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即使有了秦情的允諾,辛西婭仍然被某種不可言說的焦慮環(huán)繞著。
她總覺得這句承諾的背后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單純——或者說,太過單純,僅僅只需要從字面意思上理解就可以了。
愿意離開, 從蜘蛛巢穴離開一步也算離開,和他們一起徹底離開地下湖也算是離開。
要提前說清楚情況嗎?可秦情小姐在那之后總是被人簇擁著的,她脾氣太好又完全沒有架子,什么奇奇怪怪的問題都會回應(yīng),這些人離家太久,無比急切地想要從她這里獲取一點來自家鄉(xiāng)的記憶,那樣的神態(tài)她此前從未見過,是渴望的、是滿懷祈求的,甚至是卑微到可憐的程度。
她要是記不住, 或者不了解, 那也就算了。
……但這個人記得三百三十七人所有人的名字, 他們的住址,家人,過去的生平經(jīng)歷, 甚至是只和家人分享過的一些瑣碎小事,她認真去見過, 去聽過,去了解過, 而現(xiàn)在, 這些積累下來的故事成了同伴們最后一段時間里唯一的精神支柱,哪怕只是幾句話的簡單描述,也足以讓他們感激,欣慰,心滿意足。
辛西婭找不到合適上前的時間,只能看著約定離開的期限在漸漸靠近,隨著同伴們臉上熱切期待的神色愈發(fā)強烈,她心里那種說不出的焦慮感也在緩慢地疊加著。
為什么呢。
她隔著人群,遙遙望著少女那雙沉靜又溫柔的眼睛。
為什么……她還是感覺哪里不對的樣子?
污染物是可以控制的,蛛母是可以溝通的,他們可以活著離開這里,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回到自己的親人身邊——到這一步為止,似乎一切都在走向幻想一般的美好故事結(jié)局。
“……大校。”百般猶豫之下,辛西婭還是偷偷找到了安德羅斯,同他提出了自己心中這種似乎毫無根據(jù)的荒謬不安,她難得吞吞吐吐,單單是描述都會覺得愧疚:“我不是在懷疑秦情小姐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好像有哪里沒有關(guān)注到的樣子?”
“非要說的話,確實有一部分。”安德羅斯平靜接下了年輕后輩的焦慮。
“我們對那位小姐的依賴性太強了……從一開始的污染物治理,再到牽制蛛母的存在,如今她的故事成了年輕人們最后的精神支撐,如果我們不是軍人,或者說我們的世界就這么大,那么說她是我們的''救世主''也沒有任何問題。”大校收回看著秦情的目光,卻是意料之外的嘆了口氣。
這個年輕孩子擔(dān)心的部分大概和他憂慮的部分不太一樣,辛西婭是毫無自覺的,但她擔(dān)心的本質(zhì)其實是秦情本身,在擔(dān)心那個承諾背后是否存在這什么他們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的昂貴代價;
而對于安德羅斯來說,他需要考慮的則是秦情本身的意義。
比如說——那個女孩真的支付了某種特殊的代價,那么他的這些已經(jīng)將她當(dāng)做精神信仰的年輕隊員們,在那之后是否能承擔(dān)起這樣的恐怖落差?
這件事情畢竟有些敏感,安德羅斯按下了辛西婭,決定自己親自來問。
他找了個機會,單純只是提起了和蛛母約定溝通的部分,并對此表達了一定程度的不解:“……當(dāng)然,我沒有質(zhì)疑您能力的意思,只不過您只提起了蛛母是可以溝通聯(lián)系的,但祂需要什么,又需要我們提供什么,這些您似乎都沒有特意提起過。”
“啊……是說這個。”秦情笑了笑,態(tài)度比安德羅斯想象中要坦蕩的多:“不過確實也是呢,大校擔(dān)心這是魔鬼的交易也無可厚非,不過沒事的,蛛母的所求不在29區(qū)的人群上,她雖然也是領(lǐng)主級,但是和其他需要四處筑巢或是把人類當(dāng)做飼料的同類不太一樣,她只是想找個沒人打擾的清凈地方,最好是距離星域蟲巢越遠越好。”
“還在擔(dān)心什么?”女孩坦然詢問道:“是擔(dān)心她會后續(xù)變卦,還是擔(dān)心蛛母會要求29區(qū)定期提供''養(yǎng)料'',或者因為領(lǐng)主級的存在影響了29區(qū)的名聲,讓中央?yún)^(qū)的人以為柳德米拉將軍和蟲群走到一起去了?”
安德羅斯微微皺起眉,卻也都沒有否認:“……實話實說的話,這些都是我擔(dān)心的部分。”
“嗯……”秦情有些無奈,她猶豫幾秒后,嘆了口氣:“好吧,蛛母確實是需要有人來支付代價的,但請不必擔(dān)心,這個代價目前來說,還處于''可以接受的范圍''。”
安德羅斯淡淡反問:“所以,在我們甚至不知道交易內(nèi)容的時候,您已經(jīng)提前做主,親自為我們作出決定了嗎?”
少女神色坦蕩,再自然不過地點了點頭:“當(dāng)然,比起全面開展,蛛母需要的只是我們獻上一點小小的代價而已,這算是很劃算的交易。”
安德羅斯沒有發(fā)怒,但也沒有認可這個說法,他只繼續(xù)問道:“代價是什么?”
或者說,誰來支付這個代價?
那雙淺金色的眼睛隨著笑意慢慢彎起,少女仰頭看著他,若無其事地笑起來:“您是個聰明人,大校——在您用這種態(tài)度和我說話的時候,不就已經(jīng)代表您猜到了正確答案了嗎?”
……確實。
“你是個很溫柔的孩子。”安德羅斯平靜道,“一個會愿意耐心記住三百多人過往人生的人,一個愿意把珍貴時間浪費在這種''無用信息''上的人……不會是個要我們用命獻祭邪物的偽善者。”
答案其實早在她出現(xiàn)的第一天就已經(jīng)有了。
這個孩子獨自一人前來,不愿牽扯任何人陪自己一起,卻要救所有人走。
旁人的性命與人生從來都不是她彰顯慈悲本性的奢侈勛章,她自始至終唯一愿意握在手里的籌碼,就只有她自己而已。
“蛛母不會留下的,大校。”到了這一步,她依然只愿意提起這件事情,“什么事情都不用擔(dān)心,保證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然后呢?”安德羅斯垂眸問道,“除了這一部分之外的呢,孩子?”
除去這些,除去這些本該與你無關(guān)的東西,單純只屬于你自己的那一部分呢?
秦情眨了眨眼,卻說:“那不重要。”
“其實在您選擇單獨只找我說話的時候,已經(jīng)算是做出選擇了,大校。”少女輕飄飄地提醒道,她提前一步往外走,回頭看著他時,唇角是漫不經(jīng)心的笑:
“所以,何必再有此一問呢?”
為什么沒有在人群面前說?
因為會引起不必要的騷動,因為會讓人陷入恐慌,增加不必要的代價和傷亡。
——因為站在他的角度看來,如果需要支付的代價僅僅只有她一人的話,那么他們確實是可以承受的。
安德羅斯似乎可以理解她,但又有些不太理解她,他跟在那少女身后默不作聲,看著她若無其事地走回人群,神色自若地與旁人談笑,忽然有些好奇,在這幾乎是生命倒計時的最后時間里,她看著自己親手拯救的這些人,究竟在想什么呢?
是愉悅,欣慰,還是提前開始生出不舍眷戀的悲傷?
然而那雙淺金色的眼如常掠過人群,溫情,平淡,一如既往。
……
臨近最后的期限,許多年紀尚輕的軍人躍躍欲試,愈發(fā)急不可耐,最后一遍巡查結(jié)束,確認了沒有遺留污染物,沒有到處亂跑的蜘蛛,也沒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怪東西,這一百多人的隊伍終于重新調(diào)整了自己的狀態(tài),迫不及待地向著天坑所在的方向走去。
說來有趣,這么多年來,同時面對諸多不可名狀的危險都能保持心態(tài)平穩(wěn)悍不畏死,如今明知這條路是絕對安全的通往回家的路,許多人卻反而生出極為強烈的膽怯的心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又磨磨蹭蹭地,仿佛某種怯懦又畏光的動物,小心翼翼地徘徊在天坑附近,半天竟是沒有一個愿意上去。
他們下意識看向秦情所在的方向,少女腳步很慢,理所當(dāng)然地走在所有人的最后,當(dāng)其他人目光望過來的時候,她便彎彎眼睛,露出溫柔又鼓勵的微笑。
“上去吧。”她輕聲道,“你們該回家了。”
這些人一個又一個地離開天坑,安德羅斯和秦情留在了最后,準備離開時,他下意識看了一眼少女身后的陰影。
那里仍是與來時一樣安靜,令人不安畏懼的安靜,而秦情神色如常地看著他,笑瞇瞇的問:“您在等什么?”
安德羅斯心想,我總不能說我在等那個支付代價的最后期限。
但這里太平靜了,平靜地仿佛什么也不會發(fā)生,于是大校的臉上終于露出幾分猶豫的神色,他試著對秦情伸出手,女孩很溫順地走過來,任由安德羅斯抱著她,準備帶她離開這里。
辛西婭趴在天坑外圍,看起來比在場所有人都要緊張,她的身體繃緊著,直到大校帶著秦情出現(xiàn)在地面上,腳踏實地走到她面前的那一刻,辛西婭才顫抖著撲上去抓住她,允許自己慢慢放松下來。
“你看,我說過的。”少女將雙手搭在中尉的掌心上,溫溫柔柔的安慰道:“我答應(yīng)你的愿望,就一定會做到。”
“嗯……”中尉連連點頭,唇角上揚著,正準備對她露出一個微笑的時候——
那溫柔凝視著她的少女忽然垂下目光,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所以,我已經(jīng)和你離開過啦。”
秦情輕聲說著,緩緩后退了一步。
“既然如此,我不算違約,對吧。”
……這是什么意思?
您是不是,您是不是還是——
辛西婭瞳孔瞬間縮緊,反射性地伸手想要去抓住她的手腕,然而那安靜許久的坑洞倏地噴涌出無數(shù)細白的蛛網(wǎng),呼嘯洪流一般將少女阻隔包裹,重新拖入了天坑之下。
……
所有人怔怔看著這突然發(fā)生的一切,怔愣著,僵死一般,陷入了某種荒唐又絕望的靜默。
——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某個位置,然而應(yīng)當(dāng)站立著某個銀發(fā)少女的地方,此時靜悄悄的,空無一物。
瞬間暴起的辛西婭被撲上來的安德羅斯硬生生按在原地,中尉對身上的強制重壓毫無反應(yīng),她拼命掙扎著,指爪拼命摳撓雪地,喉嚨里更是發(fā)出野獸崩潰般的暴怒咆吼,周圍原本已經(jīng)準備歡呼的人群此時更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之中,極少數(shù)勉強保持理智的人拼命維持著最后的秩序,竭力阻止著他們重新跳進去救人。
“……先找人回山中城!附近巡邏隊在哪兒!?找柳德米拉過來救人!!!”
安德羅斯的咆哮聲驚醒了太多陷入混亂的人,一些人跌跌撞撞失魂落魄,但還是往外跑著開始尋找附近的巡邏隊,安德羅斯手底下壓著仍在掙扎著想要跳進去的中尉,拼了命的尋找其他還算靠譜的對象:“奧蘭多呢!?他身上生物芯片不是還能用嗎?那小子現(xiàn)在哪兒去了!?”
“他已經(jīng)跳下去了……大校。”有人顫抖著回答道。
“在秦情小姐被蜘蛛拖回去的同一時間,他就跟著一起跳下去了。”
第142章
——就這個結(jié)局來說, 并不是一點蛛絲馬跡也找不到的。
對于商人而言,少女的回答不算是毫無破綻,有關(guān)蛛母交流的部分,她始終有意無意地避開了最關(guān)鍵的部分:代價是什么。
倒不是說奧蘭多對山中城有多么嫌棄、或是說他多看不上這里的人,僅僅是客觀角度而言,他找不到這些人可以和蛛母交換代價的資格。
在秦情出現(xiàn)之前, 他們甚至連相對更低級的污染物都束手無策。
那這個代價還能是什么?
答案再簡單不過了,對蛛母而言,真正有價值的只能是秦情這個可以和她對話的存在——她的保證從來都是真實的,如果她真的能讓蛛母做到這種程度,那么余下其他自然連贈品的資格都談不上。
價值不對等,也就沒有出手攻擊的理由。
這樣的結(jié)局多美好啊, 用極小的代價交換真正的和平, 所有人都可以得償所愿, 包括她在內(nèi)——
發(fā)現(xiàn)這一點的奧蘭多再沒有興趣去觀察那些興奮異常的人們,他目光越過人群,無比煩躁的, 幾乎是全然本能地去尋找她的眼睛。
這樣就行了么?
對你而言,這樣的結(jié)局就能讓你滿足了么?
他也許希望、也許不希望, 想要從那雙淺金色的眼睛里看見一些欣慰的滿足, 或是圣人般自滿和置身事外的悲傷, 對絕大多數(shù)人而言, 這也許是拼湊出圣人形象的最后一枚碎片,但絕對不是奧蘭多想要看到的東西。
他寧愿出賣靈魂與惡魔打交道,也不想去擁抱一位無瑕無私的圣人。
但他沒有看到符合想象的眼神,沒有看見一雙圣人應(yīng)有的眼睛。
——那姑娘站在人群中,平靜溫柔的微笑著,眼中卻是空無一物的冷漠。
……
相較而言,奧蘭多可能更熟悉這樣的眼神。
那是一種欲望滿足之后的平靜倦怠,他過去常常會見這樣的目光存在于那些上位者的身上:當(dāng)金錢淪為單純的數(shù)字,當(dāng)財富本身已經(jīng)成為模糊的概念,一切渴求變得觸手可得,棋盤上每一步都可以無視規(guī)律隨心所欲的行走,那些正在對游戲本身失去興趣的人,偶爾就會露出這樣疲倦又冷漠的神態(tài)。
毋庸置疑的是,在此之前,她確實是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全神貫注的享受著這場“救贖游戲”的,她做得很好,每一步的安排都堪稱完美,可當(dāng)這場游戲逐漸走向所謂的完美結(jié)局之后,她看起來卻沒有想象中那樣快樂。
正相反,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無聊。
這場太過按部就班的游戲,已經(jīng)開始令她覺得無聊。
奧蘭多的眼睛盯著秦情平淡的側(cè)臉,身體忽然慢慢地顫抖起來。
那個猜測令他前所未有的亢奮起來,連血液都要隨著一起歡喜到沸騰。
錯不了的。
……這不是屬于救世主的眼神,這甚至不該是屬于一個純粹又無私的圣人的眼神。
這不是救主,不是圣人,不是不可污染,不可觸碰的“神”。
這是個毫無自覺、且更加傲慢、將世界本身當(dāng)做游戲場的……“玩家”。
她有欲望,有渴求,并不是如他最初構(gòu)想那樣神圣無私到無堅不摧不可玷污,只不過比起金錢財富,名譽與地位,她更偏向于用信仰和希望充當(dāng)游戲的籌碼,她享受的甚至不是旁人傾慕和信任的目光投向自己的感覺,而僅僅是這個“救贖游戲”的過程本身——
那既然如此,既然如此的話……
當(dāng)蛛網(wǎng)如洪流般席卷涌來,勾纏著最后珍貴祭品再次墜入深淵的剎那間,他放縱自己的本能驅(qū)使自己的身體,毫不猶豫地跟著一起一躍而下。
如果她在乎的僅僅是“游戲”本身的話——
奧蘭多想,那一切就變得簡單多了。
跳下來的瞬間,他也確實看見了少女震驚又錯愕的眼神。
他不覺自己有多瘋狂,多荒謬,多么無理取鬧,他唯一的感覺是想要笑出來,毫無顧忌地暢快大笑,他的身體正在墜入一片未知的深淵,靈魂卻變得前所未有的輕盈起來。
無瑕的圣人,仁慈的救主啊,如果你真的愿意去聆聽所有人的愿望,那你能不能也聽聽我的?
我現(xiàn)在也在地獄里了,來救我吧。
如果這樣能讓你多看看我的話,如果這樣能讓你重新感覺到屬于“游戲”的愉悅的話,地獄而已,無論多少次我都可以跳給你看。
……
墜入蛛網(wǎng)的瞬間,蜘蛛的毒液幾乎是瞬間注入了男人毫無抵抗的身體,他仰頭看著那匆匆跑來的少女,也僅僅是拼命抬起手,想要觸碰她的臉頰。
然后……你在愿意救我的同時,能不能真正看著我,像你愛著別人那樣,也分給我哪怕只有一點點的愛?
*
地下常年昏暗無光,連血液也會變得冰冷。
蜘蛛不喜歡。
但剛剛被找回的孩子卻是很好的,柔軟,溫暖,嬌嫩又安靜……只不過還沒有等蜘蛛將她重新放回早早準備好的安全巢袋里,細密的蛛網(wǎng)上便又多了個冷冰冰的累贅。
一條蛇,人的形態(tài),血液卻是冷的,和那個孩子一起跳下來,還算完整,只是沒什么用處。
……想要扔掉。
但秦情說,“不行。”
她屈膝跪坐在蛛網(wǎng)的正中間,懷里抱著的是那個追著她一起跳下來的男人,旁邊是徘徊不散的蛛母子嗣,毒素已經(jīng)注入奧蘭多的身體,讓他的身體開始便愈發(fā)的冷。
秦情的手掌搭在他的額間,柔光閃爍著,血條反復(fù)拉扯的感覺讓她感覺到一種久違的煩躁。
蜘蛛再一次蠢蠢欲動起來,秦情抬起頭,將懷里的人努力護得更緊:“不行。”
為什么不行?
蛛母的螯足點在蛛網(wǎng)上慢慢前進,那樣龐大到令人仰望都覺恐懼的身形輪廓,發(fā)出的聲音卻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柔和細膩:“之前約定好的,已經(jīng)完成了。”
“人類,放走了。”
“您要留下。”
“他也是約定的一部分,我們允許他離開過。”
“他如今回來,已經(jīng)不在約定的范圍之內(nèi)。”
“……所以,是之前的籌碼已經(jīng)不夠的意思,對吧。”少女低著頭,手掌擋在奧蘭多的頭頂,語氣沒有半點變化:“你要我留下,要我?guī)湍銊冸x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單元上主系統(tǒng)的殘留物,要我進入你的巢袋成為你的孩子……這些條件用來交換29區(qū)的未來也綽綽有余,但是現(xiàn)在,多讓一個人離開也不可以了?”
蛛母強調(diào):“這不一樣。”
這條蛇在蠱惑她最心愛的孩子,用他精神上的脆弱,用他肉身上的痛苦來蠱惑她的眼睛,她總是要更偏愛那些痛苦的對象,這條蛇猜到她的弱點,甚至知道要如何用絕望來偽裝自己的貪婪。
這種程度的毒素根本不至于死亡,狡猾的毒蛇在她懷里蜷縮著身體任由毒素侵蝕全身,神情虛弱著,他捉著少女撫摸自己面龐的手指,眉眼間纏繞的盡是病態(tài)的饜足與歡喜。
他不在乎威脅與死亡,只在乎她此時的視線究竟歸屬與誰。
……
他在奪走本該屬于自己的愛,這不一樣。
她怎么能接受這樣的畫面?這是刻印在基因深處的執(zhí)念,從誕生之前就已經(jīng)在渴求的唯一的圣母與救主……現(xiàn)在卻被一條外來的蛇蠱惑了……!
明明是我們先來的,明明是我們找到的……
明明是我最早發(fā)現(xiàn)的! ! !
那種前所未有的暴怒如巖漿一般燒灼著蛛母最后的理性,仿佛是累積了千萬年的痛苦與憤恨,不甘,憤怒,嫉妒,渴望……蛛母的螯足開始神經(jīng)質(zhì)地撥動著蛛網(wǎng),她知道,這感情并不與她相關(guān),而是主系統(tǒng)殘留的意識。
蛛母忽然感到一種異樣的不悅。
她愿意接受自己的本能,接受自己的情感,但她不愿讓這份感情摻雜其他的污染,她要愛就純粹的愛,要嫉妒就只純粹的嫉妒,而不是成為主系統(tǒng)臨時取用的軀殼,連情感的變化也要受其牽制。
蛛母俯視著那個嬌嫩又溫暖的孩子,只差一步就要回歸她懷抱的孩子,為了一條蛇又毫不猶豫選擇站在她對面的孩子,稍稍遲疑后,提出了一條新的要求。
——那么,交換吧。
秦情抬起頭,微微皺著眉:“交換什么?”
我并不是在和你許愿,我親愛的孩子,蛛母回答道,我問的是那條蛇。
我要確保我是唯一的,不會被奪走地位的,無論如何也不會被影響的存在……他既然想要從我面前奪走你的愛,可以——
只要他愿意成為我們的一員就好了。
奧蘭多的意識并不完全清醒,卻也能勉強支撐著,嗤笑著反駁:“我是個人,異化后也還是蛇類的基因譜,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變成蜘蛛吧?”
可以的,小子。蛛母輕描淡寫地回答道。
在你的腹腔內(nèi)部植入同胞的卵,讓你的精神融入我們的神經(jīng)單元,你如果愿意讓自己的血肉成為同胞的溫床,那么,我可以允許你此時的僭越。
秦情聽著聽著,原本緊蹙的眉心慢慢松開,并變成另外一種更加沉重,更加難以言喻的復(fù)雜表情。
她的目光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動,看向了奧蘭多平坦緊窄的腰腹。
要、要搞得這么大的嗎……?
她表情都恍惚了。
“這樣就行?”然而比起已經(jīng)徹底呆住的秦情,奧蘭多卻直起手臂,慢慢撐起了身子。
這樣就行。蛛母回應(yīng)道。
奧蘭多慢慢扯開嘴角,露出個十足興奮的癲狂笑容,他轉(zhuǎn)頭看向仍呆愣著的秦情,終于不再忍耐,毫不客氣地湊上去用力啃了一口她柔軟的嘴唇。
“……現(xiàn)在我可是要給你''生孩子''了,”他慢慢吸著冷氣,一點沒錯過少女瞬間瞳孔地震的樣子,奧蘭多頓了頓后重又冷笑起來,然后陰森森地笑問道: “你會對我負責(zé)的,對吧?”
其他事情姑且不說……奧蘭多十足興奮地、甚至是近乎狂熱的想:
這種事情,斯考特做得到嗎! ?
第143章
地上消息傳播的速度要比預(yù)期之中快了太多, 附近的偵察小隊迅速捕捉到了地上出現(xiàn)的信號,在注意到那一群陌生又熟悉的制服時,許多跑來的年輕人愣在原地, 半天都沒反應(yīng)過來。
安德羅斯也有些忍不住皺眉,地上有偵察隊這點他是知道的, 但是這個人數(shù)規(guī)模已經(jīng)快要達到過去的探索隊人數(shù)總和了。
“讓開!”珊黛的聲音在人群之后響起, 她快步跑來推開所有人,第一眼就看見了安德羅斯,瞳孔又是一震:“安德羅斯……!?你不是……”
“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大校深吸一口氣,拽著珊黛快速解釋了一下現(xiàn)在的大致情況,他提起了有關(guān)秦情的部分,看見珊黛眉頭只是越皺越緊,表情只是嚴肅,憤怒,擔(dān)憂,但不見多少震驚之色,心里大致也有了數(shù):“柳德米拉知道?”
“將軍確實知道她來了……”珊黛勉強維持著一點冷靜,硬邦邦的回答說, “所以這只巡邏小隊理論上早該撤離,但一直堅持到了現(xiàn)在也沒有走。”
將軍早早作出承諾,不可能派人和她一起救援,這件事上讓柳德米拉改口顯然不太可能,但換一種思路來說,提前派出去的偵查隊伍多加幾個人,在外面多待一陣子,這倒是沒什么問題的。
“總之,先跟我們來吧,”珊黛飛快掃了一眼其他人,迅速調(diào)整好了自己的狀態(tài),“小情的事情我來接手安排就行,你們這些先做一下臨時檢查,稍稍休息一下后就會有人送你們回山中城,這邊不必擔(dān)心,一切有我。”
安德羅斯這才算是勉強松了口氣,“……多年不見,你已經(jīng)很熟練了。”
“總要成長的。”珊黛輕描淡寫地回答道,“也不能一直都是老樣子,是不是?”
“你既然是這里的臨時指揮官,那我也可以聽你調(diào)令,”安德羅斯忽然這樣說,他一抬手,擋住了皺眉的珊黛想要反駁的話。
“現(xiàn)在不必在意我的軍銜問題,”安德羅斯搖搖頭,強調(diào)道,“我離隊多年,這名頭早應(yīng)該不算數(shù)了;下令吧珊黛少校,我的狀態(tài)比他們所有人都好,也比你們之中任何一個了解地下湖的構(gòu)造,下去救人的話,沒有人比我更適合。”
“剛剛把你送上來就要再扔回去?小情知道了怕不是要薅禿我的毛。”珊黛換了種口吻反駁道,她這樣的語氣讓安德羅斯有些無奈,一時間也找不到什么合適的話來繼續(xù)堅持,此時軍用帳篷被人撩開一角,萊利院長幽魂一樣飄了進來,拍拍少校的肩膀,無聲做了個讓她出去的手勢。
安德羅斯安靜下來,看著這位久別多年的老友親自上手為自己檢查,過了好一會后,才干巴巴地開口,想要試著打破氣氛:“院長都親自來了?”
“醫(yī)院被技術(shù)部的家伙接手了大半,暫時用不著我。”萊利慢吞吞的回道,“將軍看我在醫(yī)院閑得慌,把我扔到這邊來''透透氣''。”
安德羅斯慢慢沉默下來,帳篷內(nèi)一時間只有萊利院長走動忙碌的聲響。
“……她比我想象中還要信任那個孩子。”半晌后,安德羅斯才輕聲道,萊利意味不明的輕哼一聲,答:“你要是在現(xiàn)場,估計也會做出和她差不多的選擇。”
這句話落下之后,萊利也不再說話了,他燒了一壺水在旁邊,兩個人靜靜聽著沸騰的聲音,好一會后,萊利才慢慢開口:“……你是不是還有欠了一句話沒說?別告訴我你要等柳德米拉一起,她現(xiàn)在忙的發(fā)瘋,沒空搭理你這個皮糙肉厚的老東西。”
安德羅斯看他一眼,終于還是笑了起來。
“……我回來了,老朋友。”
大校長久繃緊的肩膀終于垂了下來,整個人慢慢癱倒在行軍床上,肢體顯出一種壓抑太久的沉重倦怠。
……他回家了。
萊利停頓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平靜道:“歡迎回家,朋友。”
*
片刻后,萊利院長從帳篷里走出來,抽了半根煙后才去另外一邊找人,珊黛語氣飛快地安排著后續(xù)各項工作,萊利在她這兒看見了個很熟悉的年輕人,云樓中士站在少校面前聽她的后續(xù)安排。
年輕人的狀態(tài)還算鎮(zhèn)定,只是一張臉蒼白的嚇人,失魂落魄算不上,行尸走肉一樣機械執(zhí)行命令的程度倒是差不多的。
“這個狀態(tài),作為救援隊下去靠得住么。”萊利語氣平平的提了一句,不帶任何個人情緒,云樓垂著眼不說話,珊黛揉了揉眉心,長長嘆了口氣:“云樓的個人能力還是沒有問題的……反正這一趟不是他下去就是我下去,您就別跟著一起摻和了。”
院長抬了下眉頭,他瞥了一眼珊黛,年輕少校的表情還算冷靜,但額頭的青筋自始至終也沒有完全消失過,他嘖了一聲,最后還是選擇了閉嘴。
“至少我們還算有半個好消息。”珊黛深吸一口氣,勉強道:“奧蘭多在下面,那小子應(yīng)該也算是個能指望的吧……”大概。
“少校。”萊利干巴巴地提醒道,“您不會安慰人,就不要說話了。”
眼看著這邊馬上就要小狗變瘋狗,這種時候再當(dāng)著他的面提另外一個極不靠譜的男人,不是火上澆油是什么?
“我也沒有別的意思。”珊黛無奈道,她扔給對方一個特殊的通訊器,飛快吩咐道:“這上面記錄了奧蘭多的生物芯片信號,好歹也算個找人思路。”
云樓顯然已經(jīng)不想在這里多浪費時間,勉強壓著情緒等著少校下達了最后指令后,他幾乎是風(fēng)一樣的速度直接竄了出去。
所有可容人經(jīng)過的天坑都已經(jīng)被管理起來了,其中原探索隊隊員離開的幾處則是重點看管目標,中士的身上只帶了最基礎(chǔ)的裝備,稍稍調(diào)整了一下角度后,就直接跳了下去。
合成種的身體強度足夠他忍耐這個高度的下落沖力,但大概降落到預(yù)期中一半左右的位置,云樓的雙腳就先一步感覺到了某種柔韌厚重的存在物,他重新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等到眼睛適應(yīng)了地下光線后,臉上表情也變得沉重起來:
蛛網(wǎng),鋪天蓋地,密密麻麻,完整覆蓋了周圍的一切,在這一層之下重構(gòu)編織出無數(shù)新的通道。
從這里往下走,無論怎么走都是蜘蛛的巢穴。
云樓皺著眉,這里的氣味是混亂而渾濁的,蛛網(wǎng)覆蓋了能夠感知的一切,他低頭看了一眼通訊器的信號標記,好在并不是想象中的地下湖深層,而就在附近幾百米處的位置。
他耳朵微微動了動,能聽見蜘蛛的螯足在陰影下窸窣行走的響動,這里存在著數(shù)量恐怖的空境之蛛,但是不知為何,祂們此時極為平靜冷淡,對入侵者毫無反應(yīng),態(tài)度幾乎稱得上溫順。
……很難不讓云樓想起小姐第一次幫助薇薇安處理污染物的畫面。
他心里的某個角落稍稍放松了一點,但還是提著一口氣,向著信號所在的方向慢慢走去。
那里并不遠,蛛網(wǎng)結(jié)成了一個類似巢袋的半圓狀,隨著腳步靠近,他已經(jīng)能夠聽見熟悉的呼吸聲,小狗的耳朵反射性豎了起來,那聲音聽起來是有些急促緊張的,但并不是受傷受損的特殊急促頻率,他沒有聽見另一個男人的聲音,但此時的云樓已經(jīng)不在乎了,急惶惶地沖過去,下意識的出聲詢問:“小姐?”
對方頓了頓,然后才回答:“云樓嗎?我在這里。”
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云樓最后幾步?jīng)_的太快來不及控制,踉蹌著跑到秦情的面前,少女屈膝跪坐在那里,外套脫下虛虛攏著什么,在她懷里縮成了巨大的一團。
她除了臉色受驚似的微微發(fā)白,整體看起來還是正常無損的健康完整,云樓的呼吸里還帶著壓不住的抖,他徹底脫力地直接跪在了她的面前,連聲音都是哽咽的:“您要嚇死我了……”
女孩眨眨眼,臉上露出真切柔軟的愧疚之色,然后又忽然神色大變,用力俯下身子,努力攏住懷里正在掙扎的巨大一團。
這反應(yīng)讓剛才面前松了口氣的云樓瞬間緊張起來,幾乎是反射性伸手想要把她拽開,失聲道:“這很危險,小姐——”
他話說一半,卻聽見一陣陌生的窸窣聲,像是某種身形巨大的東西正在附近掙扎扭動,下一瞬,一顆銀紫色的巨大蛇頭終于從秦情懷里的一團成功掙了出來,這身形碩大的巨蛇揚著身子怒氣沖沖的瞪著面前的云樓,嘶嘶警告著。
云樓皺起眉頭,反應(yīng)比剛才利索多,也冷漠多了:“……奧蘭多?”
巨蛇不滿的嘶聲威脅,他鱗片細滑冰冷,分明是滑不留手,稍稍掙扎一下就能恢復(fù)自由,此時卻煞有其事的一副被秦情抱緊了就動不了的樣子,只耀武揚威的晃蕩著蛇頭盯著入侵者,慢悠悠地沖云樓吐著信子。
“你,你別怪他……”秦情抱著這條巨蛇,任他扭扭捏捏地歪著腦袋挨在自己懷里,女孩此時表情也很微妙,是前所未有的復(fù)雜掙扎。
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連自己都是慌張無措,完全無法理解情況的樣子:“奧蘭多和蛛母做了交易……他現(xiàn)在身體有些奇怪的問題……應(yīng)該是問題……吧?”
巨蛇立刻擰過腦袋,怨婦控訴一樣沖她嘶嘶吐信。
“能有什么問題,”云樓的語氣是十二分的冷淡,“變成野獸了所以不會說人話了?”
“也……也不是……”秦情眼神迷茫,提起這件事的時候連聲音都不自覺地虛了下去,猶猶豫豫的,聽著心虛又氣弱:
“算……算是,懷孕了?”
第144章
懷孕了, 誰的孩子。
現(xiàn)在趁別人不在把他弄死是不是還來得及?
云樓想到這里時稍稍頓了頓,呆滯幾秒后才反應(yīng)過來“男人不能懷孕”這種基本常識,十分鎮(zhèn)定的開口道:“……總之,我先陪您上去。”
秦情的表情有些微妙的為難,云樓伸手準備牽她卻不見對方的反應(yīng), 皺了下眉后簡單說了聲抱歉, 然后就直接伸手撫上她腰肢之下的位置。
云樓猝不及防伸手一探,摸到的不是少女腰肢輪廓,而是冰冷的蛇鱗。
果不其然,巨蛇近三分之二的身體盤臥在少女身側(cè),蛇身卷過少女細瘦的腰肢,抵著她的膝蓋壓住小腿,連尾巴尖也要貼著她的足踝不放,強制糾纏著要她與自己毫無芥蒂的親密相連,這姿態(tài)在蛛巢深處算得上一種特別的保護,可也讓秦情字面意義上的寸步難行。
當(dāng)然,也是十二分的礙眼。
云樓臉色一陰, 手指直接用上力氣,一副完全不介意是不是把對方扯碎的暴戾架勢, 準備把這條煩人的蛇直接從女孩身上扯下去。
原本還故作羞羞答答將腦袋挨在她頸側(cè)的巨蛇倏地繃緊了身體,蛇身流暢地蜷曲扭轉(zhuǎn),毫不客氣地露出了尖銳細長的蛇牙,蛇頭嘶嘶探出,大張著嘴一副準備把他囫圇吞下去的兇殘架勢。
而這邊面無表情的中士已經(jīng)準備回手掏槍了。
秦情額間青筋一跳,直接伸手勾住巨蛇張開的嘴角,如此只稍稍用了一點點力氣,就直接把蛇頭給拽了回來。
銀紫色的大蛇立刻重新纏回少女身上, 在她想要把手收回時反過來追逐她手指不放,秦情無比沉重地嘆息一聲,在兩人劍拔弩張的氣勢之中,十分疲憊的問道:
“……所以,我們還不走嗎?”
……
蛛母的承諾自然是靠譜的,她沒有搞文字游戲的愛好,對完整轉(zhuǎn)化奧蘭多這個原生種也興趣不大,更多的是想要把奧蘭多轉(zhuǎn)化為一個可以隨時轉(zhuǎn)化吸收的移動監(jiān)控——在主系統(tǒng)的意識碎片剝離干凈之后,她也不太強求秦情非要在她的巢袋里呆著了。
索性這一片已經(jīng)是她的完全主場,不必擔(dān)心有其他同類順著共享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單元摸過來,壓制她的意識,搶走她的孩子。
至于孩子在哪里的問題……在家玩也是玩,在家門口院子玩也是玩,蛛母這方面十分寬宏,并不做額外局限。
*
“……也就是說,兩位都沒有性命危險。”珊黛聽完匯報,表情半是欣慰,半是不滿。
要不是因為有旁人在場,她現(xiàn)在估計真的能把秦情的腦袋擼成炸毛。
“收拾收拾,先都回家再說!”少校抬手一揮,一改之前的郁悶沉重,眉飛色舞的做出總結(jié)。
上來的時候是云樓抱著秦情離開,那條銀紫色巨蛇慢吞吞地跟著爬上來時還嚇到了不少人——在本地大部分異化變種都是性格溫順的毛茸茸的前提下,冷不丁看見這么一條體長十多米的巨蛇,視覺沖擊力還是相當(dāng)可怕的。
秦情被按著檢查一圈,除了有些過分虛弱以外渾身上下連衣服都沒怎么亂,初步檢查剛剛結(jié)束,她就跳起來想要往外沖。
少校熟練地一伸手把她勾回來,幽幽警告道:“從現(xiàn)在開始,你哪里也不許去哈。”
女孩微微瞪大眼睛,下意識道:“可奧蘭多他……”
“死不了,”珊黛冷酷道:“萊利院長也跟著一起來了,有他盯著你可以放心。”
秦情還是肉眼可見的不安:“但是奧蘭多情況特殊……”
“從地下湖回來的都很特殊,”珊黛嘆了口氣,到底還是沒忍住,把秦情頭頂揉成了一團亂毛:“你現(xiàn)在就給我老老實實的休息,安德羅斯都愿意乖乖配合接受檢查了,你難道還能比他更經(jīng)得起折騰?”
見她還想反駁,珊黛肩膀垂下,無奈道:“……就當(dāng)是為了我們這些人呢?”
秦情一怔,動作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珊黛抿起嘴唇,想要嘆氣,又想要對她微笑,張張嘴又想說些抱怨的話,最終無數(shù)思緒壓在嘴眼里,盛著一點壓抑的酸脹,眨眨眼,卻仍是干澀的,疼痛的,眼眶空空的流不出什么。
她勉強勾著嘴角,笑容卻是沉重又苦澀的。
“稍稍多給自己一點關(guān)注吧,”她垂眸嘆著,聲音里滿是酸澀的疲憊,“……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你的離開的。”
“知道你往這里跑,云樓都快瘋了;看見你重新掉下去,辛西婭也要瘋了,”珊黛坐在椅子上,慣常挺直的脊背此時也弓了下去,某種深沉壓抑的情緒壓在她的肩上,墜得她喘不上氣。 “……現(xiàn)在看見你這樣子,我感覺我也要瘋了。”
她越愛人,越無私,越不在意自己,對于那些愛她的人來說,便越顯出一種涼薄的殘忍。
視線角落里原本已經(jīng)走到帳篷旁邊的那雙腳慢了下來,她猶猶豫豫的徘徊幾圈,到底還是重新轉(zhuǎn)了回來,停在了珊黛的面前。
珊黛抬起頭,眼神明亮,寫滿了毫不掩飾的憤怒和委屈,嘴角卻是控制不住地下撇,她索性也不開口,只默不作聲地伸出一雙手臂,陰著一張臉看她。
秦情垂眸嘆息一聲,張開胳膊,任由這委屈巴巴的小白熊把自己抱著,腦袋直接埋在自己胸口,一言不發(fā)地掉眼淚。
“……你也給我去做檢查。”腦袋埋在對方仍溫暖柔軟的懷里,珊黛不忘悶聲提醒。
秦情好脾氣的應(yīng)聲:“記得了。”
珊黛:“回去后去哪里都要記得通知我!”
秦情也點頭:“沒問題。”
珊黛:“那條蛇給他打個結(jié)都死不了,不許管他了!”
秦情無奈失笑:“這個不太行呢……”
珊黛腦袋直接抬起來,憤怒道:“這個為什么不行?”
秦情目光游移一瞬,表情還算淡定,但仔細觀察就能發(fā)現(xiàn),那更像是一種肌肉定格般的毫無變化:“……他懷孕了,我不能不管。”
珊黛:“……”
珊黛:“?”
珊黛:“誰的孩子……?”
秦情因她過分流暢的接受速度哽了一下,但遲疑幾秒后,還是老老實實講明白了之前地下和蛛母做的交易。
嚴格來說蛛母只是將某種特殊的蛛卵用作監(jiān)控裝置注入他的體內(nèi),但奧蘭多信誓旦旦宣稱自己已經(jīng)懷了,連帶著腦子已經(jīng)被爆炸信息量攪和成漿糊的秦情,一時間也很難保證正常的理智思考。
“哦,那也挺好。”比起自己都有點糊涂的秦情,珊黛的聲音是極冷靜的,“被改造成怪東西了,既然如此我們不要管他了,扔下他直接走吧。”
秦情:“……”
這個好像也不太行呢。
*
奧蘭多上來這么久,始終沒有恢復(fù)人類的形態(tài),其他人沒有接觸過原生種,只能和堅持把自己盤臥成一團的巨蛇彼此干瞪眼,這么久,仍是手忙腳亂,沒有半點進展。
珊黛那邊情緒稍穩(wěn)定些后,她親自過來找了萊利院長,言簡意賅地轉(zhuǎn)述了地下發(fā)生的事情,然后就閉著嘴巴站在原地,和面無表情的院長面面相覷。
萊利:“你問她是誰的孩子了?”
珊黛點頭:“啊,問了。但是小情自己好像也沒搞明白,所以不知道是誰的孩子。”
“……”
萊利院長默默轉(zhuǎn)過去給自己點了根煙。
他叼著煙緩了緩,又有點不信邪似的問:“照理來說云樓那小子應(yīng)該也知道一點,他也什么都沒說……?”
珊黛莫名其妙道:“這是小情和奧蘭多在底下折騰出來的怪東西吧,云樓下去前后才多久啊,去哪里知道這是誰的孩子?”
萊利院長沉默半晌,有些沉重地一口抽掉了半根煙,他神色復(fù)雜的看看神情坦蕩的珊黛,然后嘆了口氣,道:“這兒的裝備太簡陋了,先回山中城再說。 ”
前后幾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回了山中城,柳德米拉沒有特意壓制信息,任由“失蹤多年的探索隊成功返回”的消息在城中隨意擴散,她只稍稍吩咐了幾句,盡量不要讓民眾情緒發(fā)酵成難以控制的狂熱畫面,自己就收拾收拾,直接轉(zhuǎn)路去了軍醫(yī)院。
返回一百多人,對比最初報告的全員失蹤這已經(jīng)是個堪稱奇跡的數(shù)字,秦情在地下時已經(jīng)為他們做了檢查,如今這些人需要面對的問題更多是長期地下生活造成的嚴重營養(yǎng)不良和各種心理問題,這些全都急不得,只能等著慢慢調(diào)養(yǎng)。
柳德米拉將軍趕到,正巧趕上萊利院長集中會診奧蘭多,這會珊黛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也緩解了許多,但仍時刻保證自己待在女孩三米之內(nèi)的位置;而那位大功臣也沒去休息,白著一張臉在門口來回轉(zhuǎn)圈,急惶惶地等著院長出來。
“不去休息,這是做什么?”柳德米拉左右看了一圈,最后問向珊黛。
對方翻了個白眼,道:“奧蘭多懷孕了,小情在擔(dān)心這個。”
柳德米拉的表情變化一瞬,隨即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只慢吞吞地哦了一聲。
她這反應(yīng)有些奇怪,珊黛看了一眼沒說什么,沒過一會,萊利院長推門走了出來,他先是和柳德米拉對視上,隨即轉(zhuǎn)頭看著秦情,心平氣和地擺擺手,道:“這位秦情小朋友,麻煩過來一下。”
女孩眨眨眼,被對方的語氣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乖乖走過去,讓院長一臉慈愛的拍了拍頭。
院長滿臉和藹,溫柔道:“那小子和你說他懷孕了?”
秦情下意識辯解:“更準確一點說,是他說要給我生孩子……”
“哦是這樣的,這位小朋友,”萊利微笑著,表情看起來愈發(fā)慈祥了:“按著正常生理常識來講,首先,男性沒有這個生理機能,其次,我們一般不會把良性寄生的異種蟲卵稱作孩子。”
秦情:“……”
“等一會這個小朋友去和護士長上一下基礎(chǔ)生理課哈,”萊利和顏悅色地轉(zhuǎn)過頭,看向也呆住的另外一個人。
珊黛若無其事地扭頭就走,被親媽一把扯住衣領(lǐng),當(dāng)場拎了回來。
“把這個''小朋友''也帶上吧。”將軍幽幽道,“我看她也挺需要上課的。”
第145章
萊利院長還要忙,兩個需要補課的“小朋友”被凡妮莎護士長無奈笑著領(lǐng)走了。
說是補課,實際也是找了個更加清凈的地方讓秦情呆著,趁此機會讓她安安靜靜修養(yǎng)一陣子。 “你這一點還不如被你救出來的那些人呢,好歹安德羅斯他們還知道乖乖聽話配合治療,到你這里我還得到處找人。”護士長半真半假的抱怨起來, “行了,這次總沒有什么事情要忙了吧?可以好好休息一陣子了吧?”
秦情眨眨眼,下意識道:“那其實也還是——”她后半截話被珊黛反射性捂住,珊黛少校滿臉乖巧,對著笑容愈發(fā)溫柔如水的護士長小聲道:“我們這就去休息,這就去~”
凡妮莎看她們兩個這樣子,也有些說不出的無奈。
“山中城又不是只有一個人會做事, 你這年紀在我們看來也都還是個孩子呢。”護士長嘆口氣, 拍拍秦情頭頂, 到底還是放軟了語氣,溫聲道:“這段時間就先把所謂的正事放放吧,天已經(jīng)塌不下來了。”
秦情閉著嘴不說話了,被護士長揉了揉腦袋,又被珊黛少校直接夾著去休息。
“我們不回去嗎?”眼見著這不是回研究所的路,秦情便問道。
“暫時回不去了, ”珊黛腳步飛快,隨口解釋道:“你怕不是要在這兒住好一陣子呢,正好,院長看你不順眼很久了,估計也準備趁著機會讓你好好調(diào)養(yǎng)一下。”
在柳德米拉有意縱容之下,救援成功的消息發(fā)酵飛快,研究所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過度興奮的狂熱人群圍堵得水泄不通, 就連薇薇安都被偷偷帶出來,暫時去了住院部那邊躲躲風(fēng)頭。
“不出意外的話,等到這波安靜下來,將軍就要考慮一下你的''職務(wù)''了。”珊黛總結(jié)道,算是間接得了狼王的好處,秦情如今戶籍落在29區(qū),很多事情準備起來都要輕松許多。
要她按部就班從下士開始往上慢慢走,這不符合情況,也不尊重民心,更不是柳德米拉費盡心思經(jīng)營到現(xiàn)在要看到的結(jié)局;當(dāng)然,具體要給這姑娘什么位置還需要指揮臺的高層會議集體表決,但珊黛在此之前繞著圈問了好久,極大可能應(yīng)該就是柳德米拉右手邊的那張椅子。
——軍部總參謀長。
正常來講,這是個能與將軍柳德米拉平起平坐的位置。
在過去,這個位置需要中央?yún)^(qū)的參與執(zhí)行,只不過隨著近些年中央?yún)^(qū)對各地掌控力度越來越弱,基本上只保留著名義上的決定權(quán),加上大部分地方都是軍侯擁兵各自為政,所以總參謀長在很多地方就只是一張不會坐人的空椅子。
許多將軍心里都存著一份默契的共識:雖然說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但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平日里該給中央?yún)^(qū)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他們當(dāng)然愿意承認這張椅子上坐著的人也擁有一定的話語權(quán)和決定權(quán)……可現(xiàn)在這張椅子上面沒有人,那就是完全兩回事了嘛。
柳德米拉給出這個位置,是對她的一種認可,也是對其他分區(qū)的一種特殊暗示。
——這個年輕女孩背后的意義與重量,是能與整個z區(qū)畫的上鉤的。
柳德米拉對秦情并不算是知根知底的十分了解,但也知道這樣的孩子不可能永遠局限在這一方荒蕪?fù)恋兀凰磥硪ツ睦锷星也恢辽僭谒哪芰Ψ秶畠?nèi),希望可以讓這個女孩盡可能地自由一些,更自由一些。
軍部接下來要忙碌的事情有很多:安撫人心,整理情報,救援成功之后的各種輿論變化,以及如果真的是這個職位的話,那么也避免不了和中央?yún)^(qū)那邊的對話交流……
這件事情上,倒是不必擔(dān)心會被動什么手腳,這么多年了,愧疚不敢說有多少,心虛氣短肯定也還是不少的,柳德米拉不計較不提醒不代表不清楚,如今她難得愿意主動開口一次,有得是人會愿意幫忙。
左右也不曾牽扯他們的直接利益,不過就是幾句話幾張紙,一張正式委任狀的事情,一個連雞肋都稱不上的位置換一位將軍一段時間的穩(wěn)定好心情,再劃算不過的買賣了。
……
“只不過這么一來,我就得跟著加班了啊。”珊黛趁著機會也搬到了軍醫(yī)院,平日里有事沒事就黏在秦情的房間里,此刻抱著一堆材料苦哈哈的抱怨,五官都是皺起來的:“我媽是終于找了個好借口,本來好多都是她的活,趁機全都扔給我了……”
“那將軍看起來是還沒放棄之前的打算呢。”秦情慢悠悠地接話,她現(xiàn)在是真正意義上的無事一身輕,每天都悠哉得很。
“什么打算,那個要我當(dāng)將軍然后讓咱們兩個接手這攤子的打算?”珊黛翻了個白眼,毫不客氣道:“得了吧,現(xiàn)在29區(qū)穩(wěn)定下來,本地人早就沒必要跟著到處跑了,柳德米拉將軍的位置依然穩(wěn)如磐石,誰來都動不了一下;”
珊黛咬牙切齒,恨得也是真心實意:“……人不歸我,錢不給我,活倒是還都算是我的,說白了不就是要我給她打苦工,去把周圍那些不穩(wěn)定的無人區(qū)全都給她收回來?”
秦情慢吞吞道:“你完全可以說這活已經(jīng)越級了,不屬于你的工作范圍。”
珊黛冷笑連連:“沒用的,這種時候她就能想起來她是我媽了。”
秦情面露同情,不多,且敷衍:“那確實就沒什么辦法了呢……”
珊黛少校繼續(xù)罵罵咧咧地忙著工作,親媽的意思珊黛也能理解,無非就是借此機會積累些實質(zhì)性的家底,小情可以被她破格直接按在總參謀長的位置上,自己卻不行。
她需要軍功,需要真正打下屬于自己的家底,需要日后和中央?yún)^(qū)打交道的充足底氣。
老一輩總不可能一直站在前面幫著扛旗。
但是理解歸理解,接受歸接受,實際工作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罵的。
這方面,秦情就沒辦法幫忙了,珊黛這邊忙忙碌碌,一部分是找她訴苦吐槽,更多也是過來與她做個伴陪她聊天。平時能呆的時間也不長,不過一會就要往外跑。
秦情倒也想過要不要跟著一起走——哪怕只是去技術(shù)部那里溜達溜達透透氣呢——然后就被萊利院長用“這位小朋友上課不及格所以需要留堂”這種幼稚理由強制按住了。
秦情:……
就很無奈。
那要她配合也不是不行……但是不是給她找點解悶的事情?
萊利院長寬容的允許了,然后親自給她抱來一堆醫(yī)學(xué)類專用教材,單獨拿出一本都能砸死人,摞起來更是和她的床一樣高。
秦情:“……院長,這是什么。”
院長和藹道:“秦情小朋友欠的基礎(chǔ)生理課。”
……
秦情小朋友表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強烈抵觸情緒。
但院長的態(tài)度擺在這里,顯然就是不打算再給她多余的寬容許可了,想要和上次一樣堂而皇之走出軍醫(yī)院大門更是想都不要想。
秦情嘆了口氣,只能拿著旁邊的醫(yī)學(xué)類書籍翻了翻,靠這個來打發(fā)時間。
她如今所在的“病房”很大,也很豪華,各類設(shè)施一應(yīng)俱全,比起病房,更像是一間完整的平層公寓;為了保證病人靜養(yǎng)效果,隔音效果也是極好,日常聽不到醫(yī)院特有的嘈雜聲,今時不同往日,除了院長和珊黛少校這個級別的,也沒有人能來隨意打擾她這位“大人物”。
秦情隨意翻了翻書,心思忍不住又飄遠了。
……除了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的29區(qū)現(xiàn)在情況如何之外,她還有些在意之前看到的記憶碎片。
如果那段夢是真實的,那么蟲主的真實存在時間要比她想象中更久,夢中的只言片語不多,只能勉強推測出那還是個對精神力的探索研究持有回避敬畏心理的古老時代,但29區(qū)現(xiàn)存文獻不多,更多是本地的地理志,這種古早記錄估計需要去其他地方才能找到對應(yīng)的相關(guān)記載……
正巧珊黛本來也有要離開29區(qū)去其他地方的特殊任務(wù),找個機會和她商量一下,讓她帶著自己一起吧。
稍稍總結(jié)了一下接下來的大致目標后,秦情猶豫了一會,還是準備把床邊這一摞各種意義上看起來都很沉重的專業(yè)書籍搬去了更角落的地方,至于院長下次來看到會有什么反應(yīng)那就到時候再說……
女孩本就帶著點說不出的心虛,飛快折騰完后也不敢停留太久,快步跑回床邊鉆回被窩里,整個人蜷了蜷,慢慢松了口氣。
只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室溫偏低,她又在外面呆了好一陣子的關(guān)系,剛剛才有些暖意的被褥下面此時是一片令人畏怯的寒涼,女孩下意識縮了縮膝蓋,赤|裸的足尖仿佛碰到什么冰冷細膩的東西,不像是堆起的被褥,要更堅硬柔韌一些的感覺……
那東西抵在她的腳下,慢條斯理地扭動滑行,蛇尾壓過她的足踝和小腿,又順著雙腿向上,一點點的探了上來。
秦情動作僵住,第一反應(yīng)卻是茫然的。
……夏蓋又從背包里出來溜達了?
……不對!
這個沒有羽蛇的軟毛毛! ! !
她悚然一驚,下意識縮起小腿想要往后閃躲,狀若溫順攀附在她腿上的蛇尾卻在此時悄無聲息擰緊收攏,少女雙腿被纏繞壓制,然而一同伸過來扣在她腰間的,卻是一雙冰冷而修長的男性手掌,和他再不掩飾的低沉喘息。
“您要去哪兒……?”蛇信探向少女毫無防備的耳廓,肆意嗅聞舔舐著她的氣味,伴隨著貪婪的喘息和迫不及待地吞咽聲,奧蘭多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沙啞,陰郁,且萬分幽怨:
“……您現(xiàn)在是個大人物了,怎么,想趁機拋夫棄子么?”
第146章
這個控訴未免也有點太過分了,被迫安靜不到幾秒的秦情立刻掙扎著撲騰起來,“院長明明都說了,那只是良性寄生的蜘蛛卵……”她克制著音量,有點羞恥,又有點氣急敗壞地小聲控訴起來:“你不要亂說話!”
蛇的體溫太低, 此前藏在被子下面非但沒有暖起來, 反而奪走了軟被下面那點僅存的暖意,現(xiàn)在貼合纏繞在一起,冷得她下意識想要縮腿。
奧蘭多被她的掙扎弄得嘖了一聲,但一雙冷冰冰的手好歹算是松開了她的腰,讓她向著旁邊挪了挪。
稍稍取回一點自由后,秦情仰頭看著窗戶的位置,果然,那里不知何時被推開了一點,留下半開的空隙,這尺寸要人通過確實過于勉強,卻足夠一條巨蛇輕松地來去自如。
“亂說話?”奧蘭多挑了下眉,蛇尾壓著她的足踝將她勾回懷里,又牽著她的手去撫摸自己仍平坦緊窄的小腹, “蛛母給我注入那怪東西的時候,小姐也是親眼看見的……那話是她先說的,又不是我的隨口胡謅。”
他如今是半人半蛇的異化狀態(tài),女孩繃緊的手指貼在他人類形態(tài)的小腹上,既能摸到清晰的腹肌輪廓線條,也能碰到細密冰冷的蛇鱗。
本來還有些掙扎的秦情被這種完全意料之外的觸感驚得愣了一下,緊繃的手指無意識放松了幾分,循著手指下面的鱗片走向,十分好奇的慢慢向下摸了摸。
奧蘭多的呼吸幾乎是瞬間繃緊了。
秦情的手指向下,碰到的卻不是溫?zé)峒毮伒墓饣と猓且粭l手感絕佳的冰冷蛇尾,她的手掌被迫舒展著貼在他的小腹上,能清晰感覺到每一次呼吸起伏的痕跡。
這種扭曲混亂的姿態(tài),此前秦情從未見過。
被她這樣摸著,奧蘭多的呼吸有些遏制不住的緊張,也有些說不出的興奮與狂熱,她手指每一次的觸碰撫摸都能驚起痙攣的喘息,最后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子,任由那雙柔軟溫暖的手掌貼在自己身上,小幅度的戳戳碰碰,隨意她如何審視,檢查……甚至是饒有興趣的把玩著自己。
“喜歡嗎?”他瞳孔縮緊,努力壓著興奮溫聲細語的問道,又牽著秦情的手重新貼在自己的腹部反復(fù)摩挲,一邊急促喘息著,一邊小聲提醒:“小姐應(yīng)該還記得的吧?這下面有些''東西'',是為了你才放進來的東西……”
他喃喃念著,帶著病態(tài)眷戀的歡喜,舌尖再次遞出舔上她的耳廓時,已經(jīng)是人類的濕熱溫暖的觸感,那聲音也帶上了濡濕的黏膩,隨著呼吸聲慢慢包裹住少女白皙的耳廓:
“就算那不是真正的''孩子'',但我也是真的不介意能為你字面意義上開膛破腹幾次……還是說,你喜歡別的?”
“喜歡這個?”他領(lǐng)著她的手貼在自己的尾巴上,領(lǐng)著她撫摸自己的鱗片,上半身卻極盡纏綿的貼上去,不愿錯開半點空隙。
奧蘭多借著細密黏膩的親吻反反復(fù)復(fù)舔舐她柔軟的嘴唇,又喃喃道:“知道么,有些地方會培養(yǎng)特殊的合成種,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漂亮又昂貴的廢物……你要是喜歡這樣的,我就一直維持這樣子給你玩,好不好?”
“你別……”秦情被他親的忍不住向后仰著腦袋,揚起的脖頸卻被反過來扣住,男人修長的手指扶住后腦,牽引著她更近的貼向?qū)Ψ降暮粑?br />
奧蘭多的親吻并不深入,但是卻是十分混亂又黏膩的,呼吸,舔咬,親吻,混在一起密密麻麻的落下來,親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
女孩子有點瑟縮的,好容易掙扎著開一點距離,剛剛喘息片刻,呼吸又被對方半點不錯過地悉數(shù)吞下,最后也只能在他的覆蓋下小聲嗚咽,抬手推搡他的胸口:“慢一些……”
……這種時候?
“我可從監(jiān)護室里跑出來的……”奧蘭多伸手捉著她抵在自己胸前的手,要她去感知自己的心跳,帶著點委屈,帶著點不滿和渴求,濕熱的親吻從唇角延伸到耳邊和頸側(cè),女孩的心跳似乎也被這過量的親吻和窒息牽扯的越來越快了——
然而下一瞬間,秦情冷不防微微皺起眉頭,手指用些力氣貼在對方胸口上,感覺對方心跳越來越快,呼吸也變得越來越急促,她的眉頭也越來越緊。
光線昏暗,意亂情迷之間奧蘭多并未注意到少女細微的表情變化,而抵在他胸前的手也沒有挪開,正當(dāng)奧蘭多以為這是自己可以再進一步的許可時,秦情忽然轉(zhuǎn)開腦袋,毫不猶豫地躲開了他的親吻。
秦情的聲音幾乎是瞬間失去了綿軟的甜蜜,清晰干脆,表示出了十足清楚的拒絕意味:“你先等等……”
……等?
在這種緊要關(guān)頭被人強制叫停,奧蘭多稍微撐起一點胳膊,毫不掩飾自己的滿臉震驚。
“你要我在這種時候停下來!?”他驚愕至極地反問,除去震驚與惱怒之外,聲音還帶著一點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虛弱。
秦情眨眨眼睛,她脖子甚至還被對方捏著,仍坦蕩的點點頭,沒有半點回避。
奧蘭多震驚更重,隨即便是失控的驚恐。
“你不能……”奧蘭多深吸一口氣,低頭對上的卻是秦情過分清亮平靜的眼睛。
他張張嘴,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強硬起來,然而他現(xiàn)在身體是虛的,聲音也是怨的,滿腔惱恨也不舍得對她流出半點,只能干巴巴的,又帶了點委屈,啞著嗓子與她強調(diào),“……你不能這么對我。”
少女還沒有開口,他自己先咬了咬牙,滿腔的濃情蜜意潑了冷水一樣瞬間冷卻下來。
因為那雙反射性抵在自己胸前的手,不需要她多說什么,男人自己就提前預(yù)支了滿心滿眼的惶惶不安。
“我可以。”秦情都沒怎么繼續(xù)掙扎,先前的喘息徹底平復(fù)下來以后,甚至是心平氣和地道:“總之你不能繼續(xù)了。”
“我怎么就……”奧蘭多憤怒無比的撐起胳膊,然而還支起來的胳膊沒堅持幾秒,整個人就軟趴趴地倒了下來。
下一秒,一條完整的銀紫色漂亮大蛇病懨懨地栽倒秦情的旁邊,滿眼的震驚迷茫。
他努力掙扎幾下,到底還是有氣無力地癱了回去,在長達數(shù)秒的僵硬后,奧蘭多才像是終于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一樣,徹底呆住了。
……
更恐怖的是,秦情就坐在旁邊,帶著幾分了然的悲憫,默默地注視著他。
奧蘭多:……
啊——! ! !
帶著強壓到現(xiàn)在的病痛和男人才能理解的羞恥與絕望,他默默轉(zhuǎn)過頭,整條蛇都顫抖著縮成了一團。
“你看吧。”秦情神色自如的爬起來,除了臉頰看起來還是紅撲撲的,整個人看起來已經(jīng)尋不到半點曖昧情動的痕跡。
她跪坐在大蛇旁邊,好聲好氣地哄:“你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強求也是求不來的……而且客觀來講,確實不該在這里見到你,你先回去休息好不好?等你狀態(tài)真正恢復(fù)了我再去找你。”
“我不要。”他硬邦邦地回道,蛇尾絞著她的被子,腦袋埋在枕頭下面,悶聲悶氣的聲音聽著也是愈發(fā)幽怨:“那里不是監(jiān)護室,那是監(jiān)獄。”
看不見令他安心的巢穴,尋不到自己熟悉的氣味,也感覺不到本該與他親密無間的伴侶。
現(xiàn)在這樣雖然也很絕望……但萬一呢!萬一他努努力就成功了呢!
……唉。
秦情眼神放空,有點說不出的頭疼。
理論上來講,她是應(yīng)該努力再勸一勸,要奧蘭多回去自己的地方慢慢休息好好調(diào)養(yǎng)的。
……但是,要靠她自己一個人扛一條十多米長的大蛇回去幾層樓之外的監(jiān)護室嗎。
“奧蘭多。”秦情有點遲疑,有些不安,但還是十分殘忍的,提醒說:“你知道的,你現(xiàn)在就算留下也是什么也做不了。”
原本還在努力試圖自欺欺人的大蛇猛地抬起腦袋,蛇瞳透出清晰而深刻的震驚和羞惱:“你不要現(xiàn)在說這個!”
開了這個十足羞恥的頭,秦情反而徹底冷靜下來了:“但事實就是如此。”
“哎呀,其實如果您不介意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話……”大蛇絞著尾巴,扭扭捏捏,羞羞答答的表示:“我也不是不行……”
秦情:“……我還是介意的。”
她嘆口氣,看著床上哼哼唧唧抱怨著扭來扭去的大蛇,心中只有一片無悲無喜的冷靜。
她伸手摸了摸大蛇漂亮的鱗片,在他飽含控訴的目光中坦然離開這里,去重新洗漱一遍之后又十足平靜的回來,然后拉開被子,心靜如水地重新躺好。
銀紫色的大蛇甩甩尾巴,慢吞吞地把自己埋入被子下面,試探著纏上了少女的小腿。
女孩猶豫片刻,雖然有點抵觸冷冰冰的蛇身,但看他病懨懨的可憐樣子,到底還是默許了他把自己重新纏過來的動作。
如果纏上來的不是一條冷冰冰的蛇,她都要懷疑奧蘭多的本體是不是什么有著分離焦慮的狗。
“小姐,小姐……”奧蘭多期期艾艾地湊上來,尾巴尖反復(fù)蹭著她的小腿,但蛇的體溫太冷了,對比少女柔軟溫?zé)岬能|體,一種莫大的空虛恐慌幾乎是瞬間包裹住了他的心臟。
他像極了那個與她不相稱的異類。
你會拋下我嗎?他惶惶不安的想,你會不要我嗎?你會愿意施舍給我哪怕一點點的愛么……
被這種恐懼感驅(qū)使著,他幾乎想要順從蛇類的本能,把她整個囫圇吞下去,藏在自己的血肉之下。
但是這樣會讓她很痛,那怎么辦,把自己切開讓她吃下去么?我不能靠自己與她生出血肉的牽扯,那能不能反過來讓她吃下去我的一部分?
他這么想著,蛇頭也不由自主地伸到少女的面前。
秦情沒有反應(yīng),近乎縱容的看著他各種奇奇怪怪的動作。
大蛇的腦袋先是湊過來蹭了蹭,然后探出蛇信,試探著想要觸碰她的唇齒,在注意到她沒有閃躲的意圖后,又躍躍欲試的想要撬開她的嘴巴。
……他還是很想試試能不能把自己塞進去。
秦情嘆著氣,配合的張開嘴,在這顆大蛇腦袋上輕飄飄地咬了一口。
女孩啃咬的力度并不重,大蛇卻像是被咬住七寸一樣,徹底呆住了。
秦情趁機按住大蛇的腦袋壓在懷里,感覺到對方完全沒什么力氣地敷衍掙扎了幾下,然后就老老實實的待在她懷里不動了。
第147章
秦情睡著的時候很安靜的,但身邊的那條蛇卻不是。
在必要的時候,奧蘭多的耐心可以好的可怕。
原生種的身體素質(zhì)強悍,但要消化領(lǐng)主級的蛛毒也仍然需要一點時間,他有些太過急切,也著實太過自傲,以至于錯誤估計了自己虛弱狀態(tài)結(jié)束的時間……也因此付出了相當(dāng)慘痛的代價。
不過不打緊, 優(yōu)秀的商人總是擅長吸收失敗經(jīng)驗的。
當(dāng)他冷靜下來后,立刻從這件事里找到了可以入手的全新切入點。
——無論原因如何,小姐現(xiàn)在是堅信自己身體狀況是十分嚴重,且嚴重到什么都做不了的程度的。
不得不說,這個結(jié)論有點令人喪氣。
……但是誰能說這不是個機會呢?
換一種思路,她現(xiàn)在提防誰都不會提防自己。
蛇總是安靜地,他耐心等著少女的呼吸漸漸變得輕緩,狀若溫順的大蛇才慢吞吞地開始行動。
他悄無聲息滑下床榻, 慢悠悠地重新關(guān)好門窗,又卷了一條蓬松絨毯蓋在床上,確保現(xiàn)在的床上十分暖和、半點涼風(fēng)也透不進來之后——
奧蘭多很干脆地調(diào)高了室溫。
不多, 就一點點。
大蛇在床邊等待著,先被扔下來的是那條蓋上去的絨毯,然后是本來裹在少女身上的那條厚被子,他優(yōu)哉游哉地在旁邊聽著磨磨蹭蹭的窸窣聲,沒過一會,就連枕頭都被秦情扔了下來。
估摸著差不多了,大蛇才慢吞吞地重新爬回床上,舒展著蛇身,挨在少女的旁邊。
她始終睡意昏沉,對外界毫無防備。
……自然也包括他在內(nèi)。
大蛇有點得意地晃了晃尾巴, 一切條件準備就緒,這種時候只需要稍微給出一點點帶有引導(dǎo)意味的暗示,她就會自發(fā)自覺地去尋找最舒適的地方。
秦情閉著眼睛,失去枕頭的感覺讓她有些不習(xí)慣,女孩抬手下意識摸索著什么,大蛇恰到好處的湊了過來,她似乎已經(jīng)辨別出來了對方是什么,但是沒什么感覺、也沒什么防備的湊了上去,大半身子都貼在了大蛇身上,汲取他身上這點珍貴的涼意。
蛇身溫涼柔韌,鱗片細滑如玉,貪涼的少女半夢半醒之間并不在意自己做了什么——也許她就算醒來也是不會在意的,蛇將自己的尾巴纏上她的腿,十足眷戀、又十二分小心地將她圈了起來。
……
秦情算是被熱醒的。
大蛇趴在她的身旁,同時充當(dāng)著抱枕和枕頭,看著架勢應(yīng)該是一晚上都是十分配合地隨著她擺弄著,秦情用熱得有些發(fā)懵的腦袋思考了一會,推開纏在腿上的大蛇尾巴,然后跳下床去,看了一眼現(xiàn)在的室溫。
……二十八度。
她拿著室溫計,再回頭看著床上那條看起來非常無辜、甚至在刻意搖動尾巴賣弄乖巧的大蛇,長久沉默著。
下一秒,秦情面無表情地抄起地上的枕頭,毫不客氣地沖著那條故作羞澀擰來擰去的大蛇砸了下去。
奧蘭多敷衍著躲了幾下,秦情對皮糙肉厚的蛇身沒有興趣,目標精準就是要打他腦袋,大蛇故作矜持的向后縮了縮,引著憤怒的少女繼續(xù)靠前。
眼見著她一條腿已經(jīng)重新壓在床邊,不知何時垂在床下的蛇尾抬起來,無聲無息遞到她的腳下。
只需要輕輕一抬,就能讓她失去支點,直接跌入他早早準備好的圈子里面——
……
“秦情小姐?”
偏偏就在此時,門口響起了一陣不緊不慢的敲門聲。
那聲調(diào)懶散,尾音慢吞吞地拉長著,是萊利院長的聲音。
一人一蛇動作同時停下看向門口,區(qū)別是一個有些詫異,一個則是強忍怒氣的陰沉不悅。
秦情本來想去開門,又被大蛇用尾巴卷著腰重新拽回來,她無奈,只能隔著門回應(yīng):“我剛剛醒……院長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奧蘭多的尾巴收回去,自顧自把床榻拍得啪嗒啪嗒響,就算是他天生不信邪,現(xiàn)在也有點懷疑自己和這片土地是不是天然犯沖了。
——要不然的話,為什么每次眼看著就差一步成功、然而下一刻總能被人折騰出點奇奇怪怪的幺蛾子? ? ?
“我也沒什么別的意思,”院長聽起來似乎也不用急著要她開門面對面對話,隔著一扇門,不緊不慢的提問道:“我就是問問,監(jiān)護室的某位重癥病人昨天一晚上不知所蹤,左右盤問一圈都沒見到那位先生的影子,您知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秦情單手抓著枕頭,面無表情地回頭砸了好幾下身后縮起尾巴轉(zhuǎn)開腦袋的大蛇,然后才若無其事地回:“真抱歉,不知道呢。”
門外的院長有點惆悵的嘆了口氣。
孩子大了,不好管了。
“……行吧,你不知道他在哪兒。”院長沉悶的嘆息聲隔著門板也十分清晰地傳了過來,聽得秦情有些微妙的心虛。
但是萊利院長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堅持太久,他像是重新琢磨了一下自己的措辭,然后才道:
“那我也就是走過路過順便提醒一句:今時不同往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資格同您見面的,當(dāng)然啦,您現(xiàn)在可能感覺還不明顯,但也差不多是時候該開始注意起來了。”
“……”
秦情頓了頓,沒有忽略院長忽然轉(zhuǎn)化的稱呼。
奧蘭多自然也沒有。
——到現(xiàn)在為止,唯一能讓這位偶爾用得上正式敬稱的,就只有柳德米拉將軍一人而已。
原本還有些姿態(tài)懶散的大蛇慢慢直起身子,他看著少女單薄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
……
萊利院長說完這句話后就離開了,并沒有在她這里停留太久。
還是個小姑娘呢,院長唏噓道,適應(yīng)這個身份估計需要一些更多的時間,而在那之前,他也有些事情單獨提醒一下。
——她應(yīng)該要有些上位者的矜持自覺了。
她自己估計是注意不到的,所以就需要一些相對靠譜的人來幫著提醒這方面的分寸……當(dāng)然,有必要的話,也需要幫她順手清理掉一些額外的“騷擾”。
這件事上,珊黛本來是最合適的,不過這位如今被柳德米拉扔過來的一堆活折騰的焦頭爛額,估計短時間內(nèi)也騰不出手來幫忙;至于其他人么,總歸是和她熟悉的自己說不上話,自己熟悉的又不適合接這個活……
萊利院長猶豫不到一秒,就把麻煩踢回了柳德米拉那里。
“……你還真是會給我找事情做啊,”柳德米拉耐著性子聽完萊利突如其來的提醒,半真半假的抱怨起來,“你說你這方面這么敏感,轉(zhuǎn)了一圈最后怎么就跑去當(dāng)了軍醫(yī)了呢?”
“您不要借機會轉(zhuǎn)移話題,”院長毫不客氣地反駁一句,“其他的問題姑且不說,如果您未來的總參謀長是這種軟綿綿又好說話的性子,您自己也會覺得很麻煩吧? ”
“這個倒是沒辦法的,那孩子一直都這樣,總不能說她當(dāng)了我的參謀長就要開始耍性子打官腔了吧?”對于這個問題,柳德米拉也是有點無奈的,“而且說句實在話,現(xiàn)在能有這么多人愿意信賴她,難道不就是因為她是這樣的性格嗎?”
萊利不說話,只是很清晰地嘖了一聲。
“行啦,曉得你那個爛脾氣,不用這么陰陽怪氣的提醒我。”隔著電話,柳德米拉翻了個白眼,“警衛(wèi)本來就是有意安排的,本來想要定的是云樓那小子… …但是他軍銜有點低,破格往上拎一拎倒是也行,就是說不過去。”
而且這一點不止是將軍有些顧忌,就連云樓自己的自尊心都撐不過這一關(guān)——他非要堂堂正正的站在心上人面前不可,要他因為上面的一時偏愛就破格提拔,比讓他死了更難受。
所以現(xiàn)在云樓跟著珊黛到處跑,那個架勢,那個狀態(tài),柳德米拉看見了都只能搖頭感慨一句真不愧是年輕人。
“不太巧,我倒是不太贊同選那只小狗的。”萊利幽幽道,心說小狗也就是在主人面前是可愛小狗聽話小狗,換個對象那就是開局直接咬喉嚨的瘋狗,真讓他來那他的軍醫(yī)院說不準昨天晚上就要被拆了……
他略作思考后,問:“讓安德羅斯來呢?他現(xiàn)在也需要個重新適應(yīng)的過程,跟在小姑娘身邊正正好吧?”
柳德米拉奇怪道:“你今天怎么這么著急,怎么,孩子讓人叼跑啦?”
萊利心說能不著急么,現(xiàn)在看著距離被蛇整個囫圇吞了也差不了太多了,但他清清嗓子,若無其事地又重新把話題扯回來:“你就說行不行。”
“這么急做什么,想要給那孩子做警衛(wèi)員的人有的是,單單是能遞到我面前的主動申請書有一摞了……”柳德米拉慢悠悠地答,“我看看……哎呀,真巧,安德羅斯還真的寫了一份。”
萊利稍微直起身子,下意識道:“那……”
“急什么。”柳德米拉翻著其他的文件,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將軍的聲音里忽然多了幾分意味深長的笑意,“反正說到底,你就是擔(dān)心那孩子私下里對人沒有防備心,一不小心就讓什么家伙登堂入室了……既然如此,那安德羅斯反而不合適了。”
“別擔(dān)心,我給你找了個可以真正意義上貼身保護她的……某種意義上這位說不定比云樓更合適呢,小情看見也會同意的,保證不會說什么。”
結(jié)束通訊后,萊利對柳德米拉語焉不詳?shù)某兄Z還有些惴惴不安。
他要求也不高,盯著點人,不要動不動就讓小姑娘關(guān)著門不出面,換著花樣折磨中年社畜那顆提早衰老的心臟,工作認真點,別又是個連吃帶拿的就行……
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提心吊膽,半個小時后,萊利院長終于等來了那位“合適對象”。
……
“中尉辛西婭,同您報道。”
年輕的軍官立定站好,特意新?lián)Q的軍裝筆挺利落,貼合修飾纖細修長的身體線條,她的軍帽托在小臂上,露出頭頂一雙紅棕色的尖俏貓耳。
中尉的表情看上去還算淡定,語氣克制,冷靜,但也仍掩不住那份發(fā)自內(nèi)心地迫不及待:
“請問,我的長官在哪里?”
第148章
哪怕是以合成種的身體素質(zhì)來看,辛西婭中尉的恢復(fù)速度也是異乎尋常的快。
對此,院長沒什么意見,也沒什么指示提醒,只強調(diào)了那位現(xiàn)在大概率不能第一時間來見她,同時也是沒什么已經(jīng)身為別人長官的自覺,希望她能提前有個心理準備。
對此,辛西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并不覺得這是自己長官的問題。
至于不能立刻見她的原因……怎么想都是奧蘭多的錯吧。
*
那條大蛇真的是各種意義上的纏人,秦情用了幾個小時的時間才勉強把奧蘭多勸回了監(jiān)護室——而且嚴格來說也不完全靠她的口才和好脾氣,而是因為得到了辛西婭已經(jīng)前來報道的消息。
“來得這么快?”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柳德米拉要是非要這么搞,那就別怪我了。”這是第二句話。
他留了這么兩句意味不明的嘀咕,隨即便氣沖沖地離開了這里,自己跑回了監(jiān)護室。
比正式的委派任命先到一步的是她未來的警衛(wèi),秦情有些驚訝,但很快就調(diào)整狀態(tài)接受現(xiàn)實。
*
“……只不過我還以為來的會是云樓?”
正在匯報介紹自己的辛西婭抬頭看她一眼,表情平靜:“您不喜歡貓嗎?不喜歡也可以現(xiàn)在幫您申請調(diào)換,都可以。”
秦情迅速搖頭。
不是云樓也沒關(guān)系, 小貓當(dāng)然也是很好的。
有自我管理能力,矜持, 認真, 努力, 尾巴也不會打人, 就算同在一室也可以很放松,至少不必擔(dān)心后半夜會被舔醒……
秦情目光游移,見面之后的主導(dǎo)權(quán)自始至終被中尉握在手里,她只是安靜聽著對方匯報介紹自己的情況,聽著聽著,視線就不受控制地盯著辛西婭頭頂那雙尖尖貓耳,也有些不自覺地發(fā)呆。
中尉的耳朵抖了抖,匯報的聲音跟著停頓一下。
她看起來脾氣出乎意料的好,很溫順的將尾巴轉(zhuǎn)過來搭在少女的手腕上,語氣溫和:“請您稍等片刻,等我匯報結(jié)束之后,耳朵也是可以摸的。”
秦情眼睛一亮,手指搭在小貓漂亮的紅棕色尾巴上,但很克制的輕輕摸了幾下,便放開了手。
只被簡單摸了兩把的貓尾巴在半空中晃來晃去,很矜持的彎出一個愉悅的弧度。
辛西婭不動聲色地看她一眼,從那雙淺金色的眼睛里看見了一些柔和的懷念,這眼神顯然不是為了自己,她想了想,問道:“您是想起來什么了嗎?”
“嗯……想起來一位老朋友?”秦情笑了笑,沒有否認這個問題。
她的措辭是含糊的,語氣卻是一種少見的親昵放松,辛西婭與她也算得上十分親近的關(guān)系,女孩子說話時的語調(diào)總是溫溫柔柔,卻也少見她用這樣柔軟的語氣來形容某個人。
長官總不能對著自己這只貓懷念另外一條狗,辛西婭心想,便又問道:“很重要的人嗎?”
“很重要啊。”秦情點點頭,有些惆悵、也有些懷念的嘆了口氣:“他也是個合成種呢,豹子和貓應(yīng)該也可以算是遠親關(guān)系?抱歉,一不小心就……”
中尉反應(yīng)平靜,接受良好。
對她來說只要不是那條蛇,怎么樣都行。
“如果您是指之前在其他星區(qū)認識的朋友,那么不必擔(dān)心的,應(yīng)該很快就能見面。”辛西婭稍稍思考回憶一下,便溫聲安慰道:
“如今的29區(qū)情況變化很大,將軍之前的態(tài)度是可以在此期間試著開放一些對外通道,這期間對外貿(mào)易的需求很大,借機會找個人,問題應(yīng)該不大。”
秦情便點到為止,沒在多問。
黑刀本就是傭兵出身,他的個人安全肯定是沒問題的,只不過失聯(lián)這么久,她現(xiàn)在更多是擔(dān)心會不會聯(lián)絡(luò)不到他……不過如果柳德米拉將軍準備大規(guī)模對外開放,那她是不是可以趁機請個假回e-3看一眼?
……
將軍對此表示:請假是不行的,想都不要想。
這種特殊時期不要說秦情了,任何一個還能干活的柳德米拉都不打算放人。
“但我應(yīng)該不在這個范圍內(nèi)吧?”坐在將軍辦公室的不速之客如此表示。
對上柳德米拉慢悠悠轉(zhuǎn)過來的冰涼眼神,奧蘭多反而露出個十分親切的微笑,狀若乖巧的回答:“畢竟按著原定計劃,我早就應(yīng)該從29區(qū)消失了才對。”
也不知他是太有自知之明還是沒有,毫不在意不久之前自己和柳德米拉還算得上半個仇人的關(guān)系,堂而皇之登門造訪,理直氣壯地樣子看的人甚至想笑。
將軍挑了下眉,倒也不惱:“我希望您能記得自己為什么還能坐在這里,奧蘭多先生。”
奧蘭多點頭:“首先,我有錢,”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然后才接著說:“其次,有人愿意保我。”
“這不是記得很清楚?”柳德米拉嗤笑一聲,道,“之前是之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你覺得以她現(xiàn)在的身份,這樣一個年輕有為的''大人物''來出面保你這么個出身微妙的''小商人''……是不是就有點不合適了?”
奧蘭多當(dāng)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我這不是來找您了嘛。”他也不急,耐著性子笑瞇瞇的回道,眼角眉梢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真誠,肅然道:“我也算是受了29區(qū)不少幫助,總得有些表示,您說是不是?”
柳德米拉敲了敲桌面,沒接他的話茬。
奧蘭多輕飄飄的嘖了一聲。
“……重新開發(fā)那些無人區(qū)也好,讓珊黛少校考慮對外擴張也罷,這些應(yīng)該都需要不少錢吧?”他也不做彎彎繞,大大方方的表示:“我有錢,這筆錢無論多少,我都可以拿給您。”
柳德米拉沉默下來,她盯著奧蘭多好一會,少見的沒說話。
“您不必懷疑,沒什么必要,應(yīng)該能猜到我打的是什么主意。”年輕的豪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語氣也是不緊不慢:
“說白了,我還是看著哪邊有好處就往哪邊走,區(qū)別就是這個好處對我來說究竟是什么——如果她還只是個普通人,那這筆錢就是用來買她的底氣;但她現(xiàn)在成了您的心頭肉,我轉(zhuǎn)過頭砸錢討好這么一位''大人物'',也不算虧。”
柳德米拉臉上扯出一個笑,反問道:“下這么大的血本,你打算回頭怎么和阿德拉交代?”
“……唉,將軍。”奧蘭多故作無奈,幽幽道:“都到這一步了,您覺得我和狼群的生意還做得下去么?”
“商人都是不想賠本的,”柳德米拉表示,“阿德拉畢竟是真的有錢,現(xiàn)在換成我們這窮鄉(xiāng)僻壤,你覺得這買賣劃算?”
“我再怎么上頭也不代表我就徹底變成了個傻子。”奧蘭多說,“阿德拉確實有傲慢的資本,但說到底,他現(xiàn)在手里依然只有一個e-3區(qū)能做底牌;但這邊就不一樣了,您的人都集中在29區(qū),是因為整個z區(qū)只有這里還算能夠住人。”
“而且,是在此之前。”他尾音拉長,不緊不慢的提醒。
當(dāng)珊黛開始親自帶兵前往附近的無人區(qū)時,很多問題就已經(jīng)變得不一樣了。
往小了說,是柳德米拉可以重整旗鼓,重新把自己的領(lǐng)地范圍從29區(qū)恢復(fù)成整個z區(qū);往大了說,這也是中央?yún)^(qū)的一次重新洗牌的機會。
奧蘭多雙手一攤,笑瞇瞇的問:“……所以,將軍,給個機會?”
大大小小的原始股他也算經(jīng)手不少了,但這么大的場面,就算是他奧蘭多也是第一次見。
柳德米拉屈指敲了敲桌面,笑容也有些意味深長。
“你們年輕人的事情,你們自己商量。”她最后只說了這么一句話,奧蘭多挑了下眉,知道這是將主動權(quán)向外轉(zhuǎn)移的意思,看起來是老一輩準備在29區(qū)穩(wěn)定下來,至于如何進一步開疆拓土,她已經(jīng)不打算再詳細過問。
要是和珊黛商量那問題就簡單多了,奧蘭多不著痕跡的松了口氣。
眼下最麻煩的問題已經(jīng)算是解決完畢,珊黛對他的抵觸情緒本來就沒有柳德米拉那么強烈,現(xiàn)在又是個他愿意倒貼花錢的機會,無論結(jié)局如何,少校只會興高采烈地雙手贊成,絕對不會有半點不情愿。
……
“除了阿德拉那邊的生意之外,還有幾個有所關(guān)聯(lián)的也都一起斷掉吧。”奧蘭多回頭吩咐自己的員工,找回自己人的感覺就是好,說話也能聽懂,比完全不搭理人的軍部簡直好太多了……
“知道了,老板。”
索性都已經(jīng)準備入股了,奧蘭多也沒打算浪費太多時間在其他無聊的牽扯上,和狼群那邊的關(guān)系斷的越早越好,至于斯考特那邊……
嗯,還是找機會退錢吧,奧蘭多心平氣和地想。
他是個多么善良的人啊,都到這一步了還在堅持自己的職業(yè)道德,真令人感動。
“老板,咱們斷聯(lián)的時間有點久,又因為降落點是z-29,很多單子自己就斷了。”陶德簡單整理了一下這期間的情報,飛快匯報道:“e-3現(xiàn)在也聯(lián)系不上狼群的高層,好像是因為阿德拉去了其他星區(qū),聯(lián)絡(luò)信號也都改了。”
奧蘭多挑了下眉:“我還以為那家伙要在那鬼地方消極一輩子呢,怎么,支棱起來了?”
不過他也就是隨口這么感慨一句,眼下阿德拉離開了也算是給了他合理理由,可以理直氣壯地先把狼群的問題拋到腦后。
“還有就是,您之前要我們調(diào)查的其他情報。”陶德壓低聲音,將兩張新發(fā)的懸賞令遞了過去,小心道:“這兩位此前都是身份不明的,目前暫定都是e- 3的出身……我們猜測,他們忽然離開又弄出這么大的動靜,很可能和秦情小姐有關(guān)系。”
奧蘭多表情冷淡,兩張千萬級別的懸賞令,其中一張他還算熟悉,黑發(fā)綠瞳深色皮膚的高大傭兵,此前在狼群的基地也見過,與小姐關(guān)系也算親密;而另一張么……
他的目光在懸賞令上的名字凝住許久,然后慢慢上移,盯著那張容色秾麗艷如桃花的臉,半晌都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他才沉沉開口:“要是有機會遇到這個人……”
陶德:“帶他回來嗎?”
“當(dāng)然不。”奧蘭多和顏悅色道。
他說:“給我弄死他。”
第149章
“……這是做什么。”負責(zé)對接e區(qū)相關(guān)事務(wù)的員工被這條內(nèi)容弄得十分莫名其妙。他們是正常打工的也不是干傭兵的,就算之前偶爾也有過讓老板覺得需要清理的對象那也是拐彎抹角的來,哪里有過這么直白的命令。
“你不懂。”對接的陶德高深莫測道。
心說還能因為什么,男人惡毒又丑陋的嫉妒心罷了。
“行,我也就是隨口這么問一句。”對方倒也不介意,本來就是拿錢辦事,有些事情知不知道也都無所謂。
不過看在奧蘭多一向是個足夠慷慨的老板份上,他還是額外多補充了一句:“我先提個醒啊, 3區(qū)出身的那兩位可都不是吃素的……老板要是沒有額外囑咐的話,普通懸賞追殺怕是沒什么用,這種要求就用錢打水漂。”
當(dāng)然啦,這種事情想都知道老板不可能大張旗鼓地來啦。
陶德心里嘀咕,看老板當(dāng)時那個表情就知道了……這e-3出身的家伙極大概率和秦情小姐真的有些關(guān)系, 他這種小動作要是不小心讓秦情小姐知道了, 估計到時候要被弄死的就不是這位叫蘭多的, 而是他們了。
“不過我額外說一句啊,e-3這條線估計在過一陣子就要廢了,以太礦的買賣雖然也還是能做的, 但沒有狼王坐鎮(zhèn),估計這生意會變得很不好做。”
“老板日后再要跑這趟線, 就得多加錢了。”
有關(guān)這條情報, 陶德也是有些奇怪的:“阿德拉真就不管了?”
“人家和柳德米拉走的是兩個路子, ”對方嗤笑道, “阿德拉那是什么情況?那是世家少爺初出茅廬不小心受挫了,有人特意給他找個地方磨磨骨頭,琢磨明白隨時都能走的。”
“那么大的一片礦區(qū)呢……”陶德也有點唏噓,“就這么扔下了,是不是有點浪費?”
“所以也說了啊, 生意還能做,就是跑腿費得多翻幾倍了。”
“那地方……現(xiàn)在亂得很呢。”
*
相較于其他地方,e-3是個十分混亂的三不管地帶。
而在狼王離開之后,此地的混亂明顯變得更勝一步。
說是離開,真正離開的其實只有狼群的核心高層,阿德拉留下了一部分人繼續(xù)負責(zé)基地的運行管理,只不過相較于他還在的時候,這工作明顯變得敷衍了許多。
這些人相較于離開的部分,雖然也能保證衣食無憂,但對比之下已經(jīng)算得上是半個棄子,不少人更是隱約動了跑路跳槽的心思,不愿再留下。
狼群運行的規(guī)則一向如此,保留強大的,舍棄弱小的,這些人就和本地的資源一樣,要說他們的價值是否存在,答案是肯定的;
可這些人的價值是否重要到值得讓人花心思帶走呢?
……那卻又是不一定的。
就像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狼王的憐憫心本就不多,將這里所有資源和基地指揮權(quán)留給他們自行處理后,也就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如此折騰一圈,基地內(nèi)部人心浮動已是常態(tài),日常工作也是勉強進行,至于基地內(nèi)部愈發(fā)明顯的分裂變化,那也都是懶得管的。
有些人趁此機會來到了這片無人看顧的土地,想要重新在這里分一杯羹。
*
很久之后,有人會將最初一批的外來者,形容為食腐的烏鴉與鬣狗。
他們大多是貪婪的,瘋狂的,吞食可以辨別出的一切養(yǎng)料,分裂的基地像是暴露出柔軟血肉的獵物被撕扯干凈,那些處于中立地帶的傭兵要么被吸收,要么被消化分解,余下的普通人大多只能四散奔逃,尋找著新的求生路。
這樣的混亂,首先受到影響是一些位于邊緣地位、始終不愿被狼群吸收的小組織。
在狼王還在的時候,他們的資源日常被狼群壟斷,自身也不存在足夠抗衡的實力,只能是在外圍徘徊著,勉強苦苦支撐,這其中又以避難所作為所有小組織之中隱約的核心領(lǐng)袖,靠著此前與基地達成的合作關(guān)系,與周圍的一些小組織維持著小范圍的貿(mào)易往來。
而當(dāng)新一輪的混亂爆發(fā),避難所——誰也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船F(xiàn)在還在叫這個名字——但如今卻也真的成為這一片廢土上唯一可靠的“避難所”了。
靠著沙地蠕蟲的龐大蟲群形成了堅不可摧的庇護網(wǎng),除了保證自己的領(lǐng)地范圍不受干擾之外,沙地蠕蟲向下拓展的蟲巢也形成了天然的地下城,容納了相當(dāng)一部分逃離至此的流民。
日常負責(zé)管事的仍然是老馬克,他對此也算有心理準備,只不過最后收納的人數(shù)卻要比想象中多得多。
——但是,避難所的主人為他們留下的恩賜與饋贈,也要比想象中的多了太多。
至少到現(xiàn)在為止,她留下的一切,依然足夠庇護他們所有人。
愿我主庇護我們。
這本來是避難所另一位女性領(lǐng)袖習(xí)慣性會說的一句話,她所謂的主也并非什么高貴古老的神明,而是最初創(chuàng)立避難所的主人,一個也曾正常行走在他們之間,言談舉止都與常人無異的普通女孩子。
初始,許多人會覺得她對那位主人虔誠敬畏的心已經(jīng)到了一種病態(tài)狂熱的地步,可不知不覺之間,這句話也開始漸漸掛在許多人的嘴邊。
像是可以借此尋求哪怕只是片刻的心安;
像是只要他們愿意這么說了,那位最初的女主人就會重新回來這里,為他們解決一切問題。
“愿我主庇護我們……”
瑪爾達走在他們之中,引導(dǎo)他們說著與自己同樣的話,做同樣的事,念誦同樣的禱詞。
這樣的畫面,某種意義上并不是老馬克期待看到的。 “你看起來已經(jīng)快瘋了,瑪爾達。”
“那重要嗎?”女人毫不在意的回答道,“她失蹤了……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
老馬克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他當(dāng)然知道。
——奧蘭多遭遇了蟲潮圍攻導(dǎo)致信號失聯(lián)的消息,基地那邊從來都沒有刻意隱瞞過。
而且他也知道,這條消息出現(xiàn)的那一刻,也就預(yù)示著避難所日后很可能會走上和基地一樣的路。
畢竟其他人姑且不提……單單是那兩位,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是不見人影的狀態(tài)了。
“蘭多和黑刀嗎?”瑪爾達輕聲應(yīng)著,她手里拿著個奇怪的瓶子,內(nèi)里承裝的事凝固成液態(tài)的流動光團——避難所的女主人在離開之前留給她極少數(shù)的一點東西,除了這個瓶子,就還有一盒特殊的沙蟲蟲卵。
她現(xiàn)在忽然拿出這個反復(fù)把玩,態(tài)度越平靜,越冷淡,老馬克也就越覺得說不出的毛骨悚然。
“……不必擔(dān)心他們兩個。”瑪爾達低著頭專注把玩著瓶子,慢悠悠地說,“我的主人不在,那么那兩位怕是連打起來的興趣都沒有的。”
老馬克說:“但是他們不會留下了。”
“當(dāng)然不會。”瑪爾達幾乎是理所當(dāng)然地回答說,又帶著些說不出的羨慕和嫉恨,喃喃念著:“真好啊……他們那么厲害,哪里都能走,哪里都能去……”
她的聲音弱了下來,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捏緊了瓶子。
*
相較于普通人來說,傭兵確實是要顯得自由許多的。
黑刀本來也不是e-3區(qū)的本地人,要如何離開這里他也要比其他人熟練許多,一月期限一到,他幾乎是立刻就沒了影子。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就像沒有人知道奧蘭多的星艦失聯(lián)之后又發(fā)生了什么。
蘭多信不著那個沒見過面的商人、信不著只給了一條情報的狼群,更信不著避難所這些人所謂的等候和祈禱能起到效果——
神明就算愿意聆聽信徒的禱告,那也要保證能讓她聽到才行。
黑刀提前一步占據(jù)了先機,瑪爾達藏起了她留下的最后一點東西,只有蘭多依然兩手空空,好像總是慢半拍似的,孤零零的一個人來,也悄無聲息地準備一個人走。
星海浩蕩,廣闊無垠,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能找得到人。
但蘭多有自己的方法。
他做過最底層的傭兵,知道的也只有那些不算精巧的笨法子,好在他如今的實力讓他接活變得輕松許多,于是蘭多什么工作都接,可以不要錢,不要報酬,只要一個人的情報。
——他只是想要知道小姐究竟在哪里。
只不過,外面的人絕大多數(shù)都不認識秦情是誰,正經(jīng)的情報沒有拿到多少,反而是引來了不少想要騙他打白工的家伙——這種事情蘭多倒是無所謂的,處理掉任務(wù)對象后,再把自己的臨時雇主也一起干掉就行。
就是會有些額外的麻煩,比如說莫名其妙地就登上了所謂的懸賞令……但是這東西好像在不少人眼里反而是一種實力的證明?
總之,為了懸賞金特意追殺他的人不少,但主動過來想要招攬他的家伙也比以前多多了。
絕大多數(shù)人給出的條件他都沒有興趣,用星際商人的情報反過來騙他的家伙也不在少數(shù),被反復(fù)折騰久了,一向?qū)ν饨缜榫w吝嗇的青年也因此生出了幾分抵觸的反感——
他先是努力甩掉了大部分追殺的家伙,日子久了也能偶爾得到幾天清凈,但不知從哪一天開始,那些煩人的尾巴又重新追了上來,陸陸續(xù)續(xù),無窮無盡,也讓人不勝其煩。
這一次,蘭多是真的有點不耐煩,也有些不理解。
之前的尾巴都清理的差不多了,怎么就有人忽然恨他恨得要死的程度,這么執(zhí)著的非要追著他不放?
黑刀?不可能,那家伙現(xiàn)在的名聲比自己還兇殘,絕對沒空搭理自己;
狼群的某個家伙?都過這么久了忽然才想要殺他,好像也說不過去。
蘭多一向是個想什么就去做什么的性子,他好奇這個答案就一定要得到,于是原本被追殺的對象忽然在某一天反過來追殺所有人,帶著不死不休的架勢,接連破壞了幾個根據(jù)點,卻又不是要和他們尋仇清算。
……
“我就是簡單問個問題,你們不要總是想跑嘛。”那容色秾麗的青年帶著滿身血染的艷色,耐著性子將他們圍在一處,語調(diào)輕柔,很好脾氣的詢問:
“誰要殺我?”
對方梗著脖子,不愿回答。
“啊,不愿說……傭兵的職業(yè)素養(yǎng)是吧?”蘭多點點頭,一臉了然的平靜。
“沒關(guān)系,我不怪你們。”他對此表示諒解,態(tài)度看起來也是好得很。
他是真的不怪,也不介意這些人一個字都不愿與他吐露。
而且,太麻煩了。
蘭多心想。
一個個問下去,太麻煩了。
干脆就這么順著這條線一路反殺回去吧,他心不在焉的想,等殺到頭了,總能知道是誰的。
第150章
這法子說有用也有用,最起碼也是一條前進的思路;說沒用也是真沒用,因為只靠這些人,完全找不到什么靠譜的信息。
他的懸賞價額變得越來越高, 逐漸到了不需要人刻意驅(qū)使,就會數(shù)之不盡的人渴望他的頭顱。
想要他命的家伙也是個狡猾的性子, 低等的傭兵無論在哪里都是廉價大量的消耗品, 給出一點利益就能讓他們殷勤賣命,根本觸碰不到核心情報,想要從這些人手中獲取有價值的情報, 同樣也是難如登天。
在這一點上,蘭多是理解的。
他畢竟也曾經(jīng)是這些劣等消耗品的其中之一,比任何人都理解他們的廉價與平庸。
所以從這方面來說,蘭多也從來沒指望過他們能給出什么有用的答案,自然也清楚這種一個個反方向摸過去的行為只能算是徒勞的浪費時間——
同樣都是失去了她行蹤下落的人, 其他的家伙總是有比他更高效也更聰明的方法。
狼群本來就有自己的耳目,能從更高處俯瞰尋找那些蛛絲馬跡;而黑刀本來就是灰色地帶熟練游走的老牌傭兵,在自己還在和這些人磨磨蹭蹭的時候, 那只豹子已經(jīng)走過數(shù)個星區(qū)了。
蘭多的速度是最慢的,也是看起來最沒有效率的。
但他還是準備這么做,因為他現(xiàn)在也只能想到這種方法。
沒辦法,從一開始他就不是什么擅長腦力的家伙,解決問題也很簡單,既然不擅長,那就干脆放棄思考的過程,完全遵循本能行動就好了。
他曾經(jīng)是劣等的劣等,平庸中的平庸,做傭兵也是被人排擠的對象,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優(yōu)勢,就是耐心。
——蘭多總是很耐心的。
甚至于當(dāng)他反過來清理那些追殺自己的對象,態(tài)度也同樣是一種讓人完全無法理解的平淡。
他是始終無比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可行動中沒有上位者常見冷漠的碾壓姿態(tài),也不是同類廝殺時的激情上頭,這容貌昳麗的青年自始至終都沒有什么變化,沒有厭惡,沒有反感,也不是殺業(yè)積累后的昏沉麻木,只有極偶爾的時候,他的臉上會流露出幾分無奈的倦怠。
……就像干活累了,但工作還沒結(jié)束,所以又不得不耐著性子做下去的樣子。
這樣的家伙,比起那些理性可以理解的瘋子更加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不知不覺之間,一些為了高額懸賞追在他身后的家伙漸漸消失了,后來那些想要試著拉攏他加入自己的家伙也停下了腳步,等到蘭多認認真真清理完身邊這一波之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又找不到人了。
“……唉。”
這年頭,追懸賞令的人都這么沒耐心嗎?
蘭多很頭疼的嘆口氣。
而且那個執(zhí)著要弄死他的家伙到底是誰啊……職業(yè)道德有沒有一點啊,知不知道就這么把人扔下不管,真的是好沒有禮貌的。
***
然而無論蘭多怎么糾結(jié)無奈,那些靠錢能驅(qū)動的傭兵這一次是說什么都不愿意動彈了。
用些其他關(guān)系手段,找些更可靠的家伙來呢?
陶德作為被同事們票選出來去負責(zé)送消息的倒霉鬼,戰(zhàn)戰(zhàn)兢兢等著老板的反應(yīng)。
“……沒什么必要。”奧蘭多的聲音聽著輕描淡寫,好像當(dāng)真完全不在意的樣子:“我本來也就是試試那小子的本事, e-3出來的兩個家伙,一個我之前就見過了;另外一個么……”
陶德就看著刻意保持著一臉云淡風(fēng)輕的老板忽然嘖了一聲。
“……好歹也不算辜負小姐之前的心血,是吧。”他扯扯嘴角,“本事是真不小啊,砸了這么多錢下去還真就一點用都沒有。”
陶德試探問道:“老板,一般的普通傭兵解決不了的話,其實動用附近的關(guān)系,至少也能讓他吃些苦頭的。”
“用得著么?”奧蘭多冷笑道,“就這么個無名無姓的小人物,值得我這么大力氣去清理?小姐甚至都沒有提過他的名字,想也知道一點都不重要。”
陶德:“……”
……那位要是沒提過這個名字,您又是怎么看一眼就知道他和秦情小姐有關(guān)系呢。
說真的,老板其實超在意的吧。
陶德面無表情地想。
“不過也無所謂了。”奧蘭多忽然又說,帶了點壓不住的幸災(zāi)樂禍:“空間躍遷的技術(shù)難度那么高,定位本來就是隨機的,就算他們有本事查到這里,那么多的無人區(qū),找到這里少說也得幾十年了吧?”
陶德:“可是老板,已經(jīng)離開e-3且和秦情小姐有關(guān)系的人從來都不只是這位啊。”
其他人沒有門路不知道情況,也許可以暫且不提,但是只需要幾個電話就可以親自過來一趟的,不是還有位阿德拉么?
狼王要是能來這里,他的親弟弟斯考特難道還會遠么?
……
奧蘭多臉上的笑容幾乎是瞬間就消失了。
“他不是早就不是將軍了么?”他面無表情地反問道,以阿德拉的出身背景來看,中央?yún)^(qū)那邊他確實可以來去自如,但z區(qū)是柳德米拉的地盤,不可能讓他這么隨意。
陶德的臉上露出幾分為難的表情:“……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又是了。”
奧蘭多這次甚至沒掩飾,很響亮的嘖了一聲。
那就不能出個意外?
他想了想,到底還是忍住了。
“老板,”陶德小聲提醒道,“這種事情,您想想也就得了。”
奧蘭多:“我什么都沒說呢。”
陶德:“……您的表情和全說出來也都差不多了。”
他跟了這位這么久,還是第一次在這張總是春風(fēng)滿面的臉上看見這種惡毒又刻薄的表情。
比起還在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轉(zhuǎn)的另外兩個,顯然還是已經(jīng)重新打起精神的狼王更讓人頭疼。
……不對。
“我差點都忘了……”奧蘭多的表情忽然變得凝重又嚴肅,他怎么就忘了斯考特一開始和他提過的事情! ?
“她差一點就是我嫂子”——這是斯考特原話吧!
……他怎么就忘了那小子自己都是不正當(dāng)手段競爭成功的!
他提防那個弟弟干嘛!這個大的才是最麻煩的! ! !
奧蘭多忽然倒吸一口冷氣,提防大哥和提防弟弟那是徹徹底底的兩回事,要知道阿德拉此前也算正兒八經(jīng)的名聲在外,年紀輕輕就能位列將軍,除了出身夠好之外,自身能力也是相當(dāng)過硬,如果不是因為年輕氣盛又居功自傲,一不小心在蟲群那里狠狠栽了個跟頭,他現(xiàn)在的成就如何還真不一定。
看看他背后那些人依然對他委以重任就知道了。
阿德拉傲慢,但也年輕,年輕就是他可以隨意失敗的本錢,他要是真的愿意重新振作起來再一次往上爬……
奧蘭多倏地沉默下來。
斯考特,連自己親哥都搞不定。他想。
都能讓親哥吃虧了怎么就不能一鼓作氣直接把阿德拉弄出局……他要是徹底心死了不就什么事情都沒有了! ?用得著自己現(xiàn)在在這兒這么小心翼翼絞盡腦汁嘛!
奧蘭多在心里禁不住罵罵咧咧地詛咒出聲。
不過無論如何,坐以待斃不是奧蘭多的風(fēng)格,他清楚自己的微妙立場,曖昧有余親近不足,旁邊還有條躍躍欲試的狗死盯著不放;當(dāng)然,他也完全不打算搞所謂的“在你眼里誰更重要”這種無聊至極的競爭戲碼。
比起競品優(yōu)化,他更想要純粹的壟斷市場。
……有些東西,最好永遠都不要出現(xiàn)在她面前。
但是單靠自己想要攔著阿德拉顯然不太靠譜。奧蘭多陷入沉思。
以狼王的本事,想要官復(fù)原職估計也用不了多少時間,既然如此,這段時間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小姐繼續(xù)待在29區(qū)了。
柳德米拉就算有本事能名正言順地把她留這里,那萬一要是阿德拉也要搞些非常規(guī)手段呢?
可別忘了,他和斯考特再怎么說也都是親兄弟。
……
奧蘭多幾乎是火急火燎的找上了珊黛。
珊黛對于他的急迫表示無法理解,且試圖大聲嘲笑。
“這種事情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珊黛少校理直氣壯地一攤手,反駁道:“反正小情的戶籍在這里,官職在這里,再過幾天她正式進了指揮臺那就更無所謂了……阿德拉再怎么想要人,總不能硬搶我們的參謀長吧?”
奧蘭多面無表情地反問:“那他要是直接求婚呢?”
珊黛笑了一聲,然后收斂了所有的表情。
“……小情不會答應(yīng)的。”她干巴巴地說。
奧蘭多耐著性子,又問:“她是可以不答應(yīng),但是你覺得阿德拉的耐心怎么樣?
退一步來講,就算夫妻做不成,那公務(wù)上的合作關(guān)系呢?達成合作以后能不能順便發(fā)展一下其他方面?做朋友沒問題吧?交流一下日常沒問題吧,分享一下私人時間沒問題吧?而且既然都已經(jīng)到這一步了,那日后能不能從29區(qū)借走臨時去他們那兒幫個忙?
反正大家都是自己人,時間上肯定就是三五年不算長,七八年也不多,十余年比較穩(wěn)妥,而且都這么久了那再多待幾年也沒什么不合適……”
奧蘭多說到這里時停了停,很親切的反問:“您說呢,少校?”
珊黛:“……”
珊黛:“你等我一會。”
……
半小時后,小白熊胳膊下面夾著一只熟練放棄抵抗的秦情,身后跟著神情沉重的辛西婭,從容不迫的登上了正準備轉(zhuǎn)移至無人區(qū)的軍用飛行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