來不信命,之前的記憶也有些模糊,但今日在府門外抬眼看見阿絮的那一霎,他忽然有一種強烈的直覺,他和這女孩之間一定有著某種緣分。
這促使他爽快地答應留在長史府,做她的侍衛,并刻意吸引她的注意力。
夜深時分,這令他萬分心動的女孩兒闖入他眼前,僅著一身薄衫,毫無知覺地同他玩鬧,成嶠當然本能地對她產生了欲望,以至于那赤裸的目光將她驚動。
但欲望之外,看著阿絮纖柔的身影,成嶠骨子里卻涌起更多的憐惜與呵護。
他主動開口打破了兩人之間有些尷尬的氛圍,笑著道:“大小姐既然捉住了我這只耗子,現在預備怎么做?”
他這樣問,阿絮倒有些愣住了。
本就是心血來潮,想著過來羞辱他一番。
真要是較真的話,事情的起因還在她那毫無道理的懲罰上,萬一告到阿爹那里,指不定還得挨一頓說教。
想到這里,阿絮略微挺直了脊背,拿出幾分長史千金的氣勢:“念在你是初犯,這次就不跟你計較了。再有下次,本小姐可沒那么好說話!
雖然不能拿他怎么樣,但言辭上攻擊幾句卻還是可以的。
阿絮此刻已經掃去面上的羞惱,漂亮的小臉又恢復了暖玉一般的顏色,靈韻澄透的眼睛直直望著他,繼續批評道:“像你這樣品行不端的人,也就是長史府抬舉,你還能當個侍衛,要是在別處,還不知道怎么被人收拾……”
“喂,你去哪兒?本小姐話還沒說完呢!卑⑿跽f著,就看他從自己身側走過,不由得跟著轉身。
成嶠到了門邊,停下腳步,側身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語氣恭敬而含著笑意:“夜深了,先讓我這個品行不端的侍衛送您回房吧,大小姐!
……
作為長史府的千金,阿絮除了出門交際之外,大部分時間都需要待在家中學習各項技能。
如今女皇執政,長史夫婦特意邀請李延欽來教導阿絮學問,便是希望她將來能有機會被選入宮中,成為陛下身邊的女官。
在長史夫婦看來,自己這唯一的女兒自然是千好萬好,只是有一點,性情似乎偏弱了些。
好在及時出現了成嶠這么個人,女兒在面對他的時候,雖然不知出于什么緣故,總是有些針對他的意思。
但這時候所表現出的強勢和驕嬌氣質,卻正是長史夫婦所期望的——陛下比較偏愛性格張揚些的年輕女孩。
故而阿絮雖然對成嶠這個救命恩人極不友好,長史夫婦最多口頭批評一兩句,卻從未有過要糾正她的意思。
然而,阿絮在面對成嶠時的那一種囂張樣子,是不會拿到別人面前的。
譬如此刻,她在李延欽面前就很乖巧。
許是因為對方年紀大她不少,阿絮在面對李延欽的時候,總會有幾分拘謹。
不過更重要的原因卻在于,李延欽是世子哥哥的表兄。
每次單獨和這位先生待在一起,看著他與記憶中的未婚夫有些相似的側臉,阿絮總會忍不住想起自己的世子哥哥。
女皇執政十年,憑借自己的鐵腕除去了多少皇室中人,平寧郡王府卻始終屹立不倒。
作為平寧郡王最為信任和看重的長史,阿絮的父親得以在京城的上層圈子占有一席之地。也因著這一層關系,阿絮自小便結識了靖親王世子。
原本以她的身份,能嫁給郡王世子便是頂天了,遑論高攀身為皇孫的親王世子。
但不知為何,世子哥哥偏偏就看中了她,甚至在靖親王被立為儲君之后,還一意孤行地要求和她定親。
兩人自小一起長大,稱得上是青梅竹馬,承他這一份厚愛,阿絮也對他用情極深。
只是世子哥哥前兩年被陛下派去邊關歷練,最近回來之后,不知怎的,對她冷淡了許多。
這是她近來的一樁煩心事,想到這里,不禁微微出神,筆下的字一下子寫亂了。
阿絮驚呼一聲,有些不安地看向李延欽。
她的這位先生,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十分溫和,內里卻是很嚴格的,阿絮之前沒少被他罰過。
果然,李延欽的視線在她寫壞的宣紙上掃了一掃,轉到阿絮微微發白的小臉上。
見他望過來,阿絮的臉色更白了些,將手中的筆放下,很自覺地拿起一旁的戒尺,雙手舉高遞給他。
“今天是哪只手?”李延欽接過戒尺,垂眸問她。
阿絮伸出左手,往上捋了捋衣袖,無意中露出不知什么時候戴在腕上的玉釧。
李延欽舉起戒尺,卻未落下,而是用尺子的邊沿在阿絮的手掌輕輕劃過,語聲溫和地道:“為何走神?”
阿絮本來都害怕得閉眼了,沒有等到預想中的疼痛,反倒是掌心被搔刮得酥癢難耐,舉起的左手微顫,睜開眼睛。
對著李延欽審視的目光,她不敢不答,小聲道:“想世子哥哥了……”
“啪!”干脆利落的一下。
阿絮始料未及,霎時疼得眼冒淚花,手心已經烙上一道紅通通的戒尺印子。
“先生……”這不是她第一次受罰,卻是頭一回在沒有被提前告知的情況下,還是這樣用力,不禁令她感到有些委屈。
李延欽放下了手中的戒尺,看著女孩微微皺起的小臉,眸中的難過幾乎要溢出來。
他也不禁軟了心腸,抬起少女纖纖的手指,柔聲道:“要不要幫你揉一下?”
“嗯!笔撬虻,當然要他來揉。
之前一直如此,阿絮的記憶這樣告訴她。
李延欽把女孩的小手托在掌心,手指在那紅紅的戒尺印上輕輕揉按著,似乎漫不經心地問:“為何突然想起世子?”
他現在的樣子過于溫柔,阿絮下意識說了實話:“因為看見先生!
說完又覺得不好,他一定看穿了她的心思,這樣子透過他看另一個人,實在是很不尊重。
李延欽卻笑了,低著頭道:“可以。”
“嗯?”阿絮沒有反應過來。
李延欽微微抬頭,對上女孩的視線:“你可以把我當成是他!
阿絮腦子里轟的一下,血色涌上臉頰,匆匆將自己的手收回,身子也往后撤了一些。
這太荒謬了,他怎么能說這樣的話呢?世子哥哥是未婚夫,他是先生。
看見女孩緊張的表情,李延欽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轉變了話題:“我方才罰了你,照例,你可以提一個要求。”
這是他們之前的約定。
阿絮的心思又轉回到自己的未婚夫身上,兩人分別經年,較從前都成長了不少,也都有不小的改變。
比如現在,阿絮就有些拿不準世子哥哥喜歡什么,他剛回來的時候自己曾遣人送他不少禮物,對方的反應都很平淡。
阿絮甚至懷疑他是否還喜歡自己。
“先生,你能不能告訴我,世子哥哥喜歡什么?”
男子之間是時常聚會的,他們又是表兄弟,應該會比她更加了解吧?
“你是想討他歡心?”見女孩點頭,李延欽笑了笑,“以我對世子的了解,你用不著做什么,按自己的本心來即可。”
“本心?”阿絮不太明白,也想象不出來,“是要怎么做?”
“譬如,”李延欽看著她澄澈的眼睛,目光溫和卻富有暗示意味,“把我想象成世子,你現在想要做什么?”
他的聲音也充滿了蠱惑,和心上人相似的面容映入阿絮的眼簾,她幾乎是本能地向他靠近,潔白纖細的手指按住他的衣角,上身前傾,快要挨到他一側的肩膀。
“叩叩”,突然響起敲門聲。
阿絮仿佛自夢中驚醒,看著近在咫尺的李延欽,呆怔一瞬,回過神后再次后退。
方才的情形令她感覺有些尷尬,所以聽見敲門聲后沒有立即出聲,直到成嶠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大小姐,靖王府來人,問你要不要過去!
阿絮一聽,迅速從書案后起身,幾乎是小跑著去開門。
成嶠就立在門外,看見她,視線先是在她臉上轉了轉,又越過阿絮的肩膀,向著室內的李延欽掃過去。
兩個年輕男子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匯,彼此都從對方的眼中看見了敵意。
阿絮卻匆匆提裙步下臺階,沒再理會這兩人。
……
靖王府的書房外,幾名侍女見阿絮走過來,皆矮身行禮,打起簾子請她進去。
書房寬闊,阿絮的視線在房內一掃,抬腳向里側行去。
明亮的日光透過菱花木窗射入,斜照在窗下端正跪坐著的男子身上。
案上擺放著香爐,裊裊青煙在稀薄的日光中飄浮,讓人有些看不清他的眉眼。從側面的角度,只依稀望見墨玉的發簪挽著漆黑的發。
“世子哥哥!卑⑿蹰_口喚他,語聲輕柔。
對面的世子在裊裊青煙中轉過頭,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
阿絮腳步輕快,在他身旁跪坐下來,微微側身,眉眼中含著點點欣悅,望著他道:“世子哥哥怎么突然要我過來?”
世子的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古籍上,沒有看她:“不是你遞了好幾次帖子,想要見我?”
聽見這話,阿絮心頭的喜悅頓時泄去七八分,她還以為是世子哥哥想她了呢。
世子說完便不再開口,阿絮無事可做,過一會兒,見他沒有注意,便悄悄轉頭打量他。
阿絮早先聽說,世子哥哥從邊關回來之后就信了佛,現下看他身著素白衣袍,衣服上沒有半點紋飾,眉眼平和,當真是圣潔純凈得如同佛子一般。
好一會兒,世子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放下了手中的書,轉頭看向阿絮。
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交纏了一瞬,沒來由的,阿絮忽然想起先前和李延欽在書房時的情形。
此刻在世子面前,她心里的感情更加無法抑制,仿佛被什么驅使著,傾身向他靠過去。
但她的指尖還未觸到他的衣角,世子便拂了拂衣袖,開口道:“什么事?”
被他的冷淡刺痛,阿絮恢復了原本的坐姿,袖子里的手捏緊了,醞釀片刻,輕聲道:“也沒什么,就是想問問世子哥哥……我們還會不會成親?”
飄渺輕煙中,世子的目光落在她的側臉上:“當然!
很肯定的答復。
阿絮心頭的失落瞬間一掃而空,漂亮的小臉揚起笑容,語聲驚喜:“當真?”
世子點點頭。
“那……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再見面?”阿絮眼含期待地看著他。
世子卻又垂下了眼眸,語氣淡淡:“很快!
……
又過了近十日,阿絮感覺所謂的“很快”已經到了極限。
自那天之后,她沒有再見過世子哥哥,而她也沒有耐心再等下去。
她聽說今天世子會去春暉苑參加宴會,雖然沒有得到邀請,阿絮仍想去碰碰運氣。
世子哥哥在的話,應該會讓她進去的。
這天她特意打扮了一番,為的是將自己最好看的樣子在心上人面前展現出來。
長史府的馬車停在門前,阿絮提裙邁過門檻,一眼望見了立在馬車旁邊的成嶠。
少年身姿挺拔而有力,普普通通的侍衛服穿在身上,也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尊貴氣質。
阿絮的目光卻只在他臉上掃了一下,近幾日在府中,這人倒沒怎么礙她的眼。這會兒要出行,由他陪伴護衛著,阿絮又感覺對方有些討嫌了。
當下冷著一張小臉,緩步邁下臺階。
侍從放下了登車的小杌子,阿絮卻命人撤掉,清亮的眼睛看著成嶠,命令道:“你跪下來!
話一出口,旁邊的人都驚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大小姐是要這少年跪下來給她當凳子。
即便是侍衛,也沒有多少人愿意忍受這樣的羞辱,一時間都不禁抬眼,看向馬車旁的少年。
成嶠卻無視旁人投來的復雜目光,只定定凝視著眼前的少女,片刻后,緩緩地跪了下去。
少年的脊背平直而充滿力量,阿絮不客氣地踩了上去,腳下用力的一瞬間,心里忽然涌起一種類似于征服的奇異感受。
她穩穩地上了馬車,正要掀簾進入車廂,右腳踝處卻突然一緊。
阿絮維持著上半身微彎的姿勢,一只手扶在車廂的邊沿,轉頭一看,成嶠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伸出一只手,正牢牢握住她纖細的腳腕,那力道令人想起捕捉獵物的鷹隼。
他的視線也是鷹隼一樣銳利,此刻正仰著頭看她,嘴角噙著一抹笑。
“大小姐,我這個凳子可還好用?”
明明她在上,他在下,被對方這樣握住腳踝,隔空勾纏著視線,阿絮卻沒來由地生出幾分怯意。
扶著馬車的手略微用力,強撐著穩住身子,用沒被攥住的那只腳輕輕踢他一下,低聲斥道:“還不松開。”
但凡是有些羞恥心的,這會兒也該掩面退到一旁了。結果這人不僅大喇喇地看著她,甚至在被踢了一腳之后,像是受了什么獎賞一般,眼睛里閃過一抹興奮。
真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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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 隔墻花
◎成嶠伸手將她抱了起來◎
阿絮在出發之前便想過, 有可能會進不去宴會。
但當她真的被攔在春暉苑內院門口的時候,還是有些尷尬。
她今日為了見世子哥哥,已然花了好些工夫, 人也到了春暉苑, 自然是不甘心就此折返。
阿絮清亮的眼珠轉了轉, 霎時想出一個主意。轉頭瞟了側后方的成嶠一眼,命令道:“你在這里等我, 不許跟著。”
成嶠沒說什么,看著她纖柔的身影沿著內院的一側院墻, 很快拐進不遠處的小道。
……
阿絮準備翻墻進去。
她知道這有點丟人,但好在今日外院的人不多,她拐進來的這條小道更是一個人都沒有。
往前走兩步,院墻下正好有一棵粗壯的歪脖子樹。
阿絮低頭整理一下衣服裙擺和臂間披帛, 避免不小心踩到, 而后蹭著墻邊的老樹, 慢慢地攀上院墻。
剛在墻上站定,預備往下跳, 卻發現里面是一方池塘。
沒有辦法, 阿絮只好小心翼翼地在墻上挪動,手提著衣裙,一步一步地走出池塘的范圍。
她走得膽戰心驚,時不時抬起眼睫,目光在院內逡巡。在瞧見不遠處的一個涼亭時,視線倏的一下定住。
涼亭內只有兩個人的背影,其中一道清雋而頎長, 正是阿絮心心念念的世子哥哥。
阿絮的目光在他身上貪戀地停留片刻, 稍稍一轉, 看見了他身旁的年輕女子。
這個人她也認識,而且印象深刻,是謝大將軍的千金,因為愛慕世子,沒少在京城貴女的聚會中刁難過她。
世子哥哥怎么會跟她單獨待在一起?
阿絮眉心微蹙,看著兩人并肩而立的身影,胸中涌上一股酸澀,提著衣裙的手指緊了緊。
她忽然不想進內院了。
扭頭看一眼墻外的小道,不知為何,總感覺現在站的地方比她爬上來的時候更高一些,直接跳的話,腿會摔斷的吧?
又望了望來時攀援的那棵歪脖子樹,離她也有著好一段距離。
阿絮現在是想跳又不敢跳,期間回頭瞄了一下涼亭里的那兩人,對方如果回頭,很容易就能看到院墻上的她。
想到被世子哥哥看見她現在的樣子,阿絮甚至有些腿軟了,一時間連原路回去的力氣都沒有。
正進退不得、滿心焦急的時刻,前方小道的拐角處突然轉過來一道熟悉的人影。
阿絮霎時眼睛一亮。
……
成嶠的腳步不緊不慢,經過那棵歪脖子樹的時候,枝葉投下的濃密陰影將他遮蓋了一瞬。
下一刻,他從那陰影里走出來,陽光打在他身上,那張年輕英俊的面容被描繪出淡金色的輪廓。
他穿著深色的侍衛服,意態悠閑,這樣子慢慢走過來,看上去就像沐浴在日光下的懶散黑豹。
在距離阿絮還有六七步的時候,成嶠停了下來。
阿絮不明白他的意思,急得要開口呼喊,又怕聲音太大,驚動了內院里的人,只好壓低了嗓子,語氣焦急地喚他:“過來呀。”
成嶠笑著走了過去,仰頭看著墻上的阿絮:“爬到這種地方來看心上人,還嚇得不敢下來,你不嫌丟人?”
阿絮輕哼了一聲:“要你管。”
先前不帶他就是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副樣子,就知道這人嘴里準沒好話。
但現下卻顧不得了,阿絮快速回頭朝涼亭看了一眼,趁里面的人還沒發現,扭頭對成嶠道:“趕緊把本小姐弄下去!
成嶠倒沒再繼續嘲諷她,在下面張開了雙臂,向阿絮道:“你跳下來,我接著你!
阿絮有點兒害怕:“摔著了怎么辦?”
“不會的,我在!
對方仰著頭,目光堅定而熱切地落在她的臉上。
阿絮和他對視一瞬,莫名感覺心中添了幾分膽量,閉上眼睛,吸一口氣,縱身向下一跳。
耳邊風聲呼嘯而過,下一刻便落入成嶠的懷中,那雙手臂堅實而有力,牢牢地禁錮住她的腰身,帶著她略微旋轉半周,腳尖穩穩地落在地上。
阿絮睜開眼睛,方才下落時驟然加快的心跳仍未平復。少年的懷抱溫熱而有力,讓她的頭腦有微微的眩暈,站定片刻,才慌忙推開他。
見她下來后便不再說話,成嶠的目光從上至下,將眼前的女孩打量了一番。云鬢高挽,錦衣華裙,也是難為她打扮成這樣還能爬上院墻了。
“大小姐還去不去內院?”成嶠忽然開口。
阿絮又想起了方才涼亭里的兩道身影,難得在成嶠面前流露出失落的神色,長長的眼睫輕垂,搖搖頭:“不去了。”
兩人沿著小道往回走,成嶠跟在她身側。
這人好像總是沒有身為侍衛的自覺,若不是阿絮開口要求,他一定會和她并肩而行,而不是老實跟在她身后。
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他也總愛亂看。
例如現在,阿絮穿著京城時興的坦領襦裙,他的目光就沿著少女瑩白修長的脖頸往下,一直延伸到裸露的鎖骨上,末了,突然開口道:“你該多吃點,太瘦了!
阿絮頓時就來氣了,眼波微橫,向他瞪過去:“管到本小姐頭上來了!
要不是之前出過事,爹娘再三叮囑出門一定要帶上他,阿絮才不稀得跟他待在一起呢。
她還沒有發現,自己的注意力總是很容易被他吸引過去。
先前的失落也暫時被拋開,阿絮仿佛沒罵夠似的,順了順手上的披帛,繼續陰陽怪氣地道:“別以為跟本小姐一個姓,就能攀上我們家。一個侍衛,還擺起哥哥的款來了?”
“哥哥?”成嶠聽到這個詞,忽然笑了一下。
阿絮疑惑地瞅他一眼,他卻不再說了。
……
到了晚間,沐浴過后,讓侍女都退下,阿絮一個人待在房間里。
想起世子哥哥同別的女孩單獨相處,還是令她感到難過。
阿絮的目光空落落地在室內轉了轉,最終定在房間里的一面壁櫥上,那里面藏著一壺酒,是她先前從阿爹那里偷來的,一直沒敢喝。
現在阿絮覺得,她需要這種東西來消解心中的煩憂。
阿絮將壁櫥里的酒取出,回到幾案后,給自己斟了一杯。
她從來沒喝過酒,理所當然的,第一口就被嗆住了,接連咳嗽一陣,小臉微皺,感覺這東西很難喝。
但她不信邪,以為是自己沒有品出它的味道,又再忍著喝了幾口。
一小杯下去,很快就感覺到不勝酒力,腦袋也昏昏沉沉的。
成嶠從隔壁院子翻墻過來,經過阿絮的寢屋窗戶,向里掃視一眼,正好就看見她一只手支在幾案上,撐著頭,時不時往下輕點,一副要倒下的樣子。
視線轉到幾案上的酒壺,成嶠眉梢微挑。
下午回府的時候就感覺她似乎心情不太好,這是借酒澆愁?
……
阿絮手支著頭,雙眸微微閉著,醉意朦朧,正要沉入酣夢的時候,忽然聽見吱呀一聲,霎時被驚醒,眼睛迷迷糊糊地睜開。
順著聲音的來源望去,看見房門被打開,一道挺拔修長的身影晃入她的眼簾。
阿絮醉得意識不清,勉強撐開眼,也只看得見少年的身影由遠及近,最后在她身旁坐下。
“你這是喝了多少?”成嶠問。
酒意上頭,阿絮似乎反應了一會兒,才弄清楚他在說什么。
她仍是一只手撐著頭,另一只手拈起案上的小小酒盞,偏過臉去看他,很誠實地道:“一杯!
然而少女小臉泛紅,從臉頰到脖子都是胭脂的顏色,雙眸也是雨后空濛一般,半開半合,看起來醉得很深的樣子。
成嶠伸手接過她手中的杯盞,連同案上的酒壺一起,拿起來放到一邊。俯身湊到阿絮面前,去嗅她身上的味道,確實酒味不重。
但這味道和少女身上淡淡的體香混合著,便有一種輕盈又濃重的意味,在空中交錯彌漫,撲入成嶠的鼻端,引得他心頭躁動了一下。
他靠得更近,頭幾乎埋進阿絮的脖頸。熱熱的呼吸拂在肌膚上,阿絮癢得要命,抬手推開他。
“你是狗嗎?”這樣子聞她。
女孩的語氣似嗔似怒,成嶠笑了一下,沒有反駁。
阿絮被他鬧了一會兒,困意略微減輕,收回支在案上的手。
她正感覺嗓子有些干,胡亂地拍了拍成嶠的胳膊,吩咐他:“我渴了,去倒水。”
成嶠在屋內望了望,起身走向一旁的高幾,很快倒了一杯水過來。
阿絮一口氣喝完,將杯盞遞給他,隨后便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看著幾案一側的燈燭發呆,臉上是放空的表情,看樣子酒還沒醒。
她朝向成嶠一側,但沒有完全對著他。
成嶠試探著叫她一句:“阿絮?”
聽見自己的名字,阿絮本能地偏頭看過去,眼珠也隨之轉動了一下,有點疑惑的樣子。晶亮的眸子在燭光的折射下像剔透的琉璃,漂亮至極。
成嶠又叫了她一句。
阿絮好像有點被他煩到,這人干嘛一直叫她?脾氣一上來,隨手指了指案上的燈燭:“你,挑燈花。”
成嶠順著她的手指往案上看了一眼,視線又轉回她的臉上,沒有理解這個莫名其妙的要求。
“為何?”
阿絮琉璃一樣的眸子瞪著他:“讓你做你就做,哪有那么多為什么?”說到這里,小臉微微嘟起,有些不高興地道,“我都能干,你為什么不能?”
成嶠更加不解,她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什么時候會做這種侍女的活計了?
但她現在醉著,是沒有辦法講道理的,成嶠便沒再多說,按她的吩咐,將燈花挑了挑。
阿絮似乎感覺滿意,目光從那盞燈燭上移開,重新用手支著頭,過一會兒,眼睛又慢慢閉上,像是要睡著的樣子。
成嶠靠近她,在阿絮耳邊道:“回榻上睡?”
阿絮迷迷糊糊答應了一聲,人卻坐著不動,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成嶠直接伸手將她抱了起來,大步向里間的床榻走去。
阿絮還沒有反應過來,身子便騰空了,下意識伸手攬住他脖子,眼睛也微微睜開,隔著很近的距離,看著成嶠的臉。
他步子快,行走的時候帶起了一陣風,將里間一側燭臺上的燈火吹得跳躍閃動,晃得他的面容也有幾分朦朧,倒映在阿絮的眼中。
不知為何,阿絮到了榻上卻不困了,也不進被窩,而是將姿勢一轉,跪坐在榻上,雙手放在膝頭,仰頭望著成嶠:“我睡不著,你講個故事!
成嶠哪會講什么故事,大小姐這是在故意折騰他?
見她仍定定看著他,尚有幾分醉意的眼睛里似乎含著期待。
成嶠卻不想慣著她了,俯低身子,手撐在她身側,整個人朝她逼近,銳利的視線鎖住她的目光:“剛才不是困了?”
阿絮被他逼得后退,很快沒有地方躲避,只能往下一躺,黑亮的眸子眨了眨,還是很精神地望著他。
成嶠忍不住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為什么不睡覺?小酒鬼,小壞蛋!
“我才不是,你是!卑⑿鹾芸旆瘩g。
成嶠挑了挑眉:“我是什么?”酒鬼?還是壞蛋?
然而阿絮似乎接不上自己的邏輯,她的目光落在成嶠的臉上,從那沉黑的眼眸到劃到輪廓分明的下頜,忽然沒頭沒腦地道:“你是少……”
“嗯?”成嶠稍微直起身子,等著她后面的話。
阿絮卻想不起來了,但這不妨礙她的心情忽然變好,眉眼彎彎地看著成嶠,唇角也微微上翹。
“笑什么?”成嶠感覺自己沒有做什么奇怪的舉動。
阿絮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很高興。
但她為了捉弄成嶠,故意在床上翻了個身,鉆進衾被,頭擱在枕上,閉上眼睛:“不告訴你!
成嶠被她勾得心癢,見她說完就閉眼裝睡,便又伸手捏了捏她粉盈盈的臉頰。
阿絮哼了一聲,閉著眼睛打他的手,就是不搭理他。
一副嬌憨的小女兒情態,成嶠的眼睛里漾出些笑意。
“睡吧,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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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 暗爭斗
◎心軟又多情◎
九月, 女皇率領文武百官前往京城附近的伏云行宮秋行攬勝,阿絮的父親也在隨行之列。
因女皇恩典,允許百官攜帶家眷, 長史大人便帶上了阿絮。
在到達行宮之后, 下午的時候, 一些性急的王公子弟并高級將官請得女皇旨意,在行宮周圍的山林中進行了一場小型狩獵。
自山林歸來, 侍衛將官們意猶未盡,趁著晚宴尚未開始, 相約著在一片空地上徒手搏斗。
阿絮在行宮的住處安頓好,又收拾打扮了一番,出門的時候已近黃昏。
前去晚宴的路上,經過侍衛們搏斗的場地, 阿絮略停下來看了一看。
成嶠立在她身側, 視線也在那些將官們身上掃了掃, 開口道:“你們陛下的這些侍衛,看著也不怎么樣。”
阿絮聞言轉頭, 見他深黑眼瞳中目光銳利, 唇角微微勾著,臉上有一種睥睨和不屑的神情,登時來了氣:“別人都是經過多少訓練才選上的宮廷侍衛,還輪得到你來點評了?”
“再這么狂妄,出去可別說是我們家的護衛,簡直敗壞長史府的名聲。”阿絮教訓完,靈動的眸子一轉, 不再看他, 拂了拂袖, 繼續向晚宴的場所行去。
成嶠笑了笑,看著女孩纖柔卻高傲的背影,抬腿跟上。
走到一半,碰見李延欽從側面的一條路過來,看樣子也是要去晚宴。
阿絮眼中浮現出一抹驚喜。
先前李延欽家中有事,趕回去處理,兩人已有小半個月沒有見面。
“先生!卑⑿趼晕⒓涌炝四_步,在他面前停下。
李延欽看著女孩向自己走來,清雅的臉上也如春風拂過,漾起一抹溫和的笑意。
彼此問候兩句,忽然又有一人快步走來,是長史大人身邊的親隨。
“怎么了,可是父親有事找我?”阿絮問道。
那人搖搖頭,說是長史大人讓成嶠過去,有話要說。
“既然這樣,”阿絮沒有多想,直接對成嶠道,“那你就隨陳伯去吧。”
成嶠心中略感怪異,在來人面上掃視一瞬,對方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異常。
他又看了看李延欽,末了,向阿絮道:“我很快回來!
阿絮不在意地擺擺手:“去吧去吧!
等成嶠和那親隨一道離開,阿絮與李延欽并肩而行,兩人邊走邊聊,很快到達晚宴的場所。
此次宴會是在露天舉行,時至黃昏,宮人們將四處的燈籠都點亮,照得宴上如同白晝。
阿絮的身份不算高,在宴上的席次比較靠后。
她找好了位置,剛一入座,卻看見李延欽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先生,”阿絮微微傾身,向他靠近,小聲地問道,“您不去前面嗎?”
李延欽家世清貴,又曾中過探花,女皇陛下對他可謂是印象深刻,此次出行就曾點名要他隨行。按理說,他的席次是比較靠前的。
李延欽搖搖頭:“下午的時候已覲見過陛下,這會兒坐在此處也無妨!
“原來如此。”
正好阿絮也覺得一個人待著有些無聊,和她相熟的幾家千金這次都沒有出來,現下有李延欽在旁邊陪著,漫長的宴會也沒有那么難熬了。
兩人聊到阿絮的課業,李延欽忽然問道:“手還疼嗎?”
“嗯?”阿絮聞言,下意識攤開手掌,才想起來他說的是先前用戒尺罰她的事,連忙搖搖頭,“早就不疼了!
李延欽伸手握住她纖細的指尖,見那攤開的掌心光潔而瑩潤,之前那道刺目的戒尺紅痕早已消去。
“沒事就好!
他注視自己手掌的時間似乎有點兒長,輕捏著指尖的手也一直沒有放開。
阿絮正有幾分局促,驀地,從宴會上首的位置,似乎射過來一道冰冷的視線。
本能地轉頭望去,一下子撞上世子殿下的眼睛,阿絮連忙將手抽回,掩在了袖子下面。
再次抬眸去看世子,只見他已經收回了視線,舉止優雅地在側前方的位置上落座。
很快,隨著內官一聲唱喝,女皇陛下駕臨宴會,所有人恭敬地起身行禮。
阿絮幾乎沒有見過女皇,想起父親對自己的期望,不由得對這位至尊充滿好奇與景仰。
再次落座后,她悄悄地抬眼向上望去,隔得遠遠的,看不清高臺上女皇陛下的面容,只能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威儀。
酒過三巡,在歌舞退場之后,女皇著意詢問了午后那場小型狩獵的結果,一些將官獻上了自己的獵物,其中不乏珍稀的狐裘鹿角等。
“好,好。”女皇果然很滿意,“明日仍舊舉行狩獵,將林子的范圍再擴大一些。孟卿,五郎,你們可務必要參加!彼c了幾名自己的寵臣。
宴上眾人皆附和著,一時間氣氛歡欣而熱烈。
就在這時,距離女皇不遠的食案后忽然轉出一人,所有人定睛一望,只見靖親王世子走到宴會場地正當中,向上方的女皇道:
“陛下,適才見諸位將軍之勇,孫兒亦有幾分心癢,愿獻上拙技,為皇祖母及宴上諸位助興!
“哦?”靖親王世子的性情并不算熱烈,女皇聽到他這樣要求,一時也起了興致,“二郎是要表演什么?”
“回陛下,是劍術!笔雷又逼鹕恚砸粨P手,侍從弓著腰快步上來,雙手奉上一柄長劍,“不過,一人舞劍難免單調,請陛下允許臣再邀請一位對手!
女皇的視線在宴席上掃過,微笑道:“二郎想邀請誰?”
世子手執長劍,站在場地中央,緩緩轉身向后,目光先是落在末席附近的阿絮身上,接著向旁邊一轉。
“李郎君,不知可否?”
……
從世子起身離席,向女皇提出表演劍術的時候,阿絮的目光便一直牢牢黏在他身上。
而后見他朝自己看過來,一顆心更是撲通撲通地跳著,眼睛里都是他長身玉立的樣子。
不過,隔得這么遠,世子哥哥為何特意邀請先生呢?
她還沒有想明白,李延欽便答應了下來,從容地起身,向著前方的世子走去。
兩人各執一柄長劍,向上方的女皇行過禮。隨后鼓聲響起,劍光如寒鋒閃爍,眾人還來不及反應,兩道年輕男子的身影已糾纏在了一起,動作迅猛,招招凌厲。
越來越激烈的鼓聲涌入阿絮的耳中,同時也砸在她的心上,一下又一下,震得她屏住了呼吸,眼睛也一眨不眨。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看起來清貴而淡漠的世子殿下,竟會有如此冷厲的一面。擊出的每一招,仿佛都帶著濃重的殺意。
這樣的悍勇,忽然讓人想起來,他也是真正經歷過兩年的戰場殺伐的。
“鏗!”李延欽手中的劍掉在了地上,空中濺過一抹鮮血。
所有人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阿絮也嚇了一跳,她以為只是兩人切磋,沒有想到世子殿下會下這種狠手。
鼓聲停,一時間宴會上安靜得落針可聞。眾人忐忑地朝上望去,只見女皇的臉微微繃著,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陛下這是已經動怒了。
立靖親王為儲君,本就是迫于時勢,并非女皇本意,F下在宴會上,當著所有人的面,自己的這個孫兒還這樣囂張,切磋一下劍術也絲毫不留情面,幾乎廢了李延欽的手。
“傳太醫,給李家郎君治傷!迸食林樂愿。
……
離宴會不遠的一間屋子里,李延欽正安靜坐著。
太醫很快趕來,將醫箱放下,取出繃帶和傷藥。
李延欽眼角余光微動,注意到門邊的纖柔身影,眸中漾起一絲笑意:“怎么不進來?”
阿絮貼著門邊,朝里望去,對上李延欽的溫和目光,輕咬下唇,慢慢走了進去。一到他身邊就聞見了血腥味,眼中掠過慌亂,連忙問道:“先生,傷得重嗎?”
還沒等他回答,太醫走了過來,將藥和紗布都放在手邊的幾案上。正要開始處理,聽見李延欽請他先出去。
太醫微怔一下,看他一眼,沒有多問,轉身出了房間。
“先生,你怎么……”阿絮不明白他的舉動。
李延欽淡淡道:“沒有大礙,上點藥即可!闭f著取過一片濕布,開始清理傷口附近的血跡。
阿絮見狀,連忙道:“我來吧!
從他手中接過濕布,一點點將臂上血跡清理干凈。取過裝著傷藥的小瓷瓶,拔掉瓶塞。
在上藥之前,阿絮猶豫了一下,柔聲道:“我沒有給人治傷的經驗,先生如果疼的話,就告訴我!
李延欽微笑,點點頭:“好。”
阿絮手上微動,小心地將藥粉撒在傷口上,沒兩下,抬眼看向李延欽,一臉擔憂地問道:“疼嗎?”
李延欽的表情很平靜:“不疼。”
阿絮得到了鼓勵,一鼓作氣地將藥敷好,取過紗布,緩慢而細致地包住傷口,最后打了個結。
做完這些,她悄悄地長出一口氣。
李延欽放下衣袖,蓋住了臂上的傷口。一轉頭,看見面前的阿絮仍舊眉心微蹙,滿腔心事的樣子。
“怎么了?”他問。
阿絮略微組織了一下言辭,對上李延欽的視線,向他道:“先生,雖然不知為何今日世子哥哥會邀您比試劍術,但累得您受傷,我心里實在是過意不去。所以,我想代替世子哥哥向您道歉,不知道可不可以……”
女孩的聲音清澈而誠摯,望著他的目光滿含關切和擔憂,給人一種她十分在意自己的感覺。
李延欽的視線落在她美麗的臉上,忽然覺得,世子殿下動怒,大概就是因她這心軟又多情的性子吧。
……
為李延欽包扎好傷口,又得到了他的諒解,阿絮從房間里出來,仍舊向宴會行去。
沒走幾步就碰見成嶠,他應該是在找她,一看見她的身影就快步走了過來。
“父親找你什么事?”阿絮問他。
成嶠道:“長史大人倒沒什么事。不過,”他話鋒一轉,“我突然發現你那個未婚夫還挺不簡單!
提起世子,阿絮便想起宴會上比劍的那一幕,眼眸往旁邊一掃,看見成嶠神采奕奕的樣子,不禁哼了一聲。
“成天說自己多厲害,關鍵時候也不見你的影兒。先前要是派你上場,先生就不會受傷了……”
成嶠聽她說到這里,想到方才無意中一瞥,看見了房間里的李延欽。
他再次轉頭,朝那間屋子看了一眼,狀似無心地道:“他也受傷了?”
阿絮聞言,揚眉向他看去——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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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 落湯雞
◎兩個人的身體沒有絲毫的距離◎
秋行第三日, 尚書令家的小女郎發起邀約,請同在行宮的貴女們前往霜華榭,臨時舉辦一場詩社, 以聯絡彼此感情。
霜華榭中遍植菊花, 此時開得正盛。舉行詩社的湖心亭內也擺放著各色秋菊, 風過花影搖,湖波水瀲滟, 將周圍點綴得清幽而雅致。
一輪賦詩完畢,少女們擱下手中的筆, 將面前的宣紙拾起,交給一旁的侍女,依次懸掛在前方的桁架上,等待稍后的點評。
在休息的間隙, 阿絮旁邊的一位女郎向亭外看了看, 悄悄問她:“絮娘, 你家這個護衛,是從哪里尋摸來的?”
阿絮順著她的視線也往外探了一眼, 只見成嶠身姿俊挺地立在那里, 秋陽下的側臉立體而深刻。
似是注意到她們的目光,成嶠微微轉頭,也望了過來。
兩相對視,阿絮撇過頭去,輕輕一哼:“誰也沒尋摸,他自個兒送上門來的!
那女郎笑了一聲:“倒是好福氣,我也想要個這么英俊的護衛呢, 可惜阿娘總是不許!
聽見她們的對話, 另一邊的女郎也加入了進來, 向阿絮道:“我正有些奇怪呢,絮娘,這護衛可是哪里得罪了你,總感覺你對他很是不喜呢!
她們一路過來,除了被這護衛的相貌和氣質吸引,更多的便是注意到阿絮對他的態度,似乎總是很不客氣地使喚,且對他也沒有什么好臉色。
“是啊,這人看起來性情不錯,長得也俊,你怎么這樣討厭他?”先前的女郎接道。
阿絮未曾料想,這人除了靠著裝乖賣巧的功夫成功迷惑了她爹,現在跟著她出來一趟,連只見過一兩次的陌生姑娘也被他的外表欺騙,幫他說起話來。
雖然說不出具體原因,但阿絮自有她的道理。
“因為有的人就是很差勁啊,不然為何本小姐不討厭別人,單單討厭他呢?”理直氣壯地說完這句,阿絮眉眼輕挑,清亮的眸子含著一絲不屑,看向成嶠,拖長了尾音道,“你說是吧?”
成嶠站在亭邊,距離她們所在的位置不遠,自然聽見了阿絮這一番刻意的話語,卻沒有什么明顯的反應,和阿絮對視一瞬,嘴角勾起一抹極不明顯的弧度:“大小姐說得對。”
他這不溫不火的樣子,倒讓阿絮覺得有點兒沒意思,悻悻地收回視線,轉過臉,去看前方掛著的宣紙。
正好,上首的幾位評議也已經看完了所有人的詩句,開始點評。
阿絮從很小的時候便開始學習才藝,琴棋書畫樣樣拿得出手,近來又有李延欽這個大才子指導,自然很輕易便贏得了評議們的一致贊賞。
她心里喜滋滋的,面上還是盡力保持平靜,做出一副謙和的樣子,起身得體地向幾位評議道謝。
由來舉行詩社,評點都是最熱鬧的環節。不一會兒,等幾位評議說完,其他人也紛紛起身加入,圍著掛起的宣紙,你一句我一句地評點爭辯,將原本清幽安靜的氛圍推至熱烈喧嚷。
人群的外圍,一名紫衣少女看著處于焦點之中的阿絮,眼中閃過一抹嫉妒之色。
今日主辦詩社的是杜尚書令家的小女郎,她的姐姐正是女皇身邊最受寵信的女官。成家阿絮這樣出風頭,定然是想通過詩社攀上杜女官,好為她自己進宮鋪平道路。
憑什么,都已經是世子的未婚妻了,還要來跟她搶女官的位置,好事都讓你占盡了不成?
紫衣少女微微咬牙,吸一口氣,向身旁的侍女使一個眼神。后者會意,立馬弓著腰,悄悄退出湖心亭。
等評點的環節告一段落,女孩們略微散開,或是憑欄望湖,或是倚著幾案,三三兩兩地交談。
紫衣少女來到阿絮身側,向她道:“聽說成大人家的女郎博聞強識,什么樣稀奇的物事都識得。方才在來的路上經過一片菊園,我見里面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菊花,只是具體品種卻不知曉。心里又實在好奇,可否請女郎移步指教?”
阿絮聽她說完,心中頓時感到警惕。
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的話,眼前的這名少女和謝大將軍家的女郎關系頗為密切,阿絮很難不覺得,她單獨邀請自己去菊園是不懷好意。
“莫非,阿絮姑娘是沒有信心?”紫衣少女故意激她,“是的話也沒有關系,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杜女官那樣學貫古今、通曉萬物!闭f著,稍稍向上方的杜女郎行了個禮。
阿絮明白過來,這是故意在杜女郎面前打壓她,好跟她日后競爭女官的位置。
“哪里的話?指教不敢當。方才路過得倉促,確實沒來得及細觀菊園。”阿絮略微側身,看向其余少女,稍稍提高音量道,“既然來到霜華榭,秋菊是不能不賞的,不知道各位姐妹是否有興趣,一同移步前往菊園?”
人一多,對方也不好作怪了吧?
一旁的女郎們聽見阿絮的提議,都表示有興趣。正好詩社也結束了一輪,杜女郎讓人收了宣紙,點點頭道:“那便去看看吧!
走過一條青石鋪就的小徑,來到菊園,只見園中栽種著各色菊花,黃如金,白如雪……
阿絮伴在杜女郎身側,邊走邊道:“這是墨菊,我記得尚書大人最愛此花。”
其實是長史大人為了討好杜尚書,曾有一年送過一盆,阿絮恰好記得。
果然,杜女郎聞言,唇角微彎地點點頭。
“綠牡丹、玉壺春、金心芍藥……”阿絮挨個兒點過去,幾乎不需要思考就能立即說出各色菊花的品種。
先前女郎們還只覺得平常,不過是記得幾個名字而已。然而指到一些稀罕品種,阿絮還能毫不停頓地講出它的來歷及典故,就不能不讓人佩服了。
“這是千葉金,從海外傳過來的品種。因花瓣層層疊疊似千葉,又被前代宮廷種植,賜以象征富貴的‘金’字,才得此名!
沿著菊園中間的小徑走到盡頭,阿絮也講解完最后一株秋菊,轉身面向其余少女,微微傾身致意:“在各位姐妹面前獻丑了,如有講得不好的地方,還望海涵!
杜女郎微笑頷首:“阿絮姑娘果然才學過人,今日這一場聚會,當真讓人長見識!彼f完,看已經到了下午,便向其余人道,“晚上陛下還有宴會,各位姐妹先回去歇息準備吧。我還要回湖心亭一趟。”
詩社是她發起的,不能不盯著人收拾好。
有幾名關系密切的少女陪著杜女郎暫回湖心亭,其他人都沿著菊園的路往住處走。
阿絮今日確實是為了在杜女郎面前刷存在感,不過畢竟不相熟,便沒有跟著回湖心亭。
從菊園出來,看到等在外面的成嶠。
先前阿絮為了以防萬一,曾向他使過眼色,所以這會兒一見到她,成嶠的目光就在阿絮身上打量著,確認她的情況。
一路無事,阿絮放松了警惕,沒有理他。
那位紫衣少女雖然跟她們一起回去,卻落在了隊伍的后面。
經過一片假山,少女們走在中間狹長的小路上。
一名女郎來了興致,隨手指道:“絮娘,這些石頭你可認得?”
她說著,走到了最前面,抬手指著假山上方的幾塊零散石頭。
“不是太湖石嗎?”有人接道,“用來堆假山的一般都是太湖石吧!
阿絮也朝前走,到那幾塊石頭下面看了看,搖搖頭:“表面光滑,看起來質地堅硬,是靈璧石。”她向其他人道,“這種石頭多用于點景,與太湖石搭配!
“原來如此。”
就在這時,后方的紫衣少女不動聲色地朝阿絮前面望了望,眼中露出一抹期待。
不遠處的成嶠一直在盯著她,注意到她的表情,立刻也轉頭望去,一下子看到距離阿絮腳邊兩三步遠的地方,正牽著一條細細的絲線。
順著微不可見的絲線往上,細枝掩映的假山上方,隱約露出水桶的痕跡。
成嶠一下子明白過來。
見阿絮站在那里,和其他人聊得正歡,他不好打擾,便從側邊避開人群,向那絲線行去,準備拆掉這個障礙。
眼看就要接近,阿絮卻突然移動腳步,毫無知覺地向那絲線行去。
“小心!背蓫⻊偺嵝岩痪,阿絮的一只腳已經絆上了絲線。
成嶠動作更快,在開口的一瞬間,同時飛快上前。
周圍人多,只來得及將她往前面輕推一把,下一瞬,“嘩啦”一聲,木桶里的水傾斜而下,全澆在了成嶠身上。
突如其來的變故,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有些人身上也濺了一些水珠,但反應過來之后,看到成嶠一個高大英俊的侍衛一下子變成了落湯雞,都忍不住掩嘴偷笑。
阿絮卻是光明正大的,站穩了之后看著他大笑:“你這也太……”
太滑稽了點。
整個人都被水澆透,發梢的水滴不斷地往下淌,濕透的衣袍貼在挺拔的身形上,實在是有些狼狽。
若在平時阿絮一定大肆嘲笑他一番,只是笑到一半才突然想起來,這人方才是為了救她才被水澆的,后半句便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夸張的笑容微收,去看他的表情。
成嶠抬手抹去臉上的水珠,但那眉眼仍是被浸潤過的,更顯出幾分沉黑。
他也正望著阿絮,臉上竟帶著笑,像是在自嘲現在的樣子,但阿絮卻覺得那是揶揄的笑容。
阿絮有點笑不出來了,什么意思啊,這么看著她。
“大小姐,我這樣子可沒法回去,有地方讓我換衣裳嗎?”
阿絮哪里知道,只好望了望其他人。
好在一旁有熟悉行宮事務的宮女,向阿絮道:“這里不遠處有更衣的地方,里間有備用的衣物,請女郎和這位公子隨我來吧!
此處靠近行宮內苑,以成嶠的身份是不能隨意行走的,需得阿絮領著他才行。
宮女帶著阿絮和成嶠來到距離霜華榭不遠的一處更衣間,推開門:“女郎請,如果沒有別的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
阿絮向她道謝。
進入更衣室,隨意打量一番,只見房間寬敞,左側墻壁處是一排高大的落地衣櫥。靠里擺放著一扇闊大的紫檀木屏風,作為隔斷。屏風后是一方矮榻,供人歇息。
阿絮隨意打開一扇衣柜,只見都是女子衣裙,便又關上。
期間往后一瞥,看見成嶠正拿著布巾擦頭發,身上的水仿佛淌不盡似的,很快又在腳下聚成一團小小的水渦。
阿絮腦子里瞬間又浮現那桶水兜頭澆下的情形,忍不住想笑。
成嶠抬眸,正看見她眉眼彎彎,努力壓著笑意,唇角卻止不住上翹的樣子。
他將布巾搭在屏風邊,向她走過去。
阿絮看見他臉上的表情,手扶著衣柜,有點兒心虛往旁邊撤退。
“看我出丑你很高興是吧?”
成嶠將她逼得沒有后退的地方,抬起胳膊,將她困在自己和衣柜中間,低著頭,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阿絮臉上,帶著幾分揶揄。
阿絮偏過頭去,長長的睫毛撲扇一下,臉頰微鼓:“才沒有。”
成嶠哪會信她的鬼話,站直身子,兩只手一收,向下攬住她的腰身,一下子將她抱了起來。
阿絮頓時失聲驚叫,抬手捶他肩膀,俏臉含怒,低頭望他:“成嶠,你干什么?天殺的,我的裙子!”
他渾身濕淋淋的,一下子將阿絮的衣裙也給弄濕了。
成嶠抱著她轉了好幾圈,鐵一樣堅實的胳膊禁錮住她的腰身,兩個人的身體沒有絲毫的距離。
隨后將她放在地上,卻沒有松開,低著頭埋在阿絮的脖頸間,沒有擦干的頭發滿是濕意,蹭在肌膚上涼絲絲的,卻又熱得讓她渾身發燙。
這人是狗嗎,怎么亂蹭?
阿絮實在受不了了,手握成拳,更用力地捶他:“還不放開?”
不知道捶到了哪里,成嶠悶哼一聲,臉上掠過一絲疼痛。
阿絮忽然想起來,前日晚宴他受了內傷。動作一頓,將手收回,不再打他,但嘴上仍不客氣地道:“活該。”
【📢作者有話說】
感謝“朔風無路”“來者不拒”“w-lullaby”三位讀者大人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