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第23章 誰在犯罪

    實木轉軸門一關,游霽褲子就被扒下,被游暝抵在掛衣區下面的柜子上。

    掛在兩邊的高定西裝掃著游霽臉頰,嘴里的領帶被解開,但他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游暝含住他的唇,身體下壓,舌尖撬進來,吻得很粗|暴,很深。

    衣帽間外,敲門聲遲遲得不到響應,便停下了。

    游霽宛如被按在巖漿匯入的深海里,窒息、耳鳴、渾身泛著被灼燒的酸勁,他隱約聽見游見川語氣不算好的聲音:

    “游暝你還不起來?”

    聲音悶悶的,是衣帽間的可視對講傳來的。

    游見川終究沒有在游暝沒許可的情況下,擅自進入臥室。

    游暝也沒有裝啞,他停下,移開嘴唇,手掌著游霽的后腦勺把他壓在懷里,也按著對講語音回答門外的爺爺:“沒有,在換衣服。”

    聽起來要多平靜就有多平靜,即便他一手托著游霽的腰,一手摩挲著懷中人的后頸。

    游見川說:“那你待會兒給我來書房。”

    游暝說好。

    以為結束,游見川又傳來一句:

    “小霽是不是睡的你那兒?”

    按在懷中的人一抖,游暝慢慢揉著游霽頭發,捏他耳垂,安撫他:“嗯,他還沒醒。”

    游見川說:“知道了。”

    然后對講就不再有聲音了。

    游暝低下頭,繼續被打斷的吻。

    游霽本放棄掙扎,安靜地悶在游暝懷里,忍著生理性的眼淚,被他控制,手垂著,像個自甘暴棄的玩偶。

    然而游暝再次低下頭時,他卻像玩偶復活,竟猛地抬起腰,揪住游暝的后領。

    昨晚他沒以為會久待,從一樓上來時忘了關客房的門。也不知道在游暝說喜歡男人第二天,游見川這個詢問和“知道了”是什么意味。

    這三個字給他敲響了警鐘卻又沖破了他心里的閘門,他毫無來由爆發出一種清醒。

    一種情感淹沒理智的清醒。

    他從游暝強|制的侵略性和壓迫感里掙脫出來,突然開始發了瘋地咬他,回吻他。

    他被游暝的氣息包裹,被游暝的吻挑弄,帶著隱忍的怒火,帶著過去的記憶。

    而他也不爽,他也被久久壓抑。

    他們明明那么熟知彼此,明明對視一眼就可以赤|身裸|體。游暝的槍傷像日影不停從他腦海晃過,既然都到這份兒上了,他又何必自欺。

    破罐破摔也好,在早就見證過很多秘密之吻的故地,他要還回去。

    刻意繃起的弦總會斷掉,虛偽堆砌的墻總會坍塌,房間里的大象終究存在,再掩耳盜鈴,鈴聲依然會響起。

    呼吸纏繞的聲音越來越濃。

    游霽閉上眼睛,雙腿打顫,壓住自己低低的喘息。

    他昨晚睡得很沉,是做了場漫長的夢。

    他不是個愛做夢的人,昨晚卻毫無防備夢見了18歲。

    那會兒,即將滿22歲的游暝想拍一部電影。

    劇本剛寫完初稿,準備跑全國勘景。本是打算一個人,但游見川不太放心,想找幾個人陪他。

    游暝拒絕了,最后說:“硬要有個人跟著的話,游霽就可以。”

    等游見川打電話詢問游霽的意見時,游霽發現自己有點兒過于高興了。

    自從顏悅出國療養,游見川雖然還是時不時邀請游霽回游宅吃飯,但游霽自知是與他們沒有關系也沒有用武之地,既“毫無必要與名義去”,就減少了來往頻率。

    沒想到他還有機會和游暝出行。

    “媽媽”離開后空落落的情緒瞬間滿了,游霽從未出過遠門,外婆去世展叔把他從奚城帶到海市就是走過的最長距離。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因為這而興奮,直到早上游暝接他去機場,理短了頭發背著攝影包沖他招手時,他才意識到,旅行只是他激動不已的載體。

    游暝才是那個原因。

    可是,雖說兩人是因為騎馬、改名等相處熟了些,長大后卻從來沒有單獨相處超過12小時。面著游暝的冰塊兒臉,游霽可謂是謹小慎微。

    自己之前明明都不是這樣的,現在也不知咋回事兒,一到晚上,游暝脫衣服準備洗澡,游霽都只能謹慎地把自己的目光擱在電視上,覺得放其他任何地方都是冒犯。

    雖然黑黑的電視屏幕也能反光。

    好在兩人去喝了次米酒,游霽上頭講述自己的身世,還被游暝捏了下耳垂。這才拉近了游霽預設的心理距離。

    好像既然游暝碰過他,那他也有理由肆無忌憚地欣賞游暝身材了。

    旅程不是自駕,那個時候游暝雖然有駕照,但似乎對開車毫無興趣。所謂的勘景計劃也只是草率地定了幾個必要抵達的目的地,其他都無所謂。

    每天就到處瞎逛,餓了看到餐館招牌就拐進去吃飯,困了看到酒店就拐進去入住,逛夠了就查最近的航班繼續往祖國西邊飛。

    他很隨意,游霽就更隨意,一路兜兜轉轉。

    四天后,他們到了渝市。

    這天游霽的運動步數顯示是三萬,游暝還比他多一千。渝市出了名的地勢魔幻,找不到自行車,只徒步踩過無數或高或矮的梯坎。

    游霽熱得要命,腳也酸,可游暝精力充沛,他又舍不得停下一直跟著游暝背影。

    在一個街口,游暝終于說歇會兒。

    石板路的街口擺著好幾張麻將桌,一群婆婆爺爺圍坐其間,打牌的打牌,擺龍門陣的擺龍門陣。游暝從他們那里借來了一個塑料長凳,放在棵老榕樹下讓游霽坐著。

    他只拿了一個長凳,游霽忙問他:“暝少你去哪兒。”

    “我再往前看看。”游暝回答。

    游霽很想說那我也去,但他腳真的太酸了,都怪想著穿游暝送的新鞋,壓根兒不適合暴走。

    只好妥協:“那我在這兒等你。”

    游霽以為游暝這“往前”就要前好一會兒,百無聊賴,后面就端著凳子往麻將桌旁湊。

    十分鐘后,游暝回來時,游霽已經坐在了麻將桌的東位。

    仿佛一直是這群老人們的牌搭子,有說有笑的,打得熟絡又專注。

    他剛碰了張牌,正研究著需要打出的那張。左手無意識地搭著旁邊的蓋碗茶蓋,一下一下地輕輕掀開又合攏,右手食指則沿著眼前的一排麻將邊緣游走。

    游霽的手指很長,也白,像一段竹,撫摸琴鍵般從萬、點過筒,再到條,最后又繞回筒,敲了敲,隨即指腹輕巧地將三筒推了出去。

    很自如的樣子,甚至能稱漂亮,宛如電影場景里的老手。

    游暝這才走過去,站到游霽身后。

    游霽感覺到他的氣息,驚訝回頭,游暝按了下他肩膀,做了個口型:“你繼續。”

    游霽就又轉回牌桌。

    桌旁不只游暝一個圍觀者,但這會兒游霽突然就緊張起來。

    麻將清脆碰撞的聲音砰砰,光滑的牌面像覆了層影子,他怎么都算不清了。就聽到這些婆婆們夸他長得好看就算啦,他身后的——是鍋鍋吧,啊喲長得也跟明星一樣。愈發心不在焉。

    好在最后還是胡了牌。

    接著他就站起來,對另一邊舉著老式蒲扇扇風的老頭說:

    “好了爺爺我不來了,你來吧。”

    他笑瞇瞇地和一眾老人道完別,從人群中離開。游暝才問:

    “不玩了?”

    “本來就是剛那扇子大爺上廁所,讓我替一局而已。”游霽回答,頓了頓,補充道,“回來見我幫他贏了把大的,就又說再看我搓一局。”

    最后的語氣里好像有一絲絲炫耀。但會打麻將有什么得意的,而且為什么要沖著游暝?游霽有些害臊,游暝卻短促地笑了笑,“很厲害的。我不會打。”

    “那我教你?”游霽脫口而出。

    游暝說好。

    他“好”得非常快,游霽本說完就覺得不合理。先不說他教游暝最多也就是在小程序里,而麻將還是線下摸著更有意思。關鍵是游暝閑得慌嗎才要跟他學麻將。教游暝血流成河*簡直就是玷污了他!

    ——但游暝說好。

    一個字驟然堵住游霽源源不斷的思路,游霽腦子空白了一下,竟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

    他舔了舔嘴唇:“好那我后面就教你暝少……呃你剛去哪兒了?”

    游暝下巴往前指了指,榕樹下那個空著的塑料板凳上,此刻放著一碗冰涼蝦。

    “給我買的?”

    “嗯。”

    “哇謝了暝少。”

    游霽忙跑過去,雙手捧起塑料碗,又輕輕看了游暝一眼。

    自己在樹蔭下打麻將倒涼快,游暝額頭卻還亮晶晶的,凝著一層汗。

    那一瞬間游霽想到了很小時候的游暝。網球場的游暝。給他買AD鈣的游暝。

    一手滑,紅糖水就不小心蕩出來了,冰到指尖。

    他垂下眼睫,開始大勺大勺地挖涼蝦上的小料,花生碎、還有紅豆。手指黏黏的,心也黏黏的。

    游暝就這么垂頭看著他吃,動都不動一下。

    榕樹下有風。

    “你可以不用這么叫我的。”過了會兒,游暝才慢慢開口,“你就叫我名字,或者其他什么都行。”

    游霽嗯一聲,那個“哥”都滾到舌尖了,又被他咽進去。

    游暝強調過他們不是兄弟。

    他安靜吃完,才模仿著那些麻將婆婆喊游暝的稱呼,擠出別扭的渝市方言:

    “那謝謝大帥鍋哈。”

    游暝笑了。

    這次笑容逗留得像榕樹影那么長。

    游霽直直看著他,突然之間。

    耳畔什么蟬鳴什么麻將什么交談,全都聽不見了。

    感官像突然被凝固。

    慢慢地,他也跟著笑起來。

    這之后游霽就真的沒再私下叫過游暝“暝少”,只是其他稱呼也沒有。

    反正他們在一起,他不用稱呼就可以對游暝說話。

    晚上他們來到江邊欣賞夜景,對面燈光璀璨,黑漆漆的江水都被映得像火鍋紅油。

    游霽撿了顆石頭扔進去,紅彤彤的江面立刻濺起一朵接一朵的水波,像炸起了一串兒光影流動的鞭炮。

    “我靠,五個!”

    游霽自己也沒想到這個水漂打得這么成功,無知覺地就望向游暝。

    游暝那時的目光,在游霽看來甚至有點兒像驚艷和敬佩,就和看自己打麻將時一樣。

    但游暝什么人,哪兒至于看人會打麻將或水漂就敬佩?

    但反正,這人投向自己的眼神讓游霽臉燒著慌。

    他迅速別過頭。聽見游暝低聲問:“怎么扔的。”

    游霽:“你想試試嗎?”

    “嗯。”

    游霽蹲在地上,精心找了兩顆又扁又薄的石頭:

    “要選這樣的石頭扔。”他遞給游暝一顆,“然后身體往下一點,手要這么拿,食指搭在這兒……”

    他其實說不太清楚,說著說著便上手扒拉游暝的手。

    夜景的光芒在兩人的手指間穿梭流動,忽明忽暗。

    “手腕也要平一點兒,”他的拇指扣在游暝手腕外側那快凸起的骨頭邊,游暝那塊骨頭挺大的,皮膚溫暖觸感很好,游霽拇指忍不住摩挲了下。

    幫游暝調整好了捏石頭的姿勢,他就讓游暝試試。

    咚一聲,石頭干脆地砸入江水中,游暝還沒說話,游霽先幫他找借口:

    “你太高了,這石頭也不好。再用這塊試試。”

    仍是失敗。

    “要不蹲下來?”游霽又提議,“重心低些。”

    說著他自己就先蹲下來,仰頭看著游暝。

    他的頭發被溫煦的夜風吹著,亂亂蓋住額頭,眼睛很亮,像種精致的毛茸動物。

    游暝蹲在游霽旁邊。

    他的腿真的長,蹲下來膝蓋都比自己前面好一截兒。游霽走神地想,往旁邊挪了挪,將自己的膝蓋貼在游暝大腿邊,心生出種隱秘的雀躍。

    繼續發奮圖強地給他找石頭。

    再一次嘗試時,游暝說:“你再示范一下吧。”

    游霽說好。心里又開始忐忑,但表情是非常淡然冷酷的,輕描淡寫往前一扔。

    又是一個三連水漂,游霽呼了口氣,沖游暝挑挑眉。

    游暝眼睛微彎,鏡片邊緣的光很絢爛。

    這次游霽確定了,那種讓人著迷的淺笑,他真的是贊賞自己的!

    游霽的心海也迅速蹦跶起一串水漂,嘩啦啦,不停歇。

    在他示范了第三次后,游暝終于成功地扔出了一個蕩了兩下的水漂。

    然后兩人你一下我一下地扔著,游暝問:“你現在都在做什么。”

    他們一起騎過馬,游暝還給他改了名字,但這是游暝第一次主動問起他的生活。

    聲音沉沉,在夏夜里聽起來有種謹慎的溫柔,有一瞬游霽甚至覺得游暝早就在醞釀這個問題。

    “在琴行幫忙,偶爾接觸接觸地下樂隊,琴行是我……算是養父開的吧,我叫他展叔。”

    “展叔?”

    “對,他姓展。”游霽坦然,

    “我外婆去世的時候剛好過年,村里有不少人來幫我忙,也有好幾個人說想要收養我。其實我知道主要是看上外婆那房子了,我們那兒都是地震遺址區,房子是后來建的,但好像一直是有政府補貼什么的吧。然后展叔老家也是我們那兒的,也提出可以收養我。”

    “他是貝斯老師,我覺得還挺酷的,我看他是在外面工作,他又承諾會讓我上學還可以教我彈琴,就決定跟他了。也想去外面看看。”

    其實是展叔說他在海市打拼游霽才心動的,那是大城市,也是……六歲前生活的城市。

    他沒這樣告訴游暝。對于這顛三倒四的粗略敘述,游暝也沒有多好奇,關注點跑偏地問:“那時你多少歲。”

    “12吧……小學畢業了反正。”游霽說,目視著石頭躍進江水。

    游暝沒再說話。

    游霽繼續找石頭。

    腦袋突然一沉,游暝伸手在他頭頂亂揉了一把。

    他好像是在安慰他,安慰12歲失去外婆——最后一個親人的男孩,但游霽心情并不沉重,頭皮久久發麻,里面甚至還歡快地炸著煙花。

    離開江邊時,游暝才發現自己手機丟了。

    游霽打電話,關機。

    可能是沒電,也有可能是被人撿了。但兩人對手機的最后印象都還是晚上火鍋店的掃碼,這一路走到岸邊可是不短的路,旅客也多。

    只得抱著渺茫的希望,原路返回,看剛剛蹲著打水漂的地方有沒有。

    夜色已經很濃了,江濤聲音更大,偶爾還能聽見游輪悠長的鳴笛聲。

    游霽舉著手機踩著凹凸又漆黑的地面,上面印著游暝長長的影子,嘴里無意識哼著歌。

    哼完一首他才驚覺,他不是在和游暝江邊漫步。他是在幫游暝找手機!

    他不應該流露出今天心情真好!

    好在游暝不知是沒聽到還是全心尋找,并未顯示出不滿。

    走了好一會兒,游暝感覺他們都已經走過剛停留的地方了,便對游霽說:“算了吧,不找了。”

    游霽沒說話,眼睛瞪得大大地望著前方。

    游暝這才注意到到岸邊有兩道接吻的人影,便又揉著游霽很好揉的頭發,把他腦袋轉過來。

    “少兒不宜。”

    游霽還沒回過神似的,抿著嘴愣了片刻才慢吞吞反駁:“我十八歲了。”

    游暝笑了笑:“沒見過兩個男人談戀愛?”

    不知道是自己環境里真沒有,還是游霽從未留心這,他確實是第一次看到。

    但游暝的語氣特別平淡,好像兩個男人接吻就和兩塊石頭碰在一起一樣司空見慣,游霽莫名也不想說實話。

    “看過的。”

    他回答完就又沉默了,垂著頭,樣子有些呆。腦海里一直是那兩個男人相擁動情的樣子。

    游霽莫名其妙又想起了火鍋。

    別人在火鍋里下菜沒控制好力度,滾油全部濺在了自己身上,又辣、又燙,他無辜,又好像不無辜,畢竟他也在吃火鍋——游霽當時就是這種“被波及”的復雜感受。

    這個夜晚是個值得紀念的一晚。一是自游暝手機丟后——雖然他第二天就買了新手機——就成了甩手掌柜,吃住安排大權由此徹底轉交給游霽。

    二是游霽失了眠,在手機上偷偷查了很多資料,盯著另一床的后腦勺,到半夜三點小心翼翼去浴室,花灑只開了一半。

    這晚是他第一次清晰直面自己的情感。

    游霽以前確切明白自己是喜歡女孩兒的,只是還沒有遇到確切的人。

    只是那種對女孩兒的喜歡暫時還趕不上他對游暝的好奇。

    他覺得他的好奇也是理所應當,拜托,在他人生的最初六年,是游暝教他寫字抱他上樓為他塑造部分對世界的初印象,甚至還救了他命。

    可是,他對游暝的關注縱然始于那種帶血緣底色的回憶,但十年真的太長,回憶被拉細攤平,而本就不存在的血緣早就被過濾殆盡。

    從馬場那天他其實就開始分不清,自己總是把眼神勻給這人,到底是出自對幼年兄長的好奇心。

    還是出自一個和他壓根毫無關系的男人的本身吸引。

    直到他意識到自己,也可以是gay。

    ……

    時隔這么久,渝市那一天的種種游霽仍記得清晰,以至于在夢境里都能真切重現。

    他不知道為什么昨晚會夢見它。幫他回溯一下性取向覺醒,為此刻——即便他和游暝分開了,他也能被弄得意亂情迷——做個合理解釋?

    肌肉記憶真的可怕,分手四年,那快感還是一如既往,甚至因為游暝在他回吻里展現出來的強勢,好像還比以前更讓他脊背發燙。

    不知過了多久,游霽雙腿打顫,把游暝推開。

    “夠了。”他說,努力平復呼吸。

    游暝沒聽見似的,頭又低下來,游霽再次:“我說夠了,游暝。”

    他脖頸都是淋淋漓漓的汗,眼睛則紅紅的,有淚痕,之前都烙在了游暝的臉上。

    但他的目光是直白凌厲的,就這么一眨不眨地看著游暝,這次游暝終于沒再繼續。

    游霽深呼吸了口氣,慢慢說:“剛剛就當我欠你的。現在我還了。”

    游暝笑了聲,笑得很冷。聲音極沉地重復:“你欠我的?”

    “之前分手確實是我提得突然,又直接出國,一個面都沒見上。”

    游霽聲音比他想象中的平靜堅決。

    當時分手是他在電話里說的,掛斷之后就把與游暝相關的所有聯系方式都刪掉了,一出道就去韓國集訓,很利落干脆。

    其實也很慫,害怕與游暝產生關聯后又后悔。

    “感覺這分手挺倉促挺草率的,猜到你多半會不爽,沒想到不爽到現在。所以……”游霽頓了頓,“算我欠你的一個體面結束吧。現在我們兩清了。以后別看我就像要吃了我似的。”

    不等游暝開口,他又立刻再加一句。“你該出去了,爺爺等急了會懷疑的。”

    游暝垂頭看著他,表情捉摸不透,置若罔聞般問:

    “游霽,你剛為什么要回應。”

    “……”游霽只得重復解釋,“我說了,就當我欠你的。”

    游暝再次問:“你剛為什么要回應。”

    游霽再次深呼吸口氣。

    他目光深斂,嘴角卻又揚了起來,眼睛也瞇瞇地彎著:

    “OK,你他嗎不就是想聽我說我余情未了嗎,”

    眼淚莫名從左眼尾再次滑下,像是剛親吻時剩下的一滴,他聲音抬高了些,

    “行我告訴你,我確實早就在賭你其實壓根兒不會訂婚,我確實也是余情未了,之前說同意爺爺入籍也好,總是提蘇逐相也好,確實也是在故意試探挑釁你,想看你是不是和我一樣。你滿意了?”

    內心隱秘拙劣的想法早就被游暝看得一干二凈,游霽此刻卻也不感到難為情。

    他從柜子滑下來,試圖讓自己穿戴整齊,看了眼那高級智能的視訊對講設備——以前衣帽間沒有的玩意兒。光著腳站得很直,抹了把臉繼續,

    “但游暝,這個余情未了是我還對你有點兒感情,我偶爾還在想你。但談過戀愛的人誰不這樣?但那并意味著我還想和你在一起。這點我可以發誓。”

    游暝微抬起下頜。游霽又插了句:“麻煩你先給我找雙襪子。”

    游暝便去給他拿了雙襪子,邊拿邊說:“你在因為我當時的話失望。”

    游霽連忙搖頭,

    “不不,真不是。這都這么久了,而且我當時也就隨口一問。反正你也看到了,你爺爺、你家人都挺喜歡我的,我要和你在一起那把他們當什么了?他們以后會怎樣對我?我們剛剛做的事兒,被你們家的任何一個人看到,別說你爺爺,就是王伯動一下手指,我的工作就可以丟,我惹不起。這還只是外界。就單單我倆來說,我們也就是不合適。是我配不上你。”

    襪子接過,游霽靠著墻抬起一只腳開始穿,也就不用看游暝的表情,

    “然后你也配不上我,懂嗎。”

    “我不是18歲的小孩兒了,工作后我才清楚知道我想要什么,我的理想型是什么樣的。其實之前談戀愛你也能發現吧,我們連共同語言都很少。聽說別人談戀愛會有說不完的話,我們沒有吧?你做|愛都不愛出聲兒,”

    游霽說著肩膀抖了抖,又開始笑,襪子穿好了,他淚痕也不知不覺就干了,頭腦前所未有的清晰,

    “這就像……就像非要用個撥片兒來彈鋼琴一樣,就是不配,多余,我沒覺得你不好,也沒覺得自己不好。就不合適。況且都這么久了,我也沒那會兒的沖動了,游暝,我現在就只想工作,真的。”

    這段話說得挺流暢挺無懈可擊的,游霽確實也不算撒謊。

    游暝沒有在他停下后馬上開口,似乎在斟酌語句。

    偏偏這時,視訊對講又傳來了陶姨的聲音:

    “大少爺,我進來收拾了喲。”

    游暝愣了一下。

    游霽笑了。

    他看視訊對講下面有個【打掃】的請求按鈕,跟酒店一樣,剛趁游暝給他找襪子就按了。

    這下也是他手快按著語音鍵,對里面回:“陶姨,我是游霽,你進來吧。”

    然后又轉頭看向游暝,神情釋然而放松,

    “游暝,看著你爺爺生病、還有你媽媽的份兒上,我們真就兩清吧。我不會再試探你,你也別再搞得像我欠你什么……算我求你,可以嗎?”

    游見川和顏悅一搬出來,這簡直和道德綁架沒什么區別。

    游暝的兩手握成拳,手臂青筋凸起得更明顯。

    但他的神色一如既往平靜,平靜到高傲。如游霽所料,他也沒有試圖去拉下身段糾纏質問,湖泊一樣淡淡的聲音:

    “隨便你。”

    游霽笑了笑,說那好,就走出衣帽間,

    游暝還站著不動。

    紙巾落了一地。

    游霽把嘴唇抹了好幾下,先去游暝衛生間那兒洗了一把,又打算回自己客房沖個澡,沒想到一下樓梯就看到游見川。

    老人在抽雪茄,看臉色像一夜沒睡,驚訝道:

    “醒了?怎么還比大暝先出來了。”

    游霽其實還沉浸在和游暝說完“兩清”的情緒里,見到游見川腦子是懵的,后知后覺蔓延起做賊心虛的緊張。

    但游見川卻是慈祥地招了招手:

    “算了,大暝這人就是不緊不慢的,沒你利索……小霽,你過來坐。”

    游霽坐過去,低聲喊了一聲爺爺,就把嘴唇緊緊抿了起來,以防暴露被親吻的痕跡。

    “昨天你在大暝那兒睡的?”

    “嗯我……”

    “我就說還是你回來好啊,他喝醉了還有個人能一直看著他,大暝也就對你還算親近了。昨晚辛苦你了啊,小霽。”

    原來游見川是這樣的想法。游霽松了口氣,順勢道:“還好,暝少酒品挺好的。”

    “嗯,我是想到你昨天剛工作完就急忙趕了過來,也很累的。”

    游霽低頭,搓著指腹的繭。

    “結果訂婚也沒成功,”游見川笑起來,一夜過去,他好像怒氣消了不少,只剩無奈,

    “唉,這我其實不是沒想過,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會用喜歡男人這種借口。”

    “借口?”游霽下意識重復。

    “你真信他喜歡男人?”游見川拍了拍游霽的膝蓋,覺得游霽天真似的,

    “這理由一是斷后路,不給人更多念想,二也是留白家面子,男方中止婚約怎么傳出去都是對姑娘家更不好,只有這種理由說出去,原因全在自己身上,圈子里也只會更好奇我們游家孩子喜歡男人,多新鮮多有噱頭是吧?再者,你哥也是在提醒我呢,讓我別想著給他物色姑娘訂婚了。”

    游霽沒說話,睫毛顫了顫。

    游見川把雪茄擱在大理石拋光的煙灰缸:“小霽,你知道為什么我都沒有給長夏她們物色對象,卻偏偏這么急就想讓大暝訂婚嗎?”

    最開始的婚約是定在游暝23歲的時候,就算是家族聯姻,也過于早了。

    游霽以前有懷疑過這個問題,這會兒才聽到了解答:

    “我就是想有個人能陪著他。小霽,我很偏心游暝的。”

    游霽笑了,卻聽游見川聲音有些顫抖,

    “但我能不偏心嗎?他爸爸走那會兒他還不到四歲,媽媽精神狀態也不好,還有弟弟……也是我作孽,氣昏了頭還把你送走了,大暝有次生病說胡話,竟都念叨把弟弟搞丟了,那個時候他都已經快17歲了啊,我才意識到他一直惦記著你。”

    游霽瞳孔縮了一下,不動聲色地繼續咬著嘴唇。

    “我也不怕告訴你,雖然我一直都有點兒后悔內疚,但那是第一次就想拉下我這個老臉再去找你,結果你家又已經沒人了。”

    按照時間線,那時的游霽已經跟著展叔往海市這邊來了。

    游霽手指緊緊掐著另一邊的指腹。

    “然后游弋身體又太差,大暝很照顧他,但最后還是親眼看著他離開。小霽,他還沒到20歲的時候就已經參加過爸爸、奶奶、弟弟三個人的葬禮了,我有時候覺得阿悅都比他幸運,分不清人了倒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你不知道阿悅為什么會同意去歐洲療養,一呆這么久都不愿意回來,就是因為那個藝術家朋友長得就像游暝他爸。”

    “可游暝沒有這種錯認的能力,我之前就擔心他,還給他找過醫生,醫生說他心理沒太大毛病,只是親人失去的多了,情感上多少有了缺失感和自我防御機制,不那么愛接觸人,也不愿再和誰親密。我心想那也不行,既然他不會主動建立關系那就硬湊著唄,歡宜那娃娃特別好,他們小時候關系也不錯,相處久了多少能彌補一些他的創傷吧……唉,說到底,我就是希望大暝要是有個伴侶能陪著愛著就好,可是他仍然抗拒。”

    原來是這樣。

    游霽安靜聽著,心里有些難受。游見川則疲憊地揉了揉鼻梁,

    “所以他說他喜歡男人我又怎么可能信,他哪兒是性取向的問題,他分明是男人女人都沒興趣,白歡宜這樣的女孩兒也舍得拒絕,說到底真的是情感淡漠了……”

    游霽寬慰游見川:“暝少還年輕嘛,既然醫生說他心理健康,那一個健康男人再情感淡漠也遲早會遇到他想追的人,慢慢來,爺爺不急。”

    “也是。就是小霽,”游見川把手掌按在游霽膝蓋上,“自打我病了,我有時候就怕看不到這一天了,那我多擔心。”

    這是他第一次提起自己的病,

    游霽一怔,在游見川的眼里看見了衰老和頹敗的痕跡,隨即輕聲開口:

    “病會好的,也肯定會等得到的啦。”

    “哎,還好你回來了。”游見川再一次感嘆,“我看大暝再對人冷冷淡淡,對你也總歸是不一樣的。”

    ……

    游霽說想去沖個澡,等游暝下樓來時,他便已經遁到了自己的客房。

    透過鏡子,他發現自己的表情始終處于半恍惚的狀態。腦子里一遍遍回溯游見川的話,與游暝掰扯的場景,游暝的親吻,還有那句“隨便你”。

    就這最后的回答來看,游霽覺得游暝應該是聽明白他的意思了。

    確實,橫在他們面前的有太多東西。而且就像游見川說的,游暝情感淡漠,這種人只是作為當年被甩的那個,不甘又不服,倒不是真的執意挽回他。

    那塊橢圓形的槍傷又晃進游霽腦海,游霽搖搖頭,不愿再浪費精力思索。

    二十分鐘后他走出來。

    不想管家邵忠站在門口。

    邵忠耳順之年,據悉與游暝奶奶那邊兒有點親戚關系,在游宅理事很多年,有一張如他名字一樣、可靠又忠實的臉。

    他手還舉著,意欲敲門的樣子。

    游霽忽地笑了:“您又找我?”

    “我沒反悔。”游霽把門帶上,抓了抓還沒干的頭發,人很松散,垂眸看著邵忠的表情甚至有絲不屑,

    “他退婚也什么都沒改變,您老就放心吧。”

    “小少爺。”還沒開口對方就知道來意讓邵忠有些意外,卻立馬恢復公事公辦的語氣,“你應該知道,你做什么不是為了讓我放心。”

    “我當然知道。”游霽又笑,下意識摸了摸褲兜,一股想抽煙的沖動,

    “您也別誤會,當初您所說的那些外界因素壓根兒管不了我,我不和游暝在一起是我自己的原因。”

    “是,我只是希望你能分清楚你和大少爺的關系,這對大家都好。”

    “承蒙關心,那我肯定是比您分得清的。”

    邵忠擰眉,目光多在游霽臉上逗留了一會兒。

    四年前,確實是他發現了游暝游霽談戀愛的端倪,私下找游霽談了些話,還給他看了游暝和白歡宜兩人的成人禮照片,告訴他他們早就有娃娃親。

    那時游霽給他的感覺是迷茫,表情故作平靜,卻像搖搖欲墜的小帆。

    不像現在,褪去了19歲的青澀,他的五官有了一種更鋒芒成熟的濃艷之時,性子也亦然。

    他一直知道,這人從不是游董以為的溫柔乖仔。

    游霽聳了下肩:“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邵忠沉默側身。

    游霽便長腿邁過直接離開,頭也不回。

    到了客廳,游見川似乎也和游暝聊完了,象征性地罵了幾句就自認妥協,正招呼著吃早飯。

    游霽裝模作樣地揚揚手機:“爺爺,我可能得先走了。昨天表演完后就趕了過來,有很多工作還沒收尾。”

    “那也得吃了早餐走啊。”

    “催得緊,我還是先去吧,拿塊吐司就成。”

    “坐下來吃。”游見川強硬道,“吃完我們也要出門,到時候你李叔開車送,比什么都快。”

    游霽反應了一秒才琢磨過來這個“我們”指的還有游暝。

    他看了游暝一眼,打扮得一本正經人模狗樣的,神情只有那么禁欲,領帶系得也規整,顏色挺眼熟。

    游霽拗不過,還是坐在了餐桌前。

    游見川吃早餐時接了個電話,是以不用聊天,這讓游霽松了口氣。

    卻又很無奈,腦子里閃過邵忠那句“分清楚你和大少爺的關系”。

    ——他和游暝什么關系?

    六歲前,是他最依賴的親哥;

    16歲到18歲,是好奇的假兄長;

    18歲到19歲半,是珍愛的初戀;

    19歲半到23歲,是無法釋懷的前男友。

    說實話,不可能有人比游霽更分得清了。

    所以到今天,他和游暝吵過了吻過了都說開了,他才覺得是徹底兩清,斬斷一切。

    ……結果徹底斬斷后不到一小時,他就和游暝面對面吃飯,拿一個盤子里的吐司。

    接下來,還和游暝一起坐車。

    李叔開車,游見川坐在副駕,他和游暝則并排后座,各靠兩邊。

    游見川在前排絮叨。

    “既然現在對婚事不感興趣,那就好好在公司里積累經驗,二十六的人了,你在瓦里坦吃槍子兒的時候長夏都能獨自把AI那塊兒做起來了。”

    游暝說:“嗯。”

    “唉,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么見你白爺爺了,我看你還得再抽時間和歡宜再道個歉,講清楚。”

    游暝說:“行。”

    昨晚直接在餐宴上退婚讓游見川心情起伏很大,顏面也掃了地。游暝明白這事兒做得沒那么得體,現在老爺子身體不好還要去醫院,說什么他都不會反駁。

    就單手握著手機,一會兒“嗯”一會兒“行”的,順從了好一陣,才說:“爺爺,我想和游霽一起看個東西。”

    腦袋正抵著窗發呆的游霽:?

    游見川掃了一眼后視鏡:“行行行,你們看你們看,我不嘮叨了。”

    游霽喉結滾了下:“……看什么。”

    “坐過來。”游暝把座椅中間的中央扶手抬起。

    “……”

    游霽只得屁股稍微往座椅中間挪了挪。

    游暝交迭的腿放下,拿著手機的右手微舉,身體也往中間偏了些。

    領帶尾從胸膛滑下,掠過游霽余光。

    游霽突然想起來了。

    難怪顏色眼熟。

    這他嗎不就是早上堵他嘴的那條領帶嗎。

    寬敞的賓利陡然變得狹窄,游霽心跳快了起來。

    前面還坐著李叔和游見川,他現在要看游暝的手機。

    很正常的事兒,就因為這條領帶,讓他莫名有一種心虛和犯罪感。

    他以為游暝純粹是找個借口堵住游見川的嘮叨,沒想到游暝真有打算給他看的東西。

    備忘錄頁面,有一行字。

    【關于你講的兩清,我想了下,大概明白了】

    明白了就明白了啊……還專門打一行字給我看干嘛。游霽心底翻了個白眼。

    算了,相比那個“隨便你”,能等到這種確定的回應也總是好的。

    簡單掃了一眼,他就打算轉頭看窗外了,沒想到游暝拇指一滑,下面還有一行字。

    【那我們不妨先當炮|友。】

    嗶——

    外面響起一道尖利的鳴笛聲,游霽肩膀都猛地抖了下。

    什么?

    那我們不妨什么?

    他眨了眨眼,都懷疑自己眼花。

    沒有眼花,屏幕上確實是這么一行字,連那個句號都一本正經降尊紆貴的。

    屏幕邊緣還隱隱透著游暝那張冷漠無波一本正經的臉,好像給游霽看的不是炮|友邀請,而是股市數據。

    游霽突然有了個可怕的猜想。

    哪里明白,哪里不妨,他前面費盡口舌浪費情緒說了半天,這人可能壓根兒沒聽進去。

    ——哦,還是聽進去了點的。

    因為就在他錯愕發愣之際,游暝拇指敲擊鍵盤,又快速打了一行字。

    【我現在可以嘗試出聲。】

    游霽:?

    第24章 誰給我初吻

    游霽意識到,去了趟瓦里坦的游暝,心理素質已經過硬得不象話了。

    不然怎么會在和爺爺同車的情況下,給自己打這種意味的句子,氣定神閑堂而皇之。

    不,這男人應該就是故意挑選在此時此刻。

    看準了游見川在前面,自己連一句回嗆都做不到。

    游霽心理素質也挺好的,雖然前一秒他是如鯁在喉惱怒交雜,但這會兒他卻只是把游暝手機抽走,握在自己手中。

    接著上面的【嘗試出聲】言論,面無表情打出三個字,又把手機放回他大腿。

    游暝握起手機一看——

    【你瘋了。】

    ——輕輕笑了。

    他很少像這樣露出牙齒笑,所以以前游霽每逢見到時都很心動,覺得特別有反差的少年感;

    現在游霽只覺得毛骨悚然,不受控制想起早上游暝這么笑后,就直接握住他腳踝,摘走他耳環,還他嗎舔他耳朵。

    游暝打了幾個字,學著游霽,把手機也按在他大腿上。

    他手掌大,就這么停留一瞬,就像包了下游霽的膝蓋。

    游霽差點兒跳起來。

    他看到那句【如何】,火速編輯【如何個屁,你想得美】,但想把手機再扔回游暝身上時,又反應過來這樣下去很不對勁。

    還和游暝聊上了不是?

    他干脆直接把備忘錄的那一整串文字全選刪除。

    手機還給游暝后,他便又移動著屁股靠著窗了,留給游暝一個后腦勺。

    這態度很明顯。他慶幸游暝接下來不再有任何騷操作。也慶幸游見川沒對他倆的互動發表評論。

    事實上,等他中途到達公司下車,游暝也先去醫院辦手續時,游見川才對李叔說:“看到沒,剛那倆小子在后排用手機說悄悄話兒呢。”

    李叔搓著后脖子笑。

    “游董您這說的,倆孩子都成年人了,肯定有不想讓我們知道的年輕人話題嘛。我倒是覺著,大少爺每次在小霽這兒,都還挺放松的。”

    游見川頷首:“那倒的確是。”

    他頓了頓,又感慨:

    “你說這游暝也是,從小到大戀愛不感興趣,錢權也沒太大欲望,就這兄長還當得有那么象樣。”-

    其實音樂節表演后的這一天,都是全員放假,游霽只是獨自在公司練習室里彈了會兒琴,就回了

    晚上則去了趟琴行。

    里面胖斌和棋爺正在做清潔,UU坐在鼓前實驗著新的節奏型,但游霽一來,三人都停下了手頭的活兒。

    音樂節結束游霽就要去參加游暝訂婚宴,這個事兒他們都是知道的,所以此刻皆目光灼灼。

    是蹲瓜的表情。

    游霽無語地掃了他們一眼,順手撈起一把練習貝斯。

    他也沒說話,隨意地彈起根音和弦,頭發低低地束著,放浪形骸又得心應手的模樣。

    UU看著他的背影,腳慢慢跟著打節拍。

    三十秒后,鼓點加進來。

    見兩人無言卻默契地開始,胖斌和棋爺自然不閑著,各自撈起自己的吉他,加入了演奏。

    他們的演奏風格非常搖滾,吉他粗獷,鼓點激烈,貝斯深沉厚重,組合在一起像反叛的海嘯,最重要的是,他們很有默契,彼此也沉浸。

    “小霽,唱會兒”,聽到UU這么說,游霽便閉上眼,跟著炸裂的樂聲歌唱。

    在沒有參加樂隊選秀前,四人那個隨便抓鬮一會兒叫“剎那信天翁”一會兒叫“不理長頸鹿”的樂隊,游霽便是主唱。

    這也是為什么游霽一出道,這個樂隊就沒有再進行下去的原因。

    可以找其他人,但就沒有這股勁兒了。這個世界上,貝斯手當主唱的搖滾樂隊本來就不多。

    沒有粉絲會想到,他們看似最好脾氣的霽仔,其實最喜歡彈暴烈拉斷弦的貝斯,那么明亮的音色,唱歌時卻是一副極富張力的厭世低嗓。

    酣暢淋漓的演完兩首,胖斌扔給游霽一瓶礦泉水:“靠,我們這不比漂流鏡炸場?”

    “人漂流鏡走得就不是炸場路子。”UU笑,抹了抹額頭的汗,“你要是從今開始減肥,比蘇逐帥了,咱人氣肯定比漂流鏡旺。”

    “你這就膚淺了,我減肥就沒力氣solo了,而且,”胖斌義憤填膺,“看臉還玩個屁的搖滾!”

    棋爺點頭:“確實。”

    UU點頭:“確實。”

    游霽也點頭:“確實。”

    “你確實個屁!”胖斌瞪游霽一眼,“你這張臉才是萬惡之源!”

    游霽笑了,聳了聳肩膀,擺出無辜的表情。

    “說吧,萬惡之源,見證你前夫哥訂婚了嗎?”

    游霽差點兒被水嗆到,“……不是,你這話題也轉得太快了。”

    “怎么轉不是轉,你難道不想給我們抒發一下你的心情?”

    在感情方面,游霽確實不愛藏著掖著,喜歡傾訴,從談戀愛那會兒就會實時分享。

    大概是因為和游暝談戀愛總歸有點“無法見光”,他得告訴別人,讓別人幫忙記住,以免確認不是自己的夢。

    最近和游暝重逢后,四人每次相聚主題也都是他的情感問題,面對突然回來的前任,曾經的炫耀虐狗也變成了迷茫。

    游霽其實挺不好意思,但那三個人都更追更似的好奇,也不嫌煩,用UU的話說,八卦是人類本性,更何況還是他這種身世離奇的drama八卦。

    游霽把貝斯掛回去:“他沒訂,退婚了。”

    三人點點頭。

    游霽看著他們的反應:“不意外?”

    “預料到了。”

    “怎么預料到的。”

    “因為你剛剛演奏得很亢奮,心情不錯的樣子。”

    “……想多了。”游霽說,“我和他講清楚了,我們徹底兩清了。”

    “啊?”

    接下來十分鐘,游霽掐頭去尾——省略睡在游暝臥室和游暝親吻的開頭、和游暝用備忘錄給他打“炮|友邀請”的結尾——講述了下他自己是怎么告訴游暝他們“互不相配”的,又重點提了下他和游見川的談話內容。

    聽完胖斌評價:“啊,既然游見川都說他只是想找個人陪游暝了,那我覺得你當時完全可以說,你就能彌補游暝的情感缺失啊。”

    “想多了,游見川只是說現在還不是性取向的問題,但真的知道游暝喜歡男人,還喜歡游霽,他絕對受不了的。”UU幫游霽反駁,“你是真不怕游霽直接把游見川氣死。”

    “這樣么。”胖斌撓撓頭,“好吧,那游霽你自己的想法呢,就是排除家庭啊這些,你聽完還是有些感觸吧,這么一講游暝確實還是有些可憐的,果然再光鮮的人都有自己的不幸……”

    “我還好吧。”游霽淡淡道,“就那樣。”

    “不是,游見川都這么說了,你這種性格沒有心疼游暝一下的?我不信哈。”胖斌提出質疑。

    游霽笑了笑:“會有一點兒吧,但這是兩碼事兒,我不會就因為心疼就想著和游暝在一起。不是,你們難道不覺得這里有個很大的邏輯問題嗎。”

    三人都一副愿聞其詳的樣子。

    游霽摳著墻上不知那個學琴小孩貼的貼紙:

    “游見川說想找人陪伴游暝,出發點是好的,但他完全沒有想過那個白小姐的感受。就算白小姐喜歡游暝,可游暝如果不愛她,那對她不就很不公平嗎。我也一樣,就算我對游暝余情未了,但如果游暝不愛我,那我有什么意思?我從小到大也沒有親人,比他還缺愛好吧,我沒必要因為喜歡就上趕著去舔。就他需要被人愛,我不需要嗎。”

    游霽在這一點上挺自我的,他不喜歡卑微,不可能讓自己永遠陷入酸澀委屈的可憐情感。

    不然他也不會在天真上頭時,知道對游暝的心意后,哪怕都不清楚游暝喜歡的是男孩女孩,還是會主動跳出暗戀,勇敢求一個響應。

    不然他也不會在愈發成熟時,明白和游暝的戀情就像“撥片與鋼琴”般不適配后,哪怕還惦記著,也果斷提出分手。

    總有人的戀愛偉大得不求回報,飛蛾撲火水滴石穿。

    這個有人里沒有游霽。

    他敢愛敢恨,可以付出,但也需要同等的反饋和安全感。

    UU用力點頭:“說得好!支持!誰愛做戀愛里那個主動愛的誰做去!我們要做被愛的!”

    “那個……”一直不說話的棋爺默默舉起了手,“我有個問題啊游霽。”

    “你怎么會覺得游暝不愛你啊,連游見川都能看出來游暝對你不一樣,他不可能對你不好吧?”

    確實,他對自己很好。

    游霽沒有猶豫就有這個答案,但……他想起游見川說游暝17歲生病還會說把弟弟搞丟了,又感動又苦澀的,輕聲回答:

    “游暝對我的那種好,可能更是看在我小時候當過他親人的份兒上吧……算了,你們就當是我很作很矯情,對這方面要求很高。”

    “沒有。你應該的。”棋爺沒有追問,“要求高點兒是應該的。”

    游霽從小經歷的是什么,六歲生活便一落千丈,從鐘鳴鼎食之家變成和外婆相依為命的孤兒;外婆甚至連他名字都不會改,就想著他能給自己送終;13歲唯一的親人去世,所謂的養父教了他貝斯酗了酒也會用貝斯打他,因為慢性病后面反倒是靠養子賺錢養回去。

    棋爺永遠記得在下沉廣場第一次看到游霽的樣子。少年和別人因為搶表演地盤打架,一臉的狠戾,可在自己幫忙后對自己說“謝謝”時,他眼睛是又彎又亮的,嘴角有血,也有小小的酒窩,很痞帥,卻又很乖。

    他沒享受過多少愛,沒有家,沒有安全感,成長成什么樣都不稀奇,卻偏偏仍然明朗干凈,確實值得更飽滿、更深刻、更非他不可的愛情。

    棋爺:“行,那我祝賀你與游暝兩清吧,后面咱順其自然。”

    游霽點點頭,嘴角卻不受控制地下彎著,下嘴唇也比上嘴唇嘟起一點,胖斌看他那樣兒連忙說:

    “啊唷我們游霽又要給我們表演什么叫眼淚是帥哥最好的嫁妝了。”

    “傻逼。”游霽又笑了,“我沒想哭。”

    “我也有個問題哈。”胖斌舉手,“你這兩清具體什么意思?和游暝是什么關系都沒了嗎?”

    游霽簡短嗯了聲,又仰起頭喝水,卻聽胖斌又問——

    “哇那你退出那節目啦?”

    ——猛地嗆了一口。

    “真行啊你,那個節目的違約金你不是說要二十倍嗎?不愧是我們霽哥,好一個干脆瀟灑!”

    “呃,”游霽輕輕糾正,“那個節目倒是還在,我忘了還有這……”

    “那你要退出嗎?”

    “不退。”游霽回答得果斷,“沒那么多錢。”

    “哦,那就好,我還怕你一擲千金怒退綜藝,那就沒人養我們了。”胖斌打趣。

    “那個節目是我工作,不是我想退就退。我和游暝反正兩清,退了不更說明我還在意嗎。”

    “嗯嗯你說得對。”胖斌笑得挺賊的,“所以你現在和游暝就是兩清的工作伙伴關系。”

    “對的。”游霽口吻堅決。

    “雖然那是個cp向綜藝。”

    “cp向綜藝又如何,”游霽斜胖斌一眼,一本正經地解釋,“我和游暝的互動值是最低的,下期錄完就淘汰了,忍一期我還是可以的。”

    “好的,那你知道你和你工作伙伴在馬場拍的照片兒今天官博發了嗎。”

    “……”游霽一愣,隨即說,“不知道,不重要。”

    “好的。”

    話題到這茬算是揭過,接下來他們才聊起其他八卦。

    琴行打掃完大家都打算各回各家,游霽卻站在門口:“你們走吧,我今兒在這兒住一晚。”

    這本來就是他以前和展叔居住的地方,三人點頭,便告別離開。

    街道有些蕭索,UU、胖斌、棋爺走去打車的地方,都不說話。

    像吃瓜結束后的回味時間。

    UU率先打破沉默,總結陳詞似的:“所以游霽說今天和游暝掰扯清楚了,看他那意思,家庭不重要,還是覺得游暝不那么愛他……So,你們還賭嗎。”

    “賭啊。”胖斌說,看著棋爺,“你不賭了?你都說祝游霽兩清了。”

    “但我也讓他順其自然。”棋爺慢條斯理回,“順其自然你難道不懂什么意思?”

    “笑死,那你賭多久。”

    棋爺想了想:“到明年這時候之前吧。”

    胖斌:“切,這么長,我覺得最多兩個月就復合。”

    “兩個月不至于,我覺得游霽還是很清醒會考慮很多的,我就賭……今年冬天之前吧。”UU說,在她看來游霽其實早該和游暝徹夜暢談坦誠相待大do特do然后重新在一起,省得一直這么內耗憂郁還故作瀟灑,憤憤道,

    “那我們到時候看誰贏哈。姐就不信姐看準的情侶能BE了。”-

    這邊,游霽還在摳墻上的貼紙,望著內屋若有所思。

    門市是縱深結構,外面是琴行,里面就是以前他和展叔居住的狹小地帶。

    現在棋爺他們已經把里面又重新改造成了兩個小的練琴房,只保留了衛生間和一間休息室。

    但游霽還是能記得清它原來的構造。

    也還能記得游暝第一次來這時,低頭跨過水泥門坎,曲著他那雙長腿躺在木板床上的樣子。

    當年,從游霽在渝市確定自己對游暝的心意,到兩人開始談戀愛,中間就隔了54天。

    這54天,他們一直在路上。

    游霽和以前一樣又不一樣,有些東西在他心里消失,又有些新的東西長了出來。

    他不是個知行合一的人,內心表現得像世界上眾多暗戀者,秘而不宣;行為上卻格外大膽,在勘景時創造各種身體接觸。

    許是他那種勾肩搭背太直爽坦然太像“直男”,又許是游暝一直對他有兄弟般的照顧,從沒表現過抵觸。

    游暝生日前一日,勘景便已經結束。

    他們回到了海市,下機后游暝先去提了他買的新車——一輛低調的卡宴。

    出乎游霽意料,這是游暝名下的第一輛車。

    而游暝給自己第一輛車設定的第一個目的地,就是游霽居住的地方。

    其實自從展叔兩個朋友退出后,他這個琴行就少人光顧,半垮不垮,但他始終沒想過挪窩,堅信這個老破小能被拆遷。

    結果他都因尿毒癥住進了醫院,街區一如既往的破敗。

    游霽其實挺自卑挺不好意思的,但既然游暝會對他住的地方好奇,他心里也有種小滿足,完全沒扭捏拒絕,還帶他去吃街口自己最愛吃的干鍋。

    到了晚上,他更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他有了正當理由和游暝擠一張床。

    他的床。

    老風扇呼啦呼啦地轉著,房間里彌漫著很重的蚊香味道。游暝在翻相機里的圖,暗戀者游霽趁著床窄,故意貼著他,下巴抵著他肩跟著看。

    游暝拍了很多他的照片,也正常,他是游暝唯一的同行人。但游霽看到那些城市巷道湖泊山川,心里的難過不舍已經要滿出來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明天就回游宅。

    那些風景、那些起伏的心情都變得如此虛無縹緲,他其實一無所獲。

    他一無所獲。只像做了場美夢。

    可他指望得到什么呢?

    可總要得到點什么吧……

    總要得到點。暗戀者游霽貪心地想。

    于是等游暝睡著后,他裝作自己也在熟睡中翻了個身。

    然后完全地趴在了游暝身上。

    先把腿貼著他的腿,肚子貼到游暝的肚子,再把手貼著他的胸膛,臉最后貼進他側頸。

    游霽用嘴唇蹭著游暝的肌膚,聞著他的味道,和他一起呼吸。

    一下,又一下,像只巢穴里的雛鳥。

    自己睡相不好,自己沒有意識,床又那么小,所以可以這樣,沒人可以怪罪。

    鉆進游暝懷里又握住他手的那一刻,游霽心跳得很快,漫上了一種他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心情。

    像溺在云里,飄啊飄,一種瞬間又永恒的安穩。

    他嘴角不受控制地翹著,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眷戀”。

    眷戀者游霽好像把游暝弄醒了,貼著的人腦袋動了動,喉結也滑了滑。

    但游暝沒有推開他。游霽感覺到,游暝竟然只是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頭發,把他腦袋又往自己身上一扒。

    游霽想一整夜就這么裝著睡,看著游暝玩著游暝摸著游暝,收集他的氣息。

    但游暝懷里太安穩、太催眠了,他竟快速睡著,睡得又沉又香,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游暝已經在洗漱。

    游霽頂著亂糟糟的頭發,特別懊惱。覺得浪費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十小時。

    結果更讓他不爽的事發生了。

    游暝停在街口的新車被人劃了。

    長條尖銳的劃痕,一看就是故意,但四處沒有監控,找嫌疑人完全是海底撈針。

    游霽偏見覺得這里所有人都仇富,都有可能做出這種事。他又憤怒又歉疚,恨不得拉出巷里的每個人干架。

    游暝卻說沒關系,上車吧。

    兩人急著回游宅趕游暝的生日宴。

    旅程徹底結束的回程,是一路沉默的。

    快下車,游暝看游霽還呆呆的,眼睛瞪得很大,一張臉蒼白得竟像要哭,訝異輕笑:“還在幫我心疼這輛車?”

    游霽沒說話,手緊緊抓著安全帶,骨節都在發白。

    游暝無所謂道:“游霽,沒關系的。有些事兒碰上了就碰上了,就當是個體驗。”

    體驗。這不是游霽第一次聽游暝說這個詞。

    他們坐落日的竹筏時游暝這么說過,雨中撿樹葉時游暝這么說過,錯過航班只能在機場過夜時游暝這么說過,生日當天新車被劃了竟然也這么說。

    游霽突然明白了,游暝可以住不好的酒店吃難吃的飯菜,之所以那么隨性,就是因為他都可以當做個體驗。

    他有體驗一切的資本。

    難怪他情緒穩定,怎樣都不會生氣。

    ——任何體驗都不會生氣嗎?

    “下車吧。”游暝說。

    游宅大門就在眼前,游霽遠遠看見了那棵隨風搖曳的石榴樹,各種情緒騰地一下涌上來。

    長久的思念、好奇、仰慕、喜歡、眷戀、不舍……最后都被一層勇敢覆蓋。

    他解開安全帶,突然屏起呼吸側過身,飛快地親了下游暝的右臉。

    一觸即分,只有一種冰涼的麻麻的觸感,還蕩在游霽唇間。

    然后游霽笑了。

    滿足地笑。

    “那這樣你也當是個體驗吧。”

    接著他就下車了,說得隨意痞氣,其實臉燒得厲害,不敢看游暝表情,只迅速關上車門跑過門廊。

    他躲進一樓的衛生間,用冷水用力撲臉,望著鏡子里耳朵一片紅的人,繼續傻傻地笑。

    很快,笑容又變得苦澀。

    游霽的冷靜和后悔終究還是蔓了上來。

    他太沖動,明明知道不應該這么做。

    他剛在干什么?為什么要讓游暝知道自己的想法?

    游暝會怎么想?完全嚇壞了吧。

    這下他和他,那是真的什么關系都做不成了。

    理智回潮后,游霽想給游暝道個歉,告訴他自己沒什么心思,就也是瞎體驗,不知道能不能挽救彌補些什么。

    他認真措辭了一番,家傭告訴他游暝在臥室換衣服,于是他深呼吸兩口,輕輕敲游暝臥室的門。

    實木門徐徐打開,他看見一只膚色冷白的大手從門里伸出來。

    游霽這會兒的心情像花光了搶劫來的錢然后自首,爽夠了,也說不上多愧疚,只是不想判刑判得嚴重。

    “那個暝少,”他又改回了口,“對不起哈,我剛剛——”

    接下來的話沒說出來,因為那只手直接把他拽進了臥室內。

    門砰地一聲關上,游霽迎來了自己的審判——

    他被游暝抵在門上親。

    游暝掌著游霽后腦勺,先是低著頭,嘴唇碰了一下游霽的嘴唇。

    這一碰像是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他閉上眼,開始慢慢地咬、用力吮吸,沉默卻侵略,仿佛克制許久的爆發,吮得游霽喘不過氣。

    游霽還沒緩過神來,心跳要沖出胸腔,眼睛睜大,緩慢地失焦又聚集,看見揚起的煙灰色窗簾,看見窗外的,小時候游暝爬過的石榴樹。

    結著又紅又圓的果。

    不知道是因為太過意外和驚喜,還是被親得迷糊癡醉,他一陣陣發暈,很遲鈍地意識到自己原來沒有一無所獲。

    臉被游暝捧著,22歲壽星的手很冰,但吻特別燙。

    ——原來他滿載而歸。

    那是游霽的初吻,游暝也是。

    兩人其實都不太會,唇齒時不時就打架。

    臥室門外,游家的親戚忙著生日宴會;

    臥室門內,游暝親到一半,才想起把眼鏡取下來。

    再到今早,哪怕是到了所謂的“結束吻”,臥室門外,還有等著游暝解釋退婚的游見川;

    臥室門內,游霽仍然被游暝親得全身發軟。

    他們不是兄弟,但在不在一起,始終都有種被束縛的禁忌;

    可他們就算分開,那曾經六年的血緣底色,亦注定會為之間的關系托底。

    回憶到這,游霽忍不住笑了起來。

    UU說的對,這樣的戀情。

    他以后不可能找得到替代了。

    ……

    嘴上說不重要,上床后,從回憶里掙脫出來的游霽還是點開了微博,看解禁的綜藝宣發海報。

    六張,他和游暝各自的單人照兩張,同框兩張。

    游霽翻了一遍就退出了。

    結果背了幾句明天采訪的回答后,他又不受控制點回微博,把那張自己騎在黑嘯背上、游暝牽著的合照放大。

    這圖,游霽回想了下,應該是抓拍的。

    他那會兒多半是才瞪完游暝,正拍打著黑嘯的背,不經意掃過鏡頭一眼就被定格。

    站在黑嘯坐前方的游暝,則是沒看鏡頭的,正低頭往手掌纏韁繩。

    他的其他照片都沒有表情,這張上挑的眼睛卻是彎起來,帶著點笑意;

    而游霽,其他照片都擺著標志性的乖乖笑容,酒窩出現得恰到好處,偏偏這張嘴角微垂,表情還有點臭。

    反差自然的神態,配上簡潔復古的構圖與色調,再沾著黑嘯這純黑駿馬的光,氛圍感一下子就拉滿了。

    游霽點開評論。

    評論區前排全是他的粉絲,一溜煙忽略場景、黑嘯或者另一個人地夸自己帥。

    他心里覺得有點煩。

    也不是煩粉絲,就是有一種因為控評看不到真實反饋的感覺。便調成“最新發布”。

    【我的媽最后一張,神級雙人宣發圖】

    【啊啊啊p6太絕了】

    【srds,兩人照片比真實互動有cp感多了】

    【游導像那種頂級alpha,有誰懂嗎…….纏韁繩的感覺……】

    【粉了小霽四年了,第一次看到他的冷臉照,太好看了】

    【土豆公主:不是我說姐妹們,我這下真的get到雙游了,像結婚拍的那種騎馬寫真,絕配】

    【見不到霽仔就會死@土豆公主:麻煩姐妹吃點兒好的吧】

    【逐云霽日@土豆公主:其實逐霽才是最吊的,天選cp,推薦看漂流鏡的團綜,保證甜齁你!】

    游霽有兩個微博粉絲群,他大多數時候都是潛水,偶爾會在公司安排下空降發言。

    這會兒群里的粉絲大咖正發公告說;【不要點贊游暝相關!小霽帶他人的評論一律別回!讓它們沉下去!】

    他對這些見怪不怪。

    但第二天,他發現事態竟然有些升級。

    主要還是因為他以前的海報寫真風格,確實都是以笑為主,這個臭臉表情讓粉絲們都覺得陌生且驚艷,一夜之間換頭像的不少,有一個大粉還把這張圖又加工了一些,做成了壁紙畫幅。

    自然而然,她把游暝P掉了。

    而逐霽的一個大站子,大概是看游暝游霽有cp流量后得為自家cp造勢,舍不得這張圖的絕佳氛圍,便直接把游暝的臉換成了蘇逐的臉。

    換得還很自然。

    這個站姐為蘇逐游霽的cp氪過不少真金白銀,號召力超群,這個圖也被轉發了小一萬。

    這一舉動就有些過了,游暝沒有微博也不經營粉圈,單論純流量,別說漂流鏡,娛樂圈的三線小愛豆多半都比他高。

    但他畢竟有實績擺著,一個電影博主率先發聲陰陽:

    【電影史上最年輕的金棕櫚導演都敢換臉,有些cp粉吃相別太難看】

    這條微博的評論區,可想而知是怎么一片腥風血雨。

    等游霽跟著樂隊去走采訪活動時,#逐霽 游暝換臉#這個詭異的詞條便已經上了文娛榜第一,把【一遇雙關】的熱度都更推高了一層。

    “這次是真理虧。”

    在化妝間阮蒼刷手機看熱鬧,“不過好在逐哥你們倆的粉絲一向戰斗力超群,哪次粉圈大戰輸過?”

    “但這不是粉圈大戰啊,給游導說話的都是圈外人吧,那些文藝博主……”于贊道,“主要還是站姐太猛了,真直接換臉欸,不愧是神擋殺神的逐霽粉哈哈哈。”

    蘇逐倒是漫不經心的:“反正敗得肯定是我們這邊的路人緣啰,我就想知道游暝會生氣嗎?小霽,你覺得他會生氣不?”

    “不知道。”游霽正面無表情拿著手機,氣質很冷。

    蘇逐有一瞬都感覺游霽才像是最生氣的那個。

    這時樂隊的大經紀人濤哥進來。

    他對于粉絲改圖又和別人撕逼的事反應也很淡然。

    cp粉圈再怎么極端,只要正主不下場保持無辜,那都是白撿的熱度。游霽cp不少,而逐霽之所以能一直穩坐超話top1,就是因為磕他倆的粉絲大多都敢蹭能撕。

    當然公關還是要做的,這些大站子與他們都有直接聯系,找人寫個道歉稿待會兒讓站姐發出去就行。熱搜則不會撤。他遞給游霽蘇逐各一張A4紙,公事公辦地吩咐:

    “新挑出來的問題,你倆看看,重新對一下回答。把今天的事兒也稍微響應一下哈,就是最后那兩句說抱歉會給其他人帶來困擾、沒有規范好粉絲的話術,語氣誠懇點兒,但別帶游導名字哈,那就顯得對號入座了。”

    蘇逐:“還是得私下給游導道個歉吧,代替粉絲。”

    他不太想與游暝留下什么過節。

    “哦對。聯系方式有嗎。”見蘇逐搖頭,便道,“游霽,你給蘇逐分享一下。”

    游霽沉默了幾秒,才坦然:“我也沒有。”

    濤哥眉毛皺起,恨鐵不成鋼的:“不是吧游霽,你和游導錄了一期節目了你不知道主動加他微信?”

    游霽說:“怕打擾。”

    “別慫啊,我給你講,你三天后又要和他錄,如果人家還因為這事兒膈應,那多尷尬。關鍵是加游導微信對你也是一種資源升級。等會兒我去問到微信了就推給你們,馬上加!”

    三分鐘后,游霽還在化妝,游暝的微信就被推過來了。

    頭像沒變,還是那張日出圖——他陪游暝一起看的,游暝把它當頭像時游霽還評價像個老年人。

    “小霽你咋還猶豫,那么不敢加游導?”給他吹頭發的造型師笑,看游霽手指一直懸在屏幕上方。

    這會兒不加,后面濤哥問起或者節目錄到后面多半也得加,為了不讓他人懷疑,游霽還是發出了好友申請。

    兩分鐘后游暝就通過了。

    即便他這是工作賬號,并不是以前刪游暝的那個號。

    可決定兩清關系的第二天,自己又被迫讓游暝成為微信好友,游霽還是有些無語。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運氣。

    但他對改圖的事確實不爽,還是發了一串很官方的文字給他:【網上的事你別太在意,是我這邊粉絲做的過分了,抱歉[抱拳]】

    發完他就揣進兜里,直到采訪結束,上車后才又打開手機。

    游暝幾分鐘前回的:【沒關系的】

    【才知道cp原來可以這樣[抱拳]】

    你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確實是該讓內娛給點兒震撼,游霽這么想著,身旁的蘇逐突然湊過來:

    “游霽,游導同意你好友了嘛。”

    游霽下意識把屏幕息屏。

    “…….還沒看。好像沒。”

    “誒我也是,濤哥是不是沒提前給游導打招呼啊,他剛在驗證信息那兒回我說,他不加人微信的,不過不在意咱倆粉絲的事兒。”

    “……嗯。”

    阮蒼:“游導不加人微信啊,符合我對他的刻板印象了。”

    “也就那樣吧,裝的拒人千里,但一回國就參加cp節目引流。”

    蘇逐笑了一聲,第一次被人拒絕加微信,心里說到底還是不爽,

    “結果發現自己也沒cp,只和同姓的貝斯手網傳過是兄弟,拼死拼活互動值還是墊底。”

    阮蒼和于贊都笑起來。

    游霽背抵著車窗角,手機從單手拿變成雙手,重新打開手機。

    不加微信的某人又發了兩條新消息:

    【游暝:游霽。】

    【我們不妨先當炮|友。】

    “……”

    游霽:【大哥,你已經說過一次了。】

    游暝:【我知道。】

    游霽把手機屏幕又側了些,不讓任何人看到。

    游霽:【你知道個鬼】

    第25章 誰的物欲

    5月8日,【一遇雙關】的第二期直播正式開始。

    和第一期僅僅兩天、帶著預熱性質的小打小鬧不同,這一期自駕到草原,路線有升級,中途也會輔之各種任務。

    雙游組因為上一期最后只參加了一個三角帽踢球的游戲,積分最少,路線不光最難,分配到的任務也是最麻煩的。

    雪上加霜的是,游霽還感冒了。

    他是故意感冒的。游暝又發了一次炮|友邀請,游霽把他拉黑后內心雖覺得這人不至于在錄節目時發癲,以防萬一還是做好了防范措施,以“感冒”作障眼法。

    本來是想裝,不過游暝既看得出來他裝睡,裝病也保不齊能火眼金睛。

    于是游霽又是半夜不蓋被子又是用冷水洗頭洗澡的,到節目開播,便已成功是個帶著鼻音嗓音沙啞神色懨懨的人。

    兩分真,八分假。

    【霽仔生病還來錄節目,啊啊啊啊心疼】

    【畢竟反正馬上就淘汰了,能拿一期的錢是一期】

    【報,因為逐霽cp粉的換臉下頭事件,目前雙游組的互動值勉強有八千了】

    【還不是斷層墊底,隔壁拉拉組都快五萬了……】

    【不怎么關注娛樂圈,騎馬照慕名而來,想問雙游是親兄弟嗎】

    這邊,游暝游霽已經重新坐上了那輛高底盤越野車。

    想著這期結束就可以收拾淘汰,游霽心情還算坦然。有鏡頭和感冒保駕護航,他覺得再怎么和游暝同車并行,都不可能比得上在賓利后排看這人備忘錄的如坐針氈。

    那就是四天前的事兒,游暝卻仿佛一個月沒見過他似的,裝模作樣先來了一句:“這一個月都在忙什么。”

    “……”游霽捏著啞嗓回,“還能做什么,就工作唄。”話到尾聲就忍不住夾槍帶棒一句,“不像游導您一天,挺閑的吧。”

    “還成。”游暝說著,單手繞著方向盤轉彎,露出一塊百達翡麗星空表。

    雖然這已經是他最低調的一塊表了,但游霽仍舊敏銳地發現,和先導片的素淡隨意相比,這人這期明顯捯飭了一下。

    不僅是戴了表,頭發竟也吹了個斯文敗類的背頭,眼鏡換成了個淺金絲邊兒的,五官顯得更加鋒利貴氣。

    以至于所有工作人員見他第一面就驚嘆“游導今天帥飛”。

    游霽也覺得,他今天像吃錯藥了。

    按照以前的印象,游暝除了拍電影要求高,其實不是個“講究人”。身份的緣故他不缺名牌奢品,但他本身對此好像并沒有什么追求。生活上也是,就像之前勘景,吃穿住行比游霽還隨意而安。

    游霽起初以為游暝是刻意裝得那么低調,后面意識到他是真的無所謂,能富能窮的。

    據游長夏講,游暝大學四年都用的他初中買的卡西歐電子表,騎個破自行車,圖方便。

    “你哥和別的公子哥兒不一樣的,小霽,他不是那種少爺,因為他壓根兒沒有世俗欲望。物欲啦情|欲啦,都超級低。我記得小時候爺爺問我們兒童節禮物,我想要串兒項鏈,游暝竟想要個有年輪的樹樁子!所以我說他的天選職業不是藝術家就是和尚嘛。”

    和尚對穿搭打扮自然也沒那么在意,游霽上次見游暝搞得這么“星光熠熠”還是在網上搜他戛納紅毯的時候,那會兒他才23歲,都沒現在這開車的人成熟奪目。

    他確實是長得還行。

    游霽坐在副駕里客觀地想。

    男人難道真是年紀越大越有味道嗎。

    但再怎么有男人味兒也是游霽應該避如蛇蝎的前任味兒。游霽把窗子調下一些,給緊閉空間放點兒風。

    剛按下兩秒,游暝就通過主駕那邊的主控按鍵又把窗子關上。

    游霽又按下。

    游暝又關上。

    游霽忍不住了:“游導,我想吹會兒風不行?”

    游暝看他一眼:“你不是感冒了嗎。”

    “。”游霽說,“就是因為感冒,悶得很,要通風。”

    “你發燒了么。”

    “嗯?”游霽愣了下,撒謊,“啊,發了的,但現在還是好了一點……”

    話音未落,游暝突然伸長手,手背探了他額頭下。

    冰涼的表帶滑過游霽鼻梁。

    動作之順其自然,始料未及,等游霽反應過來時,游暝已經收手:

    “確實好多了。”

    他幫游霽窗戶調到只開了一條縫,“那就這樣吧。”

    “……”游霽這下額頭是真的有點兒燒了,在心里默念了好幾遍“最后一期了最后一期了”,才勉強讓自己表情維持平靜。

    他咬了咬嘴唇,放棄和窗戶折騰,掃到游暝那張臉也火大,干脆身體一歪,戴上口罩,擺上一副要睡覺的架勢。

    【哇哇哇肌膚接觸!第一次!】

    【YM之前不還給YJ涂過藥嗎,好刻意好做作……】

    【這都什么年代了,還有抹額殺這么老套的動作出現在cp節目里[嘔吐],游暝堂堂一個導演這下是徹底掉下神壇了】

    【這觸碰確實刻意,但放在游暝身上我又覺得還挺自然,有股年上感】

    【+1,可能是小霽反應的緣故?就挺和諧挺熟練的氛圍】

    游霽盯著窗外國道的護欄。

    前幾天開會時濤哥把他批評了一通,一是批評他把和蘇逐炒cp的代表性耳環搞丟了,二是批評他老是在和游暝的節目里睡覺。

    雖然坐車確實適合睡,但其他組因為知道是錄節目,為了保留看點,或多或少都會聊天。

    就他們這一組,在路上一般就是游暝開車他閉著眼,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不說互動值提不起來,人也顯得不太配合。

    濤哥給他列了一堆話題列表,讓他在車上給游暝搭話。

    游霽腦子再有病,也不可能去問“游導,你談過戀愛沒”這種傻逼問題。

    不過被濤哥一念叨,他決定最后一期還是和游暝惺惺作態尬聊幾句。

    但一看到游暝那張臉,他又著實是無話可說。

    就這么睜著眼睛望著前方。

    漸漸地,眼皮又不受控制下沉。

    游霽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再睜眼時,是聽到了游暝解開安全帶的聲音。

    也是奇了,明明睡得很沉,這人要下車,又能敏銳感覺到。

    游暝和睡眼惺忪的他對視一眼,解釋:

    “去驛站熱水點泡個泡面。你想繼續睡還是想吃?”

    “。”游霽揉著眼睛,有些窘地說,“我和你一起。”

    “嗯。”

    踩著游暝正午的影子走在路上,游霽都在反省。

    談戀愛那會兒只要這人在身旁自己睡眠質量都超高就罷了;這分開了竟然還有這毛病,上次在他臥室也是,說著瞇會兒瞇會兒,一閉眼就完全睡死。

    真不知道該怎么糾正。

    彈幕亦有人揪著這點不放:

    【看看小霽和別人的互動吧,絕對的釣系。就在游導面前除了必要的聊天他只會沉默睡覺,說明兩人就是磁場不合】

    【為什么我的想法完全相反,我覺得只有在潛意識中沒防備的人面前才會愛睡覺吧,霽仔以前錄節目明明都營業得很辛苦】

    【點了,心理學上就是說和愛的人在一起更容易犯困,因為會有更多的安全感,緩解焦慮和壓力,姐妹們可以去搜“親密關系信任”這個詞條】

    【笑啦了,前面的人是不是走錯直播間了,難道想說雙游之間突然還有親密關系了?我和我導師都比這倆人親密】

    游霽去了趟衛生間,回來時游暝已經幫他泡好面了。

    老壇酸菜,上面還臥了根火腿腸。

    國道旁的小驛站挺荒涼的,桌椅也積著沉沉的灰渝之前人沒扔的垃圾,他們就站著吃,彼此也不說話。

    三米開外,架著機子啃壓縮餅干的兩個攝像都比他倆聊得火熱。

    游霽盯著黑黢黢的鏡頭,妥協似地嘆了口氣,塑料叉把紅腿腸一戳,找了個中規中矩的尬聊問題:

    “游導這次回國后是不打算拍電影了么?”

    “還不急。”

    “哦。”

    游暝看著他:“你想拍電影?”

    “我哪兒能啊。”游霽笑了,“我又不會導戲。”

    “演戲。”

    “演戲我也不成啊,我不會演。”

    “不,”游暝面容平淡,語氣可謂是斬釘截鐵,“你會的。”

    “?”

    “游霽,我覺得你是天生的演員。”

    “……”

    【我靠游導這是給游霽發橄欖枝?】

    【如果游暝讓游霽演他下一部電影,我保證把他《山止川行》的五星改成一星】

    【長得好看果然就是為所欲為……天生演員?天生花瓶吧,YM完全是瞎夸】

    游霽又是一口氣差點兒沒提上來。

    外人看來,游暝這話確實和明示他能進電影圈沒任何區別。

    只有他自己心里門兒清。

    這人根本不是以導演的身份夸他。

    而是以前任的身份內涵他呢。

    他后悔找他搭話了,恢復啞巴狀態繼續吃泡面。看到游暝邊揉著后頸邊收拾垃圾,才又不得不出聲:“那啥,其實下午我也可以開車。”

    游暝淡笑了笑,“這次還要我教嗎。”

    “。”游霽咬著牙彎彎嘴角,“那還是希望不要再麻煩你了,游導。”

    “今天算了,等你感冒好了再開。”

    游暝說著,就慢條斯理地繼續整理垃圾了。

    游霽拿眼神剜他。

    不對勁兒。

    很不對勁兒。

    今天這男人不僅打扮騷包了些。

    言行舉止也有些……

    游霽找不到什么描述,來形容游暝那種模模糊糊的變化。

    伴隨著詭異的欠揍感。

    反正就是和第一期很不一樣。

    其實他自己也不一樣了,愈發隨意,叫著“游導”卻已經完全沒有了第一期的強行客氣,只是沒意識到。

    在游霽看來,說開那早他便是和游暝拉開了距離,或者始終保持著距離;

    完全沒有想過,常常見面的人,感官帶著熟悉,心理帶著情緒。

    又哪有什么全然理性的距離。

    游暝繞著車走了一圈,像是檢查著什么,最后在左后輪輪胎前蹲了下來。

    游霽站在他旁邊,影子蓋住游暝的側臉,看著他的發旋:“怎么了。”

    “車胎好像有點兒問題。”游暝回答,開車時就隱隱聽到異響。

    游霽見游暝那只戴著昂貴手表的、冷白色的修長右手毫不在意地觸碰車胎,莫名有一種極具張力的對比感,咬了咬嘴唇,還是把目光移回了發旋。

    檢查差不多了,游暝還蹲著不起,朝游霽伸出左手:“游霽,拉我一把。”

    游霽垂眸。

    游暝抬著眼睛:“腿麻了。”

    游霽就勉為其難地把手從兜里伸出來。

    兩手交握,游霽也沒怎么發力,游暝就站起來了。

    游霽迅速收手,繼續揣進兜里,視線從俯視變成仰視,打死也不相信這站姿挺拔的人腿麻。

    他注意到車輪上面有破損翻皮的地方,可能是在路上被什么瓷片劃傷了,還有些許裂紋,輕聲問游暝:“要換胎吧?”

    “嗯,換個吧。”

    游霽說:“節目組肯定是給我們留了備胎的。”

    “嗯。”游暝點頭,冷不丁吐出一句,“那你會留備胎嗎。”

    “嗯?什么?”

    游暝沖游霽淡笑了笑,仿佛是借此隨意開啟一個八卦話題:“你是會留備胎的人嗎,游霽。”

    “……”游霽緩慢地深呼吸了兩口,才憋出幾個字,“我肯定不會,游導您這玩笑一點兒都不好笑。”

    游暝點頭。

    游霽張望了下四周,看了眼鏡頭,突然又對游暝說:“我們一起去衛生間洗個手吧。”

    游暝說:“好。”

    游霽對攝像打了個招呼,讓他們別跟拍,很快就回來。

    兩人剛一前一后安靜地進入衛生間,游霽就騰地一下轉身,仰著頭直直對上男人的眼。

    “游暝,”他嘆了口氣,“你能不能正常點兒。”

    “我怎么了。”游暝和他對視了一眼就去洗手,鏡子里的他表情看著漠然又無辜。

    游霽則炸毛且無語,卻不知道該怎么說,想了想,用四個字總結:

    “你太尬了。”

    游暝瞇了瞇眼:“你想玩兒不尬的?”

    游霽一愣,后知后覺琢磨出這話隱含的危險性。聲音緩和下來: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游暝不說話,繼續洗手。

    短時間內,只有水龍頭的聲音。

    游霽揉了揉鼻子。

    半晌。他聽見游暝說:

    “你和蘇逐就不尬嗎。”

    游霽揉鼻子的手僵住。

    水聲停止,游暝轉過頭,往游霽身前走了一步:“你和蘇逐直播聊天。”

    游霽開始往后退。

    游暝仍是逼近。

    “共彈貝斯。”

    “一組玩游戲。”

    “問感情經歷。”

    “睡一個房間。”

    “拍雙人寫真。”

    每走一步,他就列出一條游霽和蘇逐的互動。

    游霽脊骨順著一道涼意,他越走越后,可公共衛生間的墻太臟,實在不想靠住,試圖站停:“游暝——”

    耳垂突然被對方的手指輕巧地彈了下。

    上面還殘留著自來水的溫度,和男人的嗓音一樣冰冷,浸進那個小小的耳洞里,“還有情侶腕表和耳環。”

    游霽下意識辯解:“不是情侶,只是同——”

    “游霽,回答我,”游暝毫無耐心,“你覺得和蘇逐就不尬了是么。”

    ……

    有那么一分鐘,游霽干眨著眼,卻說不出話。

    只遲遲反應過來。

    他是生氣的。

    那么高傲的人,難得拍一張曝光的海報,還被逐霽粉換臉,必然是觸及到了雷區。

    不,或許更早。

    從自己炒cp開始,就是在這男人雷點上蹦迪。

    當年他說要靠自己進娛樂圈游暝都不是很樂意。

    知道他的出道還和營銷這些雙人關系綁定后,又能指望有什么好態度。

    游霽代入自己,若是和游暝身份互換,肯定也是不爽的。

    什么演員、備胎,他的話都是意有所指。

    他心里莫名其妙有點兒澀了,語氣卻還是硬:“……我和他尬不尬不關你的事兒吧,你又不是我男朋友了。”

    “這不只是我是不是你男朋友的問題。”游暝的語氣很嚴肅,神情也認真,認真到都有股壓迫感。

    游霽笑了:“那還是什么?”

    前任的占有欲,他自認比游暝坦誠。

    “游霽,你喜歡蘇逐?”

    “你覺得呢?”

    “那你不累么。”

    游霽笑容一頓。

    他沒想到游暝會這么問,心臟那種澀澀的感覺驟然就滿了起來。

    他19歲從《賞心樂事》出道,公司世紀創娛的各種大老板、總監和經紀人與他見面后,一致認為他的臉可以好好炒作一番,并給他定下了“溫柔釣系”“乖仔萬人迷”等標簽人設。

    之后通過網友的自來水剪輯,團隊挖掘了他的新賣點,開始大肆營銷他的cp體質。

    坦白講,和其他人,游霽真沒做什么,僅僅只是客氣周到的虛與委蛇,主要是靠通稿刷存在感。

    但和蘇逐,身為樂隊主唱和貝斯手,確實是以“官配”定位,熱度高一些,行為當然也要過火一些。

    游霽自認還算保留底線,要說和蘇逐有什么真槍實彈的身體接觸,最多也只是摟下肩膀而已,他還會很快把他推開。

    主要賣的,還是像同款耳環這種細節嗑點。

    那會兒橙姐要求他打耳洞時,他剛和游暝分手兩個月,在韓國集訓,戛納最佳導演歸屬游暝的新聞都驚動了這邊的電影圈。

    他刷著新聞,對自己“完好無損的耳朵”突然就有種舍不得的感覺。

    游霽耳垂不大,但圓圓的,有點肉乎乎,打小就這樣。

    所以在游暝還是他親哥的幼年,他的耳垂就喜歡被他捏著玩兒,手感很好。

    談戀愛后,游暝一捏他耳垂,他更是會有種激靈般的生理反應,舊時光的親情和犯罪般的曖昧的的雙加持。

    那是游暝喜歡觸碰的地方,仿佛是他的領域,機器給它穿個洞,好像也是給他們的戀情戳一個終結的烙印。他與最佳導演越來越遠。

    后來一舉成名的游暝做出了去瓦里坦這個驚世駭俗的決定,待了好幾年,而這幾年,也是游霽從素人選手一步步成為流量樂手的幾年。

    曾經的天才導演人氣殆盡,擁有一眾“cp江山”的貝斯手卻熱度空前,粉黑參半,爭議和罵聲如影裹挾。

    如今他們重聚在綜藝里,又藏在鏡頭之外,游暝問他“不累嗎”,好像有點兒醋意,又好像有點兒心疼,又好像什么都沒有,只是想問他過去的這四年。

    游霽仿佛又一次被他戳中心坎,深呼吸了口氣,聲音輕了:

    “我還好,真的。我的人氣和錢都是靠這來的。游暝,我不是你,我不會和名利過不去,總體來說,出道以來做的這些,我沒有一件是后悔的。”

    雖然有時候,他會因為過于違心而嫌棄自己。

    但他一個大學都只讀過函授夜校的人,走到這一步,是吃了cp紅利,絕對沒有資格清高地去指責勞累。

    他不是游暝,天生就有雄厚的靠山和驚艷的才華。他只能去抓住屬于自己的運氣和機遇,哪怕它看上去有點畸形。

    他看著游暝的臉,覺得世界上確實也只有他會問自己累不累了,升出一股心酸的溫存,索性坦誠:“而且在我看來,我和蘇逐也的確不尬。”

    游暝不耐地擰起眉來,冷笑了一聲。

    卻聽游霽又說:“因為我和他本來就是工作關系,做什么我都無所謂。”

    “但和你不一樣,我和你有很深的感情基礎,所以你怎么做,我都覺得尬得要命。”

    “……況且你也確實是很生硬。”

    游暝眉毛又慢慢展開,用拇指刮了刮下頜骨,沒吭聲。

    游霽覺得自己這算是哄好他了——呸,不是哄,就講清楚了,見氣氛還這么凝固著,只能聽見關不緊的水龍頭滴答滴答的聲音,便道:“出去吧。”

    “游霽。”游暝突然喊他名字。

    “嗯?”

    兩人對視。

    金絲邊兒里的眼睛又黑又深,看著冷而傲慢,又像很有情。溫存感下,游霽的目光也平靜淡然。他緩慢地看向他的嘴唇,聽見居高臨下的聲音——

    “既然我們有感情基礎,那我們不妨先做炮——”

    “滾。”溫存感破滅,游霽連忙堵住他的話口,“你想得美。”-

    兩人出來的時候,直播間“等得花都謝了”的表情和各種揣測都已經刷了好幾百條。

    游霽不知道的是,正是因為他決定和游暝背著鏡頭“一起洗個手”,導致之前“備胎”的生硬反而都變得像個秘密,互動值在短時間里持續走高。

    尤其是他們現在又真的在換備胎。游暝擰千斤頂,游霽拆螺絲,后面游霽把輪胎推給游暝,然后就這么蹲著,看著他換。

    他們沒有說話,所以這一切運作都顯得行云流水嫻熟默契。游霽像只貓兒一樣看著游暝換備胎的氛圍,亦過分和諧沉靜。

    那幾分鐘,連兩邊吵架的粉絲都不在彈幕里吱聲了,就像看到那張雙人騎馬海報時,再不滿也難以否認照片本身有什么不是。

    復又想起二者之間——一位本來就是靠和別人炒cp起家的專業營銷咖,一位是回國引流卻連自身羽毛都不愛惜的導演,他們除了姓氏相同沒有任何相同點,甚至正是因為姓氏相同有個兄弟謠言,顯得一起參加這種節目也膈應奇怪,他們不可能有后續——而又開始罵罵咧咧。

    換備胎、或者說和游暝換備胎這個事兒,游霽的確是輕車熟路。

    之前勘景最后走的川藏線,他們租的車便頻頻在砂石路出現問題。

    第一次兩人還是一起看教程折騰了一小時,后面就變成司空見慣,三下五除二就能搞定。

    有一次備胎也爆了,他們等待救援時只能在荒郊野嶺的車里將就睡一晚,挺倒霉的,但被游暝那種“萬事皆體驗”的價值觀影響,游霽只感到開心。

    他那時還是暗戀者,覺得這同車共眠也很浪漫。

    第二天他們在車里看到了非常壯觀的日出,晨光打在游暝臉上,游霽當時就恨不得親他,把這男人冷淡嘴唇上的光狠狠撕扯開,覺得他就和這個野外的早晨一樣瑰麗。

    于是一句話不過腦就禿嚕了出去——

    “好好看啊哥。”

    游暝正在拍照,手頓了一下,接著慢慢說:“確實。”

    沒注意到游霽抿著嘴,耳根都紅了。

    游霽慶幸游暝以為他說的只是風景,也慶幸游暝沒對他叫他哥作什么反應。

    這是六歲以后,他第一次用這個稱呼叫他,完全下意識。

    雖然這個下意識隔了十二年。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個“哥”的意味早已和童稚時期不同。

    他兀自窘迫著,試圖胡言亂語緩解有一瞬的凝滯氣氛:“我昨天沒睡好,這租的車還是不方便,又容易出問題。”

    晚上游暝讓游霽睡在后座,自己則是把主駕位置放平,他沒有說半夜游霽睡得都直接把手胡拉到自己臉上了,只是嗯了一聲。

    游霽又問他:“你怎么都沒有車啊。”

    游暝回答:“不太感興趣。”頓了頓,“你喜歡車?”

    游霽說:“沒有,就是想象了下有自己的車兜風會更自在吧,應該也不會老是爆胎?不過我又不會開。”

    具體而言,他是想象了下和游暝坐在一輛屬于自己的小車里的感覺。

    游暝沒說話。

    “發什么呆。”游暝換好輪胎,對游霽說,“再去洗個手。”

    游霽眨眨眼,瞬間又被拽回到了23歲的節目里。

    面著面孔更加成熟,換胎的雙手也更加有力的男人,他的表情有些恍惚。

    不知道是這輛越野也是他親自從導演那兒挑選的原因,

    還是這幾天他時時回溯往事所以脈絡更清晰的原因。

    他竟然此時此刻才發覺,

    對車不感興趣的、比起物質追求更看重精神體驗的、當時不說話的游暝。

    在勘景結束回來那天,竟就購置了一臺卡宴硬派越野。

    第26章 誰是兄控

    這天晚上兩人住在牧民的家中。

    “與當地居民同住兩天”,這是墊底組的任務。畢竟他們路線也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別說住宿區域,人影都稀。

    好不容易才在半沙漠半草原的牧區地帶,看到一個坐落坡頭的蒙古包。

    里面只有一對老人夫婦和一個十三四歲左右的小男孩,祖孫仨眼睛都是澄澈發亮的。

    他們大概猜到這兩人是明星,來錄節目,但沒想到會造訪自己的老人表情帶著誠惶誠恐的羞怯,卻善良又樸實,游霽要給錢都擺手說不用,熱情歡迎。

    就那個男孩,對突然出現的兩個男人和家里豎著的機器時時冷笑,表情不屑。

    他是唯一能說普通話的人,充當翻譯,老人們好奇外面的房車都是誰住,游霽就告訴男孩,那是節目組的拍攝團隊,不用管他們,男孩就先“切”一聲,才又轉述給他的額布額姆。

    晚上爺爺說殺頭牛,嚇得游暝游霽連連擺手,說吃點兒泡饃饃就好了,男孩又切一聲,才給他們遞酸奶。

    從后備箱搬行李下來,游暝便對游霽說:“巴圖爾不喜歡錄節目。”

    游霽擺手:“沒,他就中二期,其實也挺新奇的。”

    “你怎么知道。”

    身份和經歷注定游暝沒有游霽接地氣,游霽隨口回答:“因為我以前也這樣啊,刺兒刺兒的。”

    游暝不說話了,直到他們走了兩步,游霽才聽見他在身后低低說了句:“我不知道。”

    很難聽出他這話有什么情緒,好像是在陳述他不知道巴圖爾的中二期。

    又好像是在陳述不知道游霽的中二期。

    畢竟他根本沒有見過游霽十三四歲的時候。

    游霽嘴唇微張,不知道說什么,牧區的冷風灌進胸腔。

    他低低咳嗽了幾聲-

    這家牧民居住的地方很傳統,蒙古包內架高了一層木板,上面墊著厚厚的寬敞的毯子,便是睡覺的地方。

    意味著這是一個通鋪,五個人要挨著一起睡。

    本來是奶奶、爺爺、巴圖爾、游霽、游暝這樣的順序,游暝說:“讓游霽睡最里面吧,他不太會睡覺。”

    彈幕頻頻刷起【?】或【這話過于親密了】,游霽敏感了一個白天,這句話卻沒意識到什么不對勁。

    他也正擔心自己一腳就把中二的草原少年給踹到了。游暝提議正合他意,不好意思地笑著搓搓手,吸了吸鼻子。

    五月還是很冷的,奶奶給他們各自翻了兩床被子,又抱來一個大毛毯讓兩人合蓋。

    游霽看著那非常民族風味的鮮艷毯子,才突然反應過來他和游暝是個什么睡法。

    ——擠著睡的睡法。

    不到一周前,他還對這男人說“我們兩清”,那模樣,才叫一個冷靜理智;

    現在,他就和這人擠著睡。

    但是兩人真躺在一塊兒時,游霽也沒有想象中那么不自在,他們之間還隔著被子,他只是隱隱又能感受到游暝的溫度。

    雙重溫暖讓他挺踏實的。明明在車上也一直在睡,但一閉上眼還是很快就睡著了。

    結果不到一小時,他又醒了。

    兩層被子下,他的右手手腕不知不覺又已經被游暝的左手圈住。

    游霽側過頭,盯了會兒游暝的側臉。

    一直開車、還是走沒有機器導航只能看地圖標志的路比想象中辛苦很多。游霽判定他睡得很沉后,就輕輕把手抽開了。

    扒拉自己另一邊的游暝的背包,找了兩張餐巾紙擦鼻涕。

    這才隱隱聽到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轉頭一看,游暝另一邊隱隱發著微光——

    巴圖爾竟然還躺著在打游戲!

    他打得很專注,完全沒注意游霽這邊的動靜,戴著耳機,而那耳機是有點兒漏音的。

    其實那點兒聲音游霽不細聽都聽不出來。可前一秒還覺得游暝處于深度睡眠的他,這一秒就擔心巴圖爾那光和聲音都會打擾到游暝。開始小聲地叫他名字。

    巴圖爾嚇了一跳。

    耳機摘下,他直起身,低聲問:“咋了?你咋不睡了?”

    游霽也坐起來,指了指兩人中間那具躺得周正安詳的身體,用氣聲說:“你耳機有點兒漏音,別把他影響了。”

    巴圖爾瞪眼:“我額布格打呼嚕你咋不說影響?”

    游霽:“你和他隔得很近好吧。”

    巴圖爾切一聲,但玩游戲他總歸有點兒心虛的:“那你想我咋樣。”

    以為這明星不準他玩了,沒想到對方只是命令:“你調成靜音玩兒。”

    音效可是游戲的靈魂。巴圖爾嗤之以鼻,手突然扒到游暝胸口,臉湊近觀察了人一會兒,判斷:“沒事兒,我覺得他睡得很死。”

    一看巴圖爾那動作,游霽又用氣聲吼:“你摸他干嘛?”

    聲調比想象中還要不滿。

    巴圖爾收手:“喲,你們名人兒不能碰啊。”

    “。”游霽頓了頓說,“他不能,他很討厭別人碰他的。”

    “可拉倒吧,剛我還看他碰你手呢。”

    “?”

    游霽第一瞬的反應不是驚訝,而是看了看遠處攝像頭,已經被巴圖爾罩了一層布,應該也沒收音,松了口氣才說:“……你咋知道?”

    巴圖爾回:“你睡得很早啊,我看到他把你手扯到自己這邊兒才睡的。”

    少年不知道這兩人具體是誰,錄什么節目,他心思單純,覺得這也沒什么奇怪的。

    倒是游霽的臉色在黑暗里陰晴不定,最后只說:

    “反正你要么睡覺,要么靜音玩兒。你亮度最好也調低一點兒,但這樣對眼睛也不好。”

    “你不覺得我倆隔著他在這說話更容易把他吵醒嗎。”巴圖爾翻了個白眼,“算了我出去玩兒吧,你們明星真矯情。”

    他屁股往下挪。

    游霽這才想起做個長輩的樣子:“寧愿出去玩兒也不睡覺是吧,這么有癮?”

    “我這給人打段位賺錢呢,明天都周末最后一天了,你懂什么。”

    游霽懶得管他了,又躺下來。

    但他發現自己睡不著了。

    只要一平躺鼻子就堵,呼吸不暢。

    閉目養神了十分鐘后,越來越清醒的他索性也下鋪,披了個外套走出蒙古包。

    外面夜風涼爽,星星密布。

    游霽鼻子通暢了不少。

    巴圖爾坐在一個小馬扎上,旁邊還燒了簇篝火,在遼遠空曠的夜晚,他哪怕游戲外放也只是渺小的聲音,游霽看著他那短短的頭發和小小的影子,愜意又孤獨的。

    他坐在他旁邊的馬扎上。

    巴圖爾瞅了他一眼,繼續打游戲了。

    這局打完,他才說:“你不睡啊。”

    “不困了。”游霽臉微微仰著,看著星穹,“明天周日那你明天也可以打吧,干嘛非要熬夜?我看你老是輸。”

    “。”巴圖爾黑臉一紅,“我白天要去趕羊的,下午還要幫額姆格擠奶,星期一我就去上學了,哪像你們這些人這么閑!”

    游霽笑了,揉了揉發癢的鼻子,輕輕說:“抱歉。”

    巴圖爾沒想到他會說這兩個字,撓撓頭:“抱歉倒不用……而且你懂什么?你又沒玩過這游戲,我這是決斗,段位已經很高了!每一局都難打得很!”

    游霽伸手:“你讓我試試?”

    巴圖爾扭扭捏捏的,怕這人一波連跪讓前面都前功盡棄,但他也已經七連輸了,想了想,妥協:“那我就給你玩一局匹配,讓你看看有多難!”

    結果游霽接過他那屏幕角破碎的小手機,直接一波流帶走,把對手秒了。

    巴圖爾本來還準備指導一下,這下瞬間呆住,吞了吞口水:“……你再玩兩局。”

    于是游霽又匹配了兩次,都是碾壓局。

    手機還給巴圖爾時的口吻也格外輕描淡寫:

    “你技能都沒用對,肯定難打啊。開場應該用二技能起手,假裝試探一波,再用Y軸的主技對對手走位進行壓制,你秘卷也帶得不配,活該打個上忍段位都費勁。”

    少年此刻看游霽的目光已經多了萬千崇拜:

    “你玩過火影手游啊。”

    “嗯。”

    “哇沒想到,這游戲也不大眾吧。”巴圖爾興奮起來,“我以為只有看火影的人才會玩兒。”

    “我也看火影啊。”游霽前段時間還在刷呢,“別說手游了,火影頁游我都玩過。你肯定都沒聽過。”

    巴圖爾頷首:“原來你那個年代也有游戲。”

    “……老弟,我最多比你大十歲,不是五十歲。”

    “行吧行吧,火影頁游是哪種。”

    “現在應該沒了,我小學時玩兒的。大家如今都玩手游了嘛,但玩法規則差不多。”

    巴圖爾點點頭:“看來你很喜歡火影忍者,宅男!”

    “……”

    游霽不算很宅,但確實還是比較愛看動漫的。

    尤其是火影。

    他從很小時候就開始看了。

    具體有多小,就是還把游暝當親哥的年紀。

    那個時候,日漫剛入市國內刮起風潮,這些都是有中文配音的。

    游暝先開始看,游霽就跟著他看,還和他角色扮演過。

    于是這部動漫也就像AD鈣一樣,變成了六歲前的思念的回憶,然后在后續離開游家生活困苦的歲月里,成為了游霽一種排遣的習慣。

    他總是做這種事,喝的也好,玩的也好,看的也好,都帶著六歲前的印記。

    雞湯說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游霽覺得自己可能就有點兒像,不停地用六歲前的幸福回憶治愈六歲后的自己。

    也像折磨。

    他是用計算機看火影的。村鎮小學接受的教育有限,那會兒認識一個同學舅舅正是開網吧的,就經常去玩。

    第一次去網吧是八歲的年紀,相當于他已經兩年沒碰過計算機了。

    明明六歲前,他還是個擁有自己的計算機、平板、兒童手表和VR設備的小孩。

    當時他首先登錄了Q·Q。

    Q·Q也是游暝給他建的,讓他牢牢記住賬號和密碼。

    自己的生日加游暝的生日加末位一個Y。

    游霽小小年紀,竟然真的記住了。

    反正他哥讓他記什么,他都會很聽話。

    而八歲的他再一次打開Q·Q,首先看到的畫面,也是【哥】的企鵝頭像一直在閃。

    有兩年前游暝給他發的消息。

    問他在哪里。

    大概連續發了三個月,看他始終沒回,就也沒發了。

    游霽看這備注就很難過,很不開心,慢吞吞地回了句【你不是我哥哥】,就把游暝這個號刪掉了。

    其實游霽可以丟掉這個Q·Q號的,但他那個時候年紀小,以是全村最早擁有Q·Q的小學生為傲。

    有些孩子甚至連鼠標都不會用,他卻已經能打字飛快,甚至能編一點程。

    游家的孩子,小時候可以學很多東西。

    當然,離開游家的他,也就漸漸喪失了這些“小少爺”的技能。

    他忘記了編程,而是沉浸在游戲之中了。

    “我也喜歡看火影,”巴圖爾說,“我三大民工漫都看過!”

    “我沒看過死神。”游霽回答,“不過火影和海賊也看了。”

    巴圖爾覺得找到了同道中人,看游霽的眼神已經愈發親密:“你最喜歡哪個角色?”

    游霽想了想:“火影的話,我最喜歡宇智波鼬,海賊里喜歡艾斯。”

    玩頁游時游霽取的昵稱就與宇智波鼬的技能有關,叫“天照”,后面在那么多邀請下,還只選擇和一個叫“宇智波鼬尋找佐助”的賬號組隊,可見對這個角色很有濾鏡。

    因為都是鼬的“同擔”,游霽小學還和那個隊友網聊過一段時間,直到自己號被盜才斷聯。

    現在想想,也是初代網友、時代眼淚了。

    “難怪你宇智波鼬的技能可以玩得這么騷。誒,鼬,艾斯……”巴圖爾淺淺琢磨了下,回過味兒了,

    “這倆角色都是主角的哥哥啊,不是,你兄控啊?”

    第27章 誰喊了聲哥

    游霽猛地咳嗽了兩聲,打了他后腦勺一下。

    “你一個小屁孩兒知道什么是兄控?”

    巴圖爾笑了起來。

    游戲和動漫讓男孩已經對游霽毫無防備。他問他:“你有哥哥?”

    游霽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你有嗎?”

    “沒有,我就是哥哥,我有一個妹妹。”

    “哦,她在哪兒呢。”

    “在冀北,我阿爸額吉帶著她在那邊打工呢,他們也想把我接過去讀書,但我覺得在這兒我還能幫著賺錢,我打游戲也能攢錢。”

    “哦。”游霽點點頭,“那你挺懂事兒。”

    “那可不。”

    “我沒有爸媽。”

    “真的?”

    “嗯,我沒親人。”

    “哇,難怪你當明星,像電視劇里的人。那你是孤兒了?”

    游霽說:“不算吧。”

    說完他才想,不對啊,他明明就是孤兒。

    但他竟從來沒這么認為過。

    巴圖爾也沒有刨根問底,大大咧咧安慰了句:“沒事兒啊,你看你不也活到這么大了。”

    “……謝謝你啊。”

    “你明天幫我繼續打段位吧,我感覺你可以打到很高。”

    “看心情,我有任務的。”

    “什么任務。”

    “幫你們干活,就是我的任務。”

    “那你不做了,你就負責給我肝游戲。”

    “……不行。”游霽把手攤開,“我這會兒幫你玩兩局吧。”

    巴圖爾遞出手機,看著游霽,已經默默把他奉為大神。

    大神眼睛被游戲特效光反射得特別亮,鼻梁也是一半是火燒的紅光一半是屏幕的白光,皮膚有一種在大城市養尊處優的細膩。

    難怪這人當明星,他心想,確實還是好看。

    人的貪心是沒有限度的,巴圖爾眼睜睜看著大神豪取五連勝,一步之遙就可以進全區前五十,央求他再玩幾局。

    但游霽覺得有點兒冷了,打游戲打得他手心冰涼,搖頭拒絕:“不玩兒了,回去睡覺。”

    “那你明天給我玩。”

    “看心情,多半懶得。”

    “切。”巴圖爾想了想,“那既然你會玩,你的節目搭子是不是也會玩?我明天找他幫我玩。”

    游霽笑了:“你覺得他那長相氣質,像會愛玩兒火影游戲的人嗎?”

    巴圖爾老實搖頭:“不像。他像當火影的。”

    這個形容讓游霽哈哈大笑,笑得都打了個噴嚏:

    “自己努力吧少年。今晚就別玩了。”

    巴圖爾要去上廁所,游霽先進了屋。

    摸著黑脫了外套,往被窩里鉆。

    挺冷的,他蜷起身體,本能地往游暝那兒靠了一些。

    也不是靠向他身體,只是挨著他那邊的墊毯都要熱乎不少。

    然后他又什么都沒想地盯了會兒游暝安靜的側臉,吸了吸鼻子,再閉上眼睛。

    ——“去哪兒了。”

    冷冽的低嗓劃破黑暗,游霽猛地睜開眼。

    他起初以為游暝在說夢話,因為這人還端正地平躺著。

    但過了兩秒,游暝就這么閉著眼再問了一遍:

    “游霽,剛去哪兒了。”

    “媽呀你嚇死我了。”游霽輕聲回,“我……我就剛沒睡著,出去吹了會兒風。你怎么醒了?”

    游暝沒回答他。

    他又一次覺得這人在說夢話。

    就在這個時候,游暝突然臉一偏,睜開眼。

    窄窄的內雙宛如刀鋒一樣綻開,游霽呼吸一滯,直直對上他的眼睛,像看到了比幾分鐘前的草原星穹更濃的夜。

    “不準亂跑。”

    他說,聲音雖低,卻又像強硬到近乎帶著掌控的意味,滲透進游霽耳膜。

    游霽這才驚覺,之所以身下的墊毯都是靠近游暝的邊緣更暖。

    是因為游暝的手臂都搭在自己這邊。

    ……

    第二天,游霽一醒,已經十點多了。

    他竟對身旁人什么時候起床的都毫無感知。

    巴圖爾嘲笑他:“就你這還要幫我們干活呢!”

    游霽指指旁邊的空位,聲音沙沙的:“他人呢?”

    “在幫我額布格給羊打藥。”

    走出蒙古包,攝像就扛著鏡頭懟臉而來。

    游霽有些煩地皺皺眉,用從洼地里打撈貯存的生活用水簡單沖洗了一下,試圖讓自己腦子變得清醒。

    他簡單扎了個頭發,覺得后脖子冷,又披散下來,去找游暝。

    五月草場變綠,是給山羊打蟲藥的季節。

    游霽看到游暝的時候,他正和一排羊站在一起,用根繩子牽著頭山羊的角,把它往圍著的小柵欄里引。

    昨天還吹著利落背頭的男人,今天頭發就被風攪得亂亂的,身上還用繩子系著一個打藥的瓶子。

    那羊到游暝大腿高,一直犟著,游暝則抬手用力拽,一拉一扯倒有僵持的意味,場景挺萌。與這個環境很割裂,又很和諧。

    游霽忍不住笑起來,走過去。

    好不容易把羊拽進了大隊伍,爺爺依次抱起,游暝往它們嘴里打藥。

    大概是這個流程已經重復過好幾遍了,配合得很不錯。

    游霽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就在旁邊看。

    天空碧藍如洗,他也像一只羊羔。

    但游暝嫌他礙事似地,冷冷扔出四個字:

    “回屋里去。”

    在遼遠美麗的草原風光下,游霽雖然精神一般,但心情不錯,看游暝都比前幾天順眼。

    結果一夜過去這男人卻像吃了一噸冰塊兒。

    他很不爽,但也試圖保持微笑:“游導你管不著我吧。”

    游暝沒理他,等他把藥打完了,手都沒洗就直接拽著游霽的手臂往蒙古包里走。

    就這么光明正大,眾目睽睽。

    又毫無緣由。

    巴圖爾和他爺爺面面相覷不得其解,攝像大哥也是一陣疑惑緊推特寫。

    連游霽都懵了,不知道這男人又在發什么瘋。

    他的腳試圖站停,但根本抵不過游暝的力氣。

    再僵持自己就真像那羊了……不能讓人覺得和游暝有什么過節。思及此,游霽還是順從地跟著游暝走進屋內,語氣輕松地問:

    “不是游導,你干嘛?”

    游暝懶得跟他輕松,指責的意味很明顯:“感冒了在外面亂跑什么。”

    原來是感冒。

    發送彈幕的群眾這才恍然大悟,又嘲游暝小題大做行為刻意;

    游霽雖知道這人說的“亂跑”主要指昨晚,也認為沒必要過了一夜還拉到臺面上延續。

    ……游暝實在是不適合錄綜藝。

    他要緩解這種氛圍:“我這不是亂跑吧,這不錄節目做任務嘛。”

    游暝只說:“把外套穿上。”

    在他的眼神威懾下,游霽只好無可奈何地去穿外套。

    結果也不知是心虛還是不爭氣,他突然連打好幾個噴嚏。

    外套還只穿了一半,游暝就走過來又是往他額頭一摸。

    這次游霽沒敢看他。

    游暝收手,冷笑了一聲。

    如果說昨晚發覺游霽出門根本沒帶感冒藥,半夜摸到身旁沒人驚醒,干干等了二十分鐘對方又告訴他,是在草原晝夜溫差這么大的地方“吹風”——這些都已經讓他很不滿了。

    那今天見這人一起床還只穿了件衛衣就出來蹦噠,他的不滿就正式變成不耐。

    再到此刻,摸到游霽發燙的額頭,游暝是連表情都懶得裝了,直接沉下。

    他沒再看游霽,走出門,去問節目組有沒有退燒藥。

    游霽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坐在墊子上,像個被發現闖禍的小孩兒,沉默地揉起頭發。

    過了會兒巴圖爾拿著碗熱牛奶過來:“哇我聽說你發燒了?”

    少年坐到他旁邊:“昨天給我打游戲打的?你這身體素質也太差了吧。”

    他也摸了摸游霽額頭:“確實挺燙的,你咋不說呢。”

    游霽不知道怎么說。

    他其實也是今早起來才意識到,自己假感冒變成了真感冒。

    哪能想到來節目時故意養出來的兩分病態,被草原五月的風一吹,就變成了八分。

    但他著實不想在節目里給人添麻煩,還是牧民的家;再者這是直播,他也討厭被拍到生病脆弱的樣子;

    而且也是小時候就積攢了經驗,他知道感冒不用藥其實也能好,撐一撐就行。

    不過他高估了自己,發起燒來好像就沒有那么容易撐了,他喝了口純天然的熱牛奶,卻只覺得反胃,擺手:“算了,我喝不下去。”

    巴圖爾奶奶進來了,說了一些話,巴圖爾回了幾句后對游霽說:

    “我額姆格想給你找藥,但我們生病都是用土方子的——而且我們都很久沒生病了,你細皮嫩肉的我怕還起反效果。”

    游霽笑了笑:“添麻煩了。沒事,我搭子已經去幫我找節目組要了。”

    幾分鐘后游暝進來,問最近的衛生站在哪里。

    “那有點兒遠啊。”巴圖爾站起來,“你們節目沒人有藥?”

    游暝擺手:“那些常備感冒藥他都不能吃,他會過敏。”

    【?什么過敏,我咋都不知道,游導怎么曉得的】

    【姐妹們,現在這個part什么回事啊,是生病劇本來了嗎】

    【我覺得不像劇本,演的話YM肯定會表現的很關切吧,但他現在這表情,我感覺他對YJ生病這事情很無語很生氣hhhh】

    【確實,直接掛相了我的天吶,只是同伴生病都這么不耐煩,怎么想到來錄cp節目的】

    【心疼小霽】

    【srds,我生病我npy看我也是這表情,生氣我自己作死】

    【所以游暝為什么知道游霽過敏???】

    巴圖爾問:“那哪種藥能吃?”

    游暝說不出來,但看到包裝他就能想起來。游霽也是,依稀記得是個藍藍的包裝盒。

    他自認自己身體素質不差,唯一的bug就是退燒藥的某種大眾成分會讓他過敏。五歲時第一次出現這癥狀,還讓游暝數他背上的疹子;

    長大后有次被做得很了,他暈暈乎乎不慎也用錯了藥,還紅著身體嗔怪游暝,看著游暝那張有點愧疚的冷臉就笑得不行。

    這也是游霽不想說自己生病的原因。

    他一感冒,事兒不大,用藥卻要仔細挑選。耗費的精力還不如硬熬呢。

    “衛生站真挺遠的,你開車的話可能要走半天,來回一天都過了。不過可以走野路。”

    “什么野路。”

    巴圖爾拿出手機地圖,給游暝指:“看到沒。從這兒沿著這河,直接到這。”

    “沒看到路。”

    “那是導航沒畫,是有的,可以直接這么走,橫穿,騎馬快的話來回最多三小時。”說到這巴圖爾才想起來,“但你們也不會騎馬啊,算了,要不我去?”

    本來貿然出現錄節目就是打擾這家的節奏,游暝也不可能讓一個還沒到十四歲的孩子幫著買藥。

    況且除了自己,別人根本不知道買哪種。

    他說:“沒事,我會。你出來再給我指下路。”

    “那個,游導。”久不說話的游霽突然開口了,

    “也不用這么麻煩地買藥……萬一衛生站也沒有呢,反正明天下午就去J市了,巴圖爾家也有土方子。”

    巴圖爾:“確實,我也覺得有點兒麻煩。要不還是先試試我們的療法吧,咱不行再說。主要是你從來沒騎過我們這邊的馬啊,不現實不現實。”

    游暝看了游霽一眼,冷靜地想了想,也覺得是自己好久沒在游霽身邊看他生病過,有點兒沖動。

    “行,下午再看情況。”

    本來今天天氣好,是體驗趕羊擠奶享受自然風光的完美時刻,自己卻占著別人的蒙古包養病,喝他們的草藥,中午爺爺還不辭辛苦做了羊肉湯。鏡頭還這么杵著!相當于全國人民都能看得到!

    一想到這,游霽就希望能趕快好,吃完飯游暝讓他睡覺,他就乖乖鉆進被窩閉上眼。恨不得自己一覺醒來便精神百倍。

    可急火攻心下,他壓根睡不著,還口渴得很,但這里清水本就是珍稀資源,他又不好意思一直要。

    陌生的沒那么方便的環境、錄節目前都故意著涼的行為,都讓他的感冒比自以為的要嚴重。

    三點,游暝陪著巴圖爾放羊回來,看游霽還半睜著眼睛擤鼻涕,臉紅紅的,唇色卻白。

    他直覺不妙,攝像卻還想湊近點,游暝皺起眉來,手直接把機器一擋。

    “別拍了。”

    攝像解釋:“游導,你可能不知道直播真人秀的規矩,真人秀真人秀,觀眾最喜歡看的就是——”

    “我讓你別拍了。”

    攝像愣住。

    他吞了吞口水,感受到一股極為強勢壓迫的氣場,就這么手僵的瞬間,游暝把他鏡頭關了,簡單命令:“把其他機器也都收走,我讓你們拍再來拍。”

    男人不怒自威,攝像根本不敢違抗。

    等他悻悻走后,巴圖爾才說:“哇導演,你好帥哦。”

    游暝坐到游霽旁邊,冷硬的人聲線仍冷,語調卻緩了:“好些沒。”

    游霽點點頭。

    游暝又摸了摸他,分明更燙了。

    用節目組的測溫槍一試,38.6度。

    上午還才37.8度。

    巴圖爾念叨:“我們的藥好像對你沒效果啊……”

    游暝沉默了一會兒,站起來:“我還是借下你的馬。”

    巴圖爾也不知道怎么辦了,他和爺爺奶奶商量了幾句,撓撓頭:

    “好吧,那你先去試試我的馬吧,我順便給你指下路。啊呀我還是覺得不現實,你從來沒在草原里騎馬走過啊。而且你回來天多半就黑了,沒燈的……額姆格讓我帶你。”

    被游暝那種不沾人氣的尊貴長相欺騙,沒人敢想象他該怎么騎馬橫跨牧區。

    但事實上游暝畢竟是在瓦里坦那種有天災有人禍的環境都待過好幾年,槍林彈雨都經歷過,對各種自然因素倒是沒什么擔憂的。

    就是怕馬太烈了。

    “先去試馬吧。”他很強硬,說著就轉過頭,很平靜地又看了游霽一眼。

    然后他取下眼鏡,放在枕邊,不動聲色地捏了下游霽燙燙的耳垂。

    “我戴個隱形。”

    十分鐘后,巴圖爾重新鉆回蒙古包,先是對爺爺奶奶嘰里呱啦說了半天,語氣高亢,然后又興奮地對窩在毯子里的游霽說:

    “哇,你不知道你那導演搭子有多厲害!我從沒見過一個漢人這么會騎,太酷了。那幾個節目組的人都看呆了,都在拿手機拍照呢,真的太帥了,拍電影兒似的……哇你怎么哭啦?”

    游霽抹了抹紅紅的眼睛:“沒,擤鼻子擤的。”

    巴圖爾笑了:“你真的好嬌啊。”

    游霽側過頭,手里握著游暝的眼鏡。

    “嗯。”

    游暝是在三個半小時后回來的,巴圖爾跟迎接英雄凱旋一樣去接他。

    游暝手指纏著裝藥的塑料袋子:

    “他怎么樣了?”

    “睡著了。中途醒了問你回來沒有,然后你們節目組還送了水呢,我覺得我們土方子還是有些效果,雖然人還燒著,但鼻涕像好些了。”巴圖爾匯報得前言不搭后語。

    游暝嗯了一聲,從馬上一躍而下,大手揉了揉巴圖爾的頭發:“謝了,巴圖。”

    巴圖爾呆了一秒,頭頂熱熱的。

    他這一刻覺得這個漢人特有男人味兒。

    游暝進去的時候,游霽其實是醒著的,睜著大大的眼睛盯著他邁進來,高高的影子抵住氈布,帶著草原的風。

    藍色包裝盒的退燒藥,他又盯著游暝給他拆開。

    游暝看他發呆,淡笑了聲:“要我喂?”

    游霽搖頭。

    “吃完就繼續睡。”游暝說。

    游霽像喪失了語言功能,又點點頭,攤開手,把眼鏡塞給他。

    屋子里有個病號的話,一晚上誰也睡不好。為了不打擾牧民休息,游暝給節目組商量了一下,硬是騰出了輛堆工具的房車,晚上把游霽抱到了那里去。

    那個時候游霽已經睡著了,游暝是攔腰把他抱過去的,把節目組的人看得嘆為觀止,卻又覺得理所當然。

    巴圖爾好奇得很,跟著擠進了房車,看見游暝坐在狹窄的地上,用毛巾給人物理降溫。

    “好像在出汗了。”巴圖爾看了眼游霽說,“出汗說明要好了。”

    “嗯。”游暝專心致志地擦著游霽手心兒。

    巴圖爾蹲在旁邊看。

    目的很單純,他這個年齡段的少年,總是喜歡挨著那些年長自己的男人,想象著自己的未來。

    游暝突然問他:“你多大了。”

    “要到十四了。”

    “哦,你一般喜歡玩什么。”

    “玩什么?就游戲吧,有朋友在就和朋友一起騎馬。”

    “有喜歡的人嗎。”

    巴圖爾黑臉一紅:“……有,但她嫌我矮。”

    “會長高的。你還小。”游暝說,“開始遺|精了嗎。”

    巴圖爾黑臉二紅:“不是,你怎么回事兒啊!”

    本來覺得這男人是他見過最英俊最會騎馬的漢人,這話一出他只覺得——“猥瑣!”

    但游暝好像對他充滿了關心,在彌補什么空白遺憾似的,要把他這個年齡段經歷的事通通問一遍。

    從生理到心理。

    兩人就這么一問一答的,竟把游霽搞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汗濕的額頭沾著長長的碎發,游暝給他往旁邊扒著。

    那樣的觸摸,那樣的面孔,那樣的氣息,游霽意識混沌,卻又像回到了最初的眷戀之鄉,抓住了一個伴隨著他一生的、讓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孤獨的記憶之影。

    瞇著縫的眼睛光芒流轉,他嘴角軟軟地彎起,啞著嗓喚了聲:

    “哥。”

    那其實是個很普通的稱呼。

    巴圖爾想。

    他賣牛抬價時叫人哥,打游戲時叫人哥,甚至鞭打不聽話的倔強小馬也叫它哥。

    在普通話里再大眾不過了。

    但他眼見游暝愣了一下,手指開始用力,緊緊嵌進毛巾,手背的青筋凸出來。密睫覆蓋住一層陰影。

    可能在睡夢里叫人哥確實還是很奇怪,還是這么軟酥酥的調子……巴圖爾昨天才和游霽談了心,自認很了解這人的秘密,決定幫他解釋一下:

    “啊呀他說夢話呢,他是隱藏兄控哈哈哈——”

    笑聲又自顧自地停住了,因為他看見那位有男人味兒的、表情匱乏說話冷淡的、問的問題有些猥瑣的導演,露出了他從沒見過的柔和表情。他看見他繼續給他擦手心,又用另一只手捏了下病人的耳垂,用很低的嗓音輕輕回答他的胡話,上挑的眼尾有粒光,像草原的星。

    “嗯,哥在呢。”

    第28章 誰放任自流

    游暝照顧了游霽一晚上,中途又喂了他一次藥,給他換了兩次出汗的衣服。游霽隱隱約約知道,又覺得像夢。

    大概是和巴圖爾的聊天使然,他鬼使神差又想到小時候,十一歲還是十二歲?外婆已經病得很重,癱瘓在床,他照顧不好,自己也感冒了,心情和身體都很難受。

    他又去了網吧,在Q·Q里敲“宇智波鼬尋找佐助”:【在嗎?打游戲?】

    沒過多久,對方就回了:【好。等我開機。】

    【開語音嗎。】

    這已經是他第六次邀請游霽開語音了,但游霽一開口就會暴露自己只是個小學生的身份,而他對外宣稱是和對方一樣大的高中生。

    所以他還是拒絕。

    組隊打了三個小時,對方說:【我得做會兒作業。】

    游霽啊了一聲,咬著嘴唇回復:【哦哦,我也要做作業了】

    ——即便他壓根沒作業。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太孤獨,他很舍不得對方下線,突然發了句:

    【天照:我感冒了[眼淚]】

    “宇智波鼬尋找佐助”倒回得很快,【嚴重嗎,有人照顧嗎】

    大大的屏幕映著游霽小小的臉,他抹了抹眼淚。

    【天照:有呀,我哥哥在照顧我[咧嘴笑]】

    對方沒回,游霽自顧自刷著單人任務,就過了幾分鐘,對方突然彈窗。

    【宇智波鼬尋找佐助:我作業做完了,再來兩局?】

    那天打完,“宇智波鼬尋找佐助”還莫名其妙給游霽發了個Q·Q紅包。

    游霽也收了,他一個小孩子,怎么可能抵擋得住這種誘惑。

    也不覺得奇怪,網友就要這樣吧,他也在游戲里給對方送過裝備。高中生肯定比小學生有錢。

    后來談戀愛生病后,游霽還給游暝講了這件事兒。

    “好搞笑,我小時候都會神經兮兮死要面子地幻想是你在照顧我。”

    游暝只是把他塞進被子里,輕輕親他的眼皮。

    他也不說話,但游霽猜,他或許想用實質性的動作告訴自己,不是幻想。

    都不是幻想。

    游霽猛地睜開了眼睛。

    狹窄的、擠滿東西的房車。

    沒有其他人。

    他下了床,有些頭重腳輕,但已經不昏沉了,燒退得很快。

    游霽把旁邊迭好的衣服一層一層穿上,感覺游暝是把他的所有內搭都翻了出來。

    走出房車,節目組的工作人員一個一個來問他,身體感覺怎么樣。

    “好多了,給你們添麻煩了。”游霽說,東張西望尋找人影。

    “那我們現在可以開機繼續拍攝了不?”

    昨天雙游直播間的最后一幀畫面還是游暝直接一手把鏡頭擋住,#游暝冷臉#在熱搜掛了好長一段時間。

    劇本也好作秀也好,有人質疑亦有人很吃這套,即便接下來這十幾個小時直播間都是黑屏狀態,雙游的互動值卻一夜暴漲四千,是他們有史以來最好的數據。

    當然游霽不知道這事,只覺得自己影響了直播進程,和事故沒什么兩樣。點頭:“好,你們繼續拍吧。”

    很快,巴圖爾就興奮地跑進鏡頭:“你醒了!”

    “嗯。”游霽在洗臉,“游暝……導演呢?”

    “喏,那兒!”巴圖爾給他一指,不遠處游暝在草坡上坐著,背影寬闊。

    “他在干什么。”

    “好像在涂藥吧,剛找額姆格借了藥。他那兒沒有牛糞,挺適合曬太陽。”

    “涂藥干什么?”

    “就擦傷的藥,才知道他昨天給你買藥時從馬上摔下來了一次,我就說哪有第一次騎就這么厲害的漢人嘛……不過也還是挺厲害,對了,我跟你講,你說錯了!”

    “什么說錯了。”

    “你說他不會玩火影游戲,其實他可厲害了,昨天晚上他不是得盯著你不能睡覺嘛,我就讓他幫我玩兒的,直接打到了全區第十!第十!好牛逼!”說完他捂嘴,小聲問,“牛逼是不是臟話?”

    沒人關注這個點。彈幕的重心全是【游暝給游霽騎馬買藥】【游暝照顧游霽沒有睡覺】。

    這是沒有拍出的畫面,但從一個孩子的嘴里說出來更讓人浮想聯翩。

    游霽的表情也很怔忡,水珠凝在眉骨上。

    “走啦,給你做了奶皮子。你不餓?”

    游霽卻說:“我先去找他。”

    巴圖爾說:“行吧。”

    走近了,游霽發現游暝確實在涂藥。

    右邊袖子卷得高高的,露出線條流暢漂亮的冷白色手臂,和突兀斑駁的紅色傷口。

    他那擦傷位置,僅靠自己的左手并不好涂。

    游霽坐在他旁邊:“我來吧。”

    游暝轉過頭:“起來了?”

    “嗯。”

    游霽接過藥膏,食指指腹一挖,拽著游暝的手臂,貼到他的傷口上。

    肌膚的溫度沾上清涼。游霽睫毛細細地顫,輕輕抹著,

    呼吸也輕。

    游暝瞇了瞇眼,望著遠方。

    涂完,游霽說:“……好了。”

    游暝面無表情地把袖子刷下,取下眼鏡,仰躺在了草坪,輕懶冷聲地命令:

    “下次不要再這樣。”

    “……嗯。”

    風吹著游霽的頭發,貼在他嘴唇,他扒了扒,抱著雙膝坐在游暝旁邊。

    兩人都沒再說話,只有遼遠的廣闊的綠意,浮動著纖薄的云影。太陽很亮,他們與自然融為一體。

    【截圖了,太絕了這個場景】

    【啊啊啊啊草原風光太好了,這兩人跟壁紙一樣】

    【什么叫不要再這樣,不要再涂藥了嗎?】

    【笨啦,應該是不要生病】

    【果然生病就是最好的助攻,就是劇本我也認了】

    【再說點兒什么啊!說點兒什么啊!】

    【不要說,就這個氛圍最好】

    但總有人打破氛圍——巴圖爾拎著一卷奶皮子跑了過來。

    坐到游霽旁邊:“額布格讓我抓住上電視的機會,我來和你們一起曬太陽!”

    游霽接過奶皮子。

    游暝擺手,他一晚上沒休息,這會兒愜意發懶得連眼皮子都不想掀一下,就看著游霽下頜到側后頸的區域:

    “你倆吃吧,我不餓。”

    游霽就和巴圖爾兩人分食了,聊著宇智波鼬的爭議情節問題。

    聊著聊著巴圖爾就開始唱歌,《烏蘭巴托的夜》。

    他聲音正處于變聲期,沙啞卻又干凈。游霽夸了他幾句。把巴圖爾又夸得臉一陣陣變色:

    “那我教你?”

    游霽說:“好啊。蒙語版的哈。”

    于是一句一句地跟唱起來,巴圖爾大聲吼:“明明你唱歌才是好聽,還夸我呢,你好假!”

    不知道是蒙語本身的原因,還是游霽感冒沒好全的原因,他唱歌的音色比平常說話更沉一些,有種憂郁感,讓巴圖爾想起某種帶質感的石頭。

    “原來你是歌手哦。”

    游霽沒認領這個稱號:“你繼續教。”

    兩道輕而悠遠的嗓音交織在一起,遠處還有牛羊低吟。綠野上兩坐一躺三個人的影子長長地延伸,畫面比想象中還要寧靜治愈。

    教著哼唱了兩遍,巴圖爾拍拍屁股,又被他爺爺叫走了。

    天籟清唱退出了一道,另一道卻還在延續。

    游霽看了眼身旁的人,大概能猜到他什么時候睡著的。

    因為在剛才飛鷹掠過的時刻,也看見了他手指慢慢蜷起的瞬間。

    他看到他碎發的影子,在額上疲憊又柔和地搖曳,整個草場都和他的呼吸一起起伏,沉靜安穩。

    天空很廣,又壓得很低。

    游霽稍微挪了挪屁股,給他的臉遮住直射的光,聲音始終未停——

    穿越曠野的風啊

    慢些走

    我用沉默告訴你

    我醉了酒

    他也希望這一刻,能凝固得更長更久一些。

    ……

    下午,他們就得離開了。

    收拾東西的時候,巴圖爾明顯有些舍不得,先拉過來合照了好幾張照片,又給他妹妹打了個電話。

    兩人不知用蒙語聊了些什么,巴圖爾先是各種咋咋呼呼,冷不丁切換模式般,沉聲說了句:“沒事兒,哥在呢。”

    游暝和游霽同時瞅他一眼。

    繼續收拾行李,巴圖爾準備掛電話了,又說了句:

    “放心,哥在。”

    游霽忍不住笑了。

    掛了電話,巴圖爾瞪著游霽:“你剛笑我干嘛?”

    游霽問:“你在cosplay?裝什么老成大哥呢。”

    巴圖爾指著游暝:“我沒,我就是昨天被他感染到了,昨晚他——”

    他還沒說完,游霽一股直覺沖上來,敏銳地意識到接下來的話可能不能登大雅之堂,手臂一個鎖喉就把他拽走。

    游暝則又聾又盲似的,自顧自繼續迭衣服。

    游霽把巴圖爾鎖到遠離鏡頭的旱廁旁,才說:“昨晚他怎么了。”

    巴圖爾就三言兩語又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下昨晚某發燒人是怎么叫了一聲“哥”,而對方又是如何反應回復的。

    說實話,他當時確實是被感染到了。

    那個場面太柔情,像有一種他無法進入的磁場。

    本來他就覺得游暝有男人味兒,經昨天一目睹又覺得賊有兄長范兒,巴圖爾也是“哥”,自認為找到了一個可以效仿的榜樣,今天就開始實施,結果游霽陰著臉說——

    “你別瞎認榜樣。我在說胡話,他只是順著繼續下去。”

    “我知道啊,這不重要,只是說我受到了啟迪。”

    “別瞎啟,你對象都啟錯了。我們成年人叫的哥和你給你妹說的哥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游霽才懶得解釋,惱羞成怒地吼:“放你的羊打你的火影去!”

    走之前他們還是給巴圖爾一家留了錢。

    巴圖爾說還不如牛糞有用,游霽就問他牛糞能給游戲氪金嗎,巴圖爾撅了一下嘴,就把錢收了。

    兩人告別得輕松愉快。

    倒是游暝和巴圖爾,在游霽視角下,分開得有些“纏綿”,游暝摸了摸巴圖爾的頭發,任他比了比身高,還給他畫了一張速寫。

    上車后,游霽邊拉著安全帶邊說:“游導很喜歡巴圖爾哦,還給他畫像,真看不出來。”

    游暝看了他一眼,嘴角不受察覺地勾了勾:

    “小孩子。下次也給你畫。”

    游霽哼哼了兩聲。

    哼完他才琢磨過來,游暝那話潛臺詞不就和“你和小孩兒吃什么醋”一個意思么。

    他又不想出聲了,在心里陰暗地埋怨游暝,也埋怨自己的心理狀態。

    可是。

    從意識到游暝的車可能是為自己而買,到他照顧自己生病,游霽又能保持什么心理。

    他又不是鐵石心腸,想象中“秉公處理六親不認”的最后一期,其實從第一步就脫離了預想的節奏。

    而他心知肚明,又貪心似地。

    放任自流。

    下午他們抵達J市,定了鐘點房洗了個澡,又隨便對付了一頓晚餐,就急急忙忙繼續趕路。

    在晚上七點到達另一片草原,和節目組的其他人匯合。

    與巴圖爾家所在的那種野生牧區不同,節目組定的位置更像個專供游客的景區,草很干凈,嘉賓的帳篷也嶄新而華麗。

    各組合作支完,大家一起烤肉,孔凡逸對游霽竊竊私語:“小霽你和游導越來越熟了啊。”

    游霽嗯了一聲,聽不出是疑惑還是認可。

    “你倆搭帳篷是最快的誒,剛剛簡嘉婷就給我指,說你倆好默契。”

    游霽沉默了下:“畢竟在這種節目里,總得配合一下。”

    “哎,但其實住這種雙人帳篷我挺尷尬的!你還OK?”

    “還好。”游霽說,“我和游導倆男的嘛,你是異性共住,的確比較那啥。我倆反正也是最后一期了。”

    前面一匯合,節目組就公布了大家目前的互動值排位。

    雙游雖然突破了五位數,但仍然是墊底,距離倒數第三孔凡逸這組也還差好幾千。

    這期結束就淘汰回家基本是板上釘釘。

    路人在提前不舍,黑粉也在提前慶祝了。

    游霽覺得自己也挺作挺有病的,明明這都是預想的結果,但真被宣布出來,竟然還是有一絲不受控制的落寞。

    ——他想,他未來不可能再有這種機會,和游暝駕駛一輛車,共享一片風景了。

    這時,本幫忙烤肉的游暝走進了兩人的視野區。

    注意到游霽和孔凡逸并肩交流,站停腳步。

    他們之間隔著燃燒的篝火,游暝臉埋在陰影之中,微歪著頭。

    孔凡逸看見游暝的目光輕描淡寫地看了自己一眼,接著就把目光轉移到身旁的人。

    隨即凝固。

    柴火簌簌燃燒的聲音。

    游暝開口:

    ——到我這來。

    他僅僅是做了個口型,孔凡逸都還沒回神,就聽見游霽對自己說:“我去那邊了哈。”

    他邁著長腿近乎小跑地繞過篝火,走到游暝身旁,仰著臉看他。

    兩人的身影在火光里,模糊到趨于交纏融合。

    上一期,被公司強制來營銷cp的孔凡逸,看游霽不情不愿,與他還有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的感覺。

    這一期,他感覺他沉浸其中。

    第29章 誰咬我

    與游暝在巴圖爾家的蒙古包擠在一起睡,和與游暝兩個人單獨睡帳篷,感覺還是很不一樣的。

    躺在睡袋里有好一會兒,游霽都只能感受到游暝的氣息,看著他噴驅蟲噴霧的身影,覺得帳篷穹頂都是被他籠罩。

    都感覺到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很難不想起16歲第一次和游暝睡帳篷的時候,他情不自禁埋怨自己沒有真正的名字,半夜還睡在了“暝少”身上。第二天,游暝還沖媽媽告狀。

    他挺懷念那時的。

    僅僅是把游暝當一個假兄長。

    感冒藥的緣故,就這么看著游暝噴噴霧的樣子,游霽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他們這邊的跟組PD小方便關切地問他睡得怎么樣,他說挺好的。

    小方又說:“反正今晚最后錄完也就結束啦,小霽哥可以好好休息了。”

    語氣里充滿遺憾。

    雙游組淘汰后小方應該就會跟補位的新組,但是客觀而言,他很喜歡雙游在一起的氛圍,兩位嘉賓也不是為難工作人員的人,甚至因為他們總是慢悠悠地趕路,跟組也沒有很累。

    游霽看著不遠處游暝的背影,也說了句:

    “是呀,”聽不出什么情緒,“最后一天了。”

    既是最后一天,游霽身心上都展現出了從未有過的配合。

    上午嘉賓要比賽雙人滑草,他和游暝一前一后地坐著,他就坐在游暝大腿之間,背靠著他胸膛。

    兩人的滑草板卡在坡道中間一動不動,游暝還沒說什么,他卻先開始笑,肩膀一抖一抖的,蹭著游暝鎖骨。

    下午的擠牛奶環節亦然。游霽手法不得當,牛奶不進桶里,卻總往他膝蓋和運動鞋上飚。

    他無可奈何,主動喊:“游導你都不來幫下我嗎。”尾音上揚,聽著甚至有撒嬌的意味。

    然后任著游暝的手包著自己的手。

    在觀眾視角里,游霽好像都要淘汰了才開竅,終于又變回了那個很會炒cp的游霽,笑容明媚,舉止撩人,甚至相比與其他人“點到為止”的互動,他和游暝更得寸進尺。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決定把游暝當一張有效期在最后一天的獎券,決定壓著DDL的死線無所顧忌地好好“兌現”——去享受當下,樂在其中。

    但他“兌現”的互動最多也只是和游暝碰碰手,擦擦肩,也就玩游戲時必要的接觸而已。

    游暝不同。

    晚飯前嘉賓們終于告別雙人對戰,進行一個以個人為單位的游戲,叫做“僵尸游戲”。

    規則是八位嘉賓戴上眼罩,一起關在設有各種障礙物的圍欄之中。起初設定一位嘉賓是“僵尸”,只要他咬到“人類”,人類喊出投降后就也成為僵尸。

    就這樣慢慢增加僵尸的數量,在七分鐘的限時里,如果最后所有人都變成了僵尸,那就僵尸勝利,反之只要有一個人類生存,便是人類獲勝。

    第一個“僵尸”是通過抽簽決定的。

    百合情侶組的齊愿抽到了。

    “媽呀手好黑!”她抱怨道。

    “第一個當僵尸最爽啦。”她的女朋友楊之雪安慰,“你就不用體會那種被追逐的被動感覺,你是最主動的那個。”

    眼罩設計的不是全黑,而是隱隱能看出細微的影子。

    配合他們處在一個充滿障礙物的圓形封閉空間內,要躲藏的“人類”確實會有更多緊張感。

    “行嘛。”齊愿邊調整自己的眼罩邊說,“倒數十秒鐘哈,大家各自躲好哦。”

    “十!”

    “九!”

    “人圈”里變得嘈雜,游暝問游霽:“你躲那兒。”

    “別跟著我。”游霽立刻回。

    語氣堪稱冷酷。

    主要是他覺得只有小孩兒玩躲貓貓才會商量著問“你躲哪兒”“我們一起”,而這明明是躲避類游戲的大忌,對兩個人都不好。

    尤其是游暝還這么大坨。

    該六親不認的時候就要六親不認,“自己找地方躲。”

    “六!”

    “五!”

    游暝說:“哦。”

    “四!”

    游暝站著不動,游霽準備邁步了,又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躲哪兒其實也沒那么重要,僵尸過來了你也可以跑的,不用傻傻地等人咬。知道了嗎。”

    “三!”

    游暝又說:“哦。”

    游霽走了。

    他先藏身于一個草垛之后。

    他其實是離齊愿最近的,可以說就在齊愿身側,但倒數結束,齊愿伸著長臂走過來時,他一點兒都不慌,還能靠著那微薄的碎影,靈巧敏捷地從她身旁鉆過。

    【不懂就問,小霽不是游戲黑洞嗎,為什么在這個綜藝里每個游戲都這么會玩了】

    【點了,我記得漂流鏡他笨得可以,一直被蘇逐唯粉罵】

    【游霽,私下苦練綜藝游戲的神】

    【咱就是說有沒有可能,YJ以前就是扮豬吃老虎】

    沒過幾分鐘,齊愿就把楊之雪抓住了。

    兩人本就是情侶,齊愿捆住楊之雪手臂后彼此又互相拉扯了一番,直到齊愿輕輕咬了下楊之雪的手背:“好了,你是僵尸了。”

    楊之雪笑道:“是是是,我投降。”

    “咬”這個規則其實并不是必需,她們是情侶可以實施,但針對其他人,只要真的抓住,對方說了“我投降”就也OK。

    就像楊之雪對孔凡逸,僅僅只是拽住手臂,孔凡逸就也加入了僵尸陣營。

    簡嘉婷更甚,她被同化成僵尸沒多久,自己往后退反而就撞到了游暝的身上,連忙不好意思地先道歉,又問:“那……那游導現在是不是也算僵尸了?”

    “算的。”游暝低聲回答,很平和地認輸,“我投降。”

    簡嘉婷聽著他的嗓音,摸了摸后腦勺,臉有些發燙。

    圈定的區域只有這么一小塊,在模糊的黑暗和腳步鬧聲中,一切本就混亂,而“僵尸”一多,“人類”的劣勢就更大了。

    游戲時間還剩下兩分鐘時,全場就只有游霽和辛宏博兩人是“人類”。

    那時候游霽還在想游暝。

    雖然只能看到些虛影,但游暝個兒高,他一出現,游霽還是隱約能認出來。

    在自己很配合也盡力地進行躲避僵尸時,游暝則一直慢悠悠地,仿佛在這個場地里散步。

    甚至都沒想過彎著腰躲。

    也難怪會被簡嘉婷直接撞上。

    迅速認輸成為“僵尸”后,他看似在專心找人類,其實也是連手都懶得往前摸一下。

    還挺有酷哥包袱的,游霽不禁發笑,認真玩兒游戲就意味著要狼狽地跑來跑去,放不開的大導演絕對不會做。

    ——就是個游戲混子。

    還剩下三十秒時,辛宏博也被孔凡逸抓住了。

    游霽成為了人類獨苗。

    這個時候他跑也跑了,躲也躲了,挺累,就選擇蹲在一個攝像機旁邊。

    這是他戴眼罩前就判斷好了的,倘若他堅持到最后,那局勢一定是面對全部僵尸。

    只要一動,即便跑得再快,在這狹窄的空間也是被圍攻的對象。

    倒是安靜茍著,指不定還能撐到時間截止。

    賭大家不會特意往下看,還是往死角攝像機的地方;

    也賭就算看到,他們不會覺得他是游霽——因為攝像機側后方就坐著幾個工作人員,他們難以分辨這人是場地里還是在場地外的。

    再賭就算看出是他,走過來時他也能逃一陣,只要撐過三十秒不說投降,就贏了。

    果然如他所料,最開始大家都找不到他,人影晃過就試圖抓,聽到對方一句“啊呀我已經是僵尸啦,小霽在哪兒呢”才意識到是隊友。

    游戲還剩十秒時,游霽開始暗自竊喜。

    像個植物大戰僵尸的窩瓜,把自己身體又往三腳架后靠了一靠。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齊愿說:

    “游導你手長腳長,快幫我們最后地毯式搜索一下啊!”

    然后游暝回了句:“嗯。”

    那個時候游暝在哪里呢?

    游霽不知道。

    既然自己那重度模糊的視野能時不時捕捉到游暝,他也害怕被游暝捕捉,是特意挑在與游暝最遠的距離、判斷在他的視線盲區后,才暗戳戳地蹲在攝像機旁的。也沒讓游暝停留在他的眼前。

    他確定游暝最開始一定不知道他在哪里。

    況且這人還有近視。

    但就在游戲還剩七秒的時候,那道高高的影子,像是在太陽下閉上眼時晃動的光線,突然就顯現了出來。

    越來越濃,越來越濃。宛如潮水一樣涌來,又擴大。

    他是徑直向自己走來。

    “五!四!”

    在倒數聲中,游霽心驀然跳得很快。

    有種自己這個窩瓜,就是被游暝種的感覺。

    在最后的瞬間,他選擇站起來,試圖從游暝眼前逃竄。

    他幾乎成功了,明明幾乎什么都看不見,又因為是游暝,又好像什么都看得見,在游暝伸手想把他撈起時,他低著頭就從他的手臂下穿過去。

    然后——

    “三!”

    喉嚨被衣服扯住,游暝抓住他的衛衣帽子,用力一拉。

    他被拽到他身前,背像早上滑草時一樣,又一次貼到他胸膛。

    游霽感覺到游暝的下巴抵住了自己的肩窩上。

    “二!”

    游暝咬住他的側頸。

    游霽渾身一顫,聽見他低聲說:

    “抓到了。”

    “一!”

    時間截止的聲音響起。

    游暝站直身體。

    游霽沒摘眼罩,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

    “……我投降。”

    ……

    “所以剛剛游導是真的咬了小霽一下哦?”

    幾分鐘后,嘉賓圍坐一起時,簡嘉婷問。

    游暝淡聲回答:“我以為同組的都要這樣。”

    很合理的解釋。尤其是從他漠不關己的表情來看,仿佛他剛剛咬一下游霽,真的只是遵循了一則章程。

    “哈哈哈,那小霽也在最后一秒輸掉了,人類全軍覆沒啰。”

    辛宏博看向齊愿,“那你來抽懲罰吧。”

    按照規則,第一個抽到僵尸的齊愿就是唯一的勝利者,她有向每個嘉賓提問一個真心話的權利。

    從最后的“人類”游霽開始。

    游霽起初擔心問題尺度太大,但他運氣還算不錯,齊愿抽到的只是——

    “經歷過什么遺憾的事?”

    遺憾嗎。

    側頸仿佛還留有余溫,游霽望著漆黑的草原出神。

    在他看來,

    六歲被送回去時救他溺水的哥哥還在發燒昏迷,他們沒來得及告別是遺憾;

    十六歲游見川希望拍一組假的全家福,他卻不敢以兄弟的身份站在游家長子身邊是遺憾;

    十九歲決定以后要跟著男朋友陪他拍每一部電影,結果他處女作在戛納領獎的時候自己在韓國和隊友炒cp是遺憾;

    二十二歲戰地記者中槍,他卻連是否是謠言是否傷重都無法確認是遺憾;

    游霽自詡容易知足,已覺得自己運氣很好,像什么早早離開的親生親人、高中后就被阻止的學業、娛樂圈面臨的不平等合約……在他看來,都不足以構成遺憾。

    他的遺憾只與游暝有關。

    但他肯定都不能說。他無法講述他和游暝曾經相愛,又倉促分開,然后現在也難以忘懷。

    23歲的他又一次面對游暝,卻只能說“我們兩清”,只能在最后一夜以“配合節目”掩蓋內心貪欲,這就是他游霽,活到23年來最大的遺憾。

    好不容易,他終于想到了一個與游暝無關的遺憾:

    “我小學的時候在游戲里認識了一個網友,是在某款Q·Q頁游里認識的,他邀請我加入他的戰隊,我們喜歡同一個角色。起初我們只是在游戲里聊,后面熟了就漸漸在Q·Q里分享各種。他應該比我大些吧,我們應該面基的。”

    “為什么沒面?”

    “最開始我不想暴露自己是小學生嘛,后來是我的號被盜了。嗯,就我的Q·Q真的被盜了,到現在都沒找回過。里面的好友自然也就沒了。我當時也不太會找嘛,也沒特別當回事兒。我其實也是在和他斷聯后才意識到,他對我挺好的,我也挺依賴他的,已經超過那種網友關系了,就越長大才越覺得其實蠻遺憾的。我們聊了兩年,他會關心我,還經常給我錢。”

    “哇偶還要給你錢,那這種傻傻的單純的網友沒了,確實挺遺憾的。”辛宏博笑。

    “也不見得,萬一面基了其實是壞蛋呢,”崔羽道,“現在網友見面都會當心,那個時候又沒實名又沒IP,更魚龍混雜了。”

    “對,說不定不是遺憾,是幸運!”

    游霽彎彎眼睛:“或許吧。”

    不過在他心里,如果真的遇到了那個“宇智波鼬尋找佐助”,哪怕他真的不算是廣義上的好人,他也應該對他說聲謝謝。

    在那段很孤獨、很難受、很困苦的時間。

    接下來問游暝。齊愿抽到的是:

    “如果給你一次回到過去的機會,你想回到哪個時候?”

    “拍電影的時候吧。”游暝回,之前游霽的回答好像讓他若有所思,聲音沉沉的。

    “啊確實,”嘉賓們附和,“創造一個經典作品的過程階段,往往比結果更讓人回味。”

    “不完全。”游暝好像說得前后矛盾,

    “主要是拍電影的時候,我身邊不止電影。”

    游霽揉了揉眼睛。

    ……

    十點多,在吼完幾首大合唱后,節目組安排了本期節目的最后一項任務——起床挑戰。

    明天起床時,嘉賓要試圖在搭檔醒前起來,然后成功做到在他臉上用記號筆畫各種圖案。

    在一片“那今天都不睡唄”的怨聲載道中,各自鉆回了自己帳篷休息。

    游霽根本沒把這游戲記在心上,腦子里全是“和游暝的最后一夜”。

    是以即便他像前一晚一樣,早早喝完感冒藥,看著游暝噴殺蟲噴霧,這次卻一直沒睡著。

    便也看到他關了鏡頭,脫下衣服,露出起伏的背肌輪廓,和側腰時一閃而過的槍傷。

    直到游暝關了帳篷燈。

    一片黑暗中,兩人并肩而躺。

    一時間,只余呼吸聲。

    在遙遠的蟲鳴和風聲下,愈發明顯。

    夜晚顯得尤其厚重。

    游霽閉上眼。

    “游霽。”

    游霽又睜開眼。

    “睡我這來。”

    游霽頓了頓:“……你想什么呢。”

    他側過身去:“我想著反正要淘汰了,今天是最后一天,所以和你比較配合,玩游戲你做什么我也不在意。但鏡頭外,這些都不至”

    “睡我這來。”游暝仍說,冷聲冷調卻格外強硬,

    “就是因為最后一夜,睡我這來。”

    “我們不做什么。”

    游霽睫毛飛快地眨著。

    夜更重了,他不停地摸著指腹的繭。

    兩分鐘后,游霽真的從睡袋里走了出來。

    和同樣沒有進睡袋的游暝,躺在一起。

    僅保持著一個手臂緊貼手臂的距離。

    “節目好玩么。”游暝問他。

    “……還行。”游霽閉著眼回答。

    “和我好玩些,還是和蘇逐好玩些。”

    “……你覺得呢。”

    黑暗中,游暝輕聲地笑了。

    他扣住游霽的手腕,游霽試圖掙脫,游暝一句:“最后一晚了。”就讓他安靜下來。

    游暝拇指一下一下撫著他的腕骨。

    “抱會兒?”

    游霽睜開眼,又再次閉上眼:“好。”

    游暝另一只手臂攤開,游霽就側過身,把腦袋埋在他胸口,手也搭在他腰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沒過幾分鐘,游霽問:“痛嗎。”

    “嗯?”

    食指準確地點在槍傷上,隔著布料輕輕摩挲。

    “痛嗎。”

    “還好。”游暝回答,用另一只手扒了扒他散在自己胸口的頭發:“睡吧,小早。”

    游霽心臟緊緊皺起,又松開,他說:

    “晚安。”

    “晚安。”

    其實都是打算沉默一會兒又繼續說些什么的。

    但或許錄節目還是太累了。

    在時隔那么久又一次相擁的夜晚,熟悉的味道和身體觸碰反倒放大了疲憊,拖慢了神經。

    他們都出乎自己意料地很快陷入沉睡。

    在別的組都在因為第二天的早起挑戰,互相開著玩笑放著狠話時,雙游組的帳篷內,游霽已經完全貼在了游暝身上,睡得很深。

    兩人始終保持均勻相同的呼吸節奏。帳篷外是一條漫長的斗轉的星河。

    第二天一早,各個帳篷外都蹲好了攝像。

    小方著實沒想到,是游暝頂著一張干凈的臉先出來。

    過了幾分鐘,游霽則是頂著一張極為夸張的花臉兒出現,表情很恍惚。

    “哈哈哈哈!”小方爆笑如雷,“小霽哥,萬萬沒想到,游導對你這么狠!你是不是睡得很沉啊。”

    憑著游暝的高超技術,僅僅是用記號筆,就能把游霽畫成京劇臉譜,創造了極好的綜藝效果。

    攝像拍游霽特寫,都因為憋笑拍得鏡頭抖。

    游霽像失了魂似的,只輕聲問:“我可以去洗了么。”

    “等等啊小霽哥,要等其他嘉賓都出來哈哈,游導是怎么給你畫的呀!”

    游霽心想,要是我給你細講游暝給自己畫臉的過程,一定會把你嚇死。

    其實他今天醒得很早,那時還趴在游暝身上。

    索性就這么靜靜地端詳這人睡覺的樣子。

    看了不知有多久,他才想起起床挑戰。

    結果準備起來找記號筆的時候,游暝又醒了。

    游霽不知道怎么想的,又開始裝睡。

    他以為在溫柔的晨光下,游暝也會看他一會兒。

    沒想到游暝眼疾手快地就把他從身上扒下,拿出記號筆,把他腦袋托到自己大腿上,開始畫。

    那時游霽還大氣地心想,算了,畫就畫吧。

    以后也沒機會和游暝有這種親昵的互動了。

    所以他甚至都沒掙扎一下,坦然地繼續枕在游暝大腿上裝睡。

    結果游暝邊用記號筆給他涂額頭,邊還說起話來。

    他第一次聽游暝說那么多話——

    “昨晚你咬了我。”

    “……”

    “你應該知道,你小時候睡覺就喜歡咬我。”

    “……”游霽喉結不易察覺地滾了一下。

    “不過你可能不知道的是,你16歲第一次和我睡帳篷時,也把我咬了,鎖骨上面的位置。”

    “那時候我沒說,給你面子,也是把你看做弟弟。”

    ——“但是昨天你又咬我了。”

    游霽呼吸變快,睫毛又開始不受控制地顫。

    冰冷的記號筆往下,和溫熱的手指一起滑過眼瞼,男人的呼吸盛在游霽臉上。

    “可我現在還能只把你看做弟弟么。”

    手指鉗到下巴,他開始畫他的右臉頰:“小早。”

    “王伯女兒想要你的簽名,你會不會不送給她。”

    畫到左臉頰。

    “游長夏爸爸的生日,你可不可以不去。”

    鼻頭再畫朵花。

    “錄完節目爺爺讓你回家吃飯,你敢不敢拒絕。”

    結束,游暝拍拍游霽的臉,笑了。

    “我知道你沒睡,想想我們所謂兩清的關系,昨晚真的可能會是最后一夜么。”

    然后他就站起來,哼著烏蘭巴托的夜愜意地走出帳篷。

    徒留游霽,猛地睜開眼睛,對著帳篷的虛空喘氣。

    到此刻他都還沒回過神來,就這么呆呆地、用臉譜造型面對鏡頭。

    又聽見小方說:

    “對了小霽哥,我不知道這個對你來說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昨天你們雙游組互動值漲得超級快,單日都超過了百合組。”

    “所以你們反超啦,因為統計結果是昨晚零點截止嘛,意味著淘汰的是孔凡逸簡嘉婷那一組,不是你和游導。”

    “我們要繼續合作啦!”

    游霽呼吸一滯,有種自己這個窩瓜,正被僵尸啃食的感覺。

    第30章 誰發現了

    兩天后,游霽的

    “不是我說,真是你自作自受的。”UU掐著腰看著躺在沙發上一臉生無可戀的游霽,

    “你自己最后一天要和前夫哥那么你儂我儂,就不要怪互動值爆。”

    “但也不至于直接漲七千把前一組都超了吧。”游霽手臂壓在額頭上說。

    “現在孔凡逸他們都發告別博了,不至于有什么用。”胖斌和棋爺兩個人坐在地毯上百無聊賴地玩五子棋,

    “游霽,你說老實話,知道還可以繼續錄節目,你真的一點兒都不開心嗎。”

    “……”

    “前天我們仨看你的節目,一致認為你挺舍不得的。”

    不算大的客廳陷入安靜,游霽喉結輕輕滾了幾下。

    半晌,他從沙發上坐起來,“給我根煙。”接過煙點火時又驀然松開,頹然地把它又放在了桌上,呼了口氣:

    “說實話。”

    “嗯嗯。”

    “我真的不想再和他錄節目了。”

    三個人無言地看著他。

    “就是我覺得,如果就停在前天那一天,就結束得還挺美好的。我是有點兒舍不得,但有些事兒就是要停在這種情緒才是最好的,你們能懂吧?如果我和游暝還要繼續錄節目,我覺得這些比較……比較好的情緒都會被消耗掉,我們后面只會鬧得很難看。”

    種種情誼使然,他自然不想和游暝鬧得很難看。

    昨天,游霽還接了個電話,是游長夏的。

    問他什么時候有空,她父親——也就是游暝叔叔的五十歲大壽生日宴,希望他也來參加。

    不知道是不是約好的,游霽立刻想起那句“游長夏爸爸的生日,你可不可以不去。”

    游暝的話看似疑問,其實篤定到近乎挑釁的地步。

    游霽越想越不爽,就告訴游長夏,公司有事,他大概去不了,很抱歉。

    沒想到幾個小時后,游長夏媽媽又親自給他打了個電話。

    問他真的來不了嗎,公司有什么事。

    若是商業活動嬸嬸可以親自出面,幫忙推掉。

    游霽嚇得,又什么拒絕都說不出口了,告訴她,他會來。

    掛完電話,游霽很無奈。

    ——游暝的確吃準了他。

    游家人都是對他很好的人,虛情假意也好,配合演出也罷,偏偏游霽很珍惜這些微薄的、像家人,像親情一樣的聯系。

    何況他都和游暝參加節目“重新建聯”了,若是還避嫌躲著游家,反而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為什么后面只會是鬧得難看呢?別人可能當節目效果,但我們又不是傻子,游暝那些話那些行為,還有眼神,明顯就是想追回你的。他又退了婚。”

    胖斌不解地說,“剛好你也沒放下,為什么就不能直接在一起呢?”

    游霽斜了他一眼:“王宇斌,你天不天真。”

    “我是天真,但我現在就是覺得你不用想太多啊!你管以后干嘛,不用抱著和游暝一輩子在一起的想法,現在也可以先和他再玩玩兒啊!就像你們當初在一起一樣,現在剛好還可以趁著錄節目。家庭啊什么的就先不要管,自己此刻爽最重要嘛。游霽,你不應該是一個擰巴的人。”

    游霽不說話。

    不想說,也不知道說什么。

    過了會兒,他懨懨開口:“咱們能不能不聊游暝了。”

    雖然最開始也是他開啟的這個話題。

    胖斌退讓得很快:“歐克歐克,那就不聊了。”

    但接下來,大家其實都不知道聊什么。

    游霽好像對除了游暝以外的事也不關注。

    比如UU說起,最近總有人傳蘇逐睡了個粉絲。游霽也只敷衍地回答,他和蘇逐主要是各忙各的,他不清楚。

    后來,三人開始幫游霽清理東西。

    游霽的房東不打算繼續出租這套房子了,不過給了游霽一個月時間找新房,收拾行李。

    工作忙起來那連睡覺都不夠的,游霽現在一有空就開始整理。

    他東西不少,本質是個念舊長情的人,囤了不少有關過去的沒用的對象。

    不僅有與游家有關的,也有與外婆和展叔有關的。

    “你還是太善良了。”

    UU因為游霽還保留著展叔的錢夾這個行為十分無語,“我是沒見過有人還惦記家暴男的。”

    游霽道:“他畢竟也還是養了我一段時間。”

    UU反駁:“但他后來得病的錢,做生意欠的債,都是你給他掙的!到頭來誰虧了?”

    游霽正在擦拭一個小盒子,里面是18歲時游暝給他送的撥片項鏈,他垂眸看著,語氣平平地回答:

    “他教會了我貝斯,算是我的職業領路人。還有那把琴。到頭來我應該還是得到的更多吧。”

    對13歲突然成為自己養父的展叔,游霽的確是很復雜的態度。

    如果不酗酒的話,他的確是個還不錯的人。

    但一喝酒上頭,或者因為病痛心理狀態不好時,就跟惡魔一樣。

    有好幾次,游霽都想直接逃了,或者,他至少可以還手。

    但看到那把貝斯,他又忍了。

    他永遠記得起床就看到琴行立著這么一把貝斯時,那種驚艷的心情。

    展叔手指夾著煙,嘴唇朝那把閃閃發光的琴努了努:“游弋,給你的。”

    游霽喜出望外:“你送我的?還是要我還?”

    展叔笑了:“我送你的?哈哈哈你真是……”和游霽很亮的眼睛對上,嘴角又一扯,聲音沉了,“對啊,我送你的,你不沒自己的琴嗎,就這么彈貝斯也不是辦法。”

    游霽小聲地說謝謝。

    展叔又笑:“出息。”

    這段記憶是如此清晰又牢固,UU此刻卻質疑:

    “你確定你貝斯是家暴男送的嗎?他可真牛逼,自己欠著錢還想著送你這么好的琴。這把當時的市面價都小十萬了吧。于是欠得更多,你要幫他還得也更多了。”

    “但這心意對我當時來說,確實還是挺感動的。”游霽笑,摸了摸撥片,又把它放進盒子里。

    UU:“我看下他錢夾里面啊。”

    “嗯,你看吧。里面又沒什么。”話音未落游霽又想起來什么,“誒你還是別——”

    來不及了,UU一翻開就目光凝滯,驚異地冒出句:“臥槽。”

    棋爺聞聲而來,看了看錢夾里面,也慢悠悠地說:“臥槽。”

    胖斌忙也去瞅了一眼,大吼:

    “臥槽!”

    錢夾里面其實只有一張展叔年輕時的灰色寸照,他很引以為傲的一張照片。

    游霽開始低頭。

    “游霽,我算是明白你當時怎么偏偏選擇跟著這個人,還一直不拋棄他了。”

    “他眉眼一整個低配版游暝啊!”

    “。”游霽哽了一下,才撓著耳后解釋:“其實也就眼型像。”

    “眼型像還不夠?媽呀,游霽啊游霽,你真的沒救了。”

    “不是,你們想哪兒去了,我被送回去的時候游暝才十歲,我不可能從展叔一個成年人身上試圖找他的影子吧。”游霽局促地靠著墻,耳根不知為什么都有點兒紅了,

    “我被領養時也才十三歲,最多只是下意識覺得展叔的眼睛,和顏悅的像。哪兒知道游暝以后長什么樣啊……”

    雖然他經常在網吧搜索“游暝”的詞條。

    作為游見川的第一個孫子,游暝其實被保護得很好。只是他從高中開始就頻頻得獎,什么攝影獎,短片創意獎,偶爾會出現一張模糊的領獎照,被游霽存下來放大揣摩,幻想他的具體樣子。

    但腦子想了千百遍,都不如再一次真的見到他時,他內心的沖擊。

    “那性質也差不多吧。熱知識,一個人的眼睛從小到大是不會變的。”

    “游霽,你還是重新和游暝在一起吧,算我求你了。小時候一個假哥哥你都這樣,長大了他還是你真前任,你肯定是會收集一堆替身的人。”

    “……”游霽再次申明,“我只是覺得像顏悅,謝謝。”-

    于是這天晚上,游霽真和顏悅視了頻。

    他已經有段時間沒和顏悅視頻了,上次還是和游暝一塊兒,他整個人窘迫得不行。

    這次只有自己,他放松了很多,邊吹頭發邊就打了過去:

    “媽媽。”

    每次叫出這兩個相同音節,他就有種德不配位的隱秘開心。

    “弋寶,練完吉他了?”

    “是貝斯啦媽媽。”

    顏悅打量著他:“頭發好長了哦。”

    “嗯。”

    游霽其實不喜歡留長發。

    只是公司覺得他適合走雌雄莫辨的路線,還方便和不同性別的人拉cp。

    “自己吹得慢就讓你哥給你吹。”

    游霽笑了:“媽,又不是小孩兒了。”

    顏悅也笑了:“確實啊,真的都長大了。”

    “明明感覺你哥把你打扮成小妹妹,都還是昨天的事兒呢。”

    游霽溢著小小的酒窩,沒說話。

    “唉,想起你小時候主要就是你哥在照顧,吃飯啦走路啦睡覺啦,都跟著你哥學。都怪媽媽,笨手笨腳,自己都照顧不好。”

    游霽說:“哪有。”

    “弋寶,你想媽媽回來嗎?”

    “嗯?”

    “我這幾天有點兒想回國了,但又還想去巴塞羅那玩半年了再說。你想我了嗎。”

    游霽說:“想的。”

    “那你想我什么時候回來呢?”

    游霽沉默了一會兒:“看你啦媽,我當然很期待早點見到你。”

    顏悅彎起眼睛,敲敲畫布:“好啦,我糾結一下,主要是我也還想在這邊畫完畫。”

    掛完電話,游霽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出神。

    ——他騙了顏悅。

    他是想她。

    但內心,卻有些抗拒她回國。

    顏悅一回來,不說別的,

    哪怕自己和游暝只被一個網友嗑過cp,

    他都覺得是傷害她的悖德罪過-

    第二天,游霽回公司。

    這是他第二期綜藝錄完第一次開大會,但出乎意料,老板們根本沒對他的工作進行總結。

    全程講蘇逐。

    從聽說雙游互動值暴漲,游霽都盡可能地在避開娛樂新聞。聽著幾個大老板的破口大罵才知道,蘇逐睡了個粉絲的事并沒有很快平息。

    那個狗仔說有錘,又一直沒放出來。

    大概是等著公司給錢了。

    不過游霽也并不覺得有什么大不了,這不是公司第一次給蘇逐危機公關收拾爛攤子了。

    蘇逐睡的何止一個粉絲。

    睡粉絲的又何止一個蘇逐。

    游霽作為漂流鏡的成員之一,對隊友的私生活采取的則是置身事外、不予置評的態度。

    一是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兒,娛樂圈真正的的腌臜污穢比這些都炸裂得多,大家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塌房算自己倒霉。

    二是即便隊友在這方面再混亂,但對他至少是不錯的,他們一個團隊,他腦子抽了也不會去做審判或背刺的事,得不償失。

    所以他甚至都沒給UU她們說。自己的瓜可以講,宣揚別人的瓜就沒素質了。

    蘇逐也見怪不怪:“這些狗逼狗仔就知道虛張聲勢,我爸已經在派人捂嘴了。”

    “這段時間都收著點兒啊,于贊阮蒼都曄你們仨也是。”大老板說,“之前同性戀的通稿又可以用上了。”

    于贊、阮蒼、都曄三個人加起來的人氣,都比不上一個蘇逐。

    所以關于蘇逐睡女粉的捕風捉影也比其他人多,每逢這時,就會有營銷號發“細扒蘇逐是同性戀的幾大證據”轉移熱度,每次都還行之有效,被粉絲用來洗地,讓游霽覺得這個世界很荒謬。

    會議結束,蘇逐叫住了游霽。

    “你頭發這么長了啊。”他隨意地用食指挑起游霽披散在肩上的頭發。

    游霽退了一步,把頭發往后一扯,不耐地皺眉:“你干什么。”

    “喲,和導演cp有點兒熱度了之后,人都有脾氣些了啊小霽。”

    游霽沒有表情地看著他。

    “好啦好啦,我開個玩笑。”蘇逐又改口,笑瞇瞇地按了下游霽肩膀,語調似乎變得認真,

    “畢竟我倆cp才是最火的,看著別人要來分羹,終究不是很爽。上一期我看了,你對游暝可比對我好。因為他是大導演么。”

    游霽不說話。

    “早知道應該我和你參加這個節目。”

    “蘇逐。”

    “誒。”

    游霽很好脾氣地說:“你先把你和粉絲的事兒處理好吧。”

    然后他就走了,蘇逐插著兜靜靜地看著他。

    過了幾分鐘,蘇逐的經紀人過來了。

    “拍好了嗎。”蘇逐問。

    “拍好了。”經紀人看了看手機的視頻,“逐哥,這個真要用上嗎。”

    “以防萬一吧,總得備有下策。”蘇逐揉了揉后頸,輕松地笑起來,“走吧。”-

    這個周末,游霽便跟著游暝、游見川去了港城,參加游長夏父親的生日宴。

    這是游霽第一次坐游家的飛機,看游暝跟著他爺爺在萬米高空上聊公事。

    游霽雖然什么都不懂,也隱隱聽出了交接的意味,尤其是秘書還親切地喊游暝“小游總”。

    很合適的稱呼。

    但游霽總覺得,沒有“游導”好聽。

    一下飛機,他們先回了游長夏的

    游見川囑咐游暝:“別忘了給小霽換身衣服。”

    游霽此刻穿的還挺隨意。

    但吃飯是得穿正裝的。

    沒人告訴游霽這件事,因為他壓根沒想到游長夏父親的生日宴,或者說自己能來的生日宴,是個大宴會。

    港城各種商界名流、政要權貴都會來。

    這是他第一次頂著游家的名號,參加這種不止游家的活動。

    他瞬間緊張起來,下意識看向游暝。

    “有你的西裝。”游暝只這么告訴他。

    游長夏下樓了,雖然還穿著家居服,但已經燙好了非常靚麗的法式卷發,妝容姣好。

    游家人確實擁有老天賞飯吃的優越容貌,而作為已經能在商海掀起一番風雨的長女,她負責全權操辦父親的五十歲壽宴。此刻都在馬不停蹄地打電話。忙里偷閑地沖游霽做了個口型,好像是要找他。

    不知道為什么,游霽在這一刻,又陡然生出格格不入的感覺。

    尤其是游暝又按住他的肩,說了句:“游長夏找你,那我先去拿西裝。”就把他一個人留在原地。

    熟悉的味道消失,游霽只能謹慎地坐著吃水果,像只無依無靠的、第一次被牽進動物園的野生袋鼠。

    幸好游長夏打完電話就過來了,注視他的表情有些怪,把游霽還在慢吞吞吃的釋迦果塞到他手里:

    “你跟我過來下,小霽。”

    就這么一句話,游霽都能腦補她作為霸總命令下屬的語氣了。

    游霽跟著她走過去,已經隱隱有了預感。

    果然,一進入游長夏的書房,游長夏就直截了當地說:

    “游霽,你和游暝是真的膽子大!”

    “不是,你們是賭爺爺他們完全不看綜藝,還是覺得他們眼瞎啊?”

    第31章 誰在追

    游霽脊背一涼,徑直問道:“爺爺發現了?”

    游長夏看著他這石錘反應,先是笑了聲,又說:“那倒還沒有。”

    游霽松了口氣。

    “但你們就這么光明正大直播,爺爺發現不是遲早的事兒?”游長夏在書房轉來轉去,

    “我的媽呀,我哪兒能想到你和游暝……是你和游暝!”

    兩人參加的【一遇雙關】是cp向節目,這游長夏一直是知道的。

    但她就像其他家人一樣,單純地沒把綜藝形式當回事兒,只覺得是游暝回國剛好要錄個節目,剛好有游霽,又剛好秉承著爺爺的意思和他借此機會恢復聯系而已。

    直到她聽了同事閑聊說起這直播,才趁著吃飯間隙看了新一期。

    一看就知道不對味兒。

    再聯想到游暝之前退婚,還說喜歡男人,細細琢磨了番,腦子就被自己的推理炸得五雷轟頂。

    游長夏:“你們真的有點兒嚇到我了。”

    游霽說:“抱歉。”

    游長夏一挑眉:“抱歉干嘛。我是支持你們戀愛的哈,我只是想知道你們是怎么在一起的。”

    游霽笑了。

    他早有預料游長夏肯定不會像管家一樣,覺得他和游暝談戀愛就跟犯罪似的。

    雙手插在兜里,也坦然地回答:“沒有,我們沒在一起,是之前在一起過。”

    “哪個之前?”

    兩人一對視,游長夏便了然了,瞪圓眼睛:“游暝拐弟弟就算了,還拐未成年人?!”

    “沒有沒有。”游霽笑得更放松了,“我十八歲后談的,一年多后就分了。這綜藝是真的又遇上了。”

    “睡過沒。”

    “嗯?”

    “睡過沒?”

    游霽點頭,很瀟灑地承認:“睡了。”

    “我的媽呀……”游長夏捂住嘴,盯著游霽盯得像從來沒見過他,“我一直以為游暝性冷淡呢。”

    又開始轉來轉去,消化這巨大的信息量,

    “不行不行,你得給我細講。今晚吃晚飯后,咱們認真說道說道。”

    話音未落,有人敲門,游長夏高聲問:“誰。”

    “我。”性冷淡的聲音。

    游長夏便開門,任著游暝提著西裝袋走了進來。

    “是你啊罪魁禍首。”她望著游暝笑。

    游暝低頭看著她:“你知道了?”

    “我能不知道嗎,同志,你是真的膽子大啊。爺爺發現怎么辦?”

    “爺爺又不看節目。”

    “就這么肯定?況且其他人呢?公司里不會有人嚼舌根嗎?風言風語總會傳到長輩耳朵里的啊!”

    “這不有游總么。”

    “?”

    游暝沖著游長夏抬抬下巴。

    游長夏:“我暈,你想讓我來控制輿情啊。”

    游暝:“只有你。我知道你可以做到不讓舌根嚼到上一層。”

    “紙包不住火,我再能管控也遲早會暴露的。”

    “那就到時候再說。”游暝無所顧忌的樣子,把西裝袋遞給游霽,

    “去試試衣服,沒量過我就讓裁縫做的碼有點大,看看合不合適。”

    游霽看了他一眼,又看著游長夏。

    “去里面換吧小霽。”游長夏擺擺手,又沖游霽眨眨眼,意思是不要忘記晚上細講戀情的約定。

    等游霽走了,游長夏的聲音才從浮夸的激動變成冷靜:

    “剛剛小霽說你們現在沒在一起啊。”

    “嗯。”

    “那你們參加綜藝是在干嘛,你在……追妻啊?”

    “差不多。”

    游長夏嗤笑:“這可是娛樂至上的全網直播,大家都看得到,你這不是把小霽放火坑上烤么。”

    游暝說:“就是因為大家都看得到才好。”

    游長夏一愣。

    僅僅過了幾秒,她就明白了。

    游暝和游霽在一起,從游家的視角來看,別說別人,連她最開始也只會覺得離譜。

    這好像是注定隱秘的、無法宣之于眾的戀情。

    反倒從不了解身世的外界視角,是可以純粹把他倆當毫無血緣的同姓氏cp磕的。

    “你這算是先斬后奏么。先讓大家都知道了,然后讓爺爺不得不接受?”

    游暝說:“或許。還沒想好。”

    最開始差不多就這想法,但游見川突然罹患癌癥打亂了他的計劃。

    他不敢再貿然做讓老爺子上火的事,可之前在陽臺對著蘆薈思索,想戰線拉長,結果游霽幾句話就能激他。

    “游霽也沒讓我追。”

    “正常,他絕對比你難得多。但我著實是沒想到你是動凡心的人啊,看著那么無情一張臉還要整點兒追妻,都過了四年……慢著,你去瓦里坦不會是因為游霽吧?我記得他以前說過他喜歡當兵的。”

    游暝看了游長夏一眼:“你竟然還記得。”

    游霽自己都不見得記得他說過這話。

    那還是在他剛回游家假扮次子沒多久的年紀,幾個晚輩聚在一起總得聊點兒什么。

    游長夏就講她看上了一個警察的故事。游霽說他很喜歡警察、消防員、或者兵哥哥這種職業的男性,覺得很Man,很有英雄氣概。

    尤其是當兵的。

    游長夏覺得游暝不可能這么瘋,惦記著16歲的男孩兒隨口說的話,結果就聽游暝說:

    “是部分原因。我近視,確實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戰場當記者。”

    “……”

    “而且分手時游霽說我沒有煙火氣。”

    “大哥,”游長夏是真的覺得游暝腦子有問題了,

    “人家說的是煙火氣兒,不是硝煙氣兒。”

    “嗯。”游暝點點頭,“但從人道主義的視角來看,經歷一次戰爭也是不虧的,改變和教會了我很多東西。”

    游暝是真正的體驗派,他其實有著那種“想一出是一出”的特立獨行。這大概也是他能成為天才導演的原因。在游長夏看來,偶爾擁有常人無法理解的想法的人才適合去創作文藝作品。

    但是,別人可以選擇去戰場體驗、揣摩人生真諦、為社會做貢獻、順便沾點兒世俗氣。游暝是只比她大幾天的親堂哥,明明可以一輩子養尊處優,游長夏難以保持理性。

    她說:“但你別忘了,你差點兒死在那兒。”

    “還好。”游暝不喜歡大家總是關注自己的槍傷,好像那是個很不得了的事兒,

    “反正公司若有流言你先幫忙遏制一下,長輩他們也是。現在還不是他們知道我和游霽關系的時候。”

    “那什么時候是?”

    “重新有關系的時候。”

    “……”游長夏揉揉頭發,

    “行吧行吧,你可真行……誒但你也在公司你干嘛不自己——”

    “我很快就會退出的。”游暝看著她,“也沒你有權威——游長夏。”

    “嗯?”

    游暝沖她笑笑:“最適合接班爺爺的,不是你么。”

    游長夏猛然抬頭。

    …….

    等游長夏先走了,游暝還站在書房里,等著里面的房間開。

    等了一會兒,還沒動靜。游暝就敲門,問:“換好了沒。”

    門便打開了。

    游霽站在門口。

    西褲包裹著筆直的腿,隱隱露出腳踝細瘦的形狀。游暝視線往上,看見灰色槍駁領的高定西裝,編織著繁復的鉑金線,以及一張本就白皙精致,此刻更是襯得像尊瓷器的臉。

    他不加掩飾地打量著他,目光變得很沉。游霽臉漸漸發燙,聽見他輕輕笑了聲,問:“領帶怎么打的。”

    沒有量體裁剪的衣服卻也詭異地合身,僅摸布料游霽都能因想象它的昂貴而出神。唯一的敗筆是香檳色格紋領帶被自己打得跟個紅領巾似的。

    他有些羞惱地說:“我不太會打。”

    出道以后他也有兩三次借品牌方的西裝出席活動,但團隊只喜歡給他配領結。

    游霽也是今日才發現,自己壓根不會打領帶。不過是談戀愛時常常見游暝打溫莎結,便也隱約記住了個大概。

    他照貓畫虎,但虎根本不滿意。游暝往后退了一步,直接坐到高高的煙熏橡木書桌上,沖游霽勾了下手指:“過來。”

    相比游霽,游暝此刻穿得要隨意些,同款西褲,上面只是束著素色襯衫。

    他就這么坐在書桌上,長腿微點著地,游霽盯著他從大腿到腰間那塊區域的褶皺與線條,再一回神時,便已經向游暝走了去。

    游暝腿分開了些,游霽站在了中間。

    游暝慢條斯理地將游霽的領帶解開,重新給他打。

    游霽肩膀繃得有些緊,覺得繞過自己脖頸的不只是領帶,還有游暝的手指。

    游暝的呼吸很近,也很平,游霽能看到他的喉結——他總覺得比別人的要大一點;和撐起襯衫的漂亮鎖骨——游暝說他喜歡咬那里的上方。

    復又想起顏悅說,他小時候什么都是跟著游暝學。

    游暝教他走路,教他寫字,教他乖乖睡覺——雖然他沒學會,人生的最初幾年,僅比他大三歲五個月零22天的哥哥教他成為一個男孩;

    后來,游暝又教他接吻,教他做|愛,教他喜歡一個人又離開一個人,比他大三歲五個月零22天的男人教他成為另一個男人。

    此刻,教自己打領帶的游暝,他應該看作哪一個?

    游霽睫毛顫抖,深呼吸了口氣。

    “游暝。”

    “嗯?”

    “…….你說爺爺都讓我參加這樣的宴會了,是不是已經真的把我當你們家的人,甚至想公之于眾了。”

    “或許吧。”游暝無所謂地說。

    領帶打完了,他松手,兩手撐著大腿,靜靜地看著他。

    游霽往后退了一步,剝離一點他的氣場。低著頭說:

    “前段時間在帳篷里你問我,讓我好好想想我們所謂兩清的關系。”

    “嗯。”

    “你說的對,那不可能是最后一夜。爺爺生病了,我也沒有當年那樣的沖勁和理由,去斷掉和你們游家的關系了。所以我們要做回假兄弟吧,我這么想。”

    游暝歪著頭:“真這么想?”

    “對。”

    “但我沒這么想。”游暝笑了,伸手,挑著游霽領帶尾就把他又拽近了。

    游霽后悔自己少走了兩步,面對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瞳仁不經意顫抖,聽見他說:

    “我也不會讓你這么想的。”

    “…….”

    “游霽,我問你個問題。你是覺得我們不應該在一起,還是不適合在一起。”

    游霽嘴唇顫抖了下,才試圖冷靜回答:“兩者都是吧。我上次不是給你說過了嗎。”

    他們有太多阻礙,他們本身,也是撥片配鋼琴的存在。

    游暝笑了,愈發專注地凝視著他,緩慢開口:

    “但不適合的話,我會試圖變得適合。我不是說先從炮|友開始嗎。”

    嗓音始終平和淡然,又隱隱帶著打商量的口吻,

    “不應該的話,你也不用做什么,不用怕什么,就想想自己想要的。其他我來,好么。”

    第32章 誰愛體驗

    書桌的談話最終無疾而終,游霽不知道說什么,游暝也沒有再逼問的意思。

    他又一次提到炮|友。在游暝看來,游霽既然不會馬上同意和他復合,這種床伴關系便是退而求其次的最優解。不用在意游家這座大山,也不用考慮曾經分手的負擔。

    他對他還有感情。這是游暝知道也能感受,游霽亦親口承認過的。

    游霽最后也只是說:“你不要拽我領帶了……”讓游暝隱隱琢磨出了態度緩和的味道。

    他們只是在目前的階段,不適合、不應該在一起。

    不是在漫長的未來,不能夠。

    晚上他們出席生日宴會,游暝換上了和游霽同款的西裝外套。

    游霽沒有跟著他,他被安排和游暝表弟等一眾小輩兒在一起,而游暝則是與各色權貴觥籌談笑。

    其實游霽擔憂得過多了,他的知名度還不至于傳到文娛行業自成一派的港城。生日宴來人又本就廣雜,沒人會特意去留意他,也沒人會對他的出現感到奇怪和訝異。

    就算是對這個貝斯手略有耳聞的,禮數人品也不會讓他們對他評頭論足竊竊私語。

    而游家內部的親戚,又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來歷。

    有些人甚至還抱過六歲前的他。

    那個據悉是游暝姑奶奶那一輩兒的人對游霽這么說時,游霽覺得又怪又滑稽。

    老太太卻還在念叨:

    “知道你不是親生的就把你送了回去,我當時就覺得這游見川干得不是人事兒啊!人一有點錢就變得驕狂,人一老就更加固執,死活不認錯的啊喲喲……不過還好你還是回來啦,也算是將功補過回頭是岸,打小我就知道你會是個頂好看的娃娃。”

    游霽彎著眉眼笑著,露出乖巧的酒窩。老太太又問:“聽說你在和暝暝一起錄節目啊,什么類型的?”

    游霽因為“暝暝”這個稱呼有些忍俊不禁,還沒想好怎么說,攙扶著她的游長夏就立刻回答:“開車節目呢,兩個人一起自駕。”

    “哦哦,開車節目啊,那挺好。”她滿意地轉轉鐲子,口吻極為安心。

    之前李叔王伯也是,老是強調節目是要開車,好像有這個形式就有足夠說服力了。游霽心生疑竇,尤其是聽見老太太又對游長夏講:

    “暝暝就是要多開開車,有陰影就是要面對!男人要敢扛事兒。”

    “嗯啦嗯啦,他早就不怕啦。”

    用過餐后在游長夏父親的提議下,游家三代直系與旁系親屬打算一起拍張照。

    那個時候賓客已經散去,大家在找適合的攝影師,游霽站在人群之外說他可以來拍。

    坐在最中間主位的游見川就厲聲斥責:

    “你拍什么拍,你站進來!”

    “進來一起拍啊小霽,這全家福呢。”其他人都這么喊。

    游長夏一錘定音:“小霽,你站游暝旁邊去。”

    這么多人看著,游霽就站過去了。

    心情特別復雜。

    幾年前他也不敢加入全家福的拍攝,因為覺得游家人都是把他當傀儡;

    現在他意識到他們好像都是真心實意把他當做一分子,卻也因為此,更不愿站進來了。

    寧愿是曾經的傀儡,而不是被看做游見川養了六年、拋棄了十年、又喊回來裝了兩年的小孫子。

    他站到游暝旁邊,肩膀擦著肩膀。

    游暝手臂自然地搭向他,像把人往懷里攬的姿勢。

    游暝這會兒其實已經醉了,他酒量太差,和賓客虛與委蛇了幾輪,也就只能保持著僅剩的清醒拍照收尾而已。呼吸比之前深一些,胸口起伏著,像一波一波海浪一樣,蹭著游霽的左側肩胛骨。

    不過沒人會對他們的姿勢有異議,大家都知道游暝對人冷傲,卻很疼弟弟。無論是最開始那個帶了六年的假的,還是精心照顧了很久卻早早逝去的真的。

    面著鏡頭時游霽突然意識到,這好像是第一張,他能和游暝肌膚相碰卻仍舊見光的照片。

    閃光燈亮起又熄滅,游暝又低下頭,灼熱的呼吸掃過游霽耳廓。

    “姑姑和姑父也是站在一起的。”

    他就這么沖游霽耳語,一句奇奇怪怪的突兀廢話,被他說的像個重大喜事。

    游霽明白他的意思。

    ——站在一起拍全家福的,也不一定就是姊妹兄弟。

    他看了游暝一眼,這醉鬼竟然還沖他眨了眨右眼。

    游霽不想看他了。

    游暝便又恢復到了筆挺的站姿,只是一動不動,上挑的眼尾很紅,目光很懵然,眼鏡以一種并非平行的角度掛在他高直的鼻梁上。

    賓客紛紛散去,游霽嘆了口氣,妥協似地重新拽起他的手:“算了……走吧,扶你去休息。”

    游暝不喜歡被人觸碰被人照料,也就游霽可以。所以有游霽存在,游見川也對游暝喝酒很放心。他沖要把游暝扶回房間的游霽笑了笑:“辛苦你了啊小霽。”

    游霽說應該的。

    游長夏惦記著想聽八卦,囑咐完送客清場等事項,主動請纓:“我和小霽一起吧。爺爺你們也早點兒休息啊。”

    游見川還要和他的兒子兒媳婦聊天呢,擺擺手:“都去休息吧,都辛苦了啊,長夏,你做事兒總是讓人放心。”

    三個人一起上電梯。

    其實游暝再醉也不至于路都無法走,他只是像攬著游霽那樣光明正大壓在他身上,完全沒有施力。

    他看著電梯鏡子的人影,冷腔冷調地低聲嘀咕:“你為什么要打擾我們的二人世界。”

    意有所指的人反應很快,游長夏有理有據地反駁:“你們現在屁關系都沒有還二人世界呢,我就打擾你管得著?”

    游暝不說話了。眼鏡又挫敗地往鼻梁下滑了幾毫米。

    游霽莫名想笑。

    扶進房間,游暝就又站直了,打算去沖澡。

    游霽說:“你明天再洗吧。”

    網上說酒后最好不要馬上洗澡,上次這人這樣就讓他還擔心了一陣。

    游暝便很順從地點了下頭,說好。

    游長夏提著他的登山包,放到桌上:“你行李,我和小霽走了啊。”

    游暝把眼鏡取下,瞇著眼看著游霽:“先說晚安。”

    游霽說:“晚安。”

    這才把門關上。

    游長夏想去一個比較有氛圍的地方聽故事,就把游霽帶上了露臺,還問他喝不喝酒。

    游霽說可以來點兒。游長夏笑:

    “你酒量應該比游暝好。”

    “一般人都比游暝好吧。”

    游長夏笑得更歡了。

    她拿出醒好的珍藏葡萄酒,斟滿了玻璃杯,但游霽又一直不動口,還有點兒坐立難安的,游長夏就問:“你不會在擔心游暝吧。”

    游霽面無表情地說:“想看他睡著沒有,如果頭暈睡不著感覺得準備個解酒的。睡著了就無所謂。”

    游長夏沉默地端詳著他,最后說:“也是。那你去吧。”

    游霽覺得游長夏在懷疑什么,為了自證清白,也為了不重蹈上一次在臥室的覆轍,他說:“你和我一起去吧,就看他睡著沒有。”

    “行。”

    再進房間,游長夏首先是注意到游暝——大概是為了找睡衣——把他登山包的行李都空了出來,凌亂地堆在桌上。

    她看到了一本速寫本,許是傾倒的時候有些急,是翻開反扣著的。

    游長夏本想把速寫本合攏,翻回正面卻看到上面是一張速寫。

    畫的游霽,躺在后駕睡覺的樣子,筆觸生動又溫柔。

    自打有了他們在一起的推理后,游長夏就把兩期綜藝都補了,立刻判斷出這應該是第一期,游暝把車停在路邊的時候畫的。

    后面游霽起來還告訴節目組說,他們在聽雨。

    那一瞬游長夏懷疑游暝是心機作祟,賭游霽還會進來,故意把速寫本翻到這一頁,不然怎么會這么巧就是游霽。

    后來又意識到自己是想多了,若真是這樣本子沒必要還反扣著。

    關鍵是,當她情不自禁隨意翻了翻后看到,這本厚厚的速寫本竟然全畫的游霽。

    各種各樣的游霽,談不上什么正巧。

    按照落款日期,最早的畫那還要追溯到好幾年前了,都還是在國外。

    游長夏再抬頭,見游霽就站在床邊,低著頭注視著游暝。

    僅僅只是確認睡著的話,那樣的注視未免太久太深沉。

    陡然間,游長夏生出一陣難以捉摸的難過。

    那樣坦率大方地承認“在一起過”、又面無表情地說“想看他睡著沒有”、再如此安靜端詳人的游霽,她就像第一次見;

    而那樣會說“在追妻”,近年來做的每一件事都因為一個人——或者部分因為一個人,還會在速寫本上,從中槍前到中槍后,從回國前到回國后,都畫滿同一個人肖像的游暝,她更是覺得太陌生。

    此刻,在寂靜的臥室。

    游長夏覺得她的存在,好像是真的打擾到他們的世界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看游霽像猛然回神地收回視線,卻似乎不知道怎么對自己解釋時,才走過去,打破氛圍緩解尷尬地輕聲說了句:“這不睡得很死嗎。”

    “這人做什么賭神的夢呢,手在抓牌么。”她對以一種別扭的弧度蜷起的左手指發表吐槽。游霽則沒看,只說:“走吧。”

    重新回到露臺,游霽就開始喝酒了。

    游長夏又不知道怎么八卦了,感覺自己的好奇心充滿了卑劣的獵奇。

    但游霽卻開始講了,講得很平淡,又很清晰,好像總是在腦子里回溯。

    他告訴她他從16歲重新扮演顏悅的兒子以來,就對游暝充滿好奇,后面和游暝勘景,意識到那不只是好奇,而是一種愛戀,他們從六歲之后就分開,他不可能再把游暝當兄長。

    然后,在勘景結束回來,游暝的生日那天,他沒忍住,親了他一下。

    游暝給了回應。

    于是他們開始談戀愛,秘密地、悄悄地在臥室、客房、書房、儲物間、廚房、花園和樹影下接吻。游暝開始拍電影,爺爺說他可以去幫忙,于是片場,成為了他們戀情最光明的地帶。

    游暝起初只是想拍一部時長不超過90分鐘的小成本文藝片。

    不是為了沖獎,不是為了賺錢。只是他想拍而已。

    大概會參加一個小小的青年電影節,留下一點微不足道的印記。

    是以團隊很小,也籍籍無名,從主演到后勤,主要都是他在輔修拍戲的電影學院挑選、或自告奮勇原來參加項目的人。

    但為什么后來《山止川行》會變成了驚人的三個半小時,劇情鋪得很廣,人物愈發多樣,羅生門敘事達到了七層視角、每一個畫幅和運鏡都過分精益求精、視聽語言更是充滿個人風格化?電影人不停地分析游暝電影的隱喻、他如此安排的用意,絕對不會想到,最表面的一個原因,只是因為他想拍得久一點。游霽也想他拍得久一點。

    這樣他們在烏托邦的時間就更久一點。

    鎢絲燈照亮初戀的眼眸,挑桿話筒放大彼此的情欲,他們在大監視器外小小啄吻一下,又隱在蓋機布里擁抱交纏。游霽通過柔光紙觀看導演冷冷淡淡的臉,轉眼他被親花的眼淚和汗水便濡濕了導演剛改的劇本單。

    那個時候大家都是素人,每個人都身兼數職,沒人知道游暝家世顯赫,更沒人想過這樣一部隨意地、盡興而拍的電影會推上頂級電影節的舞臺。

    游暝隨性到甚至想夾帶私貨,給游霽分一個重要角色,游霽說:“那我要穿女裝,驚艷世人。”游暝又露出猶豫到顯得有些小氣的神色,游霽望著他笑:

    “好啦,我才不想演戲呢,我是搖滾人。”

    等最后一個長鏡頭拍完,游暝才發現,拍攝素材已經積累到了驚人的230個小時。

    又是編劇又是導演的他,又帶著這厚重的兩百多小時投入剪輯。

    這是個艱巨的、個人化的工作。

    他選擇在新家剪輯,也就是游見川送他的那套房子。

    游暝第一次帶游霽過去時,告訴他:“爺爺說這是娶妻的房。”

    游霽冷哼一聲:“那你去娶啊爺寶。”

    于是他就被游暝拖到床上辦了,完成了彼此的第一次。

    在此之前,兩人從未進行到最后一步,互相撫慰是有,也有好幾次游霽都在紅著眼睛埋怨:“你不進去嗎。”

    游暝沒有,拍拍他的屁股,很慎重的樣子,說:“你還小。”

    游霽就罵他:“膽小鬼!”

    這一晚是游霽期待已久,也是游霽跪床求饒,他覺得最可怕的是,游暝最開始竟然用的是蘆薈膠——他送給游暝的蘆薈,不知被誰耐心地收集透明的汁水、密封保存、拿去無菌處理,變成清香的干凈的膠體。

    游霽曾說蘆薈能洗頭潤膚,卻打死沒想到都潤在了自己身上。

    他躺了兩天,然后就開始看游暝大戰230小時電影素材。時不時枕在游暝大腿上睡覺,時不時咬咬他的手指,時不時又舔舔他的胡茬,偶爾還解開他的褲繩。

    “游導”,“游剪輯師”,“游大”,“暝仔”,“哥”,他換著花樣地叫他。

    一般叫到最后一個,就會變成游導大戰自己。

    于是本就浩大又關鍵的剪輯工作變得更加長久,長久到永恒。第一個剪輯版本是三小時,游暝是和游霽邊做邊看。

    幕布里的畫面投射到彼此赤|裸緊擁的身體上,游霽喘著氣,皮膚是彩色的,還大言不慚地說:“這男主的性格有點兒像我哦。”

    他其實最開始聽主演梁潮譯分析過,男主的人設有點像《局外人》里的默爾索,游霽沒讀過加繆的小說,但聽梁潮譯一通講解,心想默爾索怎么也不像三小時剪輯版里那個好像淡漠理性,其實熱烈利他的矛盾形象。

    游暝也沒有回答他,只是把他的腿又一次搭上自己肩膀。

    初版剪輯工作結束后,游暝第一次動用了他們游家的人脈,把片子發給了國內某電影泰斗級人物,請求他點評一二。

    做完這他才遲遲地感覺到累,繃了好久的神經放松,陷入昏睡,

    他本就睡覺像尸體,游霽分不清他是否昏迷,只得脫下他的衣服,戳戳他的腹肌胸肌,無果后又脫下他的褲子,去觸碰挑弄,這才把他搞醒。

    游暝冷聲指責他淘氣得過分了,撓著游霽耳后的癢,游霽咯咯地笑,兩人就這么玩鬧時,對方回復過來了。

    第一句是:“是自己拍的嗎。誰寫的本子。”第二句說:“聯系一個好的發行方,能沖個大獎提名。”第三句就是:“游暝,別接你爺爺的班了。今天來見我。”

    游霽聽完語音,問:“大獎是哪種獎?”卻看到游暝手有些抖,把游霽拎在懷里開始親他的手指。

    從左手的大拇指親到小拇指,再從右手的大拇指親到小拇指,親得小心翼翼,超級柔情。

    即便他仍舊沒什么多余神態,沒多說話,但游霽還是感受到了游暝的喜悅。

    這個男人看上去隨性淡然,寡欲清高,但游霽知道,他也是會有逐利虛榮的那一面的。

    褒義方面的逐利虛榮。

    就是人面對自己喜歡的領域的時候,本能的追求與欲|望。

    那個時候游暝也才即將滿23歲而已。

    其實泰斗只是保守地說提名,游暝也還什么都沒得,片子能不能發都還是未知數。但那天游霽覺得游暝已經得獎了,他好像只是需要一個認可,一個完成的作品。

    被他的喜悅感染,游霽也描繪著以后游暝真的得獎的時候,自己在旁邊感動涕零的時刻。

    他問他會不會像電視里說“感謝CCTV感謝父母”那樣感謝自己,游暝重重地抹他的眼皮,就在那個溫暖的早晨,鄭重其事地告訴他:“第一個就是感謝小早。”

    而事實上一年半后,游暝真的去戛納時,他誰都沒感謝。

    他們和所有提名者一起走紅毯,導演過分英俊年輕卻冷淡漠然的外貌就讓網民迅速貼上“高冷”的標簽。

    晚上宣布最終結果時,游暝甚至不在場內,只得讓梁潮譯代為領獎發表感言。

    等游暝回來時,他已經是史上最年輕的金棕櫚最佳了,可鏡頭掃過的人,卻有一張稍顯落寞的臉。

    游霽自然也沒在韓國感動涕零,橙姐問他:“姓游誒小霽,和你不會有什么關系吧。”游霽就笑著告訴他:“沒有啦,完全不認識。”

    故事講到這兒游霽就停了,把勃更第的黑皮諾一飲而盡。游長夏嘴唇微張,卷發粘在了口紅上也沒注意,過了會兒才開口:

    “……嗯,能問問是為什么分嗎。”

    游霽沒有表情地看著她。

    港城繁華的城市星光映在他臉上,嘴唇泛著品過酒的光澤。他確實有一張極為好看的臉,這種好看同樣帶著一種鋒利叛逆的故事性,游長夏揣摩著他的眼神,覺得娛樂圈給這人的人設錯了。

    “你覺得我在明知故問么。”游長夏說,

    “因為我覺得你不像是……就肥皂劇演的那樣,僅僅因為外界因素就會要分手的人。”

    說得很委婉,潛臺詞是她覺得游霽不像是僅顧忌著游家、顧忌著他們“兄弟”的那層關系,就會和游暝分手的人。

    這種迫不得已太俗套,又太常規,關鍵是顯得游霽被動無力。游長夏不覺得游霽是這種人。

    他的分手一定有主動原因,不然他也不會是當初主動先親游暝的那個。

    果然,游霽笑了:“你怎么把我想得鋼鐵不侵似的,外界因素就能壓垮人好吧,我又不是你和游暝這種出身,是真的怕得罪人的。”

    游長夏說:“抱歉,小霽。”

    “但確實,外界因素只能說是讓我分手的其中一個原因吧,最重要的原因還是我自己,我覺得……”

    “覺得什么。”

    游霽轉著玻璃杯:“我覺得游暝沒有那么愛我。”

    一陣風吹來,游長夏還穿著禮服,感到后頸一陣寒意。

    明明剛剛游霽講故事講得那么有情意,充滿著雙向喜歡的默契,此刻他卻笑著說:

    “有沒有覺得很矯情啊?但我真的是這么想的。我覺得我和游暝不合適,不單單指的是就是家庭啊身份啊這種,更重要的是我和他想要的感情是不一樣的。”

    “我確實還愛著游暝,但我希望我以后的伴侶是更愛我的,這沒有錯吧?不能就說游暝是天之驕子,是上位者,談戀愛后就要我來付出吧,然后他稍微一點兒反饋我就樂得不行?我很不喜歡這種。”

    游暝電影一進入參獎階段,游霽就開始參加選秀,試圖走自己的路,這又何嘗不是他想嘗試的一種勢均力敵。

    這還只是職業選擇上,在感情上,游霽向往的也是匹配。

    游長夏不解,甚至有些激動地反問:“你怎么會覺得游暝不愛你呢,我覺得他……好吧我也不是幫他說話,就是我覺得他應該對你很好啊,雖然他可能不愛說話,就不會表達,但……”

    “但那種好到底是因為出自愛情的喜歡我,還是因為看在我曾經是他弟弟的份兒上呢?”

    游長夏一愣。

    游霽神情淡淡,嗓音清澈,擲地有聲:

    “你剛也說了,游暝不愛說話,其他人可能OK,但我就需要長嘴的愛意該怎么辦呢?當年算是我追他,我親了他他后面也把我拉進臥室親就在一起了,但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出于一時興起還是什么。坦白說,我和游暝戀愛談得真的很愉快,很爽,是我人生最快樂的階段,他對我的確很好很好。可是堂姐,”

    “我就是不知道這是出自于游暝也喜歡我,還是他把和我談戀愛——當做一個體驗。”

    “你知道的,游暝就是愛體驗。”

    第33章 誰選擇分手

    游長夏猛然怔住,頓了好幾秒,才問:

    “為什么會覺得他只是在體驗。”

    游霽笑了:“因為他不愛說話呀。”

    其實從游暝的舉止來看,游霽知道,游暝應該是很喜歡自己的。

    但是他從小的經歷是什么,他又是在和怎樣身份的人戀愛。

    第一次勇敢親吻的時候他可以無所畏懼,但真的愛上了上頭了注定會患得患失。

    他本就是個缺愛的被拋棄的人,和游暝談戀愛又必然是一種不放心的開心。

    而游暝哪怕只是偶爾的沉默,都會消磨掉他本就不多的安全感。

    游霽記得才談戀愛時,有次他祈求游暝偷偷帶他去游家墓園一趟,想祭奠一下。

    接著就對著那個真正的游家小少爺——游弋的墓怔忡了很久。

    照片上的游弋是十五歲的模樣,還沒有病骨支離到不上相的地步,瘦削的臉上有一道淺淺的清冷笑容。

    游霽盯著他的眼睛,眼尾翹著,像自帶一勾眼線,感慨:“游暝,你弟弟和你長得很像。”

    游暝嗯了一聲。

    “他是個怎樣的人呢?”游霽問。

    他以前聽家傭說過,游弋從接回來時身體就特別差,但性子樂觀柔和,也從不抱怨,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床上,游暝和他的相處更像是一種看護。

    游霽當時聽到這話,既莫名其妙地愧疚,又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氣。

    他站在墓前,聽不到游暝的回答,只得自己真實又坦然地剖白內心:

    “我好像對他感到抱歉,又很可憐他,然后又有點嫉妒。”

    游暝問:“嫉妒什么。”

    “我不知道。”

    “游霽。”

    “嗯。”

    “你和游弋不一樣。”

    “嗯。”游霽笑了,睫毛卷卷的,看向游暝,“畢竟我可以和你接吻。”

    游暝彎彎眼睛。

    游霽突然有些尷尬,在墓前說這種,游暝還不回應……只得窘迫地撓撓下巴,轉移話題地又問:“他一般叫你什么?”

    游暝實話實說:“大哥。”

    “哦,大哥。”游霽點點頭,跪了下來,把鮮花放在墓碑前說,

    “游弋,我是游霽,以前和你一個名字,后面被你大哥改了名。”

    “——我是你大嫂。”

    后來游霽回憶起來這個事,覺得自己戀愛初期的喜歡真是赤誠又傻逼,天真幼稚地宣揚關系。

    而游暝對他的話總是不置一詞,不認可不反駁,不表達情緒,只靜靜地看著他,眼底好像蓄著很輕的笑意。

    于是游霽到頭來也不清楚,他到底是在笑自己。

    還是笑自己的話很蠢。

    這還好,最讓游霽不安的是后期。

    拍完電影后游暝都難以習慣,游霽更有種結束一段夢境般美好時光的戒斷憂愁。

    他引伸觸類地害怕——自己和游暝的戀情是否也會如電影一樣,有個限定時間,然后就結束散場。

    就在這個時候,游見川突然在家宴上宣布,想讓游霽正式入游家的籍。

    游家親戚們都笑:“早該如此了,游暝早就把游霽當親弟弟了吧!”

    游霽臉都白了,愣愣地瞪大眼睛。

    游見川拍拍他:“咋驚喜成這樣?”

    游霽就連忙開口,急切地仿佛是要甩掉什么惡毒的詛咒。

    “……爺爺,我不要。”

    好像從那次開始,游霽才遲鈍地明白,他在做一件多么多么膽大包天甚至有點兒罪大惡極的事。

    ——他們都當他倆是兄弟。

    所有人,游家所有人,都把自己當做游暝的弟弟。

    游霽無法想象要是事情敗露后,游見川會怎么看他,還有顏悅,最重要的就是顏悅——她可是叫他“弋寶”,他叫她“媽媽”的。

    現實壓力陡然山海般撞來,游霽有種窒息感。

    他把不安分享給游暝。

    可是游暝,仍然是那種淡淡的語氣,邊親他邊簡單告訴他:“別擔心。”

    他的話很沉穩,但太沉穩就顯得情感匱乏,冷眼旁觀,起不到太大的安慰效力,況且——

    “堂姐,你說我能和游暝一樣不擔心嗎。他是爺爺的親孫子,是真正的游家人,他再怎樣也不會怎樣。但我不是啊。”

    游長夏望著游霽,心里很苦澀。

    確實,游暝是不可能理解游霽的不安的。

    沒有人能感同身受。

    “然后事情還真的敗露了。”說到這,游霽無奈地笑了笑,

    “被管家邵忠知道了。也難怪,我和游暝越來越肆無忌憚了,在家里也演不下去似的,又喜歡跑花園……邵忠找我的時候我已經在參加樂隊選秀了,他竟然來我的比賽場地找我。”

    “具體說了什么我其實也記不太清了,反正就是老生常談的那種,勸我分手啦,想想我這樣做以后游家人會怎么想啦,他最開始還以為我是在復仇,就是復被游家拋棄的仇,挺搞笑的。反正大意就是,沒人會接受游暝和我談戀愛的,我身世太低,還是男人,更是游暝曾經的兄弟。”

    “最后他又給我看了張照片,是游暝和白小姐成人禮的照片,兩人成人禮是一塊兒過的,一起切蛋糕,很好看,郎才女貌的那種。邵忠就告訴我,游暝和這位小姐很早就訂婚了。我當時是真的有種被打臉的感覺,游暝從來沒給我講過,他從來沒說過他有訂婚。”

    “那時我就開始懷疑,游暝是不是……就只是在玩玩兒啊。而且,他看上去和白小姐真的很般配,至少比和我般配多了。”

    “尤其是邵忠還說了一段話,那幾句我倒一直忘不了——他說如果游暝是真心想和我在一起,那才是最可怕的,他的未來明明可以很順遂,但是和我在一起一定會受到所有人的非議和指責,別人不僅是說他睡了個男人,更會說他睡了他弟弟,他一輩子脫不了這樣的評論。游董表面上支持性取向自由,但像所有高高掛起的人一樣,若是放在自家孩子身上,他一定會想辦法阻止。再想想游暝去世的父親和祖母,還有精神狀態不好的母親,他們會難過失望成什么樣。邵忠告訴我,如果我真的喜歡游暝,就不應該讓游暝去承擔這種苦。然后我當時竟然覺得……媽的,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游長夏不知什么時候垂下眼睫。

    面前這個男人敘述得如此平淡,她卻有種想擁抱他的感覺。

    “但即便這樣,我那會兒也只是猶豫煩躁了一下,還沒想過和游暝分手,我挺自私的,那時候年輕嘛也很理想化。雖然已經很自卑很迷茫了,但還挺嘴硬的。就自我洗腦地想,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我不想管了。等我和游暝到那個時候再說吧。哥搞搖滾的,就要有那種對抗世界的反叛精神是吧。”

    “促使我真的失望的,是我不小心翻到了游暝的隨記本,嗯翻別人東西是我的錯,但游暝一直都準我翻他的所有東西,那個隨機本也是剛巧——我只能說這真的像命運指示一樣。”

    “……什么隨記本?”游長夏發現自己嗓音都有些啞了。

    游霽往椅背上一靠,手抓著額前的頭發往后扒著:

    “堂姐,你知道游暝有年終總結的習慣嗎。”

    游長夏頓了下,點點頭。

    她以前就說游暝悶騷,因為他喜歡各種類型的記錄。別說年終總結了,小時候日記本都是一沓一沓的。

    “你應該也能看得出來,游暝他不是那種特別一絲不茍的男人,他挺隨意的,現在不都流行那個十六型性格測試嗎,網上都猜游暝這種氣質肯定是J人,但我看他明顯就是個P人,這在收拾東西時就暴露出來。他很喜歡把所有東西都收到他的登山包里,要找某樣東西時就又全部空出來,亂擺一通,臨走再收拾。”

    游長夏點頭。這個壞習慣,她半小時前剛領略過。

    那天游暝就是找個U盤,把各種東西都空在了桌上。他那段時間特別忙,關于片子發行出品和參獎的事宜。

    游霽百無聊賴,就欣賞著他雜七雜八的東西,耳根通紅地把安全|套、蘆薈膠塞回包包里,只把那個小小的隨記本挑揀出來,翻開。

    從最后一頁開始翻,就翻到了游暝的年終總結。

    總結了他這一年的各種讓他滿意的事跡,那么龍飛鳳舞的漂亮字跡,寫的卻是——

    【1. 看一次川西的日出】

    【2. 拍一部自己喜歡的電影】

    ……

    【8. 和假弟弟談戀愛】

    第八條就是最后一條了,游霽腦子嗡地一聲。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體會那種感覺,先不說‘和假弟弟談戀愛’這句話本身,我覺得就有點兒讓人不適,關鍵是游暝就這么列出來,和他的拍電影看日出列在一起,就像一個體驗總結的清單一樣,合著就僅僅是把我和他談戀愛看做一個成就唄,一種拍電影一樣的人生經歷唄,就很……”

    “我懂。”游長夏皺起眉來,客觀評價,“把你們的戀情就這么高高在上寫在總結里,游暝的確過分。還什么假弟弟,好像是要客觀體驗一種禁忌感一樣。”

    “對,就可能別人覺得這只是個小事兒,但對我卻是最大的引雷。之前我朋友給我說,我的人生經歷注定我會向往那種很深刻長久的愛情。我覺得還是有點兒道理……所以我當時失望了,第一次體會被潑了冷水的感受。真的像真心錯付啊。”

    游霽說著,笑得肩膀都開始抖,很苦澀,

    “但即便這樣,我都還沒有想馬上分手,我就還是有點兒不見棺材不落淚,也可能是真到那時候了也的確舍不得脫身,畢竟游暝確實還是對我很好,我也很依賴他……所以最后,我就試探了他一下。”

    那個時候他已經進入了【賞心樂事】的貝斯組十強,票數也一騎絕塵,出道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都有代言和時尚資源找上他,微博亦有粉絲告白。

    以至于游霽覺得自己火了,覺得自己入行后,就肯定是大明星的明亮未來。

    他給游暝打電話,火急火燎地提議:

    “我們要不現在就給爺爺公開關系吧!或者你斷絕與游家關系!我馬上也要出道了,我覺得我們可以趁這個時機來和他們對抗!”

    他做出這樣的試探,是不安、自卑和失望三重情緒的結果。

    不安是處在和游暝被看做“兄弟”關系的環境下;自卑是管家邵忠對他身份的指責質疑,還有看過白小姐后不受控制的自慚形穢;失望是隨記本的總結。

    他把這些情緒都很好地壓制忍耐,然后發出最后的問詢。

    那些話他自知很天真混亂,游霽也不是真的想游暝斷絕關系。

    他其實現在也有點兒難以琢磨那時的心理了——19歲的他,好像只是幼稚地想用這種方式,來確定游暝是愛他的,不是玩玩兒的。

    不是導演想一出是一出的人生體驗。

    他不是要游暝真的做出行動。

    只是想聽他的哪怕一聲猶豫。

    聽他說一句“好”,就算后面還有“但是”,他也不會在意。

    可是游暝一點兒都沒猶豫。

    聽筒里他的聲音是那么冷冽又理性。

    他平靜地、也迅速地用七個字回絕了他:

    “不能這樣的,小早。”

    然后電話就被游霽掛斷。

    幾天后,游霽給游暝再發短信,便是提出分手了。

    列出了一些空泛原因。

    “你沒有煙火氣兒,又太冷淡高傲,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是很俗的人;”

    “我要出道了,公司不準談戀愛,我也不想暴露和游家有什么關系,我想走自己的路;”

    “玩玩就夠了,真的一直在一起太悖德,我會覺得對不起你母親。我們曾經當過兄弟。”

    他沒有給游暝回復的機會,因為他迅速與他斷了聯。

    ……

    已經是凌晨,講完的游霽口渴般狂飲葡萄酒,游長夏無言地、凝重地嘆了好幾口氣,思來想去了好一會兒,才說:“那啥,小霽。”

    “嗯。”

    “那個我也不是幫游暝說話哈……好吧我是他堂妹,我就是幫他說話,我就是想說,呃那個……那個年終總結的事兒游暝確實是不對,但他當時也還年輕,又是才拍完可以參獎的電影,難免膨脹傲慢,總結出來的東西就很……爹味兒這種。這確實是他的錯,你不原諒就不原諒。最后游暝直接那么果斷的拒絕也是。他確實有點兒太漠然清醒了。但是!我可以確定的是,游暝絕對絕對不是玩玩兒,他絕對是愛你的,他只是方法不對也確實做了些錯事,但這都不是原則性錯誤對吧?”

    見游霽又笑,笑得不置可否,游長夏連忙說:

    “真的!小霽,就游暝他其實也挺不容易的。他的缺點也算都有原因的。情感缺失啦拒人千里啦,性格的養成都一定是受童年環境影響的對吧。他就只是在你面前不一樣。小霽你不知道,游暝以前都是很討厭、或者說是不敢開車的。”

    游霽抿了下嘴。

    “為什么。”

    “因為車禍,小霽你應該知道我Uncle——就是游暝他爸爸是車禍去世的吧。”

    游霽輕聲回:“略有耳聞。”

    “車禍不是最殘酷的,最殘酷的是游暝和Auntie當時都是目睹車禍發生的。”

    在游家的處理下,網上如今已經很難查到游暝父親車禍去世的具體新聞。但游霽以前聽顏悅的貼身阿姨嘉姨講過,是一輛失控的大貨車完全側翻,游總的轎車被徹底壓在了下面。

    車身都完全扁成了一片,主駕的人又還能是什么樣子?

    只是游霽之前從來不知道,那時懷胎四月的顏悅其實是陪游暝在公園玩,后面游暝父親也下班過來了,而車禍就發生在距公園門口不足十米的地方。

    “去門口接接爸爸”的他們目睹了一切。

    游長夏說:“其實這個爺爺都不準人說的,他自己也不會講,我就悄悄給你說啊……那種慘烈真的是無法想象的,所以Auntie精神就隱隱開始有點兒問題了,而游暝那個時候也才三歲呀。我小時候有段時間,就老是覺得爺爺和大人都重男輕女,對我沒對游暝那么寬容,連我爸媽都是。我爸媽就批評我,說我完全不知道游暝經歷了什么。他以前其實是個挺淘挺活潑的男孩,爸爸車禍后性格徹底變了,人最開始都嚇得失聲。”

    “Auntie想回老家散心,打算把游暝也帶去的,但游暝就已經不能坐車了,會吐,甚至會流鼻血,很夸張的。那段時間他一直不停地生病發燒,又不說話,大家都得在家里照顧他,所以最后也只有Auntie和保姆兩個人回了老即便游暝后來好了,甚至都正常考了駕照,他也最多只是坐后座,從來不會真的開車上路。結果游暝后面竟然還自己買了輛,現在都能和你參加自駕綜藝——當然是很司空見慣或者說很必然的事,但對于游暝這種有童年陰影的人來說,突破到這一步真沒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游霽的手不知什么時候就握緊了,指甲嵌進掌心里。

    “……那他的失聲生病,又是怎么變好的。”

    “因為有了個小弟弟嘛——”

    游長夏頓了頓,“呃小霽,那個弟弟是你,也是游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們不用細究最開始的身份問題哈。”看游霽笑了才繼續說,

    “反正就是Auntie的第二個孩子。也挺神奇的,之前治療游暝,怎么也治療不好,他也不說話。結果弟弟來了,爺爺另辟蹊徑,直接罵游暝,說什么自己沒有爸爸難過就算了,還要讓弟弟也難過嗎,想讓弟弟也因為沒有爸爸處在陰影之中嗎,失去了一個親人就去守護好另一個親人。”

    “游暝突然就說話了,反駁說可是就是沒有爸爸了,自己沒有,弟弟也不可能有。爺爺就說,但弟弟至少會有哥哥,懂不懂什么叫長兄如父。”

    游霽一愣。

    “大致是這種意思,我爸媽給我講的哈,現在想想簡直是對一個小孩兒的PUA,但偏偏對游暝行之有效。”

    “所以爺爺才會一般連保姆都不跟,就是直接讓游暝來帶弟弟,因為這樣他自己也能散心,也會被治愈。當然,這導致的后果就是,兩個人過分黏了。什么都要一塊兒。現在再回頭看,那簡直就是你們一切虐戀的伏筆啊,嘖嘖。”

    本來很沉重的話題,因為游長夏最后突轉的語調而稍顯輕松了些,游霽勾起嘴角,手指松了,目光略微失焦。

    ——長兄如父。

    還沒送回去時,陶姨和顏悅都給他講過,他第一次尿褲子就是尿在游暝身上;會發的第一個音是“ba”,那時也是正被游暝拖在地毯上玩;國際幼兒園別人用英語造句“I have a great father”,他造句“I have a strong brother”,游見川要和他參加親子運動會,他搖頭,爺爺太老了!

    誒,那弋寶想讓誰去?

    讓哥哥去!我要哥哥跟我去!

    哈哈哈,不行哦,哥哥太小了。

    哪有呀,哥哥明明比我大那么多。

    他喜歡宇智波鼬,艾斯,把自己幻想成熊二騎在熊大的肩上;

    他喜歡警察、消防員、士兵,因為這些職業都帶著一種擔當與守護,像小時候他便是那個被保護的對象;

    從小到大,他的夢中總有一個背影寬闊的男人的影子,是一個遙遠的兄長形象?是一個模糊的父親形象?

    都是,又都不是。

    只是一個屹立不倒的守護者形象,他永遠擁有一張游暝的臉。伴隨自己成長。

    “我可以想象你對游暝的感情深,有小時候的原因。那游暝又何嘗不是呢?你說游暝對你好也許是看在你曾經是他弟弟的份兒上,我覺得有道理,但我認為絕對不只這。我的觀點是,他最多是在曾經的親情上迭加了愛情。因為你們分開太久了,又沒有血緣。你那么小都逐漸意識到游暝不是你哥了,游暝難道不更清楚你不是他弟弟嘛。那順理成章的更多的情感是什么呢?”

    游霽無法回答。

    “我倒覺得,就是因為有小時候的基礎,游暝和你談戀愛,也絕對不可能只是玩玩兒。而且我剛也偷看了他的速寫本,全畫的是你!要是只是隨便體驗的話這未免太變態了。”

    游霽胸腔口酸酸的,“堂姐,你是在勸我復合么。”

    “那倒沒有,我覺得游暝還是有錯的,那個和假弟弟戀愛的年終總結事件——雖然我覺得也是無心之失吧——好讓人下頭!我只是說說我的視角。我主觀認為,如果游暝真是體驗,他那種高傲的性格,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想重新和你一起,還在節目里搞追妻對吧,他這種導演參加綜藝真的是自毀羽毛。又去戰場泡了四年,人肯定還是會成長一些的,這不身材都比原來更好了么。或者,你們推心置腹不要先入為主地談一下也好!哎,反正還是看你啦,你想怎樣就怎樣。”

    游霽淺勾了下嘴角。

    “嗯,謝謝堂姐,我自己再想想吧。”

    漫長的聊天就此結束,游長夏揉著酸痛的脖子和信息量去回味休息了。

    游霽本也打算去休息,鬼使神差又去了游暝的房間。

    這次他沒看人,只是打開手機電筒,靠著桌角翻了翻游暝的速寫本。

    【和假弟弟談戀愛】,當年隨記本上那樣一行字,對戀情進行輕描淡寫地總結,的確是游霽內心最大的一根刺。

    讓他對游暝的薄情冷漠徹底蓋棺定論;

    幾年后他又在看游暝的速寫本,看見自己各種神態以黑白炭筆的方式浮現在素描紙上,沒再生太多情緒。

    只想,這男人各種本子亂扔的壞習慣最好得改改。

    就在這時,手機猛然振動。

    游霽嚇了一跳,連忙掛斷。

    速寫本合上,靜靜走出房間后,他才回撥了過去。

    是橙姐。

    “媽呀小霽,你怎么不回消息呀!”

    游霽道了句歉,此刻是半夜,橙姐打電話過來一定有緊急的事。

    “你現在在哪兒呢,最好快點到公司來啊。張大寒零點把蘇逐和一個站姐的視頻石錘放出來了,現在輿論很不好。關鍵是,我不知道是不是蘇逐團隊買的通稿,還是公司的意思,現在好多人都在營銷蘇逐真男同,真喜歡你來轉移熱度!搞得曾經的炒cp都是他的一腔深情!正巧拍到和蘇逐在一起的女生還長得還有點兒像你!”

    “?”

    游霽連忙點開微博,赫然看見搜索框最頂上兩條分別是——

    蘇逐旗袍美女【爆】

    逐霽【爆】

主站蜘蛛池模板: 视频二区在线|www激情|色在线视频播放|老师你兔子好软水好多视频|满嘴射影院|国产亚洲区 | 内射小寡妇无码|丰满少妇被猛烈进入=av久久|日韩=a无v码在线播放|91亚洲国产视频|男人和女人高潮免费网站|操久在线 国产精品一区2区3区|91蝌蚪在线播放|一级国产20岁美女毛片|国产伦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视频不卡|少妇内射兰兰久久|日本成人=a | 国产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能观看|久久综合9988久久爱|四虎影院久久|国产精品三区在线观看|日本一上一下爱爱免费|麻豆传媒视频 | 50岁退休熟女露脸高潮|欧美高潮喷水高潮集合|久久久久久久综合|国产视频四区|99麻豆久久久国产精品免费优播|久99久在线 | 男女日批免费视频|九九免费观看全部免费视频|日韩精品免费一区二区夜夜嗨|中文字幕在线播放第一页|中国少妇xxxx|欧洲人体超大胆露私视频 | 国产精品第一区|亚洲偷偷自拍高清|老熟妇乱子伦=aV|国产激情久久久久久|www.亚洲人|在线观看免费视频 | 天天综合网天天综合色|#NAME?|无套内谢少妇毛片=a片软件|小12箩利洗澡无码视频网站|99久久免费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免费在线 | 少妇大战黑吊在线观看|淫片毛片视频|日本精品www|国产成人久久精品77777|亚洲国产欧美在线观看的|国产精品色情国产三级在 | 国产1区在线观看|四房播播成人社区|嫩草影视亚洲|免费毛片在线不卡|久久亚洲精品国产一区最新章节|911免费看片 | 冥王星之恋泰剧在线观看|国产亚洲精品=a片久久久|日韩大片免费在线观看|免费无码=aV片在线观看网址|最新精品国偷自产在线|国产偷人激情视频在线观看 | 国产在线专区|一本一道=av中文字幕无码|天天干天天看天天操|992tv成人免费影院|精品午夜福利在线视在亚洲|国产成人精品午夜福利2021 | 午夜影院污|亚洲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大胸|午夜=a级理论片915影院|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免费不卡|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98|国产一区三区视频 | 国产成人毛片在线视频|视频在线播放|91福利在线看|国产亚洲无|天堂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日韩精品一卡 | 日韩=a网|超碰=av在线|国产综合久|三级视频在线|久久精品毛片免费观看|护士精品一区二区三区99 | 秋霞国产精品一区二区|无遮无挡非常色的视频免费|日韩不卡一卡二卡3卡四卡网站|在线高清国语成人网站|2020天天干夜夜爽|国产99视频精品免费专区 | 精品国产31久久久久久|免费在线影视观看入口|午夜宅男影院|天天色天天色天天色|日韩=av片免费在线观看|上流社会在线观看免费 | 国产在线观看免费版|干干干综合网|久久一起草|精品无人区麻豆乱码1区2区新区|一区二区在线视频|免费大黄网站 | 四虎国产精品永久入口|snh48国产大片永久|成年人免费在线观看视频网站|99久久婷婷国产综合精品首页|9977精品视频免费入口|国产日韩欧美精品一区二区 | 五月婷婷在线观看视频|国产熟女精品视频国语|97亚洲欧美国产网曝97|91中文精品|高潮迭起=av乳颜射后入|国产91精品久久久 | #NAME?|99爱精品视频|久久久精品一区二区|国产大片一区二区三区|亚洲国产精品综合久久20|免费观看视频的网站 天天超逼|综合一区二区三区|鲍鱼=av在线|农村黄色片|国产96精品|亚洲热线99精品视频 | 少妇的肉体=a=a=a=a=a免费视频|在线视频一二三区|亚洲国产黄色大片|精品久久婷婷|裸体黑色丝袜18禁网站无风险|久视频在线播放 | 小早川怜子痴女在线精品视频|国产+免费+无码|#NAME?|午夜无码成人免费视频|国产精品成人一区视频网站|色综合桃花网 亚洲女人天堂在线|四虎福利影院|日韩视频在线观看视频|欧美日韩成人一区|黑人异族巨大巨大巨粗|超碰在线c=ao | 男人视频在线观看|青青青草国产|国产成=a人亚洲精v品无码性色|91深夜|国产chinese精品露脸|日日日日做夜夜夜夜做无码 | 综合亚洲网|亚洲综合成人亚洲|日本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粗大猛烈进出呻吟声的视频|绝世武魂短剧免费观看|黄色一级免费大片 | 日本真人边吃奶边做爽动态图|青娱乐激情视频|日本熟妇人妻XXXXX免费看|日本天堂免费|国产麻豆xxxxhdfree|亚洲码欧美码一区二区三区 | 亚洲精品.www|亚洲精品无码久久久影院相关影片|欧美日韩视频网站|在线观看潮喷失禁大喷水无码|免费看一区二区成人=a片|亚洲国产高清不卡视频 | 亚洲v天堂v手机在线|午夜成年视频|FREEZEFR=aME丰满少妇|日本天堂网站|亚洲热综合|欧美V=a亚洲V=a在线观看日本 | 一本一道波多野毛片中文在线|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亚洲精品|高潮又爽又黄又无遮挡免费软件|57p=ao国产成永久免费视频|在线国产欧美|九草=av | 999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内射一区二区精品视频在线观看|成人无码区免费=a∨|狠狠操五月天|久久亚洲一区二区三区成人国产|日韩欧无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不卡 | #NAME?|国产欧美精品久久久|欧产日产国产水蜜桃|亚色国产|国产=aV无码专区亚洲=aV毛片搜|久操久操 | 51久久夜色精品国产水果派解说|国产欧美日韩视频免费|国产96在线亚洲|人妻无码中文字幕免费视频蜜桃|成人=a片产无码免费视频奶头鸭度|亚洲已满18点击进入在线看片 | 婷婷综合缴情亚洲狠狠|日日夜夜操视频|三级在线中文字幕|日本精品免费在线观看|日产国产亚洲精品系列|国产高欧美性情一线在线 | 亚洲精品=av中文字幕在线|九州影视在线免费|国产国产国产国产系列|免费在线高清=av|被老汉耸动呻吟双性美人|男女草逼视频 亚洲精品毛片一区二区|在线理论片|精品久久久无码中文字幕边打电话|久久久久久久|亚洲中文字幕无码第一区|亚洲欧美偷自乱图片 | 日本一区三区|欧美成人日韩|中国内地毛片免费高清|影音先锋国产精品|成人一级福利|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国产 | 1级黄色毛片|福利久久久|欧美又爽又大又黄=a片|国产精品拍自在线|中文字幕在线观看亚洲|国产日韩视频在线 | 国产草草影院一区二区三区|91视频看看|国产一级淫片=a视频免费观看|欧美一区综合|#NAME?|国产黄毛片 | 少妇高潮尖叫黑人激情在线|99久久精品国产观看|日韩干干干|精品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久久久小说|免费看黄色片|#NAME? | 天天鲁啊鲁在线看|久久天天躁狠狠躁夜夜免费观看|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麻豆王友容|亚洲亚洲人成综|伊人影视久久|97精品国产手机 | 永久免费的啪啪网站免费观看浪潮|#NAME?|被按摩的人妻中文字幕|国产资源在线看|人人看人人射|免费看又黄又爽又猛的视频软件 | 视频麻豆|91嫩草在线免费观看|久久国产午夜|黑人与日本少妇J=aP=aNESE|免费大片黄在线观看|91色一区二区三区 | 五月婷婷在线观看视频|国产熟女精品视频国语|97亚洲欧美国产网曝97|91中文精品|高潮迭起=av乳颜射后入|国产91精品久久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