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 心意改
◎裙下之臣◎
衣裳被他弄得亂七八糟, 阿絮氣哼哼的,再次打開先前的衣柜,從里面翻出一套跟自己身量差不多的襦裙。
轉(zhuǎn)頭看到成嶠立在一旁, 想了想, 拉開另一扇衣柜, 從里面找出一套男裝,隨手遞給他:“給。”
成嶠很自然地接過。
阿絮將襦裙搭在手臂上, 快速從他身邊經(jīng)過,邊走邊道:“我先換。”
走到屏風后面, 又探出頭來,手扶著紫檀木的邊沿,清亮的眼睛瞪著他,小臉微肅地警告:“你不許偷看。”
成嶠笑了笑:“在大小姐眼里, 我是這樣的人?”
阿絮輕哼, 白他一眼:“那可難說。”
警告完, 阿絮走到榻邊,借著屏風的遮擋, 褪下濡濕的衣衫, 將干凈的襦裙換上。
又整理了好一會兒,感覺沒有什么不妥當?shù)牡胤剑怕爻鋈ァ?br />
越過屏風一看,成嶠此刻正背對著她,阿絮心里有一瞬間的驚奇,這人是轉(zhuǎn)性了不成,突然這么老實。
聽見腳步聲, 成嶠也轉(zhuǎn)了過來。阿絮催促他:“你快去。”
趁著他去后面換衣, 阿絮來到衣柜旁邊立著的一架銅鏡前, 一邊打量自己,一邊想著今日的這場意外。
雖然說到底也只是個惡作劇,阿絮實際也沒有受到什么傷害,但俗話說,那什么還要看主人呢,成嶠平白無敵地被水澆了一身,她怎么也得找個機會報復回去,下次再碰面,一定要對方好看。
正想得出神,阿絮也聽見了腳步聲,回頭一看,成嶠已經(jīng)換好了衣裳。
她的視線略微一頓,沒想到先前隨手選的一套圓領(lǐng)袍,穿在他身上還挺像那么回事的,長袖舒展,氣度高華,看上去竟有幾分清雅文官的意態(tài)。
“見鬼了。”阿絮心不在焉地嘀咕一聲,假裝不在意地撇過頭,去看鏡子里的自己。
目光一掃,感覺戴著的耳珰和身上的襦裙不太搭,隨手取下。又摸了摸衣裳,居然沒有衣兜。
成嶠走到她后方,兩個人的身影同時出現(xiàn)在銅鏡中,莫名地,有一種奇異的般配感。
或許是衣裳比較搭吧。
阿絮往鏡子里看了一眼,心跳有一瞬間的加快,匆匆轉(zhuǎn)過身來,順手將手里的耳珰遞給他。
“拿著,保管好。”
成嶠抬手接過,阿絮又叮囑一句:“回去我還要的,丟了要你好看。”
……
自行宮歸來,沒過多久,阿絮替母親前往京郊的佛寺還愿。
在寶殿敬香后,阿絮來到后殿。
前方是一片空闊的場地,從前殿轉(zhuǎn)過來,一眼便看見空地當中那株極為粗壯的銀杏樹。
深秋時節(jié),滿樹金黃,地上的落葉也鋪了厚厚一層,如絨毯一般。
阿絮步下臺階,向著銀杏樹下的那道頎長身影走去。
“世子哥哥。”阿絮走到他身邊,開口喚他。
世子轉(zhuǎn)頭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阿絮仰著頭,看著樹上懸掛的數(shù)不清的許愿牌,在秋風中輕輕搖晃著,像是飄零的紅色花朵。
“我記得世子哥哥去邊關(guān)之前,曾陪我來過這里,我們當時也在這棵樹上掛了許愿牌,對嗎?”阿絮問道。
“或許吧,我記不清了。”世子語聲淡淡。
阿絮的心頭漫過一陣失落,將落在許愿牌上的視線收回,理了理自己的思緒,偏頭看向世子:“先前在行宮,世子哥哥為何會在表演劍術(shù)的時候打傷延欽先生?還有我的侍衛(wèi),他受傷也是因為世子哥哥嗎?”
世子沒有否認。
看來是真的了,阿絮繼續(xù)問他:“為什么?是因為吃醋嗎?”
先前阿絮發(fā)問,世子的表情始終淡漠,聽見后面的問題,眼中卻掠過一絲波瀾,似是想起了什么,片刻后道:“如果我說是,你會讓他們離開?”
阿絮怔了一下,沒有想到他會直截了當?shù)爻姓J,但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世子見她久久不語,忽然笑了一下,搖搖頭:“果然都是一樣。”
阿絮沒有聽懂,神色疑惑地向他看去:“什么一樣?”
“沒什么,你走吧。”世子臉上的表情又恢復了平靜,不再開口。
瑟瑟秋風吹卷起地上的落葉,阿絮忽然感覺有點兒冷,不知是因為突然吹來的涼風,還是因為世子的冷淡態(tài)度。
來時天就陰陰的,烏云壓頂,感覺隨時要落雨。
從佛寺出來,雨水果然滴落,且勢頭不小。
在最初的雨點噼里啪啦砸下的時候,阿絮剛走到山下的佛門外,略停住腳,站在門檻那里避雨。
馬車就停在山門外不遠處,成嶠一看見阿絮的身影,立即打起傘,快步向她走去。
阿絮躲在傘下,和成嶠一起回到馬車邊。
踩著杌子登上馬車,阿絮手扶著車廂的邊緣,一手掀開簾子,正要進入車廂內(nèi),順勢回頭一望。
她看見成嶠撐著傘,完全向她這邊傾著,他自己幾乎整個人都暴露在大雨里,臉和頭發(fā)都被雨水打濕,看向她的眼睛卻還是那樣的黑亮而專注。
阿絮心頭涌上一種奇異的感受,說不清是酸澀還是悸動,手指微顫,繼續(xù)掀開簾子,彎腰進了車廂。
……
深夜里,等到侍女們都歇下,阿絮從榻上坐起,翻身去拉床頭的柜子。
里面是一個小匣子,裝著這些年她與世子來往的信件。
阿絮將匣子打開,伸手摸了摸那些信。半晌后,仿佛終于下定了決心,抱著匣子,穿好鞋下榻。
悄悄推門出去,來到庭院的一個角落,阿絮將準備好的東西放在地上,斂了斂衣裙,在一個小凳子上坐下。
還沒來得及動作,忽然聽見一道輕而短促的口哨聲。
阿絮嚇了一跳,順著聲音望去,看見旁邊的墻上,正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不是成嶠是誰。
“你大半夜的搞什么鬼?”阿絮忍不住罵他,換一個膽小的,說不定早就被他這副樣子嚇傻了——雖然她的膽子也不怎么大。
成嶠聽見她開口,下一瞬便從墻頭躍下,走到她身邊,低頭往地上掃視著:“大小姐在做什么?”
銅盆、木匣、火捻子,睡不著想玩火?
成嶠順便彎腰將木匣子拾起,借著庭院中燈籠的微光,抽開看了一看,瞬間明白過來:“燒情書啊?”
他動作太快,阿絮還沒反應(yīng)過來,匣子已經(jīng)到了他手中,頓時急得從凳子上站起來,伸手想要奪回:“還給我!”
這個討厭鬼,她就不該搭理他。
成嶠笑了笑,沒有跟她爭奪,看完后就把匣子還給她。
阿絮雖然生氣,看他這樣,一時間怒火竟不知道該如何發(fā)泄了,只能哼一聲,別過頭去。
成嶠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看著她道:“還燒嗎?”語氣里有幾分期待。
阿絮糾結(jié)了一會兒,仍慢慢地坐回凳子上,垂下眼睫,輕輕點頭:“燒。”
成嶠嘴角勾起,看她傾身去拿火捻子,先她一步奪過,連著銅盆一起拖到一邊,笑著道:“玩火多危險啊,這種事還是我來吧,大小姐離遠些。”
阿絮抿了抿唇,沒有反對。見他轉(zhuǎn)頭定定望著自己,猶豫一瞬,將手里的匣子遞給他。
成嶠接過,從里面抽出一封信,吹起火捻子,從信的一角開始燒。
看著那火舌舔上信封,瞬間往上席卷,片刻后就有灰燼掉下來,阿絮的心也開始一抽一抽的疼。
一封信還沒燒完,成嶠將它丟到銅盆中,又抽出一些,借著之前的火勢將幾封信都引燃。等到銅盆里火勢熊熊,他索性將剩下的全部都丟進去。
看著薄薄的信件統(tǒng)統(tǒng)化為灰燼,成嶠承認,他的心里有一種隱秘的快意。
一回頭,卻看見阿絮滿是淚水的臉頰。
在這樣的時刻,心愛的女孩為了別的男人哭泣,他或許應(yīng)該吃醋,應(yīng)該生氣,但對上阿絮淚水盈盈的眼眸,骨子里呵護的本能占了上風。
他走到她身前,單膝跪了下來,抬手拭去她臉上的淚,那只手掌寬大而有力,在她的臉頰輕輕撫摸著,低聲道:“那樣的人,不值得你為他哭。”
阿絮眼睫輕抬,看向面前的成嶠。昏暗的光線中,他那雙鷹隼一樣的眸子卻格外的亮。
“那你呢?”阿絮眼中仍有淚光晃動,輕聲問他。
“我?”成嶠嘴角勾起,周身的氣息卻沉靜下來,仍是單膝跪在阿絮身前,撫著她臉頰的手向下,牽起她的一抹裙角,貼到唇邊親吻,同時注視著少女淚盈盈的澄澈眼眸,“我自然是大小姐的裙下之臣,永遠供你驅(qū)使,只要你能開心。”
對上那雙沉黑的眼睛,阿絮第一次起了解除婚約的念頭。
62 ? 雙飛雁
◎我只愿你開心,從不想你落淚◎
阿絮將自己的想法告知父母, 長史夫婦沉默了片刻,兩相對視。
“是因為成嶠?”長史大人問。
阿絮點了點頭。
“這……”長史大人似乎想說些什么,被成夫人拉了拉衣袖, 語聲一頓, 向阿絮道, “知道了,你先回去, 容我和你母親商議商議。”
沒有被直接拒絕,已經(jīng)出乎阿絮的意料了, 她面上浮現(xiàn)出幾許期待,向父母告退,轉(zhuǎn)身腳步輕快地出了廳堂。
沒過多久,長史夫婦就將自己的決定告訴阿絮。他們都支持她的選擇, 但退親一事不能操之過急, 要她再多些耐心, 爹娘會想辦法達成她的心愿。
阿絮當然理解,便懷著期望繼續(xù)等候, 一直等到了這年初冬。
厄運就是在這時候降臨。
平寧郡王被人揭發(fā)謀反, 身為王府長史的成大人也牽涉其中。
在消息傳來的前些時日,阿絮便從父親下值歸來時日漸憂愁的神色中,嗅到些許不詳?shù)恼髡住?br />
案子由酷吏經(jīng)辦,平寧郡王府無一人幸免,至于長史府,成年男丁皆問斬,余者沒入宮中為奴。
一夕之間, 阿絮家破人亡。
……
沒入掖庭沒多久, 皇帝頒下旨意, 擇宮奴中容色佼佼者賜予寵臣,阿絮就這樣來到靖王府中,成為世子的奴婢。
她和世子的婚約當然已經(jīng)作廢,身為罪臣之女的阿絮,莫要說世子妃,如今還能活著當個奴婢,已經(jīng)算是圣上恩慈了。
有人說,是世子向圣上求了恩典,才將阿絮安排在他身邊。兩人雖無緣做夫妻,世子卻還念著自小相識的情分,愿意在她跌落塵泥之時看顧幾分。
來到靖王府,面對著這個熟悉的宅院,阿絮卻已經(jīng)沒有了生存的意志。
從小到大,作為世子的青梅竹馬、他后來的未婚妻,阿絮不記得自己來過這里多少次,但從未想過會以奴婢的身份縮在這里茍延殘喘。
逢此巨變,父母都已去世,她也不知道自己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滿心凄惶,尋不到出路,于是一心求死。
在她絕食的第三日,世子來到她的房間。
彼時阿絮渾身乏力,且有嚴重的脫水癥狀,勉強支撐著靠坐在墻壁上,頭腦昏沉,連對方說的什么都沒有聽清。
因是背著光,世子的面容在她眼里也是模模糊糊的,像一道飄忽而虛渺的影。
“你一死了之,你那個侍衛(wèi)可還活著,就不怕我捉住他后將他碎尸萬段?”世子蹲下來,靠近她問。
聽見他要殺成嶠,阿絮的身子一顫,因消瘦而愈顯突兀的眼眸向他望去,虛弱地搖搖頭:“這與他無關(guān),他并不是長史府的人。”
世子不關(guān)心這些,他的視線在一旁擱著的食盒上掃了掃,又轉(zhuǎn)向阿絮:“這都要看你。”
……
阿絮沒死成,短暫地休養(yǎng)幾日,便開始拖著消瘦的身軀,履行自己身為奴婢的職責。
昔日美麗靈動的少女日漸沉默,如提線木偶一般,見了人便垂下頭去,弓背退到一邊,仿佛不愿讓任何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謝家女郎來到靖王府,看見的便是這樣的阿絮。眸中不禁掠過一絲得意,神采飛揚地自中庭經(jīng)過。
阿絮已經(jīng)退到一邊,謝女郎的侍女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從她旁邊路過,肩膀狠狠地撞了她一下。
“啪嗒”,手里的托盤掉在了地上。
阿絮的表情沒有什么變化,蹲下去撿。剛一伸手,視線中出現(xiàn)了一雙精致的繡鞋,踩在那托盤上面。
阿絮將手收回,仰頭看她。
她沒有說話,謝女郎的心里卻是一驚。眼前的少女素衣烏發(fā),瘦得只剩下一把玲瓏骨,然而那雙眼睛仍是星子般明亮。
不用懷疑,到了這種時候世子殿下還肯將她留在靖王府,定然是貪戀其容色,日后自己成為世子妃,總也免不了要與這女子糾纏。
思及此,眸中燃起一陣嫉妒與怨恨的火,想也沒想,猛然拔下發(fā)間的簪子,揚手要向阿絮臉上劃去——
“謝姑娘。”忽然有人開口。
謝女郎的動作頓了一下,循聲望去,卻見李延欽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庭中。
自己方才險些失控的舉動被人瞧見,謝女郎略有些尷尬,將簪子收回。
李延欽走到她們身邊,向謝女郎道:“世子殿下尚在書房,謝姑娘可是要去尋他?”
謝女郎的視線在李延欽身上略一掃過,眼中浮現(xiàn)一抹微妙的意味。
世子殿下與他的這位表兄,一向算不得熱絡(luò),李延欽近來卻頻頻出現(xiàn)在靖王府中,不是為了成家阿絮又是為誰?
呵,這女子好大的本事,淪落至此還有裙下之臣不離不棄地守護。然而,又有什么用呢?
眸中微妙的神色化作嘲諷,謝女郎向阿絮撇去一眼,微笑道:“書房嗎?我這就去。”
等她走后,李延欽伸手將阿絮扶起。
他先前就聽說了阿絮絕食的消息,曾托人向她遞信,勸她暫且忍耐,不要輕生,阿絮沒有理會。
現(xiàn)在看她暫無性命之憂,李延欽略松了一口氣。然而少女形銷骨立,方才扶她起身時輕握她手臂,掌中的細腕瘦得像是枯木一般,令人酸心刺目。
兩人來到一處僻靜的角落,李延欽告訴阿絮:“成嶠尚在京城中。”
阿絮的呼吸停滯了一瞬,凝眸看向李延欽:“他和先生有過聯(lián)系?”
李延欽點點頭:“他一直在想辦法救你,我這次過來,也是受他所托。”
阿絮眼中酸澀,搖了搖頭,向李延欽懇求:“請先生代我轉(zhuǎn)達,讓他不要再管我了,他并不欠我什么。”
驚變發(fā)生的時候,趁著抄家的人尚未到來,成嶠便接受了長史大人的委托,拼死帶著阿絮和成夫人逃亡。
沒逃出多久,成夫人在路上聽見了丈夫被問斬的消息,一時承受不住,趁著夜里阿絮和成嶠都累極沉睡的時候,投河自盡。
成嶠帶著幾近崩潰的阿絮繼續(xù)南下,無所憑依的兩個人,哪里逃得過朝廷織下的天羅地網(wǎng)。在一處荒山上,成嶠為了保護阿絮,將她藏在了亂草堆中,只身引開了追兵,兩人至此離散。
阿絮最終也沒能成功逃脫,很快被捉回判罰,沒入掖廷。
再深的恩情,危難之時的一路拼死相護也足夠償還了,阿絮現(xiàn)在更希望成嶠能夠遠離這一灘泥潭,從此為自己打算。
李延欽卻不同意她的看法。
“我可以幫你轉(zhuǎn)達,但你覺得他會答應(yīng)嗎?”他問阿絮。
少女沉默著,李延欽伸手,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交給她。
阿絮向他掌中望去,只見是一只碧瑩瑩的耳珰。
是之前在行宮的時候,她隨手交給成嶠的,后來也忘了要回,沒想到他一直保留著。
阿絮從李延欽手中接過,淚如雨下。
“另一只在他手里。”李延欽道,“來之前他對我說,如果你愿意,他會拼盡全力救你出去。若你們此生無緣再見,他會帶著另一只耳珰葬入墓穴。”
阿絮的淚水盈滿臉頰,顧不得擦拭,哽咽著點頭:“我愿意,請先生告訴他,我等他來找我。”
……
在一個深夜里,阿絮由成嶠接應(yīng)著,從靖王府中逃出來。過程頗順利,有李延欽細致打點的功勞。
彼時阿絮從一處矮墻翻過,扶著成嶠的手下來,腳剛一沾地,忍不住伸手抱住他,眼淚浸透他身前的衣襟:“成嶠哥哥。”
兩人之前逃亡的時候,幾乎時刻相依著,少女凄凄惶惶的,便是這樣喚他。
下一刻,阿絮仰頭去看他月光下的臉。
她已是瘦骨玲瓏,成嶠卻也好不到哪里去。昔日俊朗明烈的少年,如今眸中已有幾分滄桑,下頜和臉頰都冒出了星星點點的胡茬。
時間緊急,短暫的一個擁抱之后,成嶠甚至來不及回應(yīng),立即拉住她的手:“跟我來。”
不遠處的樹干上拴著一匹黑馬,成嶠將繩索解開,取出包裹中的大氅,動作利索地披在阿絮身上。
駿馬奔騰,隆冬的烈風像是刀子一樣割在臉上。
阿絮坐在前面,伸手攏了攏兜帽,偏過頭去,躲避那撲面而來的寒風。又擔心成嶠會冷,扭身去抱住他。
成嶠原本一只手握緊韁繩,另一手揮動馬鞭,見她緊緊抱著自己,便抬起執(zhí)著馬鞭的手,從阿絮背后將她環(huán)住。
阿絮在他懷里問道:“我們?nèi)ジ壬鷷蠁幔俊边@是他們之前商量過的。
“不,”成嶠道,“我們往西走。李郎君已經(jīng)幫了我們不少,還是不要再連累他。”
阿絮表示贊同。
其實兩人心里都清楚,他們十之八九是逃不脫的,但能像現(xiàn)在這樣相依片刻,最后再死在一起,也不算枉費此生。
……
他們是在洛河邊被追上的。
這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寬闊的洛河上也結(jié)了厚厚的冰,車馬可橫渡。
太陽將升未升,蒙蒙的光映在冰面上,似乎連那微光也凍住了,清冷冷的如白霜一般。
身后馬蹄聲如颶風席卷,眨眼便到了近前。
成嶠回頭看了一眼,將馬勒住,停在了洛河邊,沒有再往前。
他扶著阿絮下馬,兩個人十指相扣,立在那里,等著王府的隨侍將他們包圍。神色平靜,像是等待已知的結(jié)局。
世子打馬上前,俯身看向阿絮,神情冷淡:“身為官奴卻三番五次逃走,你可知這是死罪?”
阿絮唇邊泛起一絲淺淡的笑意,仰起頭,從容地看著他:“世子殿下覺得,如今我還會怕死?”
世子的眸中閃過一絲厭惡:“冥頑不靈。”
他正要下令,卻有羽箭破空之聲響起,所有人警惕地轉(zhuǎn)頭一望,只見不遠處的高坡后,正有一隊黑衣人伏在那里。
羽箭齊發(fā),如驟雨般襲來,鋒利的箭鏃正對著阿絮。
王府的隨侍紛紛上前護衛(wèi)世子,成嶠迅速拔出身側(cè)長劍,劍身在箭雨中閃爍著寒光,每一次揮動都精準地將羽箭劈落。
然而,那箭雨實在太過密集,漸漸地,成嶠的動作開始緩慢,力道也有些不支。
等到王府隨侍遵照世子命令,沖向高坡上的黑衣人的時候,箭雨方才慢慢止歇。
成嶠松開懷里的阿絮,搖搖欲墜地站在那里,手里的劍掉在地上,嘴邊涌出鮮血。
他艱難地低頭,確認身前的阿絮毫發(fā)無傷,嘴角勾起一抹微弱的笑意,隨后身子一軟,跪倒在地。
“成嶠!”阿絮也跪了下來,伸手去扶他,卻摸到了一手的血。
在最后的無力抵抗的時候,他用自己的身體擋在阿絮面前,承受那些射來的羽箭。
“不,不要……”阿絮抱住他虛弱的身體,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他的臉上,“你不要死,不要留我一個人……”
為什么,為什么要救她,不是說好一起死的嗎?
為什么要讓她看著他一點點失去呼吸,看他溫暖的身子漸漸在她懷里變得冰冷。
她哭得太厲害,聲音嘶啞,嚎啕得像是一個孩童。
成嶠撐著最后一絲意識,用盡全力抬起手,撫她鬢邊微亂的發(fā),聲音微弱而清晰:“阿絮,莫哭……我說過,我只愿你開心,從不想你落淚……”
話未說完,手垂了下去,沉黑的眼眸也慢慢合上。
阿絮摟著成嶠的身體,他的面色蒼白,從臉頰到嘴唇,沒有一絲的血色。只嘴邊血跡鮮紅刺目,阿絮抬手一點一點地擦去。
淚眼朦朧中,看見他長長的睫毛沾染了日出的光芒,被染成了金色。
太陽升了起來,冰冷的河面上薄霧消散,鋪上了一層燦爛的光。
阿絮低頭親了親成嶠冰涼的眉心,最后一次注視他安靜的容顏,伸手取過他先前掉在地上的長劍。
“我來陪你。”她輕聲道。
手腕一轉(zhuǎn),剛要割破自己的喉嚨,頭腦中卻是輕輕一震,有什么傳入耳中,似天外之音:
“阿絮,醒來。”
63 ? 秘籍現(xiàn)
◎怎么會有這么污穢的修行之術(shù)?◎
聽見自己的名字, 阿絮合上的雙眸倏然睜開。
世子不知何時下了馬,正站在距離阿絮不遠處。
李延欽亦不知是何時出現(xiàn)的,此刻正立于冰面上, 一身白衣。
方才是他在叫阿絮。
她沒有注意到這兩人的變化, 因為在她睜開眼睛的一剎那, 懷里的成嶠忽然開始消散,像是流沙一般。
阿絮瞬間慌亂, 支撐著站起來,追著那流沙逝去的方向, 跌跌撞撞地追出去幾步,卻再也捉不住任何痕跡。
不光是成嶠,先前的王府隨侍,坡上的黑衣人, 甚至是先前阿絮打算用來自盡的那把劍, 通通都消失不見。
阿絮滿心疑惑, 眼中盛滿了迷惘,向著不遠處的世子望過去。
對上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眸, 阿絮的意識模糊了一瞬, 開口喃喃地喚他:“云真哥哥……”
“他不是季云真。”李延欽走了過來,掌中催動靈力,打斷了世子對阿絮施加的控制。
像是一陣清風拂過,阿絮眨了眨眼,靈臺瞬間清明,眼前迷幻的世界也在此時變得清晰。
李延欽轉(zhuǎn)向世子,一向溫和的面容此刻卻有幾分冷沉, 盯著他道:“傾一國氣運造此幻境, 企圖讓死去的人復生, 這就是你的目的嗎?昭文太子,衛(wèi)衡?”
阿絮心下一震,不僅是因為李延欽開口道出的隱秘,還因為視線越過他的肩膀,阿絮看見了他身后平坦如鏡的洛河冰面上,正立著一道纖柔的身影。
那是個很美麗的少女,眉似墨黛,眼含秋水,一顰一笑俱為造物所鐘,像是一幅上好的畫卷,只是左邊臉頰上的那一道長長劃痕,成了畫上不完美的一筆。
……
南疆,黑龍淵。
成嶠自沉夢中醒來,第一時間探查了自己的儲物空間。
此處距離魔界入口不遠,他一路追查陸觀云的下落,來到這里。
兩人照面后打了一場。
對于此次交手,成嶠期待已久,自是拼盡全力,對方的實力也如他所料,極為強勁。
在修行一途,成嶠追求的就是極致的較量與突破,陸觀云的出現(xiàn)讓他有一種久違的興奮,雙方在黑龍淵連戰(zhàn)兩日。
尚未分出勝負,陸觀云卻半路追著他那個啞巴師妹跑了。
成嶠在惱火的同時,也感到莫名其妙。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只打到一半,成嶠已經(jīng)基本可以斷定,兩人的修為在伯仲之間。且他也奪回了九天道玄,此行的任務(wù)算是完成。至于陸觀云,以后再拿他也不遲。
彼時他正準備返回清源宗,卻像是受到什么牽引一般,陷入了一場漫長的夢境。
的確是很漫長,夢境內(nèi)外的時間是同步流逝的,成嶠舉目望了望周圍的景致,此時距離他剛來黑龍淵,大致已經(jīng)過去了半年。
現(xiàn)在是冬天。
成嶠取出隨身攜帶的傳信符,上面寫滿了宗門的人傳給他的消息。
從前往后翻看,一開始的幾條是問他捉拿陸觀云是否順利,后來則是語氣緊迫而慌亂,告訴他阿絮和李延欽失蹤的消息,宗內(nèi)長老調(diào)查后推測,應(yīng)該是掉進了幻靈境。
成嶠閉目催動靈力,能夠感知到阿絮的狀況,她現(xiàn)在平安無事。
兩人靈力同源,回頭想想,應(yīng)該是阿絮在進入幻靈境的時候周身靈力劇烈波動,才使得他也受到影響,以入夢的形式經(jīng)歷了幻境中的一切。
成嶠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夢境里的一幕幕在他腦海中回放,他停住了腳步,視線隨意地落在南疆高可參天的古樹上,微微擰眉,沉思了片刻。
……
阿絮看著李延欽收了手中劍,抬腳走到他身邊。
“先生,”她暫時還沉浸在幻境的經(jīng)歷中,一時忘記改變稱呼,“他們的魂魄是都消散了嗎?”
李延欽點點頭:“本就是靠幻靈境強行留住的,法術(shù)既解,自然也該消散。”
他說的是先前那名如浮光泡影般出現(xiàn)了片刻的少女,至于衛(wèi)衡,則是在奪舍阿絮失敗之后,追隨那名少女而去,兩人的魂魄都已永恒地消失在世間。
阿絮轉(zhuǎn)頭望了望冰面上少女消散的地方,心中有些悵然。
在她醒來之后,除了擁有自己所經(jīng)歷的這一段記憶之外,在與那少女對視的一剎那,也從對方的眼中看見了一段真實的過往。
故事是相似的,郡王長史府的女郎與靖王府的世子青梅竹馬,定下婚約。少女在情竇初開的時候卻愛上了府中的侍衛(wèi),決定退婚。
和面對阿絮時的冷淡不同,彼時的世子為了挽回心上人,幾乎用盡了所有手段,帶她走遍兩人曾游覽過的地方,許諾她權(quán)勢和富貴,到后來的軟硬兼施,以侍衛(wèi)的人身安全相威脅,卻始終打動不了已經(jīng)變心的未婚妻。
陷入極端偏執(zhí)的世子授意門人,制造了平寧郡王謀反一案,將郡王府長史夫婦牽連其中,作為他們試圖向自己提出退婚的報復。
而后少女便成為一只折翼的鳥,落入他的掌中。
她臉上那道刺目的疤痕也是在這個時候留下的。
侍衛(wèi)在外籌謀多時,終于將少女救出靖王府。
兩人在洛河邊被追上,嫉妒少女的謝家女郎命人埋伏,企圖將她射殺,侍衛(wèi)為了保護愛人,萬箭穿心而死。
在世子動手將她捉回之前,少女持劍自刎。
后來的事情阿絮便不清楚了,只從李延欽先前與衛(wèi)衡的對峙中可以推知,女皇駕崩之后,靖王即位,世子成為了太子。
他花了十年時間,終于尋得一位方士。
在這位方士的幫助下,衛(wèi)衡將心上人的魂魄一點一點地收集起來,蓄養(yǎng)在洛河的水底。而后行逆天之術(shù),以自身的帝王命格和整個王朝的氣運為代價,營造出一方幻靈境。
又等了八十年,才終于等到一個契機,令阿絮這個有緣人掉了進來。
進入幻境的節(jié)點是隨機的,于是幻境里的世子便冷眼旁觀,看著阿絮沿著他們的故事寫就的命運脈絡(luò),由她的自身意識填補細節(jié),最后通往既定的結(jié)局。
在阿絮完成舉劍自刎這一步之后,衛(wèi)衡便會令洛河水底的少女魂魄將她奪舍,以達到復活自己心上人的目的。
這會兒弄清楚了衛(wèi)衡的作為,阿絮忽然想起,他們在到達蓬萊之前曾路過齊衛(wèi)邊境,看見衣衫襤褸的流民蹣跚遷徙的情形。
隨行的人曾道,“若當年昭文太子沒有失蹤,衛(wèi)國當不至于如此”。
恐怕誰也沒有想到,正是這位曾被寄予厚望的賢明儲君,親手摧毀了衛(wèi)國的氣運,只為了一個情字。
……
“咔嚓”,一道清晰的聲音傳入耳中,緊接著斷裂聲迅速蔓延,連成一片。
阿絮視線往下,看見洛河的冰面隆然裂開,霎時河面曲曲折折,猶如蛛網(wǎng)密布。還沒反應(yīng)過來,腳下也一陣搖晃,阿絮勉強站住,眼前卻陡然昏暗,墨云壓頂?shù)奶炜账朴麅A覆。
“幻靈境是要塌了嗎?”阿絮猜測道。
李延欽點點頭,造出這一方世界的人既已魂飛魄散,幻靈境自然也維持不住。
“抓緊我,閉上眼睛。”李延欽叮囑阿絮,抬手結(jié)印,在兩人的周圍布下防護。
阿絮依言而行,緊抓著他的手臂,合上雙眸。
耳畔猛然掠過一陣風聲,雙腳似乎離開了地面,阿絮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須臾之后,李延欽的聲音響起,語調(diào)溫和:“沒事了。”
阿絮睜眼,發(fā)現(xiàn)兩人來到了幻靈境的入口內(nèi)側(cè),前方是現(xiàn)實世界,后方則是已經(jīng)崩塌的幻境。
距離入口越近,阿絮越能感覺到自己的靈力正在慢慢恢復,直到站在那扇石門前,阿絮承受不住靈力的波動,停下來調(diào)息片刻。
出乎她的預料,她突破了,修為提升至筑基期。
“這……”阿絮心中驚喜,又有些難以置信,轉(zhuǎn)頭看向李延欽,一時語塞。
李延欽笑了笑:“修者歷險境而突破,乃是常有之事,坦然接受便是。”
阿絮也覺得有道理,她掉進這幻靈境,如果不是有李延欽在,恐怕真就像衛(wèi)衡計劃的那樣,自刎之后被人奪舍了。
想到這里,阿絮連忙向李延欽道謝:“先……李峰主,此番幸得峰主相救,不然我恐怕是走不出這幻靈境。”
李延欽道:“不必放在心上,我受少主委托,本就有責任照看你。”
說起少主大人,阿絮又有些心情復雜,按這幻靈境的運行規(guī)則,作為侍衛(wèi)的成嶠,應(yīng)當只是阿絮自身意識的投射而已,她心中對他不滿,在幻境中便是一副惡劣的態(tài)度。
而他在衛(wèi)衡的目的被揭穿之后,便和其他人一樣瞬間消散,說明他的確只是屬于幻境里的一段意識,而不像李延欽那樣,和阿絮一道從現(xiàn)實世界中來。
只是……
或許是幻靈境里的經(jīng)歷太過逼真,阿絮始終忘不了成嶠死在她懷中的那一幕。
悄悄搖頭,阿絮將這些思緒暫時甩開,向李延欽道:“峰主,進入幻靈境之后,我的靈力應(yīng)當是完全被封印了,峰主沒有受到影響嗎?”
先前衛(wèi)衡在誘她自刎失敗后,曾與李延欽交過手,試圖將他除去,結(jié)果自然是不敵。
“此方幻境是傾一國氣運打造,威勢不低,我進來的時候和你一樣,也曾被封印,扮演著它為我設(shè)定的角色。”李延欽向她解釋。
但他畢竟是高階修士,幻靈境封印不了他多久。
在漸漸恢復修為的過程中,李延欽也察覺到了這個世界的違和之處,通過自己的經(jīng)驗和調(diào)查,一點一點地推測出事情的真相,最終及時救下了阿絮。
“原來如此。”
阿絮正要再說些什么,眼前入口處的結(jié)界卻突然閃爍起來,上面再次浮現(xiàn)出一行文字,仍舊是阿絮的生辰八字。
幻靈境已毀,打開這道結(jié)界應(yīng)該就可以出去。
阿絮和李延欽對視一眼,看他向自己點點頭,便像來時一樣,割破自己的手腕,催動靈力,用淌出的血液將結(jié)界上的文字描繪一遍。
隨著最后一筆落下,結(jié)界瞬間消融,而上面的鮮紅文字則凝聚成一個寶匣,直直飛向阿絮。
“這是什么?”阿絮順手接過,有些好奇地看著這方小匣子。
李延欽道:“應(yīng)該是破除幻靈境后的奇遇獎勵。”
獎勵?給她的嗎?
阿絮覺得應(yīng)該不是衛(wèi)衡留下的,這人可一心想要她的命呢。
想到這里,阿絮似乎有所感應(yīng),抬頭向上一望:“是天道給我的嗎?”
李延欽笑了笑:“或許。”
……
從入口出來,阿絮嚇了一跳,外面北風襲面,草木摧折,竟然和幻靈境里一樣,也是深冬時節(jié)。
“我們在里面待了這么久,宗門的人會不會知道?還有之前仙舟上的人,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怎樣了。”阿絮神情擔憂。
李延欽取出自己的傳信符,這東西先前在幻靈境里用不了,現(xiàn)在打開一看,上面果然滿滿都是宗門傳來的消息。
“舟上其他人無事,只是短暫迷失了方向,半年前已經(jīng)返回宗門。”李延欽將得到的消息告訴阿絮。
“那就好。”阿絮松了一口氣。
傳信符還提到,有宗門的長老推測他們掉進了幻靈境,不過不知道具體入口,所以一直沒辦法找到他們。
李延欽祭出自己的斬風,隨手捏了個御劍訣,向阿絮道:“先離開這里吧。”
“嗯。”
……
回到清源宗,阿絮發(fā)現(xiàn)成嶠不在,有些好奇地問了問綠柳。
綠柳道:“少主前些時日傳來消息,說是已奪回九天道玄,要將它還給蓬萊宗。”她也是聽衛(wèi)掌事說的。
阿絮沒想到這個陸觀云還挺難對付的,居然讓少主大人也在外面耽擱了半年,他以往出去歷練,最多一個月就會回來。
和云渺峰的人寒暄一番,阿絮回到自己的寢屋,剛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取出儲物袋中的小匣子。
阿絮用手捧著,一邊走一邊低頭琢磨,她不知道這匣子的開口在哪里,一直沒辦法打開。
來到長案后,阿絮將寶匣放在案上,左看右看,心里又實在好奇,雙手在匣子上胡亂地按著。
也不知道是按到了哪里,只聽“啪”的一下,木匣子突然彈開,阿絮不防,嚇得略微后仰。
定睛一看,匣中正擱著一本書,樣式有點兒像普通秘籍,只是封皮上沒有字。
阿絮將它取出,翻開來看了看,沒看兩頁,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瑩白的小臉漸漸漲紅,猛地把書合上。
怎么會有這么污穢的修行之術(shù)?
阿絮又低頭看了看藏藍色的封皮,眉心微蹙,這秘籍應(yīng)該不會是給她的吧?
思緒正紛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阿絮下意識抬頭望去,眼中頓時閃過一抹慌亂。
少主大人,他怎么這會兒回來了?
來不及想明白這個問題,此刻阿絮手里的秘籍正如燙手山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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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溜)你們看起來好香。
64 ? 試煉日
◎血液里漫過一陣燥熱與興奮◎
正不知該如何是好, 阿絮腦中忽有一道靈光閃過,將手一揚,寶匣和秘籍瞬間被收進儲物袋里。
她悄悄呼出一口氣, 還好自己現(xiàn)在是筑基期, 無需念訣施法就能隔空收納。
下一刻, 成嶠步入寢屋,阿絮連忙從長案后起身, 迎了上去。
成嶠停住腳,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長高了。”
兩人在幻靈境幾乎朝夕相處,哪兒看得出來長沒長高,只不過阿絮發(fā)育得慢,偶爾確實有些嫌棄自個兒個子不高, 成嶠順口哄哄她。
果然, 阿絮以為兩人半年不見, 少主大人一眼看出她身量稍長,不禁有些雀躍, 下意識挺直了脊背, 讓自己看起來更高一些。
心里高興,行動也就殷勤幾分,阿絮看成嶠在長案后坐下,連忙伸手去夠茶壺,要為他斟茶。
拎起來才發(fā)現(xiàn)茶壺是空的,半年沒人在,倒也正常。
阿絮轉(zhuǎn)身要去隔壁屋子重新沏茶, 成嶠攔住她:“別忙了, 我不喝。”說完這句, 視線又在她身上掃了掃,問道,“你什么時候突破的?”
說到這個,阿絮放下手里的茶壺,在桌案側(cè)邊坐了下來,向他講起幻靈境的事。
從前在宗門內(nèi),阿絮就聽過不少修士歷練的故事,一直都很向往,沒想到自己也能經(jīng)歷一回。
驚險之外,也讓她感覺有些刺激,特別是幻境里的身份與現(xiàn)實迥異,更讓她有一種奇妙的體驗。
當然,阿絮沒有告訴成嶠,幻靈境里有個人跟他長得一模一樣。
“……后來就回到了幻靈境的入口,也不知怎的,靈力恢復后就順勢突破了。”
阿絮一邊回憶一邊講,許是代入得太深,她恍然間仍覺得自己是長史府的大小姐,看眼前的成嶠似乎有些走神的樣子,不知不覺間就帶上了輕微嗔責的語氣:“喂,你在聽嗎?”
成嶠抬眼看她,眸子里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叫我什么?”
“少、少主大人……”阿絮連忙改口,說得急了,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心里也在懊惱地罵自己,在干什么啊,快點醒過來。
場面有點尷尬,阿絮揪了揪自己的衣袖,腦子又開始飛速轉(zhuǎn)動,想找個話題揭過這一篇。
“對了,少主大人,”阿絮忽然想起來,“我記得仙舟離開蓬萊宗的時候,你說等回到宗門,有話要跟我說,是什么?”
聽見她問,成嶠隨意輕敲桌案的手停了下來,目光落在阿絮的臉上,看了好一會兒,久到她的神情開始變得不自然,澄澈的雙眸眨了眨,露出幾分疑惑。
“是有件事,”成嶠開口,“下個月宗門會舉行一場試煉,主要是面向外門弟子,通過的人可以進入內(nèi)門修行,表現(xiàn)優(yōu)異者甚至可以拜入各峰長老門下。”他看著阿絮,“你要不要試試?”
“我?”阿絮有些驚訝,“我也可以參加?”
她原先確實是在外門,但不是普通弟子,只是一個仆役,現(xiàn)在身在云渺峰,也只是一名侍女。
成嶠道:“這次試煉沒有那么多限制,主要目的就是為宗門的下層修者提供一個進身之階。你如果想去,直接去內(nèi)務(wù)堂報名就行。”
阿絮當然是想去的,可是——
“以我的修為,能夠通過試煉嗎?”
“試試唄,”成嶠放松身體,向后一靠,輕松的語氣似乎能拂去阿絮的擔憂,“筑基期也不算差。”單跟外門弟子比的話。
“不過,”成嶠又坐了起來,靠近阿絮道,“你要是想直接通過,我可以跟主持試煉的人說一聲。”
阿絮一聽就生氣了,清湛的眸子瞪著他:“這怎么能行?弄虛作假是可恥的,我如果參加,當然要憑自己的本事通過試煉。”
成嶠笑了笑,沒跟她爭:“那我讓人替你報名?”
“我自己去。”阿絮還有點兒生氣,仿佛他提出走后門這個假設(shè)都是對她的不尊重。
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的反應(yīng)有些過激,也不清楚自己的情緒因何而起。
……
既然決定參加試煉,阿絮便開始抓緊時間準備。
據(jù)少主大人所說,她現(xiàn)在的修行之法是從江先生那里請教來的,在筑基期之前,需得他設(shè)陣輔助,才能順利吸收天地靈氣。
步入筑基期之后,便無需輔助,自己也可以單獨修煉了。
回到云渺峰的當天晚上,在里屋的成嶠歇下后,阿絮便嘗試著自己修煉了片刻,果然能夠順利吸納天地間的靈氣,只是轉(zhuǎn)化的效率卻不算高。
阿絮想了想,感覺也正常,少主大人畢竟是高階修士,有他輔助的話效率定然是高一些的。
至于那本莫名其妙的秘籍……
阿絮只看了兩頁,上面的內(nèi)容實在超出她的承受能力,看起來更像是某種邪穢之術(shù)。眼下試煉要緊,她暫時顧不上這些亂七八糟的,將那本書扔進儲物袋后就沒管了。
……
時至二月,驚蟄乍起,春水初化。外門弟子的擢選試煉于這日清晨開始。
清源宗是仙門大派,比起身為精英的內(nèi)門弟子,外門弟子的數(shù)量要龐大得多,且像今日這樣的擢選試煉,并不是定期舉行的。
除了額外的機緣之外,普通外門弟子不知要等多少年才能等到進入內(nèi)門的機會,所以舉行試煉的消息一傳出來,雖不是人人都參加,然而報名的外門弟子數(shù)量也頗為驚人。
阿絮看著周圍黑壓壓的人群,自己仿佛人群里的一個小點,緊張和忐忑的情緒涌了上來,時不時地捏一下自己的手指。
穿著內(nèi)門服飾的弟子從人群的行列中經(jīng)過,挨個發(fā)放玉牌。輪到阿絮,她連忙伸出雙手,將玉牌接過。
玉牌有兩個,一黑一白,白色的用于記錄試煉的分數(shù),黑色則是情況危急時使用,捏碎玉牌,即刻便能退出試煉。
阿絮按照提示,分別在兩枚玉牌上各滴了一滴血,將其激活。
參與試煉的人都被分散開來,由不同的入口進入主峰后山的秘境。
和阿絮一道的人大約有七八個,從入口進去,彼此看了看,很快分散開來,沒有組隊的意圖。
阿絮沿著左邊的一條路走,許是因為偏僻,一路上竟沒有遇到人。
她取出白色玉牌看了看,上面顯示的分數(shù)是“零”。先前聽宣讀規(guī)則的人說,獲取分數(shù)的方法并不唯一,具體需要自行探索。
阿絮沒有經(jīng)驗,看分數(shù)久久不變,不禁有些著急。左右張望,忽然看見不遠處有一團黑影,似乎是一個小邪祟,她走了過去。
沒等靠近,那團黑影猛地向阿絮撲過來。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yīng),阿絮瞬間運起靈力,朝那團邪祟擊去。
“砰——”輕微的一聲,邪祟被淡藍的靈力擊中,在空中炸開,化作黑煙,很快就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阿絮手里的玉牌亮了一下,低頭一看,分數(shù)變成了“貳”。
阿絮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分數(shù)不多,但那種成就感卻是難以言表的。
揚起的嘴角尚未落下,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阿絮轉(zhuǎn)頭一望,笑容頓時凝固在了臉上。
路邊一株半人高的深紫色花朵,正在不斷地膨脹變大,莖稈瞬間高過阿絮頭頂,花心膨脹到水盆般大小,猛然炸開,張出一口森森利齒。
“食人花……”阿絮呆了一瞬,反應(yīng)過來后連忙往旁邊一閃,躲過了對方突如其來的襲擊。
仙門的食人花自然和凡間不同,吸天地日月精華,化作自身修為,又兼性情殘暴兇悍,平時蟄伏道旁,一旦暴露原形,定然是要將自己的獵物狠狠捕殺。
阿絮運起靈力,與它交手數(shù)個回合,發(fā)現(xiàn)這東西的修為竟不在自己之下。
正準備鏖戰(zhàn)一番,剛重新起了個手勢,眼前的食人花卻突然攔腰斷開,張著血盆大口的花朵也一下子合上,萎然落地。
阿絮詫異地轉(zhuǎn)過頭去,卻見成嶠正站在不遠處,神色輕松,也不知是何時出現(xiàn)的。
一招解決那食人花后,成嶠向她走過來。
阿絮將手放下,有點兒不高興地看著他:“少主大人怎么在這里?”
成嶠道:“隨便轉(zhuǎn)轉(zhuǎn)。”
阿絮才不信他鬼扯:“你這樣是沒有意義的,總不能一路跟著我過完試煉。”
她說完,拿起自己的玉牌看了看:“你瞧,上面的分數(shù)沒有變,說明少主大人斬殺的敵人是不會算到我頭上的。”
這下子輪到成嶠詫異了,他記得之前這玉牌是范圍感應(yīng),什么時候改成精確到個人了?
“那我先把對方打殘,最后一刀你來?”
阿絮快被他氣笑了,他自個兒是不要臉,別人也不敢說什么,可她還想堂堂正正地通過試煉呢。
“就算真過不了,我也不想用這么無恥的法子。”阿絮盯著他,邊走邊道,“不許再跟著我。”
走了兩步,手指無意中摸到腕上的玉釧,阿絮忽然意識到什么。
她停住腳,轉(zhuǎn)過身來,臉上的表情微肅,秋水般澄澈的眸子似乎結(jié)了冰,目光里帶著些許涼意,落在成嶠的身上。
“怎么了?”成嶠神色平靜,看著她道。
阿絮沒有說話,想到還有試煉,輕輕瞪了他一眼,又再轉(zhuǎn)身離開。
成嶠在她身后,看著她纖柔的身影很快隱入密林深處,腦海里卻仍浮現(xiàn)著剛才她看自己的那一眼,不滿,嗔怪,甚至還有點兒冷淡,幾乎和幻靈境里一模一樣。
讓他感覺自己的心仿佛被揪了一下,涌出的血液里漫過一陣燥熱與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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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絮轉(zhuǎn)過一條分岔的小路, 回頭望了望,看成嶠沒有跟上來,心里松了一口氣。
從方才的經(jīng)驗來看, 擊敗秘境里的邪祟或者靈物, 是獲得分數(shù)的一種方法, 要不再找找看周圍有沒有“獵物”?
正這樣想著,前方突然傳來一陣打斗聲。
阿絮停住腳, 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的草坡上有一男一女正纏斗在一起, 看打扮都是今日參與試煉的弟子。
怎么打起來了?阿絮在心里嘀咕。
雖然好奇,但她惦記著自己的分數(shù),并不想多管閑事。
剛想從側(cè)邊的小路繞過去,眼角余光卻瞥見藍衣少女被一掌擊出數(shù)丈外, 似乎發(fā)出一聲悶哼, 神色痛苦地倒在地上。
都是同門, 下手這樣狠辣?
阿絮心里不忍,腳步便沒有挪動, 視線又轉(zhuǎn)回到那二人身上。
灰衣男子擊敗少女之后, 并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向她走去,嘴里好像說了些什么。見少女搖頭,眉間掠過一絲狠厲,手中長劍一轉(zhuǎn),泛著寒光的劍尖筆直刺向少女的心口。
“住手!”阿絮雙手結(jié)印,掌中運起一道靈力, 飛速擊向灰衣男子的手腕。
灰衣男子不防, 一下子被擊中, 劍掉在了地上。
“你!”他一臉怒容地轉(zhuǎn)過頭,待看見阿絮之后,怔了一下,眉眼中的狠戾微收,帶上幾分笑意,“小丫頭,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趕緊走開。”
“我走了你好殺人嗎?”阿絮冷冷地看著他,走上前去,將受傷的藍衣少女扶了起來,輕聲問她,“這個人為什么傷你?”
藍衣少女也低聲道:“我撿到了聚靈珠,這人想要,就同我打了起來。”
雖然阿絮不太明白為何這少女寧死也不肯交出那什么聚靈珠,但這灰衣男子圖財害命的勾當卻是擺在眼前的,她自然不能視而不見。
兩人說話的聲音不大,對面的灰衣男子卻仍聽得清楚,將嘴角一勾:“既然知道我要,還不趕緊交出來?”他又指著阿絮,“你,再敢攔我,連你一并殺了!”
阿絮將藍衣少女護在身后,柳眉一揚,冷聲道:“你可以試試看。”
灰衣男子不再客氣,腳尖一動,踢起地上的劍,伸手握住,攻勢凌厲地向阿絮襲來。
阿絮至今沒有趁手的武器,但她身姿靈巧,很輕易便躲過了灰衣男子的襲擊。再加上她修為比對方略高一些,看準空檔,掌中靈力至擊對方胸口,“轟”的一下,將他震退好幾步。
灰衣男子穩(wěn)住身形,往地上吐了一口血,呵呵一笑:“倒是小瞧了你,嬌滴滴的小姑娘,還挺厲害。”
他說完便向后退,待離開了阿絮的攻擊范圍,轉(zhuǎn)身快速逃離。
阿絮的性子并不魯莽,先前也是看那二人爭斗,算準了灰衣男子的修為不如她,這才選擇出手干涉。
不過這人跑得果斷,倒也省了阿絮與之纏斗的氣力。
藍衣少女看到敵人的身影消失,長出一口氣,連忙上前向阿絮道謝:“幸得妹妹相救,否則我今日只怕是要死在這秘境里了。”
阿絮見她說一句咳一下,似乎傷得不輕,有些擔憂地道:“你還好嗎,要不要捏碎玉牌退出秘境?畢竟身體要緊。”
藍衣少女搖搖頭:“沒事,還是繼續(xù)試煉吧,我想盡力通過。”
語調(diào)柔婉,神情卻十分堅決。
阿絮不好再勸,想了想,向她道:“要不我們一起吧,你這樣實在有些危險。”
“可以嗎?”藍衣少女的臉上浮現(xiàn)出驚喜,見阿絮點頭,忍不住綻出笑容,“真是太感謝了,本來就耽擱了妹妹的時間,我實在……”
阿絮止住她:“沒事的,兩個人也有個照應(yīng)。”她向四處看了看,“我們走這條路吧。”
藍衣少女點點頭,一臉信賴地望著阿絮。
這種被人需要的感覺,也讓阿絮心里升起一點小小的滿足,嘴角微微勾起,神情愉悅地走下草坡。
沒走兩步,腰間懸掛的玉牌忽然亮了下,阿絮拿起一看,分數(shù)居然變成了“拾貳”。
誒?哪里來的加分?
阿絮有些不解地看向藍衣少女,一剎那間,忽然明白過來,眉眼一彎:“原來救人也有分,倒是我賺了。”
藍衣少女亦微笑,向阿絮分享自己的經(jīng)驗:“我撿到聚靈珠也加了五分。”
兩人邊走邊聊,彼此交換姓名,又將目前已知的得分方法盤點一遍。一上午過去,大大小小的收獲加起來,她們都有了五十多分。
進入一片密林中,阿絮從儲物袋取出地圖,正準備研究她們走到了哪里,忽然聽見一聲巨響,似乎是猛獸的咆哮,震得整個山林都晃了一晃。
阿絮耳中一陣嗡鳴,等回過神來,前方的林中岔道猛地拐出一道人影,跌跌撞撞,速度極快地向她們沖過來。
阿絮定睛一看,這不是上午那個灰衣男子嗎?
只不過他那一身灰衣此刻卻是破破爛爛的,幾乎遮不住身體,與襤褸衣衫相伴的,是他渾身遍布的刺目血痕。
幾乎在灰衣男子從林中躥出來的同時,他的身后緊跟著一頭體型巨大的猛獸,正一邊嘶吼一邊猛追灰衣男子。
兩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黑衣男子已經(jīng)躥到她們近前,嘴角勾起一抹獰笑,揚手將什么東西擲了過來,哈哈大笑:“去死吧!”
下一刻,那頭猛獸也沖了過來,卻不再繼續(xù)追趕灰衣男子,而是猛然剎住四足,轉(zhuǎn)向阿絮和孟輕蘅。
“糟了,是聚息符篆!”阿絮忽然明白,方才那人用符篆將自身氣息凝聚起來,擲到她們身上,引得這猛獸來攻擊她們。
“好狠毒的心思,就為了報復我們,那人竟去招惹這猛獸?”一旁的孟輕蘅皺眉道。
現(xiàn)在兩人身上都沾染了令這猛獸發(fā)狂的氣息,一時無法消除,只好打起精神全力應(yīng)對。
孟輕蘅分給阿絮一條綢帶:“我的武器之前被那人毀了,現(xiàn)在手里只有一些亂七八糟的,阿絮妹妹將就著用。”
她說著,自己取出一把古琴,抬手撥動琴弦,釋放出靈力,擊向面前的猛獸。
阿絮將靈力注入綢帶,叮囑孟輕蘅:“這個是高階靈獸,我們可能打不過,一會兒看準機會就跑。”
“好。”
兩人雖這么商議著,但形勢卻比她們預想的要嚴峻得多。
靈獸氣勢如潮,豈是她們這些低階修士能夠抵擋的,不過兩三招,一聲怒吼響起,孟輕蘅手里的琴弦便盡數(shù)斷裂。
受余波沖擊,她心口一震,猛地吐出一口血來,眼睛一閉便暈了過去。
“輕蘅!”阿絮一臉擔憂,卻也不敢分神,立即警惕地盯著靈獸。
手中綢帶揮舞,運足了靈力,擊打在靈獸巨大的身軀上,卻好像沒有絲毫的作用。靈獸前蹄一揮,利爪便將綢帶撕得粉碎。
失去了武器,阿絮只好以靈力為防護,將自己和孟輕蘅包圍起來,希望能夠支撐到有人趕來幫忙,或者這靈獸自行退去。
高階靈獸的威壓沉沉地落在薄薄的結(jié)界上,壓迫得阿絮幾乎喘不過氣來,心頭漸漸涌起一陣絕望。
她抬起雙眸,看著面前的靈獸渾身燃燒著靈力的光焰,雙眼猩紅,嘶吼咆哮間釋放出恐怖的靈力波,令周圍的樹木紛紛倒下,碎石四濺。
在這樣退無可退的絕境里,阿絮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奇異的感悟,仿佛天地間的靈氣都在向她涌來,化作一條隱秘的軌跡,引導著她的靈識。
阿絮閉上眼睛,腦海中迅速閃過她在試煉之前學過的所有修行知識,最終定格在《符道釋義》的其中幾頁——隨心符。
沒有具體的引導,只是出于本能,她的手無意識地在空中輕點,一筆一劃,連成一片符文。
畫到一半,手卻停了下來,阿絮忽然沒有了思路,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寫。
眼看已經(jīng)寫完的符文漸漸暗淡,快要消失,阿絮心頭一陣恐慌,難道只能捏碎玉牌了嗎?
正猶豫著,耳邊卻傳來一道陌生而悠然的聲音:“前面寫得倒是不錯,中間差點兒火候,小丫頭,這后面該怎么寫?”
是考校的語氣。
阿絮哪里知道,她也正著急呢,抬起頭,沒有看見聲音的主人,只好向林中揚聲道:“前輩既能看出晚輩所書為何,晚輩不才,能否向前輩請教?”
隨著阿絮滿含急切的語聲落下,前方密林中,慢悠悠地轉(zhuǎn)出一名白發(fā)老者,腳踏虛空,衣袍隨風而動。
白發(fā)老者笑望著阿絮,語氣閑淡:“天地萬物皆有其序,你看看這云,聽聽這風,問問它們該怎么寫。”
阿絮凝眉沉思一瞬,若有所悟,輕輕吸一口氣,再次閉上眼睛,放空思緒,由著自己的神識感應(yīng)天地。不一會兒,果然看到接下來的符文隱隱浮現(xiàn)的脈絡(luò)。
她再次抬手,靈氣隨著指尖游動,行云流水一般,淌出一段符文。
當最后一筆落下,完整的符文瞬間綻放出耀眼的藍色光芒,化作一道威力巨大的結(jié)界,將狂暴的靈獸困在其中。
阿絮睜開眼睛,看到自己成功制住了這高階靈獸,眸中頓時浮現(xiàn)出無法掩飾的震驚和興奮。
她輕輕喘著氣,抬手擦了擦額上的細小汗珠,再次抬頭朝前望去,先前的白發(fā)老者卻已消失不見,林中只悠悠傳來他的聲音:“世間符道,唯心而生,記住了。”
阿絮心中微震,整衣斂容,向著老者消失的方向拜了一拜。
她畢竟修為低下,靠著運氣寫成的高階符文也支撐不了太久,看那靈獸猶在攻擊結(jié)界,不敢耽擱,連忙將暈倒在地的孟輕蘅攙扶起來,匆匆離開這個林子。
……
走到一片安全的區(qū)域,阿絮檢查了一下自己和孟輕蘅的情況。
出乎預料,僅僅是困住那只高階靈獸,就為阿絮足足加了五十分,而孟輕蘅作為輔助,雖然沒有堅持到最后,也得到了十分。
阿絮看著靠在自己身上的少女,開口喚她幾聲,孟輕蘅仍舊昏迷著,沒有醒來的跡象。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阿絮想了想,取過她腰間的黑色玉牌,運力捏碎。
片刻后,一個身著內(nèi)門服飾的女弟子出現(xiàn)在眼前,很有經(jīng)驗地接過孟輕蘅,向阿絮道:“我來帶她出去,你繼續(xù)試煉吧。”
阿絮點點頭:“有勞師姐。”
……
接下來的小半天里,阿絮仍舊在秘境里掃蕩,雖然沒有大的收獲,倒也頗為順利。
黃昏時分,試煉結(jié)束,阿絮一共積累了一百二十多分。
出秘境后,在外接應(yīng)的人告訴阿絮,她的分數(shù)已足夠通過試煉,要她明日清早仍舊在碧云臺集合。
阿絮一聽見這個消息,霎時激動得心臟直跳,手里的白色玉牌差點兒被她捏碎。
為了方便集合,當天晚上,通過試煉的弟子被安排住在碧云臺附近。
雖然一天的試煉下來,阿絮已是筋疲力盡,但躺在廂房的床榻上,卻怎么也睡不著,心臟仍舊撲通撲通跳著,滿腦子都是關(guān)于未來的幻想,越想越精神。
不知不覺間天就亮了,聽見屋外傳來的清越鈴聲,阿絮飛快起身,下榻后迅速收拾好,趕往碧云臺。
和前一天烏壓壓的人群不同,通過試煉的人明顯不多,等人到齊,阿絮略微回頭一望,也就站了幾排,總數(shù)大概不到一百人。
在視線逡巡的間隙,阿絮忽然看見了孟輕蘅,她站在側(cè)后方,看來也通過了試煉。
孟輕蘅也望了過來,綻出笑容,向阿絮點點頭。
阿絮同樣微笑回應(yīng),隨后目光輕轉(zhuǎn),又將人群掃視一遍,沒有看見昨日的那個灰衣男子,心下一松,還好這人被淘汰了。
從站立的位置來看,阿絮的分數(shù)應(yīng)該是靠前的。
在臺下的弟子們都到齊后,碧云臺上方的席位,漸漸有各峰峰主或長老入座。
成嶠是最后到的,位置在正中間,一出場便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臺下原本肅靜的弟子們皆忍不住低聲驚嘆,和旁邊的人耳語兩句。
阿絮也有幾分疑惑,她聽衛(wèi)掌事說,云渺峰暫時沒有招收弟子的打算,今日的場合,少主大人似乎也沒有必要出席吧。
這樣想著,阿絮便輕輕抬眼,朝上方望了一望,猝不及防的,正對上成嶠的目光。
他好像一直在看她,自入座后,視線便毫不避忌地落在她身上。
阿絮心中一跳,本能地躲閃了一下,片刻后再次抬眸,卻發(fā)現(xiàn)他還在看。
這么多人呢,被上方的目光注視著,阿絮不禁感到有些窘迫,靈動的眸子瞪他一眼,含著些許警告。
成嶠嘴角勾起,轉(zhuǎn)開了視線。
……
簡短的致辭之后,主持此次選拔的內(nèi)務(wù)堂長老便開始宣讀分配規(guī)則。
大致是按照昨日的試煉表現(xiàn)及弟子天賦,由各峰峰主或長老進行挑選。
阿絮的視線往自己的右邊一瞟,如果沒有算錯,她的名次應(yīng)該是第五。
“落霞峰,羅長老——”
阿絮聽見臺上唱名,頓時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朝上望去。
“應(yīng)該會選第一名吧?會不會收他為親傳?”阿絮聽見后面有人悄聲議論,“他分數(shù)這么高,沒準會有好幾位長老爭著要他呢。”
議論聲尚未止歇,上方的羅長老已選中第一名,語氣輕淡地道:“方鴻銘,入落霞峰門下。”
語聲一落,有人悄聲嘆氣:“只是普通弟子啊。”
阿絮能夠明白身旁人的失落,不過她在云渺峰待了這么多年,心里很清楚內(nèi)外門弟子的差距。
此番試煉選拔出來的弟子,固然是外門中的佼佼者,但放在內(nèi)門中就有些不夠看了,所以她一直想的便是能夠成為內(nèi)門普通弟子就好,至于峰主或者長老親傳,實在是遙不可及。
在上方尊者點名之后,有執(zhí)事走到臺下,將一枚鐵質(zhì)的令牌交給被點名的弟子,昭示著此人已被收入某峰門下。
接下來的幾名弟子都是這樣的流程,很快,按照名次,應(yīng)該就要輪到阿絮了。
她會被分到哪里?
正緊張得屏住呼吸,阿絮聽見臺上的儀官念道:“無涯峰,崔長老——”
崔長老?好像有些耳熟。
阿絮不錯眼地朝臺上望著,卻沒看見有人應(yīng)聲,這位長老不在嗎?
心里正納悶,忽然聽到側(cè)后方傳來一陣腳步聲,阿絮稍稍轉(zhuǎn)頭,只見一位白發(fā)白袍的老者背著手,正意態(tài)悠閑地朝前方走去。
“正巧,到我了。”老者看向臺上,笑著說了一句。
話音剛落,他已走到阿絮身旁,停住腳,轉(zhuǎn)頭看著她。
“您……”阿絮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這不是昨天在秘境中指點她的那位前輩嗎?
老者呵呵一笑,抬手招呼她:“走吧,小丫頭。”
說完便轉(zhuǎn)頭向臺上走去。
阿絮腦子里懵懵的,有些弄不清楚現(xiàn)在的流程,周圍響起輕微的嘈雜聲,似乎是在議論她。
前方的老者步上臺階,回頭看她一眼,阿絮連忙跟了上去。
崔長老步履從容,神情雖慈和,但那種高階修士舉手投足間的威壓卻是不容忽視的。
他站在臺上,微一抬手,下方原本鼓噪的人群瞬間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諸位,”崔長老微微頷首,平和而醇厚的聲音在高臺上下回蕩,“老夫于符道鉆研數(shù)百年,小有所成,一直苦尋傳人而不得,直到昨日——”
他轉(zhuǎn)頭看向一旁的阿絮,眼神中帶著欣賞與贊許,示意她走上前來,繼續(xù)道:“昨日的秘境試煉,老夫親眼見得此弟子感召天地,以筑基期的修為寫出隨心符。此等卓絕悟性,正適合做無涯峰符道的傳承!”
“從今日起,我將正式收她為關(guān)門弟子。”
此言一出,臺下又是一陣騷動,不少人驚訝地交頭接耳,羨慕、嫉妒、欽佩,各種各樣的目光交織在一起,落在阿絮的身上。
關(guān)門弟子?這四個字猶在阿絮的耳邊回蕩。
她立在崔長老身側(cè),字字句句都聽得分明,激動的心情像是潮水一樣洶涌著,幾乎將她淹沒。
然而很快,心頭又漫過一陣恐慌,崔長老言辭之間充滿著對她的贊許和期待,她擔當?shù)闷饐幔?br />
在此之前,她只是云渺峰的一個小小侍女。
崔長老向眾人宣告完自己的決定,便轉(zhuǎn)過身來,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牌,遞向阿絮:“從今往后,你便是老夫的關(guān)門弟子,跟隨老夫修習符術(shù),精研大道。你可愿意?”
阿絮身子一震,眸光輕轉(zhuǎn),下意識向著前方的成嶠看去。
少主大人靠坐在上首,神色輕松,似乎并不覺得這是什么大事,見她望過來,下巴微抬,示意她接下玉牌。
阿絮定了定神,輕吸一口氣,在崔長老面前跪下,雙手接過玉牌,語氣堅定地道:“弟子愿意。”
……
直到正午,才走完所有的流程,在執(zhí)事的引導下,集合的弟子們有序地退出碧云臺。
臺上的峰主及長老也走了大半,剩下的正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閑聊。
成嶠立在高臺邊緣,目光隨著下方人群中的一道身影移動。
片刻后,身后傳來腳步聲,成嶠將視線收回,轉(zhuǎn)頭一望,向來懶散恣意的神情微收,添了幾分尊敬,向來人道:“今日多謝先生。”
崔長老呵呵一笑,瞥了成嶠一眼,隨后也望向下方人群中的阿絮:“我可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是這女娃與老夫有緣。”
想起他自小驕狂的性子,崔長老又道:“這小丫頭在符道上的天分,可比你強得多。”
小時候崔長老這樣刺他,成嶠必定是不服的,這會兒聽見,卻沒有什么反應(yīng),只是笑了笑:“我是有很多地方不如她。”
聽見這話,崔長老略感驚訝,又望他一眼。
……
第二日,阿絮前往無涯峰拜見崔長老。
盡管已經(jīng)做了一整晚的心理建設(shè),但在無涯峰的正堂大廳跪下,向崔長老奉上拜師茶,開口喚他“師父”的那一刻,阿絮還是差點沒忍住落淚。
不僅是因為她的實力得到了認可,更重要的,在崔長老慈和的目光中,阿絮感覺到了一種依靠。
那是母親去世后,她再也沒能體驗過的一種感受,來自長輩的包容和教導。
崔長老接過拜師茶,飲了一口,很快將阿絮扶起,向她介紹站在一旁的青年:“這是你大師兄桓青,符道與劍道兼修,往后你有什么問題都可以問他。”
無涯峰最主要的機構(gòu)便是問水閣,主管內(nèi)門弟子的文化課。
從前成嶠還在問水閣學習的時候,阿絮便聽說過桓青。只不過對方作為問水閣閣主,是不會和身為侍女的她打交道的,阿絮也只遠遠地望見過他幾回。
這會兒經(jīng)師父介紹,阿絮轉(zhuǎn)過身,向著對面的桓青看過去,只見青年朗眉軒目,面容清俊,唯獨神情有幾分嚴肅,給人一種不太好相處的感覺。
阿絮上前幾步,在他身前行了個禮,喚道:“大師兄。”
許是看出了她的緊張,崔長老開口道:“阿青,為師不在宗門的時候,你可要照看好你小師妹啊。問水閣的事務(wù)再忙,也要記得抽空指導她,不得怠慢。”
聽見師父的叮囑,桓青點了點頭:“是,師父。”
……
結(jié)束了奉茶禮,師父和大師兄還有話要說,阿絮便先退了出來。
沒走兩步,眼中便晃入一道熟悉的人影。
前方幾步之外,成嶠正懶懶地靠著廳前的廊柱。
清晨的日光破云而出,傾照在他身上,從上而下,少年那鮮明而深刻的面部輪廓,高峻挺拔的身姿,整個兒都被鍍上了一層淡金色的光。
聽見阿絮的腳步聲,成嶠回過頭來,晨光里的眉目清晰而深峻,眼睛在看見她的時候亮了一下,唇角微微勾起,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意態(tài)。
“師妹。”成嶠開口喚她。
阿絮的腳步頓了一下,感覺這稱呼從他嘴里喊出來,莫名生出幾分無法言說的黏膩意味。
【📢作者有話說】
本章二合一,補上周二所欠更新~
感謝“櫻桃蛋糕糕”“板栗綠豆糕”兩位甜心寶寶的營養(yǎng)液~
66 ? 拜師后
◎成嶠手里正拿著那本秘籍◎
有侍從自廊下經(jīng)過, 向成嶠行禮,阿絮連忙側(cè)過身子,抬頭去看廊外的天空, 裝作不認識他的樣子。
等人離開, 阿絮才慢慢走過去, 眼眉微嗔地提醒他:“不要亂叫啊。”
成嶠道:“崔先生跟我那個爹是同輩人。”
言下之意,他跟阿絮確實是同門師兄妹。
沒錯是沒錯, 可阿絮覺得別扭,瑩潤的嘴唇微微抿起, 輕瞪他一眼:“反正你不許叫。”
成嶠微笑:“這么霸道?”
正說著,那廂桓青結(jié)束了與師尊的會話,也走了出來。
成嶠先看見他,打了聲招呼。
阿絮也順著成嶠的視線轉(zhuǎn)過身, 向迎面而來的桓青道:“大師兄。”
“少主, 小師妹。”桓青停住腳, 清俊的臉上還是一貫的嚴肅表情。
他將視線轉(zhuǎn)到阿絮身上,許是想起師父的囑托, 神情柔和了幾分:“小師妹若是有什么需要, 可以去問水閣找我。”
阿絮點點頭:“好的,多謝大師兄。”
三兩句結(jié)束寒暄,桓青微微致意,抬腳離開。
成嶠看了看他遠去的背影,眸中的笑意更深,偏頭對阿絮道:“這位倒是你正經(jīng)師兄,有他在, 你以后的學業(yè)應(yīng)該是不愁了。”
又在陰陽怪氣了, 阿絮從前雖沒在問水閣念過書, 卻也沒少聽說閣主桓青為人嚴格,光是考勤一條就折騰得學生死去活來的。
不過阿絮暫時不操心這些,她有別的賬要跟成嶠算。
“這個,”阿絮捋了下左邊的衣袖,將手臂抬起,露出腕上的青翠玉釧,“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成嶠微微挑眉。
“別想裝傻,好幾次我明明不在,少主大人卻能準確地知道我的位置,是在我身上放了什么東西吧?”阿絮問道。
之前她還沒有意識到,是那天試煉的時候他突然出現(xiàn),阿絮無意中摸到腕上的玉釧,又聯(lián)想起去年在蓬萊宗的一次遭遇。
如果是好幾次的話,她當然不會認為是巧合。
這幾天一直忙著選拔的事,沒顧得上,現(xiàn)在他既然主動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阿絮肯定是要問清楚的。
出乎她的預料,成嶠倒是大方承認了。
“之前有說過,我在這玉釧里注入了一部分靈力,若是遇到危險可以幫你抵擋幾分。”
這個阿絮知道,不然那天試煉她也沒辦法在那高階靈獸的攻擊下支撐那么久。
“至于追蹤——”成嶠道,“確實也有這個功能,也是因為我放心不下,擔心你的安全。”
才怪呢,阿絮明明記得這玉釧是她偷偷逃到凡間,被他捉回來之后才戴上的,那會兒有什么安全問題?
看他的表情,似乎完全不覺得監(jiān)視她的行蹤是不對的,阿絮只好換個角度說服他:“安全的事先放在一邊。打個比方,如果我在少主大人不知道的情況下,擅自弄個東西監(jiān)視你,少主大人也會不高興的吧?”
“為什么不高興?”如果是她的話,成嶠倒覺得很樂意,“你要試試嗎?”
阿絮:“……”
有時候她真的覺得很難跟成嶠交流。
不想再跟他廢話,阿絮直截了當?shù)氐?“快把這玉釧弄下來,我不想戴了。”
畢竟相處多年,成嶠熟知她的一切情緒,看她耐心即將告罄,便依她所言,牽起她的手,取消了玉釧的追蹤功能。
他施完法,沒有立即松開,目光落在那枚玉釧上,向她道:“還是戴著吧,現(xiàn)在這里面的靈力只剩下防護的作用。”
成嶠一邊說著,視線下移,盯著被自己牽住的纖纖玉手,低頭親了一下。
溫熱的觸感落在手背上,阿絮未料到,略微一驚,連忙向四周張望,還好這會兒沒人經(jīng)過。
她稍稍用力,將自己的手抽回來,再次不滿地瞪他一眼,青天白日的,他怎么能親她的手呢?
……
解決了手釧的事,阿絮接下來該張羅著搬到無涯峰了。
成嶠倒沒什么意見,畢竟阿絮已經(jīng)拜入崔長老門下,以后自然要在無涯峰學習和修煉。
兩人邊走邊聊,阿絮眸光輕抬,忽然看見了前方不遠處的孟輕蘅,對方正在向她招手。
阿絮轉(zhuǎn)頭對成嶠道:“少主大人,我去見個朋友,一會兒再回云渺峰。”
成嶠的視線在孟輕蘅身上掃了一下,表情淡淡的,轉(zhuǎn)向阿絮時又溫和了幾分:“去吧,別太晚。”
同他別過,阿絮向孟輕蘅走去,對方也三兩步迎了上來,目光轉(zhuǎn)向成嶠離去的背影,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那位……是少主吧?”
阿絮沒有隱瞞,向她道:“我之前是云渺峰的侍女。”
孟輕蘅點點頭:“有聽說過。”
“對了,”阿絮想起先前試煉的事,“在秘境的時候,我見姐姐昏迷不醒,自作主張捏碎了你的玉牌,不好意思。”
孟輕蘅笑著搖頭:“這是哪里的話,沒有阿絮妹妹,我還進不了內(nèi)門呢。更何況當時的情形,妹妹原本就不該帶著我這個累贅,將我送出秘境才是正確的。”
“不對,不應(yīng)該叫妹妹。”孟輕蘅連忙搖頭,糾正道,“我如今也進了無涯峰,作為普通弟子,該稱呼你一聲小師姐。”
阿絮一臉驚訝,昨日她突然被崔長老收為親傳弟子,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倒是沒有注意到孟輕蘅也被選入了無涯峰。
“這樣更好了,以后見面方便,也能彼此照應(yīng)。”除了大師兄,阿絮感覺自己又擁有了一個關(guān)系親近的同門,心里很是高興。
“嗯嗯。”孟輕蘅也激動地點頭。
……
沒過幾天,阿絮便搬到了無涯峰,住在離問水閣不遠的地方,擁有一座獨立的小院子。
她每天早上會跟隨師父修行半日,中午時從大師兄那里領(lǐng)取一些功課,午后自行學習。若是有什么疑問,等到黃昏時問水閣散學,可以去向大師兄請教。
這日午后,阿絮照舊領(lǐng)了課業(yè)回來,正安靜地坐在南窗下的書案后自學。
早春天尚寒,院中的其他花木還沒到盛開的時候,唯獨南窗外的一株白玉蘭占盡韶華,新葉未展的樹枝上,潔白而柔軟的花朵在料峭的春風中飄擺,送來輕而淺的馨香。
阿絮右手提筆,眉目沉凝,在課本上一字一字地認真書寫,偶爾停頓下來思考。
“啪”的一聲輕響,一朵白玉蘭被風吹落,掉在了書本上,阿絮順手拿開,擱在案邊。
又過了一會兒,正寫得入神,眼前卻忽然落下一片陰影。
阿絮提筆的手一頓,下意識抬頭望去,卻見成嶠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窗外,半邊身子擋住了外面的光線。
“少主大人,你能往旁邊站站嗎?”阿絮提醒他。
成嶠身子側(cè)轉(zhuǎn),不再擋著光,順勢靠在窗外,一只胳膊擱在窗沿上,看她又開始埋頭書寫。
“你大師兄給你布置這么多課業(yè)?”語氣里似有幾分同情。
“是啊。”阿絮頭也沒抬地道。
她師父的教學方式倒是溫和,對她也沒有什么要求。但大師兄為人嚴格,看她修行的基礎(chǔ)比較差,就想著狠抓一把,督促她早點追趕上來。
成嶠看她手邊堆著厚厚的一摞課業(yè),提議道:“我?guī)湍銓懀俊?br />
“不要。”阿絮小臉微鼓,果斷拒絕,“你想害死我啊?”被大師兄發(fā)現(xiàn),等著她的只會是加倍的課業(yè)。
再說了,少主大人上學的時候,自己的課業(yè)都不寫呢。
成嶠笑了笑,沒有勉強,就站在那里,看著她自己寫。
阿絮沒時間理他,他也不嫌無聊,就那么安靜地看著,等她偶爾有不會的,才將課業(yè)拿過來看一下,開口指點幾句。
寫完了一本,阿絮放下筆,揉了揉手腕,準備休息片刻。
剛一抬眼,就看見成嶠一只手撐著窗沿,借力一躍,動作干脆利落,沒等阿絮反應(yīng)過來,就越過窗臺和書案,落在了室內(nèi)。
“你——”
阿絮神情微惱,轉(zhuǎn)頭瞪他一眼,就不能走門嗎?
還好沒弄臟她的桌子。
成嶠順手拿起案邊的白玉蘭,低頭嗅了嗅。
書案寬大,他在側(cè)邊坐了下來,手一伸,用玉蘭的柔軟花瓣搔了搔阿絮的臉頰:“能不能問一下,阿絮姑娘離開云渺峰之后感覺如何?”
阿絮被他弄得臉癢癢的,伸手把那朵玉蘭奪了過來,抬頭對上他的視線,眼神中有些許疑惑。
成嶠將身子伏近,問得更直白一些:“是不是覺得解脫了?不用再當個低三下四的侍女,也不用再伺候我。”
阿絮心頭一跳,微微屏住呼吸,眼神躲閃了一下:“怎么會?我始終記得自己是云渺峰出來的,也不會忘記少主大人的栽培。”
成嶠低笑一聲:“是嗎?”
似乎只是隨口一問,成嶠沒有再糾結(jié)這個話題,轉(zhuǎn)而談起阿絮的師父。
“清源宗不以符道見長,但崔先生的符術(shù)造詣,在仙門也稱得上是首屈一指。”成嶠道,“若論修為實力,大概也只比老頭子低一些。”老頭子是指宗主。
這倒有些出乎阿絮的意料,因她師父常年在外,很少聽人談起,沒想到居然是這樣厲害的一個人物。怪不得碧云臺拜師那天,他遲到許久,也沒人敢說什么。
聽見她的感嘆,成嶠點點頭:“崔先生在宗門地位超然,連我也要稱一聲老師。”
阿絮有些得意地瞟他一眼:“師父可沒有收你為徒。”
成嶠笑道:“確實,我的天賦怎么及得上阿絮師妹?”
不知道是真心還是諷刺她,阿絮輕哼一聲。
看著少女下巴微抬,眉梢眼角中流露出些許驕傲,成嶠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你這算不算得勢便猖狂?”
阿絮將手里的白玉蘭扔到他臉上:“不行嗎?”
……
自搬到無涯峰之后,阿絮每旬休息一天。
這天是休息日,成嶠遣人傳信,邀她去云渺峰。
正好綠柳先前曾托她辦事,也有了結(jié)果,阿絮想著順便轉(zhuǎn)達,便跟著來人回了云渺峰。
傳話的人說,成嶠在書房等她,阿絮答應(yīng)一聲,熟門熟路地向書房走去。
門開著,剛一步上臺階,阿絮就看見屋子里坐了好些人,腳步一下子頓住,神情猶豫,向著屋內(nèi)上首的成嶠望去。
“站著干什么?”成嶠聲音里微帶笑意,招呼一聲,“還不進來。”
阿絮慢慢地走過去,還沒跨過門檻,就感覺屋內(nèi)人的視線齊刷刷地落在自己身上。
她這樣緊張,是因為在座的大多是清源宗的高層,不是峰主、長老就是堂主,有些她見過,有些卻是陌生面孔。
他們看起來是在商議宗門事務(wù),為什么讓她過來?
阿絮滿心不解,迎著眾人打量的目光,禮貌地微微致意,向著前方的成嶠走去。
到了他身邊,轉(zhuǎn)過身來,面朝著屋內(nèi)眾人。
有些人沒有見過阿絮,成嶠簡短地向他們介紹:“我?guī)熋谩!?br />
聽見這話,那些認識阿絮的長老們對視一眼,神情中流露出幾分玩味。
阿絮接觸到他們的目光,心里正有些不自在,成嶠卻又指了指一旁空著的椅子,向她道:“坐吧。”
出于做侍女時的習慣,在成嶠會客的時候,阿絮一向是站著伺候的。但他這會兒讓她坐下,阿絮雖不明白他的意圖,為了避免尷尬,還是按照他的吩咐,在他旁邊落座。
他們繼續(xù)議事,阿絮聽了一會兒,大意是成嶠想要更改一部分宗門規(guī)則。
譬如前些時日的擢選試煉,成嶠希望能夠?qū)⑵涔潭ㄏ聛恚ㄆ谂e行。
“少主的意思是,通過定期擢選表現(xiàn)優(yōu)異的外門弟子,激發(fā)內(nèi)門各峰弟子的危機感和上進心,以免他們太過安逸,喪失了進取之意?”
成嶠點點頭,外門弟子的擢選不過是開個口子,他真正不滿的還是在于內(nèi)門各峰。
眼下清源宗看著勢大,然而單從去年的凌霄會武來看,宗門去了一百多號人,表現(xiàn)得讓他滿意的弟子卻沒有幾個。
再這樣下去,清源宗人才凋敝的趨勢只會越來越明顯。
由于接手宗門事務(wù)沒多久,貿(mào)然開啟改革,必然會遭到反對,所以成嶠今日只是召集了自己信任的高層,先商議一番。
屋內(nèi)眾人都屬于同一派系,說話間便沒有什么顧忌。
阿絮聽見他們談?wù)摳鞣鍎萘Φ臓帄Z,彼此間的利益牽連,那些潛藏在和睦雍熙的表象之下的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像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在她面前展現(xiàn)出來,讓她感到有些恐懼。
成嶠聽著其他人的發(fā)言,偶爾會看阿絮一眼。
她似乎坐立不安的樣子,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輕輕摩挲,見他望過來,連忙拿起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掩飾自己的那一份緊張。
“那就以五年為期,先將外門的擢選試煉固定下來,其余的以后再議。”成嶠給出自己的決定。
“是,少主。”
會議結(jié)束之前,一位堂主忽然道:“前些時日有人上報,說是落霞峰的一名弟子無故失蹤,至今還沒找到。”
成嶠眉梢微挑,向他看去。
弟子失蹤這種事,從前也不是沒有發(fā)生過,交給內(nèi)務(wù)堂處理便是,用不著他來管。
既然在他面前提了,就說明這位堂主覺得此事有蹊蹺。
成嶠領(lǐng)會到他的意圖,吩咐道:“暗中查探,不要驚動旁人,如有消息直接報給云渺峰。”
“是。”
議事結(jié)束,其余人都散去,成嶠放松身子,向后一靠,轉(zhuǎn)頭看到阿絮眉心微蹙,表情有些嚴肅的樣子。
“宗門事務(wù)是有點無聊,我也不愛跟這些人打交道。”他伸手越過幾案,摸了摸阿絮的臉,“習慣就好。”
阿絮恍然回神,眸中掠過一抹不自在,向成嶠道:“我還有課業(yè)沒寫,先回去了。”
……
拜入無涯峰一個多月,阿絮幾乎每晚都會在房中修煉。
然而無論她怎么努力,修煉的速度始終比不上有少主大人輔助的時候。
但她在拜師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以后要靠自己,不可以再找少主大人幫忙了。
修煉一個多月而成效不顯,阿絮正思考有沒有別的法子,忽然想起先前被自己扔進儲物袋的那個秘籍。
一時好奇,阿絮將它取出,在房內(nèi)看了起來。
沒看幾頁,忽然聽到敲門聲。
阿絮順手將書擱在案上,起身去開門。
外面是大師兄的侍從,說是桓青找她有事,讓她去問水閣一趟。
阿絮看了看時辰,差不多是問水閣散學的時候,關(guān)上門,向來人道:“帶我去吧。”
……
桓青在問水閣的武器庫等她。
阿絮走進去的時候,他手里正拿著一本書,站在一面巨大的木架前,似乎在找什么。
聽見腳步聲,桓青回頭一望:“小師妹,你來了。”
“大師兄。”阿絮好奇地左右張望,“這里是聚集了咱們無涯峰的所有武器嗎?”
她還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
桓青點點頭:“差不多吧。”等阿絮走到近前,招呼她道,“師父說你還沒有趁手的武器,讓我?guī)椭艺摇!?br />
聽見這話,阿絮臉上霎時浮現(xiàn)出期待,眼眸一亮,上下掃視著面前木架上的各式武器:“大師兄找到了嗎?”
桓青道:“小師妹修符道,武器自然是筆。但據(jù)我觀察,你的體質(zhì)比較特殊,尋常的武器可能并不適合。”
“大師兄的意思是……”阿絮眉間掠過一絲不確定。
桓青將手里的圖譜遞給她:“這支筆名為斷云,目前來看是最適合小師妹的,可惜下落不明,我一時半會兒也無法找到。”
“好漂亮……”阿絮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住,待聽見他后面的話,雀躍的心情不由得下沉幾分。
注意到她的表情,桓青將圖譜翻了幾頁,繼續(xù)道:“其次便是摧霜,雖然不如斷云,卻也是難得的神兵,正好武庫里就有。”
他說著,從木架上取下一個匣子,在阿絮眼前打開。
剎那間,冰藍色的流光映入眼簾,一支造型奇特的筆正安靜地躺在木匣中。
“這個……給我嗎?”看起來就很寶貴的樣子,阿絮有些不確定地問。
桓青一向嚴肅的表情微松,眼中泛起些許笑意:“不然呢。”
阿絮將筆取出,拿在手中,有一種奇妙的觸感。
她不好意思現(xiàn)在就使用,便矜持地收了起來,向桓青道:“多謝大師兄。”
“不客氣。”桓青將空匣子放到一邊。
阿絮望了望他手里的那本圖譜,開口道:“大師兄,斷云的圖樣可以讓我拓印一份嗎?”
她可能是對那支筆一見鐘情了,想著先保存圖譜,萬一以后有機會見到呢。
“當然可以。”桓青干脆地應(yīng)道。
……
阿絮帶著新得的武器和圖譜,心情極好地回到住處。
剛進入院中,揚起的嘴角微微凝固,眉間掠過一絲疑惑,她記得自己走之前關(guān)門了啊,怎么這會兒門開著?
是有人來了嗎?
等等,她那本秘籍好像還放在桌子上。
想到這里,阿絮心里一慌,連忙提起裙擺,小跑著向自己的屋子行去。
剛邁進房門,就看見成嶠坐在桌案上,手里正拿著那本秘籍,見她進來,抬手招了招。
秘籍藏藍色的封皮在她視線中晃過,阿絮卻覺得眼前一黑——完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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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 不相欠
◎“你看不出來我喜歡你?”◎
從門口到屋內(nèi)的桌案, 一共只有七八步的距離,阿絮剛進門兩步,腦海中就閃過無數(shù)紛亂思緒。
她自然知道那本秘籍是見不得光的, 從她目前掌握不多的修行知識來看, 那本書里所記載的內(nèi)容, 應(yīng)當被歸為邪穢之術(shù)。
而少主大人這個人,雖然在她看來性格有點爛, 但他修行上還是比較傳統(tǒng)的,一向?qū)ν衢T邪道很是不屑。
所以乍然被發(fā)現(xiàn), 阿絮的第一反應(yīng)是害怕被罵。不知道私藏這種邪穢秘籍,按照宗門規(guī)定會不會受到懲罰。
成嶠坐在幾案上,長腿懶懶地朝前伸著。
那本書在他手中,是合著的狀態(tài), 不知道他打開看了沒有。
阿絮雖然心虛, 但仍鼓起勇氣朝前走去, 先發(fā)制人地道:“你怎么亂動我東西?”到他身邊,伸手欲奪, “還給我。”
成嶠輕松躲過, 將書換到另一只手上,轉(zhuǎn)頭瞥她:“這秘籍哪兒來的?”
一聽就是翻開看過的語氣,阿絮頓時泄了氣,裝不下去了,抬起的手也放下,往后退了一步。
抬眸對上成嶠帶著審視的目光,阿絮本能地瑟縮了下, 老實道:“從幻靈境出來的時候, 入口那里掉下來的。”
成嶠又問:“你有沒有看過?”
阿絮垂下眼眸:“看了一點。”
成嶠點點頭, 沒有再問,又低頭隨意翻著。
聽著書頁掀動的聲音,阿絮不由自主地聯(lián)想起秘籍里的內(nèi)容,悄悄抬眼,卻見成嶠一臉平靜,就像在看普通的書一樣。
是她見識太少,所以反應(yīng)過度了嗎?
正想著,面前的成嶠忽然把書合上,起身向外走去,頭也不回地向阿絮道:“沒收了。”
剛一回神,他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阿絮望著他的背影,有些不服氣地道:“憑什么?”
……
出乎阿絮的預料,第二天成嶠就把這本秘籍還給她了。
看著放在身前桌案上的秘籍,阿絮伸手取過,同時狐疑地瞅了對面的成嶠一眼。
接觸到她的目光,成嶠解釋道:“我去問了江先生,這書里的不是什么邪穢之術(shù),比較特殊的雙修之法而已。”
準確地來說,是行交合之道的雙修法。
之前成嶠只知道體外輸送靈力的法子,所以剛看到這本秘籍的時候,也以為這書有什么問題,才拿去給江無崖看,而后才知道雙修分體內(nèi)和體外兩種。
阿絮目前還不清楚自己所擁有的靈力基本上是從成嶠那里汲取來的,聽了他對這本秘籍的解釋,知道不是邪術(shù),心中的疑慮稍減,但還是無法坦然地和他談?wù)撨@種話題。
她下意識地將那本書撥到一旁,又從案邊堆疊著的課業(yè)里取下幾本,蓋在那秘籍上面,掩耳盜鈴一般,暫時當它不存在。
動作慌亂,甚至都沒想起來用上自己的儲物袋。
做完這一切,阿絮取過案上的茶甌,給自己和成嶠各斟了一杯。捧起杯盞,剛準備飲一口,忽然聽見成嶠開口。
“要不要試試?”
手里的茶差點兒潑出來,阿絮的動作一頓,不喝了,將杯盞放下,看向他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成嶠神色平靜:“知道啊,雙修。”
他大喇喇地看著自己,說的話又這樣直接,阿絮感覺自己沒喝茶都被嗆了一下。
臉頰上泛起熱意,阿絮再坐不住,扶著桌案起身,走到窗臺邊,假裝侍弄屋內(nèi)窗下的那盆鳶尾。
身后傳來腳步聲,阿絮微微屏住呼吸,視線落在紫色的鳶尾花上,耳朵卻已經(jīng)豎起,在腦海中計算著兩人之間的距離。
五步,四步,三步……
不可以再近了,已經(jīng)越過了她在心里為兩人劃定的范圍。
兩步,一步……
他們現(xiàn)在不是主仆,不能再……
成嶠從后面抱住她,阿絮渾身顫抖了一下,兩個人的身子緊密貼合著,已經(jīng)沒有任何的距離。
他一只手攬著阿絮的纖腰,另一手抬起,包裹住阿絮撫弄花瓣的那只手,微微垂首,低沉的語聲在她耳畔響起,帶著某種難以言說的誘惑。
“你這么渴望增加修為,眼前擺著一條捷徑,不想走嗎?”
阿絮稍稍側(cè)身,仰起頭來,對上成嶠的視線,一瞬間,像是被燙到一般,被他握住的手也蜷縮了一下。
那雙沉黑眼眸里的欲望那么明顯,銳利又滾燙,仿佛要把她釘在那里,澆透她的每一寸肌膚。
這種說不出來的攻擊性和征服欲,他以前并未在她面前展現(xiàn)過,只除了在幻靈境里,那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阿絮又生出了那種招架不住的感覺。
她轉(zhuǎn)過身,抬手想要推開成嶠,卻被他勒住腰身,輕松地抱到窗邊的一個臺子上。
阿絮雙腳離地,頓時像是失去了某種安全感。
成嶠就挨著臺子站著,堵在她面前,讓她下不來,也沒處躲。
阿絮雙手按著他的肩膀,低頭望他,眼睛里流露出不安和焦急:“你做什么?放我下去。”
成嶠頭微微仰起,對上女孩澄澈的眼眸,繼續(xù)之前的話題:“考慮一下?”
他這不肯罷休的模樣,讓阿絮感覺到了危險,瑩潤的唇微微抿起,眉心一蹙,仿佛有些不解似的,低聲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成嶠輕笑一聲,扶著女孩腰身的手往上,摸了摸她惹人愛憐的臉頰。
看得出來,她還在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兩人之間的平衡,然而他卻鐵了心要打破。
“以前嗎?那不是因為你不開竅,我只能忍著?”
“哦,恐怕不是不開竅,”成嶠糾正自己,“阿絮姑娘這么聰明,怎么可能看不出來我喜歡你。”他那銳利的、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落在她臉上,笑著道,“是一直都在跟我裝吧?”
阿絮按在他肩上的手一抖,偏過頭去,躲開了他帶著審視的目光,卻沒有否認。
成嶠的手順勢落在她耳邊,捏了捏少女瑩潤的耳垂,語帶笑意:“現(xiàn)在是打算繼續(xù)吊著我?”
阿絮又轉(zhuǎn)過頭來,似乎感覺受到了污蔑,輕輕瞪視著成嶠——她哪有吊著他,從前分明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成嶠捏著她耳垂的手收回,神色認真了幾分,再次提議:“我剛才說的,你考慮一下?”
阿絮懷疑她要是不點頭,成嶠八成要一直糾纏下去。
如果只是考慮的話——
好吧,阿絮胡亂應(yīng)了一聲。
成嶠終于滿意,將她放了下來。
……
蒼茫的雪原之上,阿絮正赤足行走著。
她僅著一身單薄的衣裙,衣袖和裙擺在凜冽的寒風中獵獵飄動。
阿絮雙手環(huán)抱著自己,沒走兩步,便注意到身后緊跟著她的那只狼。
又是它。
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事實上,在進入云渺峰的前幾年里,阿絮就夢見過它好幾次。
所以這只狼一出現(xiàn),阿絮便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
本來不應(yīng)該害怕的,但是在之前的夢里,這只狼總是會不停地追逐她,把她撲倒在雪地上,尖利的犬齒狠狠地刺進她的皮膚,將她咬得鮮血淋漓。
阿絮每次都被嚇醒。
雖然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夢見它了,但那被撕扯啃咬的陰影卻還深深地烙在她的骨子里。
阿絮的心幾乎要提到嗓子眼,一臉警惕地盯著它。
那只狼慢慢地踱了過來,銀白色的毛發(fā)在日光下泛著微微的冷光,令阿絮感到有幾分目眩。
它在阿絮面前停了下來,仰起頭,沉黑而深邃的眼眸注視著她。
阿絮不明白這只狼的意圖,看它暫時沒有攻擊自己的打算,試探著朝前走了兩步,微一轉(zhuǎn)頭,那只狼也跟了上來。
她滿心疑惑,繼續(xù)在雪原上漫無目的地走著,那只狼始終緊緊跟著她,偶爾看她的視線沒有落在自己身上,便繞著她打轉(zhuǎn)。
這個無聊的夢也不知是何時結(jié)束的,阿絮一覺睡到了天亮。
……
時間過得很快,距離成嶠之前提議,已經(jīng)過去了十來天。
阿絮一直在拖著,期間他也問過幾次,都被她敷衍過去。
其實也沒有純粹敷衍,阿絮是真的很忙。
在發(fā)現(xiàn)她能夠承受得住目前的課業(yè)壓力之后,桓青又加大了力度。畢竟她的基礎(chǔ)確實薄弱,又身為無涯峰一脈的關(guān)門弟子,不拼命修煉怎么能行。
看阿絮似乎忙得連喘氣的工夫都沒有,成嶠便沒有再催她。
這天阿絮收拾完課業(yè),暫時留出一點空閑,也顧不上休息,又開始寫接下來的計劃。
寫的是這個月的,具體到每天的課業(yè)和修煉內(nèi)容。
成嶠探頭掃了一眼,看她每天的日程都排得滿滿的,問道:“你后天有沒有時間?”
“后天?有什么事嗎?”阿絮抬頭望他一下。
成嶠沒有回答,對上她的視線,又問了一遍:“有時間嗎?”
“我看看。”阿絮低頭去看手里的本子,點點頭,“晚上可以。”
“那就晚上,我來找你。”
等他走后,阿絮將手中的日程本合上,放到一邊,又取過一本更薄一些的書冊。
攤開來放在桌案上,開始寫自己的長遠計劃。
暫時以筑基期的壽命為限,不到兩百年的時間里,若是每日修煉,大致可以達到……
……
春日黃昏,太陽尚未落下,一抹斜暉正映在屋前盛開的海棠上,為明麗嬌艷的花朵涂上一層金邊。
成嶠特意提前來到阿絮的住所,門開著,他走了進去。
阿絮似乎已經(jīng)忙完,正在屋內(nèi)點燈。
他走進去的時候,少女身前的燭臺恰好點亮,映出那張海棠般清麗的臉龐。
昏黃的燭光中,阿絮抬頭向他望過來,眼前的情形似乎與數(shù)年前心動的那一瞬重合,成嶠恍惚了一瞬。
將神思收回,成嶠站在門邊,向阿絮道:“時間還早,要不要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阿絮搖了搖頭,繼續(xù)將屋內(nèi)的其他燈燭也都點亮,最后來到長案邊,點燃案上的一盞小燭臺。
“還是在這里吧,我有話想和少主大人說。”阿絮在長案后坐下,向他示意。
案上擺放著茶甌和杯盞,阿絮仍舊提起茶甌,給自己和成嶠都斟了一杯。
第二杯剛斟滿,成嶠已經(jīng)在她對面坐下。
兩個人都沒有喝,成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阿絮知道他在等自己開口,便開門見山地道:“關(guān)于先前的那本秘籍,雖然沒有具體看過,但大致的內(nèi)容我已經(jīng)知曉。可能對于我這樣的體質(zhì)來說,它確實是一個提升修為的捷徑。但是說實話,我沒有辦法像書里說的那樣,去和另一個人……”
羞恥心使然,阿絮無法直接說出“交合”一詞,話語一頓,料想他能夠明白自己的意思,便繼續(xù)道:“所以少主大人的提議,請容我拒絕。”
成嶠一直安靜地垂眸聽著,手指偶爾在桌案上輕敲。等阿絮說完,抬起眼眸,視線在她微微緊繃的臉頰上掃了掃。
這樣的回答其實也在他預料之中,她一貫就是這樣的性情,并不奇怪。
沒關(guān)系,慢慢來。
“知道了,還有嗎?”成嶠問。
阿絮見他神色平靜,點點頭,接著道:“從我進入云渺峰至今,和少主大人相識多年,由衷感謝少主大人一直以來的照拂。包括拜師一事,我知道也是因為少主大人下令舉行秘境試煉,我才有機會進入無涯峰……”
很生疏的語氣,成嶠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習慣性輕敲桌案的手指停頓,微微皺眉:“我沒聽明白,能再說清楚點嗎?”
阿絮的話被他打斷,并未慌亂,仍舊按照自己準備的,從案邊取過一個小盒子,向成嶠道:“少主大人曾贈我含真丸和延壽丹,我也分別尋來了一顆,還給少主大人。”
打開盒子,里面正躺著兩枚漆黑滾圓的藥丸。
成嶠看了一眼,額上青筋一跳,盡力保持平靜,用輕松的語氣道:“之前不是說過嗎,這不算什么。”
阿絮道:“還有去年的凌霄會武,少主大人贏得魁首,那些丹藥跟秘籍都在這里,我沒有擅自使用,少主大人也請帶走吧。”
成嶠順著她的視線,看到桌案邊擱著的一個箱子。
他轉(zhuǎn)過頭來,平靜的臉色陰沉了幾分:“什么意思?”
“我能立即歸還的大概也就是這些了。”阿絮說著,抬手褪了下腕上的玉釧,“還有這個……”
動作有些急切,想要將玉釧取下來還給他,不出意料,沒能褪下來。
阿絮暫時放棄,轉(zhuǎn)而交握住雙手,擱在身前,深吸了一口氣:“至于其他的,少主大人曾教我念書,領(lǐng)我修行,設(shè)陣為我輔助,這些我都記得,我……”
“夠了。”成嶠打斷她。
阿絮雙手用力一捏,掌心里沁出了汗,繼續(xù)道:“好幾次遇到危險,也是少主大人出手相助,如果有需要……”
“我說夠了。”成嶠耐心告罄,一拂袖打翻了杯盞。
碎瓷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響亮,阿絮受到驚嚇,臉色蒼白了幾分。
盡管已經(jīng)準備許久,所有的言辭都是字斟句酌,但她并沒有表面上那么從容。
對上成嶠深黑色的眼睛,阿絮的思路一下子亂掉。
“還沒有說完,我記得還有。”她低聲道,似乎是說給自己聽。
阿絮扶著桌案起身,去后面的書架上找自己的筆記。
還沒打開,就被成嶠奪了過去。
薄薄的一頁紙,上面寫滿了阿絮所認為的從他那里得到的好處。
成嶠的目光落在那娟秀的字跡上,腦子里空白了一瞬。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完的,胸腔里有怒火翻騰,被他強壓住了,耐著性子問她:“記得這么認真啊?生怕欠我一點兒?”
阿絮沒有說話。
成嶠的眉眼愈發(fā)冷沉,俯首盯視著她的側(cè)臉:“從什么時候開始記的?”
阿絮感覺到那刀子一樣的目光落在她的肌膚上,眼睫輕輕顫動,片刻后,定了定神,回答他的問題:“從凡間回來之后,去蓬萊之前。”
成嶠一愣,而后笑了起來:“也就是說,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歡你,還一筆一筆地把這些東西記下來,就等著有一天跟我清算,然后甩開我,是嗎?”
這是他第二次說喜歡她,阿絮克制住心頭的顫動,微微轉(zhuǎn)頭,用盡量平靜的目光回視他。
成嶠的面上似乎仍殘存著幾分自嘲的笑意,在對上她平靜眼神的剎那,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將那張筆記撕得粉碎,手一揚,白色的碎片像雪花一樣紛飛。
阿絮的視線追隨著那些紙屑,手中運起靈力,想要將它們復原。
下一刻,成嶠的靈力壓過她的,瞬間將那些碎片焚燒得沒有一絲余燼。
“我和少主大人并不是同路人,如今既已離開云渺峰,只是想把不屬于我的東西歸還,以后兩不相欠,各自尋各自的道。”阿絮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他。
原來是這樣。
果然是這樣。
對于兩人的將來,成嶠曾做過不止一次的設(shè)想,請崔長老回宗門,令他發(fā)現(xiàn)阿絮的天賦,收她為徒,再領(lǐng)她接觸宗門事務(wù),為她鋪平道路。
他期待著兩人能并肩而行,原來阿絮計劃的未來里根本就沒有他。
成嶠凝視著燭光中少女的澄透眼眸,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你還真是知道該怎么傷人啊。”成嶠向后退了兩步,搖搖頭,“我就不該來。”
他說完便轉(zhuǎn)身離開,快步經(jīng)過屋內(nèi)的桌案時,衣角帶起的風將案上的燭火吹得晃動。
阿絮的視線落在那跳動的火焰上,感覺自己渾身發(fā)軟,力氣似乎已經(jīng)耗盡。
成嶠的氣勢過于迫人,她不知道自己是哪兒來的勇氣支撐下來的。
但畢竟醞釀了這么久,該說的也都說了,已經(jīng)沒有后悔的余地。
阿絮慢慢回到桌案后坐下,開始收拾被成嶠打翻的杯盞。
剛把一只傾倒的茶杯擺正,卻又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一看,成嶠的身影再次晃入她的眼簾。
還來不及驚訝,成嶠已到了近前,沒有了先前和她對峙時的冷沉神色,他此刻是一臉的平靜,彎腰將手中的匣子放到桌案上。
語氣亦是波瀾不驚,向阿絮道:“祝賀你及笄。”
他直起身子,再次后退,看著阿絮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這個真不用還。”
……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阿絮仍是怔怔的,許久之后才將神思收回。
目光輕垂,落在桌案的那方匣子上,阿絮伸手打開。
里面是一支筆,流光璀璨,色如碧玉,正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斷云。
阿絮微微發(fā)白的嘴唇輕顫,“啪”的一下,迅速將匣子合上。
【📢作者有話說】
雖然感覺有點偏離文案但是姑且這么寫吧(自信握拳)
感謝“櫻桃蛋糕糕”“w-lullaby”兩位讀者大人的營養(yǎng)液~
68 ? 確有情
◎突如其來的靈修◎
清晨時分, 阿絮收拾完畢,照例前往崔長老的住處。
沿著門前的一條長廊,快走到門口的時候, 驀然瞥見側(cè)邊轉(zhuǎn)過來一道人影。
阿絮視線一定, 發(fā)現(xiàn)是數(shù)日未見的成嶠。
想起先前打算歸還的東西還留在自己那里, 阿絮便在門邊停住腳,準備等他過來, 再提醒他一下。
在阿絮偏頭向他看過去的時候,成嶠也發(fā)覺了她的存在, 視線一抬,在她身上掃了一下,隨即又轉(zhuǎn)開,筆直地落在正前方。
阿絮保持著等候的動作, 立在門前, 微微側(cè)身。等他到了近前, 剛準備開口,成嶠卻已從她身側(cè)經(jīng)過, 直接進了屋子。
他身高腿長, 步伐很快,行走時帶起的風拂動阿絮頰邊垂落的鬢發(fā)。
阿絮抬手抿了一下,努力壓住心里那種被人忽視的些許尷尬,走進屋子。
崔長老正在屋內(nèi)的書架前翻找些什么,聽見腳步聲,轉(zhuǎn)頭看見成嶠,神色間似乎有幾分驚訝。
接著看到阿絮走進來, 眉目舒展, 笑著招呼兩人:“你們這是一起過來的?”
“我……”
“不是。”成嶠同時開口, 打斷了阿絮的話,“是我有事請教先生。”
阿絮心里愈發(fā)尷尬,見成嶠有話要跟自己師父說,干脆走到一邊,裝作整理書架,將空閑讓給他。
隔得不遠,兩人的對談偶爾會落入阿絮耳中,她隱約聽見是關(guān)于問水閣接收新弟子的事,少主大人跟大師兄似乎是有什么分歧,所以他來問問師父的意見。
“此事我已知曉,今日會找阿青問問。”崔長老道。
成嶠見事情說得差不多,便向他告辭。
剛準備走,崔長老卻止住了他,又揚聲招呼阿絮:“乖徒兒,你過來一下。”
阿絮聞聲轉(zhuǎn)頭,答應(yīng)一句,將手中的書放回,向崔長老走過去:“怎么了,師父?”
崔長老道:“為師前些時日以符文推演,符上顯示西北有機緣出現(xiàn),為師打算去游歷一遭。”
“師父要離開宗門?”阿絮雙眸微微睜大,眼睛里流露出驚訝之色。
她拜師還沒有多久呢。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擔憂,崔長老寬慰她道:“放心,我叮囑過你大師兄,你的修行進度有他盯著,不會耽擱。”
修煉倒還是其次,阿絮最主要的還是舍不得有師父陪伴的日子。但她也知道師父有自己的修行路,不可能總是圍著她轉(zhuǎn)。
按下心中的不舍,阿絮點點頭:“徒兒會聽從大師兄的教導,按時修煉,決不懈怠。師父在外游歷,也要多保重。”
崔長老欣慰地一笑,又轉(zhuǎn)向成嶠:“老夫此去,少則數(shù)月,多則半年。若是阿絮丫頭碰到什么麻煩,也請少主看在老夫的面上,對她多照料幾分。”
聽見這話,阿絮不禁微微轉(zhuǎn)頭,裝作不經(jīng)意地向成嶠看去。
剛才進來的時候他都不理她呢,會答應(yīng)師父的請求嗎?
正想著,對方的視線也掃了過來,正好和她的目光相撞,雖然只是一剎那,阿絮心里某個地方仍像是被針扎了一樣,手指無意識攥了一下衣袖。
成嶠很快移開視線。
阿絮輕輕垂眸,聽見他語聲平靜,向自己的師父道:“先生的弟子,自然是我的師妹,豈能不多看顧?”
在告知阿絮自己即將出門游歷之后,崔長老便免了她今日的修煉。
阿絮和成嶠一起向他告退。
兩人前后腳走出房門,沒一會兒,成嶠便甩開了阿絮,徑自步入屋前的長廊。
阿絮看著他挺直的背影,猶豫一瞬,還是緊走幾步,追了上去。
她繞到成嶠面前,張開雙臂攔住他。
成嶠腳步一頓,垂眸看著自己面前的少女,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似乎不帶一絲感情,像是看著一個冒昧攔路的陌生人。
阿絮的喉間滯澀一下,吸了口氣,才開口道:“少主大人的東西還放在……”
“有意思嗎?”成嶠打斷她。
阿絮張合的嘴唇顫動一下,慢慢閉上,眼睛眨了眨,看著成嶠:“我不知道怎么處理。”
不屬于她的東西,她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女孩的眸中透出幾分茫然,成嶠凝視她片刻,慢慢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道:“那你扔了吧。”
說完直起身子,從她身側(cè)離開。
……
阿絮回到住處,一時無事,便開始收拾自己的屋子。整理桌案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壓在最下面的那本秘籍,將它抽了出來。
這本秘籍阿絮沒有仔細看過,先前是覺得它怪里怪氣,不像是正經(jīng)的修行方法。后來被成嶠發(fā)現(xiàn),提出那個荒唐的建議,她更加不敢看了。
但現(xiàn)下兩個人攤牌,成嶠已經(jīng)不再理會她,阿絮看著眼前的這本秘籍,心中倒沒有什么波瀾了。
左右也是閑著,順便在桌案后坐下,將秘籍翻開,一頁一頁地看著。
雙修之法,修為低的人可以通過身心交合從對方身上直接汲取靈力。
直接汲取靈力,無需煉化……
阿絮漸漸蹙起眉頭,她現(xiàn)在獨自修煉,是需要吸收天地靈氣然后煉化,才能獲得靈力。
仔細回憶一下,之前少主大人帶她修煉的時候,好像沒有煉化這個步驟……
那會兒的修行原理,是和這本書里的一樣嗎?
阿絮揉了揉額頭,正感覺思緒紛亂,驀地,腦中一道靈光閃過——
少主大人說他是從江先生那里請教的法子,她干嘛不直接去問江先生啊?
真笨。
阿絮忍不住罵自己,從前她不懂修行,這方面就全部倚仗著成嶠,少主大人說什么她就信什么,也不敢懷疑。
再加上她從來沒有見過江先生,這個名字只存在于成嶠的口中,所以阿絮一直都沒有想到。
現(xiàn)下有了思路,阿絮也不再耽擱,立即去找自己認識的人打聽江先生的行蹤。
……
無涯峰的一處小院外,孟輕蘅正安靜地等候著。
此處是阿絮的住所,今日孟輕蘅來尋她,卻見院門鎖著。
兩人交往密切,孟輕蘅知道阿絮的習慣,料想不多時她就該回來了,便在門外略等了等。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孟輕蘅就望見阿絮從前方的小路走了過來。
她幾步趕上去,向阿絮道:“小師姐,你前日教我的云字符我已學會了,你看看我寫的對不對?”
正準備將手里折起的紙張展開,孟輕蘅卻注意到阿絮臉色蒼白,似乎精神不好的樣子。
“小師姐,你怎么了?”她一臉擔憂地問。
阿絮搖搖頭,勉強對她笑了笑:“我沒事,只是有點兒累。”
兩人走到院門前,阿絮揮手將鎖打開。
孟輕蘅將她送入屋內(nèi),向阿絮道:“既然這樣,我今日就不打擾了,小師姐好生歇息吧。若是有需要,就寫傳信符給我。”
“好。”
等孟輕蘅走后,阿絮再支撐不住,匆匆將房門關(guān)上,回身靠著門板,身子無力地往下滑落,跌在地上,雙手抱住自己,神情痛苦。
原來少主大人一直以來都在騙她,她偏偏就這么蠢,一個字都沒有懷疑過。
從江無崖那里得知真相,阿絮幾乎崩潰,沒有辦法接受自己的修為是從別人身上汲取來的。
屬于成嶠的靈力每時每刻都在她經(jīng)脈內(nèi)涌動,讓她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沾染了他的氣息,這種致命的親密鏈接,將阿絮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屏障擊得粉碎。
……
桓青來到小院的時候,阿絮正坐在窗下的幾案前發(fā)呆。
他走上前去,將案上擱著的幾本書拿起,隨手翻了翻——
這兩天的課業(yè)都沒寫嗎?不太像她。
桓青將書放了回去,略微轉(zhuǎn)頭,視線在阿絮臉上掃過,感覺她的狀態(tài)有點兒不對勁。
阿絮似乎才發(fā)現(xiàn)桓青的存在,抬頭向他看過來:“大師兄,你怎么過來了?”
“來看看你。”桓青給自己找了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師父不在,我這個當師兄的自然要負起責任。”
阿絮輕輕搖頭:“多謝大師兄,我沒事。”
“看著不像沒事。”桓青嚴肅的眉目間流露出幾分關(guān)切,向她道,“修行最忌諱的就是心有掛礙,尤其是像你這樣年紀輕輕的,什么事都放在心里,更容易生出魔念,行偏踏錯。說說吧,遇著什么麻煩了?”
阿絮眉心微蹙,糾結(jié)了一會兒,輕聲問桓青:“作為修者,如果自己以為的努力修行,到頭來不過是別人的施舍,大師兄,你會怎么想?”
桓青思考片刻,對阿絮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施舍是指什么。但是以我的理解,修行本來就是要借助外物的,天地間的靈氣,前輩寫下的秘籍,鍛造的丹藥武器,這些算不算是施舍?”
阿絮眼眸一凝,微微怔住。
“小師妹,你的本心是修行,是追尋大道的過程,至于路途中的機緣,都當它是天道的安排,拿來便是,沒什么好糾結(jié)的。”
“可是……”阿絮嘴唇微動,想要說些什么。
桓青在她臉上看了片刻,忽然點點頭:“我明白了,你的困惑恐怕不在于物,而在于情。”
“不,”阿絮語氣慌亂,仿佛被戳穿一般,連忙搖頭,“沒有。”
聽著她一連串的否認,桓青難得地嘆了一口氣:“小師妹,我們修的又不是無情道。”
……
等桓青走后,阿絮下定決心,來到云渺峰。
去的時候還不到中午,云渺峰的人告訴她,少主這會兒不在,要到晚上才會回來。
到了晚間,阿絮又來了一趟。
得知成嶠在書房,她沒要人帶領(lǐng),直接走了過去。
出乎阿絮意料,她在門外被人攔了下來。
阿絮看著眼前的宋懷,他是成嶠的心腹,但卻不常出現(xiàn),更多的時候像是影子一般,隱藏在暗處。
“我有事找少主大人,煩請通報一聲。”
這樣的話語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令阿絮感到有些陌生。
宋懷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入內(nèi)。沒多久,出來向阿絮道:“進去吧。”
阿絮從他身側(cè)經(jīng)過,剛抬步邁過門檻,身后的宋懷便退了下去,不知隱入何處。
進入書房,阿絮的視線習慣性地向右一轉(zhuǎn),正好看見幾案后端正坐著的成嶠,他正在燈下查看白日里堆積的卷宗。
聽見腳步聲,成嶠頭也沒抬地道:“有事嗎?”
語氣和表情都很生疏冷漠,阿絮承認自己是有點兒不習慣,心頭漫過了一陣難以言說的情緒。
但成嶠原本就是這樣的,現(xiàn)下只是將她和旁人同樣看待而已。
況且,這也是她自己選的。
阿絮按下了心中的莫名情緒,上前幾步,道明自己的來意:“前些時日,我去見了江先生,才知道自己體內(nèi)的靈力是從少主大人身上汲取過來的。我知道少主大人是憐我體弱,才用這樣的法子領(lǐng)我修行。少主大人瞞著我,我也可以理解。但是,請原諒我無法接受這樣的饋贈……”
她說到一半,抬眼觀察了一下對面成嶠的反應(yīng),發(fā)現(xiàn)他神色平靜,便繼續(xù)道:“我想,既然靈力是可以互相輸送的,能否請少主大人收回我身上的靈力?”
阿絮話音落下,室內(nèi)便出現(xiàn)了一陣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一會兒,成嶠慢慢合上手中的簡冊,垂下眼眸,聲音低低地道:“又來是吧?”
阿絮沒有聽清,下意識問:“什么?”
成嶠卻不說話了,阿絮望著他燭火映照下的冷峻臉龐,有些不確定地再次問道:“我想將體內(nèi)的靈力還給少主大人,可以嗎?”
“可以啊。”成嶠似乎咬著牙,抬頭看向她的時候卻又笑了,“有什么不可以?”
他將手中的簡冊扔在桌案上,起身向阿絮走來。
只是五六步的距離,阿絮卻覺得每一下都像是踏在了她的心上。隨著他走近,兩人之間的空氣仿佛被無限壓縮,只待到達一個臨界點就要炸開。
好在他停了下來,與她相隔一臂之遠,阿絮才感覺自己尚且能夠呼吸。
“去榻上。”成嶠道。
阿絮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見了書房左側(cè)擺放著的一方矮榻。
他們以前沒有在這里修行過,阿絮只依稀記得他曾在那張榻上捉弄過她,是很單純的小孩子心思。
轉(zhuǎn)過頭來,阿絮看見成嶠神色平靜,和從前領(lǐng)她修行時一樣。
她點點頭,暫時拂去心里的緊張情緒,按照他的吩咐,去矮榻上打坐。
“砰”的一聲輕響,書房的門被合上。
阿絮驚了一下,雙眸微睜,眼睛里又流露出些許不安,看著向自己走來的成嶠。
他背對著身后的燭光,神情是晦暗不明的,阿絮聽見他道:“這種事情被人打擾,容易走火入魔。”
很合理的解釋,但阿絮不知道為什么,仍舊是提著一顆心,整個人也都繃得緊緊的。
等他在自己對面盤腿坐下,阿絮甚至已經(jīng)屏住了呼吸。
“不是要還給我嗎?來吧。”成嶠向她伸出手。
阿絮的視線落在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上,好一會兒,才慢慢將手伸出,像是試探一般,緩緩地靠近,掌心相觸。
下一瞬,手腕被翻轉(zhuǎn),兩人十指緊扣。
阿絮猝不及防,本能地掙扎一下,沒有掙脫。
但成嶠也沒有再做什么,只是緊緊地扣著她的手,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臉上,像是在等著她的下一步動作。
阿絮盡力穩(wěn)住心神,開始嘗試向他輸送靈力。
很順利,從兩人緊密貼合著的掌心,阿絮體內(nèi)的靈力慢慢轉(zhuǎn)移到成嶠身上。
隨著靈力的緩慢流出,阿絮漸漸感到有點兒虛弱,但她心里卻是一松,這法子是有效的,可以將少主大人的靈力全都還給他。
阿絮閉上眼睛,開始調(diào)動全身的靈力。
“啊——”流出的靈力忽然都倒灌了回來,還攜帶著另一股更為磅礴、霸道的靈力,瞬間襲入阿絮的全身經(jīng)脈,在她身上游走。
她承受不住,身子一軟,睜開眼睛,剛想說什么,就被成嶠一把拉進懷中,捧著她的臉,深深地吻了下來。
甚至沒有來得及合上齒關(guān),毫無經(jīng)驗的女孩就被他以最激烈的方式親吻著,舌頭重重地喂進去,和那丁香小舌交纏,在她的口腔中吮吸舔舐,汲取每一滴甜美的津液。
阿絮被他親得頭腦發(fā)暈,嗚嗚地掙扎,幾乎快要窒息,好不容易被松開,他又在親她的脖子、耳垂。
不等阿絮伸手推他,下一刻,成嶠就將她按在了榻上,再次深吻她的嘴唇。
和他的唇齒侵犯同時進行的,是他緊扣著阿絮的手掌,將自己的靈力肆意地侵入她的體內(nèi)。
阿絮瞬間沒了力氣,糾纏著她的靈力仿佛火焰般滾燙,灼燒著她的每一寸經(jīng)脈,帶著難以承受的酥麻和快感。
被按在榻上一邊親吻一邊靈修,所有的感受都像是被放大無數(shù)倍,劇烈得如同潮水襲來,阿絮呼吸急促,連一絲一毫掙扎的氣力都沒有,只能任他擺弄。
直到阿絮渾身輕顫一下,似乎已經(jīng)達到某個頂點,成嶠才將靈力收回,垂下眼眸,看著懷里的阿絮。
少女雙眼緊閉,額頭沁出薄汗,原本瑩白的臉頰染上胭脂色,花瓣一樣的嘴唇被他親得紅透了,微微張開,細細呻吟著,偏過臉去。
熟知阿絮一切表情的成嶠知道,她是舒服得太過了。
他可憐的小青梅,還是第一次體驗這樣陌生的情欲。
阿絮喘息一陣,慢慢睜開眼睛,方才受不住的時候曾哭泣過,此刻眼尾都是紅的。
“你這個混蛋。”阿絮忍不住罵他。
成嶠輕輕吻去她眼角的淚,低笑一聲:“我當然是。”
【📢作者有話說】
感謝“我真的是宇宙級帥哥”的地雷~
感謝“櫻桃蛋糕糕”“今日天晴”兩位大人的營養(yǎng)液~
69 ? 剖心語
◎“請讓我親親你。”◎
又夢到那只狼了, 阿絮看著它向自己走來,雪地上的身姿優(yōu)雅而矯健。
隨著距離的接近,那雙深邃的眼瞳直直地凝視著她, 里面的侵略意味似乎越來越強烈。
阿絮下意識地后退, 想要轉(zhuǎn)身逃跑, 這只狼的動作卻比她更快,閃電一般撲了上來。
“啊!”阿絮短促地驚呼一聲, 被撲倒在雪地里,身側(cè)揚起的積雪四散。
它又要咬她了嗎?
阿絮害怕得閉上眼睛, 渾身發(fā)抖。
成年雪狼的重量壓在她身上,阿絮幾乎喘不過氣來,感覺這畜生的鼻息噴在自己的臉上和脖子上。
以前都是撕咬她的胳膊和腿,現(xiàn)在是打算直接嚙斷她的咽喉?
阿絮抬起手, 想要護住自己的脖子, 卻被雪狼的前爪制住, 鋒利而尖銳的利爪按在她的手臂上,阿絮不敢再動。
她緊張地咬住下唇, 眼睫顫得越來越厲害, 直到雪狼的鼻端觸碰到她的脖頸,有點兒涼,阿絮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下一刻,雪狼的舌頭追了上來,在她脖子上舔舐著。
阿絮渾身一僵。
心里的恐懼還未消散,又添了一層震驚,阿絮緩緩睜開眼睛, 難以置信地看著壓在自己身上的雪狼。
這畜生毫無廉恥地和她對視一瞬, 眼神炙熱, 又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臉,濕黏的口水和溫熱的觸感讓阿絮一下子驚醒。
猛然從榻上坐起,阿絮抬手撫著胸口,輕輕喘息著。
怎么會做這么荒唐的夢?
她蹙起眉頭,甚至感覺自己的臉頰和脖子上還殘存著那種濕熱的感覺,不由自主地伸手擦拭一下。
轉(zhuǎn)頭一看,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阿絮也睡不著,干脆起身洗漱。
不知道為什么,夢里的那只狼忽然令她想起成嶠。
或許是因為前幾天的那次意外。
本來是想把身上的修為還給他的,沒想到反過來被他用那本秘籍上的法子,強制著進行了一次靈修。
現(xiàn)在自己體內(nèi)的靈力反倒更多了。
阿絮嘆了口氣,她已經(jīng)不敢再說什么還他修為的事了,這幾天看見他都是躲著走的。
……
無涯峰普通弟子居所。
阿絮來找孟輕蘅,先前對方曾向她請教一個復雜的符文,她昨天剛研究出答案。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片刻,房間內(nèi)還是沒有動靜。
阿絮面上閃過一絲疑惑,兩人約定了此時會面,輕蘅這會兒是不在嗎?
心里正納悶,屋內(nèi)響起倉促的腳步聲,接著是“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孟輕蘅的身影出現(xiàn)在眼前。
“小師姐,你來了?”孟輕蘅讓她,“快請進吧。”
阿絮走進屋內(nèi),看她臉色微白,神情似乎有些慌張,不由問道:“輕蘅,你怎么了?”
孟輕蘅將門關(guān)上,慢慢走到阿絮身前,沉默了片刻,忽然跪倒在地:“小師姐,求你幫我!”
阿絮嚇了一跳,連忙彎腰去扶她:“好好的你跪我做什么?若有什么難處就只管說,我能幫得上的一定幫。”
孟輕蘅緩緩起身,再抬頭時已是淚流滿面,她抬手拭去臉上淚水,向阿絮道:“小師姐請隨我來。”
阿絮跟著她進了內(nèi)室,一眼看見了里間榻上躺著的一名女子。
“這是?”阿絮轉(zhuǎn)向孟輕蘅,輕聲問道。
“是我阿姐。”孟輕蘅道,“她是宗主的爐鼎,一直被當作修煉的媒介,以損耗自身的方式輔助宗主修煉,如今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孟輕蘅緩緩訴說著,看著榻上女子憔悴枯損的面容,眼淚止不住地流淌。
阿絮這會兒才知道,原來孟輕蘅是為了救自己的姐姐才拼命進入內(nèi)門的。她本是外門弟子,資質(zhì)也平平,可想而知為此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試煉的時候,我好不容易保住了尋來的聚靈珠,結(jié)果這東西并不能救阿姐。”孟輕蘅哽咽著,語氣里是深深的失落。
阿絮撫了撫她的肩,安慰道:“別著急,我看看有沒有什么辦法。”
她說著,走到榻邊,仔細觀察了一下孟姐姐的狀態(tài)。
“一般情況下,爐鼎無法將聚集的靈氣煉化,使之成為自身的靈力,所以縱然是有聚靈珠,也發(fā)揮不了什么作用。”阿絮道,“孟姐姐的這個情況,是自身損耗太過,我想想……”
有了,去年少主大人從凌霄會武上贏得的一大堆寶物里,里面就有不少絕世靈丹。
先前阿絮說還給他,他不要,還讓她扔掉。
阿絮自然是舍不得扔的,又收拾收拾,放回自己的儲物袋了。
眼下救人要緊,也顧不了那么多了。
阿絮連忙從儲物袋里取出一枚靈丹,向孟輕蘅道:“這是回天丸,聽說連瀕死的修士都能救回來,修復孟姐姐的身體損耗應(yīng)該不成問題。”阿絮遞給她,“試試看。”
孟輕蘅霎時眼睛一亮,從阿絮手中接過靈丹,快步走到榻前,小心地將回天丸喂給自己的姐姐。
不多時,昏睡著的孟姐姐便醒了過來,臉上的憔悴神色也有所消減,看起來精神了一些。
孟輕蘅激動地道:“真的有用,太好了!”她攬著自己姐姐,一臉感激地看向阿絮。
原本進入內(nèi)門,就是多虧了小師姐相助。
她資質(zhì)普通,進入無涯峰之后,也一直厚臉皮地纏著小師姐,請她教授自己符道,這才有機會增強實力,趁著宗主閉關(guān),混進縹緲峰,將自己的姐姐救了出來。
眼下又是依靠小師姐的靈丹,才保住了姐姐的命。
孟輕蘅一時無法表達自己對于阿絮的感激,將姐姐扶靠在榻上,轉(zhuǎn)過身來,就要再次向阿絮跪拜。
阿絮眼疾手快地攔住她:“你怎么又要拜我?這靈丹原本也不是我的,可別謝錯了人。”她向孟輕蘅道,“都是同門師姐妹,再這樣客套,我可要生氣了。”
孟輕蘅哽咽了一下,點點頭:“是我不好,我不說了。”
兩人走到榻前,見孟姐姐已經(jīng)能夠說話,便關(guān)切地問了她幾句。
“此番得救,實屬意料之外。”孟姐姐道,“沒想到我能這樣幸運,活著離開那個魔窟。可是縹緲峰上還有許多姐妹,也不知她們能不能熬到得救的那一天……”
語氣低沉而傷感。
阿絮忽然想起小時候見過的那個死于非命的爐鼎,心中一動。
從內(nèi)室出來,孟輕蘅看了看阿絮,走到她身側(c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聲道:“小師姐,方才的回天丸,你身上還有嗎?”
阿絮和她對視一眼:“你的意思是……”
孟輕蘅點點頭:“去救阿姐的時候,我也見過縹緲峰上的其他爐鼎,有些甚至情況比我阿姐還糟,恐怕支撐不了多久。我想,如果小師姐還有多余的回天丸,能多救一人也是好的。”
和阿絮想到一處去了,方才她在內(nèi)室時,便是這么考慮的。
“還有一些,我去縹緲峰送給她們?”
從孟姐姐那里得知,爐鼎的處境無人在意,就算是快死的爐鼎又忽然活過來,監(jiān)視她們的人也只當是這爐鼎運氣好,懶得上報,只要宗主修煉時有東西用就行。
所以私下里將靈丹送給她們,應(yīng)該不算危險。
聽見阿絮的話,孟輕蘅搖搖頭:“我和小師姐一起去。”
阿絮想了想:“也好。”
兩人畫了隱身符,小心翼翼地躲過了一路上的低階侍從,混入縹緲峰。
路上聽見有人談?wù)摗?br />
“宗主已經(jīng)突破了化神期,怎么還要閉關(guān)?”
“不知道啊,倒是最近整個宗門都怪怪的,宗主又不在,真是人心惶惶啊……”
“是啊,最近聽說又有一個弟子失蹤了。”
“豈止弟子,我聽說戒律堂的一個副堂主已經(jīng)三天不見蹤影了!”
“連副堂主都……”
聲音漸漸遠去,阿絮似乎聽見身側(cè)的孟輕蘅哼了一聲,轉(zhuǎn)頭向她看去。
孟輕蘅偏過頭,在她耳邊悄聲道:“小師姐,你覺不覺得這個宗門的人挺可笑的,豢養(yǎng)爐鼎沒人覺得有問題,現(xiàn)在有修者失蹤,他們倒是人人自危了。”
……
順利來到看管爐鼎的處所,出乎阿絮意料,需要回天丸的人數(shù)比她預想的要多,儲物袋中的靈丹很快便分完。
阿絮看著屋內(nèi)這些年輕而憔悴的少女,心中泛起一陣不忍。
“要不……”
孟輕蘅打斷了她,搖搖頭。
等出來后,孟輕蘅道:“小師姐,我知道你想救她們,但以我們現(xiàn)在的實力,恐怕很難辦到,弄不好還會把自己折進去。”
從剛認識的時候起,孟輕蘅就知道阿絮十分心軟,故而勸說道:“現(xiàn)在有了靈丹,這些姐妹也能再撐上一段時間,我們再慢慢謀劃,不急于這一時。”
阿絮也知道自己沖動了,聽完孟輕蘅的話,點點頭。
回來后仔細想想,這些爐鼎的悲慘遭遇,根源還是在于宗門的制度,這不是阿絮一時半會兒能夠改變的。
她現(xiàn)在能夠做的,也就是幫損耗太過的爐鼎修復自身,多延續(xù)一段壽命。
之前的回天丸既已用盡,阿絮便開始想法子再弄一些。但那畢竟是凌霄會武的至高賞品,不是輕易能夠弄到手的。
阿絮決定自力更生,翻遍了問水閣的煉丹古籍,終于找到了回天丸的煉制方法。又花了半月,將所需材料都搜羅得七七八八,只唯獨缺少了一味風鈴草。
關(guān)于這種靈草的資料似乎不多,阿絮找了兩天也沒找到它的產(chǎn)地。
正苦惱著,桓青過來尋她。
“小師妹,你入門已有三月,按照慣例,該進入無涯峰后山秘境歷練一番了。”
“后山秘境?和之前的試煉秘境一樣嗎?”阿絮問。
桓青點頭:“差不多,不過你這次去后山,主要的任務(wù)是采摘靈草,至于那些精怪,倒也不必理會,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離遠些。”
阿絮一聽“靈草”兩字,頓時來了興趣,忙問道:“秘境里都有什么靈草?”
桓青道:“蒼焰藤,星露蘭,鳳尾蓉,風鈴草……多得是,你看著什么有用,都采一些吧。”
風鈴草?這不正是她需要的嗎?居然這么巧,后山秘境里就有。
阿絮忙不迭地答應(yīng):“什么時候去?現(xiàn)在嗎?”
桓青愣了一下:“也沒有這么著急。”
……
阿絮不知道無涯峰后山秘境的入口所在,是由七師兄帶她去的。
七師兄之前一直在凡間歷練,剛回來就聽說自己多了個小師妹,興奮之情難以言表,這幾天一直圍著阿絮打轉(zhuǎn)。
阿絮盡管有些招架不住這位師兄的熱情,但他為人爽朗,而且出手闊綽,聽說她想煉丹,連自己珍藏許久的靈草都貢獻了出來。
雖然只拿了一點兒自己需要的,但阿絮還是很感激他的。
這天七師兄提出送她來秘境,阿絮便沒有拒絕,兩人邊走邊聊,很快來到后山。
快到入口處,忽然看見一團白霧面前,正立著一道熟悉的人影。
那人也是一身白衣,幾乎和身后的秘境入口融為一體。
阿絮走過去,有些奇怪地瞥他一眼:“少主大人怎么在這里?”
“今日休沐,隨便轉(zhuǎn)轉(zhuǎn)。”成嶠道。
這么巧就轉(zhuǎn)到了無涯峰?
阿絮懶得理他,轉(zhuǎn)向一旁:“七師兄,就送到這里吧。”
七師兄點點頭,一臉關(guān)切地道:“小師妹是第一次進秘境歷練,一定要當心,若是遇上危險,記得捏碎傳令玉牌,師兄即刻趕到。”
這話已經(jīng)是第三遍了,阿絮耐心地聽完,向他道:“知道了,七師兄請回吧。”
等青年依依不舍地轉(zhuǎn)身離去,阿絮收回視線,剛好看到成嶠立在一邊,正目光不善地盯著七師兄的背影。
阿絮雙眸在他臉上掃視一下,神色警惕:“你又在打什么壞主意?”
成嶠聞言,轉(zhuǎn)頭對上她的視線,笑了笑:“我是那樣的人嗎?”
阿絮輕哼一聲,從他身側(cè)經(jīng)過,走進那片白霧里,一轉(zhuǎn)眼便被傳送到秘境中。
成嶠也跟了進來,阿絮并不意外。
“你來這秘境做什么?”成嶠問她。
阿絮道:“大師兄布置的任務(wù),讓我來秘境里采靈草,順便歷練。”
成嶠微微偏頭,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片刻:“只有這個?”
阿絮想到自己現(xiàn)在的計劃,她是想要幫助被困在縹緲峰上的爐鼎,這件事要告訴他嗎?
那些女孩都是因為宗主才成了爐鼎,少主大人又是宗主的獨生子,恐怕管不了這件事吧。更何況,小時候他還拿死去的爐鼎來嚇唬她,應(yīng)當對她們的遭遇不感興趣。
阿絮在心里搖搖頭,決定先不說。
不過——
“我來秘境采靈草,少主大人跟著我做什么?”阿絮轉(zhuǎn)頭看著他,“難不成,是來給我打下手的?”
阿絮倒不介意把他當個苦力使喚。
看懂了她的眼神,成嶠微笑著點頭:“可以啊。”
兩人走進一片密林,成嶠觀察了片刻,提醒阿絮:“這林子里有一種靈猿,會使用弩箭,小心些。”
阿絮睜大了眼睛:“猴子哪兒來的弩箭?”
成嶠邊走邊道:“跟人學,自己做的。”
這也太厲害了,不愧是靈猿。
阿絮心中好奇,左右張望了下,卻沒看見什么猴子的影兒。
等到步出這片林子,又往前走了許久,來到秘境深處,遙遙望見一片草坡,青翠草葉間,星星點點地綴著一些白花。
阿絮感覺有些眼熟,走過去一看,只見花朵形如鈴鐺,潔白似雪,在風里散發(fā)著清幽香氣,正是她一直在找的風鈴草。
“就是這個。”阿絮一陣激動,趕緊招呼身后的成嶠,“我要這種花。”
她說著,蹲下來示范:“從花梗那里掐斷,把整朵花摘下來。”掐了一朵,又轉(zhuǎn)頭叮囑成嶠,“別使用靈力,這花嬌貴得很,容易受不住。”
成嶠看她一會兒,按照她的指示,利落地摘下風鈴草的花朵。
兩人忙活了好一會兒,幾乎將這片坡上的風鈴草掃蕩一空。
“別處還有沒有呢?”阿絮將摘獲的風鈴草都收進儲物袋,小聲念叨著。
“找找看。”成嶠道。
阿絮點點頭,接著便在秘境中隨意搜尋。
秘境不大,兩人很快就轉(zhuǎn)了一圈。
“應(yīng)該是沒有了。”不過阿絮也不失望,“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采的這些也夠用了。”
兩人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步入先前的那一片綠野深林,這里仿佛是秘境中最為幽寂之處,頭頂繁茂的枝葉嚴嚴實實地遮擋住陽光,身旁的古樹爬滿粗藤,腳下是厚實柔軟的青苔。
不知道為什么,阿絮總覺得這片林子比她來時還要昏暗一些,明明快要到正午了。
正走著,成嶠忽然道:“我?guī)湍悴伸`草,有沒有什么獎勵?”
“嗯?”阿絮偏頭看他一眼,昏暗的視線中,只能看見成嶠的側(cè)面輪廓。
阿絮沒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此刻心情好,便順著問道:“你想要什么?”
成嶠的臉轉(zhuǎn)了過來,眸中的亮光定在阿絮身上,語氣平靜地道:“要你跟我在一起。”
阿絮懷疑自己聽錯了,呼吸停頓了一下,看他仍舊盯著自己,語氣冷硬地拒絕:“不可能。”
“理由?”
成嶠看著阿絮微微緊繃的小臉,花瓣一樣的嘴唇輕輕抿著,向她道:“哪怕說一句你不喜歡我呢。”
阿絮眨眨眼,剛要開口,成嶠立即低頭吻住她,只是蜻蜓點水的一下,很快退開,在她眼前輕笑道:“不好意思,不想聽。”
“你!”阿絮氣得一把將他推開。
唇上似乎還有那種溫熱的觸感,她想伸手擦掉,又感覺這樣的舉動顯得自己過分在意,便努力忽視掉。
然而慌亂的腳步卻出賣了她,阿絮不知踩到了哪里,忽然聽到一陣撲簌簌的輕響,似乎有什么東西被驚醒了。
抬頭一看,四周粗壯樹干上纏繞的青藤上,正不斷地飄落一些白色的絮狀物,那些東西被風一吹,就鼓脹了起來,變成了水母一樣的白色泡泡,在林子里游來蕩去的,發(fā)出幽微的光亮。
是一種無害的小靈物。
阿絮看成嶠沒有反應(yīng),便也不去管它們。
正偏頭躲避一個飄過來的“水母泡泡”,阿絮就聽見成嶠走到自己身側(cè),向她道:“還是讓我自己來猜吧。”
成嶠手指上停了一只白色的小靈物,他輕輕向上一抬,那小東西便停在兩人之間,幽微的光亮照見了阿絮美麗的臉龐。
“你始終都在介意我小時候虐待過你,對嗎?介意到在幻靈境里,我都是一個令你生厭的人。”
阿絮眼眸瞬間睜大:“你怎么……”
他怎么知道幻靈境里的事?
過于震驚,阿絮的話只開了個頭便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隨后又覺得有幾分好笑,這人還真是會裝啊。
事已至此,他怎么進幻靈境的并不重要,阿絮輕吸一口氣,將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點點頭道:“你說得沒錯,我是有些介意,就像在幻靈境里那樣,我欺負你,你難道不會覺得難受?”
成嶠嘴角微微勾起。
阿絮忍不住隨手捉一只“水母泡泡”,砸到他的臉上,輕嗔道:“笑什么?”
“不是笑你。”成嶠拂開臉上的白色靈物,“兩回事。”
小時候阿絮被他欺負,和他們后來在幻靈境里的故事,是兩回事。
阿絮不想再跟他糾結(jié)這個話題,將停在兩人之間的那盞“水母燈”拂開,轉(zhuǎn)過身,邊走邊道:“反正都已經(jīng)過去了,既然你也在幻靈境里,被我欺負了半年,就當做扯平了吧。”
她說著,轉(zhuǎn)身看向成嶠:“還有先前你贈我的那些東西,你不肯收回,我也沒有辦法,可不是我不還。”
阿絮語聲平靜,說完后,腳步略一停頓,等著他的回答。
但成嶠一直沒說話。
阿絮輕輕垂眸,踢了踢腳下的松軟青苔,什么意思嘛,她又沒說什么過分的話。
兩人都沉默著,快要走出這片林子,前方的密林邊緣可以看見照射進來的一片日光。
“咻!”利箭破空的聲音傳來。
阿絮眼尖地看見林中掠過的一道靈活身影,是先前成嶠提醒過的靈猿。
弩箭接連發(fā)射,阿絮迅速運起靈力,揮開射過來的箭矢,同時看準前方的目標,運力一擊。
那只靈猿被淺藍色的靈力擊中,嚎叫一聲,迅速向后奔逃,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絮收起靈氣,轉(zhuǎn)身向成嶠看去,結(jié)果嚇了一跳,他胸口左側(cè)居然中了一只弩箭。
“你怎么不躲?”阿絮看著那支箭射中的地方,有鮮血滲了出來,眉心微蹙,不解地抬眸望向成嶠。
他好像一直在發(fā)呆,聽見阿絮輕輕埋怨的聲音,才回過神來,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
阿絮見他反應(yīng)遲緩,一副中了邪的模樣,心里有點兒惱火,又有幾分無奈,走到他面前,抬手握住那支箭鏃,向他道:“我?guī)湍惆纬鰜恚缓竽阕约河渺`力治療。”
動手之前,阿絮微微垂眸,盯著那處傷口,輕聲道:“忍著點。”
“嗤”,弩箭拔出皮肉的聲音。
阿絮輕舒一口氣,握著那支箭的手剛要放下,卻又忽然被成嶠攥住。
他帶著阿絮的手,在她反應(yīng)過來之前,再次將那支箭刺入自己的胸膛。
阿絮眼瞳驟然一縮,神情慌亂,聲音發(fā)顫地道:“你干什么?”
她拼命掙扎,那只沒被握住的手也抓了上去,要阻止他自殘的行徑。
成嶠的力氣卻比她大得多,不僅攥著她的手將弩箭刺進胸膛,甚至狠狠向下一劃,深深地割開一片肌膚。
“既然你不肯說一句真心話,那我只好將自己的心剖開,先讓你看看。”
“你瘋了?”阿絮重重地甩了他一巴掌。
成嶠被打得偏過頭去,阿絮的手上沾了他的血,此刻他被打中的那半邊臉上也都是血痕,回過頭來,對著阿絮輕輕一笑,神色里竟有幾分妖異。
“我是瘋了,從幻靈境里出來我就知道你有多討厭我。”
潛意識是沒法騙人的。
成嶠絲毫不懷疑自己愿意為了阿絮去死,同樣的,阿絮對于他的怨恨也不會是假的。
他原本打算處理完蓬萊宗的事情就向她告白,經(jīng)歷過幻靈境之后才意識到阿絮一直都很介意小時候的事,所以才暫時按了下來,安排她拜崔長老為師。
“我不知道還能做什么,反正你總想著離開我。”成嶠看著她,“我以為你成了崔先生的弟子就愿意跟我在一起,結(jié)果你又不理我了,你從小就不愛理我……”
阿絮的雙手按在他的胸前,手中的鮮血黏黏膩膩,傷口那里還有血在不停地往下淌,成嶠的白衣都被染得鮮紅,刺人眼目。
他似乎已經(jīng)沒了力氣,不再往下劃破自己的胸口。
阿絮將他的手甩開,拔出那支帶血的弩箭,扔在地上。
長長的一道傷口,深得幾乎將胸膛剖開,一伸手就能將那顆滾燙的心摘出來。
阿絮運起靈力,輕輕按在他的傷口,聲音哽咽地罵他:“你就是個爛人,挖開心也是個爛人。從小到大,你騙我的次數(shù)還少嗎?”
她拼命眨眼,不讓淚水掉下來:“我就是討厭你。”
淚水模糊了視線。
“我就是記仇,我一天都忘不了。”
淚珠連串滾落。
“我到現(xiàn)在還會做夢,夢到我跪在地上擦你房間的地板,怎么擦都擦不干凈,從白天到晚上,一直到餓得暈過去……你告訴我怎么才能忘掉?”
她滿臉淚水,笑著搖頭。
“憑什么你說一句喜歡,我就要跟你在一起?那我以前算什么?”
“對不起。”成嶠握住她沾滿血的手,阻止她繼續(xù)為自己治療。
淡藍色的結(jié)界落下。
阿絮仰頭看著他,澄澈的眼眸中淚光閃爍:“憑什么你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我想要什么只能求你?”
成嶠低下頭來,吻去她臉上的淚水,輕聲道:“現(xiàn)在是我在求你。”他貼著阿絮的額頭,閉上眼睛,“求你垂憐。”
阿絮偏過頭去,輕輕吸了吸鼻子。
“我們相識八年,”成嶠牽著阿絮的手,按在自己尚未愈合的傷口,“以后的每一天你都可以給我一刀,八年,八十年,只要你能解氣,怎么對我都行。”
“誰要跟你一直糾纏?”阿絮開口,已有幾分鼻音。
“太麻煩了嗎……”成嶠低聲道,從自己身上取出一枚藍瑩瑩的珠子。
“這是?”阿絮看著這枚光華耀目的珠子,剛從成嶠體內(nèi)取出,還沒怎么看清,就已經(jīng)沒入她的身體里。
阿絮緊張地在自己身上摸了摸。
“是我的引命珠,里面存放著我全部的修為。”成嶠道,“我將它放在你身上,如果你實在恨我,隨時可以將它捏碎,這樣我就會失去修為,像你小時候一樣任人欺凌了。”
當然,也可以起到防護的作用,比阿絮手上的玉釧還要強得多。
“這我怎么能要?”阿絮連忙搖頭,“而且這東西放在我這兒也不安全,萬一有人打它的主意,我可負不起責任。”
“放心,它沒這么脆弱。”成嶠垂著頭,為阿絮擦拭她手上的血,聲音低低地道,“但如果要毀了它的人是你,我不會反抗。”
阿絮看著成嶠臉色蒼白、神情寂寂的樣子,心中不由一動。
他什么時候也學會裝可憐了?
話說回來,阿絮還是有點兒擔憂:“引命珠離開你的身體,你不會受到影響嗎?”
成嶠搖搖頭:“不會,只要它不受損,我就一切正常。”
將阿絮的手擦干凈,成嶠的視線在那白皙如玉的指間停留了片刻,隨后抬起眼眸,伸手摸了摸阿絮的臉。
“也別再說什么還給我了。”真的有點兒傷人。
他再次貼著阿絮的額頭,一點一點地向下吻去,輕聲道:“都是我自愿的,如果想還,就請讓我親親你……”
【📢作者有話說】
感謝“櫻桃蛋糕糕”“鶩過”“鴿子蛋”三位寶寶的營養(yǎng)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