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暗河的水流仿佛被驅(qū)動著蕩漾起來,波光粼粼，暗影浮動，在地下巖洞的更深處,有人因此停住腳步，咽了咽干澀的唾沫,憔悴的臉上寫滿了對水源本能的貪婪與渴望。

    “陶德,繼續(xù)往前走，不要看，也不要想那是水。”奧蘭多的聲音在前方響起,帶著幾分難掩的疲憊和少見的嚴(yán)肅。

    跟在他后面叫陶德的年輕人喉結(jié)反復(fù)滾動著，最終還是沒能抵抗本能的渴望，哀求著詢問：“老板,我這好歹也是經(jīng)歷過基因強(qiáng)化的,就一口的話沒事的吧？”

    “請您不要抱任何僥幸心理, 先生。”

    一把帶著刀鞘的匕首從后方伸出，直白地抵在了陶德的腰側(cè)，女人的聲音冷沉,冷漠警告道：“有關(guān)水源和污染物問題我們已經(jīng)提前解釋清楚了，按著約定,我會帶你們?nèi)グ踩�的地�?但也請不要給我們添麻煩。”

    陶德縮了縮脖子,稍顯不滿的咕噥道：“就一口水而已……而且這明顯就是活水,就算有毒，毒死總比渴死好吧？”

    “奧蘭多先生，”女人這一次沒繼續(xù)解釋，而是將談話對象轉(zhuǎn)向了在場的另外一人：“我們當(dāng)時答應(yīng)您，是出于人道主義考慮愿意幫您尋找您的員工,但如果這些年輕人都是這種聽不懂人話的性子，我們會考慮要不要就此暫停合作。”

    “辛西婭中尉……是吧，”奧蘭多少見地卡了一下，因為壓力過載有點僵住的腦子花了點時間才想起來對方的稱呼，他換了種更親切地口吻，耐著性子解釋道： “這些年輕人都是外來的，他們甚至在此之前連z區(qū)都沒有來過，就還是麻煩多容忍一下吧。”

    “容忍的前提是有那個必要，他有么。”辛西婭對此無動于衷，刀鞘不輕不重地敲了敲陶德的腰側(cè)，示意他繼續(xù)往前走，同時不緊不慢的提醒道： “恕我直言，奧蘭多先生，您不必說什么等到出去之后這些都可以數(shù)倍賠償，沒什么意思。”

    她輕聲道：“因為我們都出不去的。”

    說到這里時，幾人已經(jīng)來到了一處視野開闊處，這是一處容納了百余人的天然崖洞，一群人沉默忙碌著，自然散發(fā)著一種緊張而嚴(yán)肅的氣息，所有人統(tǒng)一身著黑金色制服，除了過分破舊之外，整體制式與山中城的軍人幾乎一模一樣。

    再次看到眼前的畫面，奧蘭多卻是罕見地心情復(fù)雜，該說是慶幸還是無奈了。

    ——按著自己和秦情的約定，他搜尋自己員工的同時會順便幫忙找找有關(guān)探索隊失蹤人員的情況。

    好消息是找到的不止是單純的一兩條線索，干脆就是一口氣直接把所有人都找到了，簡單計算一下，記錄數(shù)的三百多人，現(xiàn)在這里竟然還有近兩百人的存活人數(shù)——以他們的任務(wù)難度來說，這算是個相當(dāng)奢侈的奇跡數(shù)字。

    壞消息，就是剛剛辛西婭說的那樣。

    奧蘭多就算再怎么自信自己原生種的身份，到底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面前的是一群已經(jīng)在這里停留多年的專業(yè)精英部隊，如果他們都說出不去，那這個概率絕對要比自己最初預(yù)期的大上太多。

    ……不得不說，這可真的是他這輩子做過最賠本的買賣了。

    如今也算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考慮到最近一支隊伍失蹤事件都是一年多之前的事情，他們能堅持到現(xiàn)在肯定也有他們方法……只不過辦法可能不是一般人能受得起的就是。

    不過沒關(guān)系。

    奧蘭多拿出了自己最好的耐心，極冷靜的想，什么發(fā)展都可以接受，他們現(xiàn)在唯一也必須要做到的事情，就是活下去。

    *

    到了地方后，辛西婭手上匕首終于隨之挪開，緊張了一路的陶德立刻轉(zhuǎn)身跑到了另外一伙熟悉的人影里，一共十余人左右，正是奧蘭多辛苦許久才找回來的星艦員工。

    偌大一處崖洞，兩伙人各自一處，涇渭分明，竟也不顯擁擠。

    “老板……”陶德剛剛被找回來，路上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等到歸隊后明顯找回了主心骨，聽了辛西婭的話下意識回頭看著奧蘭多，略帶幾分不滿：“她—— ”

    有人拽拽陶德的衣服，讓他少說幾句，也有人彬彬有禮的去和那邊道歉，兩邊可見物資都所剩不多，看起來也沒有攙和著一起用的打算。

    “沒事。”奧蘭多對他們笑笑，神色還算淡定，“會有人來接我們走的，別擔(dān)心。”

    他隊伍里的這些人也算是和這邊相處幾天了，自然清楚真實情況如何，對于能不能活著出去其實不帶太多期待，但奧蘭多總是這么說，在真正的絕望到來之前，他們也還是愿意相信他的話。

    “但是老板，”其中一個人開口，神情略帶幾分猶豫：“我們的隨身物資快消耗完了。”

    他的言外之意很明顯，這些人固然也算是雇傭出身，但也不乏純粹的普通文職和技術(shù)員，野外生存能力本來就不算是靠譜的，就算他們愿意相信奧蘭多的話，可等到這些物資耗盡后，這些人也是堅持不了幾天。

    眼下唯一的選擇，似乎就只有和那邊的軍人們交換物資了。

    但凡換個環(huán)境——哪怕是相對封閉的山中城，奧蘭多都有這個底氣——可偏偏是這種純粹封閉的絕境，他的身份，資產(chǎn)，人脈關(guān)系瞬間變得毫無用處，唯一有價值的，除了他還是個原生種之外，也就剩下了他始終堅持的那句虛無縹緲的承諾了。

    可真讓他就這么坐著等著，什么也不做，無論如何又是不甘心的。

    奧蘭多坐在一處石階上，舔了舔干澀的嘴唇，盯著對面的某個男人，目光深沉幽冷。

    問題的關(guān)鍵，在這個男人身上。

    目前這近兩百人隊伍里存活時間最久、也是所有人里軍銜最高的男人，大校安德羅斯。

    要是能讓他同意幫忙，那很多事情就會變得好辦多了。

    安德羅斯是個合成種，應(yīng)該混入某種野牛基因異化，身形輪廓以軍人來說也顯得過分寬闊厚重了些，頭頂牛角有被打磨的痕跡，灰發(fā)已然長及后腰，又被隨手扎起束在腦后，即使屈膝盤坐在地上，篝火旁投下的影子依然是山一般的厚重壓迫。

    他面容粗獷而英朗，神態(tài)卻是沉穩(wěn)寧靜的的，此時靜靜注視著面前的篝火，聽著辛西婭在旁的匯報內(nèi)容。

    “……就是這樣，暗河不知道為什么開始統(tǒng)一向著某個方向流動，但除此之外，我沒有看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所以還是選擇提前歸隊。”辛西婭說完后，又回頭看了一眼那邊的外來人，額外補(bǔ)充了一句：“還有就是，這次帶回來的應(yīng)該是最后一個。”

    “辛苦了。”安德羅斯點頭應(yīng)道，聲如沉鐘，天然帶著令人安穩(wěn)的力量：“先去那邊休息吧，中尉。以及，那邊的客人，你已經(jīng)看我許久了，有什么想說的可以直接說。”

    奧蘭多只輕輕挑了下眉，十分坦蕩的直接走過去，在安得洛斯的對面坐了下來。

    “安德羅斯先生，”他不愛叫人的軍銜，總覺得無形之間低人一等似的，少見也沒怎么委婉鋪墊準(zhǔn)備話術(shù)，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我們需要物資。”

    “可以，”安德羅斯點點頭，平靜應(yīng)聲，“食物和飲用水可以分給你們一些，但是我們的食物來歷特殊，不一定是你們能接受的，請不要等把東西分給你們后，再反過來說什么這不是人吃的東西。”

    奧蘭多反問：“會生氣？”

    “會攆走你們。”安德羅斯平靜回答，“我們有我們要做的事情，考慮到此地的特殊性，之后也騰不出更多的力氣來為你們提供人道主義援助。”

    “可以。”奧蘭多點頭應(yīng)下，“我們也不會一直指望你們的幫助，條件允許的話，我們自己會去尋找食物。”

    “食物是蜘蛛腿的風(fēng)干肉，飲水是過濾處理后的蛛血，如果受傷了就去要一份蘑菇干，那東西雖然不能治療，但是能讓人不那么疼。這些都能接受的話，那邊的后勤隊員會分給你們?nèi)�天的口糧。”安德羅斯輕描淡寫的說完，目光又看向了面前的奧蘭多。

    他的表情有些扭曲，但看起來就僅僅是因為要喝蛛血吃蛛肉，本能有點接受不了的樣子。

    “你看起來并不慌張，年輕人。”大校平靜道。

    奧蘭多調(diào)整了一下表情，神色還算淡定：“看您這話說的……我本來就是要過來救人的，我是個商人，沒理由說我這邊明知道是個賠本買賣，還要義無反顧的往里面跳的道理。”

    安德羅斯反問：“你是說有人回來救你們？”

    “怎么，不信嗎？”對方反駁道。

    “與其說是不信，不如說是不可能。”大校垂下眼，繼續(xù)擺弄著面前的篝火，平靜道：“山中城的情況我比你們更了解，柳德米拉不可能再派遣新的探索隊過來了，無論我們的將軍此前給你畫過什么大餅，她現(xiàn)在都不可能找人來救你。”

    “哎呀，”奧蘭多挑了下眉，“我也沒說是柳德米拉將軍承諾過的啊。”

    “你自己就算有救援隊也不可能進(jìn)來的，”安德羅斯淡淡道，“本地專業(yè)的精英部隊都離不開這地下巖洞，更不用提外來不懂情況的雇傭兵了。”

    奧蘭多：“嚴(yán)格來說，應(yīng)該是珊黛少校承諾的。”

    安德羅斯眉頭一抬，示意他繼續(xù)。

    見這人終于因為名字有了點多余的反應(yīng)，奧蘭多再接再厲，繼續(xù)又道：“她從外面找了個能夠處理污染的專家，不出意外的話，這里的污染源就是她的下一個目標(biāo)重點——要不是有這種大人物做我的底氣，您以為我這種小角色會為了這么幾個普通人親自跑到這鬼地方來嗎？”

    安德羅斯看起來完全不打算上當(dāng)?shù)臉幼樱骸耙�是真按著你說的，那這個人一定是柳德米拉的座上賓，極大概率連山中城都出不來，為什么會來這種極危的緊急無人區(qū)來救你？”

    奧蘭多眨了下眼睛。

    安德羅斯是本地人，也是曾經(jīng)的軍部高層，他可能對秦情毫不了解，卻很了解柳德米拉和山中城的情況。自己想要從正常角度編個理由出來，顯然是不可能成功的。

    奧蘭多沉思不過一瞬，臉上便無比自然地露出一抹與此前神情極為格格不入的甜蜜笑容。

    “那當(dāng)然是因為……”他有意拉長尾音，讓臉上神色變得愈發(fā)甜膩而歡喜，近乎洋洋自得的回答道：

    “——我是她最心愛的情人啊~”

    第132章

    安德羅斯看起來完全不打算思考的樣子, 很快就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

    這反應(yīng)倒是弄得準(zhǔn)備了一大堆背景設(shè)定正準(zhǔn)備滔滔不絕地奧蘭多卡了一下，但他表情控制的很好，看起來就像每一個深陷愛情里的蠢蛋,本來正準(zhǔn)備找個路過的倒霉鬼傾訴他那絕美戀愛故事，但因為對方的不解風(fēng)情被迫戛然而止一樣：“……您的反應(yīng)怎么這么淡定。”

    “我對你們這些外來小年輕的愛情戲劇沒有興趣, ”安德羅斯淡淡道, “無論你是真的信了還是隨手編來騙人的，本質(zhì)無非就是想要我相信會有人來救你，你既然發(fā)自內(nèi)心地愿意這么想,我又何必打擾你的雅興。”

    奧蘭多還有些不甘心：“大校……”

    對方打斷道：“你不是我的兵，可以直接叫我安德羅斯。”

    “好的，安德羅斯先生, ”奧蘭多流暢改了口,又道：“你就算不相信我,總該相信你們自己人？要不是有本地人幫忙指路，你覺得我能找到這里來么？救援是肯定會有的，但前提我們不能一直在這里待著,至少也應(yīng)該往天坑那邊盡量移動……”

    “年輕人。”安德羅斯手中枯木敲了敲地面，很克制的打斷了他的話, “我且問你,你說的這位治療污染的專家,她既然身在山中城,那么正常情況來講，她接下來優(yōu)先考慮的目標(biāo)是城中的污染源，還是我們這早封鎖多年的禁忌無人區(qū)？”

    奧蘭多不由得哽了一下：“城里自然也是要管的，畢竟那么多人……”

    “是啊，畢竟那么多人。”安德羅斯慢慢接道, “我離開時間很長，但前后算算應(yīng)該是七年左右，七年的時間柳德米拉都還是對污染束手無策，你來29區(qū)又有多久？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你覺得她能解決得了山中城的問題，然后騰出功夫過來救你？”

    奧蘭多不想多說了，便只能轉(zhuǎn)開話題，提起另外一件事：“您之前說你們在這里還有其他事情要做，難道不是盡量延長存活時間，然后等待救援嗎。”

    “怎么可能，”這次換做了旁邊一個年輕人嗤笑道，“我們都在這兒駐扎了，就沒再考慮過所謂的救援問題。”

    “外面的污染物，這里的蟲子，”安德羅斯平靜道，“你們這一路走來，所見到的土地，崖壁，水流，蕈類以及肉眼可見不可見的一切，都可以歸類為''污染''的范圍；

    這樣的體量，僅憑一兩只軍隊根本不可能從根源處剿滅，既然如此，等待救援已經(jīng)沒什么意義了，將軍除了我們以外更多還需要考慮普通人和隨時出現(xiàn)的蟲潮，在山中城的污染得到控制之前，這里不能再浪費(fèi)更多力量，無論是清理還是救援。 ”

    辛西婭淡淡解釋道，“我們既然無法離開，不如干脆就在這里停下，這樣就算這些異物爆發(fā)混亂，我們這一百八十七人也可以充當(dāng)?shù)谝坏婪谰�，盡可能為后面爭取時間。 ”

    “就是這樣。”安德羅斯點點頭，終于抬眼瞥向了奧蘭多和他的同伴，“我們從很久之前就已經(jīng)放棄了離開，沒有更多的力量能幫助你們，也不可能與你們合作帶你們出去，想要從我這里獲取更多的好處，你可以放棄這個打算了。”

    對方語氣冷淡，態(tài)度卻是十足強(qiáng)硬，破局方法也是簡單至極——這里的污染物沒有了，他們自然就會離開。

    但問題是這么好解決的嗎？盤踞多年的污染，與地下湖已經(jīng)徹底融為一體的蟲窟，不要說根除了，就連如何控制都難以想象——

    奧蘭多幾乎是遏制不住的焦躁起來，他這樣的情緒變化安德羅斯早就見得多了，看也懶得多看一眼，索性他也沒什么繼續(xù)和這邊死心眼的軍官繼續(xù)聊天的意思，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員工身邊，看著這群眼巴巴指望自己的人，勉強(qiáng)還算順眼。

    想點好事情，至少這些人不會給他潑冷水對吧。

    “老板，”另一個年輕人眼巴巴的瞧著他，強(qiáng)自鎮(zhèn)定，但眼底還是有壓不住的好奇：“您真的有情人啊？”

    他們在這里時間不久，比起全然陌生又都冷著臉不愛說話的軍人們，顯然還是自家愿意親身涉險救人的老板更值得信任，也就在所難免的對他剛剛的話生出了十二分的好奇，八卦常有，八卦老板的時間可不常有。

    除他之外，還有不少人也跟著看了過來，他們投來的期待太高，畢竟這種環(huán)境下，人總會下意識地希望有些其他的事情可以幫著轉(zhuǎn)移注意力。

    奧蘭多聲音一哽，清了清嗓子，竟也真的坐下，調(diào)整了一下表情，繪聲繪色地開始從頭講起：“第一次和她見面還是去和阿德拉做生意那回呢，我在狼群基地的后花園看見她，她就那么站在月亮下面……”

    他商人出身，日常做的就是和人打交道的工作，口才本就極好，所謂的初遇畫面被他稍加潤色后竟也頗有一番朦朧曖昧的美感，他有意無意地讓自己的情緒沉浸其中，這讓旁人看起來就好像是他深陷與情人的甜蜜回憶，全然不可自拔的樣子。

    ……

    ……是嗎？

    ——可你完全沒必要說這么多的。

    他心里有聲音在提醒他。

    你完全可以簡單模糊地把這些事情一句帶過，而不是非要從頭開始，煞有其事地描述著一切細(xì)節(jié)。

    ……可這是必要的。

    奧蘭多對自己回答道，他們現(xiàn)在需要這個。

    事實看起來也確實如此，在他極為優(yōu)秀的口才下，一群人跟著聽得目不轉(zhuǎn)睛、津津有味，等聽到奧蘭多提起“她親自阻止狼王的弟弟斯考特，主動為自己解圍”的時候，更是十分配合的感慨贊嘆、夾雜著幾聲激動興奮地小聲尖叫，可以說情緒價值給到了極致，讓奧蘭多明知氣氛不對，也有點忍不住飄飄然起來。

    ……真的么？

    在他唇角終于遏制不住揚(yáng)起了自得笑意時，男人卻分明聽見內(nèi)心深處傳來一聲嘲諷的冷笑。

    ——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么？

    是真是假你自己清楚，當(dāng)時只有你們兩人么？她主動和你說話嗎？當(dāng)時的情況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為了回護(hù)你才和斯考特開口，還是為了避免沖突擴(kuò)大，所以才主動叫走了那個男人？

    ——你的細(xì)節(jié)描述了這么多，為什么唯獨沒說她最后是和誰走的？

    ……因為沒有必要。

    奧蘭多回答著，即使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說這些，但他還是強(qiáng)調(diào)著，一遍遍地強(qiáng)調(diào)著。

    因為完全沒有必要和他們說這些東西。

    “真好啊，”奧蘭多說了半天，即使此刻不自覺地慢慢停下來，大家也都只覺得是他不想再分享太多，隊伍里有個年輕女孩子滿臉歆羨地感慨起來，“從那邊和老板一起來到這里，頂著將軍的壓力收留你，把所有的錢都給你花，而且明明完全沒有必要跑這一趟的，但還是愿意來救您——”

    女孩子眨眨眼，無比好奇、也無比期待的問道：“老板，那她一定超愛你的吧。”

    “……是啊。”奧蘭多神色自若地回答說。

    “她超愛我的。”

    因為她是個好人啊。

    “……所以她一定會來的。”

    所以，她一定會來的。

    *

    巖洞空曠，奧蘭多說話時又不曾刻意控制音量，聲音朗朗，所有人都聽得十分清楚。

    這里缺少熱鬧活氣，也沒有什么可以打發(fā)時間的娛樂手段，一群年輕人即使有意克制但還是忍不住聽得出神，安德羅斯自然也是察覺到了，但他沒有說什么，隨他們?nèi)チ恕?br />
    等到那邊講故事的聲音稍稍告一段落后，辛西婭才像是慢半拍地回神，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轉(zhuǎn)過了視線：“……對了大校，之前的暗河改變流向的事情，我們要怎么辦？”

    安德羅斯問道：“是只有少部分，還是全部？”

    辛西婭回答：“至少是在我們返回途中經(jīng)過的所有，都改變了流向，其中少部分與我們距離極近，但期間也沒有留下來侵蝕轉(zhuǎn)化的意圖。”

    “放棄了觸手可及的寄生體，那應(yīng)該是有什么事情比這更重要，”安德羅斯調(diào)整火堆的動作變慢了些，他稍微思考了幾秒，便開口吩咐道：

    “先在附近檢查一邊，是單純某幾個分區(qū)的暗河流向有所改變，還是地下湖的全部都產(chǎn)生了變化；辛西婭你挑幾個人跟你去看看，這種規(guī)模的變化就不要想著阻止了，優(yōu)先考慮保護(hù)自己，其他人跟我留在這里，時刻盯著蜘蛛動向。”

    “蜘蛛？”奧蘭多那邊的人還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的樣子，“不是說只有暗河和污染物是危險的嗎……怎么還有蜘蛛？哪里來的蜘蛛？”

    “地下湖經(jīng)過初步改造后一共分為了上下三層，天坑部分還算是外圍，能看到暗河的部分算是第二層，我們?nèi)缃裨诘谌龑樱�也就是理論上的地下湖最底層�?”

    辛西婭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裝備，一邊幫忙解釋著，“暗河的活水和蜘蛛應(yīng)該算是生物鏈上的敵對關(guān)系，所以河流經(jīng)過的地方?jīng)]有蜘蛛的存在，但與之相對的，我們現(xiàn)在所在的第三層沒有上面那些黏糊糊的鬼東西，也就成了蜘蛛主要的筑巢點。”

    另一個隊員也跟著笑道：“不然你以為分給你們的東西哪里來的啊，總不能是我們憑空變的。”

    最初提問的那個人咽了口唾沫，往自己同伴身邊縮了縮，小聲問道：“那……那些蜘蛛，現(xiàn)在在哪兒呢？”

    辛西婭抬手一指地下，平靜道：“下面。”

    第133章

    奧蘭多早該想到的,能在這樣的極端環(huán)境下堅持這么多年，這些人的精神狀態(tài)或多或少都會變得不正常。

    一群將軍人本能焊鑄成自身思想鋼印的怪物……除了守住最后防線這一條信念支撐著他們挺到現(xiàn)在以外，這副軀殼之下已經(jīng)完全不剩下任何東西了。

    辛西婭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在這里熱武器早已失效，要么是磁場異常,要么就是彈藥耗盡成了一堆廢銅爛鐵,最后只有一些改造后的近身冷兵器還算勉強(qiáng)可用；她只挑了兩個人和自己走，臨行前沒有帶上任何東西。

    這里所有人在離開隊伍時的選擇都是一樣的，做好再也不回來的準(zhǔn)備, 并在此基礎(chǔ)上，盡可能地為其他人節(jié)省出更多的資源。

    他們的道別都是沉默而迅速的，辛西婭前后休息時間還不到半小時,僅僅因為她是唯一一個相對了解情況的,就要馬上再次離開——在這里,死亡的陰影總是如影隨形。

    剛剛才被奧蘭多的故事破壞掉的壓抑氣氛，因為辛西婭的離開又不知不覺地再一次的凝聚起來了。

    奧蘭多能注意到自己身邊遞來了一些充滿憂慮和不安的視線，可這一次沒人開口, 也沒人詢問，關(guān)系親密些的挨在一處, 彼此都默不作聲。

    但所有人都在思考著同一個問題。

    ……他們,真的能獲救么？

    *

    地下湖的實際范圍大得驚人, 石洞互通, 廊橋相連，其中又缺少對應(yīng)的照明手段，但比起之前字面意義上看不清情況的探查工作，這一次相對要簡單許多了。

    聽水聲流動的方向就行。

    無數(shù)道暗河——甚至遠(yuǎn)超他們此前預(yù)期想象中的數(shù)量——不約而同地向著同一個方向逆行流動著，違背客觀的物理規(guī)律,也違背著生物最純粹的繁殖本能，因為祂們此時奔赴的目標(biāo)高于一切，主的意志高于一切，天然凌駕現(xiàn)實的全部規(guī)則和本能。

    辛西婭他們在旁觀察片刻，一名隊員先是拉開距離，然后割開手掌，將一枚染血的石塊扔入河水之中，靜靜等待了片刻。

    然而那活水毫無反應(yīng)，繼續(xù)自顧自向前急切奔涌，全然無視著身邊站立著一名強(qiáng)大完整的的寄生體。

    “中尉。”另一人低低叫了一聲，聲音帶著幾分不安的疑惑：“這情況之前沒有過，是馬上回去匯報，還是怎么樣？”

    “兩個問題。”辛西婭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裝備包，低聲道：

    “第一個，上游現(xiàn)在極大概率存在著某種比活水等級更高的存在，活水可能是得到了命令才開始了這樣奇怪的行動；

    第二個，暗河本身。 ”

    辛西婭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們覺得，按著這個流動速度，這些''河水''會不會很快流干？”

    另兩人立刻反應(yīng)過來一個問題：“要是活水就這么流干的話，那下面的蜘蛛就……”

    “老肖回去匯報情況，”辛西婭沉聲吩咐，“維克托，你和我繼續(xù)往前走。”

    兩人快速應(yīng)聲，辛西婭慣例走在前面，這附近有幾條路她記得很清楚了，順著石橋一直往上走就能直接抵達(dá)地下湖的第二層，那種潮濕的、陰冷的、令人不安作嘔的氣味再一次彌漫進(jìn)入她的鼻腔，但越往前走，她的心跳聲便越沉，表情也愈發(fā)凝重嚴(yán)肅起來。

    ……太安靜了。

    已經(jīng)熟悉了昏暗環(huán)境的眼睛可以看見第二層的特殊地理環(huán)境，無論是詭異光滑的崖壁和突起的鐘乳石群，都是這么令人反感的熟悉，但真正讓辛西婭不安的是，從他們出現(xiàn)到現(xiàn)在，沒有感覺到任何危險的預(yù)兆。

    一般來說，如果一個原本危機(jī)四伏的地方忽然變得安靜又安全，往往代表著一種可能。

    ——某個更加強(qiáng)大、更加危險的家伙出現(xiàn)了。

    “中尉……”她的隊友忽然低聲叫她，聲音里帶著罕見地顫抖與慌張：“您……抬頭看一下……？”

    辛西婭習(xí)慣性先屏住呼吸，然后才抬頭看了過去。

    事實證明，她的選擇是正確的。

    不然的話，她不確保自己不會因為倒吸一口冷氣，不小心弄出一些突兀的響動。

    他們的頭頂處，此時接滿了細(xì)密層疊的蒼白蛛網(wǎng)，順著暗河流動的方向一路蜿蜒向前。

    單看這個厚度和密度，在此結(jié)網(wǎng)爬行的蜘蛛估計根本不是寥寥幾只這么簡單的問題了。

    區(qū)別不過是一上一下，不知為什么，此前井水不犯河水的兩種生物此時默契地出現(xiàn)在了這里，看似依然是互不干擾，可順著這條路前進(jìn)的方向，必然會存在著一個無法避免的匯聚點——

    “維克托。”中尉平靜道，“你也回去。”

    對方下意識地就要反對：“中尉，留您一個人肯定不夠的！”

    “留兩個也不夠，雖然不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這些家伙對活人的寄生體沒有興趣，但趁現(xiàn)在，你馬上回去。”辛西婭語氣強(qiáng)硬道，“我會在前面盡可能遠(yuǎn)的位置留下記錄痕跡……不確定能在哪里，我盡量吧。”

    沉默不過幾秒后，辛西婭聽見了身后快速離開的腳步聲，中尉慢慢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節(jié)奏，這條路目前看起來仍然很安全，但也僅僅限于目前了。

    她越往前走，蒼白的蛛網(wǎng)與活水的交界線便越近，開始還是明明白白地各分上下，漸漸地，中間的空白區(qū)域都被侵蝕占領(lǐng)了，活水的力量顯然沒有蜘蛛更強(qiáng)，中后期明顯疲軟下來，被迫讓白色的蛛網(wǎng)占據(jù)了絕大部分的空間。

    等到辛西婭走到結(jié)網(wǎng)的入口處時，附近已經(jīng)看不見活水的痕跡，更下方是深不見底的地洞深淵，蛛網(wǎng)密結(jié)處是個隱秘的入口，像是個結(jié)實又可靠的口袋，中尉用匕首挑起一點，并不見平常黏著獵物的那種特殊腐蝕性液體，正相反，這種蛛絲輕盈細(xì)膩，疊在一起像是厚而細(xì)嫩的柔白雪緞。

    辛西婭觀察幾秒，心里倏地一沉。

    母蜘蛛在準(zhǔn)備照料后代時，就會特意準(zhǔn)備這樣的特殊巢袋。

    那個大家伙，終于要開始親自繁育子嗣了？

    ……在確定自己沒有引起任何一方注意時，自己是下去，還是不下去？

    中尉沉思不過一瞬，便順著巢袋的開口處，慢慢滑了進(jìn)去。

    向下滑行的時間很長，至少比想象中長，外面看著尚不明顯，巢袋內(nèi)部明顯是收口設(shè)計，安德羅斯是見過那只蛛母的，體型龐大到恐怖，大校給出的初步猜測是：如果任由她就這么完整的走出去，蛛母的實際大小應(yīng)該是三分之一的山中城。

    這樣的龐然大物，生下的孩子也不可能是什么普通大小；可這個精心準(zhǔn)備的巢袋收口直徑小得可憐，不要說是平日里他們獵殺的普通蜘蛛了，頂多也就是能允許辛西婭這樣身材高挑的女性輕松進(jìn)出的樣子。

    在百般小心中，辛西婭終于重新落在了“地”上，說是地面也不算精準(zhǔn)，身下觸感是從未感受過的蓬松柔軟，中尉幾乎是下意識地抓了一把，便感覺到巢袋內(nèi)部傳來一陣強(qiáng)烈的震蕩，外面聲音窸窸窣窣，巢袋似乎被直接拎了起來，快速貼向了墻面。

    辛西婭仰頭，忽然慢半拍地反應(yīng)過來那是什么，倏地驚出了滿身冷汗。

    ……那才不是什么靠近的暗紅色崖壁。

    那是蛛母的一只眼睛。

    ……！ ！ ！

    辛西婭一口冷氣憋在喉嚨里，險些就要壓不住生物本能崩潰的的悲鳴，毫無準(zhǔn)備的，旁邊忽然伸出一只手，牢牢捂住了她的嘴巴，又拉扯著拼命把她按在了巢袋下方柔軟蓬松的絲墊上，有什么白茫茫的東西跟著鋪在她的身上，遮掩了她此前的痕跡。

    那只手捂在她的臉上，又很小心地留下了呼吸的空隙。

    柔軟的，溫暖的，纖細(xì)的一只手。

    一只屬于人類女孩子的手。

    ……

    辛西婭慢慢安靜下來，像是只被順了毛的貓一樣，任由對方一邊捂著自己的嘴巴，一邊往自己身上覆上更多的遮擋物。

    透過一片朦朧模糊的白，中尉看見上方的紅色慢慢離開了，而巢袋搖晃的速度也隨之減慢下來，重新恢復(fù)了安撫嬰兒一樣輕柔和緩的力度。

    她聽見身邊的女孩子小小聲地松了口氣，隨即那只捂著自己嘴巴的手也挪開了，一雙白皙纖細(xì)的手慌慌張張地?fù)荛_她上面蓬松的白絲絨，這一次展露在她面前的不再是蛛母猩紅的眼球，而是另一張精致柔美的少女面容。

    ……

    秦情伸出手在她面前比劃幾下，沒見什么反應(yīng)，愈發(fā)緊張地打量著面前的中尉：“你怎么樣？”

    辛西婭直勾勾地盯著她，終于慢吞吞地坐了起來，然后對她搖了搖頭。

    “你是幸存者，”她慢慢問道：“還是什么別的……？”

    “是人類啦。”秦情伸出一雙手臂遞給她，耐心道：“你要是不確定，可以檢查一下。”

    “不必，”辛西婭搖搖頭，已經(jīng)重新調(diào)整好了自己的情緒狀態(tài)，聲音也恢復(fù)了一貫的冷靜，“你還沒有回答我之前的問題，是幸存者？”

    “我不算。”女孩子溫溫柔柔地回答道，“更準(zhǔn)確一點來講，我是來救你們的。”

    辛西婭幾乎是反射性想起了不久之前奧蘭多滔滔不絕的形容的那位“愿意為他親身犯險的心愛情人”。

    她的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想想那個巧舌如簧又輕佻油滑的男人，再看看眼前這個干干凈凈好像哪里都是軟綿綿的女孩子，張張嘴，欲言又止。

    雖然現(xiàn)在還不知道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她又準(zhǔn)備怎么救人……

    但是其他部分姑且不提，這姑娘眼光是真的蠻有問題的。

    第134章

    眼見著情況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秦情松了口氣的同時，也終于能有時間認(rèn)真打量一下這位陌生的女性。

    熟悉的軍裝制式，中尉軍銜的特殊紋繡,想來應(yīng)該是之前被困在此的探索隊成員之一，身形高挑,手腳細(xì)長而靈活,即使已經(jīng)放松下來，肢體動作仍呈現(xiàn)出一種習(xí)慣性的緊繃狀態(tài)。

    “中尉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見她還有些發(fā)呆的意思，秦情有點擔(dān)心是不是跳進(jìn)巢袋之前腦子被外面的東西弄壞了,但兩人面對面不到五分鐘，她也不好直接上手幫忙查探對方的精神圖景。

    女人眨了下眼，平靜回答：“你叫我辛西婭就好。”

    她紅棕色的頭發(fā)貼著后頸被整齊切斷,一雙金綠色的眼睛此前因緊張變得瞳孔細(xì)長,此時靜靜望著秦情的時候,瞳孔便如貓一樣擴(kuò)散張開。

    合成種？

    秦情心中了然，卻不見對方身上存在其他的獸類異化的因素，如果不是因為此刻距離極近觀察到她的眼睛變化, 怕是連這點瞳孔變化也是察覺不到的。

    稍稍放松下來的中尉沉吟一瞬，又問：“……剛剛你說你是來救人的, 那你應(yīng)該就是秦情……小姐？”

    中尉的語氣有種習(xí)慣使然的矜持冷淡, 但不知為何, 秦情微妙地從這句話里聽出了點不甘心的情緒, 她有點疑惑，但還是溫聲回答道：“是我，您見過誰了嗎？”

    “哦。”辛西婭的目光挪開了，帶著愈發(fā)明顯的冷淡味道，干巴巴地說：“確實,之前有個十分聒噪的家伙和我們會合了，一直信誓旦旦的說會有人來找他。”

    女孩瞬間了然，臉上又露出幾分無奈的歉疚，溫聲道：“您是說奧蘭多先生？抱歉，他之前是個星際商人，有些時候說話做事可能旁人看起來沒什么分寸感……你們要是接受不了的話，當(dāng)做他的職業(yè)習(xí)慣就好了。”

    “這個沒問題，”辛西婭點點頭，又平靜道：“但是他也說你會來救他出去。恕我直言小姐，以我們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這句話的可信度并不是很高。”

    啊，這個確實。

    秦情的表情有點奇怪，既看不出來救人者反被救的心虛愧疚、或是外行人陷入危險中最常見的慌亂無措，也看不出什么“這是我計劃中一環(huán)”的坦然自信。

    非要說的話，她現(xiàn)在看起來，還有一點狀況之外的茫然。

    沒辦法，為什么情況會變成這個樣子，秦情自己也還有點沒搞清楚。

    *

    時間往回倒推。

    更準(zhǔn)確一點的描述，應(yīng)該就是在星之彩和沙地蠕蟲在她眼皮子下面打得不可開交、系統(tǒng)刷新了合成系統(tǒng)，并因此合成出名為【庭達(dá)羅斯之獵犬】的全新種族圖鑒的時候。

    名為獵犬的造物，自身卻完全不具備任何“犬類”的特征，更嚴(yán)格一點來說，大概是連“生物”都算不上的，那更像是一片模糊的影子，不可捉摸的迷霧，從污濁的混沌中延伸出猙獰的口器和纖細(xì)猩紅的長舌，以此來證明祂的客觀存在。

    自始至終，秦情甚至不曾見過祂的“族群”，大概是本來就是因為屬于合成系統(tǒng)的衍生造物，所以并不和之前接觸過的其他種族卡牌一樣，首先是存在于一般現(xiàn)實中的真實群體，而是介于虛幻和現(xiàn)實之間的某種特殊存在。

    ……就像是可以自由穿梭精神圖景與現(xiàn)實空間的星之彩一樣，只不過，獵犬的這種屬性被合成系統(tǒng)硬生生拔高了一個等級，雖然直接砍掉了生命防御耐久這些基礎(chǔ)屬性，但余下的寥寥幾項都相當(dāng)可觀，最低也都是A+級別的強(qiáng)度，單看卡面硬說這是一張ssr卡估計也會有人信的。

    本來還準(zhǔn)備舉報策劃組名詞詐騙的秦情立刻被數(shù)值成功安撫，白送的r卡戰(zhàn)神沒有人能夠抵抗——雖然這么一團(tuán)像霧像雨又像風(fēng)的玩意看著就和狗完全不挨邊……但是！但是啊！祂都被叫小狗了！小狗能有什么錯呢！一個官方稱呼是小狗的孩子再壞能壞到哪里去！

    大不了就是再買兩套皮膚嘛——！ ！ ！

    主的意志堅定不移，從原本的疑惑大怒迅速轉(zhuǎn)變?yōu)闈M溢的憐愛之情，庭達(dá)羅斯的猩紅長舌慢慢卷上少女的手腕，便真就如同喜愛撒嬌的獵犬一般，熱情十足的舔舐著屬于主人的一切。

    祂的距離太近，行動也太親密，比起頂多就是將自己身體纏繞在少女身上的羽蛇，庭達(dá)羅斯的行動幾乎是可以與秦情完全同步的，她的意志便是祂的行動準(zhǔn)則，她前進(jìn)的方向就是祂要探索的方向，這樣心神合一的親密無間幾乎是瞬間就惹惱了剛剛才被收錄為眷屬的星之彩，而當(dāng)那濃霧中的長舌卷上主的手腕時，原本匍匐在地上，如同柔水一般溫順的造物忽然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暴怒之中。

    身邊所有暗河幾乎是瞬間轉(zhuǎn)變了流動的方向，活水逆流而上，帶著一種意圖淹沒一切的架勢洶涌而來，秦情本來還有點好奇所謂的壓制管理到底是個什么意思，然后便覺腕上一空，那濃黑迷霧再度舒展張開，像是異空間一樣，瞬息之間便吞沒了呼嘯撲來的活水。

    ……這么個自動輔助的管理模式啊。

    秦情看著系統(tǒng)背包內(nèi)飛快刷新的一組組【星之彩濃縮物× 99 】，不由得陷入沉思。

    雖說放任卡牌打架好像不太好，但誰讓星之彩的種族特殊呢？

    不講個體講濃度，被打得七零八碎也能自動恢復(fù)，至于這些濃縮物有什么特殊作用秦情還沒來得及研究，之前系統(tǒng)卡頓了好久的神經(jīng)單元，也在此時解鎖成功了。

    【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單元解鎖完畢】

    【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主系統(tǒng)信號接入成功——您已成功連入分系統(tǒng)（相關(guān)者：空境之蛛）】

    【分系統(tǒng)信號斷裂……正在檢測主網(wǎng)絡(luò)連接信號……】

    【本地區(qū)域網(wǎng)拒絕了主系統(tǒng)（星域蟲巢）的聯(lián)絡(luò)要求】

    秦情看到這一條提示時，倏地一愣。

    什么叫拒絕了聯(lián)絡(luò)要求？

    【您已接入?yún)^(qū)域網(wǎng)主網(wǎng)——檢測到主信號來源：空境之蛛（蛛母）】

    【定位：站立點下方五十七米，請玩家做好降落倒計時準(zhǔn)備：10、9、8……】

    這一系列的變化和刷新提示幾乎就是眨眼之間完成的，秦情甚至還沒來得及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腳下便傳來了一陣強(qiáng)烈的地動山搖，以她所在地點為中心，周圍數(shù)十米處的石橋緩臺幾乎瞬間崩裂下墜，女孩只覺腳下一陣失重，整個人便從碎石上直直的掉了下去——

    地下湖整體是鏤空的，她這一步墜落，也不知會掉到哪里去，大部分的星之彩還維持著液體的實質(zhì)狀態(tài)，潑墨一般洋溢四灑；而庭達(dá)羅斯和羽蛇幾乎是同時沖了過來，但比祂們速度更快的，是早早就在下方準(zhǔn)備好的、屬于蛛母的巢袋。

    細(xì)密的蛛網(wǎng)隔離開那些沉重堅硬的碎石骸骨，柔軟嬌小的幼主直接落進(jìn)了蛛母抻開的巢袋內(nèi)部，洪水一般傾瀉而下的星之彩呼嘯著再度涌上，卻被匍匐在崖壁上方的子嗣們提前鋪開的蛛網(wǎng)攔住了前進(jìn)的腳步，只能在不遠(yuǎn)處不甘又憤怒徘徊著。

    巢袋是早早準(zhǔn)備好的，秦情只能感覺到袋子應(yīng)該是被懸掛在蛛母的腹部上，搖晃嬰兒床一樣慢慢晃動著，除此之外，便對外界一無所知了。

    【局域網(wǎng)信息分析成功】

    【請問是否要閱讀解析信號？ 】

    玩家茫茫然地點了確定，系統(tǒng)飛快刷新提示：

    【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分單元：空境之蛛·蛛母（領(lǐng)主級）（注：等級太高，無法自動收錄眷屬）】

    【蛛母已拒絕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主系統(tǒng)連接請求】

    秦情：“……”

    什么意思？

    沒人告訴她這邊刷個污染源還能激活版本最高難度之一的領(lǐng)主級啊？

    而且這個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主系統(tǒng)好像不是她的系統(tǒng)……怎么回事，這位領(lǐng)主級的大佬不但突然就不和自己的蟲群老家一起玩了，自己還強(qiáng)制下線斷網(wǎng)了？

    不對，領(lǐng)主級的蛛母為什么突然斷開和蟲群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是一回事，蟲潮那邊會不會受影響、因此大規(guī)模襲擊29區(qū)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秦情一下子也顧不及什么卡牌圖鑒神經(jīng)系統(tǒng)亂七八糟的東西了，她急急忙忙撲到巢袋的邊緣處，想要試試能不能借此機(jī)會接入對方的精神圖景，然而女孩只感覺到一陣柔和親密的安撫之意，隨即鏈接被強(qiáng)制斷開，巢袋更是被仔細(xì)地收了收口，十二分的小心翼翼。

    秦情：……

    我知道是蜘蛛媽媽但是這種時候就不要和她唱搖籃曲了啊啊啊——！ ！ ！

    而且為什么其他自動收錄的卡可以對話，這個自帶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的大佬反而不能聊了？

    系統(tǒng)：【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版本太低，本系統(tǒng)版本不兼容】

    系統(tǒng)：【請問是否開啟向下兼容版本？ （最新火熱促銷價：信仰值： 648萬）】

    秦情：“……”謝謝，開不起。

    而且這字里行間的嫌棄怎么回事，知道你版本領(lǐng)先但是就不能稍微克制一點嗎。

    新推出的兼容版本實在太貴，她哪怕是最富裕的時候也拿不出六百多萬信仰值，秦情滿心絕望，只能感受著蛛母一邊哼著歌一邊搖著育兒袋，正準(zhǔn)備在找個機(jī)會和這位好好聊聊的時候，隨著巢袋上方一陣晃動——

    辛西婭，從天而降。

    ……

    此時此刻，秦情一邊分神和掉進(jìn)來的中尉聊天，一邊仰頭看著巢袋上方蛛母一閃而逝的位置，心想：

    她好像找到了和蛛母強(qiáng)制“聊天”的方法了。

    第135章

    在墜入蛛母巢袋的瞬間,系統(tǒng)信號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響，庭達(dá)羅斯和羽蛇失去了主人的信息，便立刻回收進(jìn)入系統(tǒng)背包,在尚未搞懂蛛母究竟準(zhǔn)備做什么之前，秦情暫且不打算讓祂們出來。

    好在夏蓋雖然是個被嬌縱習(xí)慣的,之前還會在系統(tǒng)背包里來回亂竄亂吃東西；庭達(dá)羅斯卻是個相當(dāng)具有自我管理意識的好孩子,秦情拉開系統(tǒng)背包的時候，羽蛇正被一團(tuán)黑霧隔離在最下方的單獨一格里，委屈巴巴的縮著尾巴一動不動。

    秦情為此稍微松了口氣,現(xiàn)在還沒搞懂什么發(fā)展，這幾個愛鬧事的能老實下來自然是最好不過。

    迄今為止，蛛母并未直白的展露出對她的攻擊欲望,精神圖景目前看似可以溝通,但是領(lǐng)主級自帶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單元,聯(lián)絡(luò)起來也沒有想象中那么輕松。

    就目前來看，蟲巢的稱呼算是一個相對籠統(tǒng)模糊的概念，或是源于早期蜂巢結(jié)構(gòu)留下的刻板印象,按著現(xiàn)在的詞條描述，如今蟲巢內(nèi)部已經(jīng)優(yōu)化到了另一個水準(zhǔn)：

    由更加靈活多變的無數(shù)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單元組成, 最高位的主系統(tǒng)就是普世概念認(rèn)知中最初建立蟲巢的“蟲主”, 其余領(lǐng)主級各自占據(jù)大小不一的局域網(wǎng), 無論是繁衍, 擴(kuò)張，還是局限一方休養(yǎng)生息，都遵循領(lǐng)主的意志；

    而真正做到隨時隨地與蟲巢主系統(tǒng)連接的，也只有這些領(lǐng)主級的存在。

    但如果遇到蛛母這種情況，非要和主系統(tǒng)離線斷網(wǎng)好像也不是不行, 至少區(qū)域內(nèi)的子嗣現(xiàn)在看起來并不受斷網(wǎng)影響，依然在正常遵循蛛母的指揮命令。

    這算是好事，也是壞事。

    好事是說如果她能想辦法搞定蛛母，那么理論上整個z區(qū)都能跟著安穩(wěn)下來；壞事是因為蛛母自己切斷了和主網(wǎng)的連接，誰也不知道后續(xù)會不會有什么隱藏風(fēng)險牽連到這一整片區(qū)域。

    “總之……”秦情試著開口，下一秒?yún)s被辛西婭接過話頭，中尉抬手虛按一下，平靜道：“總之，其他事情先不提，我先想辦法救你出去。”

    秦情：“？好啊。”

    巢袋被蛛母隨身攜帶，她身形龐大，行動卻是輕盈無聲地，至少置身巢袋內(nèi)部的辛西婭并未感覺到十分明顯的震感，而跟著蛛母一起行動，也有一個不算是好處的好處——至少她不需要擔(dān)心那些如影隨形無孔不入的污染源了。

    ……雖然被蛛母帶回巢穴深處，這個結(jié)果也沒有比直接跳進(jìn)暗河里面好到哪里去就是。

    辛西婭在心里嘀咕一句，表情還是沉穩(wěn)冷靜的，她摸著匕首在巢袋四處摸索著，絲絨雖輕，韌性卻極好，她手中存活多年的合金匕首切割半天沒有半點反應(yīng)，秦情略作思考，在旁拍拍辛西婭的手腕，示意她先停下來。

    “弄破袋子出去，蛛母也會發(fā)現(xiàn)的。”女孩聲音柔和，并無多少令人反感的說教意味，辛西婭也就順勢跟著放緩了速度，看著她一雙細(xì)膩柔白的手左右摸索一圈，也不知如何操作掀下來一片輕薄絲絨，貼著中尉的身體曲線慢慢附上去，細(xì)細(xì)一層，輕若無物。

    “我們現(xiàn)在在蛛母巢穴最深處，要想出去，首先要考慮的是不被其他蜘蛛發(fā)現(xiàn)，”秦情壓低聲音解釋著，“這里的空境之蛛以氣味分辨，你身上味道不一樣，裹著這個祂們會默認(rèn)你是同類，不會對你過多關(guān)注。”

    辛西婭乖乖任由她裹了滿身細(xì)密蛛絲，然后才問：“你呢。”

    “我？”女孩子笑笑，回答道：“我本來就是要來解決問題的，往好處想一想，蛛母只需要存在便可以壓制星之彩……哦，也就是你們常說的污染物，順著這個思路想，只要和她搞好關(guān)系，整個29區(qū)的問題都能解決了。”

    辛西婭靜靜聽著，然后慢慢皺起眉：“能行嗎？”

    秦情笑瞇瞇的答：“至少目前看起來可行性還可以？”

    她借著袖子的遮掩取出一瓶星之彩的濃縮物，辛西婭在這里呆了多年，自然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這東西是什么。

    中尉的表情有了些明顯的變化，她伸手想要接過瓶子打量，最后還是克制的收回手，看著秦情的眼神也從原本的冷淡變得多了些鄭重的嚴(yán)肅：“……你真的是來解決污染物的？”

    “也有些其他理由。”女孩想了想，老老實實的回答說，“之前奧蘭多先生提過這里的人存活可能性很大，我想來碰碰運(yùn)氣。”

    辛西婭禁不住又提起了之前的那個疑問：“……那你是救援隊的幸存者？”

    “不是。”秦情坦然道，“來的只有我一個，柳德米拉將軍不愿意給我?guī)�人嘛……哦，不過這個時候，天坑附近應(yīng)該還有一只搜查情報的隊伍，我們快一些出去的話，估計還能讓你們接上頭。”

    中尉的表情有點失去控制了：“可奧蘭多明明說你是專家？”

    正常來講，一個能控制污染物的專家，柳德米拉將軍沒把她拴在身上親自盯著都不錯了，怎么可能讓她一個人就這么跑出來……還跑到這種鬼地方！ ？

    秦情：“算是吧……？不過別擔(dān)心，控制污染和凈化方法我留給技術(shù)部了，不會影響什么的。”

    辛西婭喃喃道：“不，我擔(dān)心的不是這個……”

    這姑娘怎么回事，自己的安全問題不在正常思考范圍內(nèi)嗎。

    她左右想了一圈，實在是想不到這個人為了什么非要跑這么遠(yuǎn)……思來想去，好像也就只剩下奧蘭多之前那篤定到有些邪性的堅持了。

    “她一定會來的”。

    ……還真讓那小子說著了。

    辛西婭有點迷茫的想著。

    她還真來了？

    “你就……”不知為何，中尉一貫情緒冷淡的臉上多了幾分詭異的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她皺著眉看著眼前的女孩子，聲音聽起來愈發(fā)嚴(yán)肅了：“你就這么在乎那個人？”

    “我在乎所有人，中尉。”秦情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做過多解釋，她只拍了拍對方的手臂，低聲提醒道，“蛛母安靜下來了，那我想我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地方了……接下來請您的動作輕一些，我不太確定這里是哪里，但是我想以您的能力來說，既然能摸索到巢袋的位置，從這里離開返回安全的地方，應(yīng)該也不成問題？”

    “可以試試。”辛西婭謹(jǐn)慎回道，又看向安穩(wěn)坐在原地，完全沒有行動打算的秦情，頓了頓，又說：“你和我一起走。”

    “我不太行呢……”這個仿佛無論什么時候都是溫溫柔柔的女孩子對她無奈笑笑，很好脾氣地回答說：“我要是走了，蛛母會生氣。”

    她就那么看著自己，臉上連一絲一毫對未來的憂慮和恐懼都沒有。

    “那也不能就把你這么留在這兒。”辛西婭罕見耐著性子，更是小心放緩語速安慰著一個人，“我不是專家，現(xiàn)在具體什么情況，你做了什么、又控制到了什么程度我也不懂，所以我需要你和我出去解釋清楚，至于蛛母……從我個人角度來講，我不覺得把你留下能起到什么決定性作用。”

    她就這么大一點，站直了還沒自己高，用來填蜘蛛牙縫都不夠的。

    索性按著這位年輕專家的意思，污染物已經(jīng)算得到了初步控制，要如何解決蛛母那應(yīng)該是他們要考慮的問題，而不是這個身形單薄的小姑娘。

    秦情有點為難的看著她：“非要和你走不可嗎？”

    辛西婭看著她的眼睛，點了點頭。

    “……那好吧。”女孩猶豫幾秒，有些無奈、又有些奇異縱容地，輕輕嘆了口氣，“我和你走，你不要急。”

    “好。”辛西婭點點頭，她不善言辭，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緩和氣氛，索性抬頭打量著巢袋的入口，想了想后，先背對著她蹲了下來：“我背你上去。”

    “哎呀，麻煩了。”秦情乖乖應(yīng)著，她整個人挨在辛西婭的背上，當(dāng)那雙柔軟細(xì)白的溫暖手臂勾過脖子時，中尉動作不自覺地一頓，但很快調(diào)整好了自己的情緒。

    “抱歉，我很重嗎？”女孩在她背上輕聲詢問。

    “……不是的。”辛西婭搖搖頭，停頓了幾秒后，才怔怔解釋：“我只是很久沒有背過隊友尸體之外的東西了，一下子有些……不適應(yīng)。”

    這樣輕的，這樣柔軟的，這樣溫暖又鮮活的……

    她話一出口，便覺得有些不合適，但下一個瞬間，那雙攬在她肩膀上的柔軟手臂稍稍收攏了一點，少女靜靜地將自己貼在她的背上，卻并沒有說什么。

    一個太過親密、又太過溫暖的背后擁抱。

    “我們該走了，中尉。”好一會，少女才輕聲提醒，辛西婭慢慢嗯了一聲，順著巢袋開始向上攀爬。

    ……

    爬出巢袋之后，辛西婭的動作禁不住又是一僵。

    ——觸目所見是一片黯淡凝滯的猩紅蛛網(wǎng)，區(qū)別于質(zhì)感細(xì)膩的雪白巢袋，其余子嗣結(jié)出的蛛網(wǎng)顏色暗紅，此時層疊遍布整個空間，乍一眼望過去，宛如巨獸撕裂的創(chuàng)口，暴露出腐爛猙獰的血肉和血管。

    “……”

    辛西婭沉默著，她的呼吸有些無法控制的顫抖，冷汗順著額角慢慢滑落，即使已經(jīng)做好心理準(zhǔn)備，努力控制著自己的理智和情緒，但肉眼直視的一切不可名狀的詭譎依然讓她的理性開始漸漸消失，她的意識似乎已經(jīng)變得有些恍惚了，心跳聲與呼吸重疊，眼前的畫面也開始變得斑駁而模糊——

    一陣輕微的窒息感傳來，中尉輕咳幾聲，反射性眨了眨眼，額角滑落的冷汗融入眼眶，激起一陣細(xì)密的刺痛。

    “抱歉，”仍在她背上的女孩子慢慢松開手臂，溫聲解釋：“用了些不是很舒服的方法，您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總之，先放我下來吧，中尉。 ”

    辛西婭難以思考，身體已經(jīng)先一步遵循指令行動起來，秦情重新踩在地上，立刻快步走到了辛西婭的面前，抬起雙手，捧住了對方蒼白冰冷的臉頰。

    第一次直視領(lǐng)主級的強(qiáng)度，精神扛不住快要壞掉了嗎？

    哎呀，真可憐。

    少女無聲嘆息著，眼神也變得憐憫，她的雙手捧住對方幾乎要無力撐起的腦袋，溫聲細(xì)語地詢問道：“還能思考嗎？還能理解命令嗎，中尉？”

    辛西婭很慢的點了一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啊，那就好，”秦情露出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她眸光明亮，此時更是滿溢憐愛的溫情，坦然直視著辛西婭已經(jīng)有些失神的眼睛，又問道：“中尉能看見我嗎？”

    中尉又點了點頭。

    能看見的。

    ——因為這片污濁的、妖異的、詭譎不可名狀的猩紅地獄里，只有這個人的存在，還是清晰的，正確的，可以理解的。

    “那么——”少女耐心的提醒，“中尉，辛西婭……不要看任何方向，不要思考，不要猶豫，不要回頭……從現(xiàn)在開始，你只需要看著我就行了。”

    在已經(jīng)開始變得模糊混沌的意識里，只有這個孩子的聲音仍然保持著可以辨認(rèn)的輪廓。

    “可是……”中尉全然發(fā)自本能的回答說：“很危險……”

    她還記得的，這里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放這個孩子一個人，會很危險。

    “不會的，”秦情不厭其煩的提醒著，辛西婭感覺那雙捧住自己臉頰的雙手轉(zhuǎn)而握住了手腕，緊接著又牽住向上，直至她僵冷的手指碰到了女孩子柔軟細(xì)膩的臉頰和穩(wěn)定跳動的脈搏。

    對方說話的輕微震動順著掌心傳來，一遍又一遍，強(qiáng)調(diào)著她的聲音，她的溫度，她的存在。

    秦情和她強(qiáng)調(diào)：“我很安全。”

    中尉慢慢點了下頭。

    秦情依然耐心至極：“所以知道了嗎？這不是你需要思考的問題……放松，辛西婭，還記得我們要做什么么？我們要離開這兒……”

    是的，辛西婭下意識點點頭，她記得這個承諾——

    “沒事的，我會帶你離開這兒的。”

    少女輕柔的聲線與自己記憶中的承諾重疊了，那鮮活的溫度近在咫尺，辛西婭只來得及感覺到秦情用力抓住了自己的手，下一秒，她的手腕上傳來了牽引的力道——引著她向前行走，一步一步的，準(zhǔn)備帶著她離開這片猩紅污濁的噩夢。

    ……踉蹌著走出幾步后，中尉緩慢地、僵硬的，拼盡全力的眨了下眼睛。

    她沒有去看那猩紅的蛛網(wǎng)，血肉般的空間，違逆本能無視著背后隱約傳來的無數(shù)窺視的視線，只安靜而溫順地注視著面前的少女，亦步亦趨的跟著她的腳步往前走著。

    有那么一瞬間，辛西婭忽然就理解了奧蘭多此前那近乎荒謬的堅持。

    只能是她了。

    ……也只會是她了。

    因為她承諾過，因為她點頭同意過……

    所以，就像她會毫不猶豫地為了一個承諾就孤身犯險跑來救人一樣。

    ——現(xiàn)在她說要帶自己離開，就是一定會做得到的。

    第136章

    你要去哪里……？

    沒有走出幾步,辛西婭好像又聽見了某種過分渾濁的，不屬于正常發(fā)音器官會制造的聲音，更像是一段波段異常的詭異噪音,猝不及防之間被人類的感知捕捉到了，單單只是聽見,都會覺得腦內(nèi)神經(jīng)痙攣劇痛。

    ……你要去哪里？

    那聲音又一次重復(fù),分明是連人類的情緒變化也無法理解無從模擬的，可這單調(diào)的一句話反復(fù)重復(fù)，并在逐漸加快的過程中,形成了一種混亂無序毫無規(guī)則的瘋狂亂響——

    蛛網(wǎng)的縫隙，猩紅的裂口，仿佛血肉撕裂般的空間倏然張開無數(shù)血絲滿布的鼓脹眼球,一顆又一顆緊密相連,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緊密壓迫,這種常識認(rèn)知中本該極為脆弱的精密器官此時盡數(shù)擠在狹窄的間隙里，繃緊到極致的肉膜蔓延上猩紅猙獰的血管，正拼命地、毫無規(guī)律地扭曲蠕動著。

    祂們看起來就像是一群純粹擬態(tài)為眼球的飽滿肉塊,中尉反射性繃緊的神經(jīng)還沒來得及稍微放松半分，她們甚至沒能踏出第二步,或是屏住呼吸做出什么突兀的聲響,那些眼球的動作忽然整齊地停住,然后慢慢地扭動著,看向她們。

    從一顆，變成零散的幾處，再從零星幾處變作了此處的全部——

    這些“眼睛”，沉默地，專注地,全部都在凝視著她們。

    ……

    人類的身體開始顫抖，本來勉強(qiáng)還能保持的理性再度瀕臨崩潰，與此同時，走在前方牽住她手腕的少女立刻用了些力氣，用力握緊了辛西婭的手，讓她不至于因為意識崩潰而跌落在地。

    辛西婭的瞳孔微微一縮，看見走在前面的女孩子只停頓了一瞬，便毫無猶豫的轉(zhuǎn)過頭來。

    那些令人發(fā)狂的畫面被中尉下意識地模糊掉了，她本能去尋找可以理解的部分，少女眼眸沉靜如金河，她的神色是安穩(wěn)的，平靜的，她本就走在前面，如今又親自轉(zhuǎn)過身來，無論如何她看到的東西都只會比自己更多。

    可那雙眼睛僅僅是平靜的看過來，坦然無視著周圍一切不可名狀的恐怖異常，神色自若地對著辛西婭詢問道：“還好嗎？中尉？”

    ……分明是她在反復(fù)告訴自己不要回頭的。

    辛西婭很難再開口說話，她只能沉默著點點頭，用力握緊少女遞來的手掌。

    “沒事的。”秦情的目光只在辛西婭的身上短暫停駐片刻，這話像是在安撫她，又像是在同另外一種存在解釋著，隨即她微微仰起頭，看向了辛西婭身后的位置。

    “……我會回來的。”她輕聲許諾道。

    我聽見了你們的聲音，我記得你們最初的愿望……所以放心吧，我既然聽見了，就一定會回來的。

    辛西婭不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這句話代表了什么。

    但她能感覺到的是，那些凝視的視線，消失了。

    ……

    為什么？

    她做了什么？她許諾了什么？

    在最后幾步路、在她們馬上就要成功離開這片血肉地獄般的空間的時候，辛西婭終于忍耐不住，開口詢問出聲。

    女孩子沒有回答她，她只是用那雙清澈又溫柔的眼睛看著她，帶著點不可名說的為難，以及一些明顯欣慰的放松，好像一切已經(jīng)結(jié)束，她松了口氣，然后慢慢松開了手。

    “已經(jīng)很安全了，中尉。”秦情的手指松開，溫聲又道，“這附近的污染物已經(jīng)處理好了，技術(shù)部那邊知道如何處理山中城現(xiàn)有的問題，天坑之外會有人接應(yīng)你們，大家都可以盡快離開，不必?fù)?dān)心會有什么后續(xù)困擾沒有考慮到。”

    中尉反射性地一把捉住了她馬上離開的手腕，外面的世界同樣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可她從來沒覺得這片黑暗如此令人安心，蛛母所在的地方從來不需要擔(dān)心活水的存在，而且這姑娘不是已經(jīng)說了嗎？

    污染已經(jīng)干凈了。

    既然如此，外面的世界就是安全的。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同時帶了點神經(jīng)質(zhì)地強(qiáng)硬，硬邦邦的問道：“你準(zhǔn)備去哪兒？污染的部分你不是已經(jīng)全部處理完了？”

    “處理完了。”秦情的表情有些疑惑，但還是乖乖點點頭，“我要留下的呀，之前不是說了嗎，蛛母。”

    “處理完了，就跟我走。”她像是生怕女孩不愿接受似的，又拿出之前的對話，和她強(qiáng)調(diào)：“你答應(yīng)我了要和我走的，我不可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

    “可是……”秦情似乎還想再說點什么，她頓了頓，看著中尉那雙已經(jīng)快布滿血絲的眼睛，到底還是放軟了語氣，無奈道：“好吧，我和你走。”

    辛西婭扯著她，少見失去了一貫的謹(jǐn)慎小心，只不管不顧地飛快往前趕路，連最后一遍的確定似乎也忘了——秦情被她扯著往前一路跑著，氣喘吁吁地同時又有點無奈的想，好吧，好吧，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這一趟中尉看起來被折騰得不輕，自己還是不要在這種事情上刺激她好了。

    反正地圖已經(jīng)標(biāo)記好了，實在不行就把他們送出地下湖然后再回來。

    女孩心不在焉的想著：

    這樣一來的話，也算是和她離開過了吧？

    *

    中尉理性已經(jīng)岌岌可危，隨時都要瀕臨極限，連帶著體力也已經(jīng)不知不覺間跟著透支干凈；最后一段路幾乎是全靠著意志力硬撐著，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回到了他們的臨時駐扎地，唯一一點的清醒意識只來得及確定眼前同伴正在趕來，而身后的女孩依然乖乖待在這里沒有離開，然后就松了一口氣，就此徹底暈了過去。

    安德羅斯神色凝重地先一步趕來，先是謹(jǐn)慎檢查辛西婭身上有沒有其它問題，確定只是單純體力透支后才讓軍醫(yī)帶走檢查。

    他目光看向被中尉帶回來的女孩子，本來還想問一句這是誰，但看看旁邊奧蘭多震驚到失神的反應(yīng)，似乎也無需多問了。

    “……辛苦您了。”稍作思考后，大校換上了更加謹(jǐn)慎恭敬的口吻，無論這姑娘能力如何，單憑這愿意救人的勇氣，至少值得一句尊敬的稱謂。

    “沒事，”秦情快速搖搖頭，腳步匆匆跟上了軍醫(yī)那邊，溫聲又道：“中尉是受了刺激導(dǎo)致的體力透支，她身上還有些東西你們不會處理，我來吧。”

    醫(yī)護(hù)本來能做的也只是簡單的應(yīng)急處理，回頭看了一眼大校，得到了對方一個默許的眼神后，便跟著退開幾步，看著秦情在辛西婭身邊跪坐下來，一雙手也不知如何操作，憑空撕下一層輕薄柔韌輕若無物的細(xì)密蛛網(wǎng)。

    “這東西是蛛母巢袋的網(wǎng)，你們可以拿回去技術(shù)部研究一下。”那輕飄飄的一團(tuán)不會比一片羽毛更輕，其中一名隊員飛快取出個空盒子，小心翼翼地裝好蛛網(wǎng)后，看著秦情的眼神也多了些新鮮的好奇：“您就是……奧蘭多先生之前提過的人？”

    “他提過我么？”秦情頭也不抬地回了一句，聲音聽著依然是溫溫柔柔的穩(wěn)定好脾氣，聽不出半點不高興的情緒，但旁邊的年輕隊員見她手上動作忙碌也不敢過多打擾，只小聲應(yīng)道：“之前說過的。”

    那么信誓旦旦的篤定，和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堅定，堅信，偏執(zhí)地甚至不愿聽旁人反駁的話……看得旁人只覺荒謬可笑的程度。

    ——可現(xiàn)在呢？

    許多人看著那正俯身照顧辛西婭的少女，滿眼都是落寞的羨慕。

    真的來了啊……

    也有人偷偷看向站在角落處，已經(jīng)呆愣到徹底僵住的奧蘭多，他看起來比他們中的許多人更震驚的樣子，可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會暗地里嘲諷他的癡心妄想了。

    有人讓他的夢成真了。

    ……

    無論身邊目光變化如何，秦情這邊手上工作不停，抽空又翻開圖鑒看了一眼，這一路上生死相伴也不完全都是壞事，中尉的圖鑒被列入了友情卡位——這樣一來至少治療會變得方便許多——除此之外，她確實是個合成種。

    阿比西尼亞貓的基因異化，特殊能力是野外偵查的強(qiáng)化，至于為什么只有眼睛看起來保留著異化狀態(tài)，看一眼她狀態(tài)欄里掛著的“基因污染”的debuff就知道了。

    在這種鬼地方泡久了，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簡單控制了一下中尉的情況，余下的就是等他們接受救援回到山中城后的慢慢靜養(yǎng)調(diào)理了，秦情抬起腦袋稍微松口氣，順便發(fā)呆了幾秒，想著要不要趁著機(jī)會干脆給這些人來一個全套檢查。

    “資料上寫一共是三百三十七人，”她轉(zhuǎn)頭看著仍呆站在自己身邊的年輕軍官，問道：“請問你們這里現(xiàn)在還有多少人？”

    對方反射性站直行了個軍禮，快速回答道：“探索隊現(xiàn)存一百八十七人，女士。”

    秦情點點頭，這數(shù)字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驚喜了，她沒天真到會覺得能把三百多人一個不差的全部帶回去。女孩看著呼吸已經(jīng)平穩(wěn)下來的辛西婭此時已經(jīng)徹底陷入了昏睡，終于松了口氣，慢慢站了起來。

    一路不停奔走，堅持到現(xiàn)在她有些腿軟，起身時女孩有點踉蹌，一只寬大的手掌從旁伸出，握住她的手臂：“小心些，小姐。”

    “我沒事。”女孩子搖搖頭，“稍微休息一會就可以了……你們這里的物資早就用完了吧？正好我剛來，情況比你們都穩(wěn)定，可以先幫你們都檢查一下。”

    “我們可以等一等，”安德羅斯溫聲道，“您依然可以先以奧蘭多先生為主，他們那邊普通人比較多，您先照顧那邊也是應(yīng)該的。”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秦情微微皺眉，“單從情況的輕重緩急來看，難道不是你們這邊更麻煩嗎？為什么那邊反而是優(yōu)先的？”

    呆愣了許久的奧蘭多忽然冷不丁回神，他猛地扭頭看向了秦情的方向，身上已經(jīng)是冷汗涔涔。

    不要……不行，不能和她說這個！ ！ ！

    然而下一秒，安德羅斯稍顯不解的聲音已經(jīng)響起，徹底打碎了他最后一點幻想：“可是，他不是您最心愛的情人嗎？”

    “……”

    沉默。

    短暫又漫長的沉默，壓得人心口窒息。

    秦情靜靜看著安德羅斯的眼睛，她停頓不過一瞬，然后微微皺起眉頭，一字一頓的重復(fù)著：“我的，情人……？”

    大校看著她，有些意外，但也很快了然，秦情沒有立刻說什么，他便也不方便跟著開口。

    女孩抿著嘴唇，默默轉(zhuǎn)頭看著不遠(yuǎn)處臉色蒼白的奧蘭多，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呆久了，倒也說不清楚他現(xiàn)在的糟糕臉色到底是因為什么。

    她聲音不大，聽見她說話的除了站在她面前的安德羅斯之外，也就只有本就是原生種，又專心致志仔細(xì)聆聽兩人談話的奧蘭多。秦情默不作聲，目光輕飄飄往旁邊一掃，看見一小群擠在一起的普通人正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眼里還帶著純?nèi)粴g喜的期待，以及一份理直氣壯的張揚(yáng)底氣。

    “……”

    秦情垂下目光，只客客氣氣說了句“失陪一下”，安德羅斯便體貼的側(cè)過身讓她過去，奧蘭多屏住呼吸，幾乎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等著她快步走過來，但女孩并未直接開口說什么，而是拍拍他的手臂，平靜道：“你跟我來一下。”

    ……不得不說，在那一瞬間，奧蘭多是松了口氣的。

    至少她沒有在這許多人面前撕開他辛苦偽裝的惡劣謊言，不是么？

    男人一言不發(fā)地低著頭跟在她身后往外走，這畫面對于旁邊許多人來說雖然有些新奇陌生，但也意外沒有太多違和。

    ……

    秦情帶著奧蘭多走出一段距離，確定這附近的談話聲不會被人聽到后，奧蘭多也從之前那惶惶不安的恐懼中緩了過來，習(xí)慣性換上了他平日里一貫輕浮懶散的語調(diào)，語速飛快地甚至是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解釋起來：“這畢竟也是極特殊的緊急情況嘛，當(dāng)時忙著安撫情緒，隨意開了個話頭就沒忍住說下去了，您也別——”

    猝不及防“啪！！！”地一聲，奧蘭多被猛然甩來的一巴掌打得腦袋都跟著偏到一側(cè)，解釋的聲音也被迫戛然而止。

    “……”

    奧蘭多維持著那個被打偏腦袋的姿勢，腦子里是一片解脫般的空白，他張張嘴，卻是忍不住先笑了起來。

    “夠了么？”他甚至就這么笑吟吟地問道，轉(zhuǎn)過頭又指了指自己的另一邊臉：“這邊要不然也——”

    他話音未落，秦情毫不留情甩上來的一巴掌又是一聲響亮至極地“啪”，這次奧蘭多甚至嘗到了一點溢開的血腥味，他滿不在乎地隨意舔了舔口腔內(nèi)側(cè)，臉上笑意反而更爽快了些。

    秦情甩甩自己被震得隱隱作痛的手掌，面無表情的問道：“冷靜點了嗎，奧蘭多先生？”

    奧蘭多摸摸自己的臉，見她已經(jīng)收回手去，心里甚至有些詭異的遺憾和說不出的意猶未盡，本來還想再問一句這種程度就能消氣了嗎，但最后還是克制著老老實實的點點頭，回答道：

    “……差不多了。”

    第137章

    奧蘭多了解秦情么。

    也許就在數(shù)天之前, 這個答案還是肯定的——他是個商人，觀察別人幾乎已經(jīng)成為了他的下意識本能之一，秦情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以客觀角度來說, 這是個太過好懂的女孩子，有關(guān)她的描述也是單調(diào)到無聊的：聰明, 漂亮, 溫柔又好心腸，完美符合普世價值觀下對一個“優(yōu)秀的好人”的所有刻板期待；即使平時偶爾會有些忍不住冷臉鬧脾氣，但說到底畢竟不是個嬌縱任性的性子, 所以就算真的生氣了，對別人的影響也不太大。

    正如此刻一般。

    她怒氣沖沖打了兩巴掌過來，奧蘭多的反應(yīng)顯然不痛不癢, 反而是自己的掌心開始微微泛紅。

    秦情甩了甩手腕, 動作不曾刻意掩飾。

    奧蘭多舔了舔牙齒,有點遺憾的看著她有些泛紅的纖細(xì)手掌，好聲好氣地又問：“這樣就行了？”

    她要是覺得不夠，他也可以幫忙琢磨一些其他法子讓她慢慢消氣。

    “你自己也說了, 事急從權(quán)，”秦情的語氣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 沒有想象中冷淡厭惡的抵觸, 但也沒有多少親近意味就是了：“我能理解奧蘭多先生在那種場合下需要找到一個快速說服所有人的理由, 這里情況特殊, 所以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奧蘭多看著她，唇角弧度卻是向下拉低了一點：“……然后呢？這就不生氣了？”

    “能理解，也就沒什么好生氣的。”女孩的語速已經(jīng)慢了下來，恢復(fù)了他最熟悉的那種狀態(tài),客氣，冷靜，距離感恰到好處，不會讓人覺得冒犯，也不會讓人感到難以接近的程度。

    不過她一直都是這樣的，不是么。

    ……是啊，她對誰都是這樣。

    包括自己。

    奧蘭多喉結(jié)微微滾動一下，張了張嘴，本來該說些正經(jīng)事情轉(zhuǎn)移話題，可聲音卻忽然不受控制，自顧自的順著他的真心，帶著些故作委屈甚至是不合時宜的撒嬌為難，慢悠悠地咕噥著：“可您剛才打過來的兩巴掌可是真的毫不留情啊……”

    秦情有點詫異、也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到底還是忍不住微微皺起眉頭，冷聲強(qiáng)調(diào)道：“不生氣歸不生氣，但我還不至于為了那兩巴掌道歉。”

    “不是，”奧蘭多一愣，反應(yīng)過來剛剛那亂七八糟的語氣變化，瞬間自己也忍不住慌了神：“抱歉小姐，我其實不是那個意思……”

    他根本不是在抱怨她之前的行為，他其實只是想說、想說——

    ……想說什么呢。

    有那么一瞬間，在唯一一個可以解釋的機(jī)會里，奧蘭多卻連自己要說什么都是茫然的。

    秦情甚至還在很耐心的等著他的解釋，可看著這雙過分清澈冷靜的眼睛，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想說您剛剛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不生氣的樣子，想說打過來的兩巴掌還真是真心實意的十足用力啊，就算這樣臉還是真的有點痛的，更多的想要抱怨，想要委屈，想要和她說一些其他更親近、更加沒有拘束的話……

    可一切洶涌而至的情緒在這雙眼睛太過平靜的注視下，全部被迫戛然而止。

    他真心想說的那么多，但只需要一個理由就能讓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合適。

    ——你要用什么樣的借口，什么樣的身份和她說這些？

    你可真的是太入戲了啊。

    那心里的聲音輕飄飄地嘲諷著。

    你當(dāng)然會下意識覺得這樣本來沒問題啦……

    因為你之前說了那么多，一遍又一遍地好像連自己都要相信了，不過也是哦……

    ——畢竟如果站在這里的不是“奧蘭多”，而是“斯考特”的話，那想要說的這些話當(dāng)然就全都沒有問題了嘛。

    奧蘭多的理智堪堪勉強(qiáng)止住了所有傾訴的欲望，又因為猝不及防想起了那個死死壓在回憶深處的名字，心臟猛地痙攣一瞬。

    他應(yīng)該是冷靜的，清醒的，可只需要想起一個有意回避的名字，那些原本本來已經(jīng)冷卻下來的洶涌情感，就又能形成強(qiáng)制倒流的潮水，順著血管呼嘯倒流，壓得他胸腔脹痛，幾近窒息。

    “……奧蘭多先生？”女孩的聲音輕飄飄的響起，疑惑問道：“您還好嗎？”

    你為什么這么叫我？

    事已至此，他卻只仍然來得及想起這一件事。

    ……求你了，不要這么叫我。

    商人引以為傲的大腦因為這個稱呼反射性回憶起更多的細(xì)節(jié)——不是屬于她與自己的過去，而是那段月下回廊初遇的更多細(xì)節(jié)：她是這么客客氣氣的稱呼斯考特的么？她是始終保持著三步以上的距離和他說話么？她的眼睛看著的是誰，她在對誰微笑，她主動去牽著是誰的手……

    你記得的，反正不是你。

    ——不是奧蘭多。

    ……謊話重復(fù)了太多，他險些都要真的忘了，自己才是那個局外人。

    一個對此無動于衷、甚至是毫無興趣站在旁邊圍觀著這一切的，徹徹底底的局外人。

    奧蘭多看著她，慢慢搖了搖頭。 “我沒事。”

    他臉色忽然變得蒼白的可怕，全然區(qū)別于平日里那伶牙俐齒的從容樣子，讓他現(xiàn)在看起來甚至是有些狼狽和笨拙的。

    秦情并未想太多，只當(dāng)是長期精神壓力倏然爆發(fā)的后遺癥，女孩抿了下嘴唇，還是主動放軟了自己的語氣：“……所以我剛剛才問您，冷靜下來了嗎，奧蘭多先生？”

    她在安慰自己。

    奧蘭多怔怔想著，像是松了口氣，又像是沒有。

    他近乎絕望的期待著這個人可以再說些什么……但是無論如何，不應(yīng)該是這么簡單又單薄的內(nèi)容。

    “我不知道您之前為了安撫您的員工用了什么樣的話術(shù)，但既然您覺得這么說是合適的，那就是有必要的。”女孩見他半天沒有開口，微微一頓，但還是很好脾氣的提醒道，“……但是無論如何，請您稍微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狀態(tài)吧，一直負(fù)責(zé)充當(dāng)所有人的精神支柱也是很累的，您之前已經(jīng)盡力做到了最好，不需要再給自己增加過多的精神壓力。”

    她甚至拍了拍奧蘭多的手臂，溫聲道：“總之，不要在這里浪費(fèi)時間了，我們先回去吧。”

    客觀來講，她現(xiàn)在態(tài)度是十足體貼的，以他之前的冒犯發(fā)言來說，此時的包容態(tài)度甚至稱得上縱容，已經(jīng)超過了奧蘭多之前最好的預(yù)期——

    所以啊，那聲音幽幽反問著，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一切按著他的計劃發(fā)展，唯一算是有問題的部分也都被她親自抹除了，他甚至無需承擔(dān)任何風(fēng)險。

    只是女孩冷靜下來的速度太快了，快得符合預(yù)期，卻也讓他感到猝不及防。

    確實，按著奧蘭多習(xí)慣性的推測預(yù)演，秦情會生氣，但她連生氣也有分寸，在這種特殊場景下，自己甚至不會需要浪費(fèi)太多時間去安撫安慰——她總是知道輕重緩急，哪怕是這種情況也一樣，不會因為自己的個人好惡就做出什么額外的安排。

    她不會因為奧蘭多之前惡劣的謊言就把他扔下不管。

    ……她也不會因為自己的謊言惡劣牽扯到了自己，就和他生氣太久。

    所以，那種鮮活而熱烈的情緒變化——只屬于他的變化——只會存在短短的一瞬，在此之后，他依然和她是普通的關(guān)系，稱不上友人，算不上親密，更不用談及更深入的了解，頂多是第三方委托的短暫合作關(guān)系。

    ……但是，這難道不是最初想要的么？

    這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無論是她來救人，還是她最后會選擇原諒自己的冒犯，全部當(dāng)做無事發(fā)生，本該全都是他的計劃之內(nèi)——

    一切如你所愿啊，奧蘭多聽見自己的心里刻薄又惡毒的反問聲：

    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秦情自認(rèn)自己該說的都說了，她有點生氣不假，但打了兩巴掌把自己打得手痛后也就被迫消氣了，簡單說幾句提醒一下就好，沒必要再揪著這個問題死抓著不放。

    她收回視線，情緒也徹底冷靜下來，只是與奧蘭多擦肩而過的瞬間，她的胳膊忽然被對方一把抓住，男人修長有力的手指和小臂線條已經(jīng)用力繃緊到極致，青筋繃起著隱隱顫抖，可落在她手臂上的力度卻還是克制的，絲毫沒有弄痛她的痕跡。

    女孩停下腳步，臉上是一片純粹的茫然不解。

    “奧蘭多先生？”她試探著，輕聲詢問：“您還好嗎？”

    即使自己說了那樣的話，她現(xiàn)在依然還會關(guān)心自己，還會掛念自己。

    ……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因為她是個好人啊，他苦笑著，近乎絕望地想著，因為她是個好人，對誰都是一樣的溫柔無私，毫無保留，她對誰都是一樣的，自然也包括了自己。

    奧蘭多需要費(fèi)盡力氣才能松開自己抓住她的手，像是在松開溺水之人最后抓住的求生浮木，卻還要極盡平靜，若無其事地回答著：“……我沒事，小姐。”

    “我可能只是有些壓力過大了吧……”他喃喃道，看著女孩因此看向自己，心跳也隨之鼓動著咆哮起來，祈求著，哀求著，希望她能多看一會自己，希望她能多對自己投下一些額外的關(guān)注，哪怕只是好奇，哪怕只是憐憫——

    但她的目光只短暫停留了片刻，隨即很禮貌的點點頭，溫聲道：“那您休息一會吧，我先去幫辛西婭那邊檢查一下，等情況穩(wěn)定了，我會來幫您看看的。”

    眼見著她馬上就要離開，奧蘭多倏地升起了一種空洞的、仿佛即將窒息般慌怯的崩潰恐懼，他幾乎是全然本能地叫住了對方的腳步，聲音也有些隱隱失控：“如果站在這里的不是我，是斯考特的話，您也會這么直接走掉嗎……！？”

    秦情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單純的疑惑。

    她微微蹙眉，但也配合著思考一瞬：“那要看他的情況，如果不太糟糕的話，我也是不會管他的，”隨即秦情頓了頓，有些不解的反問道：“可您問這個做什么，您也不是斯考特呀？”

    這個回答有問題嗎？

    ……當(dāng)然沒有問題。

    只要是她的回答，那就全都沒有問題。

    只不過，奧蘭多在此之前從來都沒想過這種事情——

    單單是聽見她那樣親昵念著另一個男人的名字，就能讓他瞬間嫉妒到發(fā)狂。

    第138章

    兩人離開的時間并不是很長,也是因為之前奧蘭多描述的太過煞有其事，巖洞里的其他人除去還在認(rèn)真照顧辛西婭的一小部分之外，其余的大多都還在猜測他們兩個離開是去做什么的。

    奧蘭多這邊的人嘰嘰喳喳,神態(tài)語氣都要顯得活潑輕松許多，興致勃勃地討論著究竟是一會是該叫女士,小姐,還是跟著老板一起直接改口叫老板娘？

    “叫老板娘還是有點太著急了吧，畢竟她明顯更偏向那邊的嘛……”

    “哎呀，老板娘工作是偏向那邊, 但是工作之外的時間不就是咱們這邊的？工作歸工作，私人關(guān)系才是長久的嘛~”

    不少人對此持贊同態(tài)度：“一個稱呼而已，老板之前出門做事的時候不也總說稱呼是很重要的？不提前把距離拉近點,將來再想套近乎就很麻煩啦！”

    他們這十余人情緒激動, 雖然在地下湖也是困了很長一段時間, 但裝備精良物資充裕，連那邊提供的肉干蛛血都沒來得及開始吃就等到了救援，也就是被折騰了一段時間, 整體也算是有驚無險。

    此時這些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討論些有的沒的，軍方小隊那邊雖然也都聽見了,但大多數(shù)人沒什么力氣去刻意反駁。

    大校安德羅斯站在那里,對這些年輕人的討論興致缺缺,他不開口,其他人也不方便再說什么。

    “也不知道激動個什么，現(xiàn)在就開始急著拉人站立場了……”照顧辛西婭的人中有人不太服氣，壓著聲音小聲咕噥了一句，語氣略帶不滿：“那非要說的話，人家來的第一時間就是照顧我們中尉,你們那邊看都沒看一眼，也不知道究竟和誰更親近些……”

    他的同伴輕輕戳了戳他，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可本來就是嘛！被攔住不說話的年輕人越想越不服，那位小姐的確出現(xiàn)時間也不長，但全程都是把注意力放在這邊半點都沒分過去，什么情人啊什么親密關(guān)系啊，要是真的那么重視，為什么第一時間沒急著照顧她的心上人？

    他們在這邊小動作不斷，也是因為辛西婭的狀態(tài)出乎意料的穩(wěn)定，本來連著回來兩個失魂落魄的隊員，大部分人都已經(jīng)做好了中尉再也回不來的打算。

    結(jié)果她最后不但完完整整的回來了，與她一起回來的那位小姐還拿回了一些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當(dāng)然，到現(xiàn)在為止，他們也只是對污染物可以得到控制稍稍生出一些期待，至于像奧蘭多那邊已經(jīng)開始熱火朝天的討論起來出去之后做什么，那卻是想都不敢想的。

    在眾人心思各異的討論聲中，安德羅斯忽然站了起來，快步向著洞口處走去。

    ……

    秦情腳步匆匆，只短暫和大校擦肩而過，簡單的頷首致意后就重新跑回到辛西婭那邊去了，她速度很快，許多人只來得及看見一道身影快速掠過他們旁邊，不要說打個招呼了，連她表情如何都沒能看清楚。

    剛剛還煞有其事討論著稱呼問題的一群人面面相覷，稍稍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生氣了？

    有人敏感些，立刻安靜下來不再繼續(xù)攙和討論；也有人探頭探腦，等著巖洞入口處的另外一道身影。

    奧蘭多與秦情錯開了幾分鐘后才回來，他并沒有立刻回到他們之中，而是靜靜站在那里，看著女孩的背影走入軍人之中，繼續(xù)照顧之前昏迷的中尉。

    洞內(nèi)光線昏暗，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能跟著奧蘭多走南闖北這么多年的，察言觀色幾乎都已經(jīng)融入這些人的本能，眼見著氣氛不對，之前討論的內(nèi)容立刻跟著一起轉(zhuǎn)變思路，挑了些瑣碎話題繼續(xù)聊著，陶德作為最后一個歸隊的，被人硬生生擠出去，只能一臉期期艾艾的湊到老板旁邊，小心詢問著：“那個老板……我們用不用找個機(jī)會打聲招呼？”

    “打招呼？”奧蘭多慢慢轉(zhuǎn)過目光，大概是許久沒有繼續(xù)服用藥劑，他的眼睛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回了蛇類細(xì)長的瞳孔，連帶著擦去眼底慣常那一點偽裝的溫?zé)嵊H昵，透出幾分疏離的寒冷。

    陶德被這雙眼睛注視著，反射性打了個寒噤。

    奧蘭多眨了下眼睛，他重新笑起來，唇角上揚(yáng)，眼睫微垂，一副標(biāo)準(zhǔn)又死板的笑臉，看起來便又是若無其事的：“……和誰打招呼？”

    “和……”陶德也跟著哽了一聲，他胡亂比劃了一下，最后虛虛指了指遠(yuǎn)處方向，試探著問：“……老板娘？”

    奧蘭多看著像是被這稱呼弄得想笑，然而這笑意短暫僅僅一閃而逝，從他眉眼間褪去之后，神色便愈發(fā)顯得說不出的陰沉詭異。

    “不要那么叫她。”他輕聲道，“這樣喊她她會不高興……普通稱呼就好。”

    陶德不敢多說，只吶吶點點頭，便快步回到了同伴之中，繃著臉抿著嘴，搖著頭一言不發(fā)。

    身邊沒了人，奧蘭多似乎也不打算繼續(xù)之前的話題，他依然靜靜站在那片陰影之下，長久地注視著被另外一群人簇?fù)碇�環(huán)繞起來，正專心致志照顧著別人的女孩。

    明明此前是個相當(dāng)花哨又惹眼的家伙，可此時此刻，他的存在感仿佛被降低到了極致，太多人有意無意忽略了他的存在，人們知道他站在那里，也會因此覺得理所當(dāng)然，他們不去在意他，就像不會去好奇一塊石頭，一棵樹，一片投下的影子。

    ……可這是正常的么？

    在這種所有人連石頭都要下意識擔(dān)心是否存在致幻效果的地方，如此忽略一個人的存在……這是正常的么？

    安德羅斯的目光轉(zhuǎn)了過去，他看著那個沉默不語的男人，像是看見了一條徘徊在陰影處，正悄無聲息探出信子的蛇。

    沒有敵意，他只是在觀察，在等待，也是在窺探。

    他視線的關(guān)注點一直都只有一個人，然而那個人的注意力被分散開了，自始至終都對此毫無所覺。

    *

    要提醒么？

    大校看向正檢查著辛西婭的女孩，她很忙碌，除了昏睡中的中尉以外，其他還有不少人也都是勉強(qiáng)維持著情況，說不清楚這姑娘是療愈師還是什么其他職業(yè)，對精神污染之外的皮肉傷口無能為力，但好在他們現(xiàn)在缺的也只是這個。

    就這么一會功夫，她已經(jīng)毫不停歇地已經(jīng)幫著檢查了七八個人的精神狀況，合成種之上的水準(zhǔn)精神圖景擴(kuò)展范圍更大，受污染的范圍也就更強(qiáng)烈些，相對而言，普通人的承受閾值沒有那么高，反而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更深度的污染，這種情況，只需要少給一點血瓶就足夠。

    軍醫(yī)和后勤人員幫著一起，當(dāng)?shù)谑畟�人檢查結(jié)束后，有人終于忍不住開口了：“秦情小姐，您還是稍微休息一會吧……？”

    “我還好，”她搖搖頭，她的時間不算太多，這邊的情況也確實不能拖太久，不但是因為這群人的情況已經(jīng)瀕臨極限，也是因為蛛母那邊不知道能忍耐到什么時候。

    秦情垂下眼睫，潦草擦了擦下頜后，慢慢吐出一口氣。

    ……

    空氣中的氣味在變化。

    蛇能夠感覺到，她有些疲憊了，女孩的身體素質(zhì)不算優(yōu)秀，即使勉力強(qiáng)撐著也擠不出多少可以透支的力氣，在第十五個人檢查結(jié)束后，秦情看起來終于有點支撐不住了。

    “去休息吧，小姐，”其余人紛紛勸道，那些軍人有意無意忽略了她究竟算是哪邊的問題，礙于之前的氣氛微妙和奧蘭多的奇怪反應(yīng)，即使自己的裝備要更精致些，另外一邊的人也不好湊過去讓她過來休息。

    而就這么片刻功夫，已經(jīng)有人幫她鋪好了毯子，位置就在辛西婭中尉的旁邊。

    安德羅斯過去幫忙攙扶了一下，同時也壓低聲音，小聲詢問道：“那邊的那位先生一直在看著您，這會對您造成困擾么？需不需要我做些什么？”

    秦情頓了頓，她還是直起身子，順著目光所在的方向看了過去。

    奧蘭多站在陰影處，他看起來似乎只是百無聊賴地靠著一片石壁發(fā)呆，漫不經(jīng)心間與少女目光對視著，便跟著露出個淺淺笑弧，看起來與過往無異。

    到這一步為止，秦情也有點搞不懂他了。

    要說非卡牌圖鑒，屬于理論上的不可攻略角色，可對方這一系列的反應(yīng)又很難讓她不去多想；但要說奧蘭多也可以列為卡牌之一，系統(tǒng)迄今為止又是毫無反應(yīng)的。

    她左思右想，只勉強(qiáng)找到一個還算合理的理由，說服大校，也試圖說服自己：“他這么盯著我，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因為受人所托吧……不必在意，他覺得這樣更安心的話，隨他去就好了。”

    大校有些不太贊同，但看女孩已經(jīng)轉(zhuǎn)開了視線，也還是嘆了口氣，默認(rèn)了她的選擇。

    ……

    這不是他們在巖洞休息的第一天，但卻是所有人感到久違的安心感，真正意義上對第二天生出期待與希望的第一個“晚上”。

    奧蘭多自己單獨占據(jù)了一個角落，無人打擾，也無人靠近。他垂著頭，長久沒有服用藥物，重歸異化的過程便愈發(fā)明顯。

    他一向是不喜歡自己的獸化基因的，一來是因為在外行商，原生種的身份總會引來些不必要的麻煩，二來則是人類對冷血動物的刻板印象，似乎和蛇相關(guān)的事情，總是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就像他一樣。

    但是現(xiàn)在，蛇類的特殊能力似乎給予了奧蘭多一些前所未有的新奇體驗。

    男人在陰影之下微微張開嘴，一條細(xì)長猩紅的蛇信在唇齒間一閃而逝。

    蛇信是觸器，同樣也具備嗅覺。

    這里的氣味是復(fù)雜而沉重的，汗水與血液摻雜入人類滲出的情感和污染物惡毒的腥臭，總是顯得渾濁又骯臟，但此時，蛇信卻從這混成一團(tuán)的味道里多出了一縷清澈而柔和的純粹香氣，像是一條細(xì)而明亮的緞子，柔韌的，不被污染的，純?nèi)幻篮玫臍馕叮瑴仨樀乇徊蹲匠晒Γ�纏繞在蛇信貪婪尋覓的分叉上。

    他的本能并不是在刻意的追蹤，而是那氣味早就在這渾濁的地獄里把他的意識俘虜，牽引著他盡可能地在靠近些。

    少女的疲憊在睡夢中消散，體力透支帶來的苦澀漸漸消散退去，一點點在空氣中彌漫擴(kuò)散的氣味分子被舌尖迅速捕捉，仿佛淋灑厚重而甜膩的蜜糖。

    ……

    奧蘭多不著痕跡的收回探索的觸器，舌尖慢條斯理搜刮過唇齒間沾染殘留的氣味，小心翼翼舔舐著這點來之不易的“獎勵”。

    第139章

    一百多人的隊伍,她一個人幾乎是連軸轉(zhuǎn)了幾十個小時，期間只稍稍休息一會便就又重新起來繼續(xù)，那副全身心投入的忙碌狀態(tài),看的這群專業(yè)軍人也同樣的膽戰(zhàn)心驚。

    偏偏這么多人擔(dān)心她，奧蘭多的反應(yīng)卻是所有人里最平靜的。

    有人看不過去,想要說點什么,卻又被大校按住了。

    “他沒辦法開口。”安德羅斯低聲道。

    局外人看的更清楚，奧蘭多哪里是不愿意過來，分明是不敢過來。

    大概是因為他自己也明白。

    大家準(zhǔn)備離開的進(jìn)度, 也是他謊言消散的倒計時。

    ……

    等到情況最輕微、屬于奧蘭多這邊的普通人員工也都檢查結(jié)束后，秦情還沒來得及找個機(jī)會和大校說說有關(guān)蛛母的事情，就立刻被人緊急叫停了。

    “不急不急,這都不急哈。”一群人好聲好氣地勸著,又七手八腳的伸手把她按下來休息,毯子鋪的極厚實，軟蓬蓬的一團(tuán)，放在巖洞最平坦的地方,圍著篝火不遠(yuǎn)不近，暖融融的安靜。

    其實不特意休息也行的……

    秦情不自覺地微微嘆氣, 雖然身體強(qiáng)度很弱, 也確實有疲勞度警告, 但只需要在系統(tǒng)后臺額外信仰值刷新一下就行了——誰還沒單獨氪金買過體力呢？

    但一直不休息某種意義上確實也很恐怖,女孩子微微皺著眉，有點不情愿、但還是很好說話的，被已經(jīng)醒過來很久的辛西婭不容分說地按著直接塞進(jìn)了被窩，躺下的時候幾只手在她被子上面拍了又拍，催促她快快休息。

    秦情拽著被角,有點憂愁地想。

    沒辦法了。

    就算她不想這么明日復(fù)明日下去，但事情走到這一步，看起來只能真的是明天再說了。

    ……

    有著疲勞過度，體力嚴(yán)重透支這一理由，秦情理所當(dāng)然地睡得很沉，她不是軍隊出身，旁人自然也不需要她在睡夢間還要保持著三分清醒。

    于是，半是縱容半是溺愛的，從她合上眼睛那一刻就沒人打擾她了，秦情這一覺睡得昏昏沉沉，始終對外界沒有半點反應(yīng)。

    直至過了十余個小時，她看起來還沒有蘇醒的跡象，軍醫(yī)心里咯噔一聲，立刻就慌了神。

    可還不等他開口叫人，肩上忽然被人按住，奧蘭多不知何時已經(jīng)擠了過來，面無表情的站在那。

    軍醫(yī)一愣，他還什么都沒說呢，這男人怎么發(fā)現(xiàn)的？

    “別礙事。”奧蘭多沒理會他的怔愣，只把他推到一邊。

    男人面色陰沉，無視著旁邊幾人警惕的目光，直接將已經(jīng)算得上昏迷狀態(tài)的少女整個打橫抱了起來。

    她腦袋挨在他的胸前，這樣大的動作變化，秦情依舊睡意沉沉，對外界動作毫無反應(yīng)。

    安德羅斯站在他的面前，語氣疏冷：“我需要一個理由。”

    “我是原生種，精神力比你們?nèi)魏稳硕紡?qiáng)。”奧蘭多平靜回道，語調(diào)平平，僅僅是在描述客觀事實：“她沒有外傷，污染物也已經(jīng)得到控制，現(xiàn)在能影響她的只能是更深層次的精神污染……這不是你們能處理的，讓我試試。”

    安德羅斯微微皺起眉頭。

    理論上來說，原生種確實可以模仿療愈師的治療手段，但外行人做這個，對人的治療效果如何姑且不提，單單是切割自身精神力的過程就是許多人無法接受的。

    無論哪一種，都不太符合他對奧蘭多的印象。

    ……那么，這是新的收攏人心的手段，還是想要趁此機(jī)會和他們證明之前描述的親密關(guān)系真實存在？

    安德羅斯不太放心這個男人，太油滑，也太冷淡，外熱內(nèi)冷，看不清真心幾分；可看著對方那雙此時顯得太過平淡，甚至不曾刻意帶出真誠懇求的眼睛，安德羅斯略一沉吟，還是點了點頭。

    “我需要一個相對安靜的空間，不能在這里。”奧蘭多道，安德羅斯對此沒有意見，也點頭同意：“我知道這附近有個小一些的洞穴，你去那里，我在外面守著以防萬一。”

    奧蘭多稍稍松了口氣，可心臟也因此墜得更深——他低頭看著她，女孩現(xiàn)在倒是溫順又安靜的，他的額頭與她臉頰距離極近，呼吸之間是少女的氣味，仍是清冽美好的香氣，沒有恐懼，沒有痛苦，更沒有被污染侵蝕的痕跡，但是在那柔和的香氣之中，摻雜著一些突兀而渾濁的澀味。

    他想，我大概是真的瘋了。

    要用自己的精神力叫她清醒過來，她又不一定會感激，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對自己有什么好處嗎？

    明明知道她和自己毫無關(guān)系，明明知道已經(jīng)沒必要再折騰這些有的沒的……

    ——明明他自己都清楚，等她做完這一切，所有人從這里離開后，無論此前有過怎樣真真假假的牽扯，離開這里以后她就真的和自己沒什么關(guān)系了。

    這又是做什么呢？

    ……但這是最后的機(jī)會了。

    看在她已經(jīng)這么拼命的份上，我也跟著瘋一次吧——就這一次，奧蘭多平靜想著。

    只有這一次，算是真正和我有關(guān)的。

    算是我欠她的，我還她一次，然后從此該如何就如何，她還是她，我還是我，再也不要有多余的關(guān)聯(lián)。

    稍微檢查一下就知道，女孩沒有受傷，嚴(yán)格來講，確實只是睡著的狀態(tài)。

    ……更準(zhǔn)確一點的形容，是魘住了。

    *

    理論上，秦情是不會做夢的。

    她不具備這樣的機(jī)能，也不覺得這有什么必要，所以這一次的意外與其說是夢魘，準(zhǔn)確說是因為之前成功解鎖了蛛母所在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單元，所以一不小心，就跟著同步更新了一些信息碎片。

    破碎不成段的殘片，與其說是一段信息，更像是一段模糊的記憶。

    秦情此時是真正意義上的“沉浸其中”，她有些新奇，一時間也沒有急著尋找離開的手段，而是饒有興趣的抬頭環(huán)視著恢弘華麗的宮殿走廊。

    記憶的主人對這里的印象似乎已經(jīng)很模糊了，周圍景象像是蒙著一層又一層的細(xì)密紗網(wǎng)，有人在這里往來行走，腳步匆匆，面容混成一片，顯然全都不是記憶的主人在乎的對象。

    他們談?wù)摰膬?nèi)容也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看著似乎是激烈的辯駁著什么，秦情在旁邊聽了片刻，只零星聽見斷斷續(xù)續(xù)的幾句話。

    “精神力……研究……”

    “大逆不道……”

    “就算是那一位……未免也太……”

    他們的語氣變得陰沉，慌亂，憤怒。

    “荒謬的……無法理解的……”

    “瘋掉了……早就瘋掉了……”

    ……

    秦情耐心聽了一會，勉強(qiáng)聽了個大概。

    時間比她想象中要早太多，這段記憶不屬于蛛母，甚至不是屬于這個時代，更準(zhǔn)確一點，應(yīng)該是在基因補(bǔ)劑研究之前的時期了。

    記憶的主人還記得那個時候的許多人對自己的恐懼和私下里的惡毒嘲諷，記得自己擁有過的一切，但這一切在他的記憶里又都是模糊的。

    他記得，但他不在乎。

    秦情看了看，順著相對清晰的地方慢慢往前走著，越往前走，這附近的景色就越清晰，金碧輝煌的宮廷走廊逐漸褪色成了蒼白空蕩的大殿，屬于這里的記憶最清晰，但也最空蕩，沒有家具，沒有裝飾，四處都凌亂堆砌著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

    破碎的石料，損毀的器具，滿地凌亂的草稿紙，干涸的畫筆和涂料……似乎是有人想要用這些常見的記錄手段來留下些什么，可最后看來，全都是只是開了一個或精致或潦草的頭，然后便強(qiáng)行戛然而止。

    這些混亂的記錄方式，唯一保持一致的地方，只有白色。

    純粹的、干凈的、毫無瑕疵的白……無法以自然現(xiàn)有的材料再現(xiàn)，也無法用任何手段精準(zhǔn)描述，主人在此反復(fù)嘗試又反復(fù)失敗，最終卻只徒勞地留下滿地混亂狼藉——

    以及，一道正蜷縮在廢墟之間，正雙手掩面，嗚咽著顫抖的瘦長身影。

    那是個只適合用蒼白來形容的男人，身形修長，但也是病骨支離，柔水般絲滑的白發(fā)垂墜在地，沾滿了石粉與干涸的涂料。

    他是病弱的，憔悴的，同時也是癲狂的，混亂的，無法理解的……在他的記憶里，那么多的人用無數(shù)惡毒的詞語來形容屬于他的一切，可就在男人抬起頭露出真容的那一瞬間，只會讓人微妙地覺得：

    啊，理應(yīng)如此。

    ……但也不該如此。

    至少，不該對他如此。

    那些用來詛咒異類的詞語與他那份天然的尊貴美貌有種詭異又矛盾的契合感，他漠視，也接受，就像圣人受苦本就理所當(dāng)然，那無數(shù)惡毒的詛咒對他沒有生出半點影響，僅僅是帶走了他身上最后一縷鮮活人氣，留下神圣受難般的純白圣潔姿態(tài)。

    他似乎在此禱告著，可是在祈禱什么呢？秦情總覺得那聲音應(yīng)當(dāng)是可以聽清楚的，只需要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警告】

    系統(tǒng)毫無預(yù)兆地跳出了提示，阻止了少女下意識前進(jìn)的腳步。

    【檢測到陌生入侵信號，已屏蔽】

    【局域網(wǎng)信號屏蔽中……檢測到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主系統(tǒng)正在強(qiáng)制開啟兼容模式】

    【信息阻斷成功】

    【正在強(qiáng)制脫離特殊副本，重啟倒計時中，請玩家做好準(zhǔn)備： 10 、 9 、 8…… 】

    這突如其來的警告讓秦情短暫的愣神，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主系統(tǒng)……那不就是蛛母之上的蟲主？她怔愣著還沒完全反應(yīng)過來，腳下踩住的畫稿，石屑，碎末，甚至是紙張上的線條，倏然轉(zhuǎn)化為數(shù)之不盡的細(xì)密蟲網(wǎng)，向著她所在的位置纏繞收攏——

    “……您明明已經(jīng)來了……”

    混亂之中，秦情忽然聽見了一道滿懷悲傷的、此時聽起來甚至是憤怒的聲音。

    “您明明已經(jīng)來了……您明明都已經(jīng)愿意回應(yīng)我的愿望了……為什么沒有……”

    沒有……什么？

    下一個眨眼的瞬間，夢中的影子已經(jīng)從眼前悉數(shù)消散，秦情的眼睫微微顫動起來，她胸口緩慢起伏著，睜開眼的瞬間，眼神仍是一片空白的迷茫。

    “……醒了？”她腦袋另一側(cè)傳來奧蘭多疲憊的詢問聲，“這里時間記錄不算很精準(zhǔn)，但粗略算算，你差不多睡了四十八小時。”

    ……好久。

    秦情愣愣想著。

    “我想要用精神力去探查你的精神圖景，但是進(jìn)不去……最后也只勉強(qiáng)塞進(jìn)去幾個碎片，也不知道有沒有用，”奧蘭多慢慢道，他似乎真的很累，幾乎是說幾句話就要停一停的程度，就這么兩句話的功夫，他歇了歇，才又若無其事地問道：“夢到什么了？”

    “……蟲主。”秦情下意識地回答道，“和蛛母一樣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單元，應(yīng)該是偽裝成了一樣的頻率，我以為還是蛛母的意識，一不小心就讓他進(jìn)來了。 ”

    按著這個解釋，之前被系統(tǒng)提醒屏蔽的入侵信號，應(yīng)該就是奧蘭多的精神力碎片了。

    不過如果那個真的就是所謂的蟲主的話，秦情還有點在意為什么這次沒有種族圖鑒的提示，明明之前蛛母連見都沒見就解鎖圖鑒了……她有點不甘心的跑去翻了一遍現(xiàn)有種族圖鑒，好消息是空境之蛛已經(jīng)位列其中，壞消息是沒有看到蟲主的影子。

    ……秦情的動作忽然停頓了一下。

    應(yīng)該不會吧。

    她有點心虛的點開系統(tǒng)卡牌圖鑒，然后意料之中的哽住了。

    刷新了一張立繪高糊只有備注“蟲主”的鎖定劇情卡……啊你還真進(jìn)來了……

    哦，還刷新了一張別的ssr新卡，名字也很熟悉，是奧蘭多……啊你怎么也進(jìn)來了！ ？

    冷不丁看見這張卡的玩家比做夢夢到蟲主還要驚恐。

    ……她還以為奧蘭多和她都不會有什么關(guān)系來著！ ？

    系統(tǒng)：【基因鎖定期間，精神信號強(qiáng)度太弱，系統(tǒng)默認(rèn)自動屏蔽，原數(shù)值不在可捕捉范圍內(nèi)】

    【目前已強(qiáng)制解鎖成功，檢測無危險情報，自動收錄卡牌圖鑒】

    秦情：……

    所以是這小子一直用藥不承認(rèn)自己是個原生種ssr的鍋嗎。

    ……但是這個信號捕捉范圍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玩意就給她全都屏蔽了！

    策劃是不是又在趁機(jī)夾帶私貨！ ！ ！

    系統(tǒng)：【游戲許可及服務(wù)協(xié)議：卡牌圖鑒信號捕捉范圍接受統(tǒng)一定制，制作組享有最終解釋權(quán)】

    秦情：。

    相關(guān)協(xié)議全都是無腦略過點同意的玩家勉強(qiáng)接受了這條事后解釋。

    那奧蘭多都屏蔽這么久了，眼見著她這邊都快把他徹底當(dāng)成npc完全翻篇了，怎么忽然又解鎖了？

    系統(tǒng)卡頓了一下，疑似人工客服短暫上線，飛快刷新了一條回復(fù)，轉(zhuǎn)瞬即逝。

    【沒辦法，他硬搶】

    第140章

    秦情此前沉睡太久,此時勉強(qiáng)被催促著睜開眼，臉上仍有幾分半夢半醒之間的迷茫。

    在她應(yīng)該是在消化信息恢復(fù)清醒的這段時間，奧蘭多也在旁邊看著她。

    蟲主,蛛母，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單元……這姑娘隨口一提就是些信息量爆炸的關(guān)鍵詞,但此時已經(jīng)稱得上筋疲力竭的奧蘭多只興致缺缺的想：

    啊,反正和我沒什么關(guān)系。

    他現(xiàn)在不想思考，也沒有興趣多問。

    大概是因為切出去的精神力太多，原本始終精神緊繃到極致的大腦此時終于被強(qiáng)制冷卻下來,奧蘭多現(xiàn)在再回憶自己之前一系列所作所為，有一些細(xì)節(jié)更是他自己都覺得尷尬。

    ……怎么就失控上頭成那個樣子了呢？

    他痛心疾首的想。

    這段時間里，奧蘭多用這顆完全冷靜下來的大腦重新認(rèn)真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問題——自然也包括這段時間自己情緒大起大落變化極端的原因——然后他總結(jié)一遍, 得出結(jié)論：

    就是太入戲了。

    總而言之, 都怪斯考特。

    ——要不是他非要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這女孩身上,要自己替他全心全意地保護(hù)她、照顧她，時時刻刻都關(guān)注她，現(xiàn)在不就沒這么多事情了？

    奧蘭多十分嚴(yán)肅的把自己反思一遍, 從他被迫來到29區(qū)開始，接下來的一系列發(fā)展或多或少都是脫離了他的掌控的, 從山中城再到地下湖, 他始終受制于人,始終處于被動, 和自己此前的人生經(jīng)歷相比實在是落差太大。

    而在地下湖這種極端危險的封閉環(huán)境，他唯一可以真正指望期待的對象又僅僅只有秦情這么一個人，一不小心產(chǎn)生了點吊橋效應(yīng)啊移情作用啊把自己代入斯考特代入過頭啊什么的……這也都是很正常的。

    可以理解。

    奧蘭多對自己安慰道。

    現(xiàn)在也就先這樣了，等他們出去后盡力保持正常社交距離，冷靜冷靜就好了。

    “……先不說那些,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自認(rèn)已經(jīng)非常清醒的奧蘭度偶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語氣狀態(tài)，很正常地又問了一句，大概是因為自己那點切割下來的精神碎片對她多多少少還是起了些作用，女孩轉(zhuǎn)過頭看著自己的時候，眼神里已經(jīng)沒了之前的客氣疏離，反而多了幾分柔軟的復(fù)雜情緒。

    非要說的話，和她之前看那只小狗的眼神已經(jīng)有點差不多了。

    “我還好……”她遲疑幾秒，還是只單純回答了這個問題，語氣聽著也有些軟綿綿的，這種不再刻意維持距離感的語氣聽得奧蘭多愈發(fā)暢快，連有意無意繃緊的身體也跟著放松了許多。

    這會已經(jīng)恢復(fù)差不多了，秦情自己慢騰騰地坐了起來，也沒急著立刻起身離開，而是有些復(fù)雜的看著屈膝坐在另一邊的奧蘭多，猶猶豫豫的，半天都沒有說話。

    “你也不用和我道謝，某種角度上，我現(xiàn)在做的這些也算是我對之前失禮行為的道歉。”奧蘭多先一步低笑起來，笑音懶散輕慢，在這一瞬間，他的神色語氣都已經(jīng)恢復(fù)了女孩最熟悉的狀態(tài)。

    秦情張張嘴，欲言又止。但最后也只安靜點點頭，接受了這個說法。

    奧蘭多頓時有種說不出的神清氣爽，他看著女孩子此時十足溫順乖巧的反應(yīng)，又是愉悅、又是滿足、又是咬牙切齒的想：但凡你之前能有這種態(tài)度，甚至于哪怕只是給我半點這樣的好臉色……

    奧蘭多深吸一口氣，強(qiáng)制自己不再繼續(xù)胡思亂想。

    想這個做什么呢。

    她好臉色早一點晚一點和我又沒有關(guān)系。

    他又不是斯考特，是吧。

    奧蘭多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態(tài)，先是煞有其事的嘆了口氣，然后才慢吞吞地說：“……當(dāng)然，我之前一不小心和你說了些奇奇怪怪的話，但小姐應(yīng)該也能理解的對吧？

    在這里的精神壓力確實有點太大了，大校那邊能提供的又全都是負(fù)面情緒，我不盡力說點什么讓人放松的東西，怕是連我自己都撐不住。 ”

    “當(dāng)然。”秦情點點頭，很好脾氣的配合答話：“奧蘭多先生一直也很辛苦，我能理解的。”

    “所以說嘛，”他笑瞇瞇的，又抬起手左右擺了擺，示意道：“那……之前的事情，咱們就先翻篇了？”

    他是想說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尷尬對話該過去就過去，該掠過就掠過，但是這段期間積累下來的生死默契當(dāng)然還是很靠譜的，出去之后也不至于說什么就一別兩寬各自歡喜，正常的合作交朋友還是可以不耽誤的嘛。

    女孩眨眨眼，也不多問，直接點頭應(yīng)下：“好，都可以。”

    她答得含糊又干脆，剛剛才暢快不到五分鐘的奧蘭多又有點抓心撓肝的著急，下意識想要接著追問一句你知道什么都可以了？誤會過去歸過去，可別真的連著整個人都徹底翻篇了那就不是他的意思了……

    但他現(xiàn)在要是再接著追問，這姑娘一不小心再誤會點什么別的可怎么辦？

    奧蘭多心里想了一堆有的沒的，臉上卻還是一片神色自若地云淡風(fēng)輕：“那就好。”

    ……算了，聽她剛剛說的內(nèi)容里好像也有不少正事急著說，自己這點小事還是等出去之后再問吧。

    他悻悻想著。

    “無論如何，還是要多謝您的幫助。”他自顧自沉默出神的時間有些長，秦情若無其事地開口，直接接起了下一個話題：“我昏睡這么久，有沒有其他事情？”

    “沒有。”奧蘭多懶懶答道，“污染物都解決了，還能有什么大麻煩？你忙活這么長時間也都是有用的，那些人現(xiàn)在活蹦亂跳的比你都健康，我那邊的幾個小子更是已經(jīng)在琢磨要不要把這里開發(fā)成探險模式的野外旅游區(qū)了……總之，你沒什么事的話，我們就可以離開了。”

    “你不用擔(dān)心我，”他又?jǐn)[擺手，道：“我是原生種，這點缺損問題不大，出去后休息幾天就好了。”

    秦情點頭，不再多問，洞口之外是垂眸守衛(wèi)的大校安德羅斯，他抬頭看了看一前一后出來的兩人，并沒有詢問太多：“這期間我們出去巡邏一圈，確實如您所說，暗河幾乎已經(jīng)全部干涸，污染物得到了控制，這里現(xiàn)在很安全。”

    秦情笑笑，又問：“那諸位現(xiàn)在可以離開了嗎？離開這么久，你們的家人都很想你們。”

    “污染物的問題的確已經(jīng)得到了解決，但是還有一個潛在隱患沒有被清除，”安德羅斯猶豫幾秒后，還是搖了搖頭，“正巧您醒了，我們聊聊這個吧。”

    ……

    她知道大校擔(dān)心的是什么。比起如今已經(jīng)變得可控的星之彩，空境之蛛反而因此失去了對應(yīng)的牽制，危險度也隨之上升了不止一個級別。

    “……有關(guān)蜘蛛的問題，這也是我之前想要和諸位說清楚的。”重新回到巖洞里，秦情并未浪費(fèi)太多時間在回應(yīng)別人的掛念上，簡單答了幾句后，她直接掠過了這個步驟，直接提起早前放置的話題：“我和辛西婭中尉之前已經(jīng)遇到了蛛母，嚴(yán)格來說，那并不是完全無法溝通理解的存在。”

    她現(xiàn)在說話已經(jīng)無需太多鋪墊或是旁人的輔助引導(dǎo)，只需要正常的開口，所有人的注意力就會自然而然的放在她的身上，那些眼神帶著期待，帶著好奇，帶著或是隱秘或是熱烈的狂熱，無論她說什么，都會有人愿意毫不猶豫地相信。

    ——沒有人會質(zhì)疑救世主的話。

    她說污染物可以控制，那就是可以控制的；她說蛛母可以溝通，那就是可以溝通的。

    比起其他人的耐心聆聽和毫無保留地信任態(tài)度，辛西婭聽到這里時，身體卻有一瞬的僵硬。

    幅度很小，小得沒有人注意。

    “那我們現(xiàn)在要怎么辦？”有人下意識地詢問道，聲音里已經(jīng)忍不住帶上了熱切的渴望，迫不及待地想要同她確定：“如果真的能溝通的話……是不是就是不用死守的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秦情溫聲回答，“我之前也和中尉提過的，天坑之外還有一組巡邏隊，我不確定他們現(xiàn)在是否已經(jīng)撤離，但現(xiàn)在優(yōu)先考慮的是如何離開，只要能離開這里，就算是有希望。”

    后勤人員立刻抬手補(bǔ)充：“保暖設(shè)備我都有保留的！這個在地下湖一直派不上用場，所以拿出去就能直接用！”

    “那要是他們走了，咱們就得自己考慮回去……”

    “從這里回山中城要多久啊？我離開好久了我都忘了路要怎么走了……”

    “沒事沒事，”奧蘭多這邊的員工有人跟著插口安慰道：“我們的導(dǎo)航設(shè)施是最頂級的，只要有信號就能搜索定位，等到出去后我教你們怎么用！”

    ……

    一群人嘰嘰喳喳，已經(jīng)開始熱火朝天的討論起離開之后的問題。

    秦情沒有再開口打擾，她低頭從腕上取下來自己的通訊器，秦情把東西遞給奧蘭多，又道：“拿著這個，這是之前珊黛給我的，拿出去后，指揮臺能立刻捕捉到對應(yīng)信號，你的生物芯片定位她那里也有存檔，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秦情小姐。”辛西婭忽然開口，帶著些說不出的緊張和嚴(yán)肅，直勾勾地看著她的眼睛：“您之前說過會和我們一起離開的，對吧。”

    少女眨眨眼睛，對她溫溫柔柔的笑開了。

    “嗯。”她若無其事地微笑著，點點頭：“我記得，我答應(yīng)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