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love moon·041
全場嘩然,離賀初月最近的陳晴更是臉色難看。
在眾人四下張望時,肖知言已經把桌面收拾好,書本交給一位學生。眾目睽睽下,他長腿邁過臺階,信步朝教室的最后放走去。
隨著數百道視線一齊,賀初月下意識屏住呼吸,心口的小錘更是加速敲著鼓。
肖知言幾乎是小跑著上來,停在最后一排時胸口還上下起伏。離得近的學生已經拿出手機,快門聲和驚呼同時在四周響起。
仿佛置若罔聞,他朝座位上的人伸手,猶如前日那般,眼里只有她。
“去吃飯嗎?”
“嗯。”
纖細的手指落在他寬大的手掌中,即刻便被人緊緊握住,鉆心的溫暖頃刻間涌了過來。
“你把禮服送給那小姑娘,回頭怎么跟你媽交代?”
聞言,肖知言隨手將花枝置于桌面,心思根本沒在這,答復的口吻也隨意,“一件衣服而已,送給誰都沒區別。”
冉頌舟:“你覺得沒區別,別人未必也這么想。尤其你家那幾派,指不定多少雙眼睛盯著。”
如今肖家繁榮鼎盛,肖知言作為最大股權繼承人,背后支持和反對的也不少,大家族各方互相制衡,看似平和齊心,實際上不過是被一張利益的遮羞布蓋著,一旦哪方稍顯弱勢,蟄伏在暗處的人必定如海水般潮密地涌來,將他吞沒。
吃得骨頭都不剩。
這些話肖知言在他母親那聽了不少,局勢誰都看得透,但要改變卻并非朝夕能做到的。
“聯姻是最簡單的做法。”肖知言顯然并沒把這些事放在心上,“被共同利益牽制,也未必是好事,除非山窮水盡,否則,我不會考慮這一點。”
都說肖家這位太子爺心高氣傲縱,明明熱衷于玩弄權術,卻偏偏不近女色,斷絕了諸多想要以聯姻為名的合作,算不得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商人,站在高處,誰不得把自己也算計進去。
冉頌舟知道他不想聊這個話題,掐了煙,向來吊兒郎當的臉上難得多了幾分正色。
“剛朋友跟我說,那位小公主已經走了。”
肖知言對這個沒興趣,神情清清淡淡,“那正好,眼不見為凈。”
“你都沒見過她,就對人意見這么大?”
見肖知言沒應聲,冉頌舟笑:“懂了,這是把伯母給你施壓的不滿發泄到小公主身上了。”
冉頌舟一向話多,肖知言左耳進右耳出,眼底靜默下來,碾碎花瓣留下的飽滿枝液殘留在指尖,仍舊帶著潮濕的黏膩感,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像她柔軟溫膩的肌膚。
觸之升溫,經久未散。
就連這奢華糜糜的船艙,也殘留著她影子似的。
肖知言徹底坐不下去,拿起搭在衣架上的西裝外套——原本是給她用來遮肩的,她沒有要,說,知哥,現在早就穿衣自由了,只是露肩而已,沒什么值得避諱的。
而后她微微一笑,反問,難道你很在意?
一句話就將場面推到了他無法掌控的境地。
肖知言沒有立場管她,只是出于紳士風度,讓宴凜送她下去。賀初月臨行前跟他道了聲肖,他沒有回眸,情緒卻被徹底擾亂,就像那杯灑出來的紅酒,平白報廢了一套西裝,以及一個本就糟糕的下午。
“肖總,賀小姐已經同莊小姐會面了。”
“她向我索要您的聯系方式,說禮服干洗后會還回來。”
作為助理,不會擅自將領導的私人聯系方式給出去,這次當然也沒有破例。
宴凜是一位非常得力的下屬,應變和抗壓能力極強,能夠替肖知言處理月多繁雜的場面。
此刻聽到他公事公辦的匯報,肖知言卻無端生出幾分煩郁。
“晚點把我微信推給她。”
都知道肖知言注重隱私,微信只能通過掃碼添加,即便推過去也無濟于事,不過老板的想法宴凜也不好揣測,只點頭說:“好的,肖總。”
肖知言沒什么情緒地應聲,一刻也不想多呆,只想動用私人直升機離開這片海域。
提前離場,免不了被長輩知曉。
安排好返程計劃后,宴凜順勢詢問:“那您換下來的西服要送去清洗嗎?”
“扔了。”肖知言吩咐,似是想起什么,面上籠上幾分躁郁,“她的也扔了。”
“賀小姐沒有留下東西。”
“……”
肖知言揉著疲憊的眉心,揮手示意宴凜先去準備,正好還留有一點時間,可以同幾個生意場上的老狐貍周旋客套。刻意避開那位小公主的鋒芒,也不算搶了她的面子。
冉頌舟見他來去匆忙,看出點門道,用玩笑的語氣調侃道:“既然知哥對小公主沒意思,應該不介意我加她吧?”
他晃了晃手機,屏幕界面停留在朋友推過來的名片里,昵稱很簡單:Xu.
肖知言冷然的目光甚至未曾停留,“你加她,用得著來問我?”
冉頌舟這才放下心來,熟練地發送了好友申請,撇清自身似地說,“萬一你后面想通,想跟談家商業聯姻,我這樣做道德上占不到理不是。”
“總不能以后傳出去,說我撬兄弟的墻角吧?”
行至門邊的人腳步微頓,逆光而立,半張英俊鋒棱的面龐隱在暗色里。
“不好意思,我窮途末路的這一天,你等不到。”
言下之意就是,他永遠也不會妥協。
輕狂到沒邊的一句話,從肖知言嘴里說出來,無端叫人信服。
冉頌舟聽明白了,心態也跟著松弛。
忘了告訴他,談家那小公主姓賀,話故意慢了半拍才溜到唇邊,彼時肖知言已經離開。
“阿初,你怎么一個人就回來了,還換了套衣服?”
莊晗景轉著圈圈左看右看,認出這是套eliesaab的秀場高定,裙擺鑲的都是真鉆,流光溢彩的漂亮,很襯賀初月那種精嬌細養、明艷張揚的氣質。
早上同賀初月見面的時候,她只隨手從衣柜里拿了件裙子,首飾也就隨意戴了串粉珍珠手鏈。
像這種大型社交場,賀初月參加得并不多,來這一趟純粹是帶著莊晗景拓寬人脈,給她介紹了幾位珠寶策展人以及品牌設計師。
跟賀初月做朋友,總能在這些細枝末節的地方體會到她的溫柔。
莊晗景頓時為自己“出賣”摯友而感到愧疚,不過愧疚僅限于0.01秒,“沒見著我哥?”
賀初月何等聰明,銳利的一雙眼洞悉一切,“我說你怎么故意甩開我,原來是為了給莊縛青制造機會。”
莊晗景打著哈哈,“我這不是看你們倆上次吵架以后,冷戰了好久,我媽前段時間還提起你,念叨說你都不來家里串門了。”
“明天就去拜訪,我饞周姨的糖醋排骨很久了。”賀初月挑了后半句回。
“你說的啊,我待會就給她打電話。”
正說著,莊縛青閑庭信步地朝她們的方向走來,賀初月也看見了他。
英倫風西服,系著深藍色領帶,偏向西方人的一張深邃冷峻面孔,步履間仿佛帶風,可惜嘴太毒,顏值上撐起來的分都得扣掉一半。
“這么快就移情別戀了?”
開口就是一句分外不討喜的話。
很明顯,莊晗景把兩人忽悠過去,誰知沒碰上對方,反而讓賀初月意外跟肖知言又多一層交集。估計她故意潑肖知言紅酒那會,莊縛青在附近圍觀了全程,不然怎么會冷不丁地追上來嘲諷。
賀初月也沒惱,順勢說:“女人變心都很快的,老古板沒談過戀愛,當然不會懂。”
她的攻擊力一向很強,是不肯服輸的性子,哪怕只是嘴皮上的功夫,也要找回主控權。
莊縛青神色松動,不可否認,看到她跟著肖知言進了包廂,他內心涌生出的嫉妒險些讓他失態沖進去。但賀初月決不允月別人強行干涉她的事,如果他貿然打破這層關系,還沒入場就會滿盤皆輸。
他只能裝作平靜地凝神望著那一處,直到她再出現在視野時,明媚到容光煥發。
而他作為旁觀者,跟一只躲在陰溝里的老鼠沒什么區別。
莊縛青不想再將她越拖越遠,語氣難得不帶刺:“上次用傅斯年來激你,是我不對,沒能考慮你的情緒,我向你道歉。”
不只是賀初月驚訝,莊晗景更是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
她們聽到了什么?莊縛青竟然向賀初月示弱了。
賀初月本以為他會持續輸出,畢竟莊縛青的mbti是紫老頭,高攻低防,不跟她吵個兩敗俱傷是絕不會罷休的。
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招,環著手臂收緊了些,“沒事。我不是小氣的人。”
“嗯,這件事就此翻盤。”莊縛青眸色沉沉。
莊晗景看著兩人的世紀大和好,恨不得當場拉橫幅慶祝。
誰說這主意爛的?這主意太棒了。
莊縛青朝身后的人頷首,手里接過一條純白色兔絨披肩,遞給她,“海上溫度低,容易著涼。”
這就算是他給的臺階,賀初月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
晚禮服本就足夠隆重華貴,加上披肩后,非但沒有喧賓奪主,反而處于色彩對比的下位,襯得霧霾藍的顏色愈發清冷,像緩緩流逝的月光。
被莊縛青盯著,讓賀初月覺得有些不自在,恰逢不遠處有幾位年輕面孔意欲邀請,她隨便找了個借口,拉著莊晗景離開。
她們倆每次湊在一起就喜歡喝酒,也沒個上限,游輪上的安保縱然還算不錯,但到底人多眼雜,莊縛青斂眉:“晗景,你看著點她。”
莊晗景聳聳肩,表示愛莫能助。
賀初月聽出這是在敲打她的意思,沉吟幾秒,問他:“你知道跟肖知言玩得很好的那位,叫什么名字嗎?”
這種事情,隨便跟誰打聽都行。莊縛青沒想到她會問自己,有些意外,薄如晨霧的眸子恢復平靜,“我不清楚你具體指的誰,他跟池家、錢家、還有冉家都走得挺近的,生意上時有往來,私交的話,估計冉頌舟、池蔚樓、高延還算不錯。”
幾個名字做下簡單的排除法,就知道是誰了。賀初月心里有了數,扯了扯唇角,同莊縛青道了聲肖。
回休息室的路上,她收到了一條好友申請。
好友申請備注是:[冉頌舟]
對面見申請通過后,秒回,做了個自我介紹。
不過幾秒,又發來了新的開場白。
[談小姐跑得這么快,該不會是覺得太無趣了吧?]
賀初月到現在都還沒有拿到肖知言的聯系方式,從別人那打探他的消息很容易被察覺,像冉頌舟這種主動送上門的,正合她意。
她徑直敲出了肖知言的名字,那邊顯示正在輸入好一陣,才發來一行字:[發小,能不熟么]
正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今天向她搭訕的人很多,眾人哪怕沒有明說,賀初月也知道,多半是她爸不知道在什么場合操心過她的終身大事,冉頌舟顯然也處于其中一列。
都是聰明人,賀初月也懶得迂回婉轉,索性開門見山。
[Xu.:我想追他]
[Xu.:是不是比較麻煩?]
冉頌舟很快回復:[相當棘手]
[舟:談小姐是想讓我當你的軍師,幫忙參謀?]
一點就透。
賀初月發了個‘嗯’過去。
[舟:參謀可以,不過我丑話可說在前頭,知哥這人不會憐香惜玉,要是追不上,談小姐可別殃及池魚]
[分享-個人名片]
冉頌舟順水人情送的倒是比誰都快,賀初月回了句下次請他吃飯,下意識打開名片,這是習慣性反應,哪怕知道肖知言的微信就跟他本人一樣,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連加個聯系方式都需要大費周章,更別說把人釣到手了。
她有兩個微信號,一個加的是跟家里有所往來的圈子,一個則是同學、校友以及來自微博的粉絲。
分享給小號以后,賀初月盯著他頭像里的捷克狼犬微微出神,她在想,要不她也去養只小動物拉近距離?
賀初月不知道按到哪里,轉文字變成外放,耳邊悄悄,周姌的聲音無疑被放大。
感受到肖知言的視線,她收起手機順勢問道:“你在意嗎?”
他停下來,一張臉正好被長廊的枯枝陰影遮擋,她瞧不見他的神色。
一聲換氣后,聽不出情緒的嗓音低低:“在意。”
完全在意料之外,賀初月愣了下:“你在意他干什么?我也沒在意你和照片上的那個女生呀。”
手腕的力道一重,不等她垂眼看去,頭頂傳來滿是醋意的占有。
“可我想你在意。”
賀初月知道他是誤會了:“我”
“初月,我想親你,可以嗎?”
賀初月怔住了,四下看了看,下巴被他擒住,熟悉的氣息靠過來。
“現在。”
第 42 章 love moon·042
夜色沉釅,頭頂的枯枝在風中搖曳,發出干裂的“吱吱”聲,劃破了四下靜謐,卻干擾不了擁著暮色的兩人。
賀初月沒回答,寬大袖口下的五指攥緊了他的衣服,在他的注視中一雙眼睛凝出水來,無聲應允。
肖知言喉結一滾,凝視著懷里的人,帶著燥意緩緩靠近。
鼻息交織中,還有彼此震耳欲聾的心跳。
唇瓣相貼,是點燃繩索的星火,也是掀開遮擋虛掩的那張窗紗。
下意識的貼近,賀初月被他攬著,感受著男人身上的香氣和溫度,還有落在自己腰后的那只大手。
一個手掌幾乎將她的腰全部扣在手心,輕輕一帶兩個人便換了位置,她被抵在木柱上,迎著他的氣息。
契合的唇瓣稍觸即離,短暫拉開后又再次貼上,他輕抿著她的,分開時發出的短小聲響在耳邊爆開,刺激著空氣里的曖昧。
所有人都被震在了當場。
跳芭蕾舞的都不窮,該有的眼界都有,自然知道眼前這一車禮物代表的價值。
站在文嘉旁邊的一個女生下意識的捂住眼睛,低聲哀嘆,“我不行了,我的眼睛要被閃瞎了。”
這一聲像某種訊號,將氣氛瞬間引燃。
“真的好閃啊中間那顆鉆石,我記得前段時間才在蘇富比被神秘富豪拍下,沒想到今天就見到了真身,肉眼看真的好美啊”
“那車,是法拉利的新款吧?這輛看起來特別定制又改裝過的,嘶~道個歉而已,也太豪橫了,和這比起來,去年趙麗麗男朋友求婚的陣仗可真不夠看的”
聽到喧嘩出來湊熱鬧的趙麗麗沒想到看到這種場面,本就不好看的臉色更加鐵青。
偏偏有人發現她來了,故意大聲說了句,“還說人家以色侍人呢,我看她是純酸,就這道歉的架勢了,男的不知道多愛呢。”
這下被人用異樣眼神看著的,變成了趙麗麗。
站在人群后的趙麗麗臉色紅白交織,精彩極了,不知道什么時候,灰溜溜的走了。
處在人群包圍中心的賀初月對此一無所知。
看著手里嶄新的車鑰匙,感受著四周熱切的視線,她卻只想嘆氣。
肖知言禮物送的極其高調,又是在人來人往的白天,看到的路人不少,必然會被人拍下來發到網上。
香車贈美人。
這么有噱頭的話題,也不知道會引起多大的討論。
搞出這么大的動靜,他究竟想做什么?
心底不斷猜測著他的想法,賀初月握住車鑰匙的纖細手指微微用力,指尖逐漸泛白。
旁邊的文嘉從李特助帶人離開之后,一直在壓著嗓子尖叫,和周圍女生嘰嘰喳喳的討論著方才驚鴻一瞥的高定珠寶上鑲嵌的究竟是海藍寶還是托帕石。
見賀初月半天沒說話,一副神游天外的樣子,她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臂,“誒,初月,還在生這位二少爺的氣啊?”
聽到她的話,賀初月收好車鑰匙,朝她無奈笑笑,“我沒生他的氣。”
昨晚被氣到當場離開的人是他,她才是該去道歉的那個。
沒想到她這么說,文嘉呆了一下,隨后眨眨眼,再次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嗷!我懂了!”
“原來是小情侶之間的情趣啊!”
“不是”賀初月被她調侃眼神看著,條件反射的搖頭否認,“不是情侶。”
“哈?”文嘉驚訝極了,她摸著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賀初月,隨后用沉痛的語氣規勸,“月女神啊,雖然咱人美又有才,追求者多如牛毛,但別人的感情還是不能隨便玩弄的。”
“付出真心,又被辜負,會很痛的。”
看她一副感同身受的樣子,賀初月心底一動,想了想,干脆將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你為什么覺得是我玩弄他呢?”
“也說不定,事實和你想象的正好相反。”
他們兩人之間,昔日回憶層層疊疊,早在她出國離開那刻就化作烏云籠罩。
分別七年,時光將年少荒唐心動釀成滋味清淡的苦酒,她本已決定笑著飲下,但命運變化莫測,時移世易,又將她推到了舊人面前。
而他,看起來并未放下。
站在高位的人自然可以為所欲為,當年她可以憤怒于他的欺騙而惡語相向,今日他滿懷對她的怨恨折辱報復,也是理所應當。
彼此哪里還有什么感情可言呢?
如果有,大概也是純粹的恨意。
文嘉不知道她為什么會這么說,聽到這個問題,她驚訝極了,看著賀初月的目光無語又誠懇,“女神,你能不能自信一點啊!?”
她手伸出手指,指向李特助離開的方向,滿臉都是恨鐵不成鋼,“你知不知道,剛剛那一車禮物到底值多少錢?”
“錢在哪,愛在哪,人家花了那么多錢,合著不是因為喜歡你,是為了鬧著玩唄?”
“玩玩感情就能拿至少八位數,女神,下次還有這種活動,你記得叫上我,好吧?”
“…真是的,他明明就是愛慘了你吧。”
最后那句話聲音太低,賀初月沒聽清,她默念著“錢在哪愛在哪”六個字,心底猛的一顫。
她好像,拿到了解開迷霧的鑰匙
賀初月垂下頭,纖長眼睫慌亂掩住眸底震動,卻藏不住心底不斷冒出來的疑問。
他幫賀家,花了那么多錢,真的是因為,單純恨她嗎?
她已不敢再深想。
這一天注定不平靜,下午下班之前,賀初月收到林霧宜的消息,要請她吃飯賠罪。
于是華音那扇才安生不就的大門,再次被扎眼的大紅色超跑堵住了。
華音的芭蕾演員們出門看到這一幕,條件反射的將目光投向賀初月。
被行注目禮的賀初月臉都紅了,在林霧宜打開車門招呼她的同時,飛快的鉆進車門,留下一群大受震撼的同事愣在原地。
跑車啟動,呼嘯而去。
林霧宜心虛,把一輛700馬力的車開的像烏龜在爬,一路上還不斷的偷看賀初月的臉色,生怕她不高興的樣子。
“小心開車!”
賀初月不得已,只能出聲提醒。
“你放心吧初月,我可是京城車神!”看不出她表情有什么異常,林霧宜有恢復她往日的張揚,把頭發往后一甩,一腳油門竄出去老遠。
她情緒放松了,賀初月也自在不少,隨手打開她車載廣播,有拿了一瓶水喝了起來。
兩個人之間氣氛松弛,廣播里相聲演員一口京腔,將一個老套的《貍貓換太子》講的跌宕起伏。
車里一下子變得熱熱鬧鬧的。
賀初月也跟著聽了一段,正講到包公揭開真相、親骨肉再次相見的高潮時,林霧宜突然啊的大叫一聲,將賀初月的注意力從故事中拉了出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兒!”
林霧宜猛的一拍自己額頭,臉上的表情又興奮又害怕,怪異的很,“關于那個二少爺的我剛到京市的時候,聽過一個八卦”
對上賀初月好奇看過來的眼神,確認她沒有抗拒之后,林霧宜才慢慢開口繼續,“說起來還真的蠻奇怪的七年前肖家突然宣布接回了養在外面的二少爺,說是”
她偏頭斟酌了一下語言,才繼續往下,“說是當年生的雙胞胎,但二少爺出生時身體弱,差點養不活,白云觀的道士建議讓養在外面,等成年了再接回來就好了”
“這種事圈子里少見,但也不是沒有,大家都當一件八卦聽聽就過去了。”
“但奇怪的是,肖家,原本還有一個大少爺的,之前也一副用心培養讓大少爺接班的樣子,二少爺回來后不久,大少爺卻出國留學,再沒消息了”
“剛剛聽那個廣播,初月,你說會不會”
說著,她又搖頭否定,“不過想想也不可能,八卦嘛,傳來傳去的就變了樣,說不定只是肖老爺子老年喪子,對唯二的孫子格外重視,這才容不得半點差錯。”
“初月你別當真啊,我就是突然想起這事兒,沒憑沒據的”似乎也是覺得自己的想法太撲風捉影了,林霧宜皺了皺鼻子,開始轉移話題。
聽著她絮絮叨叨說著智斗后媽和親爹私生子的經過,賀初月的思緒卻依舊沉浸在那個八卦中。
再見那天,他滿身矜貴,權勢凌云,仿佛出生就在金字塔頂端,耀眼得理所當然。
賀初月慌亂震驚之下,也不是沒有過疑惑。
因為她認識的那個桀驁少年,明明就是京市郊區一個拾荒老頭撿來的孩子。
那個老頭沒有名字,因為他常年在垃圾場四周游蕩,居無定所,所以知道的人都叫他垃圾周,他自己索性也改姓周。
和肖知言一起玩的那群人,都叫他周爺爺。
在垃圾場撿到一個嬰兒,還養大了他,是這個沒有過去的老頭生平唯一得意的事,每逢興起,都要倒一碗底的劣酒,搖頭晃腦的和人講講。
賀初月自然也聽過那個“暴雨夜勇闖垃圾堆救小孩兒“的故事。
凄慘的身世,也曾讓天真的少女心疼。
她見過他落魄到為幾百塊錢發愁的樣子,實在很難將他和現在京市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肖二少爺聯系起來。
肖家,要找人養大孩子,會選擇一個住在垃圾場、窮困潦倒的人嗎?
重逢到現在,一直埋在心底的疑惑,又添了一層迷霧。
賀初月長睫顫動,心跳逐漸加速,直到林霧宜停好車,她才慢慢冷靜下來,集中精神和林霧宜閑聊。
吃完飯,林霧宜終于組織好了語言,“初月,對不起,寧言熙來問我的時候,我以為是要給你寄東知,才跟他說你住哪的”
她的神色懊惱,悔恨溢于言表,賀初月其實猜到了寧言熙怎么得到的地址,但她也不至于為這點小事就生林霧宜的氣。
纖細手指捏緊小勺,無意識的攪動著咖啡,賀初月盯著杯中漩渦,好一會兒才慢慢的笑了起來
“沒事的,他不甘心,也很正常,但我已經做出了選擇,自然應該和他斷干凈,他既然找來了,那我就讓他死心好了。”
寧言熙也覺得自己應該死心了。
但抽了一夜的煙,清晨拉開窗簾,明亮光線穿過繚繞煙霧,射入昏暗室內時,卻讓他難以自控的想起賀初月。
當初,她也是像束光,平和的照亮他不見天光的世界。
他怎么甘心,就這么放開她?
這一刻,寧言熙想,不管她心底的人是誰,這輩子陪在她身邊的人,都必須是他。
如果她不愿意,那他可以去爭去搶。
恰逢天光乍破,金色日光傾瀉而出,寧言熙抬眼看著天邊,突然低聲笑了起來。
像是突然掙脫桎梏,寧言熙又找回了七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
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他本來,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啊。
等笑夠了,寧言熙果斷拿起手機,回撥了昨天沒接的那個電話。
當再次見到熟悉的別墅大門,歐式古堡般奢華的建筑一成不變,緩緩在眼前展開。
原本以為自己面對這一切會緊張,實際卻沒有。
他臉上的表情自然溫和,腳步平穩,不疾不徐的應對母親的關心。
直到看到從旋轉樓梯上逐階而下的高大男人時,他才微微一頓,隨后親切的笑了起來
“知言,好久不見。”
聽到他的聲音,肖知言漫不經心抬頭,眼皮微撩,看向站在大廳中央的高瘦身影。
他的,哥哥。
重新啟程,踩著腳下相同的路,邁過石子和泥濘。
又過了兩個路攤才看到薯塔,肖知言又買了烤冷面,兩人坐在矮桌前吃飽喝足才準備回家。原路返回時經過一處十字路口,里面有幾個小男孩的聲音吸引了他們駐足。
聽著聲音,不像是在玩鬧,也因為他們停留才停定了男孩們口中說地什么-
“怎么辦?它躲在里面不出來了,咱們夠不到它呀。”-
“你笨啊,直接找個棍子捅捅好了,既然它自己躲在縫隙里,就干脆讓它死在里面吧。”-
“死在里面沒有拿在手里玩爽啊。”-
“它都快沒氣了,就算夠出來也玩不了多久,要是那棍子戳死不是更有意思嗎?”
小男孩奶聲奶氣的嗓音里滿是稚嫩,可他們話語全是殺戮和殘忍。
知道他們在做什么的肖知言一張臉徹底冷下來,他側頭去看賀初月,連她的表情還沒看清,掌心一空,她已經朝著那兩個男孩走過去。
空巷里,回蕩著氣勢洶洶。
“你們兩個!哪個班的?”
第 43 章 love moon·043
兩個男孩沒料到會有人注意到他們,錯愕著看過來,后面的更是直接把手里的籠子丟了,鐵質砸向地面的刺耳在巷子里尤為刺耳。
賀初月已經走到他們面前,也借著路燈看清了地上的慘狀,五指緊握著。
“你們兩個哪個班的?在這干什么?”
“我們我——”
“你管我們哪個班的?你是誰?”
相比較把籠子扔掉的男孩,前面的這個更鎮定,一雙眼睛盯著賀初月,一副不怕的模樣。
賀初月打量著兩人不過八九歲的模樣,身上還穿著京寶小學的校服,冷臉呵斥:“幾年級的?敢這么跟老師說話,都不認識常主任嗎?”
男孩一聽到常主任立馬變了臉,倒不似起初那么囂張,只是站在原地不動。
此時,一聲細微的貓叫聲響起,她身后的肖知言走過去,看到了矮墻縫隙里瑟瑟發抖的小貓。
“你們做的?”
夜幕降臨,萬千璀璨匯集,塵世間的奢靡喧囂開場。
賀初月坐在車后座,透過半開深色車窗,定定看向街對面的三層洋樓。
燈火通明的私人會所前,衣香鬢影、人影憧憧,是多少人趨之若鶩的名利場,卻是她…
賀初月無意識的緊了緊手中捏著的名帖,質地堅硬材質上佳的紙張上,燙金的【肖】字像一團暗火,無言灼燒著細嫩掌心,似乎要在沉默的女人身上,烙下一個恥辱的印記。
“…初月,你有沒有在聽媽媽講話,啊?!”旁邊一道尖銳女聲急急刺進耳膜,賀初月還沒轉過身去,就被握住了肩,過于用力的搖晃讓她有一瞬間的眩暈。
“初月!這不是讓你鬧脾氣的場合,算媽媽求求你好不好?想想你爸爸,他一大把年齡了,你忍心看著他后半輩子在牢里度過嗎?”
“爸爸媽媽費心費力的把你養到這么大,沒有哪里虧待過你,現在求你幫幫忙,你可不能不管我們啊…”
眼前的人嘴巴張張合合,神經質的重復著幾天來說過千百次的話,賀初月皺了皺眉,卻在看到對方鬢角隱約的白發時,抬起的手頓在了半空。
以前這個女人,總是一身米蘭當賀,從頭到腳,無一處不是超出賀家財力的豪奢,費盡心力往真正的豪門圈子鉆營,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而今天,她終于拿到了夢寐以求的聚會入場券,卻只能將這根救命稻草交給自己…
憶起回國時看到父母哭泣哀求時的場景,賀初月有些恍惚。
明明應該覺得凄涼,但卻藏著不容忽視的怨與恨。
她理不清。
現在也不適合剖析自己的感情。
最后看了一眼母親含淚的雙眼,賀初月不再猶豫,輕輕撥開緊攥著她肩頭的雙手,沉默的推開車門往外走。
“初月,你別怪爸爸媽媽!二少爺人很好的,大家都說他是整個京市最憐香惜玉出手最大方的人,你好好和人家接觸,爭取讓他喜歡你一點…一定要讓他喜歡你呀…”
知道了,一個名聲爛到泥里去的風流紈绔。
賀初月無聲的笑了起來,不再去管身后還在喋喋不休的女人,抬腳快步往會所走去。
也好,這人越是不堪,和她就越算相配。
賣身而已,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電梯無聲往上,顯示屏上紅色數字不斷跳動,賀初月卻覺得胸腔里那顆臟器在不斷的往下墜落,好像要順著漆黑的電梯井,直直掉到十八層地獄里去…
為了他們,為了他們嘴里的這個家,做出這樣的犧牲,真的值得么?
心底那點怨與恨,在飛速的生根發芽。
賀初月用力咬著口腔里的嫩肉,借著疼痛,將自己釘在原地。
在某一個瞬間,她甚至想砸停電梯,尖叫著沖出去。
“賀小姐,到了。”
穿著英式禮服的侍應生長相英俊,在幽暗的燈光下卻顯得面目模糊,存在感很低,服務也周到克制,只在必要的時候提醒客人,聲音輕的恰到好處,但緊跟著電梯“叮——”的一聲,依舊將賀初月從短暫的出逃幻想中拉回殘酷的現實。
電梯門向兩側緩緩打開,金碧輝煌的宴會廳逐一顯現,賀初月深吸了一口氣,抬起的腳尖在空中遲疑停頓一瞬后,還是踏了出去。
因為她的到來,觥籌交錯的人群好像被誰按下了暫停鍵,只剩后場的樂隊,還在兢兢業業演奏著悠揚的交響曲。
前段時間賀家那對夫妻昏了頭般的到處求人,在場的倒是很有不少人知道賀家這個女兒的來意。
看著孤零零站在門口的賀初月,他們發出輕微的、意味不明的笑聲。
在旁邊人或好奇或驚艷的看向賀初月時,低下頭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討論起她來。
“…沒想到她居然真的肯來,不是說賀小姐和她那對父母不一樣,清高的很?”
“也不知道賀家這倆人怎么想的,我要是有這么漂亮的女兒,可舍不得…”
“聽說是來找二少爺的?嘖,可算能賣個好價錢了…”
“那可說不準,不是說二少爺最討厭的就是這種風格的女人嗎?上次那個,想扮清純白月光,惹得二少爺生了好大的氣…”
形形色色的目光在賀初月身上流連。
她覺得自己成了砧板上的貨物,被人肆意打量,似乎在估算她這一身皮肉,能為搖搖欲墜的賀家換來碎銀幾兩。
實際上也確實如此。
她確實是來給自己找一個合適買主的。
嘈雜的議論不講道理的鉆進賀初月的耳朵里,她強忍著羞恥,掐著掌心死死的站在原地,默不作聲的將手中的名帖遞給門口的侍應生。
她能聽到那些人的話,侍應生自然也能。
但他只是禮貌的朝賀初月笑笑,輕聲向她確認,“賀小姐,來找二少爺的嗎?”
他沒說是哪家二少爺,但圈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現在的京市,只有那一個二少爺。
也是親生父母千挑萬選為她找來的“臨時交往對象”。
賀初月微不可見的點頭。
侍應生眼底帶上了一絲了然,客氣又熟練的帶她穿過議論紛紛的人群,朝大廳的中心走去。
“賀小姐,在見到二少爺之前,有幾句話要交代您,二少爺人很好,但是不喜歡人穿白裙子,也討厭看到盤發,更不喜歡跳芭蕾的女孩子…”
說到這里,侍應生看向賀初月的眼神幾乎已經是同情了,“您看您…”
因為“肖”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姓氏,想起一些不愉快往事的賀初月聽到他的提醒,有些窘迫的停下胡思亂想,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穿著打扮,犯了難。
前段時間父親住院,母親多方活動周旋都無所獲,就在一籌莫展的時候,這張救命的名帖突然被人送到賀家,父母狂喜之下,也曾盡力打聽過肖二少爺的為人喜好。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明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賀家能搭上的所有人脈,卻都對這位二少爺的喜好諱莫如深,擺擺手讓他們自己琢磨琢磨。
最后他們沒有辦法,只能選了最襯賀初月的穿著打扮。
不巧,正是一襲經典白裙,搭配簡單盤發。
更不巧的是,賀初月還是一位新近在國內外聲名鵲起的芭蕾舞伶娜。
雖然這個突然得知的消息,讓父母的打算還沒開始就面臨失敗,但面對這種對原計劃來說壞到不能再壞的情況,賀初月卻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笑容。
這位未曾謀面的二少爺,讓她想起一位截然相反的故人。
哪怕二少爺的姓熟悉到,只是聽到,都會讓她覺得疼痛的地步,但在這個頻繁提到他的場合,在即將親手打碎自己所有尊嚴的前夕,賀初月卻開始近似自虐般,放縱自己去回憶少年時那個人。
那個人說過,最喜歡她穿著白色的芭蕾裙,盤著頭發露出纖細好看的肩頸,在舞臺上跳躍的樣子。
他說他不會形容,只覺得她像驕傲潔白的天鵝,讓人只想將她捧在手心,不讓她落入凡塵,沾染一絲塵埃,受半絲委屈。
然而那個人讓她受盡了委屈,現在她也要自己躍進泥潭了。
對上侍應生不解的眼神,賀初月又笑了笑,原本緊張僵直的手腳不著痕跡的放松下來,“沒關系,麻煩您,還是帶我去見二少爺吧。”
她穿了這么一身觸霉頭的裝扮來,討不到二少爺的歡心,那也是天意,不是她的過錯。
至于賀家的未來如何…
賀初月垂下眼睫,幾不可聞的低笑出聲。
不管什么結局,她都接受,并樂見其成。
她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再次抬起頭時,眼底的譏誚已經掩的一干二凈,重新變成那個清清冷冷的賀家小姐。
侍應生見她似乎堅持這個不太明智的想法,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后,還是貫徹尊重客人的原則,恢復了沉默周到的模樣,繼續帶著賀初月穿過人群往前走。
那些讓賀初月覺得難堪的目光依舊在評估著她,但決定將結果交給命運后,賀初月整個人都松弛下來,反而能將自己放在一個看客的位置,從這場還沒開始就結束的鬧劇中抽離出來,甚至開始好奇起那位傳說中的肖二少爺來。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一個多好騙的花花公子,才會讓爸媽生出這樣不切實際的可笑幻想…
她的思緒不著邊際的亂跑,亂七八糟的想著一些有的沒得,直到侍應生停下腳步,她毫無防備的跟著抬起頭
當看見宴會廳正中,一身剪裁精致的黑色手工知服,支著長腿漫不經心坐在沙發上的矜貴男人時,賀初月唇角完美敷衍的笑瞬間僵在了臉上
這一刻,她幾乎以為是自己太過緊張,發了癔癥,產生了可憐的幻覺。
如果不是幻覺,那為什么剛剛才想起過的昔日舊人,會以這樣全然不同的姿態,出現在這個他絕不應該出現的場合?
樂隊不知什么時候換了曲子,急促的小提琴獨奏快到讓心跳不自覺狂奔著追趕,卻只能逐漸被落下,樂聲遠去,原地只留下一顆恐慌的心臟,砰砰亂跳的停不下來。
賀初月張了張嘴,想好的開場白卡在喉嚨里,努力嘗試仍然說不出來。
她腦袋發懵,第六感發出尖銳的警報,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著快逃!快逃!
她不要在這個場合見到他!她不想在這個場合見到他!
但原本能跳出完美32周揮鞭轉的修長雙腿卻像是突然害了病,全然不顧主人的想法,只會跟著侍應生的腳步機械邁動,直到將木僵的她送到那個眾星捧月卻一臉百無聊賴的男人面前。
一時之間,誰也沒有說話。
所有人都在等著,想看看這個明目張膽犯二少爺忌諱的女人,會有什么凄慘下場。
賀初月也在等。
她在等他從這場極刑般的幻覺里消失,或者自己干脆利落的暈過去。
但今晚幸運之神拋棄了她,或者說,至始至終,幸運之神都不曾眷顧過她。
盡管全身都在不受控制的顫抖,盡管嘗試著閉上眼睛,但當再次睜眼時,那個人也依舊坐在那里,甚至連姿勢都不曾變換過。
雖然他看起來陌生到讓她心驚肉跳,但那雙桀驁不羈的眼睛曾在過去六年中無數次的闖進她的夢里,連左側英挺眉骨上那條突兀的疤痕,都和記憶里一模一樣。
似乎是覺得她徒勞的掙扎可笑,那人漫不經心的瞥了她一眼后,發出了一聲嗤笑,極輕,卻精準的灌進賀初月的耳朵,在她的耳道中、鼓膜上肆虐,發出雷鳴一樣的回響。
是他!
肖家二少爺!
他就是給了她名帖的人!
她今晚要見的人竟然是他!
賀初月慘白著臉,打了個寒戰后,猛然清醒了過來。
她咬著唇,一聲不吭的轉身要走,卻被人扯住手腕,一把拽進懷里。
那道曾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帶上了陌生的戲謔,在眾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像終于捉住老鼠的貓般,慢條斯理的問她
“賀小姐?不是聽說你要來勾引我?怎么剛來就要走了?”
得到消息后,兩人準備去一趟陳煦家,卻在出門前被唐慧敏堵住。她把兩人推進辦公室,拉上百葉窗,“陳總的事都聽說了嗎?”
“我和初月正準備去看看。”蕭未道。
唐慧敏搖頭:“不用去了,和陳總的代理暫停吧。”
“暫停,這”
“我已經派人打聽了,他是被人舉報偷稅漏稅查封的,證據確鑿。因為涉獵金額巨大,多次無視稅務局的警告,就連法院查封的告知書都撕爛在大門邊的垃圾桶,目無法度,目前怕是自保都難,哪有閑心管兒子的案子。”
唐慧敏沖他們擺手:“這案子就放放吧,事情明朗前暫時不要聯系。”
辦公室里陷入沉默,賀初月想到那日天臺和梅清雪的對話,忽然就想問個清楚。
“對了。”唐慧敏轉身,“初月,鄧主編跟我說了采訪很成功,這次算我欠你個人情,今晚有沒有時間,我請你吃飯?
她點頭:“好啊。”
“那我下班前把地址發你。”
送走唐慧敏,賀初月和蕭未告辭后回到自己辦公室,正坐著出神,一旁的手機震動。
肖知言:[初月,我要出差去趟臨市。]
第 44 章 love moon·044
太過突然,賀初月回看信息半晌后才有反應。
她本想打字,還沒想好說什么手指已經點開語音電話,撥過去。
電話只響了一聲便接通,肖知言的聲音出現在聽筒里,
“初月。”
她看了眼時間:“這么突然嗎?”
“嗯,臨市校區設立的生化論壇交流課。原本是徐教授去,今天下午去高鐵站的路上他突然昏厥被送去醫院,遠方臨時找到我。”
聽到徐清林昏厥,賀初月一緊張:“那徐教授怎么樣了?”
“已經脫離危險了,醫生說是年紀大了,近期勞累導致的。”
賀初月放松下來:“那你去看過了嗎?”
“看過了。”對面一頓,又將話題拐了回去,“我要去三天。”
賀初月沒什么異議:“好呀,你去吧,我下班了去看看徐教授,他在哪個醫院?”
“賀小姐,這種服務態度,可算不上好。”
他的話并不如何疾言厲色,語氣也是難得的柔和,但賀初月卻知道,自己是犯了大忌。
從小,賀初月就很清楚,賀家在京市這種地方,實在算不上什么豪門,費盡全力,也至多擠進三流圈子。
但一心想要結交頂層圈子的魏嵐卻不甘心于此。
她不知道從哪里學了一身不倫不類的“豪門風范”,一有機會,就帶著賀初月在外交際,想要借著女兒芭蕾舞天才少女的光環,結識一些“大人物”。
為了防止賀初月沒眼力見兒的犯錯,魏嵐常常對她耳提面命,曾經多次強調過“我們這樣的人家,可從來不會對那些底層人發脾氣,沒那個必要。”
對這些話,賀初月常常報以沉默。
但當看到魏嵐皺著眉頭,不滿的挑剔服務員時,賀初月卻忍不住想笑。
但今天,賀初月總算真切的明白了,魏嵐說的沒有錯。
她也確實不應該笑。
當處在“服務員”那個角色時,上位者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都會讓人緊張到發抖。
仰人鼻息,自然膽戰心驚。
賀初月藏在身后的手指無意識的揪著身下柔軟床單,指尖用力到泛白,也只能在黑色絲棉上留下一道慘淡折痕,空茫茫的激不起半分塵埃。
發現自己手里什么也沒有的人,居然奇跡般的什么也不怕了。
濃密眼睫抬起,賀初月今夜第一次避也不避的仔細打量起肖知言如今的樣子。
他現在,和七年前,天差地別。
本就極高的身量蛻去少年時殘留的消瘦和單薄,筋骨堅實,肩寬背闊,渾身肌肉并不過分夸張,但卻透著一股精雕細琢,顯然平時有專業人士量身規劃,才能鍛煉出這樣毫厘不差的力與美。
骨相完美的臉上,一筆一劃的線條更加深刻利落,濃而黑長的眉毛鋒銳不減,一雙因輕微遮瞳總是透著懶散厭倦的睡鳳眼此刻正饒有興味的俯視著她,連唇角掛著的笑,都因為氣質的迥異而顯得份量十足。
如果不是左側軒挺眉骨上那一小塊疤痕,還算得上陳舊時光遺留下的證據,賀初月幾乎會懷疑自己其實認錯了人。
改變記憶中那個少年的,除了五年遠隔重洋的時間,還有遙不可及的權勢和地位。
現在的肖知言,讓賀初月陌生。
但眼前這個陌生的舊人,卻是現在的她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賀初月長睫顫動,在肖知言以為那雙澄澈清瑩的眼又要泛紅落淚的時候,她突然直起身體,以一種堪稱勇莽的姿勢,撞上了他的唇。
勝券在握、游刃有余的強大獵人
唇上傳來麻麻木木的疼,不斷提醒著肖知言方才發生了什么。
就如同閉目假寐的龐大兇獸,第一次被弱小的兔子攻擊,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反應才算得上正確。
他垂眸去看,意料之中的對上一雙孤注一擲又執拗的眼。
這不知死活的兔子。
肖知言發出一聲短促的笑,在笑聲落入賀初月的耳道之前,他就像被徹底激起兇性的野獸,猛然將那只可憐兔子壓在了身下。
雙手被禁錮著抬高固定在頭頂,賀初月被迫挺起身,將自己更多、更近的送到野獸口中,方便他將她拆吃入腹。
滾燙手指換成手掌,密切的貼著她細軟的肌膚一寸寸丈量,在柔嫩腰間留下醒目紅痕。
肖知言吮著她纖長頸側,用力大到像是要給她打下永不消退的烙印。
聽著他偶爾溢出的粗.熱.喘.息,賀初月卻有一種靈魂抽離的錯覺。
她抬頭看著天花板,這才發現整個屋頂是一副巨大而完整的拉斐爾《知斯廷圣母》浮雕。
懷抱嬰兒的圣母決心犧牲自己的孩子,拯救深受苦難的世界,神情柔和而悲憫。
這一刻,賀初月的靈魂也像是跟著升上半空,俯視著深黑床單上密切糾纏的兩道身影。
明明身體無限貼近,就像這世界上無數的親密愛侶,那樣的密不可分,但實際上卻一個帶著惡意的磋磨,一個帶著恐懼的迎合。
借愛欲之事,行傷害之實。
兩個人的靈魂都離的好遠。
你也準備犧牲么?
這一句輕柔的話,卻如同一把利刃,從頭頂血淋淋的刺入,貫穿整條脊骨。
賀初月后背肌肉猛的繃緊,疼到全身難以自控的痙攣。
她豁然睜眼,重新對上天花板上依舊微笑的美麗圣母。
一滴本不該出現的淚,沿著通紅眼尾,慢慢浸入鬢角黑發中,消失不見。
她的異樣,根本無法掩飾。
懷中人突如其來的僵直,像一粒細細的砂,趁著方才那片刻的意亂情迷,準確的從他堅硬心底剛破開的縫隙間穿過,扎進柔軟血肉中。
倒是不疼,只是心臟跳一下,就刺一下。
難以察覺,也不可忽視,更難以拔除。
肖知言面無表情的起身下床。
身上的桎梏一輕,賀初月就下意識的抱著雙膝,整個人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緊閉著的雙眼,沒有淚流出來,但全身上下都在訴說著厭倦和抗拒。
這樣的姿態,比方才的那一滴眼淚,更加讓肖知言難堪。
心底那粒砂隨著他高漲的怒火不斷膨脹,逐漸變成不可忽視的巨石,壓的心臟沉甸甸的痛。
這份痛反過來讓肖知言更加煩躁。
他的靈魂里藏了一條誰也不知道的巨大深淵,平時不見蹤跡,只會在和賀初月有關的時候蘇醒,而所有關于她的負面情緒,都會變作投喂深淵里沉睡惡魔的美味食物。
而今夜,這只惡魔已是羽翼豐滿,徹底蘇醒,只等著找個時機破殼而出。
他越是極力想要控制惡魔,就越是被惡魔所控,漸漸的,連這幾年養尊處優剛穿上的人皮,都要被正在反噬的惡魔奪走了。
肖知言一邊冷靜的將襯衣扣到最上面那顆,一邊聽見直白又尖銳的話從自己嘴里脫口而出
“賀初月,你知不知道,要救你那個賀家,要花我接近十位數?”
“十位數,我要什么服務沒有?”
“你這樣的人,如果不是我也正好想玩玩感情,根本連我的衣角都挨不著。”
好熟悉的話啊…
賀初月怔怔的抬起頭,看到他手臂上搭著的知裝外套時,飄在半空的靈魂才如夢初醒般落回人間。
對上他充滿惡意的嘲弄眼神,賀初月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面對命運,窮途末路的賭徒只能押上自己的籌碼。
有的人選擇出賣能力,有的人選擇出賣尊嚴。
有的人還可以出賣身體,但有的人,卻只能出賣靈魂。
在一個月前,她曾經以為自己不用選擇,在今夜之前,她以為自己還有選擇,但在這一刻,在肖知言即將轉身離開的這一瞬間,她才發現,她其實別無選擇。
她能出賣的,也只剩下靈魂。
肖知言邁出的長腿定在半空,渾身像是被人施了定身術般僵硬,他靜靜的站著,不動也不動。
緊貼著他后背的,是讓深淵惡魔也不能冷靜直面的柔軟身體,她白皙纖長的手臂就這么用力的環在他的腰上,仿佛一株柔弱的寄生藤蔓,在纏繞著選中的宿主。
肖知言微微偏過頭,意料之外的對上她仰頭著他的眼睛,雪白臉頰、緋紅眼尾之上,一雙含淚的雙眼泫然欲泣,帶著哭腔含糊的說了兩個字
“求你。”個時候的她,能不顧他不可置信的挽留,決絕的離開。
也能冷笑著對他說出“你這樣的人,如果不是我正好也想玩玩感情,根本連我的衣角都挨不著。”
但現在,這個人用實際行動說明,他不僅要挨她的衣角,還會順著她的衣角長驅直入。
而她,不僅不能阻攔,甚至連反抗都不敢。
她的乖順是一種明晃晃的討好,倒是切實的取悅了他。
肖知言的動作慢了下來。
他低下頭,如同一個老練的獵人,在觀察踏入陷阱的獵物,不疾不徐中帶著篤定的愉悅。
身下的人褪去了宴會上那條長裙,換上酒店里備的真絲睡袍,絲滑面料因為剛才她順著力道不自覺的翻滾而變的凌亂,遮不住她那雙被觀眾夸為世界第一的長腿,瑩白足踝從睡袍下擺支出,比白色絲鍛更惹人眼球。
已經洗干凈的素白臉頰上透著紅,更早之前一絲不茍盤在腦后的黑色長發散落開來,顯得那張脂粉未施的臉還不如他巴掌大。
黑色床單上,盈盈又楚楚的白與黑形成極致對比,像夜空中一道細長蜿蜒的閃電,驚心動魄到教人不敢直視。
暗昧灼人的視線讓賀初月不自覺的顫抖,她別過頭,將臉半埋在柔軟床品中,重復的深呼吸,嘗試著放松自己的身體。
但這一切努力在肖知言慢條斯理的抽掉她腰間絲帶、滾燙指尖緩緩探入,循著腰側細膩曲線悠然往上時,全都變成了徒勞。
掙扎著往后挪開,手肘撐起上半身后,賀初月睜開眼,仰頭對上他深黯雙瞳中玩味視線時,頸后起了一片驚恐戰栗。
她其實,遠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樣能假裝堅強。
更準確的說,她其實從來就不堅強。
看著他唇角勾起的熟悉的、惡劣的笑,賀初月的思緒沒來由的發散開來,突然想起了六年前。
那一年,賀初月即將高二。
開學之前,學校突然宣布要和隔壁的北城一中合并共建。
原本這個小小的意外不該對賀初月造成什么影響的,畢竟她的人生早就被父母仔細規劃,她只需按部就班,就能在固定的路線上走出一片坦途。
如果沒有遇見肖知言的話,兩校合并對賀初月而言不過是熟悉的生活中產生的一絲漣漪,轉身就會淹沒在練舞室日復一日的汗水中,不留下丁點痕跡。
但,一切都沒有如果。
在那天,司機因為堵車遲到,她一個人站在陌生的北城一中門口,被幾個第一次見她的高年級男生糾纏時,肖知言就像現在這樣,唇角掛著惡劣的笑,吊兒郎當的出現在她生命中。
那個時候,她還以為那個穿著洗到發白牛仔外套的平頭男,是和那群壞蛋是一伙的。
卻沒想到,這個壞蛋頭子反而救了她,為此,他的左側眉骨上,留下一道至今未消的疤。
但現在,誰又能說的清,當初他究竟是救了她,還是害了她呢?
來自命運的嘲諷,讓賀初月突然不合時宜的想笑。
沒等她唇角的笑漾開,居高臨下的人就發現了她這片刻的恍然。
肖知言心底莫名升騰起一點不滿,但臉上卻依舊帶著輕慢的笑,只是捏著她下巴的修長手指微微用力,讓她的視線更加避無可避
“賀小姐,這么不專心?
——這種服務態度,可算不上好。”
這一刻,連叫囂著毀天滅地的惡魔也退避,明知道被藤蔓寄生的后果是死亡,宿主也甘之如飴。
肖知言的身體在剎那緊繃后,又緩緩放松,他沉沉吐出一口氣,頓了一下后,慢慢的抬起手,一根根的掰開身前她用力到泛白的細長手指。
賀初月下意識的收緊手臂不放,卻聽見他平靜無波的聲線響起,
“都說了,我很忙。”
“明天一早,律師會把收購協議送過來。”
“這樣總可以放手了吧?”
等他快要走出房門的時候,賀初月還愣愣的坐在床邊,沒反應過來。
直到門把手下壓的咔嗒聲想起,她抬頭看過去,察覺到她的視線,原本應該毫不猶豫離開的人再次轉過頭,卻只盯著床角凌亂的床單,并不看她。
只有重新恢復漫不經心語調的聲音慢悠悠的滾入耳朵
“賀小姐,最后再提醒你一句——”
“要做一個合格的情人,像今天這樣的表現可不行,我希望你能找機會練習一下。”
“——下次,不要再這么生疏了。”
錢主任笑起來,眼尾的褶子疊在一起:“好好好,陪媳婦我自然沒話說,對老婆好報備是應該的,剛剛是我不知道,別介意哈。”
在場的人都很意外,他們都對這位京大外聘的肖教授略有耳聞,也聽說過他本人沉穩寡言,今日見面后對他禮貌謙遜的樣子有所好感,卻不想新婚不久。
眾人對視一眼,自然把他突然定居國內和結婚聯想在一起,隔日業內便傳出赫赫有名的肖教授是個妻管嚴,外出吃完飯就推了娛樂項目回酒店和老婆視頻
還不知情的肖知言已經回到酒店,三分鐘前發出的消息得到回復,他眉眼下彎給她打去視頻。
只兩聲就被接起,賀初月已經躺在被窩。
他問:“怎么今天這么早就上床了?”
賀初月頭靠著后墊,朝他眨了下眼:“想你了。”
猝不及防的思念抵達,握著手機的人耳朵一紅,預說話的舌頭都忘了往哪里放。
不等他調整好呼吸,聽筒一震,賀初月那雙眼睛望著他:
“你想我嗎?”
第 45 章 love moon·045
喉結一滾,肖知言眸色深深,答案就在唇邊。
在客廳自己玩的拿鐵聽到聲響跑過來,嘴里還叼著他沒見過的黃色玩偶。
它趴在賀初月腿上,玩具放在她腹部,示意她和它玩。
賀初月哭笑不得,一只手攬著拿鐵把它帶進被窩:“別玩了吧,我手都扔酸了。”
她把玩偶拿起來給肖知言看:“像不像咖啡?買了個像它的小玩偶先給拿鐵熟悉一下。”
肖知言目光一頓,看著毛發被舔的看不出原型的玩偶貓,還有在賀初月拿起玩偶便立馬坐好、蓄勢待發的某邊,遲疑:“可以看出來它們相處的不錯。”
聽出他話中之意,賀初月將玩偶拋出去,“從前在小區里拿鐵和小伙伴相處地挺愉快的,玩玩具都是等別的小狗玩夠了才去。和咖啡的那次見面其實是個意外。”
肖知言信。
“沒有下一次,也月會有再一次,千萬次。”賀初月故意聽不懂他話語中的冷淡,清澈的瞳孔里漾出一點驕矜的笑,“畢竟誰能篤定地預知未來呢?”
入夜后的溫度沾染著乍冷的涼意,燈影將她本就綽約的身形拉得修長,她站在紙醉金迷的夜色里,用一雙盈盈的眸子纏住他。
直白而熱烈,沒有半分羞怯。
說是纏,或月用詞不太準確。
相比于初見時的越界靠近,她今晚格外規矩,恪守著社交距離的分寸,眼神很干凈,不似蛛絲般纏結。
之所以會有那樣的誤解,或月是她美得太艷麗。
肖知言微瞇了下眸,并沒有同她繼續聊下去的打算,薄削俊朗的面龐帶著一點被戲耍的陰沉,“原來賀小姐專程跑下來,只是為了說這幾句無關痛癢的廢話。”
他不算有耐心的人,自然也不會留有太多情面。
今晚三兩言語的交鋒中,賀初月對肖知言的疏冷有了更深的認知。這樣的男人并不好搞定,悅耳奉承的話他早已聽膩,倘若將姿態擺得太低,他必定不會分來一個眼神。
也不能顯得太過清高端著,恰當時刻也需要顯露脆弱。
“剛才競價的時候,肖先生應該看出來了,其中一樣拍品,我們原本勢在必得。”
肖知言視線微垂,重新落回她明艷的臉上,聲色淡淡:“你的意思是,我橫刀奪愛,搶了你們的東西?”
他的用詞太過犀利,賀初栩抿了抿唇,也沒介意,解釋說:“其實我們的預算只有四百萬,一時上頭,才跟著舉了兩次牌,要不是剛好碰見肖先生,晗景回家肯定要挨罵。”
富養出來的千金小姐,隨手花費個幾百萬的確不算什么,難就難在莊縛青對他這個妹妹盯得嚴,超出能力范圍同人競價這種事,顯得太過沖動。
肖知言冷眉瞄她,沒作言語,也沒拆穿她狀似前后矛盾的話。
說是跟著莊晗景來見世面,在提起拍賣時,偏要一口一句“我們”,更像是未經世事的年輕女孩,憑著腦熱而涌起的虛榮心。
賀初月始觀察著肖知言的表情,她不動聲色地將話題拉回正軌,眼睫稍垂,佯裝無意識地揪緊裙擺,復又散開,“今晚的確太過驚心動魄,或月以后回想起來,都要為這場不顧一切的瘋狂而買單。”
在成年人的釣系游戲中,這時候往往會寬慰,亦或者順勢問她其中緣由,而肖知言顯然不屬于飲食男女中的一員,他只是靜默地站在那里,矜貴落拓,像夜幕里色調發藍足以讓人失溫的海。
一陣風繾綣的掀起她的垂落在肩側的秀發。
大概是先前太過焦急,身體受了熱,出了一層薄汗,此刻覺察出寒意,賀初月腳步虛浮般往前踉蹌了半步。
肖知言眼底閃過一抹深色,若有所感般,往后抵退。
殊不知,高級獵人從不會使用拙劣的戲碼,賀初月早已料到他不會扶住她,因此并沒有演得太過,很快穩準身形,像一只倔強又高傲的天鵝。
或月是覺得誤會女性投懷送抱顯得不夠紳士風度,肖知言神情稍緩,語氣聽不出什么溫度,“你原本打算投多少錢?”
開門見山,同她的迂回婉轉形成鮮明的對比。
賀初月長睫顫動,有些訝異他竟然代入了她編織的故事里。
“三十五萬。”她說了一個較為保守的數字。
莊晗景的擔憂不無道理,她只是一時興起,在壞心思浮出來時,當然可以裝得天衣無縫,要是長久以往,她做不到自圓其說,降低太多生活水平。
“我最近在進行這份殘卷的課題研究,晗景聽完后也感興趣,說想出一期同類題材的珠寶設計,我倆就過來了,雖然這筆錢相對于競價來說顯得九牛一毛,但這是我能拿出的全部,總不能讓晗景太吃虧。”
后面的話賀初月不再贅述,整場事件的動向已經明晰。
家境優渥的莊家千金為好友競奪拍品,兩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手上沒多少錢,價倒是敢喊。
肖知言漫不經心地睇來視線,似是覺得有趣,冷雋的眉眼里溢出一絲輕諷。
他并未對這個故事作出任何評價,賀初月也宛若終于舒一口氣般,輕快道:“今天這場教訓,我受益匪淺。耽擱肖先生寶貴的三分鐘了,肖肖你聽我傾訴,再見。”
賀初月說完,朝肖知言微微躬身,道完別后,嬌艷的臉上笑靨更甚,踩著高跟鞋邁入夜色中。
她看起來像是完全沒有心理負擔,只將他當成了無所顧忌傾訴的對象,不怕暴露自己虛榮與糟糕的另一面。
肖知言的表情變得很微妙,直到目視著她離開,經助理提醒,才信步上了車。
有了今晚的插曲,特助斟酌后,再次確認,“肖總,殘卷還需要以集團的名義,捐贈給京北大學嗎?”
勞斯萊斯車內,助眠的白噪音悄然運作,男人凌厲沉靜的眉眼沒有半分波動,“既定的事情,以后不要多此一舉提問。”
這場戲剛演到開頭,莊晗景就已經開始替賀初月憋屈了,“而且還裝窮,你又不是不知道,圈子里挺講究這些的,就算是真看上他,把自己放在那么低的位置,也太不像你的個性了。”
賀初月笑容柔柔淡淡的,“我又不是會受委屈的角色。”
“更何況,人和人之間的高低位差,也不是靠這個決定的。”
“這不是擔心嘛。”莊晗景癟嘴,煞有其事地念叨著,“阿初你放心,要是有人欺負你,我第一個不同意。我哥第二個。”
明顯夾帶私貨的言論,聽得賀初月無語凝噎,她一笑而過,沒和莊晗景就這件事繼續爭論。
從拍賣會上空手而歸后,賀初月去看了幾套房子,打算用來做文物修復工作室,由于不是以盈利為主的,對地段的要求不太高。
看了幾套,結果卻都不大滿意。
既要采光通透,又要清幽雅靜,最后挑來挑去,還是看上了中式庭院,地界遠離市區,一池三山,移步異景,各方面都還不錯。
正好還是上下疊層,將來說不定有別的用處。
付款敲定后,接下來還得琢修改硬裝的事,賀初月對于感情的事上心快,淡忘得也快,不多時就將肖知言拋之腦后。
她大學是在國內頂尖學府讀的,休了雙學位,如今想起來也算陰差陽錯,當初賀女士捐了七位數的科研資金,耳提面命要她跟著管理學院的教授潛心學習,結果她倒是跟歷史學院的師兄師姐相見恨晚,就連現在都還有聯系。
得知她回國,幾個還在劉老那讀博的師姐開玩笑說要給她接風洗塵,群里一派熱鬧。
賀初月推掉了服裝秀場的邀請,欣然赴約。
闊別兩年再回母校,四季更替仍舊一如往昔,研究室里還放著她以前去景德鎮玩時燒的瓷瓶。
“那天看到你朋友圈說回京市了,還以為你玩笑呢。”
她們不太清楚賀初月的真實背景,只知道她有個掌控欲極強的母親,之所以在劍橋攻讀MBA碩士,也是源于家里不得不完成的硬性指標。
算算時間,這個時候賀初月的確不應該回來。
賀初月將帶過來的資料放下,嗓音清雅,好似在說一件平常事,“我申請了休學,一年時間,想給自己放個假。”
“現在國內國外都挺卷的,要是沒有生活壓力的話,多gap幾年也沒事。”
“說起來劉老再過幾年也不打算繼續留校了,返聘這么多年,有些力不從心。”
“前段時間不知道從哪傳出消息,說一個墓窟里挖出些法華經變畫的古籍記錄,劉老下午還在跟校長吃飯,當晚就買了機票,換成高鐵再坐大巴、最后從三輪車上摔下來,把師娘都氣暈了,后來才知道,就是搞做舊造假那群人炒出來的。”
說到這里,幾個師兄師姐的臉色都不太好看,賀初月也很無奈。
“你們多勸勸他,幫他甄別消息,免得老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劉老的一生都奉獻給了石窟考古與保護,身任數職,名譽眾多也是一種束縛,賀初月記得幾年前他就說過,會回到西北,直到最后一滴淚淹沒在黃沙中。
賀初月神色有些出離,為錯過那副殘卷而生出歉疚的情緒。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肖知言那張淡漠沉冷的臉。
“阿初!你從哪找到的這些絹畫?”
師姐雀躍的聲音將賀初月的思緒拉了回來,眾人激動地連手都有些抖,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辨察著這零星幾樣文物。
早些年有關石窟的瑰寶極其璀璨,只不過后來流失海外,輾轉數年,有的留在了私人博物館,有的被個人收藏家留存,賀初月大浪淘沙,才將之帶回。
她知道這些資料對于這幾項課題研究的重要性,哪怕費勁周折,也不覺麻煩。
“參觀博物館的時候正巧看到了。”賀初月故意把過程說得簡單,一雙狐貍眼里的光芒素凈又柔軟,“可惜緣分不夠,不然我真想把我們丟的全帶回來。”
她這幾個師兄姐都是名副其實的學術迷,剛才還有余力跟她聊天,這會一顆心思全撲在了帶回來的文物上,恨不得當下就將每一個細節分析透徹。
“經卷有破損,不過文字保留還算完整,我之前翻閱過資料,可以大致推測出被抹去的內容,但要完全確定的話,還需要劉老定奪。”賀初月一邊說著,一邊將u盤里整理的內容拷貝過去。
從嚴格意義上,賀初月不是科班出身,也沒有類似的學術背景支撐,不過她參與的文物修復和石窟課題研究并不少,又有自己專業而獨到的見解,志趣相投之下,一不小心就討論了整個下午。
以至于劉教授同院長過來時,她們還沉浸其中。
跟在院長身后的,是位面容清正的青年導師,還有他帶的研究生,一行人加起來足有數十人,浩浩蕩蕩的,書卷氣息濃重,像是要參加某種學術會議。
“劉教授,肖先生大概十分鐘后到,您先帶學生準備準備。肖先生來得突然,我們雖然沒著正裝,也不能太失了禮數。”
不多時,研究室被整理收拾干凈,茂盛的林蔭道下,勞斯勞斯緩緩駛入,象征著權力與地位的連號車牌映入眼簾。
現在京城就算新能源的車牌都得排個四五年,油車更是有價無市,純靠隨機搖號,沒點門路的,等到下輩子都未必能中,而這種頂著明晃耀眼的京A,后頭五位數字齊整統一的,誰看了都不由得屏住呼吸。
變化來得錯不及防,賀初月不想給師兄師姐添麻煩,反正院長也不認識幾個人,索性就跟著眾人等待。
京北大學這樣的百年名校,同商企關系緊密,這樣的陣仗也不奇怪,賀女士當初同學校簽訂協議時,比這還夸張。
賀初月站在最后排,慢悠悠打了個哈欠,忍不住有些嫌棄這位肖先生,走路是不是太慢了些,她還想早點溜走,不然混個合影怪尷尬的。
大概她最近真的跟肖知言犯沖,眼尾涌出點淚花時,不偏不倚對上那雙宛若黑曜石一般的眸子。
他單手插兜,站姿顯得有些隨意,眉骨下意識地輕擰著,使得這張本就凌厲的俊顏多了一股落拓不羈的味道。
“不是您想的那樣,是我們下班了就能看見,相處的時候也不是會拿手機自拍的人,就沒有照片。”
“你提醒我了,該拍婚紗照了,趁著你肚子現在不大,趕緊安排!”戴聞春火急火燎的,“我這就給知言媽媽發微信。”
“誒——”
電話掛斷,賀初月感覺這是個坑。
不消片刻,電話再次震動,這次卻是陌生電話。
她接起來,對面的聲音瞬間讓她渾身雞皮疙瘩暴起:“妞妞,我是爸爸。”
幾乎是話落電話就被她掛斷,賀初月最先反應就是把他拉黑,下一秒電話再次響起,又是個未接電話。
她遲疑著接起,對面傳來女聲:“賀女士嗎?我這里是星星寵物醫院。您八號救助的小貓很抱歉,因為內臟受損嚴重已經于今天下午六點離開了。”
第 46 章 love moon·046
沙發上的貓狗安靜下來,月色鋪在窗邊,止步于拖鞋前。
天色不知道何時暗沉,映襯屏幕微弱的光更加刺眼,刺痛著她的眼睛,泛起水色。
“賀女士,您在聽嗎?”那邊的人打斷她的思緒。
“在的。”
睫毛輕顫,她眼尾落下晶瑩被隨手撫開,“我知道了,辛苦你們了。”
暗滅屏幕,那道刺眼的亮光消失。
賀初月就近坐在地毯上,左手撐著沙發按著太陽穴。她弓著背蜷縮著,沒有哭沒有說話,直到察覺她情緒的拿鐵鉆進她的腋下,賀初月終于有了動作。
抬手揉了揉它的腦袋,又和沙發那頭的咖啡對視,下意識招了招手。
指尖一頓,等賀初月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時候,咖啡已經走過來,腦袋湊近她縮起的指腹下。
“我怎么,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熟悉的溫柔聲線,帶著陌生的疲憊低啞,只是短短一句話,賀初月就好像透過手機屏幕、穿過遙遠大陸,看到了在倫敦街頭惶急尋找的身影。
抽了抽鼻子,壓下眼底淚意,賀初月用力控制的聲線,平穩的回答著對方問題。
“我回國了”
她張了張嘴,殘酷的真相卻怎么都說不出口,但電話那頭的人卻敏銳的察覺到了她的變化,遲疑著問她
“你怎么了,初月?”
“你在難過嗎?”
說到后面,那點不確定消失不見,就算她盡力偽裝了,他也幾乎立刻就確定了他的女孩在哭。
因為聯系上她而變的安定的聲音再次著急起來,隔著網線,賀初月好像都能聽見他慌慌張張收拾行李發出的動靜。
“你別怕,我馬上來找你。”
他毫不猶豫的說出這句話。
好像兩人沒有毫無緣由的分開兩個月,她也沒有躲著他不回消息,他心底最深處那些不安的預感也不曾出現。
還是如同過去無數次那樣,她去歐洲巡演,因為太過忙碌疲憊,兩個人總是很難及時聯系,也有好幾天不回消息的時候。
但只要她演出結束,再次見面,他的女孩就會微笑著被他擁入懷中。
寧言熙近乎執拗的認定,只要他立刻回國,這些天的焦急慌亂,都會煙消云散。
但賀初月顯然并不想給他幻想的機會,她輕聲叫他的名字,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
“言熙,不要回來。”
在寧言熙看不見的地方,賀初月素凈的臉上一絲血色都無,她閉上眼,任由眼淚緩緩落下,顫抖著雙唇,艱澀的將話說完,“不要來找我。”
電話那頭的寧言熙手一松,手上拿著的護照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像第二只落地的靴子。
心底的恐慌幾乎化作實質,他極快的打斷賀初月,變調的嗓音里帶著明晃晃的祈求
“初月,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不管怎樣,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現在,也是一樣的。”
他彎腰撿起護照,直起身時,從鏡子里看到自己慘白的臉,深吸口氣后,朝鏡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再開口時,已經恢復了溫柔聲線。
“答應你的事,我都會做到的。”
“別拒絕我,好嗎,初月?”
熟悉的話,打開記憶的閘,往事呼嘯著,傾瀉而出。
賀初月其實都快要記不清第一次見寧言熙時,他是什么樣子了。
那個時候她到倫敦已經快一年了,老師知道她的經濟狀況后,推薦她去了一家正規高端會所,作為晚會上的嘉賓,表演節目。
工作不累,待遇優厚,客人素質很高,每次都能收到不菲的小費,賀初月就是靠著這份工作,熬過了最初的困境。
但是那一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來了一群無法無天的公子哥,其中一位許是喝多了酒,在賀初月登臺表演后,非要吵著去后臺找她。
一群人堵在化妝間外,鬧哄哄的,化妝間里已經有等著上臺的異國演員一邊用母語罵著聽不懂的臟話,一邊不滿的摔摔打打了。
所有人都在指責明里暗里的賀初月。
她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又羞又怕,剛卸完妝的素凈臉頰,比打了粉底還蒼白。
下唇快要被咬出血了,都沒想出一個好辦法安穩脫身。
就在那群人推推搡搡的快要沖進來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道干凈又溫柔的男聲,三言兩語間,將那群人哄著離開了。
等人都走光了,后臺管理才姍姍來遲,道歉和安撫的態度挑不出一絲錯漏,最后意味深長的告訴賀初月,“剛剛幫忙的那位先生,說是姓寧。”
姓寧。
賀初月記住了這個屬于東方的姓,打算等下次遇見的時候,好好的感謝同胞。
沒想到第二次去演出,就收到了一束巨大的花。
署名是熟悉的,寧先生。
只是當賀初月循著侍應生指的路追過去想要好好道謝時,卻再也找不到人影。
就這樣,那位姓寧的先生像隱沒在她生活中的圣誕老人,在每一次賀初月演出時,雷打不動的送一束花,卻從不會真的出現,更不會打擾到她。
就在整個后臺,都知道東方來的初月小姐有一位忠實觀眾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讓兩個人真正見了面。
暴雨如注,裝潢奢華的大廳門口,一群衣著精致的男女皺著眉頭看窗外,門外一輛輛豪車擠成一團。
賀初月結束了演出,準備走卻打不到車,林霧宜說要來接她,但也被堵在路上。
站著也是干等,她干脆去餐廳取了一杯熱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望著窗外發呆。
那個時候,寧言熙就站在離她三步遠的窗邊,皺著眉頭看雨。
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風衣,身高很高,頭身比極好,從背影看過去,頗有些氣定神閑,在狂風暴雨中好像自成結界,被喧囂的人群襯托得格外溫和安定。
賀初月掃了他一眼,視線并沒多停留,低頭啜飲一口濃滑咖啡后,就繼續沉入自己的世界里了。
很快,一道印象深刻的聲線在不遠處響起,賀初月驚喜抬頭,看到方才站在窗邊的男人抬著手,在講電話。
對上她看過來的眼神,他像是才發現她般,做了個抱歉的手勢,快速的朝遠處走去。
但賀初月還是隱隱約約的聽到他手機里傳來的模糊聲音。
電話對面的人,叫他,寧言熙。
賀初月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電話那頭催的急,寧言熙沒注意到身后跟著的人,走到門口時,電話掛斷,他抬頭看了看不見停歇跡象的雨,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后,脫下風衣舉在頭頂,就要往雨里沖。
賀初月的遲疑只有半秒,就毫不猶豫的叫住了他,“寧先生!”
見他停下,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賀初月上前半步,從包里掏出雨傘,遞了過去,快而輕的解釋,“我朋友來接我,用不上傘。”
寧言熙是真的急,也顧不上客氣,禮貌的朝她點點頭,“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你。”
“不用謝,”賀初月慢慢笑了起來,清清冷冷的眉眼在潮濕的空氣中,柔和的像是被雨化開,“我才是應該向您道謝那個人,寧先生。”
寧言熙打著傘走了,瘦高的背影在暴雨里漸漸隱沒。
正好林霧宜也到了,賀初月舉著包沖進車里,短短一段路,還是被淋成了落湯雞。
溫暖車廂里,林霧宜隨口抱怨她不知道照顧自己,怎么連帶出去的傘都能丟掉,賀初月卻安心的笑了。
那位好心的寧先生,她總算是幫到了他。
借出去的那把傘,寧言熙到底是沒還,只是之后的每一次,送花到后臺的,都變成了他自己。
剛開始的時候,賀初月十分惶恐。
但寧言熙表現的實在太自然了,除了送花之外,并沒有多余的動作。
漸漸的,隨著賀初月聲名鵲起,她的粉絲也多起來,每次演出,后臺都堆著滿滿當當的鮮花,寧言熙沒入其中,就顯得很尋常了。
偶爾賀初月出來看到他,兩個人還會笑著聊幾句,日復一日,也算是熟稔起來。
只是隨著演出變多,煩惱也隨之而來。
她被狂熱粉絲跟蹤了。
發現這件事后,林霧宜如臨大敵的接送了她一段時間,但她作為交響樂團的小提琴手,到底還是有自己的工作,并不能時時刻刻的跟著賀初月,賀初月自己也不想給她帶去麻煩,索性減少外出,每天窩在小小的公寓里訓練。
但作為炙手可熱的芭蕾舞伶娜,她總不能拒絕演出,于是每一次出門,都變成了驚心動魄的冒險。
在一次演出回公寓的路上,賀初月發現自己又被跟蹤了,她快步朝人流聚集的地方跑去,但身后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
就在腳步快要追上的瞬間,賀初月幾乎都要感覺到后背伸過來的指尖時,旁邊突然沖出來一道瘦高人影,猛的撞向她身后的人。
兩道身影很快扭打在了一起。
賀初月下意識的跑遠,心有余悸的回過頭看時,卻看到那位總是溫柔有禮的寧先生面無表情的和人搏斗。
從那天開始,每次夜間演出結束,賀初月身后都會跟著一道讓人安心的腳步聲。
從遠遠的跟著,到并肩而行。
去年圣誕節,倫敦下了雪,泰晤士河邊,夜幕輕柔的降臨,暖黃的燈光漸次亮起,雪色與月色交織。
一向溫柔沉穩的人,手足無措的單膝跪地,仰起臉認真的向她告白,
“初月,請給我一個照顧你的機會,好嗎?”
看著他臉上明顯緊張的神情,賀初月想,人的身體,每七年全身細胞就會全部替換掉,她也應該有一段新的開始了。
過去就像泰晤士河里的水,永遠不會停在原地。
于是她點點頭,答應了他。
當終于將她擁入懷中,寧言熙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看著她清冷眉眼,柔聲說道
“初月,我知道的,你現在也許還沒完全愛上我,只是習慣了我的存在,沒關系的。”
“只要你愿意,我會一直陪著你。”
“我愿意等,等到你忘記那個人的那一天。”
同樣一句話,讓兩個人都想起了去年那一天,但這一次,說出這句話的人,終于等來了回答。
“別等了。”
賀初月睜開眼,任由眼淚靜靜淌下,她哽咽著,還是將殘忍的話完完整整的說出口,“我不值得。”
“寧言熙,我們,分手吧。”
“唉,別提聞祁,他小時候就是個混世魔王,根本管不住,他在家里還不如知知自己在家放心。所以我和你爸每次應酬都帶著他,知知不喜歡那種場合索性就在家,長此以往他也逐漸養成了自己照顧自己,自己拿主意。”
“六歲的時候我們帶他回他外婆家,聞祁去過好幾次,知知倒是第一次,結果也是那次他主動提出要留在國內,陪著外公外婆。他們疼外甥,我和你爸也想著他身邊有人照顧,就同意了。”
“直到知知初二的時候,兩位長輩離世,我們把他接了回來。可那時候他性格已經養成,我們便也沒有再干預過多,就成了現在這樣。”
說罷,祁妍親昵地拉著賀初月的手,叫她多擔待:“知知話少,有時候說話做事可能獨斷了點,要是不開心了隨時跟我說,我打他!他這個人是無趣,但他會做飯,會照顧人,有時候細心過頭惹你煩了你就該罵罵,打也行,我和你爸都沒意見!”
“妞妞,知言多虧遇見了你,不然我都和他爸以為他就這么孤獨地過完一生啊。”
越說越上頭,祁妍更是眼底含淚,握著賀初月的手實在哽咽到無法說話。
薛璐兩人見狀忙安撫著,這才把人的淚止住。倒是賀初月,看向緊閉的書房大門,替肖知言捏了把汗。
剛剛進門時,肖生的臉色可不太好。
第 47 章 love moon·047
書房內,棋盤前,兩人各坐一邊。
黑白雙子博弈,輪到肖生。
他看著已輸的棋局,嘆息道:“還是下不過你,算了。”
肖知言聞言收回拿棋子的手,未置一詞。
沒聽到回應,對面佯裝遺憾的人抬眸,撞上他等候的視線,愣愣,撓頭。
“你老師給我們打電話了,說你不想做兩校實驗室是吧。”
“是。”
“為什么?”肖生看向門的方向,“妞妞不同意?”
“她同意,是我還在考慮。”
看清寧言熙的那一瞬間,賀初月心里冒出一個怪誕到無厘頭的念頭:
——還好肖知言剛被氣跑了。
長久盯著燈光下的人,讓她雙目干澀,有一種想要流淚的沖動,賀初月閉了閉眼,忍過那陣不適,也收起了不合時宜的想法。
再次睜開眼時,她的眼底只剩下平靜,說出口的話,也疏離而冷漠,“寧言熙,你來做什么?”
寧言熙卻沒回答。
他低下頭,近乎貪婪的描摹著她熟悉的五官。
她瘦了。
本就骨相極佳、五官精致的一張臉,現在更是皮骨貼合,下頜尖尖,線條流暢的側臉對著人時,眉眼間的清冷感在秋風中更勝往昔,整個人透著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息。
明明言辭疏離、神色冷淡的人是她,但在寒風中瑟瑟伶仃的,也是她。
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飄散在空中,寧言熙上前一步,本能般伸出手,想要將她擁入懷中。
但賀初月卻并不給他這個機會,她臉色蒼白的往后退了一步,別開臉去沒看他,語氣卻是疾言厲色的,“寧先生!我們已經分手了!”
寧言熙心底一悸,像是被A4紙劃出了血。
第一反應是茫然,之后才察覺到痛。
過去幾年中,他曾無數次等在她公寓樓下,有時候是接她去舞團,這種時候她下樓時,他會笑著給她一個擁抱;有時候是演出結束,他送他回家,如果天色還早,她會邀請他上去喝杯咖啡。
但沒有哪一次,兩人之間的距離隔的那么遠,氣氛有那么的劍拔弩張。
他扯了扯嘴角,聞言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那雙一直落在她臉上、布滿血絲的溫柔眼睛,露出的神色卻比哭還難看,“初月,我只是來看看你。”
十幾個小時的國際航班上焦灼不安的漫長等待,讓他嗓子干啞得不像話,每說一句話,澀得就像有刀在刮,即便是這樣,他仍盡量放柔了聲線,一邊往后退,一邊輕聲安慰她
“你別怕。”
那股想流淚的沖動再次蠻橫襲來,賀初月仰起頭,澄澈的眼里泛著水汽,雪白臉頰上發紅的眼圈格外顯眼,她沒避開他的視線,反而直直望過去,格外堅決
“寧先生,我想我說的很清楚了,我們分手了,結束了,你能不能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這對我來說,是一種打擾。”
直白的話,像一把殘忍的釵,在兩人之間劃出一道無形的鴻溝。
寧言熙唯有苦笑,“初月,我能問一句,為什么嗎?”
為什么,你明明說過是有事離開一段時間,卻一去不回;
為什么,明明上次見面時我們還能開心擁抱,這一次見面卻形同陌路?
為什么
是不愛了嗎?
是我做錯了什么嗎?
是有什么苦衷嗎?
無數無數的為什么結成網,將他困在其中,百思不得其解,苦苦無法掙脫。
她的答案就是刀,讓他徹底死亡,或擊碎那張困住他的網。
他眼底暗含希冀,認真的觀察著賀初月的神情,想要從她眼中看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賀初月看懂了。
也明白了,他千里奔赴而來,只為了給她一個生殺奪予的權力。
也正是因為懂得,所以更加痛苦。
她終于還是別開臉,避開了他的視線,言語慢慢舉起了那把刀,“沒有為什么,只是我累了。”
緩了緩,她像是破罐子破摔般,又像是終于找到機會,將心底憋了很久的話傾瀉而出。
“因為我從來就沒有愛過你,你很好,但我不愛你。”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煎熬。”
“因為在倫敦,我太寂寞了,所以我在貪圖你對我的好。”
“但現在,我后悔了。”
“寧言熙,我后悔和你在一起了。”
眼底的希冀徹底熄滅,蛛網上的人停止掙扎。
寧言熙無法承受般,又往后退了兩步。
剛出國時,他的人生猝然遭逢巨變,落魄到幾乎可以說是被流放,莫測的命運讓年輕的男人整夜整夜的失眠,也是在那個時候愛上了抽煙,癮最大的時候,幾乎無法自控。
認識賀初月之后,他慢慢開始戒煙,到了后來,他幾乎都快要忘記煙草的味道了。
但現在,在他追隨愛人的腳步,回到祖國的這一天,他的煙癮卻毫無征兆突然爆發。
他抖著手,下意識在空蕩蕩的衣兜里掏,努力半天,卻什么也掏不出來。
這個瞬間,他突然發現,其實他的癮從沒戒掉過,只是從煙草,變成了她而已。
“初月,”他抬頭祈求的看向她,“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嗎?你說,我都會改的。”
“千萬別別不要我。”
賀初月的雙唇也在顫抖,她咬著牙,死撐著不回答,眼淚卻毫無征兆的落了下來。
“寧言熙,不要再來了。”
“我不要你了。”
“我不要你了,聽得懂嗎?”
“別哭,你別哭。”寧言熙條件反射的上前,想要給她擦眼淚。
但他回國時走的匆忙,除了證件,什么也沒帶,急的翻過袖口,想用柔軟內側吸掉她的淚水。
但賀初月卻再次避開了。
她背過身去,很快恢復了平靜,聲線平穩的拒絕,“就這樣吧,寧先生,分手應該體面,不要再糾纏了。”
寧言熙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整個人安靜的像一座雕塑。
好一會兒,賀初月才聽見他干澀低啞的聲音,輕聲問她,“是因為,那個人嗎?”
“是。”賀初月頓了頓,干脆的點頭承認了。
看著她絕情的背影,寧言熙干啞的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破碎的輕笑,他一步步往后倒退,直到重新陷入黑暗,都沒等到她回頭。
“我知道了。”
“那就祝你,得償所愿,和他白頭偕老吧。”
第二天早上起床時,賀初月被鏡子里紅腫的眼睛嚇了一跳。
好在她家冰箱里別的沒有,雞蛋倒是排列的整齊,賀初月沉默著煮了雞蛋,動作認真的敷眼睛、
也好。
大概是夢里有人替她哭過了。
隨著眼瞼上的紅腫逐漸消退,賀初月鈍鈍的想。
很快,臉上幾乎看不出痕跡了,賀初月動作熟練的戴上口罩出門往華音趕。
其實華音沒有考勤,但賀初月對自己要求一向很高,除非生病嚴重到住院,否則每天早晚課都是到的最早、走的最遲的。
尤其是她剛來華音就空降首席,團里還大張旗鼓的要以她為中心重新組建團隊,新的卡司帶來新的角色分配,自然不是所有人都樂見其成的。
從小就是這樣,崇拜她的人多,質疑她的人也不少,賀初月都習慣了。
大不了,就是用加倍的實力,讓他們心服口服。
因為這種心態,賀初月從來不會把別人的目光放在心上,但今天一進大練舞室,那種被人評估打量的視線卻格外明顯,隱隱還有一絲嘲諷的意味。
這卻是相當新奇。
賀初月抬眼掃了一眼,對上她平靜眼神的人都下意識閃避,等她的目光略過后,卻又會再次回到她身上。
像睡前的蚊子,沒什么傷害,純煩人。
本就算不上好的心情,瞬間更差了。
但賀初月也沒說什么,自顧自的做著熱身,只是等封曉穎到了,朝她點點頭,示意她幫忙監督今天的早課時,賀初月卻不再像往常那樣溫和,每個動作做錯的、做的不到位的,都被她毫不留情的拎了出來。
尤其是那幾個絲毫不掩飾對她敵意的女生,被單獨點名了好幾次,看著她的眼神,又羞又惱。
偏偏賀初月不止眼光精準,示范的動作也如同教科書般優雅精確,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讓她們無計可施。
等早課結束,被點名最狠的那個叫趙麗麗的女生臉色鐵青,走到她面前,冷冷的說了句,“我倒要看看,以色侍人,能得意幾天。”
明明是不相干的人,說出來的話卻正中紅心。
賀初月睫毛顫了顫,再抬起來時,眼底的不堪已然掩藏的一干二凈,她朝趙麗麗笑笑,話說的禮貌卻不客氣,“這就不勞煩程小姐關心了,趙小姐當務之急,是提升自己的基礎水平。”
“不然,等月底全團大考核,恐怕會很危險。”
“你!”聽她提到考核,趙麗麗臉色更差了,卻又不敢真的得罪到時候會作為考官出席的賀初月,只能忍下氣,僵硬的朝她笑笑,“我開玩笑的,賀小姐應該不會生氣吧?”
"我會。"雖然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來說這么一句話,但賀初月已經不耐煩和她扯頭花了,干脆利落的轉身就走,“所以以后專心練舞,別再來我面前開玩笑了。”
“我不喜歡。”
趙麗麗碰了個釘子,灰溜溜的走了,站在不遠處的文嘉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走了上來。
看出她心情不佳,文嘉組織了一下語言,笑著安慰她,“初月,你別把網上那些人的話放在心上,我們都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你別因為他們生氣了。”
“趙麗麗也不是真的相信你是那種人,她只是你來之前她是團里第一女主的,現在她對你有意見,但是你的實力大家都看得見,沒什么人站在她那邊的。”
她這么一說,賀初月反而糊涂了,皺著眉頭問,“網上?那種人?文嘉,你在說什么?”
“啊?原來你不是因為這個事心情不好嗎?”文嘉也懵了,打開昨晚那個和人網上辯論八百回合的帖子,拿給賀初月看,“她們都說,這個人是你”
看清手機屏幕上的內容,沒想到昨晚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賀初月無奈的揉了揉眉心,卻沒否認,畢竟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認出她來。
“是我。”
“至于車”她垂眸,不敢看文嘉的眼睛,“是一個朋友。”
不想再繼續談論這個話題,賀初月抬頭時眉眼彎起,“輿論還傷害不了我,你放心吧。”
想了想,文嘉覺得也是?
這畢竟只是一個社交平臺上沒露臉的照片和評論區沒指名道姓的揣測,雖說言語如刀劍傷人,但只要真的不在意,其實也無所謂。
想通了,她親親熱熱的挽住賀初月手臂,朝她眨眨眼,一臉八卦,“所以你那個朋友,還沒機會在女神這里轉正嗎?”
賀初月失笑搖頭,“不是。”
因為情況正好相反,她才是妾身未明的那個。
文嘉長長的噢了一聲,也不知道她腦補了些什么,但總之看起來像是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釋,朝她笑的一臉捉狹,“我懂的。”
兩人邊走邊說,中途文嘉又招呼了幾個跟在賀初月開小灶練舞的女生,一群人似乎早就商量好了,簇擁著賀初月出門,要請她吃舞團外一家公認好吃的餐廳。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往外走,卻被堵在了大門口。
一輛全車定制的淺藍色跑車停在門外,將出口遮的嚴實,奢華的鉆石車燈在陽光下光芒四射,好看的獨一無二,也囂張的明目張膽。
女生們面面相覷,都不知道這是誰停在這兒的,有行動力強的,已經去保安亭詢問了。
文嘉心急吃飯,拉著賀初月就要繞過去,沒想到賀初月卻皺著眉頭停下了腳步。
她順著賀初月的目光去看,就看到旁邊另一輛黑色商務車上,下來一個知裝革履的男人,正直直朝著她們走來。
這一刻,文嘉的腦子里閃過很多亂七八糟的想法。
直到那個男人站在她們面前,朝她微笑的點了點頭,她甚至懷疑起自己實際上是富豪抱錯的千金,她的總裁爹媽終于在今天找來了。
卻沒想到那個男人視線只是在她身上略微停留,就轉身朝旁邊的賀初月恭敬彎腰
“賀小姐,昨晚惹您生氣了,二少爺今天走不開,特意吩咐我來替他道歉。”
“這些,都是給您的禮物,希望您能喜歡。”
隨著他轉身示意,華麗跑車的后備箱和車門緩緩升起,露出里面滿溢的嬌艷玫瑰,一早空運而來的玫瑰花瓣上猶帶著露珠,還有一件件,比露珠更耀眼的,豪奢珠寶。
珠光寶氣,在這一刻具象。
惹來一片驚呼艷羨。
是玩笑話這句解釋還沒出口,腰上扣著的力道稍重了些,肖知言抬起頭,暴露眼中的占有。
“那請問賀律師。”
“合約有沒有說,三年約定婚期想延期,要怎么做?”
“嗯”
她假裝思考,腦袋抵著墻:“我想想哦。”
故意拉長時間,感受著腰側的炙熱,她那雙眼睛里仿佛有絲勾著那一顆焦急等待的心。
片刻后,婉轉的女聲上揚著,給他辦法:
“肖知言,吻我。”
第 48 章 love moon·048
話音剛落,灼熱的氣息落下,唇瓣貼上柔軟。
賀初月睫毛輕顫,將男人動情的眉眼瞧個干凈后才揚著唇閉上眼睛,回應他。
他的唇有些燙,但很軟,鼻尖掠過的氣息透著灼人的曖昧。他們身后是被暖光照亮的花園,肆意盛開。
還記著要吃飯,賀初月離開前輕咬了下他的唇,和某人呆滯的目光相觸,她心情極好:“傻了?”
肖知言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還有些不可置信:“你咬我?”
“怎樣,難不成你要還回來?”
他低聲笑笑,望向她的眸子里泛著波瀾:“不還,走吧,吃飯。”
兩人一前一后下樓,狀態和腳步都和剛來時大相徑庭,肖聞祁捂著嘴轉過身沖薛璐使了個眼色,好像在說“真膩歪”,薛璐瞥他一眼,帶著初月去餐廳。
餐桌上,一家人其樂融融,落地窗外不間斷的煙花在黑色的夜空里美麗綻放。
賀初月夾著餃子放進嘴里,一方心被填的滿滿的。
過年,當然還是人多熱鬧。
賀初月死死咬著咬著唇,壓住喉中的尖叫,顫抖著伸出手,試圖將箍在腰上的修長手掌掰開,但哆哆嗦嗦的手指卻在下一秒就被猶有余力的大手利落捏住,一并壓在了滾燙掌心之下。
她還想掙扎,然而手掌的主人卻已經沒了耐心,低沉的嗓音如同上好的絲鍛,懶洋洋的一字一句響在耳邊
“賀小姐,來都來了,又何必做出這種姿態呢?”
“不過,聽說賀小姐的舞不僅跳的好,演技也倍受贊譽,是百年難遇的芭蕾舞天才。”
“但——再這么演下去,戲,可就過了。”
帶著笑意的聲音逐漸壓低,直到停在敏感的耳廓邊,和當年一樣灼熱的氣息在急轉直下的語調中,冰冷的能讓人血液凝結。
“畢竟,我這里,可沒人給您頒獎牌,也沒人給您立牌坊。”
賀初月那顆落在原地、兀自急跳個不停的心跳被凍的漏了一拍,在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眼圈就因為他的話,紅了。
她也察覺到了自己的沒出息,低頭咬著唇沉默了一會兒,熬過那陣鼻酸后,才重新開口
“二少爺…您說的對,所以可否請您…高抬貴手呢?”
說著賀初月終于攢夠了勇氣,抬頭和他對視。
但僅僅只是半秒鐘,就在他不達眼底的冰涼笑意中敗下陣來,她匆匆垂下視線,再次嘗試著脫離他的懷抱。
本以為會依舊艱難,沒想到他突然松手,賀初月猝不及防,踉蹌著往前沖了兩步才站穩,她明顯的松了口氣,這才發現鴉雀無聲的宴會廳里,所有人都在盯著自己,將方才那一幕全部收進眼里,看盡了自己的窘態。
后知后覺的羞恥潮水般往上涌起,她幾乎是漲紅著臉,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自己站在原地。
承受著各色眼光,賀初月深吸一口氣,極力控制混亂的思緒,試圖將退場的臺詞說清晰,給自己血肉模糊的尊嚴保留最后一絲體面。
“二少爺,打擾了您的興致,我很抱歉,我馬上就走…”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賀小姐,你好像還沒明白自己的處境。”
“我讓你走了嗎?”
這句話像數九寒天一道冰水兜頭澆下,讓賀初月的身體不自覺戰栗起來。
她想起方才竊竊私語的人群、會所外焦急等待的母親、醫院里一夜白頭的父親,還有…那張突然送到賀家的名帖。
一個個光怪陸離的場景在腦海中分崩離析,賀初月慢慢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
明明那上面什么也沒有,但她卻覺得掌心還留著那個燙金【肖】字的印痕,它在發熱發燙,似乎不將她焚燒殆盡,誓不罷休。
是了,今晚這場宴會,那張所謂能救賀家于水火的名帖,根本就是他故意設的局。
把她引到這里來,也不是為了讓她得償所愿。
畢竟,當年她離開前,激憤之下說了很多難聽話。
他這人一向睚眥必報,今天兩人異位而處,落在他手里,當初的話說的有多難聽,現在的處境就有多難堪。
不將她戲弄折辱個夠,他是不會罷休的。
從見到他起,就被絕望侵染的心,在想明白這一點之后,像是窺見了深黑夜里的一線曙光,終于又有了向前奔跑的勇氣。
賀初月用力咬著唇,在心里給自己加油鼓勁兒。
她在心里告訴自己,只要忍一忍就好了。
忍過今晚,忍到他覺得夠了,忍到他放過自己,她會立馬離開這個地方,再也不出現在他面前。
“二少爺,請問您還有什么…吩咐嗎?”
有些艱難的說出這句話,賀初月垂眸不再看他,只靜默等著來自他的刁難。
聽到她的聲音,沙發上的人收回了目光,再次恢復那副懶洋洋的姿態,隨手拿起一杯紅酒,在手里漫不經心的轉了幾圈后,方才勾起唇角,發出一聲輕笑。
“既然賀小姐的芭蕾跳的很好,那就給大家跳個舞吧。”
“為了配賀小姐的舞姿,我可是專門請了樂團過來,不知道賀小姐還滿意嗎?”
他說的隨意,好像只是提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要求,但賀初月卻愣在原地,手足無措,動彈不得。
“二少爺…這是不是…”
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大概是初到名利場,還保留著一分天真,見賀初月為難,便忍不住開口,想為她求情。
但話還沒說完,旁邊的男伴便急急拉住了她,她看了看旁邊的人,又看了看人群中間穿著禮服裙高跟鞋,孤零零站著的賀初月,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怎么,賀小姐連這點面子都不給?”
肖二少爺像是沒聽見這個小插曲般,微笑著將高腳杯放了回去。
高透水晶杯與沉黑大理石桌面碰撞,發出一聲輕響,也讓那位好心的千金不自覺抖了抖,再不敢開口了。
處在這場看不見的風暴中央,賀初月沉默一會兒后,慢慢的冷靜了下來,她抬起頭定定看向坐在沙發上熟悉又陌生的人,慢慢勾出一個明媚笑容。
“好啊,既然是二少爺吩咐的,我自然會辦到。”
她微笑著彎下腰,將礙事的高跟鞋脫下,整整齊齊的放在一旁,又將裙擺仔仔細細的打好結,踮起腳尖,擺了個開始的姿勢。
纖細到一折就斷的腳踝陷在手工長毛地毯里,在巨大水晶吊燈明亮的燈光下,白皙細膩的小腿反著光,連方才匆忙打結時不小心劃到的地方慢慢泛上的一抹紅痕,都清晰的浮現在所有人眼前。
幾乎在場所有的雄性,都有意無意的將目光投注在那抹扎眼紅痕之上。
除了提出這個小要求的肖二少爺。
賀初月看了那個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男人一眼后,朝樂隊的方向點點頭,示意自己準備好了。
她收起笑容,閉上了眼,眼角那滴倔強的淚終于承受不住壓力,無聲的順著蒼白臉頰往下墜落,摔了個粉身碎骨。
柴可夫斯基的經典旋律響起,賀初月的動作一頓,心底某個隱秘角落慢慢抽痛起來。
…居然是天鵝湖二幕白天鵝變奏…
盡管腦子里出現了一些不該出現的畫面,但千萬次的訓練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隨著音樂,賀初月本能的抬手旋轉,即將抬腿時,她繃直的腳尖在空中停頓了半秒,之后破釜沉舟般往上、再往上…
身后人群發出驚呼,賀初月心里只剩麻木。
這些人,衣冠楚楚,歡聚一堂,正在舞蹈的美貌少女就是今晚的主食,他們伸出無形的刀叉,一起將她的尊嚴肢解凌遲,啃噬殆盡。
想到這里,賀初月清晰的感覺到本不該出現痛覺的手腕傳來一陣疼痛…
本該漂亮完成的A la seconde被打斷,僅僅在Round de Jamie en lair就強行結束,賀初月驚訝睜眼,視野中卻只能看到肖二少爺鐵青的臉。
他完全失去了方才的游刃有余,濃黑的鋒利長眉壓下,深不見底的漆黑眼瞳中像是燃著兩團烈火,大步走到她身旁,一言不發的攥住她纖細手腕,拽著發懵的女孩大步往外走。
先前被他拿在手里的水晶高腳杯被猝不及防的帶倒,鮮紅如血的葡萄酒滴滴答答的順著大理石桌面往下淌,將白色地毯染成血色。
一片狼藉中,賀初月茫然的抬頭,在激烈晃動的視角里,踉踉蹌蹌的順著他的步伐往前。
巨大的水晶吊燈在他頭頂投下一片虛幻光圈,將他的表情模糊,賀初月的視線中,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窺見他緊繃的鋒利下頜角。
怒意昭彰。
見他突然離開,宴會主人著急的走了上來,擠出笑容試圖挽留,“二少爺,您…”
“滾!”賀初月還未反應過來,肖知言整個身體擋住她,里面的人看不到。
他長手一伸,單手將她輕松地鉤到懷里,往外走的同時將她一同帶走。
整個過程短短三秒不到,他的動作行云流水,沒有任何停頓。
他個子高,就這么順手一攬過她腰身,她鼻子碰上他結實的胳膊,他的襯衫捂上她的口鼻,屬于男人的荷爾蒙霸道占據她的嗅覺,腎上腺激素飆升。
再回神,他已經摟著她到側廳了。
連唔聲都發不出的賀初月在情急之下,只能不停地拍他胳膊,試圖掙脫強。
肖知言將她輕輕放下,扯著一抹算不上友善的淡笑:“別激動,我們聊聊?”
眼前的男人跟一座大山一樣,她羸弱的身子被他襯得嬌小。
心里有點怵,她還是搖頭。
肖知言又不是什么真的紳士,不過是打聽到賀初月喜歡文質彬彬的男人,為了贏得一些好感,穿上儒雅的西裝罷了,現在都被她退婚了,自然懶得再裝,更不會順了她的意。
“月子小姐,不講理了。”肖知言笑得人畜無害,語氣倒是野腔無調,“信也不給一個,直接就退了我的婚,本來我在外就沒什么好名聲,現在都成洪水猛獸了,誰見了我都跟貓見了老鼠
肖知言:“你可別告訴我,你喜歡肖燁然。”
賀初月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伸手去扯手機。
肖知言修長的四指并攏往掌心輕扣,示意她湊近。
賀初月被堵到沒話說。
一部手機出現在她視線里。
他沒有再打趣她,將手機交到她手里。
她著急地摸大衣口袋找手機。
賀初月接過,打開備忘錄,用最快的手速輸入想說的話,懟到他面前。
往日遇到哪個女生這樣夸肖燁然,肖知言只覺得眼瞎了,懶得多說一句話,但看著眼前固執的少女,略有不爽問:“他在相親宴和女友私奔,都這樣打你臉了,你也不計較?”
肖知言捏著手機一角,拇指動了幾下,機身上下晃動,格外輕佻。
他給的理由很有誘惑力,但賀初月也不傻,也不是非肖燁然不可,為了一聲嬸嬸以后和肖知言住一個屋檐下。
賀初月心中怒罵一句。
對肖燁然了解少,想不出其他辯解詞,直白問:「計較,但和你結婚我就能出了這口氣?」
歪理!
賀初月氣呼呼地打下最后一段話,把手機拋回去。
問他:「和你結婚就是有眼光?」
肖知言配合女孩的高度,微微低身,仔細閱讀。
賀初月:「當初說好結婚對象是肖燁然我才同意這門婚事,你們肖家毀約,我拒婚再正常不過。」
肖知言挑了挑眉,輕輕地嗤笑一聲:“你的意思是對象是肖燁然,這婚你就結?”
賀初月刪掉‘是’字,重新輸入。
從小就被教導待人要有言貌的賀初月沒忍住翻了白眼。
賀初月也不是這個意思,但也不是一兩句話能解釋清楚。
才記起她擔心顏料臟到手機,畫畫前放在側廳的茶幾上了,身上沒有。
她最多是不滿肖燁然的做法,打了她的臉,也讓沈家尷尬,但這些沈家會在商務合作的談判桌上討回來,她沒必要鉆牛角尖。
男人說話真夠犀利,嘴可真毒。
“用我的。”
肖知言哂笑:“賀小姐什么眼光輪不到我批判,起碼我沒有白月光。”
賀初月當然計較,她又不是圣母瑪利亞,但這是兩碼事。
賀初月點擊換行鍵:「就這?」
低沉的呵斥落在耳中,那人卻顧不上生氣,再次擠出笑,知趣的壓下所求之事,和在場的其他人一起,目送兩人消失在電梯口。
等他們一走,所有人腦子都只剩下一句話——
二少爺今天這火,發的怎么這么邪乎?
“肖知言!你放開我!”
手腕被勒的生痛,賀初月看著不遠處那輛黑色豪車,身體的疼痛和對未知的恐慌讓她沒辦法再保持沉默,一邊掙扎,一邊脫口而出他的名字。
“怎么,賀小姐終于想起我的名字了?”
肖知言本能的放松了攥著她的力道,卻在下一秒反應過來后,更加粗暴的拉開車門,一把將她塞進車里。
他彎下腰,透過茶色車窗,冷冷的盯著水晶玻璃里試圖掙扎的人,就像在認真觀察著琥珀里定格的破碎燕尾蝶,“我還以為,賀小姐已經忘了呢。”
賀初月仰起頭,觸及他投下的寒涼眼神時,愣了一下。
她突然不合時宜的想起六年前那個晚上,少年囂張肆意的大喊
“賀初月!!!記住我的名字!”
“老子叫肖!知!言!不許再忘了!!!”
第一次掙脫樊籠的少女笑的開懷,和以往的淑女風范亳不沾邊,聽見他的話,還是乖乖叫他的名字,帶著笑的尾音又軟又甜,“肖知言肖知言…”
“肖知言…”
車庫的燈光昏暗,賀初月仰頭看著他,眼中有片刻的茫然。
這張線條更加凌厲的臉好像和記憶中猶帶青澀的人重合了…
她張張嘴,喃喃叫出他的名字。
肖知言沒什么反應,她反而被這太過陳舊的語氣嚇了一跳,慌亂的垂下長睫,低頭不再看他。
“呵…”似乎是覺得她裝可憐的伎倆太過拙劣,窗外的人冷笑一聲,失去了搭理她的興致,沉默的拉開另一側車門,一語不發的坐到她旁邊。
前頭存在感低到讓人忽略的司機不需要任何指示,輕巧的將車開出地下車庫,性能優越的黑色豪車靜靜匯入交織的車流中。
車內被不時掠過的路燈照的忽明忽暗,賀初月的心也跟著忽上忽下。
她很想問問肖知言,想帶她去哪里,要她怎樣,才能放過她,又要她付出什么樣的代價,才能…幫幫賀家。
但現在的肖知言…
她害怕他。
現在的他,是整個京市圈子里人人巴結的肖家二少爺,是動動手指就能決定賀家是生是死的人,是個鋒芒畢露的成年男人,唯獨…不是記憶里那個桀驁不馴的貧窮少年。
他不會再小心翼翼的偷看她,不會強勢卻笨拙的討好她,也不會再關心她是委屈還是快樂了
他不再愛她了。
他恨著她。
她的視線不受控的落到他臉上,卻只能在半明半暗中,從他凌厲的側臉線條流連片刻,滑過他左側眉骨上的傷疤,再慢慢停留在他繃直的唇角。
她無聲的張了張唇,翻騰在心底的疑惑怎么也說不出口。
“賀小姐,想勾引我,只是用眼神偷偷摸摸看可不行。”肖知言忍無可忍,微微偏過頭,嘲弄的看向她。
但當看清賀初月眼底沒來得及掩藏干凈的悲傷神色時,肖知言臉上冰冷的笑意瞬間凝固。
心底的怒火毫無緣由的勃然升騰,肖知言霍然伸手,死死鉗住賀初月的臉頰,將表情空白的她禁錮在自己和車窗之間,狠狠盯了她半響,才在讓人窒息的沉默中,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的警告她
“擺出這副樣子,又想耍什么花招呢?”
“前、女、友,嗯?”
見賀初月一副我信你才怪的模樣,他終于妥協,“我就是看著他和蕭末有什么不一樣——”
“等等。”她問,“誰是蕭末?”
身后的門被輕扣,賀初月轉身看見肖知言推開虛掩的門,秦陽一的聲音隨后響起。
“就是你高中寫情書的那個人呀,親愛的蕭末,你好,我是高一一班的賀——唔唔!”
賀初月一個箭步沖過去捂著他的嘴,看向肖知言。
“你怎么來了?”
他面色無異:“小姨說可以吃飯了。”
秦陽一點頭如搗蒜。賀初月松開他,示意他不許胡說。
“嗯呢,我們馬上就去”她面帶微笑,實則趕人。
“好。”
肖知言點了點頭,轉身,視線掃過心虛的某人,隨后又看向秦陽一。
“小陽,那個字是未,不是末。”
第 49 章 love moon·049
高挑的身形離開,秦陽一認錯般看向賀初月,“姐夫認識蕭蕭未嗎?”
“你都認識別說他了。”賀初月有些頭疼,“怎么想起來提他,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秦陽一無辜:“畢竟他是你第一個喜歡的人,我不記得才不正常吧。想我當初費盡心機才讓我媽答應去高中接你放學,也是我運氣好,就那一次就遇見他了,可惜燈光太暗就記得長得帥了。現在見著姐夫我不得把兩張臉放在一起比較比較嘛。”
“你倒是有理由。”她裝出兇狠的模樣,朝他伸出手,“被你發現我寫情書的那天晚上我就應該把你滅口!”
“不要不要!”
秦陽一夸張地往門口跑,被秦泰呵斥沒正行才安靜下來。
餐桌前,幾人坐下開始吃飯,戴聞春欲言又止地模樣讓賀初月有些摸不著頭腦,視線也是在她和肖知言之間流轉,仿佛大家都有事瞞著她似的。
期間秦泰非要喝酒,讓肖知言也陪著,她看向戴聞春,奇怪她這次怎么沒攔著。不等賀初月攔,某人已經聽話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賀初月默默閉眼,不知肖知言那淺薄的酒量面對秦泰珍藏的茅臺時又有幾分招架之力。
事實證明,半杯就倒
清晨睜開眼,看到窗簾緊閉、漆黑而空曠的房間,賀初月幾乎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靜靜的看著穹頂上柔和秀美的圣母浮雕,賀初月沉默的發了一會兒呆,沒等紛亂不堪的思緒找到落點,強大的生物鐘就讓她躺不下去。
起身,洗漱,下樓。
賀初月原本想找昨晚那條白色小禮服的,沒想到樓下琳瑯滿目的禮盒擺滿了客廳,幾乎堆成一座小山,精致的包裝袋上印著特殊定制的圖案,是魏嵐一直想要買卻總是湊不夠配貨的那家logo。
logo線條彎彎曲曲,是他給她的,金絲囚籠。
這一刻,和如今的肖知言間如同鴻溝般巨大的身份差異,才以一種精心包裹的方式,直截了當的袒露在她面前。
昨夜混亂中讓她覺得不真實的那部分,終于真真切切的落了地。
看著一屋子從前買不起的奢侈品被人如此隨意的對待,賀初月忍不住想,現在的肖知言眼中,究竟還有什么東知,是值得珍藏的呢?
站在他那個位置,這世間的一切,似乎都唾手可得。
“你這樣的人,如果不是我正好也想玩玩感情,根本連我的衣角都挨不著。”
當初她說的這句話是氣話,換現在的他來講,倒是無可辯駁的實話了。
而就連現在的她,對他而言,恐怕也只是一件花了更多錢的、更加昂貴的奢侈品,和這滿地的禮盒并沒有什么不同。
都是同樣的無足輕重。
這個念頭讓賀初月陷入沉默。
她并沒有去碰那些打開就能讓人感到快樂的驚喜盒子,而是重新找到屬于自己的那條白裙子后,帶著靜靜放在餐桌旁的協議個包一起,快速的逃離了這間屋子。
直到踏出酒店、見到天光,賀初月才覺得壓在自己心頭的那些沉甸甸的復雜情緒被拋在那間總統套房里。
再次升起的太陽迎面照了過來,賀初月拿起手里那份文件,舉在太陽下瞇著眼看。
上面黑色加粗的“并購協議”幾個大字明明因為見不得光的交易才存在,卻平常的出現在了太陽光下,完全看不出會融化的跡象。
賀初月抖了抖手腕,那幾頁紙也跟著簌簌抖動。
輕飄飄的,卻是她靈魂的重量。
她笑了笑,把文件收起來,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輕聲報了賀家的地址后,就安靜的望著窗外發呆。
幾年沒回國,京市的變化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熟悉的地標建筑依舊挺立,摩天大樓將寬闊的街道壓縮成一條條窄長峽谷,氣流呼呼刮過,人在其中,很難不感慨自身的渺小。
但以前常去的商場換了風格,新開的概念店擺著酷炫的汽車模型,即便如此,也不像幾年前那樣到處都是逛街的人,和記憶對比,顯得冷清許多。
但和倫敦比起來,還是熱鬧。
窗外車流如織,街上人來人往,賀初月突然想回倫敦了。
在國外這幾年,在每個異國深夜,關于國內的往事,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在冬雪夜劃亮的那根火柴,發著暖融融的光,在疲憊不堪的時候用來哄著自己繼續前行。
帶著回憶這個濾鏡,再日常的小事也會覺得美好。
但濾鏡總是易碎,真相也總是赤裸裸的傷人。
她給自己虛構的,有人愛的那個家,已經徹底破碎了。
而她,還沒想好要怎樣去面對魏嵐和賀遠聲。
她的生理學父母。
車窗映出一張眉間微蹙的蒼白素顏,賀初月仔細的觀察著這張集合了父母所有優點的臉龐。
精雕細琢的臉上,每一處都能窺見那兩人的遺傳痕跡,是得天獨厚,也是她一生擺脫不了的,名為血脈親情的劫。
賀初月輕笑出聲,纖長的羽睫垂下,掩住了瞳仁深處的厭煩和決絕。
敲開熟悉的別墅大門時,是一個陌生的中年阿姨開的門。
看見賀初月的臉,對方遲疑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般問,“是初月小姐吧?”
等她也遲疑著點了點頭,對方立馬熱情的將她迎了進去。
“初月小姐您好,我姓劉,您叫我劉姨就行了,是今天剛來的,太太出門前交代過,如果您回家的話,請您一定要等她回來。”
聽完她的解釋,賀初月靜靜聽完,又沖她禮貌點頭,就上樓了。
只是當站在二樓,低頭看到明明沒什么事要做,卻還在客廳顯眼處忙碌的劉姨,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她剛回國那幾天,賀家可以說是山窮水盡走投無路,別說司機和家務阿姨了,連做飯的阿姨都被辭退,空蕩蕩的房子一丁點聲響都聽不見,空氣里全是愁云慘淡。
哦,甚至房子都已經抵押給了銀行。
如果賀遠聲再拉不來投資,連這棟占了賀家大半資產份額的別墅,就會被銀行收走法拍。
就在昨天,為了體現母愛,魏嵐還親自在廚房表演了一番“笨拙的為女兒準備愛心晚餐”。
這才過了一晚,新的家務阿姨就已經開始工作了。
她的尊嚴,她的未來,她的一整個人生,就這樣被這對父母賣掉,重新換成了初心自在的生活。
這樣的犧牲,值得嗎?
這個問題,賀初月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她只是沉默著去了屬于自己的練舞室,平靜的將早課加大了訓練量。
穿上tutu裙,面對落地全身鏡,重復著熟悉的舞蹈動作,只有汗水和芭蕾,是屬于她的。
不斷的旋轉,讓她紛亂的心緒找回了安寧。
快下午的時候,魏嵐才回來。
換好衣服,拿好東知,賀初月緩緩下樓。
魏嵐正坐在客廳里,一邊挑剔劉姨干活不仔細,一邊指揮著她將花瓶挪到指定的位置。
看見站在樓梯上的賀初月,魏嵐有一瞬間的不自在,移開視線后又很快收了回來。
“初月回來了啊?”
她撫了撫上午剛做的發型,描抹的十分仔細的紅唇顫了顫,朝賀初月扯出一個有些夸張的笑容,“我還以為你晚點才會到家呢。”
賀初月沉默著,沒說話,一步一頓的往下走。
等她走到客廳,魏嵐才看到她手里提著的行李箱,一張妝容精致的臉上立馬出現慌亂的表情,快步走上來,伸手就要搶行李箱的推拉桿。
賀初月側身避開,面無表情的垂下眼看著她。
對上她平靜的眼神,魏嵐心里不好的預感越來越清晰,她再也顧不得豪門貴婦的風儀,質疑她的聲音越來越大。
“你這是做什么?你又要離家出走?翅膀硬了是不是?不管你要去哪,我不允許!”
面對這個氣急敗壞的女人,賀初月沒說什么,只是從包里抽出那份協議,輕輕的放到旁邊的餐桌上,想了想,最后還是決定維持原來的稱呼。
“媽媽,恭喜你,你的愿望終于實現了。”
這句話讓魏嵐愣了一下。
等反應過來她什么意思的時候,怒火一下就燒了起來。
“你這個不孝女!”
她揚手想要給賀初月一耳光,但看到旁邊的那份協議,這一巴掌又不太敢打下去,尷尬的頓在空中。
好在眼角余光瞥見了毫無存在感的呆在角落、耳朵卻支棱著一副吃瓜樣的劉姨,那那口邪氣總算是找到了發作的地方
“看什么看!滾回你的傭人房去!”
被她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劉姨只是訕笑著離開,卻在轉身的時候無語的撇了撇嘴,決定聽同行的話,馬上就跑路換個主家。
魏嵐倒是不在意這些阿姨怎么編排自己,出了一口氣的她像是突然找回了狀態,委委屈屈的往旁邊沙發一坐,就開始抹眼淚。
“初月,媽媽知道你委屈,但是家里前段時間那個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需要你的呀!”
“養你這么多年,不說金尊玉貴,也是用了心的,難道就因為這么一件事,你就要記恨上爸爸媽媽嗎?”
“再說了,多少人費盡心思想要讓二少爺多看一眼,二少爺都不屑一顧的,現在有機會跟著他,也是你的福氣。”
越說越是理直氣壯,說到最后,已然從苦口婆心的勸說變成了指責,“初月,你不能這么沒良心。”
在這一秒鐘,巨大的荒繆感像無形的蛛網,層層疊疊將賀初月包裹,她有一種快要窒息的錯覺。
深吸一口氣后,她終于露出見到魏嵐后的第一個笑容,“賀太太,你不如看看那份并購協議?”
“要填賀家這個窟窿,二少爺直接要花的,至少九位數,收拾爛攤子要付出的代價,更是天文數字。”
“他花了那么多錢,我自然就屬于他了。”
“以后,是生是死,都是他說了算。”
“和你,和賀家,再無瓜葛。”
“你——!”魏嵐徒勞的張了張嘴,巨大的恐慌卻讓她說不出更多難聽話來。
她當然知道自家這次的麻煩很大。
畢竟為了維持資金鏈正常運轉,賀遠聲已經拆東墻補知墻忙了一年多了,兩個人愁到焦頭爛額,走投無路之下,還是把主意打到了女兒身上
在他們最初的設想里,甚至想把賀初月安排給肖家老爺子。
這一切困境,都在昨晚二少爺帶走初月后迎刃而解,連向來尖酸嚴苛的銀行經理,都連夜打電話來,笑著讓他們放寬心,不用愁資金的事。
嘗到了甜頭,魏嵐自然不肯放這顆搖錢樹走。
畢竟,這種事有一有二就有三,不是嗎?
但她不敢直說自己的打算,只能重復的打感情牌,喃喃的叫著賀初月的小名。
“月月,你不能就這么走了,你在外面留學這幾年,媽媽真的很擔心你”
賀初月卻不會再心軟了。
她走到失魂落魄的女人面前,將早就拿在手里的銀行卡放下,轉身朝大門走去。
“卡里是留學這幾年你們打的錢,我沒動過,全都在這里了。”
“另外,建議你們有機會去查一下,肖家二少爺叫什么名字,”
“又——究竟是誰。”
相信這點小事,他們還是能夠做到的。
而查出來的結果,想必,也能讓他們收獲驚喜。
“是啊。”他的目光只落在她身上,“好美。”
響聲落下帷幕,他的視線里永遠都有他的女主角。
賀初月手里的煙花在剛才看大煙花時燃沒了,她又去找秦陽一要新的。小區樓前面前是個巨大的廣場,此刻不少人都在這里放煙花。
吵鬧的祝福聲里,身后不知誰說了句“xx認識你真好”,隨后便被爆開的煙花吞沒。
他卻聽到了。
肖知言看著朝自己走來的人,視線繾綣。
“好久不見了,妞妞。”
“新年快樂。”
第 50 章 love moon·050
深夜。
屬于新年的煙花和鞭炮終于告一段落,只剩零星綻放。
“唰——”
窗簾被拉上,賀初月跨步邁上床,一旁等著的拿鐵躍上來,坐在肖知言的位置。
女人面上的笑意不斷,兩只手揉搓著拿鐵的脖頸,輕聲安撫:“今天你在狗窩睡哈。”
一只狗爪拍上枕頭,好像在說這里空著呢。
被它逗笑,賀初月捏捏它的耳朵,“這里有人啦。”
“嗚——”
“噓,大晚上大家都睡了!”
拿鐵仿佛受挫了般,畏畏縮縮地可憐勁兒趴在賀初月的腿上,一臉委屈。
這時,賀初月手機亮起,是周姌的消息。
這段時間周姌比她還忙,從上次接小貓回家兩人逛了次街后再沒見過,消息也是不同時間段的回,新年也沒見她閑下來。
次日黃昏,橙紅的天際染上層次分明的余暉,絢麗壯闊的立交橋路燈同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點亮夜燈。
賀初月回國的消息還沒有傳到她父母那,因此也不太敢回家里取車,只開了輛奔馳S480,這還是二十歲生日那年莊縛青送的,她向來不太愛自己開車,留在別苑的地下室里,極少問津。
接到莊晗景后,天色已然暗下。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時差這么快就倒好了?”
“昨天那么說,純粹是為了找借口離開而已。”賀初月在莊晗景面前向來很坦誠,語氣平靜,“不想聽你哥明嘲暗諷。”
莊晗景也不意外,從中緩和兩人的關系,“你不知道,你在外面的這兩年,他都快忙成了工作機器,跟下屬待久了,說話的語氣也冷硬。他心里還是很記掛你的……”
話音剛落,車輛正巧駛入紅綠燈等待區,賀初月側眸,“叛變了?在這當你哥的說客,還不如回家勸勸他,少管別人感情上的閑事。”
明明以前賀初月很依賴莊縛青,他足夠包容,哪怕賀初月和莊晗景闖了禍,他也從不會冷臉。兩家往來密切,三人也勝似親兄妹,直到不知什么時候起,降到冰點后,再也回不去從前。
昨天那場局,賀初月原本是不愿意去的,莊晗景軟磨硬泡才說通她,又在莊縛青那邊下了一番口舌功夫,才爭取來這個機會。
誰知道莊縛青放出邀請傅斯年的重磅炸彈,哪怕只是虛晃一槍,也鬧了個不愉快。
月久未啟用的車輛饒是有人定期保養,山茶香薰的味道仍舊不太合調,莊晗景將車窗降下來一點,“他掌握著我經濟命脈的生殺大權,我哪里敢。”
須臾,窗外渾濁的熱浪涌進來,賀初月目不斜視地倒數著讀秒。
莊晗景興致勃勃地挑選起了餐廳,“還是去國貿那家嗎?他們今年的和牛供應地換了,雪花特別漂亮。”
“不用,拍賣會后臺的主廚已經定好了今日的菜單。”賀初月說,“我記得應該有一道是時令限定,你應該會喜歡。”
賀初月的母親是京都拍賣行的重要客戶,每年在這里消費的金額流水高達八位數,珠寶、古董、名畫以及各種藏品無數,賀初月本身就隨母姓,家里又只有她一位千金,因此拍賣行破例為她也提供了最高規格的服務。
不僅擁有私密性極強的包廂,也會由黑珍.珠.星級餐廳的主廚進行私人定制餐品,且每年都有不同的主題,將奢華與尊貴體現得淋漓盡致。
“這才是賀大小姐紙醉金迷的生活嘛。”莊晗景樂得拍手,“不像我哥,總是扣扣搜搜的。”
吐槽起親哥來,莊晗景絲毫不客氣。
賀初月面色溫柔地聽著,唇角弧度淡而柔和,前來泊車的接待員見傳說中的賀氏千金只開著輛百萬出頭的車,不免疑惑,同她反復確認名字。
原本的無障通行平白添了幾道流程,賀初月雖覺得麻煩,卻也配合著一一驗證。
直到信息無誤,接待員汗流浹背地躬身道歉,賀初月輕飄飄地說:“沒關系,這是你的工作,我能理解。”
接待員對賀女士的印象很深,對方強勢到說一不二的氣場太過干練,更注重辦事效率,若今晚來的人是她,他必定會承擔這份延誤時間的后果。
想不到這位漂亮到讓人過目不忘的賀小姐,竟然如此寬厚。
將兩位年輕的女士引進拍賣廳的三樓包廂,前菜和餐前點心陸續上齊。
拍賣廳可容納的人數并不多,裝潢偏向于古典金碧輝煌的審美,頂部中央的St.louis水晶吊燈夸張而繁復,墻磚的金絲紋線泛著瑩瑩光澤,深酒紅色的薩瓦納瑞手工羊毛毯將視覺與聽覺都拉回了靜謐。
賀初月遙隔著中庭望向另一側的包廂,里頭溢出微醺的暖光。
莊晗景拍完照,順手在朋友圈發了定位,才好奇地湊過來,“今晚還有哪位大佬也來了?”
以往賀初月過來,都是由拍賣行的高層接待,今天卻只見到個陌生面孔,想來也是那位人物更貴重。
京城繁華璀璨,能夠同賀家比肩其名的并不多。
“我記得對面的包間才是視野最好的吧,難怪把我們安排在這,也太區別對待了。”莊晗景小聲抱怨。
賀初月斂著眸收回視線,用溫熱的毛巾仔細擦拭著纖白的指尖,習以為常道:“我們手上沒有真正的權利,別人愿意耐心交涉,說白了也是為了背后掌握資源的人。”
莊晗景也懂這些道理,就像是她遇到爸媽公司里的高層,也得端著笑甜甜地喊一聲阿姨或叔叔。她手上是有點小錢,但消費也高,愛馬仕稀有皮都夠她攢挺久了。
“我發現你現在比以前穩重好多,說話都一針見血的。”莊晗景拖著下巴,上上下下端詳著賀初月,惹得她無奈輕笑。
拍賣正式開始,前面的拍品都是些珠寶首飾之類的,底下不時有人舉牌競價,賀初月此行只為了壓軸的那幅經變畫殘卷,因而興致缺缺,并沒有太過關注。
“晗景。”賀初月抿了一口紅酒,“你有沒有想過,不再僅僅依附于莊縛青的羽翼。”
“哈?不行不行。”莊晗景連連擺手,“有哥不坑白不坑,他給錢我哪有不要的道理。”
“別告訴我,你家的資源你也不想用——”
拍賣驟然暫停,西裝革履的工作人員同拍賣師耳語幾句后,壓軸的藏品提前上場,底下的人群也傳來一陣騷動,因調換順言的事有些不滿。
提前上場的拍品之一,正巧是賀初月追溯了幾個月的殘卷。
隔著厚重的玻璃,拓印于絲綢上的經變畫色彩鮮濃,筆法細膩溫雅,可惜隨著歲月磋磨,變得殘破不堪,另外幾片更是因保存不當而黯淡發灰。
賀初月緩緩坐直了身子,神情也變得認真起來,她溫聲對侍者說了一個數字,幾秒后,拍賣臺上響起報價聲。
她這才偏頭去接莊晗景的話,“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創辦一家自己的珠寶工作室。”
“三百八十萬。”拍賣師嗓音力度緩提,“17號先生出價翻倍,還有再加價的嗎?”
播報聲讓賀初月眉頭輕蹙,對于那位神秘人物翻倍加的闊綽感到意外。
“加到三百九十五。”賀初月道。
視線落回臺上,拍賣師再度報出的數字昂令賀初月深思一跳。
對方直接加到了八百萬。
國內的拍賣規則明晰,沒有這樣加價的道理。
更何況,這份殘卷如此破敗不堪,文物本身的收藏價值正在隨著保護不當飛速流逝,她之所以拍下,是為了能夠更好地修復還原。
而對方如此來勢洶洶,倒讓她愈發琢磨不透。
賀初月賬戶里的流動資金并不多,她盤算了一下,也沒再糾纏,加到了一千萬,打算就此一錘定音。
“兩千五百萬,恭喜17號先生,成功拍下這件展品。”
場下議論聲陣陣,人人都在觀望低語,今夜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在京城最繁華的地界,這位未曾露面的先生將整場拍賣會的規則重新界定,又于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內,接連一擲千金拿下壓軸拍品,讓人切身實地理解了聲色犬馬幾個字。
賀初月驀然起身,在莊晗景的呼喚聲中,推開包廂門,踩著細高跟,繞過環中庭的廊道,往同樣點著燈的另一側包廂走去。
與此同時,那位不肯暴露姓名的先生似乎也欲離場,兩側戴著白手套、打領結的侍者分散。
站在窗邊的男人眉眼深邃鋒棱,深黑色高定西裝質感高級,腕間戴著一塊百達翡麗,身形碩長,筆直的西褲下是一雙锃亮干凈到纖塵不染的皮鞋,整個人透著一股冷傲倜儻的貴氣。
同昨日初見不過才隔了一天,肖知言周身浮盈出的上位者氣息明顯更為濃烈。
兩人視線相撞,賀初月并未有所閃躲,將目光緩緩移至他將西服撐得飽滿挺括的胸間。
寬肩窄腰,腰腹間收束的弧度布滿隱匿的張力,也只有他這樣的身材,才能將高定西裝穿出矜貴的感覺。
賀初月克制的收回視線,嗓音繾綣慵懶,“肖先生,好巧,在這碰到你。”
肖知言的行程緊密,并沒有打算在這里停留太長時間,因此對另一間包廂的客人競價的事沒有在意。
眼前的人化了全妝,狐貍眼尾處的小痣被蓋住,細碎如海面般的閃片若隱若現,飽滿的下唇只薄涂了一層艷色的紅,不是當下流行的妝容,明艷到扎眼。
美麗瀕臨極限,往往會呈現出一種破碎感,讓人生出保護欲。
但她不是,她的漂亮是有攻擊性的。
不像是甘心于屈服的羸弱菟絲花。
肖知言只一秒便收回視線,眉梢懶散,“你是?”
“肖先生不記得我也正常。”
賀初月這張臉是殺人的利器,極少有人會忘記她的長相,走到哪里都足夠引人矚目,肖知言也不例外。
他剛才漫不經心地掃過來,余光在她眼下停留片刻,漆黑如深潭般的眸子里辨不出波動。
但他停留的那半秒,足以讓賀初月知曉,他在觀察她的那顆痣。
他記得她。
不管印象是好是壞,總歸比陌路人好。
賀初月仿佛并未受到影響般,挽唇說:“上次太匆忙,忘了介紹,我叫賀初,是莊晗景的大學同學,昨天我們才見過面的。”
她故意隱去了一個字,模糊了身份。
經她提醒,肖知言的神色依舊淡漠,只抬了下眉梢,男人高大挺括的身形如山般壓下,聲色清冷:“學生來這種地方。”
他微微一頓,意有所指,“賀小姐的消費水平,挺不錯。”
賀初月原本想同拍下殘卷的先生商量,誰能想到對方竟然是肖知言。 “嗯,我們回家慢慢摸索吧。”
她聞言動了動,“其實動作慢的話,也不會有什么聲音吧?”
肖知言瞳孔一震,沒接話。
賀初月渾身都是汗,她掀開被子坐起身,就著床頭地燈看到男人未消的身子明白過來,唇角的笑意蔓延。
因為她也正難受著。
肖知言惦記著屋里的溫度被賀初月調低了,而她此刻正穿著件小吊帶,怕她冷著,他去找脫下來的睡衣卻被溫軟的手按住。
抬眼,他被那雙靈動又魅惑的眸子困住,喉頭發緊。
“肖知言,要不慢慢的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