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挺巧,李叔載著游霽前腳剛駛進游宅,游見川和游暝的座駕便也進來了。
游見川一下車就徑直往屋內走,老爺子骨頭硬,這才多久便不再使用輪椅,連拐杖都不用。管家邵忠迎著他。
他沒理睬任何人,是大動肝火的模樣。
幾分鐘后,游暝才下車。
司機想扶一下,游暝卻搖頭:“不用。”
邊扯松了領帶邊往庭院里邁,身形筆挺,步伐也穩。
李叔推了推游霽:“小霽那還是你去扶一下大少爺吧,白家人多得很,這要是給每人敬一杯都夠他受的……”
游霽懵了一路,心情復雜,見到游暝這一刻,卻什么情緒都消失,只直直地看著他。
游暝西裝挺括,但頭發有些亂,怕是在車上睡著了的緣故。
他知道這人酒量很差,不知不覺就走到跟前,伸出手:
“……需要扶嗎?”
“嗯!
這下游暝倒立刻抬起胳膊,壓到他肩膀。
“……”
游暝沒把重量壓過來,只是搭了下肩。
游霽倒覺得是自己被摟著。
但仍感到很沉。
這人的味道、氣息和溫度如山覆蓋,他有些喘不過氣,肌肉繃得很緊。
游暝的領帶夾正貼著他后頸,冰涼尖銳,像吐信的毒蛇。
他們進到屋內,很安靜。游暝退婚還出柜的事已傳遍全家,家傭大氣都不敢出。
游見川剛準備上樓,見游霽還是一身音樂節表演匆匆趕來的打扮,對游暝更是火大。但也只是嘆了口氣:
“都先去睡覺吧。把小霽以前的房間打掃出來。”
然后便走了,眾人這才放松。
大理石地板映著兩人貼在一起的影子。游霽偏頭睨了游暝一眼。
游暝不上臉,喝了酒膚色更白,唇線繃得緊,冷若冰霜。
但他察覺到游霽的視線,轉過頭,眼尾是紅的,視線像滾燙。
兩人對視了幾秒,距離近乎可以親吻。
游霽轉頭。
送到臥室門口,游霽想把游暝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松開,可這樣就得握他的手。
他不想做,就等著游暝松手。
游暝沒松,長長的手指這么垂著,指腹似有若無能觸到游霽鎖骨下方的位置。
他好像想說什么,但在張嘴時游霽先開口,望著地板提醒:“你要是頭太暈就不要洗澡了!
游暝看著他。
最后他松開了手,站直:“嗯!
“說晚安!泵畹目谖恰
“……”游霽輕笑了聲,“ok。晚安!
游暝點頭:“晚安。”
下了樓,陶姨擔心地問游霽要不要備個什么湯給游暝解酒。
游霽:“他只會睡覺,還是醒了再說吧。陶姨您去休息。”
“好。小霽你房間早就打掃好了,也早點睡!
“嗯好。”
游霽的房間是他16歲來后由客房改造的,就在已故的游弋房間旁邊,一樓。
游暝的房間在二樓。
坐在里面沒多久,游霽突然想到游暝萬一半夜醒來頭還暈著怎么辦?便又跑去廚房,沖了杯蜂蜜水,兩步一跨地上樓。
敲他臥室門。
“……游暝,陶姨給你泡了蜂蜜水!
沒人應。
游霽又敲了幾次,手指握緊玻璃杯。
等了幾分鐘。
“那我進來了啊!
說著,他推開門。
里面燈關了,很安靜。
游暝醉得不輕,果然已經睡了。
游霽輕輕把杯子放到床頭柜。
窗簾沒拉緊,有光透進來,在床上切割成一方長條。
游霽站在光條旁的陰影里,蹲下身。認真地、面無表情地看著躺在床上的人。
這兒沒有攝像頭,沒有外人,借助一點夜色的幫助,他終于能直白地,用舊時戀人的視線端詳游暝。把過去四年未見的痕跡一點一點、事無巨細地收集。
游暝還是沖了澡,沐浴露的味道和酒精的味道纏繞著,鉆進游霽鼻腔。
他好像睡得很難受,一直皺著眉。
游霽蜷起食指,停在他眉心,沿著鼻梁往下一刮。
說實話。
他沒有很意外或者激動。
其實和訂婚一樣,游暝退婚或者出柜,于如今的他都沒有關系。
可他心明明很空,卻又無端多了些再次觸摸的勇氣。
他視線又往下。
這人被子沒蓋,浴袍都沒脫,就這么松松系著。左手又是一個虛握圈起的手勢,另一只手搭在腹部右側。
游霽想起錄節目最后那晚自己的手也貼在那里。摸到緊繃又溫暖的腹肌線條,凸起又凹陷,宛若起伏的山川。
以及一小塊奇怪的、圓圓的觸感。
那個觸感讓當時的游霽愣住,多摸了幾次;讓此刻的游霽突然膝蓋抵在床沿,扒開游暝的浴袍和蓋住的右手。
于是,一個指腹大小的、橢圓形傷疤露出來。
很小,卻很深,粗糙深沉的瘢痕紅,在冷白色的皮膚上突兀又怪異,如雪野里一灘猙獰的泥濘。
是槍傷。
剛剛空成一片的心臟驟然滿了,溢出酸澀的水,游霽仿佛自己也身處戰場中了一槍,呼吸變快,手也在抖,情不自禁去摸它,不敢想象子彈穿進去的樣子。
就在這時,啪地一聲。
手指被猛然握住。
游暝像是感受到了觸摸,深深吸了口氣,把游霽手握緊。
在游霽慌張抬頭的瞬間,往下刷,改成圈住他的手腕。
很快,很自然,握得很緊,像去習慣性控制一個不安分的打擾他睡覺的人,像早就這樣做過很多次。
他沒有睜眼,毫無意識,只是向左偏了下頭,對著枕邊人般含糊開口:“小早!
聲音沙啞,又輕,于是聽起來像溫柔的叮嚀,
“別鬧!
游霽腿一軟,膝蓋滑下。
脫力地蹲在了床邊。
……
接下來游暝倒好像睡得更深更安穩,眉目都漸漸顯出種少見的孩子般的輕松無慮。
游霽看了他很久,待不再神經質地紅眼眶后,蹲也改成了跪坐。
右手還被緊緊圈著,他這會兒就像電影里那些單手被銬著軟禁的人。
那些人靠著墻,他則靠著床。
不知不覺,腦袋也靠上去,別扭地側著,半張臉對著游暝。
擠進來的月光沒了。游霽迎著他輕緩安穩的呼吸,宛如夏季曬得溫暖的海浪撲過來,像偷來了片刻愜意與溫存。眼睛眨得越來越慢。
就瞇一會兒。他想。
半小時后就抽手起身。
就瞇一會兒。
他再次聞了遍周遭的味道,閉上眼。
游霽覺得自己一只手都被握麻了,這么伸著,又跪在床邊,不可能陷入深度睡眠。
但可能是演出的疲憊上來了,他一閉眼就是不省人事的狀態。
完全不敢相信醒時天已經徹底亮了。
完全不敢相信他是四仰八叉趴在游暝床上,臉陷在游暝的枕頭里。
若游暝還沒醒,游霽會立馬彈起來。
偏偏游暝醒了。
因為游霽能感覺到,他的頭發——他那該死的不短的頭發,被人食指挑起來一綹。
他好像就是被頭皮輕輕的拉扯感給搞醒的。
而他現在也不敢睜眼。
游暝穿戴整齊,站在床邊,俯著身子把游霽的頭發纏在食指玩了一會兒,見這人半張臉埋在枕頭半張臉被劉海遮著,又抬手去撥。
待游霽的額頭和閉著的眼睛露出來,他又湊近了些。
只是指腹剛碰了下那密密垂著的睫毛,游霽眼睛驟然睜開,把他手指一掰一甩,猛地坐起身:“你要干什么?”
游暝愣了下。
然后輕輕地笑了。
他直起腰,看著臉睡得紅撲撲、頭發也亂糟糟地堆在肩膀鎖骨的游霽:“你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了?”
游暝善意提醒:“游霽,是你在我房間!
“……”游霽的腳趾蜷起來,本能地又往床里面縮,拉開與男人的距離,變成面對著,試圖理直氣壯:
“昨晚陶姨讓我給你送蜂蜜水!
“哦,然后你把你自己送到床上了?”
事實上是半夜醒了的游暝把跪在床邊的游霽抱上床的。
游霽還是音樂節的裝束,衣褲其實都不算干凈,但游暝猶豫了下沒動,只擦了擦臉,脫了襪子就把他塞進了被子里。
游霽睡得特別沉。
他對這些事毫無感知,到這會兒都還在懊悔是自己太累本能就爬上了床。聽游暝這個“送”的措辭,瞬間炸了:
“你這話什么意思?你自己退婚喝醉睡得跟具死尸一樣,有什么資格揣測我?”
他怒火中燒,相反游暝仍是一張無波無瀾的臉。平心靜氣地說:“你難道不知道我要退婚!
“我擦你有毒吧游暝,我為什么會知道你要退婚?”
“行!庇侮云讼骂^,換了個說法,“那你也不知道我為什么退婚!
難以分辨這是陳述句還是疑問句,游霽忽地笑了,笑聲很亮:
“nono,這我昨天還真猜過,猜不會是因為我吧?”
游暝目光霎時凝固深沉起來,懶散冷淡的神情趨于認真。
“然后我覺得這個猜測太搞笑了。就算你還真有這心思,我也沒有啊,當年分手都是我提的,我犯賤了還對你有想法?”
有兩秒鐘,房間不再有聲音。只有窗外石榴樹上的鳥雀,叫得很響。
一道陰影掠過游暝的臉,他笑了起來。
笑得游霽心慌。
那股要撞冰山的感覺又涌了上來。
“你沒有?”
游暝再次俯下身,兩手撐著床,臉一下子離游霽又近了。
游霽開始往后挪。
游暝隔著被子直接按住他腳踝,往身前一拖。
游霽睜大眼看著他,漆黑的瞳仁顫抖著。
“那錄節目的時候,你為什么一會兒裝睡一會兒看我洗澡。”
“為什么還騙我說你同意爺爺的話入籍!
游暝嗓音淡淡,聽著甚至和昨晚喚“小早”的口吻一樣,卻像利刃刮過游霽耳畔,
“還有你和你那蘇逐哥。你騎馬都舍不得摘的耳環。哦,”游暝偏了偏頭,眼睛瞇起來,“現在也還戴著。原來是我想錯了,一直以為你是想激怒我,試探我的反應。”
游霽的臉登時漲得通紅,胸口劇烈起伏著。
他瞪著他:“本來就是你想錯了,自以為是!”
游暝冷笑一聲,極快地抬手,捏住游霽耳垂。
把他耳環用力扯下。
游霽吃痛:“你大爺的游暝——”
然后他就發不出聲了。
因為游暝突然湊近,舔了他空蕩蕩的耳垂一下。
又一下。
“出血了。”他在他耳邊輕聲解釋。
舌尖滾燙又纏綿,游霽像要被猛獸拆吃入腹,嘴唇張著,全身都在發軟。
過了好一會兒,才像機器暫停又突然啟動地想要掙脫:“我靠你真的是瘋……”
嘴又被游暝的拇指按住,特別用力,游霽的牙齒都磕到他指腹,“其實你是不是試探都無所謂。我早就說過——”
砰砰砰,房間響起了敲門聲。
游霽渾身一抖,游暝好像聽見了又好像沒聽見,頓了下,慢條斯理解開自己領帶,纏住游霽嘴,把他從被子里撈出來,
“——如果不是最開始就是錄節目我還和你裝裝客氣,那天我都不會讓你下桌球臺的,小早。”
敲門聲均勻不停。
他扛著又怔又慌腳亂踢的游霽徑直向衣帽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