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珊黛的速度太快了。
快得等到柳德米拉得到通知的時候, 人都已經跑沒影了。
將軍有些震驚,有些不可思議,但很快就調整狀態重歸冷靜,甚至是有點理直氣壯地,重新轉頭看向仍保持著接通狀態的通訊器。
特別加密的特殊信號, 用的另外一套信息系統, 能有資格進入其中的人寥寥無幾,柳德米拉是其中之一。
而這次不惜動用這套特殊信息系統也要第一時間聯絡上她的人,也是個相當意料之外的對象。
“我可以再說一遍,人不在我這兒,更不在29區。”她看著那通特殊加密的通訊信號,語氣相當從容不迫。 “你費盡力氣拿回系統權限,就是為了找我問這個?”
“這很重要。”通訊器對面傳來阿德拉平淡如水的聲音。 “而且我需要和您強調一件事情:不是''就是為了問這個'', 而是''必須要和您問清楚''……我可以不去打擾她, 但至少請讓我確定她的情況。”
柳德米拉單手托腮,意味不明的輕笑一聲。
“行啊,出去溜達一圈,好歹也知道怎么說人話了。”柳德米拉嘆了口氣,她語氣變得柔和了幾分,但顯然還是沒有回答問題的打算:“你問的問題我也可以再重復一遍:人就是不在,需要我這邊連個測謊儀給你看看嘛?”
“不必。”阿德拉平靜道, “正式的委任書還沒有下來, 我只不過被允許提前拿回系統權限,按理來說是不能用太久的。”
柳德米拉饒有興趣的一挑眉,笑道:“哎呀,就這么和我說了,也不怕我回頭給你穿小鞋?”
“這確實算是個籌碼,不是么。”阿德拉淡淡回道,“現在主動聯絡您的是我,違規動用系統的也是我,一切把柄在您的手里,就算我真的從您這里拿到了什么情報,按理來說也是違規的。
以您如今的本事,想要借此機會把我從那個位置上再踢下去,應該也不是很難。 ”
哎呀,換脾氣了?
這次連柳德米拉也有點驚訝了。
這要換成過去,這只小狼崽聽見自己這么說話估計早就要一邊刻意藏著幾分不高興的態度,一邊開始居高臨下地指指點點了,哪里還會這么大大方方地配合著聊下去?
“說的真嚇人。”柳德米拉有點敷衍的感動,但仍是輕描淡寫地否認道,“……我一個邊境區的光桿司令,往上數窮三代的老家伙,哪里有這么大的本事能搞得定你?”
阿德拉仍是心平氣和的回道:“之前大概確實沒有,但現在開始就不一定了。”
“有些話我認為沒必要說的太清楚的,女士。”他語氣和緩,聲音甚至放得更低了些:“……特別是你我都知道,這一次究竟是誰在幫你。”
“哎呀,是嗎?”柳德米拉笑笑,漫不經心,“你這又是何出此言呢?我怎么什么也聽不懂呢。”
她擺明就是不打算接腔,任他如何言辭懇切態度婉轉,也不打算明明白白地同他確認,那個人就是秦情。
阿德拉沉沉嘆了口氣。
這也算是柳德米拉的態度了。
嚴防死守,對外界的一切提醒和請求全部充耳不聞,除非他愿意豁出去在中央區這邊提前為那位年輕的參謀長造勢,讓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提前好奇她的參謀長究竟是誰,不然柳德米拉只會把秦情牢牢擋在自己的身后,在通過中央區正式確定她的地位之前,半根頭發都不會讓人看到。
想要私下聯絡單獨見面?
想都不要想。
那退一步,讓阿德拉豁出去鬧得滿城風雨,他會同意么?
顯而易見,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要是愿意這么干,就不會有這次違規操作的私下聯絡了。
柳德米拉看的清清楚楚:哪怕到了這一步,這只小狼崽子仍存著自己的私心,在外面有人大張旗鼓的四處找人的時候,只有這個法子是既能確保女孩的情報不會外泄、也能保證自己可以確定她究竟在哪里的。
既然如此,那還有什么好聊的?
……
阿德拉最終選擇掛斷了通訊,他靜靜站在那里,臉上仍是一片波瀾不驚。
過了片刻后,有人輕手輕腳地靠近,柔聲提醒:“那位找您。”
阿德拉抬起頭,目光掃過家中老宅古舊的裝潢和暗色的壁紙,在很多人的眼里,這些是珍貴的古董,歷史的證明,也是傳承的象征。
可對于年輕的頭狼來說,這些從小看到大的東西,只能讓他想起來一件事。
——氣味。
腐爛的、老朽的,令人不安的氣味……隨著狼的感知越來越敏感,隨著基因異化完成了原生種的轉變,那種氣味便變得前所未有的濃烈刺鼻,年輕的頭狼總是會下意識地抵觸老家的環境,寧愿在軍隊里無所事事的耗上一天,也不愿意在這里多待一個小時。
可他又是唯一的頭狼,于是祖宅的一切又自發自覺地遵循他的意愿,按著他的心意修改著自己的輪廓,完全沒有給他留下半點委婉拒絕的余地。
在阿德拉的記憶里,這里總是擺放著熱烈盛放的花朵,日日辛勤更換,花朵新鮮馥郁的香氣與舊物衰老的氣味融為一體,形成老宅內部一種特有的渾濁又混亂的味道。
他厭惡它。
但也必須要接受它。
阿德拉的腳步聲沒入走廊的絨毯,這條路的盡頭他走過千萬遍,越往前走,花的氣味便愈發稀薄而寡淡,那種沉重而衰朽的氣味逐漸占據了一切,令人窒息般的壓抑。
年輕的頭狼微微垂眼,慢慢推開了那扇半掩的雕花大門。
“祖父。”他輕聲喚著,看著老宅書房里端坐著的老人,斯考特站在他的旁邊,瞧著溫順而恭敬,聽見兄長的聲音時他也跟著覷了一眼,只是那神情似笑非笑,也有些意味不明。
阿德拉與他目光對視一瞬,便慢慢收回了視線。
“你和柳德米拉聊了一會,有什么特別急著要聊的事情么?”老人須發皆白,坐姿筆挺,儀態端正到仿佛隨時都可以被油畫記錄一樣的完美刻板,他聲音聽著也是一種狀若溫和的冷淡,那雙眼慢慢抬起看了過來,內里并無半點溫情,有的僅僅是漠然的審視。
“我想要她幫我找一個人。”阿德拉輕聲道。 “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我想要娶她為妻。”
“也就是說,一個女人。”老人平靜地點點頭,聲音起伏并未有半點變化,“你為了一個女人,浪費了一次機會,甚至算是讓柳德米拉抓住了一次你的把柄。”
阿德拉垂下目光,默不作聲。
“女人哪里都有的,阿德拉。”老人并未對此做出過多評價,只沉聲吩咐,“這樣的女人最后都只會成為你的弱點,也會成為狼群的弱點,不要挑這個了,你換一個選吧。”
他的態度太過隨意,并未注意到身邊站著的看似恭順的年輕人目光隨之垂下一瞬,又若無其事地轉開,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阿德拉看見了,但他沒有說話。
“……您叫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么?”對于祖父的要求,阿德拉并未點頭,只神色平靜的反問,“如果您只是為了單獨提醒一句我的婚事,那我先告辭了。”
“站住。”老人沉聲叫住了他。
他們的祖父終于稍微皺起了眉頭,臉上的褶皺堆在一起,像是老派的油畫上那些堆疊的變色油污,早已融化成了畫卷的一部分,“這次不是為了你的婚事,是為了你弟弟。”
“……”
阿德拉目光變冷,慢慢轉向了一旁的斯考特。
他的好弟弟坦坦蕩蕩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甚至還有心情扯扯嘴角,露出一個稍顯挑釁的笑容。
狼王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反問:“……他問您什么了?”
“他和我說,他看中了一位女士,想要讓我應允他的婚事。”老人看了一眼身邊神色乖巧的斯考特,淡淡道,“我答應了。”
阿德拉問:“他有告訴您是誰么?”
“無所謂,斯考特不是頭狼,他的婚姻和子嗣對狼群都沒有多余的價值,所以是什么都可以。”老人隨口應道,全不在意斯考特就站在自己身邊,語氣平靜的吩咐著:“但你不一樣,阿德拉。”
“你的婚姻和子嗣都是有價值的,不可以像他這樣隨意選擇。”
在極昏暗的光線之下,阿德拉看著那位散發著和老宅一樣氣味的老人,忽然漫不經心地挑了下眉。
“我沒有隨意選擇。”狼王很耐心的回復,又從容看向一旁始終沉默的斯考特,溫聲道:“只不過我在想……這不公平。”
老人有些奇怪,蹙眉反問:“哪里不公平?”
“……是您教過的,頭狼一向都是優先選擇的,不是么?”阿德拉幽幽道,“如今同樣討論婚姻大事,斯考特卻忽然可以早我一步,這不公平。”
“這算什么不公平。”老人不以為意,“你們又不是在爭搶同一個獵物。”
阿德拉冷不丁開口,打斷了對方的聲音:“如果是呢?”
他此時的表情和語氣都冷靜的可怕,斯考特看他一眼,表情有些意味深長。
老人卻聞言愣住,下意識皺眉反問道:“……什么?”
“如果我說,”狼王極耐心地重復了一遍,一字一頓地答:“我和他想要求娶的新娘,確實是同一位呢?”
斯考特也在此時垂下目光看向他們的祖父,帶著一種冷淡的漫不經心,老人眉頭緊蹙,卻也是幾乎沒怎么思考地做出了判斷:“這種女人不能成為你的妻子,讓給你弟弟吧,用一個女人換他的忠誠,很合算。”
阿德拉沒有應聲,也沒有動。
那目光冷沉如水,帶著和老人之前如出一轍的審視打量。
偏偏在此時,斯考特輕笑起來,那笑音輕慢懶散,老人幾乎是本能不悅的皺起眉頭,沉聲呵斥道:“你這是做什么,斯考特?”
“啊,沒什么沒什么……”他懶洋洋的應著,目光垂下,是故作好奇的打量,又慢吞吞地說:“我只是在想……您居然已經這么老了啊,祖父。”
衰弱,老朽,血肉散發著和老宅一樣渾濁腐爛的氣味。
斯考特甚至是有些驚奇的想:他是用什么做底氣,用什么做理由,覺得自己可以肆無忌憚的評價他心上人的歸屬權的?
不過答案還是很顯而易見的。
他老了啊。
……他們親愛又威嚴的祖父,已經老得無法理解現狀了。
這只老狼明明爪牙都已經退化變鈍,卻還要一邊用狼的規矩規訓他們,一邊用人的道德保護自己。
斯考特扯開嘴角,他迎上老人錯愕的目光,露出森森白牙,笑得也是愈發暢快愉悅。
“……確實如此。”不遠處響起了年輕的狼王主動附和的聲音。
“您已經老了,祖父。”阿德拉輕聲道。
老的什么都沒有剩下,連聲音也只會令人厭煩。
所以,可以閉嘴了。
狼群里最年輕強大的兩只公狼同時投來視線,衰朽的老狼只覺肩上驀地一痛,是斯考特看似攙扶的手指突然用上了力氣,幾乎快要捏碎他的骨頭。
頭狼靜靜地看著,同樣也是無動于衷。
狼群的二把手又俯下身來,輕描淡寫、又故作親切地提醒:
“所以說啊,老人家應該有老人家的去處……年輕人的事情,您就還是不要跟著攙和了。”
第152章
狼是會選擇舍棄一些東西的。
老舊的東西, 無用的東西,只會浪費資源的東西……他們用這樣的說法規訓了無數的小狼,卻也從未想過這樣的定義最終會落在自己的身上。
因為在人的社會里, 他們可以始終處于訓誡者的位置,從來都是不容他人置喙。
老人的手指痙攣著蜷縮起來,那句原本威嚴的“放肆”在他舌尖打了個圈,最后脫口而出卻是一句色厲內荏的“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阿德拉沉默不語,而斯考特故作驚訝,甚至是笑吟吟地反問:“這又是為什么?”
“我是你們的祖父!”老人怒道。
“是嗎……”斯考特臉上浮夸的笑意因此變淡了幾分,他目光轉過來盯著對方那雙渾濁黯淡的眼睛,好一會后,才低聲提醒:
“——我小時候要被扔出老宅,趴在地上第一次哭著喊你祖父求您幫幫我的時候,您可不是這么說的。”
“這是為了讓其他人看清你兄長的地位, 他那個時候就已經定下是未來的頭狼……”老人咬牙切齒地,不遠處卻傳來準備離開的腳步聲,于是那張衰老的臉上終于浮現出幾分真切的震驚與惶恐, 他下意識地看向阿德拉的方向,失聲喊道:“你要去哪兒, 阿德拉!”
阿德拉居然真的很配合的停下來, 然后做出了一個思考的表情, 語氣平平地回道:“斯考特是狼群的影子, 有些特別的工作只能交給他來處理—— ”
他頓了頓,才又接著輕飄飄的說:“這也是您教我們的,祖父。”
說完這句話后,他再沒有停留,大步離開了這里。
***
祖宅內部的氣味雖然老朽又惡劣, 但也有一片廣闊的后花園,這個時節的寶石薔薇開得極艷,那香氣熱烈又濃郁,幾乎能使人暈醉的程度。
阿德拉在花園里靜靜呆了好一會,才再次聽見弟弟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他沒有抬頭,只低頭碰了碰一朵含苞的白薔薇。
“你恨我。”阿德拉輕聲說道,這句話甚至不是個疑問句,斯考特看他一眼,臉上沒什么表情。
“你指什么?”做弟弟的反問著。
“從小到大的一切,”阿德拉淡淡回道,“至于現在,你應該也還是想要殺了我。”
“再怎么討厭也都這么湊合著長大了……”斯考特的目光轉開,眺望著青色的天空,好一會才慢悠悠地回:“至于現在么,你也知道的,早就無所謂了。”
他的心早就不在這里了,要不是因為老狼此前的刻意要求,他甚至都不會再踏足老宅一步。
反正頭狼不是他,他在與不在,怎么樣都沒關系。
“可我還需要一點時間。”阿德拉沒有思考逃離的資格,他只習慣性地思索著,慢慢說道,“狼群需要調整,很多事情需要從頭開始……”
一只老狼的消失改變不了什么,真正麻煩的仍然是這古舊的祖宅與它背后的龐然大物,這么多年以來,族群遵循基因的本能,按著狼的規則繁衍發展,卻又要在這天然的獸性里硬生生刻進屬于人的標準,所謂的狼群越龐大,越強盛,內部也就越畸形。
斯考特滿不在意地聳聳肩,沒什么遲疑的應下:“我會幫你。”
這答案并不意外,做兄長的真正想問的也不是這個。
“然后呢。”阿德拉反問著,“解決完這些問題之后,你打算怎么辦?”
“誰知道呢,”對方嬉笑著回答,“……反正不會留下。”
阿德拉說:“我還以為你會留下,繼續和我競爭頭領的位置。”
“那太分神了,我浪費那力氣做什么。”斯考特毫不客氣地嘲諷道:“而且這地方太爛了,我才舍不得讓她看見。”
阿德拉瞥他一眼:“所以,你覺得我舍得?”
斯考特輕笑起來。
“那不重要了,大哥。”
“你再怎么掙扎,最后也都是要和這地方爛在一起的,狼王大人。”斯考特道,語氣也是懶散又松弛。 “你和我不一樣,你沒得選。”
“……”
阿德拉沉默下來,許久后,卻帶著幾分莫名的自嘲,低低笑了一聲。
說的也對。
……他就算是死,尸體也是要和祂爛在一起的。
*
阿德拉凝視著那座古宅的時候,斯考特也站在一邊看著他。
他看著自己的兄長,有些憐憫,有些無奈,但更多的已經是一種置身事外的冷漠,他知道老頭子之前因何憤怒不滿,也知道是什么讓阿德拉不惜違規操作系統,也要提前與柳德米拉取得聯絡——
但是現在,那都不重要了。
……阿德拉不可能讓她看見這樣骯臟的東西,看見這樣一個與其扭曲共生的自己。
真讓人感到悲哀啊。
他敷衍的感慨起來,對兄長心情的沉重變化卻也生不出半點同理心。
不過,這確實也是個思路。
斯考特轉而又想,阿德拉現在肯定沒辦法直接去z-29的,理論上他本來也是更不可能有機會的那一個,可誰讓自己這邊意外也算是留了個后手呢?
斯考特嘆了口氣,頭一次覺得那條蛇的惡意促銷也是有些用處的。
如果小姐安然無事,奧蘭多那種狡猾又惜命的家伙,肯定也是沒什么事情。
即使如此,斯考特在聯絡之前還是特意拉低了自己的心理預期。
說真的,他甚至沒認真指望過能讓奧蘭多同意能帶自己去一趟z-29——當然也更不可能讓人把她帶出來——但退一萬步來講,給個信兒總是沒問題的吧?
*
斯考特難得稱得上戰戰兢兢等了好久。
重新和奧蘭多取回聯絡的過程比想象中快很多——這倒不是因為對面對待大客戶一貫的殷勤熱切,或者說想借此機會,趁機再敲他多補交一筆尾金。
……
“你把剛剛的話,再給我重復一遍?”斯考特一臉親切地問道,“你剛剛說奧蘭多干什么了?”
負責聯絡的副手吉米表情也很僵硬,遲疑好一會后才回答:“他把您之前打過去的那筆錢退給您了。”
而且中間還特意更換了信號和中轉站,確保收錢的這邊完全無法靠著這條線索反方向追根溯源。
斯考特停頓了片刻,然后慢條斯理地哦了一聲。
“所以就是,那條蛇居然把錢還我了,”他說,“那個見錢眼開的東西,居然,主動,把錢還我了。”
奧蘭多是個商人,且是個常常自詡很有職業道德的商人。
這樣的家伙如果愿意主動退錢,往往代表著兩件事。
一個是他覺得自己確實接不了這筆買賣,各種意義上的無能為力;
另一個,則是代表了他已經不打算和這條線上的人繼續保持聯系,所以也就無所謂拒絕的背后是否代表著得罪了某些人。
……可z-29能有什么樣的好處,能讓他做到這個地步?
斯考特盯著那筆退還的數字,沉默許久后,忽然陰著臉冷笑一聲。
“有沒有什么能進去z區的法子?”他忽然問道,“黑市,傭兵,中間商……身份和方法無所謂,只要能進去,什么手段都行。”
“這個……”副手吉米飛快檢查了一遍,可隨著查到的內容越多,他的表情也變得愈發微妙:“先生, z區確實開放了很多貿易進口的項目,但這些全都被奧蘭多那邊的人強制買斷——”
目前公開的諸多合作項目看似種類繁多,但背后多多少少都有奧蘭多的影子——不是他的實際掛名就是他在里面有大量股份,有一些甚至是不是他本來擅長的項目,硬是拐彎抹角硬生生砸錢把自己擠進去的。
斯考特表情愈發難看了:“……他這下不怕賠本了?”
“賠不賠本的,估計現在對那位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吉米檢查一圈后,萬分無奈的嘆口氣,“先生,我只能說,如果這次柳德米拉將軍不開放其他途徑的話,您想要靠錢把自己砸進去,我想,可能性不大。”
*
——誰能和奧蘭多比錢多呢。
比他有權的不一定比他有錢,比他有錢的背后靠山不一定比他大,總之這次他是徹底不惜代價的下了血本,硬生生靠著一己之力買斷了所有能拿錢砸通的渠道,一條縫也沒給人留下。
對于這種不擇手段的“惡意競爭”,柳德米拉自然是樂見其成:原本將軍還在頭疼幾個無人區的重組開發,這下子好了,資金一步到位,連帶著看見那條小蛇的表情都變得親切了許多。
相對于母親的坦然,珊黛卻是有些唏噓。
她看著奧蘭多背地里咬牙切齒和陶德聯絡對話的樣子,心想,男人的嫉妒心真可怕。
……
“我總覺得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他們已經打了好幾輪了呢……”少校罕見帶著一種敬畏的心理注視著奧蘭多忙碌異常的背影,喃喃自語地嘀咕了一句。
辛西婭在旁點頭,深表贊同。
“什么?”真正的當事人恰好路過珊黛身邊,秦情跟著珊黛目光方向看了半天也沒看到什么奇怪的畫面,于是一臉茫然的看著她:“什么也沒有啊,什么就打起來了?”
“哦,沒什么……”珊黛若無其事地轉過頭,臉上故作輕松地笑容在看見女孩身后跟著的云樓時,又是不自覺地一僵。
“我說,小情……”她表情凝重的嘆息一聲,又伸手摸了摸女孩的頭頂,肅然道:“……平時沒事的時候,還是盡量讓辛西婭多跟著你吧。”
辛西婭的表情同樣也是嚴肅無比,快速點點頭,又一次對少校的話深表贊同。
秦情:
第153章
秦情看著她們兩個神色凝重的樣子,仍是一臉狀況外的茫然。
“我當然是沒什么關系……”她轉過目光,看著這片荒蕪星區一望無際的灰色荒野,有些遲疑地表示:“但是,我們來這里之前不就說好了嗎?蛛母活躍的地方盡量不讓任何人跟著我,她不喜歡。”
按著最初的計劃安排,這幾片無人星域優先用來安置空境之蛛與星之彩,蛛母的要求說高不高說低不低,空境之蛛去哪里住都無所謂,看在也算勉強立場一致的情況下,也可以幫忙盯著蟲群的動向。
她只要求自己的孩子能在自己的視線范圍內活動就可以,以及,盡量減少人類在她地盤上的活動——“特別是那些被救走的,多看一眼都覺得討厭”。
中尉作為唯一一個直接摸進蛛母巢袋里面搶人的,理所當然榜上有名,女孩有意照顧中尉剛剛緩和不久的精神狀態,所以在這里工作的時候,也是盡量不讓她跟在自己身邊。
所以這不是之前早就說好的事情,為什么忽然又改主意了?
女孩轉頭看向跟在少校身邊的辛西婭,中尉的表情還是淡定的,但身后那條紅棕色的細長尾巴在她靠近的時候已經悄無聲息地豎了起來,她對著自己的長官眨眨眼,語氣聽著也是綿軟溫馴:
“您想聽什么?”
“還能聽什么,猜也能猜到大概了吧。”秦情嘆口氣,無奈道:“你們兩個之前就是怪怪的,忽然這么刻意地提醒我……怎么,事情和奧蘭多有關系嗎?”
“倒也不能完全算,”珊黛含糊道,又有點頭疼的撓了撓腦袋,她要說什么,或者說怎么問?問小情和狼王什么關系,還是問你現在怎么想的……?
有些問題根本不用問的吧……
要是普通的合作關系,奧蘭多至于會是那種反應嗎?
像是有人把手伸入他隱藏的巢穴,要從他的肚子下面拿走什么悉心珍藏呵護的寶物,被冒犯一般的陷入了憤怒之中——可這寶物明明也是他從別人那里偷偷搶來的,他自己也記得,也清楚。
所以他是憤怒的,可這份憤怒本身就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虛張聲勢。
不過一段暫時同行的路,不過一段暫時重疊的時間,卻又在日如一日的相處里,擅自相信了這寶物本來就是他的。
她在自己的巢穴里,所以這就是他的了。
如今蛇想要將她真正藏在自己的巢穴里,卻連一個正當的理由都尋不到。
如今謊言被一次又一次的戳破,一切扭曲錯位的故事再次重歸正軌,被冰雪凝滯冷凍的時間也開始繼續前行,時間越往前走,他便越覺得恐懼——
他能短暫地攔住那些探尋的腳步,攔住那么一兩個生出好奇或是已經有所察覺的人,但他到底還是無法真正攔住他們。
……他甚至不能和她說,“我討厭他們,你不要讓他們來找你好不好”。
哪怕奧蘭多現在做夢都是這句話,做夢都想她會答應。
可偏偏唯獨他沒有這個資格。
但他還是不能,也不敢開口,甚至于現在是在有意無意避開秦情的——他現在的情緒一點都不穩定,并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隨口亂說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
本尊都有意避開她了,珊黛作為毫無關系的局外人,自然也不方便多說什么。
所以現在少校的表情也是有點為難的,辛西婭看起來倒是大大方方,可以回答自己長官的一切疑問。
“奧蘭多應該是聯系上了一些人。”在珊黛稍顯震驚的注視中,辛西婭反而心無旁騖,很干脆的回答說,“具體都有誰我暫時不太清楚,但根據他的反應來看,這些人和長官的關系應該都很親近。”
辛西婭想了想,甚至在這句之后格外補充了一句:“至少比他親近,而且也更加名正言順。”
珊黛有些呆滯的想,之前和這位不算很熟悉,居然不知道是這么個性格。
……隨隨便便就能說出些讓人想去死的話啊。
“他沒有辦法從長官這里入手阻止您不去見他們,所以只能自己先對著那些人先下手為強了,看起來應該都是下了死手。”辛西婭從容不迫的做出了總結,然后又十分體貼的詢問:“需要我去幫您和他確定一下,這期間聯系上的人都有誰么?”
中尉在說這話的時候,尾巴甚至是保持著一種愜意上揚的狀態。
“這倒不必了。”女孩嘆息一聲,無奈笑道,“你現在去問他這個,他怕不是真的要氣得死給你看。”
辛西婭又問:“所以,不可以嗎?”
秦情搖搖頭,很好脾氣的回答說:“不可以哦。”
“是嗎,”中尉點點頭,貓咪柔軟細長的尾巴跟著耷拉下來一點,語氣平平地感慨道:“那還真讓人遺憾。”
她性子寡淡,日常里連表情變化也都習慣提前收斂三分,讓人看不出她真切喜怒如何。
在這樣的情境下,中尉脫口而出的這句話聽著便更像是一句稍顯刻薄的玩笑話,就連珊黛也僅僅是無奈的看她一眼,并未多說什么。
……
但是辛西婭偏就是真心實意的這么想的。
——沒能靠幾句話就讓那條蛇氣到死,這還真是遺憾。
她目光垂下,在想這件事的時候依然是心平氣和到沒有半點表情變化,只是身邊隱約有一道視線傳來,帶著幾分若有所思的打量。
中尉轉過頭看去,是那只之前跟在長官身后的小狗,垂眉斂目,刻意修飾過如幼犬一般無害的柔和乖順。
……啊,是他啊。
辛西婭想。
說真的,自己都快把這小子的存在忘了。畢竟以他這年紀來說,中士的身份已經算得上相當出色,可要是想要爬到給她的長官作警衛員的程度,那又實在是差了太多。
無論他之前和自己長官的關系如何,現在都已經被徹底拉開了距離了。
要不是因為這次機緣巧合下兩邊任務安排在了同一個地方,怕是平日里連見面機會也沒有。
至于為什么現在也還跟在長官身邊……倒也不難猜,想來是難得有了機會與她重逢,又因為狗的眼神看起來實在是太過委屈可憐,所以只需要趁機稍稍哀求幾句,她的長官也就心軟允許了。
說真的,辛西婭對他興趣不大,甚至是反感居多。
好在這只狗的骨子里還存著起碼的常識認知,還不至于會發瘋到試圖咬死所有靠近主人的對象,可即使如此,中尉也很難在他眼中看見那份對上級軍官應有的尊重與敬畏。
他近乎本能的排斥自己的存在,像是因為自己占據本該屬于他的位置。
不過這方面辛西婭覺得自己也差不多。
畢竟她也很討厭太過擅長搖尾乞憐的狗,硬生生靠著得寸進尺的本事,搶來了太多不屬于他的優待。
和那條蛇一樣的。
亂七八糟手段硬搶來的好處,就當真以為全都是自己的了……?
這一次與他目光對視純粹是意料之外,彼此也都順便帶了些客氣的試探,然而兩個人四目相對不到一秒,便不約而同也都十分嫌棄的立刻錯開了。
就算他們有著同樣討厭的對象……但要因為這個就短暫結盟,果然還是算了吧。
*
在一位少校和一位中尉的注視中,云樓顯然沒什么可以主動開口的資格,于是他也只是沉默注視著少女的背影,看她與她們輕松談笑。
少校與她最初認識,與小姐關系親密,這沒什么奇怪;偏偏那只貓的尾巴也跟著一起搖來搖去的,看著一副矜持冷淡的模樣,看著另一個人的眼神卻始終都是毫不掩飾的溫柔。
……好像她們已經認識了好久,彼此情誼更是已經深刻到不容旁人置喙的程度了。
沒有這樣的道理。
她可以因為軍銜更高所以站在這里,她可以因為性別相同所以沒有顧忌……但唯獨不能擺出這樣的表情。
一個……“外來者”,憑什么露出這樣的表情?
辛西婭對云樓的目光毫無感覺,只準備伸手接過秦情手中的東西,瞧著是一卷素白絹布,溫聲又道:“我幫您收起來。”
蛛母討厭人類,所以秦情在這里幫忙分擔了很多工作。
“這個我自己來吧,是蛛母巢袋里的蛛絲,還沒處理過,你沾上氣味的話對你精神不好。”秦情避開她的手搖搖頭,辛西婭流暢的改了口,又說:“那我去幫您找個箱子出來。”
這次,秦情沒拒絕。
辛西婭自然而然地接手了她的日常生活里的一切細節,也就順勢擠走了云樓最后的機會。
他沒有幫忙的必要,留給他的時間只有這么幾步路的陪伴。
……下一次見面又是什么時候呢?
云樓的腳步越來越慢,慢到秦情也有所察覺,下意識回頭看他。
小狗垂著尾巴低著頭站在她的身后,瞧著雨水打濕皮毛一樣的狼狽又落寞。
“怎么啦?”她語氣柔軟,又抬手摸摸小狗的腦袋。
云樓默不作聲,本來還算冷靜的心因為她手指的溫度瞬間溢滿酸澀的委屈,壓得幾乎要喘不過氣。
少校的話是什么意思?
是不久之后會有人要來找您了嗎?
那條蛇為什么會現在就擔心成那個樣子……是因為您本來和他們更親近,還是因為您的心里一直都是更在意他們?
“您是不是要走了……”這高大俊朗的年輕人也不知道自顧自想了點什么,惶惶不安的,一雙圓潤柔和的眼睛更是不知何時被淚水浸得濕透,滿臉都是棄犬般慌亂絕望的委屈可憐:
“……還是說,您要扔下我了嗎?”
第154章
秦情被這猝不及防的眼淚哭得有些發懵。
云樓的哭泣不是隱忍而克制的,或是像其他成年人那樣只在眼上蒙了濕漉的一層,小心避開旁人窺探的視線,只敢露出一點壓抑的委屈。
他咬著嘴唇,當著她的面就開始直白的掉眼淚。
近一米九的寬肩窄腰此時哭成小狗耷拉尾巴的哀哀叫喚,低頭的時候大顆大顆的眼淚就這么撲簌簌往下掉,秦情被他哭得手忙腳亂,下意識伸手去擦。
她手上還捧著蛛母巢袋的細絲絹布,只好單獨騰出一只手,用手背和手腕的部分去替他擦眼淚,聲音也變得愈發軟綿:“哎呀,你這是……”
小狗被她摸著,啞著嗓子抽泣一聲,明明已經哭得一副不可自拔不能說話的樣子,可當她安撫的動作遞過來,腦袋卻很熟練地順著她手腕的方向往前蹭——
一只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掌牢牢扣住了女孩的手臂,牽著她遞到了自己的面前來。
他不低頭彎腰,女孩就只能上前半步抬起身子,盡量遷就對方的高度。
云樓用眼睛蹭過她的手臂,人體最脆弱的部位之一就這么隔著薄薄的一層皮肉壓在她的手臂上,緊貼著她的肌膚,溢開鮮明溫熱的濕意。
秦情的手指蜷了蜷, 下意識地就想縮回自己的胳膊。
可那只箍著她手臂的手掌看起來完全沒有松開的意圖,更甚至因為已經在她小臂上蹭滿了眼淚,濕著一雙眼睛委屈巴巴的又想去蹭其他的地方,就像小狗腦袋蹭過掌心還不夠,嗚嗚叫喚著想要把腦袋更進一步擠進主人的胸口和頸側。
憐愛永遠都是越多越好,小狗總是不知足的。
倒也不是說她不想安撫哭得眼淚汪汪的小狗, 主要是這個體型差距和他現在也還是關不上閘的眼淚……如果云樓不克制一些的話,她總覺得自己很可能整個人都要被他拿來當做擦眼淚的墊子。
就像現在這樣。
女孩子的手臂太過纖細,他一只手能輕松扣過她的一雙手腕,隨意磨蹭幾下小臂內側就已經被擦滿了眼淚,濕潤又溫熱的痕跡,過分細膩的皮膚上此時已經涂滿了他的眼淚……他的氣味。
云樓低下腦袋,濡濕的眼睫顫抖著掃過少女手腕上的肌膚,已經被蹭上眼淚的部分不需要再擔心什么,他發出一點抽泣般的喘息聲,低著頭,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去尋找其他干爽的部分,或者說,還沒有來得及被蹭上眼淚,涂滿氣味的部分——
更遠處傳來“喀拉”一聲,聲音細小,但足夠被合成種的耳朵捕捉。
……狙擊步槍拉栓的聲音。
云樓看著她,臉上表情不見太多變化,但還是慢慢地、心有不甘地停下了動作。
被淚水浸透的眼睛此時看起來也還是濕潤朦朧的,眼眶紅得徹底,稍顯粗重的呼吸聲混著抽噎的停頓,一副哭到不行,好容易緩過氣的狼狽凄慘。
“……抱歉。”小狗抽噎一聲,委屈巴巴地解釋,“我也不想,可就是控制不住……”
秦情無奈,重新用手背和指節替他簡單擦擦眼淚,并不知道在她聽覺范圍之外的地方發生了什么,仍是柔聲細語的安慰,甚至是有點哭笑不得:“眼下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怎么就哭成這個樣子了?”
云樓抬起手臂近乎兇狠的蹭過自己的眼睛,再次看著她的時候,只有眼眶仍是泛紅的。
他看著秦情,還沒想好說什么,頭頂犬耳已經先一步耷拉下來了。
“我畢竟連您的警衛身份都沒爭取到……”他撇撇嘴,剛剛平復了不到一分鐘的情緒顯然就又要再次波動,聲音聽著也有些不對勁:“我現在也還只是個中士,想要和辛西婭女士競爭的話,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成功……”
“這個倒是不急的。”中尉的聲音冷不丁在他們不遠處響起,貓的腳步迅捷無聲,不知何時就已經蹭到了秦情的旁邊。
云樓紅著眼睛看著她,下頜線隱秘繃緊了一瞬,在辛西婭冷漠的注視下不得不松開了之前抓住的手腕。
中尉極自然地將她的手臂重新牽了過去,手上拿著一條濕毛巾,萬分仔細地擦過女孩被涂滿眼淚的部分。
“你還很年輕呢,中士。”辛西婭語調平平的感慨著,“這么年輕,中尉的位置而已,頂多再努力個三五年就能達到了。”
云樓小幅度的咬了咬牙。
三五年……他現在都要擔心人會不會被馬上搶走,三五年之后怕是什么都剩不下了!
但中尉面無表情地盯著他,非要等到這位下級士官的回復不可,云樓哽了哽,到底還是耐著性子,僵著臉回復:“……那就多謝中尉的祝福了。”
辛西婭神色平靜的頷首回應,又轉頭看向少女,和顏悅色地提醒:“您手上拿著蛛母巢袋的蛛絲,不方便這么拿來拿去的,還是先收好吧。”
“哦,也是。”秦情不覺得這提醒有什么問題,便和云樓溫聲道別:“那我先離開了,也不必總是這么擔心的,你要是有什么事情想找我,還是隨時都可以來的。”
“我記下了。”這次回答的甚至不是云樓,而是旁邊的辛西婭,中尉一臉了然的點點頭,跟著應道:“日后的相關訪問申請,云樓中士的申請我會列為綠色可通過選項。”
“好正經。”秦情無奈道,“要做到這一步嗎……之前都不用的。”
研究所的人本來就少,云樓在后期更是可以自由進出她的私人休息區,從來都沒說過什么打申請的問題。
“那是過去,長官。”辛西婭回答說,“按著正常來講,您現在算是與柳德米拉將軍平級,理論上應該有對應的秘書處和其他辦公單位,這種特別的單獨申請也需要流程審批,不應該由我一個人做決定。”
……所以就是說她現在這么干還算是開后門的結果。
秦情本來想說自己去見將軍的時候也都沒這么麻煩過,但想想她之前見面要么是和珊黛一起要么就是將軍特批……到底還是閉上了嘴巴,沒再說什么了。
“您別擔心。”辛西婭忽然又多安慰了一句,語氣聽起來甚至是體貼的:“中士年紀還小呢,年輕就是最好的本錢,雖然現在只是中士,但年輕人日后努努力,也不是沒有上升的機會。”
“……”
“年輕人”本就不算太好的臉色此時看起來更糟糕了。
可惜官大一級壓死人,中尉又不止比他高了一級,云樓顯然沒有什么可以反駁或是再爭取些什么的余地,只能眼睜睜看著中尉抬手擋在秦情的背后,先帶她回去休息了。
*
離開的時候,秦情臉上還有些習慣性的不忍:“這么說沒問題嗎……”
“年輕人的抗壓能力本來就是要盡早鍛煉的。”辛西婭淡淡回道,“您已經解決了這里最大的壓力,如果連這種程度都受不住的話,那小子未來也是走不遠的。 ”
她說完這句后,語氣又重新變得柔和起來,安慰道:“放心吧,既然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那他自己也應該有所準備。”
秦情勉強算是被安慰成功。
只是當她們回到在這里的臨時住處時——專門的小型運輸星艦——女孩看著搭在窗臺位置上的幾架狙擊步槍,還是忍不住呆了呆。
“這是什么情況……?”她愣愣道。
中尉輕描淡寫掃了一眼,聽著很是淡定:“哦,一些警告手段。”
秦情:“?”
“請放心,長官,這現在在看來已經不是什么真正具有殺傷性的毀滅性武器了。”中尉語氣從容,認認真真地和她解釋起來:
“畢竟比起地面壓制火炮之類的高效進攻手段,狙擊步槍的攻擊力實在有限,您如果實在在意,可以把這當做遠古時代的點燃篝火警告野獸一樣的行為,更多是為了提醒,不是為了狙殺敵人。”
秦情:“……”
她總覺得自己的警衛是真的很想在附近安設地面壓制火炮。
辛西婭的表情甚至是有些遺憾的:“畢竟我們現在用的星艦是運輸艦,沒有準備空對地導彈……”
秦情:“……可這個也不是單純的金屬管啊!是有子彈的吧,還是可以開槍的吧?”
“當然可以。”中尉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很體貼的問道:“您要是不確定的話,我可以給您開幾槍試試。”
“……不不不!!!”女孩的腦袋迅速搖成了撥浪鼓,快速否認道:“那響動太大了,我就是好奇問問,沒必要做到這一步的。”
雖然還想說聲音不會很大因為有最新型的消音器……
但看著長官已經是惶恐到有些炸毛的樣子,辛西婭想了想,還是沒有繼續介紹下去。
中尉在后續行動中刻意讓開了那幾架狙擊步槍,所以雖然旁邊放著一摞彈匣,但秦情還是勉強自己移開了視線,不去思考中尉究竟想要干點什么。
蛛母送來的細絲是人類技術無法復刻的,放入系統后臺可以自動生成新的套裝,質量已經比得上系統最初提供的初始套,秦情留了一部分放在箱子里以防萬一,辛西婭陪著她把今天最后一點工作解決完后,就催促著女孩快去休息。
秦情看了一眼眼神清亮毫無睡意的中尉,又是衣著筆挺一副準備替她守夜的樣子,難得有點戰戰兢兢地問: “不會半夜趁我不知道的時候你就和誰打起來了吧……”
辛西婭想,要說想打的話那應該早就算是打起來了,這里小崽兩三只,可能性不大。
中尉神色自若地回答:“不會的,長官,我和您保證晚上不會出現任何奇怪的聲音,我只是在執行最基本的警衛工作,確保您可以安心休息。”
而且這款狙擊步槍的拉栓聲音很小,女孩聽不到的。
第155章
在沒有人的時候,辛西婭習慣將自己的裝備全部放在觸手可及的位置,不厭其煩的,甚至是有些神經質地,一遍又一遍地檢查。
可以說是軍人骨子里習慣的謹慎,也可能是因為地下湖掙扎求生的過程里留下的后遺癥。和很多會選擇刻意回避那段記憶的同伴不一樣,辛西婭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學會了如何和這段陰影和平共存。
這是好事情,也是壞事情。
說是好事,是因為她確實在這幾年里學到了太多普通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除了精神狀態始終岌岌可危之外,自身實力突飛猛進;說是壞事的理由也很簡單,因為已經不止一個人提醒過她,她的精神狀態是很有問題的。
無論別人怎么說,辛西婭始終覺得自己很正常。
她不會尖叫,沒有發瘋,沒有出現過癔癥,也沒有因為碰到了和蜘蛛或是液體相關的東西就大喊大叫著情緒崩潰;從體檢報告上來看中尉的身體是一種令人羨慕的完整健康,她的日常鍛煉沒有落下,任務之外的時間保證一日三餐正常食用,不挑食,不晚睡,作息正常,精神穩定,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正常人。
中尉還特意配合著做了三次精神方面的測評檢查,數據結果都沒有任何異常。
我是正常的。
她總是對別人這么說,也希望別人可以理解并接受。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這是一個可以與幸福畫上等號的、與奇跡一樣奢侈到不敢想象的詞。
我離開了地下湖, 我不再需要擔心自己會壞掉。
我明明已經這么正常了。
我什至可以已經可以重新接手其他的工作,證明自己狀態的同時照顧好我的長官……
——我明明比過去任何一個時期都要幸福。
所以她不是很了解為什么總有那么多的人在強調她的精神有問題,要她去靜養,去放松,去轉移注意力……
真奇怪啊,完全沒有必要不是么?
只要在她的旁邊,我就是可以證明自己是正常的。
……只要我還在她的旁邊,我就可以確定自己是幸福的。
中尉的情況經過反復檢測確認無誤,其實已經是可以直接晉升上尉,可當時的辛西婭急著要去搶警衛員的位置,于是這件事也就跟著放在一邊了。
她當時想著,可以等著長官正式接到任命書之后,然后再找時間說自己的事情。
于是辛西婭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事情放在最后,一心一意照顧著她現在的長官。
可是現在,有很多人想要打擾她們。
……
中尉垂下目光,手指推出一枚枚的子彈,再重新按回彈夾。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
重復這種機械性的動作能讓她的心情變得平靜,是離開地下湖后找到的一種新型解壓方式。
區別于其他技術性更高殺傷力更強的高精尖武器,中尉對這種純粹的機械感有種異乎尋常的迷戀,更直觀,更粗魯,也更純粹——
架槍的瞬間便是展露自身毫不掩飾的兇性與殺意,像是野獸露出獠牙與利爪,警告著徘徊在領地外圍的入侵者。
中尉低頭對準狙擊鏡,手指抵在扳機上,許久沒有動過。
*
千米之外的地方,奧蘭多動作停住,又有些厭惡的嘖了一聲。
風中飄過鐵器與火藥的腥味,對原生種恐怖的身體素質來說,那東西落在身上并不致命,也完全不具備實質性的威脅。
……可他現在需要在意的不是狙擊步槍的殺傷力,而是躍躍欲試,甚至已經將準星懟在他腦袋上的辛西婭中尉。
那女人是真的不介意就這么輕飄飄地按下扳機,在他腦袋上開個洞的。
至于什么身份,影響,在此之后可能出現的問題……不要想啦,一個從地獄里活著爬回來,日常還能維持著一副若無其事正常人姿態的瘋子,那是個能正常交流的對象么?
……
奧蘭多舔了舔牙齒,臉色卻是徹徹底底的沉了下來。
他沒有那么多時間了,每熬過一分鐘他的心就跟著多煎熬一分,更別提不久之后的正式委派書下來,她就必須要離開這里前往中央區——真到了那個時候,他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甚至于比起他,那條狗都能再大著膽子妄想一下自己未來還是不是還有機會!
他有什么?靠這副完全稱不上妖艷的皮囊,靠太過相似的名字,還是靠肚子里這些良性寄生的蜘蛛卵?
誰能想到領主級的居然也是個靠不住的,讓他生個孩子都做不到……
奧蘭多手指曲起,神經質地抓撓自己平坦的小腹,心煩意亂地想著,如果當初這里真的有點什么的話,那不就是沒事了?
他手指不自覺地開始漸漸用力,腹部被他抓撓出細密的血痕,疼痛細密微弱,在平日里這樣甚至留不到過夜的擦傷完全不值得他過多關注,可奧蘭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手上的動作也忽然慢了下來。
他手指擦過自己的肚子,男人的小腹,平坦,柔韌,也不可能和女性一樣真正孕育子嗣,也許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地方,某些人可以通過基因異化的方式獲得雄性生育后代的能力,但一條蛇,顯然不屬于這個范疇。
但奧蘭多也記得,在自己為她真正貼近死亡的瞬間,她是心動的,也是心軟的。
男人閉上眼睛,慢慢深吸了一口氣,做出了一個決定。
那,既然如此的話……
……
本該寂靜無人的曠野深處,忽然響起了一聲突兀的槍響。
淺眠的秦情反射性地從床上跳了起來,目瞪口呆的看著系統圖鑒上奧蘭多不知何時扣掉了三分之二的血條,她只來得及披上一件外衣,匆匆忙忙地就往外跑。
臥室之外的長廊是辛西婭的活動范圍,中尉坐在窗戶旁邊,正低著頭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槍管。
“不是我。”像是提前猜到了長官不安表情下的疑問,辛西婭語氣平平,很耐心的解釋:“我要是開槍會用消音器,您如果還是不確定,可以查查我的子彈數量。 ”
“我相信你,”女孩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語速飛快道:“但是奧蘭多確實出事了,辛西婭你能幫忙開車嗎,我需要去看看他的情況——”
辛西婭心里是不贊同的。
奧蘭多再怎么說也是個原生種,何況這片星域已經確定了危險性僅僅只有c-級——客觀環境甚至是比29區還要更穩定些,那小子突如其來的受傷顯然是為了刺激女孩的同情心再次泛濫……
商人慣常擅長的就是討價還價,辛西婭看著自己的長官,臉上是強烈的不贊同。
“雖然很想說您還是不要太溺愛他的好……”中尉語氣冷淡,身體卻已經聽令行動起來,她放下槍管起身的同時,也跟著轉頭看向秦情,語氣淡淡的詢問: “要準備醫療急救箱嗎?”
女孩神情沉重的嘆了口氣,然后勉強露出個淺淡的弧度,點點頭。
“那就麻煩了。”
*
蛛母不愿理會人類,也不會和這里的人類產生摩擦。
所以曠野之上突兀響起的、僅有一聲的槍響,是某個人粗糙而拙劣、甚至是有些幼稚的“哭聲”。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云樓那樣坦坦蕩蕩地對她落淚,直白剖開所有不安和委屈,連著一顆心一起理直氣壯地放在她面前的。
辛西婭說她容易溺愛別人,可奧蘭多這樣的性子,總該是需要多一點點的偏心,才能讓她覺得安穩。
在商人的認知里,一切事物都該明碼標價。
他不懂,不會,也不敢,展露真心的方式就是真的給自己開膛破腹,拿出肋骨之下一顆鮮紅跳動的器官給她看,然后才能估摸著她的表情,接著她的反應測量自己真心的價格。
風中散過新鮮的血腥氣,銀紫色的大蛇蜷縮著身子,藏著腹部鮮血淋漓的窟窿,又像是藏著一顆無處安置的真心,只能就這么血淋淋地狼狽的放著。
辛西婭幫她把那條因失血過多暈過去的大蛇搬上車子,女孩快速幫著收拾好傷口,在旁邊看著昏迷的奧蘭多,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抬起頭,眼巴巴看著中尉。
她眨眨眼,小心翼翼地詢問著:“……等一下回去的時候,我能不能和他獨處一會?”
辛西婭平靜道:“您知道他是故意的,對吧。”
秦情一雙手下意識護著大蛇的腦袋,聲音也愈發軟綿,更是帶著幾分撒嬌意味的討好:“他也沒辦法啊,你看誰家故意搞事情是給自己弄得這么慘的,他都這個樣子啦,你就不要覺得是他的問題了吧……”
不是他的錯還能是誰的?
總不能是她長官對人過分溺愛的錯。
都是成年人了,就算人家女孩子溫柔好脾氣,平日里說什么都行,可什么是克制,什么是冷靜,什么是點到為止都不懂么?
貓的耳朵抖了抖,一副仍是矜持冷淡的樣子,可身后細長的尾巴到底還是忍不住,因著那句對著自己的軟綿綿撒嬌話輕飄飄地轉了個圈。
“而且——”女孩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她垂下目光打量著昏迷的奧蘭多,卻是慢慢嘆了口氣。
她的表情是沉重的,無奈的,但也是柔和的,縱容的,滿懷憐愛的。
“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我的錯。”
少女柔軟的手掌貼在他的頭頂,小聲承認道。
讓他惶惶不安的捧著一顆鮮血淋漓的真心站在那里,進退不得,是她的錯。
讓他站在那里那么久,忘記去回應他的心血和心愿,無論怎么想,也都是她的錯。
第156章
大概是蛇身帶給辛西婭的威脅感遠遠不如成年男性,中尉猶豫了一路,最后還是勉強同意了長官想要親自照顧他的想法。
把蛇搬回來時,中尉本來表達一下自己的戰友情,和長官認真表示自己完全可以幫忙搭手,可眼見著所謂清理傷口是想要把蛇字面意義上從里到外翻個面再清洗干凈,秦情頓時大驚失色,慌慌張張攔住了已經彈出爪尖的中尉,這才勉強把她給攔了下來。
“軍醫都是這樣的,”辛西婭振振有詞的解釋著, “戰場上沒有那么多精細條件,保證不死才是第一要務。”
她看著秦情寫滿警惕的目光,好像覺得她無法理解,便又特意補充了一句:“真的,不騙你,我還見過軍醫把人腸子掏出來消毒再塞回去的樣子呢。 ”
“我信。”秦情極冷靜地回道:“但是中尉,就算是您說的那種情況,我想當時的操作方法也不是從脖子下面準備開口子。”
中尉平靜道:“這是一條蛇, 我無法準確定位它的脖子和腹腔也是很正常的。”
然而無論辛西婭如何解釋,秦情都不敢讓她再跟著攙和。
費了半天力氣才勉強把人勸出去后, 她緊繃的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松開, 回頭就看見了仍昏迷中的奧蘭多。
銀紫色的大蛇占據了她幾乎整張床榻,靜靜把自己蜷成一團,看著也仍是有氣無力,半死不活。
……唉。
女孩沒法子,只安安靜靜坐在旁邊,觀察著他的狀態。
奧蘭多的昏迷是真實的,這也是為什么辛西婭最后還是勉強同意讓她一個人照顧的理由。
秦情看著奧蘭多這會已經開始緩慢自愈回漲的血條,嘆了口氣。
……在決定對自己動手之前,奧蘭多在想什么呢。
秦情不知道,但好像也沒有那么難猜。
——“請再見我一次吧”。
——“至少看在我已經這么凄慘的份上,再為我心軟一次吧”。
……
……好可憐啊。
她想著,完全無法轉開視線地注視著面前的大蛇,幾乎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撫摸著他冰冷華麗的鱗片。
明明不認真注視著就會下意識地焦慮,不一直看著就真的會死,偏偏又早早習慣了自身的強大和無所不能,以至于到了現在連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對自己的脆弱和可憐全然一無所知,依舊在自顧自地覺得,區區這點代價而已,他完全賭得起。
真的是……好可憐呀。
甚至是可憐到可愛的程度了。
女孩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一個輕盈無聲的吻隔著手背落在大蛇的頭頂,她如愿為他垂下目光,然而他自己卻對此一無所知。
秦情看著他,忽然就覺得,多對他偏愛一些好像也可以的。
平日里那么精明又敏銳的性子,偏偏在這種事情上笨拙地可憐。
在把自己折騰得這么狼狽之前,這條心思混亂到恨不得把自己都一起打個結的蛇,有沒有想過這么做仍然還是有極大地可能,是連見她一面都保證不了的?
那么遠的距離,誰能保證自己這個普通人能立刻聽到。
就算是能聽到的,可她要是來得慢了怎么辦?
或是最后干脆選擇不來,他又要怎么辦?
還是說,覺得自己身為原生種的身體素質足夠強悍,在自己身上開個窟窿出來也死不了,所以完全可以拿這個再賭一次?
女孩想到這里,滿眼憐愛便又轉成真心實意的憂愁,又有些頭疼的想,不要一副我不管你就能把自己玩死的樣子啊。
她伸出手懸在大蛇頭頂,本來還想著趁機拍打幾下,但猶豫一瞬后,那只手到底還是輕飄飄的落了下來,對著他已經快恢復差不多的血條上,又補了個聊勝于無的血瓶。
算了。
秦情隨意扯了張椅子坐在床邊,心平氣和地想,也不是什么不能允許的事情。
*
——奧蘭多醒來的時候,轉頭看見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一旁的時鐘指向了凌晨七點,女孩坐在旁邊翻著一本書,垂著頭發,身上只披了一件單薄的外套,甚至還穿著寬松輕盈的睡袍,看起來像是睡夢中猛然驚醒,匆匆忙忙跑出去,一直到現在也沒來得及好好收拾一下的樣子。
他的目光還有些遲滯,身體慢慢扭動一下,發覺自己已經脫離了失控異化重新恢復了人類的形態,腹部的傷口也已經處理干凈,隔著一層薄薄的紗布,下面的皮肉傷已經愈合。
秦情翻書的動作停了下來,轉過頭看著奧蘭多的時候,眼神柔和又明亮:“你醒了?”
她聲音很軟,態度也是一種極為自然的親昵,好像他不過是很正常的睡了一覺,又在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早上醒來,而這樣的清晨他們已經度過了千千萬萬個,無論再發生什么都不會覺得奇怪。
“怎么了?”秦情看著他一臉空白不知所措的樣子,又露出憂心忡忡的表情,伸出手準備摸摸再檢查一下:“你身上的傷應該好了才對啊……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那只柔軟溫暖的手掌撫上來的一瞬間,奧蘭多不但是迷茫的,甚至還有些受寵若驚。
他確實是有準備的,做好醒來時的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她不贊同的眼神,她可能會抵觸,會不滿,但還是會耐著性子接受自己又一次的任性胡鬧,接下來應該就是例行公事的敷衍和女孩的警告,提醒他下次不要再這樣子;或是更干脆一些,在醒來之前自己就會被辛西婭打包扔出去。
可這又是什么情況?
奧蘭多腦子仍是一片空白,身體本能卻先一步行動,下意識去牽住了她摸上自己臉頰的手。
她仍并沒有避開,手掌貼著他的掌心,繼續向上撫摸他的額頭和頸側脈搏,簡單確定沒什么大礙后,才終于露出幾分嗔怪之色。
“現在清醒了的話,能回答問題了嗎?”女孩子聲音輕軟,卻比表情嚴肅的斥責警告更令他戰戰兢兢。 “為什么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
奧蘭多舔了舔嘴唇,早早準備好的話術哽在嗓子里,對著這樣的情景,這樣的眼神,他忽然就什么也說不出來。
……他只是沒有辦法了。
真的到了那一步,腦子里什么也不剩下,只能想到這樣粗糙又拙劣的法子。
女孩輕輕嘆了口氣。
奧蘭多幾乎是瞬間繃緊了身體,她露出這樣的態度,要比直白的斥責更令他感到恐懼,可女孩只是平靜地將手放下來,然后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男人的身體僵死一樣,徹底動彈不得。
“我有事情要問你,”她聲音平靜,一字一頓的問道:“你做出這種選擇,考慮過之后要如何么?”
奧蘭多故作鎮定的回答:“我有想過你生氣要怎么辦……”
“我不是說這個,奧蘭多。”秦情溫聲道,“我是說,你有考慮過自己受了這么重的傷,如果我沒去找你,你要怎么辦?”
“不如何。”他不假思索地說,但他很敏銳的沒有把責任轉給對方,而是換了種答案:“那不重要。”
她要是不來,那自然也就看不見自己為她準備的畫面;既然如此,那他會變的如何,也就一點都不重要了。
“那,”女孩的聲音放的更輕,那只原本只是輕輕搭在他手背上的纖細手掌鼓勵一般收攏了手指,像是一個握住的姿勢。她看著男人的眼睛,又輕聲詢問:“你為什么一定要現在見我?”
——因為恐懼。
因為恐懼未知,因為恐懼不受掌控的心和無法預知的未來,他可以站在與她最近的位置,可從地下湖開始直到現在,也只有他自己,要拼命付出十二分的努力才能得到她待旁人的三分溫柔。
偏偏這種事情,連說句不公平的資格都沒有。
奧蘭多像是遺忘了語言能力一樣沉默不語,秦情又問道:“在害怕嗎?”
她如此直白的切入核心,驚得那只被她握住的手都跟著顫抖了一下。
“在怕什么?”她依然反問,女孩子纖細的手指反過來抓住對方修長寬大的手掌,力度很輕,卻扯得他一動也不敢動,“在怕誰會來,在怕我會跟誰走么?”
“他們來找你的話,你是一定會走的,”奧蘭多倏地開口出聲。他的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扭曲刻薄,嫉妒染上他的眼睛,將最后一點故作矜持的冷靜徹底腐蝕殆盡:
“我怕……我是怕啊!可我有怕的資格嗎!?……但我能做什么?我是能攔著你不去見他們還是能攔著他們不來找你?”
他的目光再不閃躲,直白而貪婪的看向少女的面容,憤怒,痛苦,嫉妒,不滿……這種種扭曲而丑陋的情緒悉數露在他的臉上,再也沒有半點遮掩和閃躲。
他現在覺得無所謂了,奧蘭多的心里倏然生出一種惡毒的暢快,近乎強迫的要她看著現在的自己——
你會是什么樣的表情看著我?
什么反應都好,驚恐也好,厭惡也罷,哪怕她下一秒就只想要逃離……無論她現在露出什么樣的情緒,那都是只屬于他的東西。
但女孩依然安靜地看著他,壓在他手背上的纖細手掌又收攏一點,一只手幾乎已經完整的貼在了他的手背上。
“……真的那么害怕的話,”她驀地俯身靠近,坦然直視著他的眼睛,用最尋常、最平淡的語氣回答說:
“你帶我走不就好了?”
蛇的瞳孔瞬間收縮成細細的一條,他幾乎壓不住獸的本能,臉上所有的表情都壞掉了,喉結滾動著,不太確定的問道:“……你說什么?”
秦情眨眨眼睛,又重復了一遍:
“你帶我走。”
奧蘭多沒有說話,他深吸了一口氣,伴隨著難以遏制的顫抖,那只被她握住的手終于被染上了鮮活的溫度,直白地、貪婪的、看著她柔軟的嘴唇,輕聲道:“再說一遍。”
女孩依舊是十二萬分的好耐心,她這一次甚至忍不住有點無奈地笑起來,很好脾氣的又說:“你帶我……”
她的腦袋忽然被一雙手牢牢捧住,最后一個字音被粗暴地直接碾碎在唇齒之間,少女的呼吸,嗚咽,舌尖的溫度……混著咸澀溫熱的液體,悉數被對方顫抖著吞了下去。
第157章
“如果你是騙我的……”他的聲音都是抖著的,帶著努力維持的恨和惱意,努力冷硬起來,卻又在下一個呼吸的瞬間遏制不住地再次軟化,變成了另一種顫抖的、懇求般的哀切:“就算你是騙我的……”
一雙手牢牢箍著她的腦袋兩側,奧蘭多修長的手指沒入少女的發絲之間,呼吸和嗚咽的聲音都被對方奪走了,溺水者吞咽氧氣一樣的迫切貪婪。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怖饑餓。
奧蘭多的喉結滾動著,本能般反復咽下燥熱交纏的吐息和女孩子細弱的嗚咽聲,希望這樣就可以稍稍安撫那種強烈的饑餓感。
然而少女嬌小纖細的身形顯然無法提供巨蛇需求的養分,她仰著脖子,允許蛇的觸器探出靠近,在自己口腔內部反復搜尋著,迫切又不滿的舔舐著她的氣味,將這作為唯一可以緩解饑餓感的養分一點不錯地全部吞了下去。
但是太少了, 少得可憐,少的非但沒有緩解饑餓感,本來麻木許久的器官與血肉反而因為這淺薄的撩撥勾引出了更多的渴望與不滿。
那呼吸聲逐漸變得粘稠起來,他掙扎著允許了短暫分離的瞬間,在女孩趁機大口呼吸緩解窒息感的同時,舌尖也跟著舔上她已經變得潮紅的眼尾,帶走了一點眼尾溢出的溫熱濕意。
扶在她頭頸旁邊的手還沒有挪開,指腹緩慢摩挲過掌下細膩的肌膚,蛇的目光仿佛也帶上了灼燙的溫度,注視著她濕潤的眼睛,那里不知何時已經釀成了一泓蜂蜜色的甜酒,眼睫恍惚地顫顫,便順勢帶出幾分迷離醉人的甜蜜。
奧蘭多的眼眸轉動著,盯著她仍殘留幾分迷茫恍惚的眼睛,忽然慢慢笑了起來。
他的唇角的笑弧顯得輕松,愜意,又帶著毫不掩飾的意猶未盡,但這次不再顯得迫切又粗魯,已經熟悉的呼吸節奏輕而易舉的奪走了女孩本就分散的注意力,那只扶在后頸上的手再一次壓了下去,引著下意識尋求新鮮氧氣的女孩在自己這里尋找庇護。
但很快的,她就察覺到自己上了當。
對方帶著某種截然矛盾的心理,一邊像是饑餓太久的蛇,放棄了咀嚼和撕扯的過程,試圖吞下她的一切;一邊又像是執念之前的堅持,想要將自己的血肉遞進她的身體里,兩方拉扯之下,她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是疼痛的。
被蛇纏繞住的可憐獵物此時真的快要窒息了。
秦情嗚咽著,終于小幅度的抵抗掙扎起來,手掌抵著對方的胸膛,心跳震顫的力度是令她下意識蜷縮起手指的程度,等到女孩好不容易被放開重新找回自由呼吸的權力,卻發現自己此時已經是一條腿懸空半跪在床邊,所以不得不俯身半靠在對方身上,靠他來維持著一點岌岌可危的平衡。
奧蘭多靠手肘撐著身體,從手臂到胸口一覽無余,肌肉的線條比例飽滿而流暢。
她慢慢喘息著,臉上一片沸騰般的熱意。
“我……”女孩轉開視線,說話時自舌尖傳來細密的痛感讓她露出了一點羞惱的窘迫,她忍了忍,還是轉過腦袋,努力若無其事地繼續話題:“我需要先出去一下。”
辛西婭還在等著呢。
然而對方沒有接話,扶在她后頸上的那只手更是不知何時已經滑到了腰間的位置,帶著惱人的滾燙。
“那……”奧蘭多湊到她的耳邊,聲音沙啞又甜膩,慢條斯理地問:“她會進來么?”
她撐在他胸膛上的兩條胳膊軟綿綿的發虛,勉強緩了幾分力氣準備撐著起身,又被人輕描淡寫地按了回去。
“她不會進來的。”奧蘭多的眼神重新落在她愈發艷麗的嘴唇上,柔聲細語的提醒。
于是壓在她后腰上的那只手掌非但沒有配合著挪開,反而順著腰肢的弧線一路緩慢下滑,最后慢慢勾住了她的腿彎。
“放心……”這條鱗片華麗的大蛇主動湊過來,再次遞上來的呼吸與親吻帶著蠱惑的溫度,告訴她。
“她不會進來的……”
……
在這件事情上,奧蘭多不算是騙人。
畢竟這艘臨時充當據點的運輸艦隔音效果并不算很好,中尉離開的時間遠比房間里的兩個人想象得要早很多。
奧蘭多推開門走出來時,外面不見人影,只有整整齊齊擺放的彈夾和依然放在那里的狙擊步槍,兩套疊放整齊的衣服放在旁邊的小柜上,衣服是軍隊里最常見的量產常服,都是男款。
男人對著兩套衣服挑了下眉,猶豫不到一秒到底還是伸手拿了過去。
他是不介意變成蛇纏在自己心上人的身上,但是要他維持蛇身滿地亂爬,那還是算了。
……話說,這算不算是一種特殊默許?
奧蘭多一邊分神琢磨著,一邊轉身回了屋,正趕上女孩慢吞吞地爬起來,磨磨蹭蹭地準備下床。
“要拿東西嗎?”他主動湊過去,只不過比起嘴上的殷勤討好,一雙手臂倒是很遵從內心的繞過女孩纖細的腰肢將她抱在懷里,并成功換來一眼十分兇狠的警告。
奧蘭多大感無辜。
明明就是因為她現在腰上軟趴趴的沒力氣,自己看小姐完全站不穩才來特意幫忙的。
“我要我的書,”秦情索性不再理他,擰著身子去探自己之前落在地上的書,一條修長的胳膊先一步伸了出去,拿過書本放在一邊,又反過來牢牢攏住她的手指,遞到唇邊親了又親。
秦情被直接攬著腰坐在對方的腿上,她身上沒力氣也懶得掙扎,也就這么隨他去。
“現在就不要忙著看這些費神的東西了吧,”奧蘭多有些嗔怪的提醒,“非要干點什么的話,要不然先想想去哪兒?”
帶她走這件事還是女孩自己提出的,后續戛然而止,她不開口,他也不打算繼續追問。
對于現在的奧蘭多來說,這句話現在是真是假都無所謂了,他此時一顆心像泡在熱水里,只能感覺到暖洋洋地饜足與安穩,甚至有些滿溢的脹痛。
但當他提出這個建議后,女孩竟然真的陷入了沉思。
“ 29區沒有什么記錄過去的書,我過去呆的地方連書也不好找。”她乖乖的呆在他的懷里,也不掙扎,就這么貼著他的胸膛順勢仰頭看他,一雙淺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可以融化的蜜糖。
奧蘭多低頭看她,也不需要多說什么,目光對視之間,心就已經自顧自地軟得一塌糊涂:“你想要相關的書?”
“確切來講,記錄更早之前的東西,”秦情細聲解釋,“像是蟲主蟲巢之類的相關記錄,或者說人類對精神領域最初探索的歷史文本……”
她略作思索,還是特意提醒道:“你還記得之前我們在地下湖,我昏迷的那一次吧?”
奧蘭多點點頭,攔著她腰間的胳膊也不自覺用了些力氣。
“當時看到了一些應該算是記憶碎片的東西?”對于這方面,秦情也有些不太確定,“畢竟是受蛛母的影響,她再怎么說也是領主級,與她記憶相關的部分,我猜說不定真的和蟲主有關。”
“我想要趁著機會查一查。”她輕聲道。
奧蘭多眨眨眼睛,看著她的眼睛有些發亮。
既然是要和他一起離開,那離開29的時間就不能太短,理由也不能太敷衍,總要給柳德米拉將軍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這邊蹙眉思索,絞盡腦汁的思考著后續要如何說明情況才比較合適,奧蘭多的目光已經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臉上,看著那尚未褪去嬌嫩艷色的嘴唇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開開合合。
她舌尖應該還是有些痛的,一些特別的吐字不自覺地會變得緩慢,聲音也有些軟綿的含糊。
女孩說了許多,都是些很正經,很嚴肅的事情,認認真真想著他們兩個的未來如何,日后如何,現在準備又要如何。
奧蘭多情不自禁的分神,目光在她臉上兜兜轉轉移不開半分,頂多能從嘴巴轉向她的眼睛,秦情看他這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頓時大感警惕:“我剛剛說什么了,你有在聽嗎?”
“在聽呢,在聽呢,”奧蘭多心不在焉地答著,他看起來注意力有七八分落在她的臉上,余下兩分勉強維持著清醒,竟也能把她剛剛說的話記得七七八八,簡單整理一遍再重新復述出來:“總之就是小姐借著蛛母的影響找到了一些蟲主的特殊線索,只不過這些記錄在一般地方查詢不到,所以只能去其他地方碰碰運氣。”
年輕的豪商在此時終于找回了幾分過去的從容底氣,他想了想,很快便跟著回答:“那要這么說的話,我倒是確實有幾個地方可以提供參考。”
蟲巢的相關記錄在很多地方都會被列為禁忌,基因補劑的研究涉及領域更是極為廣泛,想要尋找到可靠的詳細記錄,除了集中在中央區的那些頂級學府的圖書館,有些地方更適合他們這樣“一時興起的外行人”。
c-8,中央區之下最為富庶的星域,無數勢力與財富在此匯聚,瘋子的銷金窟,賭徒的游樂場,比起世家壟斷學閥林立,尋常人連仰望也不被允許的中央區,這里幾乎能找到想象中的一切資源,當然,入場券也是再簡單不過的:
“錢”。
只要有錢,就能在這里找到一切想要的東西。
不幸中的萬幸,奧蘭多想,他這出身卑微的商人無依無靠無權無勢,好在還算有那么一點微薄的家底,可以用來在這里討心上人的歡心。
第158章
相較于其他地方, 8區是個相當特殊的代名詞。
“c-8啊,有所耳聞。”被抓來一起商量的珊黛聽到這里點了點頭,若有所思:“不過我對那里的印象不算很好啦, 與其說是個有錢人一起尋歡作樂的地方,不如說是中央區之下一個默認合法的三不管地帶?”
也難怪珊黛對那里的態度微妙, 8區的歷史不是什么需要避諱的東西,雖然有著臨靠中央區的天然優勢,但在資源和地理環境上卻并不是被優先青睞的對象,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 8區的開發都是以中轉站為標準,為各方勢力提供往來便利的。
這樣的開發趨勢,自然也就引來了后續的另類發展。
在外做跑腿工作的, 在中央區里大多也都是些執行“白手套”工作的邊緣人物, 這些人作為各家的代言人留在了8區, 也為這里做出了初步的勢力劃分;
然后就是在其他星域用不同手段闖出名聲的家伙,想著進入中央區闖出一番名聲,但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基本也都只能在c區止步。
這些源源不絕的外來者則提供了難以想象的資金流,同樣也開啟了c-8區未來的發展思路。
“普通人眼中的三不管, 大人物眼中的''分餐桌''。”作為在場唯一一個親自去過的人, 奧蘭多的評價顯然更有說服力。
8區自始至終都不存在真正的唯一話事人,內部勢力分布看似混亂無序,但彼此也都是在維持著某種默認的平衡,這里幾乎稱得上是除了戰場之外普通人最后一處可以逆天改命的地方——代價也十分簡單,只要有錢,在8區就可以無所不能。
至于這里的本事有多大,奧蘭多一句話就可以概括總結:“珊黛女士之前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么?我人生中的第一筆獨立做主的生意就是在那兒做的。”
珊黛挑了下眉。
“行吧,那確實比我想象中更有意思點,”珊黛輕飄飄略過這個話題,轉頭看向一旁靜坐許久也不曾發言表示的秦情,耐著性子問:“你呢,你就真跟著他一起跑了?”
秦情抬了抬眼皮,看向珊黛,慢悠悠的問:“我為什么要去c-8 ?”
“啊?”少校的臉上露出了即為明顯的嫌棄,悻悻道:“為了和這條蛇私奔,你們兩個一起纏纏綿綿到天涯……啊,痛!”
她夸張地捂住腦袋,看著女孩不輕不重打過頭頂,還未收回去的那只手。
“是因為我要查的東西不是那么輕輕松松就能搞到的啦。”秦情無奈道,“我又不是要隨便找個借口糊弄柳德米拉將軍的,肯定是有一個雙方都難以拒絕也無法回避的理由,還是說在你眼里,我就是這種任誰隨口一說我就會跟著跑的類型?”
珊黛捂著腦袋小小聲嘀咕:“還在e-3的時候你不也是說跟我走就跟我走了……”
秦情面無表情地抬起手作勢再拍,少校反射性往旁邊縮了縮,仍有些不情不愿:“本來就是嘛,之前明明也沒聽你說過和蛛母一起做夢還夢到了蟲主相關的事情啊……”
“我準備說的。”秦情心平氣和的答,“在醫院的時候我就做好準備了,然后呢?”
珊黛掰掰手指,然后?然后就是有一條蛇逃出監控室順著窗戶爬進去,緊接著就是這條蛇在外面懸賞令想方設法攔著狼王,又竭力攛掇自己一路帶著人跑到這里躲風頭……
“……”
她默默轉過頭,看著女孩依然笑得溫柔如水的一張臉,不自覺地正襟危坐。
奧蘭多目光游移。
辛西婭在旁相當清晰地嘆了口氣。
這群人這么久都沒出亂子,真的要感謝柳德米拉將軍堅持無視小孩子們的胡鬧,一直在勤勤懇懇地認真干正事。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秦情揉揉眉心,“如果蛛母帶來的記憶碎片是真的,那這位在成為''蟲主''之前的身份就很微妙了,按著當時看到的一些零星畫面,應該是人類準備開始研究精神領域的初期階段,當時的蟲主看起來甚至是相關方面的領袖,我不知道他做夠什么,但我想,應該需要確定一下他沒做過什么。 ”
珊黛屈指敲了敲膝蓋,也跟著陷入沉思。
“按著現有資料來看,精神領域的探索研究在前,其后是第一位原生種,緊隨其后的就是基因補劑的研發和第一位合成種誕生的相關記錄……”她忽然頓了頓,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這么說起來,蟲潮的出現始終是一個模糊的概念,還真的沒人特意提過最初是什么時候出現的。”
“傳統認知里,最初的蟲群是一群羨慕合成種強大,但自身力量不夠的普通人?”辛西婭皺起眉提出疑問,“那正常來講,應該就是合成種存在一段時間之后的事情了? ”
“這樣的記錄有很多,也都是默認的主流觀念。”珊黛的聲音冷靜下來,表情愈發嚴肅:“類似重復的案例在各地都有很多,然后出現的是什么?是領主級,是天災,是局部范圍地區的蟲潮。”
秦情溫聲補充:“但這些都不是蟲主。”
——既然各地本來只存領主級的蟲潮危機,那有關蟲主的認知,又是從何而來?
“真正核心部分的相關資料被銷毀是肯定的了。”在一陣異常的沉默中,珊黛若無其事地開口轉移話題,“至于那些學府的圖書館,嗯……反正我進不去,我媽這種''外地人''估計也要費不少力氣,還不一定能馬上查到關鍵。”
她看向奧蘭多,對方聳聳肩,坦然回答:“我都沒想過這種事情呢……你要是真想試試去不如去和阿德拉將軍聊聊?他的出身才是真的頂尖,那幾個大學可以隨便挑。”
……順毛真好用啊。少校面無表情地想。
這又不是聽個名字就要應激的時候了。
珊黛還是沒忍住白他一眼,收回視線:“那既然這樣的話,這一趟好像還真的需要跑一趟,但是需要小情親自去嗎?”
如果小情的懷疑思路沒有出現偏差,那么后續的威脅很有可能不是出在外面,而是一些不可知的內部隱患。
畢竟如此干脆利落的拔掉全境范圍內的精神污染,后續還能保證領主級和睦相處,這在整個中央區的記錄里應該也是頭一份了。
“我也不反對去外面找線索,但是8區就能找到相關資料?”辛西婭還有些不放心。
“不確定。”奧蘭多大大方方地回復,“雖然說那里理論上是有錢什么都買得到,但也要看有沒有人愿意賣才行……之前這么說是因為誰也不敢保證自己家是不是出了個不要命的敗家子,所以哪怕是世家私人珍藏也可以碰碰運氣;但蟲主的相關資料,這個倒是真的不一定。”
“到目前為止,這一趟已經不完全是為了資料了。”
秦情低著頭,手指慢條斯理地把玩著自己的頭發,一邊整理著自己的思路,溫聲說道:“新的參謀長和29區的污染凈化同時出現的,這種事情瞞不住,何況我不是本地出身,也不是中央區的特殊委派,日后想要從我這里入手滲透進入29區的人,估計不會是少數。”
此前29區能保證純粹的一言堂不受外界影響,一來是因為柳德米拉的態度始終足夠強硬,二來也是因為攤子太爛,絕大多數人完全看不上眼。
水至清則無魚,有些游戲規則,是進場就要默認遵守的。
秦情松開纏繞發絲的手指,幽幽道:“對于某些人來說,我這個參謀長,不能顯得太''干凈''。”
她需要出面,最好是主動進入c-8 ,至于帶著奧蘭多一起,也算是一種另類的入場券。
“我的名聲也確實是不太好呢。”旁邊的男人這樣說著,臉上卻露出的是十分矜持自得的笑意。
“精神污染相關的問題,將軍估計也會想查,但是她身份限制,牽扯太多,不方便。”秦情又說,“但我來的話,雖然也還是不合規矩,但在許多人眼里不會覺得有什么問題。”
年紀輕輕就坐上了參謀長的位置,接下來進一步對蟲主生出過量的好奇,可以說是野心,是不知深淺,也是年輕人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
這個錯誤目前來看還是很有必要的,需要給一些人主動遞出把柄,她才能被允許著更往前走一步。
能查出來多少蟲主相關的事情,這暫且尚未可知;但如果他們年輕的參謀長這一趟出去能順便交幾個“新朋友”回來,柳德米拉估計也是相當樂見其成的。
珊黛眨眨眼,忽的往后退了半寸:“那你要這么說的話,我大概就不能和你一起去了。”
秦情點點頭,同意了這個想法:“你要是跟我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可以正常隨行。”辛西婭補充,“我們的資料在正式記錄上尚未完全更新,可以先讓我保持''失蹤狀態'',這樣就沒有問題了。”
“那看起來就這么定了?”少校有點無奈,但更多的是一種躍躍欲試的興致勃勃,“小情這邊我可以不擔心,但是你這邊怎么解釋?”
珊黛轉頭看著奧蘭多,男人意味深長地挑了下眉,反問道。
“我?”他指指自己,隨即扭扭捏捏雙手掩面,又故作羞澀地表示:
“這么大的場面我當然不負責出面啦,我不過就是你們參謀長身邊的一名弱不禁風的卑微''男寵'',不抗事的~”
第159章
不抗事的“柔弱男寵”當然也不能做主什么時候離開,而當秦情特意跑去和柳德米拉將軍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將軍神色奇異的看她好一會,隨即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哎呀,還沒什么自覺呢。”她笑瞇瞇地抬手拍拍女孩的頭頂,眼中有種奇異的感慨。
秦情眨眨眼, 神色仍是溫順的不解。
“還沒反應過來嗎?你已經是不需要和我打申請的身份了。”柳德米拉笑著說,“不過這也是算是我的工作失誤吧,正常來講,這種事情不需要你親自跑一趟來見我的,你想做什么都行,事后再臨時通知我都沒有問題——明白了嗎,參謀長?”
柳德米拉在那個稍顯陌生的稱呼上刻意加重了語氣,她看著秦情的眼神仍是十分溫和的,卻已經不再是看著乖巧小輩時特有的柔軟親昵。
這已經不是需要她庇護的孩子了。
現在再把她當做小孩子對待,是對這姑娘本身能力的不尊重,也是對自己此前決策的一種變相否認。
面對柳德米拉流暢轉變的態度,女孩也僅僅只是遲疑了一秒,連小輩們慣常見的誠惶誠恐推拉謙讓的過程也沒有,就這么很從容的點了點頭,再自然不過地應道: “好。”
柳德米拉看著她,有些惆悵,有些欣慰,也有些感慨。
她是突如其來的成長嗎?
……大概不是。
她一直都是這樣的,從一個人孤身前往地下湖開始,也許也是從更久之前開始,她就一直都是這樣的。
不過珊黛把她當做同輩,自己把她當做小輩,她們提前對她生出這樣溺愛的期待,她便也就默不作聲地一一應下,耐心扮演著她們眼中想象的自己。
柳德米拉看著女孩纖細單薄的背影,眼神忽然有些微妙的恍惚。
在秦情馬上要離開時,將軍忽然冷不丁的開口,叫住了她的腳步:“你好像還欠我一輛車。”
那輛送她去地下湖的改裝車,女孩沒有一起開回來。
稱得上陳芝麻爛谷子的陳年舊事,毫無預兆地被翻出來,連柳德米拉自己都覺得算得上無理取鬧。
可秦情居然真的跟著回頭瞥她一眼,帶著點平淡的嗔怪,認認真真地反駁道:“將軍,那明明就是你送的。”
……啊。
果然,連語氣和神態也都不一樣了。
將軍有些呆愣的想著,卻又有些莫名地想笑。
“送你的時候也沒說是送是借啊,”柳德米拉像是想通了一些事情,說得大大方方,又理直氣壯,“反正你也是要出差的,回來給我帶一輛新的。”
她也不等女孩回答,便又笑笑,接著道:“不會讓你白折騰一圈的,算是交換禮物?”
“等你回來以后,參謀長該有的,我都會給你準備好。”
*
29區如今稱得上一句百廢待興,各處都是人手緊缺難以輕易調動,秦情雖然也算身居高位,但屬于她的班底尚未開始組建,能跟著她一起走的也就只有中尉辛西婭而已。
珊黛本來還想和之前打臨時工一樣,改頭換面一番再換個假身份跟著一起跑,被柳德米拉扔了一堆活硬生生壓在原地,只能眼睜睜看著秦情好聲好氣哄著自己道別,然后就毫不留戀的登上了那艘代表離開的星艦。
在前往c-8之前,他們還有些其他的事情需要處理。
*
追根究底,應該算是柳德米拉此前過分張揚的行事作風。
z區的變化早就不算是個秘密,一位年輕有為的參謀長更是成了許多人關注的焦點,所以即使那張委派書尚未正式下達,她如今竟也算是個真正意義上的風云人物了。
柳德米拉刻意模糊了她的身份來歷和更詳細的個人情報,可對于許多有心之人來說,想要查清楚這種事本身也不費多少力氣。
……
“總而言之,”又一次被迫提前改道降落在一處小型中轉站后,奧蘭多終于忍不住開口:“情況可能比我想象中的麻煩。”
現在這樣的發展,可以說是他高估了自己避人耳目的本事,也低估了一名參謀長對外面這群人的價值——
“倒也不意外。”身為事件風暴的核心當事人,秦情本人倒是一臉云淡風輕,“畢竟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我的身后空無一人''嘛。”
她在此之前可是干脆查無此人的。
哪怕到了現在,除了立場一致所以全力支持她的柳德米拉之外,她的身后依然可以確定是不存在任何勢力的推動影響。
這樣的人才,某種意義上比世家精心培養的天之驕子更令人心動。
更不用提她出身足夠“清白”,身后除了柳德米拉之外,沒有半點依仗和靠山。
于是,有意拉攏吸收的,單純想要趁機討好的,想要借此機會從她作為切入點對著29區伸手的……
林林總總加起來,各種各樣的意外和不可抗力,最終導致的就是星艦前進的速度被一攔再攔,不得不數次停下,被迫降落修整。
……
“怪麻煩的。”辛西婭面無表情地評價道。
秦情的脾氣是一如既往的好,她現在沒什么時間壓力,這一趟在路上花費的時間究竟是一周還是一個月都可以接受;稍顯焦躁的是她的警衛,而更加不耐煩的則是奧蘭多。
折騰了這么久,唯一一點能勉強讓奧蘭多感到安心的,就是這些人更加看重的是參謀長這個名聲,而不是頭銜之下的秦情本人。
……往好處想一想,他這一趟固然避不開狼王的情報網,但至少能避開那些獨自行動的傭兵是吧?
到這一步,辛西婭甚至連生氣都有些懶得,干脆問道:“就不能把這些人全都避開,直接到目的地嗎?”
“您真看得起我,”奧蘭多干巴巴地說,“首先,我這是正常的運輸艦不是什么空間傳送儀,其次,咱們是從邊境區出發準備前往c級的星域,路上除了需要經歷空間躍遷之外,星艦的補給和維護也是無法避免的。”
這些客觀因素無法回避,自然也就無法避開要與人打交道的情況。
此次停下的中轉站還算是熟悉的,奧蘭多看了一眼駕駛室,陶德給他比劃了一個熟悉的手勢,意思是這里有些過去的熟人。
商人八面玲瓏的本事在這里終于算是排上了用場,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只要不是利益上的絕對沖突,沒有什么是錢和人情解決不了的麻煩。
奧蘭多獨自下了星艦,在中轉站附近不遠處找到了那位所謂的“老朋友”。
……
“盧卡!”
他親親熱熱的打著招呼,笑容熱情洋溢,湊上去和對方進行了一次簡單的擁抱,當著對方的面,奧蘭多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欣慰道:“多虧你愿意幫忙,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了。”
“你少來,”被稱作盧卡的男人是個身材高大面容粗獷的男人,對方笑罵起來,不打算接下這聲敷衍的夸獎:“你現在是成功找到靠山了,用得著這么說話嗎。”
“我也不想啊,”奧蘭多長嘆一聲,也是一臉頭疼的樣子:“多說了還顯得我炫耀似的,總之,還是多謝你幫忙了,日后有幾批貨會從你這兒走,我提前幫你打個招呼,利潤再讓你一分,就當是這趟的感謝費了,如何?”
“這個嘛,倒是不著急。”盧卡笑瞇瞇的應聲,卻是扯住了奧蘭多的胳膊,十分刻意打量過對方那張年輕俊美的面容后,才壓低聲音小聲道:“不過,他們都說你這次用了些特殊手段才哄住了那位大人物,這件事情是真的還是假的?”
“……”
奧蘭多目光一轉,臉上慣常笑意已經淡去三分:“有人要你問這個?”
“別誤會,朋友,”盧卡仍是一副毫無變化的爽朗笑臉,“我也沒什么別的意思,更不是說要你幫忙引薦,我這樣的小角色,人家看我一眼我估計就要打哆嗦了。”
奧蘭多冷著臉問:“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們不是要去c-8 ?正巧我這里有批貨也要一起去,想著能不能省一筆運費,搭個順風車?”盧卡露出個意味深長地笑容,目光向著旁邊一掃,示意他看向一旁的角落處。
“都是些不值錢的“貨物”,弄壞了弄丟了也都沒關系。”
奧蘭多跟著看過去,臉色頓時一沉。
幾個衣著單薄的美貌青年站在一處,神情怯懦又乖巧,瞧著他們這邊的方向,又有些抑制不住地期待。
奧蘭多面無表情收回視線,反問:“你這是什么意思。”
“裝傻太多就沒意思了,朋友。”盧卡反手拍拍他的胸口,壓低聲音提醒著,“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送幾個知情知趣的小家伙去,除了哄人開心以外半點本事都沒有,肯定威脅不了你的位置……總歸是那位大人高興,你也能省省力氣不是?”
“……”
奧蘭多看著他,忽然意味莫名地輕笑一聲。
“首先,我用不著你擔心這個。”他用力拍拍盧卡的胸口,又反手拽緊了對方衣領,壓低聲音,冰冷細長的蛇瞳直勾勾盯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頓的提醒:
“其次,之后從你這兒過的貨我會讓你三分利,最后,把你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都給我收起來……記住,這幾個東西哪怕是只有一只腳上了我的星艦,我都會過來扒了你的皮。”
盧卡齜牙咧嘴倒吸冷氣,立刻抬著雙手,連連求饒。
奧蘭多此時連敷衍的意思都沒有了,只留下警告意味十足的一眼,便冷著臉轉身離開。
“……嘖。”
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盧卡揉了揉扯亂的衣領,也不再掩飾的露出了十足不耐煩的表情。
“還真就是自己吃肉又攔著別人喝湯啊,”他瞧著遠處那規模豪華的星艦,臉色愈發陰沉,“好像誰真看中你給的那點好處似的——”
“老板,”有人借機湊過來,小聲問道:“他們還要在這里停一會,要不然就趁機……”
“不送。”盧卡陰著臉道,“送上去等著他來扒我的皮嗎?”
“那就這么放著不管了?”
“誰和你說放著不管了,咱們生意是這么做的么?”
男人故作詫異道。
他揉揉頸子,齜牙咧嘴的吩咐:“把消息收拾收拾,再往外探探風頭——這小子現在張狂的有點昏了頭了,鬼知道是不是在哪兒就招惹了誰……萬一要是有''大客戶''樂意知道這小子的下落,這筆買賣就不算虧本。”
第160章
“先生。”
吉米匆匆叫住了走過的斯考特,壓低聲音,將他叫到了一邊。
他神情嚴肅,又帶了幾分奇怪的不安,正當斯考特懷疑這小子又做了什么的時候,吉米猶猶豫豫的開口道:“找到了奧蘭多先生的蹤跡。”
“是嗎, ”斯考特聲音越親切, 他的臉色就越陰沉:“哪兒來的消息?”
“買回來的情報,已經確定了是真的。”吉米低聲道,臉上為難卻也愈發明顯起來:“只不過您之前說過, 不惜代價不擇手段,所以這次的消息,比一般價格高出了許多。”
斯考特反應還算冷靜:“賣了多少錢?”
“尋常價的二十倍, ”吉米苦著臉回答道, “真正的來源已經找到了,是個偏遠小地方的中轉站,奧蘭多先生準備從那里轉去中央區附近,更精準的具體定位尚且不知——好像是因為想要趁此機會討好某位大人物,但是因為和奧蘭多先生產生了利益沖突,沒有成功導致心懷不滿,所以等他離開后,立刻就賣掉了他的情報。”
“二十倍, ”斯考特有點咋舌,又嗤笑道:“也還真是沒見過世面的小角色,對著奧蘭多這種人也敢開口。”
他又問道:“有人買?”
“有啊。”吉米見老板沒什么生氣的意思,松了口氣的同時,表情仍是苦哈哈的:“咱們不就買了么。”
斯考特挑了下眉:“奧蘭多那小子居然沒反應?”
吉米答道:“那位據說走得很急,想來是不太清楚情況, 或者說來不及在意?”
“這錢走我私賬,不要讓我大哥知道,”斯考特想了下,又吩咐道:“以及,這二十倍價格的情報,不用攔著,你看情況往外推一推,條件合適的話也適當配合著抬一下價格。”
吉米點點頭,不做過多評價。
二十倍的漫天要價還只能說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得罪人,但是再往上抬的話,說不準就會出什么事情了。
不過也無所謂了。
做到這一步,已經算是不惜代價徹底得罪了奧蘭多,接下來不曉得收斂補救,只想著在他走后再撈一筆,這么不遺余力地折騰,出事也是早晚的事情。
“其實也難怪奧蘭多先生的反應這么敏感,”吉米遲疑幾秒,還是努力委婉的提醒道:“畢竟也算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位參謀長了,再想想奧蘭多先生和她搭上關系的時間……我想,很多人都不會覺得他用的是正常手段,既然不是正常手段,那他做得來,別人自然也做得來。”
這位年少成名的參謀長身份尚未對外公開,但在許多人這里,已經不算是個秘密了。
特別是對這兄弟倆來說,幾乎是奧蘭多的名字一出來,不需多做調查就能把情況猜個七七八八。
斯考特心里還抱著點最后的期待,想著那條最擅長順桿往上爬的蛇應該就是單純看中了小姐的能力和天資,見她成功之后立刻順桿爬換著花樣討好,竭力想給自己找個新的靠山。
至于為什么會成功……
小姐脾氣那么軟,別人求她什么她沒答應過?
吉米置身事外,倒是不太介意奧蘭多先生是靠什么手段上位成功的,不過現在看起來,這位顯然有點高估了自己的本事和一位參謀長對外界的吸引力——無論奧蘭多和那位站在一起求的是錢是權,這一路上想要把他推下去換自己上位的家伙,顯然要比想象中多得多。
已經多到有點手忙腳亂了呢。
斯考特反問:“你這算是在給奧蘭多的廢物找理由?”
“那倒不是。”吉米搖搖頭,否認道,“只是想提醒您一句,如果奧蘭多先生連回身清掃這種級別尾巴的事情都想不起來的話,那只能說擋在他前面的麻煩要比想象中更多——也更難以拒絕。”
也是各方各處都被上面壟斷太久,冷不丁憑空出來一個身家清白的人物,引得什么牛鬼蛇神都出來了——其他的情況姑且不提,就單說這兄弟倆,他們出門從來都不要需要考慮這些亂七八糟的干擾,自然有人為他們提前把路上全都掃干凈。
也算是一種另類奢侈的“何不食肉糜”呢。
斯考特毫無自覺,只滿臉頭疼的撓了撓腦袋。
他有點猶豫,有點不悅,但還是忍氣吞聲地問:“我大哥對這件事沒反應?”
吉米語氣謙卑,恭恭敬敬地答:“那位這么快做到官復原職,想要找他一起祝賀的人也不少呢。”
換句話說,這邊也是個忙得腳不沾地,完全抽不出半點空閑的。
斯考特有點幸災樂禍。
家族內部的事情倒是好處理,得益于狼群多年洗腦式教導,狼王只需要大刀闊斧地直接動手就行;但外面這群家伙卻又不一樣了,總歸是過去他埋怨兄長不常帶自己出席這種場合,現在是阿德拉有心抓人頂替,結果是連根尾巴毛都抓不到。
眼下思路清楚,也得到了奧蘭多的下一步行蹤,吉米便順勢問道:“要追過去嗎?”
“現在大張旗鼓的動手,阿德拉一定會有反應。”斯考特沉思一瞬,又問:“他現在日程排到什么時候了?”
“算上理論上要去的,無法拒絕的,以及已經送來的部分邀請函,七十二小時內阿德拉先生無法離開中央區。”吉米回答。
阿德拉年紀輕輕就成了將軍——還是兩次——容貌,家世,能力,秉性,在中央區也都是一等一的上流水準,他如今風頭正盛年紀又好,只要在社交場合出面,就難逃被各家夫人圍追堵截的結局。
總而言之,希望下次見面他的好大哥不要已經被香水淹沒到嗅覺失靈的程度。
“去買一張普通的星軌列車票,先定在奧蘭多下一個目標地,下一步如何到時候再說。”斯考特笑瞇瞇地說,“我大哥要問,就說我要出去避避風頭。”
吉米平靜應聲。
倒也不必問是避什么風頭,類似的宴會邀請函斯考特桌上也有半人高的一摞,只不過這位理直氣壯推了自己親哥先去受苦受難,自己美其名曰不是頭狼不能優先定下,需要讓兄長先定好自己的終身大事,然后再說自己的事情。
*
星軌列車的票倒是不難買,斯考特沒讓任何人跟著,明面上看起來就只是單純出去中央區在附近逛逛散心,索性奧蘭多那邊的目標地似乎也和中央區距離不遠,這樣的話,他甚至可以先過兄長一步,提前找到小姐的行蹤。
至于奧蘭多莫名其妙給他退錢的帳,到時候再算也是來得及的。
他一邊咬牙切齒的盤算,一邊估算著大致的抵達時間,興致缺缺的透過車窗對外面出神——剛剛離開中央區,但和e-3那種一眼望去便是無邊星海的荒蕪畫面不同,哪怕列車已經離開了中央區的地圖范圍,中轉站,躍遷站,以及一些單獨開發做獨立旅游區的小行星,依然密密麻麻的占據了大半視野,停在了觸手可及的位置。
“歡迎達成此次觀光列車,編號109071為您服務,”漂浮半空的水母型小機器人飄到了斯考特的面前,細聲細氣地提醒:“列車五分鐘后靠近中轉站,期間可能會有卡頓、停滯、輕微搖晃,皆屬于正常情況……”
斯考特直接打開了靜音模式。
再怎么說也是世家出身上流社會的公子哥,說是乘坐普通人出行的星軌列車又不讓人跟著,實際上也還是一整節車廂被包下,前前后后設置無人機聽從指派。
他在這節豪華車廂里轉了一圈,表情還是有些說不出的嫌棄。
這次要是成功重逢了要怎么辦呢,斯考特連興奮地情緒都還沒來得及升起,就先提前陷入了某種詭異的惆悵:老宅肯定是不方便回的,中央區現在又亂得很,他名下房產阿德拉全都知道,就這么把小姐帶回去說是送回狼窩也沒什么區別……
那就一直在這車上呆著……?
這么窄又逼仄,肯定會覺得不舒服吧……
他在這邊想東想西,身后忽然傳來小機器人滋滋嘎嘎的失控聲音,斯考特臉上露出一點不耐煩,下意識道:“我不是都關了靜音……”
他回身的瞬間,聲音戛然而止。
那身影熟悉至極,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他的視野范圍之內,突兀到刺眼。
“有錢人就是好啊,無論怎么樣都可以優先享受。”不知何時乘上了星軌列車,此時更是直接站在他身后的黑發傭兵慢悠悠地評價道,“單人豪華車廂,連導游無人機都是最新款的懸浮設計。”
黑刀看著手里已經被捏到變形的小機器人,隨手扔到一邊,又對著沉著臉的斯考特露出個若無其事的笑,“搭個順風車,介意嗎?”
斯考特深吸一口氣,勉強耐著性子,一字一頓的問:“……你怎么上來的?”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專屬特權,小人物有小人物的不擇手段。”黑刀拍拍手上碎屑,隨口應道:“中央區附近的無非就是多費些時間多費些力氣,至于過程嘛……本來就是賺錢吃飯的本事,現在又正巧閑著沒事做,不麻煩。”
斯考特冷笑道:“誰管你麻煩不麻煩,你不去追著蘭多不去盯著我大哥,非要追著我做什么?”
黑刀左右觀察一圈,全然無視斯考特的冷臉,甚至就這么直接挑了張椅子,當著他的面大咧咧地坐了下來。
“盯著誰不重要。”他說,又毫不顧忌的嗤笑一聲,懶洋洋地評價:“但是盯著誰能找到小姐的下落,這很重要。”
“……所以你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來了?”斯考特怒極反笑,語氣聽著反而愈發輕柔起來,他索性也在黑刀對面坐了下來,露出個敷衍至極的假笑:“你說我現在把你弄死從車上扔下去,會怎么樣?”
“可以試試?”傭兵大大方方地應聲,沒有半點退讓的意思。
“或者說要不就真的打個賭?斯考特先生?”黑刀單手托腮,一雙深翠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斯考特,漫不經心道,“看看我和你出事的話,她是更心疼我,還是更在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