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貓婆婆葬禮那天, 秋雨連綿。
天空陰沉沉的壓下來,濃密的烏云在頭頂盤桓,里面好像有哭聲。
樹葉落了一地, 軟塌塌的,像用微波爐加熱過的披薩餅。幾只野貓在巷口的屋檐下爭奪地盤, 聽到腳步聲,全都一溜煙的逃走了。
“呀嘞呀嘞, 今天這天氣真討厭!闭疾奉^說。祂閑適的站在檐下,眺望著雨幕,“簡直就像是身在黃泉啊……”
“黃泉可沒有樹!蔽艺f,“也沒有這么好的空氣!
“只有壞心眼的妖怪、數不清的亡靈、還有搖搖欲墜的‘門’。”占卜頭回答,“這下子, 維系的‘鎖鏈’就只剩下一根了哦!
我“嗯”了一聲。祂盯著這邊看了一會兒,暗金色的瞳孔冰冷洞悉。
“原來如此,這次恢復了這么了不得的‘權能’啊!
占卜頭的笑容咧得更大了。原本就已經上揚到那種程度的嘴角, 竟然還能更進一步,真是個惡趣味十足又審美欠缺的家伙。
“占卜頭你現在這樣笑好像狼外婆哦。”我說。祂聽了嚶嚀一聲, 如同受傷的蝸牛般蜷起了身體。
我們沉默地眺望著雨中。這種時候,大部分人都把自己藏起來了, 建筑物還有交通工具里人滿為患, 像一個個塞滿肉快爆炸的罐頭。潮濕無窮無盡, 宛如病菌般侵吞著世界。
“接下來要到那邊去嗎?”占卜頭問。
“是啊。畢竟是貓婆婆的最后一個要求嘛!蔽翌D了頓,忽然想起來,“啊…去參加葬禮是不是要穿黑色來著的?”
“可你只有校服吧!
“我有藍黑色的睡裙, 上面畫著宇航員和土星!”
占卜頭沉默。
“不不不…反倒是那樣更容易被趕出來吧?”原來祂也會吐槽啊。
“那你就說錯了, 那個葬禮上又沒人能看得到我!”
我朝祂吐吐舌頭,躍入了雨幕之中。
不過是三個月沒來, 藝術街盡頭的房子已經與記憶中大相徑庭。
綠植基本消失不見了,剩下的也全都耷拉著腦袋,肉眼可見的命不久矣;門口巨大的龍貓公仔歪倒在泥土里,充當供奉的關東煮也不見蹤影,小碟子中落滿灰塵。
屋子里有許多肅穆的黑衣服,時不時從哪傳出一聲壓抑的啼哭,叫人想到夜晚的貓頭鷹。我給自己施加了“透明人”的詛咒,慢慢走向停靈的客廳。
潮濕一路向前漫延。
“實在是太突然了…嗚!”
“上個月,貓婆婆突然說要把綠植送人,我竟然沒有察覺,還以為她是要去東京養老……”
“……堅持最后的時光要在家里度過…偏偏是在護工請假的那天……”
“怎么說也是親生母親去世,怎么可以一直冷冰冰的坐在那!貴子小姐實在太不像話了!”
“那邊的就是夫家的人吧?嘁,不過就是從東京來的——”
“噓!”
“看到那副棺材了么?真是聞所未聞…小地方的人,真是不成體統……”
“是腦子出問題了啊,腦子出毛病的人才會這樣做。忘記她以前干過的蠢事了么?”
“真不該讓他們結婚。難道要把靈龕帶到東京的家里么?”
“太可憐了。她的一生,實在是太可憐了……”
我走到棺材前。明明是嚴格按照方案制作出的成品,卻失去了當初的夢幻。
里面盛放著貓婆婆的尸體,被鮮花簇擁著,鮮花的顏色也很黯淡。
入殮儀式已經完成。尸體搽著裸色的口紅,一小縷頭發飄在額前,被妝點得像個強打精神的老太太——貓婆婆以前從來沒這樣過——并不像電影還有書本上說的、“平靜得仿佛睡著了”。
一看就是死掉了。死掉以后還被入殮師敷衍的擺弄過,好像這樣就能前往凈土似的。
貓婆婆的女兒在靈前跪坐著,背脊挺直;并非悲傷過度的麻木、而只是漠無表情地坐在那里,望著對面玻璃窗上不斷匯集的雨水。
在起伏不定的人聲組成的海潮間,只有她表現得像塊礁石。這讓我對她有了點莫名其妙的好感。
我順著樓梯去到二樓。
二樓沒有人,只有無邊無際的雨聲。將門一扇一扇拉開,只有一間房間殘留著濃重的生活氣息。我在小書桌上找到一封信,被貓咪不倒翁壓著,上面寫著我的名字。
竟然收到死者的信,這讓我稍微有點抗拒。
以我博覽電影漫畫的經驗,里面多半寄托著濃烈的煽情。我以前一看到這種橋段就會快進。所以最開始我小心謹慎,一點點將信紙抽出,決意在察覺不對勁的一瞬間就將其封印。
結果開頭是這么寫的:
【展信佳放心,我不會寫什么很惡心的話。拜托你可別做什么蠢事啊。】
我:“……”
宛如賭氣一般,我一口氣把信紙全部抽了出來。上面是這樣寫的:
【展信佳
放心,我不會寫什么很惡心的話。拜托你可別做什么蠢事啊。
會在葬禮偷溜到二樓的無禮之徒,也只有你一個了。怎么樣,是場不錯的葬禮吧?
家里的植物送出去了很多,或許會有點凄涼。但來參加的人呢?倒不奢望有誰會為我哭泣,只要都被棺材的模樣折服就夠了。但凡是看到的人,哪怕再活五十年也忘不掉那副景象吧!
…這是什么詛咒嗎?
我快進了。
接下來是很長很長的一段嘮叨,描述了為葬禮所做的種種準備,足以被收編記錄成一冊詳盡的殯葬指南。
【總覺得還有想要和你說的事,但是一提起筆就忘記了。還有時間,讓我再想想吧……】
下面有紙張被撕掉再重新粘黏的痕跡,大概是刪掉了一段話。透明膠帶貼得歪歪斜斜,連帶著之后的字跡也很飄忽。
【這段時間,我只顧著籌備葬禮,像是事不關己那樣奮不顧身的忙碌著。結果遺憾還是越來越多。鋼琴沒有送出去,盆舞也沒看到,真是不像樣啊……可以的話真想再多走走,最后一天見面的時候,不要把那么多時間浪費在咖啡廳就好了。還有夕陽,沒看到真是可惜。那么美麗的夕陽,真想再見一次啊……】
忽然從嘮叨變成抱怨了。
【如果不嫌棄,請把冰箱里的東西拿走吧。思前想后,這是我唯一還能為您做的了……】
誰要拿走啊。用腳后跟想也知道是一盒關東煮——畢竟我和貓婆婆間的牽絆也只剩下這個了——可除了家人,誰會想要吃棺材里的尸體碰過的食物啊?那種煽情的橋段不適合我啦。
我把信疊好放回,然后離開了。
分明宣稱會辦一場獨一無二的葬禮,結果卻和普通人的沒什么兩樣,甚至因為作過努力而顯得更加凄涼了。我頓時產生一種被愚弄的心情,就像原本以為能看到《哈利○特》,最后卻只看到了《被詛咒的孩子》一樣。
……越想越氣,一生氣就餓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蹲在了屋子外面,捧著一盒冰涼的關東煮,一邊咀嚼一邊目送不算長的出殯隊伍。
所有人都離開了,列著不太走心的隊伍,抬著讓人看到以后五十年內都忘不掉的棺材,匆忙塞進了葬儀所的車里。
里面裝著能看見我的那個人的尸體。
我蹲在房子外面發呆,每每清醒就往嘴里塞一顆關東煮。一遍一遍,冰冰涼涼的真難吃。
“…果然在這啊!
忽然,熟悉的少年嗓音從身后傳來。
漆黑的傘面遮擋住雨幕。我努力將頭后仰,對上一雙冷淡的翡綠色眼瞳。
“啊…是獄寺君啊!蔽艺UQ。見狀,那雙冰冷眼瞳里登時燃起熊熊烈焰,鮮活無比;眼瞳的主人咬牙切齒:
“作為一個一言不發消失三個月的人,還真敢說啊……”
我正因那抹明亮的綠色而愣神。他等了等,額角蹦出一個“井”字,惡聲惡氣的繼續逼問:
“喂!你就沒什么話要說么?”竟然是一副等待解釋的樣子。
我就告訴他:“花……被我養死掉了!
“哈啊……三個月前買的那盆?”獄寺君愣了愣,“就因為這個!?”他脫口而出,眼神先是難以置信,隨即變為懊惱,就是那種很想撤回消息卻又撤回不了時會露出的表情。
“是很重要的事。”我悶悶道。
我們一時都沒說話,只有雨水落在傘面上又被彈開的聲音不斷響起。
獄寺君眼神閃動一下,忽然說:“也不一定是死了吧…嘖,反正像你這種笨蛋……我是說,或者、干脆拿給我——”說著說著,他好像自己先煩起來,又不說了。
我就很悲傷地看著他:“死的不能再死了。”
拿回家的第一個晚上就忍不住了。強硬的掰開花苞,看到了里面青澀的、猶如血肉般的顏色。光是一顆還不夠,就這樣一顆顆全部掰了開來。之后再怎么澆水也于事無補,最后連水也忘記澆;ㄅ枥锏陌俸舷仁巧l出新鮮尸體的味道,然后隨著夏日的離去慢慢干枯,變成了一盆觸目驚心的干尸。
不知是不是從我的目光中猜到了那盆花的下場,獄寺君嘴角猛猛一抽。他沉默半天,最后有點不耐煩的說:
“反正只是一盆花而已。走了。”
我以為他要走了,就“哦”了一聲;結果等了半天,黑色的雨傘仍然罩在頭頂。重新仰起頭,正有無數個“井”字在獄寺君額頭排隊跳著踢踏舞。
“你還打算在這待多久啊?”一開始的語氣好像有點關切的意思在,但很快就變得粗暴離奇起來,“像你這種外星章魚就算淋了雨也變不成尼斯湖水怪的!走了!”
咦,原來是在等我嗎?我不由吸了吸鼻子,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
“我不是在祈禱變成尼斯湖水怪。我是在思考!
獄寺君竟然有點驚恐的樣子:“你又在思考什么。?”
“貓婆婆給我留了一封信。”我說,“明明是留給我的,結果前半部分是殯葬指南,后半部分是遺憾清單,關于我的那部分全都被裁掉了。”
“…可能是沒什么好寫的吧。”
“騙人。你一臉‘這家伙竟然錯過了最后的交流機會還是安慰她一下吧’的表情。話說你真不會安慰人啊。”
我吐槽完,獄寺君就像炸/藥桶一樣炸起來,“給我閉嘴!”他先是這么惡狠狠的說,接著又做出一副很嫌棄的樣子,“誰要安慰你。?少在那邊自說自話了!”
明明就是安慰嘛。
我沒和他爭論這個,而是道:“我思考出的結論是:貓婆婆其實才不想在葬禮上花那么多精力,信的后半部分才是她想做的事。只是到最后已經來不及了,只能以遺憾的形式寫出來。她想要做的事,憑她一個人是沒法完成的。貓婆婆是在寂寞中死掉的!
獄寺君沒說話,只是擰起眉;之后響起的聲音和以往不太一樣,雖然還是有點兇,但莫名很輕緩:“先回去再說!
我不動。他就帶著一臉不耐煩的表情繞到我面前,避開視線的交匯、把手遞了過來。
“快點。”
“可我還有沒完成的事!
“改天再做也行吧!
“有些已經沒辦法完成了!毕袷秦埰牌诺倪z憾、那封被裁掉的信、那盆枯死的花。
非得見到貓婆婆本人才行,非得回到那個夏天才行。
好像僅僅通過對視,獄寺君就明白了我在說什么。他將手向前遞了遞,用十分冷酷清晰的聲音說:“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蔽艺f。少年一愣,但在我拉住他的手時還是下意識用力,把我拉了起來。
我有點站不住,一頭栽進他懷里。他一抖,周身的氣息暴躁了一瞬,最后還是罵罵咧咧的把我托住了。
“但是,獄寺君忘記了嗎?我是‘萬能之人’喔,什么都能做得到的人!蔽铱吭谒麘牙,像尋求陪伴的貓咪那樣蹭了蹭,“獄寺君,好溫暖啊……”
摟在我腰后的手忽然一緊。
“可惡…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么啊……!?”我聽到他這么嘟囔了兩句,好像正拼命壓抑著什么。但他很快就恢復了兇巴巴的態度,“站都站不穩了,什么狗屁萬能啊!
“畢竟是剛得到的能力,用起來還不太習慣。所以你要負責照顧好我啊!蔽疑畛恋。
“…哈。俊豹z寺君發出了精神穩定世界觀還沒稀碎時才能發出的那種平靜質疑。
我默默記住了;視線越過他的肩膀,望進被重重雨幕遮擋的街道,那里曾有夏日繽紛。
“——區區‘時間回溯’,想做到還是能做到的!
說完以后,我閉上眼睛,使用了“權能”。
第42章 第42章
睜開眼睛, 一片搖晃著的、柔和的橙色緩緩鋪開。
身下的搖椅“吱呀”搖晃著,盛住了集市喧囂。來來往往的人們都穿著清涼夏裝,初夏的輕快在空氣中跳躍。
“上周去醫院做檢查, 說是只剩3個月壽命了。”身旁傳來老人輕細的嗓音,“所以…最后的最后, 能拜托你一件事么?”
我轉過頭,默默望著還在平靜微笑著的老人;忽然想起她在信件里的第一句話, 就半是報復的說:
“該不會是什么‘陪你去買棺材’的笨蛋話吧?拜托你千萬別這么說!
貓婆婆:“……”
“…很遺憾,就是這樣。”她嘆了口氣,像變魔法一樣提溜起一個食盒,“我準備了‘賄賂’喔?”
“誰會被區區一盒關東煮賄賂到!”我義正言辭,視線隨著食盒的移動而移動。
“你是不是變得比以前還要不坦率了?是被誰影響了嗎?拜托了, 一個人去看棺材很可怕嘛,想到最后要躺在里面燒成灰就夠難過的!必埰牌耪f,“就當做是最后的‘愿望’……可以么?”
“嗯……不要!蔽彝嵬犷^, 看她露出詫異失望的神情來,“現在就夸下?谡f是‘最后’, 之后的3個月要怎么辦呢?”
“我會全部用來準備葬禮喔!彼⒓吹。
“那種事只要選好棺材和鮮花就夠了吧,一天就可以辦完了!蔽艺f, “其它都是生者要操心的吧, 你又看不到自己的葬禮, 那天只要安心躺在棺材里等著被燒掉就行了!
“啊呀…你什么時候對這些有這么多了解了?”貓婆婆一臉驚訝。
“還要多虧了你寫給我的殯葬指南啊!
聞言,老人先是疑惑,隨后笑意加深:“那…可以理解為, 你愿意陪我去挑棺材了嗎?”
“我本來就不打算拒絕!蔽摇班А钡某赃吷斐鍪帧
“明明之前說‘不’說得那么堅定。”她把關東煮的食盒遞了過來。
“因為根本不是什么‘最后的愿望’吧!蔽野押凶颖г趹牙。漆黑盒身被日光曬得發亮, 溫暖干燥的氣息在胸口蔓延開來,很舒服。
“不是…嗎!彼冻鲆粋苦笑。
“本以為這些年你有了長進, 沒想到還是那么害怕寂寞啊!蔽彝f,“我已經知道你真正的‘愿望’了。”
“——放心,這次會陪你到最后的。”
老人一愣,眼睛被夕陽照得微微發亮;良久后,她彎起眼睛,對我說:
“這樣嗎……這樣啊,那就拜托你了!
“那明天就一口氣把葬禮的事辦完。喂完貓然后去棺材店,午飯就在隔壁町的隔壁町吃。”我滿意地計劃著。
“啊啦,但是一起的話,說不定光喂貓就要花費掉一天呢。”
“關于這一點也不用擔心!蔽疑酚薪槭碌刎Q起食指,“因為我已經請好外援了。”
“嗯……?”
話音剛落,路的盡頭便卷起一陣煙塵。一道身影正朝著這邊極速奔來,那風馳電掣的身姿,恰如一場酣暢淋漓的暴風雨。
“哎呀,這不是……?” 貓婆婆先是驚訝,隨后遞來一個揶揄眼神,“待會兒可要記得夸夸他啊。”延續的是上次夏日集市、獄寺君當眾演奏后的對話。
“嗯!這是當然的。”我等著對方狂奔到面前,抬起手來笑瞇瞇的和他打招呼,“呦,彈鋼琴很瘋狂的少年崽。”
“哈啊…哈啊……”
獄寺君應該是一口氣跑過來的,扶著柱子大口喘氣,瞳仁縮到了麥粒大小。他看看一臉好奇生龍活虎的貓婆婆,又環視一圈熱鬧非凡無比真實的集市,最后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短袖T-恤。
“哈???”他一臉撞到鬼的表情。
“不是幻覺哦,現在是夏天沒錯!蔽页V定的點點頭。獄寺君嘴角一抽,費解地撓了撓額發,有幾絲就很崩潰很外放的在頭頂炸開。他現在看起來像個廢寢忘食的數學家。
獄寺君拼命思考了。
思考告一段落,他再次撓了撓額發,翡綠色的眼瞳因震驚而無比純良。他再次崩潰的朝我吼:
“哈啊——???”——
時間回溯的事給獄寺君造成了極大沖擊。
證據就是他不斷的喃喃自語,諸如“平行世界”、“世界線”、“莫比烏斯環”等復雜術語接二連三冒出;每報出一個,他就會表現出更深程度的費解以及更加迫切執著的鉆研精神。
“試圖理解的一瞬間你就輸了!蔽腋嬖V他。
“找到突破點以前必須按原路線循環,否則β線的我們會消失,所有人都會變成襪子,最后宇宙就要完蛋了!”他則告訴我。我覺得像這樣徹底崩潰的他也超可愛。
最后,認為宇宙有可能坍塌成一個舒芙蕾的獄寺君堅持按照原本時間線,匆匆忙忙的趕回去和沢田同學他們吃飯了。
即便是在向著遠方奔走時,那顆銀灰色腦袋明顯都在高速運轉。真擔心他會不會忽然承受不住、往外崩出幾顆螺絲釘來。
“那個少年崽真的不要緊嗎?”貓婆婆悄悄問我,“他就是那種吧、會因為1加1不等于2而徹底瘋狂的類型。”
“…沒關系啦。”我以手握拳,“我會對他負責到底的!”
再一次見到獄寺君則是在藝術街的宇宙涂鴉旁邊。我剛把貓婆婆送回家,正想著要去找他的時候,他就自己先一步主動現身了。
雖說是以口吐白沫意識不清的異常狀態。沢田同學一臉擔憂的站在旁邊,褲腿上還掛了一只嬉皮笑臉的奶牛妖怪。
“藍波大人最先找到了!笨蛋獄寺!嘗嘗藍波大人的厲害!”奶牛妖怪邪笑著給了癱軟在地的獄寺君一拳。或許是由于大腦使用過度,獄寺君竟然完全沒有躲閃。
奶牛妖怪把手指含進嘴巴,瞳孔漸漸深邃,最后抬起頭對沢田同學說:
“獄寺死掉了!
“你不要胡說啊喂!”沢田同學立即大聲道。
我歪了歪腦袋。
以前的沢田同學總給人留下“不起眼”的印象,像是那種會在乖乖遵守交通規則的情況下被自行車撞翻、即便在大馬路中間躺一個小時也不會有人去扶的類型。
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身上開始散發出一種神圣的保父光輝。這種光輝在他一邊面露難色一邊阻止奶牛妖怪繼續毆打獄寺君的時刻到達了頂峰。
“啊呀,這不是沢田同學嗎?”我快樂地和他打了招呼。他先是一驚,隨即有點慌張的縮著腦袋回應了。
“十代目…請離那家伙…遠一點……”獄寺君在此時喃喃道。即便是意識不明的狀態,卻還是憑借對沢田同學的關懷之心發出了警告,真是個叫人感動的家伙。
然而,沢田同學好像誤解了他的意思,稍微退開兩步后,滿臉都是“原來那個獄寺君也會在意這種事啊”的感慨。
“地獄使者!”奶牛妖怪指著我說,我覺得他一臉癡呆相。還沒等沢田同學慌里慌張的制止、小妖怪就又抑揚頓挫的補充,“在公園和獄寺玩嘴巴貼在一起的游戲!”
……收回前言,我覺得這孩子將來說不定能獲得諾貝爾獎。
沢田同學化身快要燒開的水壺,臉頰通紅、發出了“咦咦咦咦!?”的尖銳鳴響。
獄寺君則像剛下鍋的蝦子那樣彈動了兩下,儼然是和神游宇宙的意識作著搏斗。
“真是的,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成這樣的?”我蹲下來查看他的狀態,發現他嘴唇烏青,“毒殺嗎?”我的目光頓時深沉。
“不不不,獄寺君還沒有死。 沢田同學大叫起來,“那、那個…剛剛在壽司店里,獄寺君不小心食用了有毒料理——不不不、我是說……”
他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再然后…他忽然站起來,嚷嚷著說要去‘找那家伙問個清楚’——指的果然就是回末同學嗎?”
我爽快承認:“嗯,一不小心做了件讓他驚訝的事,應該是被嚇到了。”
不知道為什么,沢田同學一臉“唔啊啊不要告訴我這種事啊?”的惶恐表情。他的視線在我和獄寺君之間逡巡幾圈,試探著說:“那、回末同學接下來……?”
我朝他豎起大拇指:“我會負責和獄寺君好好解釋清楚的!請放心吧,沢田同學。”
從表情來看,沢田同學現在的心情和“放心”扯不上絲毫關系。他又看看獄寺君,忽然不再躲閃視線,而是很認真地看著我問道:
“確實…可以交給回末同學嗎?”
未盡的話語里似乎含著擔憂;并不僅僅是在等待我的回答,同時好像也在用“直覺”一類的東西作著判斷一樣。
“是的,這里請先把獄寺君交給我吧!蔽揖鸵部粗难劬φf,“不會讓他受傷的。”
沢田同學聽了下意識點點頭,點完又莫名其妙的有點慌張,“我、我明白了,那獄寺君就拜托回末同學了!”
他忙不迭的抱著奶牛妖怪離開了。
“——沢田同學都這樣說了哦。”
我笑瞇瞇的看向獄寺君。他還是仰著腦袋昏迷不醒,一副任人予取予求的樣子。
“再不醒過來我就親你咯?”我伸出手,小聲威脅。似乎是聽到了聲音,少年眼睫顫了顫,卻還是沒能醒來。銀灰色的碎發輕輕搭在我手背上。
我幫他理好頭發,中途沒忍住、摸了摸他的臉,難得看到這家伙這么乖的樣子;拉住他的手,意念一動,獄寺君就像喪尸一樣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時間寶貴。這么好的天氣,”我拉著他,仰頭看看粉藍色的夜空,“我們去散步吧!”
無視路人投來的驚恐注目,就這么往前走著。
沿著坡道向下的時候,手指處傳來微微一勾,我就知道他醒了。但不知道為什么,獄寺君一直默不作聲,快走到最底的時候,我回過頭:
“怎么不說話?”
“唔哇哇?”他嚇了一跳,身體邊緣變成了漆黑的鋸齒狀,過了好一會兒才說,“知道我醒了為什么不說?”雖說是做出了兇惡的表情,但看起來超級不自然。
“因為想和獄寺君多牽一會兒手啊!蔽倚χ卮。
他反應過來,飛快把手掙開了:“我才不想和你牽什么手呢!”
“不牽手的話宇宙就會爆炸哦。”
“…混蛋,少把我當白癡耍!”多半是想起了剛回溯時的那些言論,他頓時面紅耳赤。
遠處橋上有列車急速駛過,驚起了樹林里的鳥雀。一陣急促的翅膀拍打聲后,周圍的聲響變得渺小而遙遠,仿佛與環境融為一體。街上汽車的鳴笛聲、樹上的蟲鳴、小學生的打鬧……無論是炎熱的空氣,還是皮膚與衣服布料間的黏膩觸感,都彰顯著此刻是夏天的事實。
夏日在我們的對視中膨脹開來。
“…到底是怎么回事?”獄寺君擰眉,“時間回溯……竟然能做到這一步,這已經超出人類的范疇了吧。”
“真是失禮,我是如假包換的人類哦?況且要說超出,也只是超出了‘當今人類’的范疇而已吧!蔽艺f,“現在世界上研究‘時間’的人不是還有很多嗎?就算哪天真的發明出了‘能夠穿梭時間的機器’也不奇怪。從這個角度看,我也只是比當今人類超前了那么一點點嘛。”
獄寺君嘀咕了一句“胡攪蠻纏”,卻沒和我爭辯,而是緊接著問:“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貓婆婆向我許下了愿望!辉敢夤陋毜乃廊ァ钡剿赖舨胖浪嬲脑竿,想要實現不就只有‘逆轉時間’了嗎?”
“…哈。俊豹z寺君的眉頭越鎖越緊,“為什么你要這么執著于那個老…那個貓老太的愿望?不對……光是‘愿望’這個形容就夠怪的了。你們兩個究竟是什么關系?”
“欸?如果獄寺君一問我就要回答,不是顯得太傻了嗎?”我無辜地眨眨眼睛,“你要是感興趣,就麻煩自己去調查吧。”
“誰感興……”他想也不想就要反駁,結果話到一半又改口,眼神也跟著陰沉下來,“好啊,我會把這些全都搞清楚的。你就給我等著吧!
他邊說邊露出一個冷笑,“到時候要你好看!”的含義不言而喻。我以為他問完了,沒想到他沉默著瞥瞥我,忽然很大聲很蠻不在乎的說:
“這玩意兒……用起來有沒有什么副作用。俊
“啊,不用擔心,不會對獄寺君產生什么影響哦。只要當成是普通的時間旅行就行了!
“誰擔心這個了?”他相當暴躁,“我是問——別誤會,我只是怕你突然死掉了、連累我也被一直困在這段時間里,我是在擔心這個!”他大聲對著我說,頭部像開了大頭特效一樣。
“放心啦,我不會這么隨隨便便就死掉的。”我回答。
獄寺君頓了頓,“…其它代價呢。俊北砬槌墐,好像這樣就能和我徹底劃開界限似的。
“嗯……一次兩次還好,頂多就是有點累吧。”我歪歪腦袋,唇邊揚起大大的笑容,“啊呀,獄寺君是在關心我么?”
“哈……你要是聽不懂人話就算了!鄙倌陻蒯斀罔F地告訴我,“就算這個世界上的人全都死光了,我也絕對不可能關心你的!”
“你好傲嬌哦!
“你眼睛和舌頭都不想要了是吧!彼帎艕诺。
“哎呀,忽然之間好疲憊!蔽椅嬷~頭,“好像有點暈——”
“……!”
獄寺君的兩只手條件反射般從褲子口袋里拔了出來;像只蓄勢待發的猩猩,稍微有點搞笑。
我哈哈大笑,一邊朝他伸出手,一邊補上了沒說完的話:
“再不牽手就要暈倒了——不對、再不牽手就要死掉了。怎么辦,我一死掉的話,β線的我們就會消失、所有人都會變成襪子、最后宇宙就要完蛋了!”
“……”
獄寺君額角一抽一抽的;明明之前還那么慌亂,現如今居然對宇宙的危機都袖手旁觀,實在是太冷酷了!
“火山會噴發、末日會降臨、沉睡的魔王會從城堡里蘇醒……”我掰著手指頭瞎說,“還有沢田同學——”
“不準詛咒十代目!”他立即喝斷,表情超級威懾。
“但是…末日都降臨了,宇宙也毀滅了,沢田同學恐怕也——”
獄寺君冷哼一聲,一臉驕傲:“十代目的話,這種時候一定會站出來拯救世界!那可是十代目首領!”
根本難不倒他。
但是,也在我的預料之中!
我邊想邊加深了笑容:“可是——為‘十代目’排憂解難、掃除萬難,這難道不也是‘左右手’的職責嗎?”
“……!”獄寺君神情一凜,明顯是想要反駁、卻偏偏怎么也說不出反駁的話;最終,只得不甘的默默望向我。
我像企鵝那樣晃了晃還伸在半空的手,“只要牽一下,宇宙就不會毀滅了,沢田同學也免除了一次拯救世界的煩擾。只要牽一下就可以哦!”
獄寺君嘴角猛猛抽搐,憋了半天最后說:“世界上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家伙啊?”看那副費解的表情,我在他眼中的復雜程度好像都足以與“時間穿越”比肩了。
最后,夏日晴朗的夜空下,我如愿以償。
“十代目——沒錯!我是為了十代目才這樣做的!”少年紅著臉朝我吼,末了又沒好氣的補上一句,“還有宇宙!”
“是是是——”我眨眨眼睛,抬頭面對著浩瀚星空,“太感謝你啦,宇宙——!”
“唔啊啊你在做什么啊白癡!?”獄寺君被我羞恥到了。我歪過腦袋朝他笑了笑,銀發少年漂亮又帥氣的面容倒映在眼中,無比生動。
——時間寶貴、時間寶貴啊。
第43章 第43章
時間回溯的存在就是為了彌補遺憾!——
“啊呀, 這輛車是……?”貓婆婆微微睜大了雙眼。
“你不喜歡棺材店派來的車吧?陰森森的,窗戶還都貼著黑膜!蔽业靡獾嘏牧伺能図,“所以我特別租來了!和以前你開的車同個型號!”
“喂!不要這么用力敲車頂!”車窗搖下, 駕駛座上的獄寺君朝我怒目而視,“這種老古董, 敲的吵死了!”
“欸?我和你提起過以前開的車么?”貓婆婆一臉疑惑,又看向獄寺君, “嘛…少年崽,你還沒到拿駕照的年齡吧?還是說外國在這方面比較寬松呢?”
“…意大利是18歲沒錯,”獄寺君不耐煩地解釋,“但西西里那邊多的是8歲就開始幫忙做事的!
…不,8歲就要開車, 西西里究竟是怎樣的世界。课夷虏邸
“但是不用擔心,我也會從旁輔助的!”我邊說邊把獄寺君嘴邊叼著的煙拿掉了,“老人在場, 吸煙禁止~”
“…嘁。”他好像很不滿我的舉動,碧綠色的眼瞳斜斜向上, 在黑色墨鏡的映襯下更為明亮——這家伙,今天風格好成熟, 感覺依稀能看到他成年以后的樣子呢。
我不禁“哦呼”了一聲。獄寺君面色一沉, 忽然直接把車窗搖上去了。
“你到底走不走啊貓老太!”他不耐的聲音透過玻璃傳來, 悶悶的,像只被隔絕的貓咪。
“怎么樣?”我向貓婆婆遞了個眼神,她笑瞇瞇地拉開了后座車門。
“這一邊的生還率比較高。”她對我說, “副駕駛那種高危座位就麻煩你去坐吧!
“哈。磕闶窃谫|疑我的技術嗎?”獄寺君先是這么扭頭朝她吼, 接著又向歡呼一聲蠢蠢欲動直接瞬移到座位上的我警告,“待會兒不準做奇怪的事!聽到沒有!?”
“才不會做奇怪的事呢,”我“嘿嘿嘿”的笑笑,變魔法般掏出一大袋零食還有保溫杯,“我會做好后勤的!不管獄寺君想吃什么我都喂給你喔!”
“像這種就是奇怪的事!”
貓婆婆笑呵呵的前傾身體、從袋子里抽出一包爆米花。
“我就要這個吧。”她悠悠道,“看來路上有的是戀愛喜劇可看呢~”
夏日正午,陽光盛大。我們三人都戴好墨鏡,我隨手一按前面的老式車載音響,悠揚的英文民謠調調從里面飄出來。我在樂聲中宣布:
“——現在!向著棺材店出發!”
這次沒去咖啡店,大大節省了時間。從棺材店里出來,日光依然炫目。夏日的白天燦爛熱烈,給人一種永無休止的錯覺。
貓婆婆的視線溫柔的拂過這座海濱小城。
“以前…年輕的時候我常常來這邊!彼D了頓,“在一家餐廳表演,表演完去后廚拿免費的三明治,帶到海邊、一個人坐在沙灘上慢慢吃。”
“要去那家餐廳看看嗎?”
“早就關掉了!必埰牌耪f,“前幾年我還去參加了店主的葬禮……棺材中規中矩,可比不上我哦?”
最后一句調侃多半是為了緩和氣氛。獄寺君酷酷地扭過了頭(這是他面對他人好意的一貫反應),我眨眨眼睛,豎起一根手指:
“但是,那家餐廳的廚師還健在喔!
“…欸?”
“聽說開了一家簡餐店。像那種店絕對會有三明治賣吧?”我幫貓婆婆打開車門,興高采烈地喊道,“下一站!”
獄寺君目瞪口呆的望著我。
夏天的海邊,人是絕不會少的。情侶、還有合家歡……海灘上多的是歡笑。貓婆婆下車后深深吸了口氣,慢慢露出一個微笑:
“果然……這股味道還是沒變啊,不論過去多少年。”
“不就是海腥味!豹z寺君面無表情地說。不知為什么,說這話時他一直看著我……實在是太過分了!我踢了一下他的小腿,可惜綿軟無力,他頓時一臉嘲諷。
“就在這邊吧。”貓婆婆說,“再走近的話,總覺得一不小心就會被回憶吞噬掉呢!
她凝視著遙遠的遠方,綠色頭巾被海風吹得一顫一顫,猶如鋪展開的綠色海浪。
很快,氣溫開始下降。我們三個排排靠在車蓋上,邊吃三明治邊等待著日落。
貓婆婆一言不發,望著海面出神,眼中偶爾劃過一絲笑意,或許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往事;獄寺君也一言不發、單手插著褲子口袋,用一臉不在乎的表情咬著三明治。只是每當我望向他時,他都會精準的瞪過來一眼。
我鼓起臉,只好也一言不發。海洋好像有種神奇的魔力,盯得久了,人會把自己忘掉。
日落時分。
天空的顏色逐漸從湛藍變得明亮絢爛,金色、亮橙色、紅色……然后,到了某個臨界點。日輪之上,天空變為寂靜的絳紫色;日輪之下,海面熊熊燃燒起來。
人也不能幸免,被奪目得仿佛滾燙的熱度包裹住了。
我莫名有點恐慌,下意識拽住了獄寺君的衣服下擺。他立刻要來把我的手掰開,卻在觸及皮膚時頓住。
獄寺君身上超級暖和,但不像夕陽的熱度那么嚇人。我任由他的手貼著手臂往下,終于還是來到我和他衣服的糾葛處時。他惡狠狠把那團布料從我手里扯出來了,接著就繞到了車門那邊。
我以為他生氣了,結果他打開車門翻翻找找,最后把保溫瓶丟了過來。
他沒說話,冷冷望過來的眼神表達的大概是“別在夏天把自己凍死!被蛘摺岸嗪葻崴。”之類的意思。
我眨眨眼睛,對他說了聲“謝謝”;獄寺君黑著一張臉張了張嘴巴,最后卻什么也沒說,站到了貓婆婆那邊。
“真好啊……能像這樣再看一次日落……”
這時,貓婆婆發出輕輕的喟嘆。我轉過頭,看到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如同倒映著火焰。
“開心嗎?”我問她。
老人一愣,望著我微笑:“嗯,很開心哦。謝謝…今天你肯定費了不少心力!
“還好啦。接下來的每一天都會這么開心的!蔽衣柭柤,看向逐漸黯淡的天邊,“就那么好看嗎,夕陽?”
“…是啊!必埰牌泡p聲說,“看到這么好看的景色,任誰都會覺得活著是件好事吧?”
在這樣眷戀的目光中,太陽徹底消失了,只余下海平面盡頭的一絲絲光亮。
分明是那么溫柔的語氣。仿佛陷入了美好回憶一般的、充滿懷想的笑容。
“果然…最后的時候還是有點不開心吧。”我躺在巨大的沙發上,回憶著貓婆婆最后的神色。本來想陪她一起吃晚飯的,結果卻被笑瞇瞇的拒絕了,還半是強硬的塞了兩人份的咖喱過來,說是答謝。
“只剩3個月可活,換誰能高興得起來啊。”獄寺君的聲音從廚房那邊飄過來,聽起來就如橫掃千軍的西伯利亞寒風;時不時還伴隨著“叮呤咣啷”的金屬碰撞聲,讓人感到非常不安。
在求生欲的驅使下,我扒著沙發靠背偷偷往他那邊看:按理說獄寺君應該是在熱咖喱,但島臺上竟然橫陳著菜刀老虎鉗炸/彈等可疑工具。他苦大仇深地盯著灶臺,左半張臉寫著“憤怒”,右半張臉寫著“后悔”。
“謝謝獄寺君收留我!闭f完,我就覺得自己的腦袋差點被飛過來的眼刀削成兩半;趕忙往下縮了縮、只露出上半張臉。
“你以為是我想嗎!?”他惡狠狠地說,“誰讓你一直死皮賴臉跟著我?還裝出一副隨時會暈過去的樣子,哼,先告訴你,我可不會上這種當!”
…說是這么說,最后還是讓我進來了嘛。
剛一這么想,獄寺君就心有所感似的瞪了過來。假如直接說出來,他多半會為了證明自己的冷酷無情而把我掃地出門,然后再默默陷入懊惱之中。所以我體貼地閉上了嘴巴,討好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獄寺君的視線觸電般彈開了。
“僅此一次,”他嚴厲告誡,邊告誡邊掏出了打火機,“你吃完就給我離開!彪S著燃燒的火苗越來越靠近沉默的灶臺,我覺得他的身姿和死神也沒什么區別。
“最好還是不要這么點灶臺,”我瞬移到他身后托住他的手臂,深沉道,“稍有不慎,我們可能會走在貓婆婆前面!
獄寺君一愣,隨即一臉警惕、像貓咪一樣和我拉開了距離,“不要隨隨便便靠過來!你能瞬移了?能瞬移就趕緊給我消失!”
“欸,不要說這么絕情的話嘛!蔽衣冻鲅职愕男θ荩室鈺崦恋攸c著嘴唇,“剛剛休息了一會兒,才終于恢復了力氣。接下來就讓我來‘報答’獄寺君吧?”
“你這家伙……”少年臉頰現出薄紅,咬牙切齒道,“少在那邊說些奇奇怪怪的話……!”還沒說到最后,氣勢就已經轉弱了。
于是畫面一轉,咖喱飄香。
我和獄寺君面對面坐著,有種已經一起生活了很久的錯覺。
“今天去了海邊,明天帶貓婆婆去哪兒好呢?她好像一直很想去隔壁町的植物園看看,趁著現在身體還撐得住,像鐮倉那樣稍微遠一點的地方也不錯吧?”我咬著勺子盤算。
獄寺君眸光一閃,忽然道:“我說…既然你這么想讓貓老太那家伙開心,干脆回溯得更早一點,直接阻止她染病,像這樣不是更干脆嘛?”
“…欸,獄寺君是在試探我嗎?”我笑起來,“探索時間回溯的極限…之類的?”
“不是你說的么?讓我自己搞清楚這些!彼o緊盯著我,目光混雜著求知、探詢以及一點點挑釁。那雙翡綠色的眼瞳光彩熠熠,讓我稍微有點口干。
“嗯……我沒有想過這些。”我想了想,又說,“應該做不到哦。我的能力只能作用于我理解的事物——死亡對我來說是不可知不可解的,即便去過黃泉也一樣。”
“…哼,果然做不到啊!辈恢獮槭裁矗z寺君看起來好像放松了點。
我被他激起一點好勝心,“只是現在做不到——說不定將來可以呢?”
“只是回溯個時間,就身體冰冷無精打采得像尸體一樣了。”他大肆嘲諷,完全看不出先前世界觀崩塌時的可愛,“起死回生這種事還是別想了!”
“欸?假如在這時候爭辯,是不是就會立下所謂的‘flag’——將來就會出現獄寺君一不小心死掉、我悲痛欲絕犧牲自己復活你這種劇情啊?”我托著下巴暢想,“復活吧我的愛人!”
“…什么惡心巴拉的東西。?”獄寺君全身的毛好像都炸開了,不曉得是對哪個詞應激強烈,“還有、什么叫‘一不小心死掉’?你當我是跳蚤嗎?”
“嘛,你畢竟是個會在廚房掏出炸/彈、拿打火機點燃氣灶的家伙……”我看看他,一切盡在不言中。
獄寺君:“……”他拳頭硬了。
“放心啦,我可不會讓這種事發生!蔽壹皶r補救,“無論獄寺君在哪里,我都會負責保護好你的!”
聞言,少年一愣——我自信認為他被我攻略到了——沒想到他嘴角忽然瘋狂抽搐,面色煞白斬釘截鐵地說:“離我遠點,你這變/態跟蹤狂!”
我想想以前確實派烏鴉跟蹤過他,于是干脆聳聳肩認下了(這樣沒所謂的反應更是讓獄寺君瞳孔驟縮):
“總之,雖說暫時做不到逆轉生死,但彌補遺憾還是可以的。時間回溯就是為了這種事才會存在的嘛。怎么樣,獄寺君在這3個月里有什么遺憾么?可以趁機一口氣全部修復哦?”
本以為他會稍微想一想、或是站起來握著拳頭大吼“山本你完了!”、“保護好十代目!”之類的話,沒想到獄寺君立即看向了桌上的餐盤(這次依然是從我家拿過來的)——應該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等發現我察覺到了的時候,他露出了超級后悔的神情。
我悚然:“難道說,是想當著我的面把它們都砸碎嗎。俊焙孟裢耆沁@家伙怒急攻心時能干出來的事啊。
“…你怎么知道碎掉了。。俊豹z寺君先是一臉警惕懷疑,然后慢慢的、在和我的對視中眼角抽搐。
我很不擅長解數學題。
但現在也想來解解看。
已知:獄寺君的遺憾是從我家帶來的餐具,它們在一周目中摔碎了。
已知:獄寺君沒有第一時間肯定我的“泄憤”猜想,反而更關注我為什么知道餐具砸碎的事,且面露警惕。
可得:獄寺君不是因為泄憤才砸碎了餐具;而應該是發生了一些絕對不想讓我知道的事。
又已知:一周目臨走前,我拜托獄寺君清洗餐具,他暴跳如雷,表示自己是絕對不會洗的。
可得——
我覺得自己的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在獄寺君看來,這笑容一定恐怖至極:
“欸?你果然動手清洗了嗎?結果全部都碎掉了?不會吧?竟然還會有這種事——哈哈哈哈哈哈你是笨蛋嗎?”
獄寺君:“…………”
“給&*嘴%¥我*#閉!”他滿臉通紅、語無倫次的對我吼,“你以為是我愿意洗——總之給我閉嘴!”
我才不閉嘴呢。
相反,我煞有介事地伸出一根食指,提議道:“那,現在時間畢竟已經回溯了嘛,為了彌補這個遺憾——”
“…你想干什么?”獄寺君異常戒備。
我就在桌子下面輕輕踹了踹他的腿,笑瞇瞇地說:
“——今晚我留下來怎么樣?”
留下來看著他洗,這樣不管摔碎多少次都可以復原嘛。
在我對面——就好像時間再度回到了一周目似的——獄寺君難以置信、呆若木雞。
好在這次是沒有再暴跳如雷啦。
第44章 第44章
第二天, 貓婆婆疑惑地看著我們。
“啊呀,你們昨天都沒睡好么?”說著,她眼神漸漸憂愁, “你們兩個現在還只是國中生,要是做太出格的事可不行啊……”
“胡說什么呢老太婆!?”獄寺君先暴起了, 弓著背滿臉通紅。我在他身后嚴肅補充:
“這是當然的。我會努力忍耐到獄寺君成年的那一天的!
“不是這個問題吧。俊彼ゎ^朝我大吼,頓了頓又道, “我勸你趁早放棄這種妄想!”
“欸?不要這么兇嘛,”我打個哈欠,軟軟地說,“昨天我可是陪獄寺君洗了大半夜的盤子呢!
怎么會有人洗一個碗摔一個啊?堪稱是掌握了“百分百摔碗”的被動技能。修復的速度都趕不上,最后只好讓房間里的重力先消失了。結果因為折騰太久, 我們直接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別說“太出格”的事,根本連“稍微出格一點點”的事都沒做成嘛。
“只能等下一次了嗎……”我低聲嘟囔, 在少年瞪過來前及時改口,“今天就去隔壁町的植物園, 出發!”
“正合我意。你還真是了解我的喜好啊。”貓婆婆樂呵呵地說;她今天扎的頭巾是紅色的,“昨天看了《泰坦尼克號》, 凱特·溫斯萊特真是富有生命力的美人啊。”
接下來, 如果我們的生活是一部電影, 下面無疑會是一組色彩明快的蒙太奇,伴隨著歡欣雀躍的bgm。
奇奇怪怪的食物、瘋狂的購物、去游樂園和各種景點……大部分時間是我們三個,有時只有我和貓婆婆。鬧;歡笑;烏龍;歡笑、歡笑、歡笑。夏日永不結束。
轉眼就到了8月末。
蟬鳴聲響徹?諝庋谉嵴趄v, 叫人覺得浮躁。
我躺在貓婆婆后院的走廊上, 盯著上方一動不動的西瓜風鈴。院子外面,盂蘭盆祭典的準備正熱火朝天。
“時間過得真快啊!庇质且荒暧厶m盆節了。
瞥一眼院子里的銀發美少年, 他正在喂貓,偶爾還會嘰嘰咕咕的和野貓說幾句話——這種忽然閃現的童心正是獄寺君的可愛之處。雖說他自己是絕對不會承認這點的。
“獄寺君不去找沢田同學他們嗎?”我懶洋洋地拿胳膊遮住日光,“今天算是個重要的日子喔。”
“…我知道。盂蘭盆節是祭奠亡者的節日吧。”他頓了頓,聲音居然帶著點沉痛,“像這種日子,十代目應該會想要和伯母一起度過……”
“…欸?”我沉思了一下,很快瞪大眼睛,“沢田同學的爸爸死掉了嗎?”
獄寺君嚴厲道:“不準用這么失禮的語氣提起十代目亡故的父親!”接著他認認真真、以手握拳:“即便沒有父親,十代目卻還是那么堅強。平日里根本看不出異樣,這是何等堅韌的心志啊。真不愧是十代目……!”
背景pikapika的閃著光,身后似乎還多了條拼命晃蕩的尾巴。剛剛還在蹭他腿的貓咪們都嫌棄的跑開了。
我鼓起臉:“你對沢田同學還真是虔誠啊——”這時,一只肥肥的橘貓居然經過了廊下,我眼疾手快伸手撈住。它當即炸毛、狠狠給了我幾爪子,尖利痛感如同指甲從正中間裂開。
我只好遺憾的松開手,任由它跑遠了。
獄寺君正好背對著我,沒注意到這邊。我思索著要不要痛呼兩下,結果一陣困倦猛烈襲來,就這么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腿處忽然傳來輕微刺痛,伴隨著一會兒冰冰涼涼、一會兒溫熱的觸感。潛意識告訴我,現在還是睜開眼睛比較好。所以我努力睜開了眼睛。
看到了距離很近、半蹲在廊下的獄寺君。
分明是擰著眉毛、一臉的不情愿,眼神卻還是透露出認真,拿一只手輕輕托著我的小腿,另一只手——拿鑷子夾著酒精棉球重重碾上去了。
“啊痛痛痛痛痛!”我頓時齜牙咧嘴。他倒是露出一臉“你活該”的嘲諷。
“醒了?醒了就自己來。”
“不要嘛。”我耍賴,“好累喔,沒力氣!
“那你就忍忍吧。”獄寺君冷笑一聲,托住我小腿的手一緊,擺出了誓要給我上重刑的氣勢。
這時才發現,胳膊上同樣冰涼一片,上面的抓痕已經被處理過了。這家伙有夠別扭的,絕對是發現我醒了才故意下重手。
但是,該怎么說呢……端詳著半跪在我面前、嘴唇微抿的獄寺君,我脫口而出:“有點澀!
“……”
一個大大的“井”字在他額角迸開了。
我趕在獄寺君暴起以前撲到了他身上。
“你這家伙是貓嗎?”他一邊瘋狂掙扎一邊破口大罵,“放開、白癡章魚!”
“貓婆婆在午睡,小聲一點啦。”我“噓”了一聲,快樂地勾住他脖子,像八爪魚一樣緊緊纏住他,“機會難得,來親親嘛。”
聞言,獄寺君動作一頓,翡綠色的眼中快速閃過了什么,隨即堅定道:“別開玩笑了——十代目的詛咒已經解開了,我不會再和你做這種事了!想都別想!”
“欸?為什么沢田同學的詛咒解開就不能親親了?”我大受打擊,盯著他看,明明臉和耳朵都紅了!剛想歪頭親上去,就被他一把捂住了嘴巴。
我祈求般的朝他眨眨眼睛。
“…不行就是不行!”獄寺君惡狠狠地、咬牙切齒地說,“反正這種事以后都不會有了,你趁早死心吧!”
他一邊說、一邊把我扔回了廊上——但也只是看起來粗暴,實際還是輕輕托了我一把——之后連藥箱也丟在一邊,就這么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什、什么嘛……
我鼓起臉,目送著他落荒而逃。這家伙,就連逃跑的樣子都很像貓。
獄寺君變冷淡了!雖說很溫柔,但是變冷淡了!
“啊呀,這是怎么了?”貓婆婆看看各自把頭扭向一邊的我和獄寺君,“吵架了嗎?”
“他不給我親!”我憤怒地指著獄寺君。
“你這家伙是小學生嗎?”他扭過頭來怒吼,“哪有用這種事告狀的!”
“這可不行啊!必埰牌艑ξ艺f,“對待伴侶就像對待花卉一樣,要溫柔一點才行。比如我家老頭子要發火的時候,我都會溫柔地讓他閉嘴……”
“你這算什么溫柔。。俊豹z寺君震驚吐槽。
“嗯嗯!”我猛猛點頭,目光一轉深沉,“也就是說,接下來必須采取溫柔攻勢才行嗎……”
獄寺君一抖,又離我遠了一點,“絕對不會讓你得逞。”他說得斬釘截鐵。
“好了好了都別吵了,”貓婆婆一敲拐杖,“馬上就是盂蘭盆節的第一夜了。今天白天要把舊東西都拿出來擦一擦。”
我和獄寺君分到兩大箱子獎杯獎章。大小不一,由于數量太多,堆放得也很隨意,一大串稀奇古怪的比賽下面都是同一個名字——并不是貓婆婆,就算是她,真名應該也不會叫“太郎”。
“這個人……”獄寺君忽然皺眉。
“啊、你畢竟也彈琴,應該多多少少聽說過我家那個臭老頭。”貓婆婆說。
結果獄寺君一臉茫然:“我只是想說他名字起得真隨意而已。”
貓婆婆先是啞然,隨即爆發出一陣大笑,“少年崽,你可真是——我家臭老頭要是還在,絕對會氣得拿拐杖敲你的頭!”
獄寺君:“……”他露出了相當不爽的表情。我猜他已經在腦中和名為“太郎”的老頭干了一架了。
“欸,原來是很有名的鋼琴家嗎?”我擦擦一個圓盤狀的獎杯。
“是啊,他以前的獨奏會可是一票難求!必埰牌耪f,“但脾氣也很怪,對吃食的要求很高。結婚時他媽媽專門跑過來告訴我,說‘以后他就是你的責任了’,還丟下一本食譜給我。”
獄寺君“嘁”了一聲,似乎是對這種做派嗤之以鼻。
“然后呢?”我問貓婆婆。
“我當場就把食譜扔給他了。”老人眼中劃過一絲懷念笑意,“‘我的手可是彈鋼琴的手!誰想讓我放棄鋼琴去廚房做飯,誰的孩子就來嘗嘗同樣的滋味吧!’當時年輕氣盛,直接在婚禮現場這樣說了,可把他媽媽氣得不輕呢!
“干得好!”我鼓掌,“那貓婆婆的旦那呢?是什么反應?”
“他一本正經地對所有客人說:‘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美咲對鋼琴的感情更為熱忱。我喜歡的正是她這一點。今后也會拼盡全力守護她這點!敃r我媽媽聽到還哭了呢。”
說著,貓婆婆微微瞇起眼睛,某種晶瑩的光亮在她眼中閃過了。穿過遙遠的時光,那一幕好像又在她面前重現了。
“然后呢?”獄寺君忽然問,“樓下那架鋼琴就是他的嗎?”
看他主動提問,我有點吃驚,他好像很少會對其他人表現出興趣。但獄寺君十分刻意的和我錯開了視線。
“嗯……14、應該是15年前去世的吧?因為交通事故,當場就死掉了!必埰牌呕卮,“但是,樓下的琴是我自己的。他一去世我就把他的琴賣掉了,為此女兒還和我大吵了一架呢。可是沒辦法,家里本來就有兩架琴,留下一架也是浪費。要我為了追憶就賣掉自己的,那我寧愿兩架都賣掉,重新換更好的……哎呀,后來真是渾渾噩噩的過了好一陣子,做了許多荒唐的事,直到——”
她忽然和我對上視線。我眨眨眼睛,老人微微一笑,目光變得溫柔而哀傷:
“我這一生,永遠都是以自己的想法為先。一輩子只為了自己活的人,最后也只好一個人去死,這算不算是一種報應呢?”
“這次你不會是一個人的。我會陪著你!蔽腋嬖V她。她笑著搖了搖頭,似乎并不相信。
“少年崽,直到我死前,市集上的條款都還是有效的喔。”貓婆婆對獄寺君說,“只要彈出讓我滿意的旋律,我的鋼琴就送給你。”
說著,她的視線掠過我胳膊上處理好的抓傷,意味深長的樣子,“如果是現在的你,說不定已經能做到了呢?”
獄寺君愣了愣,然后很不耐煩地扭過了腦袋:“我之后不會再彈琴了!
他身上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尖刺又冒出來了。貓婆婆卻把凳子挪近了一點,很認真地問:“為什么?”
“…居然還要問原因,真是夠死皮賴臉的啊老太婆!豹z寺君并不看她。
見狀,我就也把小板凳挪了過去,問:“為什么呢?”
“你又是來湊什么熱鬧。?”獄寺君十分暴躁,兩害相權取其輕,只好又把頭轉到貓婆婆那邊。后者遞來一個不容置疑的詢問眼神。
“…啊啊啊煩死了!”他抓抓頭發,破罐子破摔似的,“我已經選了一條和鋼琴截然相反的道路!沒錯、唯有這點是確定的——”
嗯…雖說獄寺君現在堅定的模樣是很帥氣沒錯啦,但是……
“和鋼琴截然相反的道路是指‘效忠沢田同學’嗎?”我吐槽。不管怎么想都不覺得這兩件事能有什么沖突。
“你懂什么!”獄寺君瞪我一眼,聲音越來越小,“你根本不知道那個世界。像鋼琴那種軟弱的東西……!”
“啊呀,竟然說鋼琴軟弱,你是認真的嗎?”原本一直在靜靜聆聽的貓婆婆開口了;并沒有生氣,而是像對待小孩似的逗弄。
獄寺君立即抬起了腦袋,表情十分兇狠;老人這時卻搶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
“……!”獄寺君就像被迫和人類親近的貓咪那樣僵住了。
“鋼琴并不是軟弱的東西,而是非常溫柔、具備著不可思議力量的樂器。能彈出那樣旋律的你,內心深處應該非常清楚才對!
貓婆婆溫聲道。聽到她的話,獄寺君嘴唇一抖,一瞬間露出了類似受傷的神情。貓婆婆一愣,眼神忽然更加柔軟。
“…這樣嗎?”她輕聲說,“以前也有人這么捧著你的手、和你說過類似的話嗎?”
這一次,獄寺君直接將她的手揮開了。獎杯叮鈴哐當的往地上砸去。早在一個半月前就有搶救碗盤經驗的我立即一揮手,令它們全數浮空了。
獄寺君也在這時奪門而出,速度超級快,只來得及看見一道殘影,接著就是木門狠狠撞擊門框的聲音。
“啊,又逃走了!蔽覔]揮手,獎杯一個一個慢慢落地,“看來太溫柔也不行啊!
“…是我唐突了!必埰牌艊@了口氣,露出一個苦笑,“等見到他的時候,你替我說聲對不起吧!
“要說你自己去說啦。”
貓婆婆卻搖搖頭:“那個少年崽應該不會再來了!薄
按響獄寺君家門鈴的時候,已經是晚上的事了。
他開始一點都不搭理我,多半是想裝作不在家,于是他家里所有的電器都開始合唱名為“這個世上并不存在UMA”的詭異歌曲。
獄寺君迫不得已打開門的時候,我剛好動情的指揮到最后一小節。
“好聽嗎?”
“你這輩子別碰音樂了!”他十分嚴厲,但在我像一枚炮彈般撞進家門的時候還是條件反射往旁邊閃了閃。
“你來干嘛?”他兇巴巴的,渾身都是炸開的尖刺,和上午耐心幫我處理傷勢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貓婆婆讓我來和你道歉!蔽伊嗥鹚芰洗斑@些也是她讓我帶給你的。”
“我不需要!”他冷冰冰地說。
“貓婆婆說你應該不會再去她那邊了,所以堅持讓我把東西帶過來!
我說完,獄寺君嘴角一抽,但一言不發,別扭得讓我懷疑他連肋骨都是往另一個方向翻的。
“你完全就是一副被說中的表情嘛!蔽掖链┧。他立刻讓我閉嘴,轉移注意力似的接過了袋子。
“…這是什么?”里面的東西似乎大大出乎少年的意料,“黃瓜和茄子?”
“這是盂蘭盆節的傳統喔!蔽蚁蛩榻B,“在節日那天用木架把這兩樣東西架起來,充當亡靈在人間與冥界往來的載具。”
“…為什么是黃瓜?”
“因為一看就很輕便嘛,就像‘馬’一樣。亡靈乘上就能快快的返回人間。”
“茄子呢?”獄寺君拿出一只來吐槽,“這一看就很笨重。”
“茄子代表的是‘!,”我說,“坐上牛的話,離開人間的速度就能慢一些了!
他不說話了;過了好半天才冷哼一聲,評價說:“不知所謂。反正都是假的吧!
“確實是假的!蔽衣柭柤,“我也是這么和貓婆婆說的。事實上,亡靈在黃泉根本停留不了多久嘛。”
獄寺君就又沉默了,過了會兒很不耐煩地說:“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你在今天給她留點幻想也沒什么吧!
正著說也不行、反著說也不行,真想讓沢田同學來看看他現在這副樣子。
“啊呀,是想故意把我氣走嗎?”我彎起眼睛,“很遺憾、我可不會生氣。貓婆婆也沒對我生氣,她說‘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從這點來看,盂蘭盆節說不定是專門為了生者而設的節日呢。”
或許就是因為訣別實在太痛苦了,所以才要想象出亡靈的世界、想象它們還有重返人間的時間。
“……”
獄寺君似乎相當煩躁。我靠近一點他就后退一點,最后,我只好趁他不備,搶過袋子抖了抖。
“怎么樣,要架起來嗎?”
“要架你自己拿回家去架!彼⒖陶f。
“可我沒有需要祭奠的人啊!蔽椅⑽⒁恍Γ缓笾钢感乜,“也沒被亡靈寄托過很重要的東西,在這里!
獄寺君一愣,渾身的尖刺似乎都下意識收斂了。
見狀,我就拿出一只茄子拋了拋,再次問:“要架起來嗎?”
一陣沉默。他別開視線、兇巴巴地說,“…我自己來!”
按照貓婆婆的說法,用竹簽插住黃瓜與茄子,架在木盤里,放到了陽臺的窗臺上。
夜風吹來,我伸了個懶腰,獄寺君沉默地站在我身后。
“雖然不關我的事,”我回過頭,“獄寺君想到的人是誰。俊
“我不會告訴你的!彼卮鸬檬謭远ā
“就像絕對不會再和我親親一樣嗎?”我冷不丁問。
獄寺君好像沒想到這一類比,嘴角抽了抽才惡狠狠道:“沒錯!”
“已經離開很久了嗎,那個人?”
“……”他倔強地抿起了嘴唇;即便這樣還是很漂亮,像只受傷后躲著人走的小貓。是因為失去了那個人,才讓他變成現在這樣的嗎?
“欸…這樣我反而更好奇了欸。”我笑著看看身后的少年,他好像認為我會說出什么傷人的話,已經預先擺出了極度戒備的神色。
“不是有這么一句諺語么?‘百聞不如一見’!蔽蚁蛩斐鍪,“要去看看嗎?回到更加久遠的、那個人還存在的時間里!
如我所料,獄寺君露出了近似驚駭的神情;并沒有迫不及待,反而還更加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回到過去、哪怕是最細微的改動也會導致未來的變化。回溯3個月還好說——回到那么久遠的時間,你是想讓‘現在’都不復存在嗎?”
“嗯……那樣可就糟了,貓婆婆的愿望還沒實現呢,我可不能拿‘現在’冒風險!
我彎了彎眼睛,卻沒將手收回,“既然如此,像盂蘭盆節的亡靈那樣‘過去’就行了!
“……!”
“乘著不存在的‘馬’,去到自己還不存在的時空。以旁觀者的視角,不會有任何人看到。”我低聲說,“5分鐘!
聞言,少年眼中的神采急速變幻著,如同面對惡魔的邀請。我篤定地望著他,這并不是我第一次引誘他,我知道他不會拒絕。
關于這場回溯,我難以詳細描述。
其中并不包含任何對話(無論是雙向的還是單向的)。我們出現在巨大的音樂廳內部,富麗堂皇,座無虛席。當那位音樂家現身時,掌聲如轟然雷鳴,所有人都為她傾倒。她所彈奏出的音符纖細溫柔,卻又仿佛無堅不摧。輸祠
她是那樣耀眼的。
5分鐘的時間轉瞬即逝。我們離開時,那首曲子恰好從高潮轉向輕柔,一點一滴,就像送別。
確實就像盂蘭盆節的傳說那樣:乘著馬,快速的前往了;
像坐著牛那樣,緩慢的、不舍的回去。
自音樂家現身的一瞬間,獄寺君就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狼狽。
一開始他目不轉睛,后來開始在二層包廂的座位上急切找尋、似乎想改變什么,意識到什么也無法改變后,他忽然露出了絕望的、恨不得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神情。
“別這樣啊……”我抱著他,第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么。那種心情與見到那盆干枯的百合花時類似、也與早上被貓抓撓時相仿,尖銳的、猶如指甲從正中崩裂的疼痛。
獄寺君也抱著我,帶著鋪天蓋地的怨恨,同時卻又抱得那么緊;好像不通過這種方式,就根本沒辦法印證自己此刻的存在似的。
我感到他在發抖,有灼熱的液體滴落,順著脖子流淌進衣服里。
我想到以前從書上讀到的知識,于是輕輕拍著他的背;又想到以前貓婆婆常對我說的話,于是在他耳邊低聲重復:
“都過去了、過去了……”
當獄寺君終于放開我時——他當然沒忘記我是這場鬧劇的始作俑者——我感到他對我的厭憎程度進化到了全新的等級,以致于他本人都到達了某種近似于“無”的禪意境界。
“我最討厭欠別人人情。”他面無表情地說,“你想要什么,說!
我:“……”
雖說現在說要“親親”他多半會答應,況且眼圈紅紅的樣子也實在惹人憐愛,但是根本說不出口!難道我的人渣程度也隨之降低了嗎?那種事情不要啊!行走在這世間也會變得艱難起來的!
“…你好好的就行了!蔽抑缓谜f。
結果獄寺君好像更絕望了。
“這不都是你搞出來的事嗎。俊彼麘崙嵉,“既然這樣,一開始不要出現不就行了!一會兒消失3個月,一會兒又擅自跑出來做到這種地步,你腦子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俊
看到又開始發抖、卻仍然堅持瞪視著我的獄寺君,我忽然察覺到,他或許比我想象中還要在意那3個月的消失。
這里應該道歉。應該勾住他的脖子,甜甜地說聲“對不起”;蛟S只要這樣他就會滿足。
可是莫名其妙的,眼前又出現了那盆干枯掉的百合。我開始感到麻煩,鬼使神差的盯著他的眼睛告訴他:“和我待在一起,就要做好我會消失掉的準備。不這樣是不行的!
獄寺君也盯著我,似乎在消化我說的話,又似乎什么都沒想。良久后他又問:“你要什么?”
我告訴他:“想要親親。”
他就點點頭,一只手撐到我身后的墻上。
我還是盯著他的眼睛。那雙我所鐘愛的、漂亮的翡綠色眼瞳。
隨著靠近,那些幾成實質的憎惡慢慢破碎了,像碎成一地拼都拼不起來的玻璃殘渣。
帶著或許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柔軟神情,少年輕輕闔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微顫。
獄寺君小心翼翼地湊近了。
第45章 第45章
辛辣凜冽的氣息撲面而來, 宛如雪崩。
少年眼睫微顫,虔誠又痛苦的樣子,好像即將面對將脊梁一寸寸敲斷的酷刑;正是這副神態讓我清醒了過來。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 就像上午他對我做過的那樣。
獄寺君:“……”
被我打斷,他好像也清醒了一點;翡綠色的眼瞳陰沉沉瞪過來, 但難免帶上點窘迫的味道。
“干嘛。俊薄怯醚凵襁@么問的。
“我說我會消失,獄寺君是怎么理解的?”我歪了歪腦袋。
聞言, 少年眼神微閃,用蠻不在乎的語氣說:“還能是什么意思?就是說你遲早會厭煩吧!鳖D了頓又飛快道,“哼,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隨便你吧……我們不是一直都是這種關系么?”說完又要吻上來,有點自暴自棄的樣子。
…欸?
我有點震驚, 在快要親到的時候才第二次捂住他的嘴。
“……”
獄寺君額角蹦出一個碩大的“井”字;并沒有離開、而是更加迫近了一點;我能感到他溫軟的嘴唇貼在掌肉、略凌亂的呼吸掃在手背,翡綠色眼瞳中的光彩攝人心魄,像面對大型的貓科動物。
“你是在耍我嗎?”——少年惱怒的眼神充分表達了這一質問。
“…我哪有那么人渣?”我有點心虛地撤開手。
“你不完全就是這種人么?”他冷笑著戳穿, 繼而又有點狐疑地瞇起雙眼;那顆聰明過頭的大腦似乎又開始運轉了。
現在我面臨著兩種選擇:
A.將錯就錯,立刻就能親親。
B.拉著他進行一場漫長疲乏的解釋, 最后的結局多半是被掃地出門。
我張了張嘴,這時對上他別扭的、隱含著不安的眼神——現在又有點像狗狗了, 像那種曾經遭遇過虐待、再也不肯相信人類的狗狗。
……我真希望自己猶豫了哪怕1秒鐘。
我抬手摸摸少年的臉, 在他嘴角親了親:“我不會對獄寺君厭倦的……我保證!
他有點懵, 微微側過頭,任我輕輕啄吻了好幾下。后面雖說想要回應,但迎合得有點笨拙, 每每想要湊近, 反而都和我錯開了。
我忍不住笑起來,這時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反正你只是想做這種事而已吧?想做就做好了。”他好像有點惱怒, “用不著對我說這種話!”
“欸……這樣說反而會讓自己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喔。”說完,我就深深地親吻了他,像是獎勵一樣;直到少年臉上一片通紅、漂亮的綠瞳附著上一層薄薄的水光。
“獄寺君,好可愛!蔽覐澚藦澭劬。
“……”
少年眼睫一顫,驟然清醒過來似的,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了一會兒。
“果然啊……就算在這種時候也是一樣!彼鬼。
“什么?”我想眨眨眼,卻被接二連三的親吻打斷了。
“不管笑還是不笑的時候,都是一樣的……”少年喃喃著,帶著些微憎惡,吻卻接連輕柔的落在我的眼睛上,“永遠像這樣置身事外、冷眼旁觀的紅色……!”
我任由他的親吻慢慢向下:“獄寺君討厭我嗎?”
“我最討厭的就是你了!”他邊說邊小心啄吻我的嘴唇。
“…那,如果我消失的話,獄寺君會傷心么?”我低聲問他。
“什——”他微微睜大了眼睛,和我額頭相抵時,重新變得咬牙切齒,“你要消失就永遠徹底的消失,不要像病菌一樣反反復復的——我才不會傷心呢!”
少年的體溫逐漸從溫熱到滾燙;眼中神采急速變幻著,最終顏色轉涼,如同堆積著茫茫的煙灰。
陽光下塵埃飛舞,我伸手拂了拂,最終卻什么也沒握住。
“于是就這么將錯就錯了……完全說不出口。我是不是個很糟糕的人啊?”
我有氣無力地躺在廊上,屋子里的老式電風扇“吱呀呀”的轉動著,仿佛不堪重負。
“嘛……畢竟是在那樣的時刻,說不出口也很正常。”貓婆婆坐在不遠處,面前的桌上擺放著零散鮮花。她正用園藝剪刀精心修剪著。
“后面你有好好的告訴他吧?”
我沉默,趕在她看過來以前慘叫出聲。
“說不出口、這和突然說自己身患絕癥也沒什么兩樣吧——‘獄寺君,就像人的壽命會有盡頭那樣,沒幾年我也會消失掉哦!’——像這種事只要提前1小時說就行了吧?反正他也常把‘快點消失吧!’這種話掛在嘴邊,到時我就說‘你的愿望終于要實現咯surprise~’!”
老人淡定地聽著我胡說八道,然后說:“那你現在又是在苦惱些什么呢?”
堪稱是一擊必殺的效果。我像被獵//槍擊殺的兔子一樣血淋淋倒地。
“…不告訴就不行嗎?”
“戀愛的大部分問題都來自于溝通不足喔!
我嘆氣。
老人修剪花枝的動作一頓,聲音里多了點猶豫,“其實…你也不是非消失不可吧?”
“唔……”我望著頭頂的木質橫梁,既驚訝于她會這么問,又驚訝于自己竟然真的順著想了想。
“做不到喔!蔽艺f,凝視著木頭上細微的紋理,“這個世界上有人活的時間長,有的人就很短命。我只是恰好屬于存在時間短的那一類嘛。要我再繼續像現在這樣活下去……嗯,做不到喔!
清脆的一聲響。貓婆婆一刀剪斷花朵根莖,隨之嘆息了一聲:
“真是個無情的家伙啊……”
她親自包好一束潔白的鮮花,拖著身體遲緩地走到我面前,比一個半月前吃力很多。
“你現在的狀況已經不適合出遠門了吧!蔽铱纯此。
“嗯……但那個地方,無論如何還是要去看一眼!崩先苏f,“否則真怕在臨死前又想起來啊。拜托了……只到半山腰就可以!
她看著我,明明是做了一個微笑的表情,卻只有眼角的皺紋略微動了動。
我朝她伸出手。下一秒,陽光穿過樹林,兩個人一起被山間清新的空氣環繞。
周圍的樹木一半郁郁蔥蔥,偶爾有一兩片葉子落下,像是料峭秋意初現;另一半則燒成焦枯、片葉不存,毫無生機可言。
再往前是一條長長的警戒線。顏色已經陳舊了,仿佛被遺忘的一段時光,要掉不掉的橫在枯死的樹與樹之間。
“你后來有再來過這兒么?”我眺望一下遠處的斷壁殘垣。
“沒有。我怎么敢來呢?”貓婆婆深吸一口氣,在警戒線前雙手合十。先這樣潛心祈禱了一番,她才重新抬起頭來,這時呼吸已急促得不行了。
“我幫你送過去吧!蔽艺f。
她直說著“不、不”,連連推開我的手,不斷道:“你不要看、不要去看……”
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去看了盆舞,在遠離人群的地方。象征人鬼歡慶的舞蹈果真熱鬧無比,正中的大塔被火光照得有如白晝,人們聚攏在大塔周圍,一邊翩翩起舞,一邊唱起古老的歌謠。
我看到貓婆婆的眼睛被火光點亮,里面流淌過瑩潤的光澤。第二天,她的身體就像森林里的那些樹木一樣,仿佛一夜之間被抽干了生機;漸漸的,連最簡單的起床都做不到了。
就這樣又過去了一個多月。夏天徹底結束了。
“明天就是時間回溯的最后一天了。你要來嗎?”
晚餐后的休憩時間,我這樣詢問獄寺君。
他猶豫了一下,最后說:“…明天十代目那邊會有麻煩,我要先去護衛。”
說是這么說,但我覺得也有回避貓婆婆的原因。自從那天他奪門而出后,就再也沒出現在貓婆婆面前,只是默默承擔下了喂貓的職責。
雖說獄寺君對自己的生命毫不愛惜,面對他人的死亡時卻表現出了完全相反的態度。這一點讓我覺得非常惹人憐愛,于是跨坐到他身上,低頭親了親他的下巴。
“然后…等這件事結束,我有事和你說!彼恼Z氣兇巴巴的。
“什么事。楷F在就說嘛。”我張開嘴巴,輕輕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就在靠近喉結的地方。少年嗓子里溢出點哼吟,讓人想到瀕臨融化的奶油。
“你這家伙是狗么——”他陰惻惻地磨著牙,“都說了等結束再說了!唔……!”
好吧好吧,不說就來做點別的吧。
我捧著獄寺君的臉,把他壓在沙發靠背上,剝奪了他說出完整話語的機會。
然后,終于來到了那一天。
“真是的……一開始還擔心是醫院誤診。明明電視劇里經常出現這樣的橋段吧?”老人躺在床上笑了笑。
“確實是這樣,但這次不是誤診呢!蔽艺f,“這3個月過得很充實吧?預先準備了葬禮上的東西、去了很多地方、看了盆舞、每天都有看到夕陽——”
“是啊……多虧了你,每天才都過得這么順利……”貓婆婆咳嗽了兩下,“真是的,人在這種時候果然都會有預感啊——昨天晚上就感覺到了,就是今天吧。”
“…嗯!蔽掖鬼,“還有什么想做的事么?或者想見的人!
她疲倦地搖了搖頭,然后閉上了眼睛,像是睡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貓婆婆睜開眼:“那陣感覺好像又過去了。唉,死也好難啊……”
我:“……”
“來聊天吧。說不定聊著聊著就到時候了!彼芑磉_地說,“那個少年崽呢?”
“說是‘家族’有事,一大早就急急忙忙的出門了。他在和班上同學玩Mafia的角色扮演,很可愛吧?……你確定最后的時光要在八卦我中度過么?”我一邊吐槽一邊握住老人的手。
“多好啊,死前聽點年輕人的事。這段時間多虧了他幫忙喂貓,記得幫我說聲‘謝謝’!
“知道了,F在町內都有人管他叫‘會毆打不良少年的奇怪喂貓仔’,獄寺君聽到可是暴跳如雷!
“噗…要說是外號也太長了吧?”
“嗯,畢竟‘貓婆婆’這樣的外號絕無僅有嘛。”
聞言,老人捏捏我的手,笑容有點無奈。
“之后…多去了解一點少年崽的生活吧。然后——也讓他知道一些你的事!彼吐曊f。
“這是你的‘愿望’么?”
貓婆婆看著我,眼睛里慢慢浮現出痛苦。
“我的愿望……是希望你不要再那么孤單。從誕生起就是這樣,一個人、面對——要面對那樣的命運——”
她變得有點激動,手指慢慢收緊了;蛟S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污點。
“是我的錯……”老人喃喃著,“是我們的錯……才會讓你誕生、讓你像現在這樣扭曲的活著。曾經…我有多希望、多希望你能立刻死去——”
我認真地詢問:“這是你的‘愿望’么?”
她毫無反應,只是看著我,眼神渙散而呆滯。一絲柔軟飛速閃現又飛速消逝,她看著我,默默地流著眼淚:
“對不起,請您原諒我——驚擾您的事、用鎖鏈鎖住您的事,請原諒我、神様(神明大人)……”
“這是你的‘愿望’么?”
貓婆婆張著嘴巴,艱難地點了點頭。于是我對她說:“我原諒你!
她并未因此獲得解脫,意識反而完全渙散了,時不時說些奇怪的話。全部都是道歉,出現最多的對象是“貴子”,貓婆婆女兒的名字。
明明已經這么痛苦了,卻還是不肯離去;明明度過了充實的3個月,卻還是露出了無比恐懼、無比孤單的表情。
…還是不行嗎?
我有點失望,默默凝視著老人猙獰的面孔,疲憊沿著指尖慢慢涌上。
就在這時,一樓的門被拉開。急匆匆的腳步聲并沒有登上二樓,而是在一樓的某處停止。
隨之響起的是悠揚的樂聲。輕快的音符穿透樓層,躍進屋子里。
貓婆婆慢慢睜開了眼睛,里面驟然閃動的光彩叫人想到燭光。
“…是琴聲。”她吃力地說,直勾勾地望著天花板;凝神細聽了一會兒,又慢慢露出一個微笑,“非常非常纖細溫柔……就像在告別一樣的琴聲……”
我聽不懂鋼琴,只覺得老人在樂聲中漸漸松弛。她不再說“對不起”,只是叫著“貴子”的名字。有一段時間她恢復了神志,為先前的失態向我道歉,然后對我說:
“請替我轉告那位獄寺君:如若不嫌棄,還請務必收下我的琴!
清醒的時間非常短暫。很快,她又回到了先前的狀態,不斷呼喚著女兒,偶爾叫幾聲丈夫。
然而,隨著琴聲的某個停頓,貓婆婆的聲音也跟著一頓。忽然間流下許多眼淚,如同遭受了許多委屈卻無處可以傾訴的孩童一般,老人不斷的叫著“媽媽”。
纖細的、溫柔的琴聲久久不息,就像搖籃一樣,托住了貓婆婆小小的身軀。
在這樣的陪伴下,她結束了自己漫長的一生。
第46章 第46章
貓婆婆的葬禮仍然是在雨天。
這次我沒有使用“透明人”的詛咒。貓婆婆的女兒貴子小姐在送靈歸來后特意叫住我, 為我陪伴母親最后一程的事道謝。
“我會把她和爸爸合葬在一起。”她特意提起這件事,讓我覺得有點古怪,好像她覺得我會去掃墓一樣。
一陣不必要的寒暄后!白詈蟮臅r候……她有提起我嗎?”說著, 貴子小姐自己先笑起來,“就算有, 多半也是些咒罵吧!
“她說對不起!
“…是嗎?那個人……給我造成過許多傷害。還好沒有當面聽到,否則那聲音會在耳邊縈繞不休吧。”貴子小姐露出了相當復雜的神情, 但內心的波瀾想必比表露出來的更多,以致于對我這個陌生人傾吐了這樣私密的心情。
“那樣傷害過我的人,在別人眼中也會是個慈祥的老太太。還真是神奇啊……”
最后,貴子小姐這樣說著,邊說邊抱緊了母親的骨灰壇, 手指無意識的在上面摩挲了兩下。
到了下午,天邊現出太陽,房子人去樓空。
我獨自坐在廊邊, 回想著這一次回溯。所有遺憾和想要做的都達成了,要說待做事項, 只剩下一件——
我打開加熱后的食盒,香味混合著熱氣, 在秋日的涼爽空氣中蒸騰。邊淋雨邊蹲在路邊狼狽大嚼冰冷食物的記憶已成過眼云煙, 我像拔劍那樣抽出筷子:
“這一次……要吃加熱過的關東煮!”
吃由死去的人制作的食物是比閱讀她寫的信更怪的體驗。
總覺得只是尋常的一餐, 那個人還沒有離去,隨時都會從屋子里緩步走出;然而事實上,她已經化為飛灰, 再也不會對這世界有任何感知。
如同碳酸飲料的氣泡般, 有關貓婆婆的記憶一件件冒出,快速上涌、直沖鼻頭。暖洋洋的日光下, 我動作一頓,隨即加快了進食的速度。
獄寺君恰好在這時出現。在他眼中,我的雙頰想必如生氣的河豚般鼓脹。少年腳步當即一頓,惡聲惡氣的讓我不要隨便出來嚇人。
“我是在想貓婆婆的事!蔽腋嬖V他,“不知道為什么,有關她的回憶剛剛忽然全部出現了。一想到再也吃不到她做的關東煮,心情就有些微妙!
獄寺君有點狐疑地打量我:“…從你的表情可完全看不出來啊。”
“是嗎?可能是因為我并沒有非常悲傷,只是想借機撲到獄寺君懷里撒嬌吧!
我回答。對此,少年當即后退了一大步。我被他臉上那種像從《貓和老鼠》里活生生摳出來的警惕神情逗笑了。
現在的情況是這樣的:
我覺得我不會哭。
獄寺君也覺得我不會哭。
然后忽然之間,曾在這座房子里和老人一起看《貓和老鼠》的記憶涌上心頭、直沖腦門,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空蕩蕩的房子里回蕩著我的哭聲。
獄寺君驚恐地望著我。從那呆滯悚然的表情看,他好像認為是自己把我惹哭了。
“喂……”少年猶猶豫豫地挪到我面前,在看到我毫不猶豫使用他的衣服下擺擦臉后,又很響亮地大吼,“喂。俊
“嗚嗚嗚哇哇哇——”我泣不成聲,發出了嬰兒般的嘹亮哭聲。
“唔啊啊啊你怎么還流鼻涕啊臟死了!紙紙紙……”獄寺君邊發出慘嚎邊手忙腳亂掏褲兜,最后卻只掏出60元硬幣來。
“人哭的時候怎么可能只流眼淚啊,又不是京阿尼的anime!”我難過極了,腦中仿佛有什么奇怪的開關被按下了;這個世界上的每件事看起來都是那么令人心碎。
一想到獄寺君每天勤勤懇懇打工,身上卻只剩60元——不要說吃飯了,這錢連可樂都只夠買一瓶蓋的量——我就更傷心了;最后更是頭都不抬,直接撲進了他懷里。
獄寺君一臉苦大仇深的接住了我。
“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會死的,包括所有對我好的人!蔽页槌橐母嬖V他這一真理,“貓婆婆死掉了,竹壽司的山本大叔也會死,早晚有一天獄寺君也會死掉的!”
“倒也不用想得那么遠!”他聽起來咬牙切齒。但一想到他那么喜歡送死,說不定連50歲都活不到,我就哭得更慘烈了。
一開始獄寺君說:“別哭了!”
到后來,獄寺君笨拙地放緩了聲音,猶猶豫豫地拍著我的背,說:“別哭了……”
最后他從屋子里翻出一包紙,一口氣抽了十幾張糊到我臉上,像是想把我的眼淚全部堵住。當時我還處在神志的恢復期,乖乖地坐著讓他幫我擦臉。
“還是多虧了獄寺君最后的鋼琴聲,貓婆婆才能安詳地離開……”我抬頭望著少年。分明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話,但淚腺似乎再度被觸動了。我痛苦地吸了吸鼻子。
獄寺君嘴角一抽,又抽了一張紙,狀似兇巴巴、實際卻很輕柔的擦掉了我滾落的眼淚。
“你、你不也做了很多嘛。前面那3個月……”他就像剛剛才學會說話那樣吞吞吐吐。
我拼命搖頭,斷斷續續地告訴他,我回溯了很多很多次,嘗試了很多很多方法,但都沒有用,我消除不了貓婆婆的孤獨。
“每失敗一次我就往嘴里塞一顆關東煮。大雨里冷冰冰的關東煮真的好難吃、然后、獄寺君就出現了……”
“所以一開始你才那么虛弱?”他震驚吐槽,“你是笨蛋嗎?”
我不甘地搖著腦袋。
“我聽不懂鋼琴曲。但獄寺君的琴聲,讓貓婆婆告別了孤獨。獄寺君做到了我沒做到的事,嗚哇哇哇哇——”
我再一次朝他撲了過去。這次獄寺君抓了很多紙防御,但不知為何,最終還是任由我抱住了。
“我聽不懂音樂,也沒辦法理解藝術的美好……”我把腦袋埋在少年懷里懺悔著。
“…你聽不懂就聽不懂,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低聲說著,試探著把手放到了我背后,拍兩下就停、停一會兒又拍,像是在經歷什么自我斗爭。
我吸吸鼻子,直到覺得眼淚總算不再源源不斷的生產,才抬起頭:“之前…獄寺君是不是說有什么事要和我說?”
現在我的眼睛一定比鴿子血的紅寶石還紅。
獄寺君眼神微閃,用手指幫我把最后一點淚珠擦掉了。能彈出曼妙琴曲的手,現在卻在幫我做著這種事,我覺得既悲傷又喜悅,不由眨了眨眼睛。
“…沒、沒什么!”他低聲說著,努力維持著兇巴巴的語氣,然后一臉不爽的把我的腦袋按了回去,“你臟死了!白癡章魚!”
我緊緊抱住了他。
又過了一會兒,按在我背后的手也開始猶豫著收緊。
貓婆婆離世后留下了大量物品。其中絕大部分歸女兒貴子小姐所有。
那架演奏級鋼琴則搬進了獄寺君的公寓,大大填補了原本空曠的空間。
至于我——
“你要這么多植物干嘛。?”銀發少年邊罵罵咧咧邊幫忙搬運。
我抱起一盆百合——雖說葉子枯瘦、無精打采地在秋天耷拉著腦袋,但來年說不定就能煥發生機——然后理直氣壯地說:
“我想試著養養看。萬一能養得活呢?”
獄寺君當即吐槽:“聽起來就很危險!”我當即踹了一下他小腿。
抱著百合,我回頭望向那座空寂的房子,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是我與貓婆婆的相遇。
并不是在彌漫著焦枯味、四處充斥著慘叫哀求聲的山間,而是在冬日的街道上,心灰意冷、喪失了一切希望的老人認出了渾渾噩噩行走在人群間的孩童。
或許是出于責任心,或許是出于愧疚,又或許只是想再度擁有一個“活下去”的理由,老人許下了“一起吃飯”的愿望。
——我不需要吃東西。
——說什么傻話啊。你是人類吧?人類就是要吃東西的。特別是在難過的時候,要大口大口的吃,要吃熱的。
這樣說著的老人一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狼吞虎咽著食物,一邊流下了眼淚。
只是在一個隨處可見的流動攤販。溫暖的蒸汽如云如霧,不斷向上;白色的門簾被風吹動,外面黃昏如水。
我睜大了眼睛。
原來如此。
“…怪不得才一直說要看夕陽啊。”
我失笑,最后看了那座房子一眼,在心里面小聲的與貓婆婆說了“再見”——
并中是所平凡的學校。
雖然存在著名為風紀委員會、卻面向全町收取保護費的獵奇組織,加之從上學期開始,隔壁班的沢田同學就一直大出風頭,時而有只穿內褲劈開操場之類的暴行,但總體上,學生們仍然過著平靜的生活。
家政課結束后,因為很想見到獄寺君,所以我瞬移了。
希望到達的是“獄寺君的所在”。原本以為會是學校天臺之類的地方,實際到達的場所卻大大出乎意料。
消毒水的味道、潔白的床鋪以及清透的白紗——
“醫務室?”我歪了歪腦袋。原本坐在圓凳上的少年一蹦三尺高,用看妖怪的眼神瞪視著我。
“你怎么會跑到這里來。。俊
……雖說是在瞪我,但獄寺君眼中并沒有往常的敵意,反而非;艁y心虛。
“啊呀,這副好像背著我和其她女孩子偷偷幽會的表情……”我斜著眼睛覷他。
“什么亂七八糟的……你快點先離開,聽到沒!”他超兇,邊說邊緊張地看著門口。
怕什么來什么,就在這時,醫務室的門被一把拉開了。
“隼人,你剛剛說要問我的事……”聽聲音,走進來的是個成年男人,像那種平時不著邊但最后會叼著香煙為保護兒童而死的家伙,“有關戀愛的苦惱——”
“我沒說是戀愛吧?”
獄寺君慌慌張張地把我前面的白色簾子拉上了,然后像炸開毛的貓咪那樣對著來人大吼。
對方卻只是聳了聳肩。
“‘一開始恨得想殺掉,只是為了尋找到破綻才潛伏在那家伙身邊,再后來遇到一堆亂七八糟的事,總是被牽著鼻子走,關系也變得亂七八糟的’……這是你的原話沒錯吧?”
“對、對。 被蛟S是因為我就在旁邊的床上,獄寺君坐得超級板正,聲音大得有點刻意,“沒一句話和戀愛扯得上邊吧!?”
“哎呀,這不完全就是戀愛問題么?”對方懶洋洋的,“不是我說,像你這樣的,遲早被吃的連渣都不剩……好歹也掌握點主動權!”
確實是這樣沒錯!
我在床上猛猛點頭。獄寺君汗流浹背,一絲眼神都不往我這邊偏。
男人的語氣逐漸蕩漾:“說的是女孩子吧?而且還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沒錯吧?是這所學校的嗎?哎呀,隼人你畢竟也到了這個年紀……然后,你又說——”
不顧獄寺君像燒水壺一樣持續走高的“唔啊啊啊?”聲制止,男人一口氣道:
“‘本來下定決心要結束這段亂七八糟的關系,結果那家伙突然因為別的事哭了。從那之后自己就變得怪怪的,是不是得了心律失常的毛病啊?’——肯定不是吧,你這傻瓜——‘和那家伙單獨待在一起的時候,腦子里老是冒出亂七八糟的事來,這樣下去還怎么守護十代目啊?’,要我說你的詞匯量才是亂七八糟的,不要把陪女孩子的事和家族的事放在一起說啊。”
“欸?獄寺君想過要結束嗎?”我直接撩開了簾子,與臉紅得像煮熟蟹殼的少年、以及穿著白大褂一臉促狹的男人面面相覷。
“唔啊啊啊你現在出來干嘛啊?”獄寺君顫顫巍巍指著我,不知為何竟然一臉恐慌的擋到了校醫前面,好像我是什么危險角色一樣。
…可惡,他擋錯對象了吧!
我鼓起臉。
“這么薄的簾子,肯定一早就被發現了嘛。”
校醫看看我,忽然戲謔的吹了聲口哨:“哎呀,是美人啊~”
獄寺君如臨大敵,這回終于擋到了我面前,對著校醫很生氣的大吼:“你給我離她遠點!”
我心滿意足。
對方笑了笑,拿起還是黑屏的手機,“啊啊、又是電話,抱歉抱歉,這次估計要打個2小時左右,你們先在這聊吧!
走到門口時又對獄寺君擠眉弄眼豎起大拇指;“總之,我的建議是先親了再說!”
獄寺君抄起桌上的水瓶往他那邊扔,最后卻只攻擊到緊閉的大門,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男人離開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看看一言不發、面部出現一團墨鏡形狀陰影的獄寺君,“…先親了再說?”
他一驚,面紅耳赤地轉過來,“你聽那家伙瞎說!”就這么一邊嚴厲否決、一邊把視線放在了我的嘴唇上。
我笑了笑,沒有戳穿,扯住他的吊墜把他往下拉,“‘腦子里會冒出亂七八糟的事’……指的是什么事?”我壓低了聲音問他。
獄寺君猝不及防,手直接撐到了我身后的被子上。少年一時瞪大了眼睛,表情顯得非常無辜。
我被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看到滾動的喉結,覺得非常可愛,就湊上去親了親:“是像這樣的事嗎?”
“…別鬧。”他壓低聲音,“現在可是在學校!”
“有什么關系。不是說2小時內都不會有人嗎?”
“十代目隨時都可能需要護衛!”他說得義正言辭。
“欸?明明是和我在一起,卻想著沢田同學的事嗎……”我故作傷心,扯住他掛墜的手稍微用了點力氣,“那就到沢田同學需要護衛為止好了!边@期間如果有誰膽敢襲擊沢田同學、以致于打擾到我們,就由我親自將對方挫骨揚灰!
這下我們的嘴唇就只差一點點距離了。獄寺君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但我不動了。
“原來獄寺君想過要結束嗎?”我好整以暇地問他。
少年一愣,視線有點躲閃,身體倒是很誠實的繼續維持在曖昧距離,“因為…現在這種關系怎么想都不正常吧?一直莫名其妙的在做這種事……”越到后面聲音越小。他忽然有點恐慌的樣子,“喂,你不會又要哭了吧?”看來那天的事給他留下的陰影不小。
我就故意撇撇嘴:“獄寺君討厭做這種事嗎?”
“什——這種事一般都是相互了解以后才會做的吧!”他脫口而出,而后很快擰眉,好像意識到自己暴露了什么,“你這家伙又在耍我是吧?”
意思就是不討厭嘛。我露出得逞笑意,岔開了話題:“欸——原來獄寺君終于想要了解我了嗎?”
他一臉不爽,然而并沒有說什么“我才不想了解你呢!”之類的話,只是很不爽的盯著我。
“假如獄寺君想知道,就直接問我嘛,我說不定會告訴你的!蔽彝嵬崮X袋。
“…哈?你不是一直都神秘兮兮的嘛?”少年臉色臭臭的;并沒有直切主題,而是微妙的在邊緣試探著。真是個缺乏安全感的家伙。
“嗯,但是獄寺君不一樣!辈耪f完,我就發現他表情似乎變好了一點,好像很喜歡聽到這一類的話。于是我就又慢慢的重復一遍,“獄寺君是不一樣的,對于我來說!
“都說了沒必要講這種話吧?”少年用表面不耐煩、實則一看就很受用的那種語氣嘟囔著。
“那就這么說定了——假如獄寺君好奇我的事,就自己來問我;假如想要結束,我也沒有意見。這2件事的權力都全權交給你了!”我彎起眼睛,“那位醫生說的對,你偶爾也得掌握點主動權嘛。”
“哈啊……?”他好像有點反應不過來,但很快就眼神閃動,“你不會是說……要撤回‘隨時會厭倦’的話吧?別開玩笑了。” 一副別扭又不愿意相信的樣子。
“可我就是這個意思——我改主意了,絕對不會主動離開獄寺君哦?至于期限……”我對他笑了笑,“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為止……?”
“等等,這期限也太長了吧?”獄寺君吐槽,但注意力很快就被我作亂的手引開了。
我緊了緊拉住他吊墜的力道,迫使他低頭的同時,又保持著不讓他親到的距離。
“現在輪到獄寺君選擇了——要立刻結束嗎?還是要承認自己好奇我的事?”
聞言,少年嘴唇微微動了動,總覺得有什么話就卡在他嘴邊,只是礙于面子才難以吐露。時間一長,他面色更難看了,活像一只快噎死的青蛙。但就算做出這種表情,也還是很賞心悅目沒錯啦。
“還是說——”我唇邊笑容拉大,重復著那位醫生給出的醒世恒言,“先親了再說?”
獄寺君:“…………”
他憋了半天,最后一邊咬牙切齒的痛罵著“你這妖怪!”,一邊俯下了身體。我笑著向后倒去,用兩只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醫務室的白紗輕揚。
第47章 第47章
今天和獄寺君約好了一起吃晚飯。
可是被放鴿子了。
“電話也打不通, 要不要直接過去看看呢……”
就在我思索著要不要瞬移過去的時候,走廊那邊傳來了三三兩兩的腳步聲。
“哈哈,原來獄寺你住的地方這么豪華啊。”
“還是第一次見到需要刷門禁的電梯……”
“哼, 也就那樣吧。十代目,到這里就可以了, 竟然還麻煩您多跑了這一趟。那個可惡的強尼二,還有那頭笨牛——”
是獄寺君的聲音!雖然聲音莫名其妙的有點稚嫩, 但確實是獄寺君沒錯!
我興奮地撲過去打開了門。
然而,映入眼簾的卻并非是預料中的熟悉面孔,而是眨巴著眼睛的山本同學,以及受到驚嚇、差點一屁股摔倒的沢田同學。
“回末……?”山本同學好像有點驚訝。
相比起來,沢田同學就機靈多了, 喃喃著“這、這不是獄寺君的家嗎……”之類的話,一臉吃到驚天巨瓜的表情。
我歪了歪腦袋,覺得這個隔著門檻面面相覷的場景有點眼熟。只不過——
“咦, 獄寺君呢?”我左右張望,“剛剛明明聽見他的聲音……”
“笨蛋!我在這!”惱怒的嗓音在更下方響起, “你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俊
“欸?也不早了呀,昨天不是約好一起吃晚飯么?”我蹲了下來, 對著體型縮水到幼兒園小孩時期的獄寺君彎起眼睛, “哼哼, 你變小了。俊
他原本還在面露心虛,聽到這話,當即抽搐著嘴角警惕后退:
“…這是什么平淡又讓人不舒服的反應……十代目, 還請務必離這家伙遠點!唔啊啊你干什么。?”
我像抓娃娃的機器那樣提起了獄寺君的衣服后領?s小后的他和小貓咪也沒什么兩樣, 盡管張牙舞爪、奶乎乎的拳頭根本挨不到我一點邊。我笑瞇瞇地任由他蹬動著雙手雙腳。
沢田同學一臉欲言又止,山本同學倒是恍然大悟:
“怪不得上次在壽司店的時候你會那么說啊!原來你們兩個是這種關系!”
我默默對他豎起大拇指;獄寺君則像炸/藥桶一樣爆炸了。
“棒球笨蛋!你給我說清楚——什么叫‘這種關系’。?”
山本同學一臉無辜, 指指兇神惡煞的小孩版本獄寺君以及穿著圍裙拎著鍋鏟的我:
“欸?但你們這一看就是在交往吧?”
“……”
獄寺君不說話了,上半張臉都被陰影覆蓋。短暫的沉默后他忽然掏出很多炸/彈朝山本同學扔過去(連炸/彈都變成了縮小版本,真是可愛),但不知為何,引線燃盡后并未引發爆炸,而是如魔法般變成了許多彩色紙屑,仿佛是獄寺君在瘋狂喝彩。
“原來如此……武器都被不靠譜的維修師改造過了,炸/彈變成了禮炮、原本應該把人與十年后自己置換的火箭筒反而把獄寺君變成了小孩子?”
客廳里,我聽山本同學敘述著下午發生的事。明明他說得十分明白,一旁的沢田同學卻似乎全程如坐針氈,表情一路從“不能這么直接說出來啊!”的驚恐變成了“她居然全部接受了。?”的離奇。
“清楚了你就快點回去!”小小的獄寺君脾氣很大的說。他獨自坐在一張椅子上,袖珍的身軀將家具襯托得猶如王座,交叉著手臂牛氣哄哄的樣子看起來像個遲早被國民推翻的暴君。
“但是強尼二說,接下來一段時間最好是有人看顧……”沢田同學目露擔憂,視線猶猶豫豫的在我和獄寺君之間來回打轉。
“嗯!這里就交給我吧!”我爽快點頭,壓抑著上揚的嘴角、做出痛心而堅定的神情來,“竟然遭遇了這樣的事……我一定會負責好好照顧他的!”
“…哈啊?”獄寺君腦門頂上一連冒出18個問號。
然而,沢田同學和山本同學一致認為這是個好主意,根本顧不上聽他結結巴巴面紅耳赤的反對。我帶著滿面笑容把他們送走,又帶著滿面笑容轉過身來。
“哼哼哼,獄寺君——”
獄寺君如臨大敵,小小的身軀被籠罩在漆黑的陰影之下。
“——這副樣子實在是太可愛啦!!!”
我眼冒桃心的撲了上去。
“為什么會這么可愛啊?到處都軟軟的,像是布丁一樣!蔽屹N著他的臉猛蹭,“竟然連味道都變了——”邊說邊陶醉的嗅了嗅,“嗯,淋了煉乳的雪山味!”
“唔啊啊啊你這章魚妖怪,快離我遠一點!”獄寺君漲紅了臉,如同狗狗幼崽那樣拼命掙扎著,“剛剛的關心果然都是裝出來的!”
“誰說的。看到你這樣我真的很心疼……”
“那你倒是不要笑得那么開心。?”他憤怒戳穿。
“…放心啦,我不會做什么奇怪的事的!蔽易テ鹚男∈只瘟嘶,感覺就和曲奇餅干似的,好想啃一口喔,“我又不是變/態!
“你現在這樣子就已經夠變/態的了!”他打了個寒顫,抽出小手捂住了胸口——
“我一直以為自己討厭小孩的,F在想想,可能我只是不喜歡不是獄寺君的小孩。”
我邊說邊把兒童牛排推到對面。獄寺君陰沉著面孔——兒童狀態下的具體表現是撅著一張嘴——那樣子更加惹人憐愛了。
原本他堅決拒絕使用兒童餐具,在發現自己握不住正常尺寸的刀叉后差點氣得絕食。好在我威脅他不乖乖吃飯就詛咒他永遠變不回來,他這才不甘不愿地跳上椅子,中途還差點腳滑,被我拍了無數張照片。
“喂,你夠了吧……”獄寺君小小的手握著兒童餐具,脖子上還圍著白色的三角餐巾,變得像是袖珍玩具一樣。
“不夠!好想一直一直玩下去啊!”我脫口而出;他七竅生煙,立刻就罵罵咧咧的要趕我走。
“這可不行,我答應了沢田同學要好好照顧你的!
“我一個人也完全沒問題!”獄寺君斬釘截鐵。
我故意覷覷他:“真的嗎?可你現在連上椅子都得用跳的欸。”
眼看獄寺君暴跳如雷,又開始滿口“&*%¥!”我聽不懂的激烈言辭,我笑瞇瞇地豎起一根食指:
“那這樣如何?讓我留下來照顧你,然后我就幫你恢復原樣!
獄寺君聽了一愣,隨即大叫起來:
“什么東西。。咳绻隳馨盐一謴驮瓨,不是就根本不用照顧我了嗎?”他崩潰地瞪著我,好像我是一個智障。
“那我換個說法,”我從善如流,“讓我留下來抱個夠,然后我就幫你恢復原樣!
想當然的,這一提議遭到了嚴厲且激烈的否決,“強尼二那家伙說很快就會復原的,我干嘛還要和你做交易啊,我又不是白癡!”
“嗯……但是那位強尼二先生同時也把獄寺君的炸/彈改裝成了彩紙炮仗吧?”我好整以暇地十指交叉,“他口中的‘很快’究竟是多久呢……?”
“……”
獄寺君眼神閃爍了一下。由于現在是幼童狀態,五官都被放大,是以他的動搖暴露得十分明顯,像只即將掉入陷阱的兔子。
“相比之下,我可是揮揮手就能把獄寺君恢復原狀。要求的報酬也不過是單純的抱抱,”我微笑著加上最后一根稻草,“現在這副樣子,是沒辦法保護‘十代目’的吧?哎呀,終于要把左右手的角色讓給山本同學了嗎?”
我聽到“嘣”的一聲響;那是獄寺君的理智崩斷的聲音。
“…不能…不準做更奇怪的事!知道吧?”他睜著大大的翡綠色眼睛,此刻展露出的兇狠與可愛程度都是安哥拉長毛兔那個等級的。我被他可愛得一塌糊涂,立刻行動力滿滿地站了起來。
“好耶!那我現在就回家拿睡衣!”
“嘎。?”獄寺君發出一聲怪叫,好像舌頭打結一樣,“你你你想干什么?”過了會兒又警惕心滿滿的補充,“你可不要想著留下來過夜!不可能的!”
“欸?約定是讓我抱個夠,期限肯定是由我這邊來定吧?”
聞言,他“騰”的一下站在了椅子上,臉上“唰”的血紅一片,滿是窘迫:“都說了不行吧!?你這家伙——究竟有沒有身為女孩子的自覺啊。俊
“嗯……且不說獄寺君現在只是個讓人引發不了任何邪念的5歲小孩,”我點了點下巴,“倒不如說就該趁這種時候過夜吧?畢竟,如果面對的是正常形態的獄寺君,一起躺在床上絕對會忍不住做些h的事的!
“唔啊啊啊你這工口章魚!”他氣急敗壞地站在椅子上跺著腳,“所以說不可以過夜!絕對不可以!”
再一次的,獄寺君在我面前清晰劃定了他的底線。
那是多么的不可動搖啊。
畫面一轉,嚴嚴實實穿著草莓貓咪圖案睡衣的我走到床邊。床上,那道小小身影嚴肅深沉地跪坐著,耳朵血紅,多半是還在為剛剛不慎在浴缸滑倒被我沖進去解救的事情自省。
“我什么都沒看到。剛剛那里面全是霧嘛,”我向他保證,“我關燈咯?”
獄寺君一言不發(我甚至懷疑他是否還留有意識)。關掉燈,我鉆進被子,像獵人一樣耐心等待著。過了好久好久,他那邊終于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一路到了門邊才停下。幾次“嘿咻嘿咻”的嘗試后,他好像終于意識到了憑自己根本夠不到門把手的現實。
“…可惡!”
又過了一會兒,窸窸窣窣的響動重新回到床邊。床鋪輕微的陷了下去,在距離我最遠的地方——
就是現在!
我伸出手臂,把小小的獄寺君撈到了懷里。
“哇啊啊!?”他嚇了一跳,但很快反應過來,“你裝睡!”
“明明是獄寺君先有作弊念頭的!蔽倚腋5牟淞瞬渌哪,也是這時才發現,“撞到浴缸的地方還在腫欸,都不痛嗎?”邊說邊幫他把額頭的腫塊消掉了。
他“唔”了一聲,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沒說。黑暗中,那雙碧泠泠的眼睛左瞄右瞟的,好像根本不知道應該看哪里。
“獄寺君家的床比我家的軟欸!
“睡不慣你就快點回家去吧!”他立刻道,聽聲音好像很崩潰。
“本來是以為會有點認床啦,”我說,“但是被獄寺君的味道包圍了,感覺很安心!闭f完又笑笑,故意湊到他耳邊,“怎么辦,總覺得連我也染上獄寺君的味道了。”
“……!”
一瞬間,獄寺君的心臟似乎停止了跳動。好在它很快就重振旗鼓,以比原先快上一倍的速度加緊運作著。
被子枕頭上有著熟悉的草莓雪山味,凜冽辛辣,懷里的小小身軀則傳來若有若無的奶香,在兩者的齊齊作用下,我很快就產生睡意;于是在他額頭親了一下,滿足地說了“晚安”。
“…………”
不知是不是錯覺,懷中軀體的熱度忽然上升了不止一點。
即便到了夢中,那份滾燙熱度也如影隨形,久久沒有消退。
第48章 第48章
睡得超級好, 以致于很早就醒來了。
一睜眼就看到一片漂亮的綠色。我眨眨眼睛,懷里的小孩一秒鐘移開視線,表情超級奇怪。
“欸……醒這么早小心長不高喔!蔽野杨^埋在他側頸蹭了蹭。一覺醒來, 那股煉乳似的奶香味好像更香甜了。我幸福的和他臉貼臉。
“說什么呢白癡!少把我當小孩子看!”肉乎乎的小小身軀開始瘋狂掙扎,“快點放開我!”
“不要!蔽铱鞓肪芙^, 猛猛親了一下他的臉,“干脆一直都這樣吧, 每天都可以睡在一起!”
“…喀啊……”
獄寺君忽然一動不動了,大張著嘴巴面色青白,好像是用出奇聰明的大腦預先模擬出了“一直變不回去”的黑暗前景,然后陷入了絕望的昏迷。
“欸?我開玩笑的啦。”我趕緊戳戳他柔軟的臉蛋,“這樣嘛——你親我一下, 再說一句‘我最喜歡你了!’我就把你變回來。”
“誰要說那么惡心的話啊!?”他大聲抗議。
“這么說親一下是可以的咯?”我笑容加深。
獄寺君一噎,上半張臉掛下深重陰影,不說話了。那雙大大的翡綠色眼睛里飽含著憤怒, 臉又肉嘟嘟的,我像蟲子那樣扭動起來, 把他抱得緊緊的。
“親一下嘛,”我說, 邊說邊在他側臉“吧唧”了一口, “看, 不是很簡單嗎?親一下就可以變回來~親一下嘛!
他漲紅了臉,拿小手徒勞的推拒著,可越是掙扎我就抱得越緊, 最后獄寺君失去了眼神光, 扭過頭很兇地說:“就、就一下……!”
“嗯!”我當即點頭;假裝不看他,實則用余光瞟著。只見孩童低著腦袋——明顯是在內心經歷了一番激烈爭斗——最后惡狠狠的閉上眼睛, 朝著這邊直直撞了過來。
實在是太可愛了!我忍不住把頭側了回去,原本目標在臉頰的嘴唇正好貼到了嘴巴上。我彎起眼睛,對面漂亮的綠眸頓時瞪得圓圓的。
花瓣一樣的柔軟觸感,相當短暫的一瞬。
內心炸起盛大絢爛的煙花,我決定趁現在把他變回來,然后繼續進行一些沒有道德風險不會被PTA找上門來的互動。
復原的原理非常簡單,只需要反向抵消掉獄寺君身上的debuff。換句話說,只要模擬出那枚時光旅行武器的正向效果即可。
異變就是在這時發生的。
紫色的煙霧先是隨著輕微爆炸出現了一次——我快樂地順勢抱住了少年——然后,就在這時,煙霧第2次炸響了。
……欸?
我吃力地做著運算(天還沒亮就要動用腦子,這一事實令我哀嘆不已)。
也就是說……才剛從十年前的幼崽獄寺君變成現在的正常少年獄寺君,他就又進行了一次交換,現在變成……十年后的獄寺君了?
比起大腦的反應速度,來自身體的感知更快一些。無論是草莓雪山還是煉乳的味道都在被第三種氣息迅速吞噬:辛辣的煙草味道,還有濃烈的血腥氣。
煙霧尚未散去,被我抱住的家伙就迅速擺脫桎梏翻身下床。
我跟著坐起來,這時上方傳來“喀拉”一聲響,額頭被什么冰冷堅硬的東西抵住了。我眨眨眼睛,跪坐在床上,抬頭望著持槍抵住我腦門的青年。
他變高大了。
變成了成熟男人的樣子?∶溃练,連殺氣都很內斂;但好像沒有現在開心,甚至有點憂郁。
不過,也有沒改變的地方。比如看清楚是我后微微睜大的眼睛,那片剔透的綠色,即便動搖起來也還是那么漂亮。
好像比現在還漂亮。
此時天光乍現,白紗制的窗簾正中泄出一絲絲光亮。
我前傾身體,借著微弱的光線,把十年后的獄寺君看得更清楚了一點。他也垂眸望著我,神情可說得上是愣怔,過了好一會兒才如夢初醒似的,想要收起武器。
我把他的手握住了。他一顫,沒有掙開。
“十年后你改用這個啦?嗯……還是火力更強的比較適合你!蔽艺f,“還以為未來絕對會發展出更厲害的東西呢。”
既像挑釁又像撒嬌似的,我拖著他的手向前,讓武器嚴絲合縫的貼在自己額頭。
男人眼神微閃,低聲道:“…可以了,初。”
就連聲音也好好聽!真不愧是我國中就看中的人!
“可你剛剛拿槍對著我,還釋放出那么恐怖的殺氣出來——”我半是指責半是委屈。見狀,他微微挑眉,似乎不太相信。
下一秒情勢逆轉。
男人的身軀深陷在床上動彈不得。我翻身騎上去;他悶哼一聲,看著我把玩那柄打開了保險拴的武器,并把它緩緩對準前方。
我朝他彎起眼睛:“——明知道這樣會讓我興奮起來嘛!薄
“你變成熟了……”
我用那把冷冰冰的槍輕輕摩挲獄寺君的臉,從微皺的眉毛到高挺的鼻子,再到緊抿的嘴唇。
同樣的情況,假如是國中生版本的獄寺君,一定早就像炮仗一樣炸起來了。男人卻仍舊淡定,似乎覺得這種稱贊很無聊,對落于下風的處境視而不見。
他只是靜靜望著我,用一種矛盾的、深沉的眼神,既像寬容的成年人,又像戀人……像在看仇人,又有點像在看死人。
“現在這算什么啊?”我把槍抵在他眼角點了點。
像這樣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濃重的黑眼圈,好像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睡過覺了。眉眼間的憂郁更是纏繞不去,他究竟是經歷了多少磋磨才會變成這樣啊。
“你看起來很累,壓力很大,而且很孤單,”我說,“好像有種鰥夫的氣質欸。”
十年后的獄寺君眼底波瀾不驚:“我給你立了塊墓碑,就在貓婆婆旁邊!
我:“……”
雖說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嗓音微啞,祖母綠的眼里現出一抹暗色,我被那平淡眼神看得有點心虛。
“嗯……我應該沒有留下尸體才對。”
他輕輕“嗯”了一聲,說:“我把你的東西全部燒掉了,當成是骨灰。”這平靜到詭異的語氣,說不清是認真緬懷還是蓄意報復。他的目光一點溫度都沒有。
“對許久不見的前女友就這么冷淡嗎?”我歪了歪腦袋。
“不是前女友,”十年后的獄寺君糾正,“我沒答應過和你交往。你最多算是以前認識的人!
“…意思是,現在已經忘記我了?”我把聲音放輕,感到某種尖銳的疼痛在胸口撕裂開。
獄寺君漠無表情,似乎是默認。
“…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我望著青年平靜到冷漠的面容。十年而已,會讓一個人變得這么陌生嗎?和他比起來,國中生版本的獄寺君好像都帶著甜甜的奶香味了。
男人不置可否。我就欺身上前,低聲問他:“那……稍微欺負你一下的話,會再變回以前的樣子嗎?”
說著,我就去解他的襯衣扣子,被他一把攥住手腕——手也變成成年男性的大小了,手背上青筋微凸,掌心帶著灼熱的溫度,這一點倒和現在一樣。樹祠
“好像有點變回去了!蔽椅⑿,槍口沿著他臉頰向下,抵在下顎。
我稍微用了點力,居高臨下地命令他:“松手。”
我看到熟悉的情感在他眼底慢慢復蘇了:憎惡,還有憤怒,就像木材堆里的余燼,把剛見面時的一點溫情全部燒掉了。
男人沒分一絲眼神給頂住他下顎的武器,只是死死盯著我,并不松手。
“我調查了你的事,在你消失后。”他說,“你以前說想知道你的事就直接問——現在這句話還算數么?”
他現出執拗的神情,仿佛正追逐著不存在的幻影,那張成熟英俊的臉逐漸與少年時期的他重疊在一起;我不由的瞇起了眼睛。
“算數啊。無論什么時候問我,我都會回答的!蔽腋嬖V他,“畢竟你是獄寺君嘛。”
他呼吸一頓,表情一瞬間似乎柔軟了一些,但很快就重回冷硬。
“但你要給我一點獎勵!蔽倚Σ[瞇地說。
“…你想要什么?”十年后的獄寺君連警惕都警惕得很內斂,只是輕輕挑眉,看起來十分不為所動。
“一個問題一顆扣子!蔽液芸鞓返卣f,“我想看看現在的你。”
他眼中閃過一絲古怪,最后輕輕頷首。
第一顆扣子。
“24年前——按這個時代算應該是14年前——的并盛山別墅縱火事件,你和貓婆婆都與這件事有關聯,是么?”
“是。”
第二顆扣子。
“你的存在靠這起事件的幸存者維系,是么?”
“是!
第三顆扣子。
“除了貓婆婆以外,現在維系的人還剩下多少?”
“這個時代的貓婆婆也已經去世咯?所以現在還剩下1名。”
第四顆扣子。
“不消失的方法?”
“不存在那種東西!
聞言,十年后的獄寺君眸光一閃。
最后一顆扣子。
“上一個問題,為什么要說謊?”
我動作一頓,有點無奈地看向他。
“還真是敏銳啊……確實,從理論上說,的確是有繼續維系存在的方法,但消失是我自身的意志。既然是自身的意志,無論怎么樣都無濟于事吧?”
“理由。”
“扣子已經解完了。啊,難道說要把皮帶上的搭扣也算上嗎?”我故意和他開玩笑。
可惜十年后的獄寺君毫無幽默感可言,仍是冷冷盯著我:“理由。”
他很討厭我,已經到了憎惡的程度。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這點。
所以說,究竟是在執著些什么啦?
我嘆了口氣,俯身靠近男人,直到那雙冰冷的綠色眼瞳被我的身影全數占據。
“具體原因解釋起來很復雜啦。但獄寺君覺得維系著我存在的東西是‘信仰’,對吧?”我輕聲說,“可在火災那樣的災厄中誕生的,真的會是那么單純的東西么?憎恨、痛苦、絕望……催生的與其說是‘信仰’,倒不如說是‘詛咒’喔?”
男人的眼睛微微睜大了。
“我被‘詛咒’了,維系存在的方法是繼續詛咒我。”我微微一笑,“把身心全數奉獻,作為交換,就可以把鎖鏈套上我的脖子。讓我做什么都可以,去死去活都隨你的心意——怎么樣,獄寺君要來試試看嗎?”
他當然不會答應。于是我直起身,不再看他,輕輕掀開了敞開的襯衫。
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撇去那大大小小只經過緊急處理的傷口不談,眼前的景色確實活色生香,我把手撐在他胸口。
“那么濃的味道可瞞不過我。受了好嚴重的傷啊……不會到現在還在玩mafia的游戲吧?”
十年后的獄寺君不理我。我的手沿著胸口慢慢向下,手指經過處,那些可怖的傷口一一愈合。
“我是什么時候消失的?”我和他閑聊。
“國三的秋天!
“欸……原來這么快嗎?消失前有好好和你打招呼吧!
“你對我說‘surprise’。”他冷冷望過來。
我立刻心虛地移開眼,把注意力集中在形狀漂亮的腹肌上。
“…你后來不會還去找我了吧?”我尷尬地吸吸鼻子。
“找了!豹z寺君毫不避諱。十年后的他好像比國中生時期坦誠了不少。
“…你要是早點問我就好了嘛,”我干巴巴地說,“還能省點功夫!
“你自己不長嘴是么?”他反唇相譏。
“那么羞恥的往事你不問我怎么好意思提,我以為你沒興趣嘛……那你是什么時候放棄的?”我治好了最后一處傷,在完好無損的皮膚上摸了摸。
男人看著我,忽然笑了笑;眼底那些憎恨與溫情全都不見了,只余下灰燼般的釋然:
“——兩分鐘以前!
第49章 第49章
空氣有一瞬間的寂靜。
“…不要這么說嘛!蔽掖鬼, “這不就顯得我像個人渣一樣么?”
“你不是嗎?”他挑眉。
我想了想,最后耷拉下肩膀。男人從手上扯下什么扔掉了,一直從床上滾落到地上, 最后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本來想送給你的東西,十年前的時候!彼芸蜌獾恼f, “幫我丟掉吧。”
我鼓起臉吐槽:“…什么啊,這種像是分手一樣的氛圍!
“不是分手!笔旰蟮莫z寺君很耐心、甚至算得上是很溫和地重復, “我們沒有交往過,最多算是以前認識的人。”
“……”
我覺得自己為一句“surprise”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真想找到當時的自己瘋狂搖晃她的衣領問問她當時在想什么。既然是永別就再鄭重其事一點,克服那該死的羞恥心。
“5分鐘要到了!笔旰蟮莫z寺君撐起身體,“未來會因過去的改變而改變。不過, 就算現在勸說你去找其它存活的方法,你也不會答應吧!
我“嗯”了一聲:“除了這個以外,其它任何事我都能幫你辦到!
“比起這個,”男人說,“你還是想想怎么應付十年前的我吧!
“…欸?”
“我之前在自己住的地方!彼忉尩, “那里有詳細的關于你的調查結果。依十年前的我的個性,現在應該已經全部看完了吧!
我:“……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十年后的獄寺君笑了笑, 說:“這次應該就是最后一次見面了。”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 忽然摸了摸我的頭, 低聲道:“再見了,初!
紫粉色的煙霧再度炸起。
我規規矩矩坐在床上,人影還沒完全顯現, 一股陰沉暴戾的氣息已經率先撕裂煙霧。
紙張紛紛揚揚。我看到上面用粗體字印著聳人聽聞的新聞報道:《嬰兒獻祭?集體自殺?并盛山別墅大火!幸存者僅3人!》。還沒看仔細, 手就被緊緊攥住了;銀灰色頭發的少年死死盯住我,表情陰沉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十年后的你去哪里了?!”
面對著那雙仿佛在熊熊燃燒的翡綠色眼瞳, 我張了張嘴巴,最后老老實實承認:“消失掉了。”
他一顫,隨即手腕處的力道更加加緊,“為什么會消…為什么會這樣?”
“嗯……因為維系的最后一根鎖鏈也斷掉了吧。”我干巴巴地說。
“…你一直都知道?”獄寺君神色古怪,某種情緒正在他眼底慢慢積蓄,“自己會消…失的事!
“算是吧!
“之前為什么不說?”
“因為沒有必要……反正最后結果都是一樣的!蔽艺f。
獄寺君瞪著我,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震撼。“…那為什么現在又要告訴我?”他嗓音低啞。
“…因為剛剛才知道造成了可怕的后果!蔽以囂街鴾惤倌辏瑩ё∷⒃谒旖怯H了親,“我不喜歡這種走向——直到消失以前,一直開開心心的不好嗎?就像之前那樣!
“……”
他沒有任何反應,眼中情緒飛速變幻著,最終歸于死灰般的冷寂。
“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去找你的!豹z寺君輕聲說。他冷冷望著我,神情讓人無端想到翻開肚皮卻被人踹了一腳的幼犬。
“你愛去死就一個人去死好了!”他惡狠狠地說,與激烈語氣相對的是迅速漫延到眼尾的一圈紅,“我才不會管你的事,你趁早給我消——給我出去!”
【該用戶不存在】:然后我就被趕出來了。關門的時候他告訴我,他一點也不在意我會消失的事、倒不如說希望我下一秒就消失。那個時候他已經能很自如的說出“消失”這個詞了。
我在手機上苦大仇深的打字,陽明那邊卻遲遲沒有回復。有時他會被自己的麻煩體質影響,跑到手機信號都不通的深山老林,我衷心希望他被熊吃掉。
【該用戶不存在】:說到底,‘因為存在時間短暫,不如忘掉那些異常,從一開始就隨心所欲、快快樂樂地活著’,這不是陽明你給我的建議嗎?
還是沒有回應。
我頹喪地癱在沙發上,再度抬起了手,腕上那只銀環在燈下折射出耀目的光輝——也就是十年后的獄寺君扔掉的東西——打磨得很漂亮,形狀并不規則,如同一條被扭曲的直線。
即便是我也認得,畢竟在各類文藝作品中都很常見,象征著無盡與永恒,大名鼎鼎的“莫比烏斯環”。
用手指輕輕撫摸那不規則的表面,就好像正觸碰著少年別扭的內在;手腕上仿佛又傳來滾燙熱度,那份熾熱足以讓任何人動容。
可是——
我輕輕垂眸。
十年……
預先知道了這樣的結局,當那些激烈的情感如潮水般褪去,剩下的就只有某種輕微麻木的刺痛。
無論再怎么克制挽留也沒用。
我開始覺得興味索然。
接下來連續幾天都是陰雨。
學校里,獄寺君完全無視了我的存在。到后來,就連沢田同學和山本同學都察覺到了不對,只是礙于立場,只能偶爾對我露出一個苦笑。
這天,化學實驗課剛剛結束,教室門口就傳來了班上同學的呼喚:
“回末,有人找你!快點出來!”
我下意識看向剛剛在一起上課、現在還沒離開實驗室的A班那邊,確定獄寺君還好好地坐在原位(他似乎注意到了我在看他,當即留給我一個冷酷的側臉)。
我走出去,看到了十幾顆光頭,在陰天有如太陽般奪目,把走廊照得無比亮堂。其中被簇擁在正中的那顆大喇喇拿手指著我,大聲道:
“回末初!放學后來學校天臺一趟,我有話和你說!”
教室里傳來低低的議論聲,不少同學都在往A班那邊看。
“那不是二年級的持田學長么……和廢柴綱決斗結果頭發全被拔光了,聽說那之后他就強迫劍道部全員都剃了光頭!”
欸,這是什么超級大爛人?
“持田學長喜歡的不是笹川京子嗎?現在居然又把目標換成回末了?”
“笨蛋!肯定是為了一雪前恥!而且找回末就不會被廢柴綱找麻煩了!”
“不過、馬上就是情人節了,挑這個時間告白還真是大膽啊……”
啊、情人節要到了嗎?
我眨了眨眼睛。這時,教室里忽然傳來一聲巨響,獄寺君一腳把課桌踹翻了,兇神惡煞、雙手插兜地朝著這邊走了過來。
似乎被他的氣勢所懾,十幾顆光頭都不由退開了些。
我默默看著逼近的少年。
下一秒,獄寺君面無表情地和我擦身而過——連一絲眼神都沒分給我——就這么向著走廊的另一邊走去了。
我聽到光頭學長悄悄松了口氣,回歸了自信滿滿的狀態:
“回末,天臺見!一定要來啊!”他直勾勾地盯著我。
“…好的,我知道了!蔽衣掏痰狞c了點頭——
回到家,忽然很想知道獄寺君在干嘛。于是我打開了窗戶,對著外面的樹招了招手。
上次用這招還是在第二次向獄寺君告白后。
烏鴉展開巨大的羽翼,遮蔽了天空。
一片黑色羽翼落到褐發少年腳邊,把他嚇了一跳。這立即引起了旁邊銀發少年的警惕。
是獄寺君和沢田同學!他們正走在居民區的街道上,旁邊是一臉喪氣的黑川同學。
“偏偏是和兩個同年級男生一起做小組作業……沒意思透了,你們兩個沒事不要和我說話!
黑川同學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對此,獄寺君十分不滿,威脅說要給她點顏色看看,但被沢田同學手忙腳亂地勸住了。
“說、說起來!獄寺君最近好像一直在看民俗學方面的書啊,是對這個感興趣嗎?”
沢田同學一看就是隨便找的話題?瑟z寺君在表情稍微不自然了一會兒后,擺出了作報告一樣畢恭畢敬的態度。
“是的,十代目!最近稍微有些在意的事……所以找了相關資料調查!
沢田同學硬著頭皮,“說到這邊的民俗,應該和歐洲那邊不太一樣吧,哈哈哈哈……”
“真不愧是十代目!一擊就切中了要害!”獄寺君報以無比崇敬的目光,一下子更是滔滔不絕,“這邊的神話體系的確非常獨特。特別是人神之間的關系,神明的存在靠信仰維系,甚至會因此產生名字和形態上的改變、乃至被新神完全取代的情況……”
看沢田同學流著冷汗嘴巴越長越大的表情,我敢打賭,他從中間開始就在走神并吐槽了。
“……還有不同的交流方式。有些體系中,神明是完全等同于許愿機的存在;有的則會在滿足愿望時索取報酬;還有一些似乎是考慮到平衡問題,用‘代價’這樣中性的詞語加以替代……”總之,獄寺君認真地說著這類除他以外沒有人能聽懂的話題。
“…這家伙是不是有點怪?”就連最初一臉沒興趣的黑川同學到最后都憋不住吐槽,“我們要做的明明是化學報告?”
“說起來,什么愿望啊代價的,這不是B班的回末小學時候常掛在嘴邊的話么?”她隨口道,看向的是沢田同學,估計是不想再聽民俗學科普所以才隨便找的話題。
“……”
獄寺君頓時陷入了極端詭異的安靜之中。
沢田同學扭頭看看他,十分勉強的應了聲,“好、好像是吧……”
安坐家中的我不由陷入沉思:總覺得每次偷聽同學說話,話題最后都會回到我身上。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報應”?
一邊這么想著,我一邊得以心安理得地繼續著窺探。
“你不記得了?”黑川同學十分詫異,“你不是一直都和回末同班么?就算沒說過話,也總該聽說過回末的那件事吧?”
“呃、呃……”
沢田同學明顯不想接話,露出了呆呆的、無所適從的表情。黑川就撇撇嘴,也不打算往下說了。一陣沉默后,獄寺君忽然開口。
“喂,究竟是什么事?”他一臉陰沉,頓了頓又不耐煩的補充,“關于那家伙!”
黑川一愣,隨即一副知道驚天八卦的震驚相。但她一向具備一種遠超同齡人的成熟氣質,所以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喔、回末啊……她小學時候可是出了名的受歡迎。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找她就對了,什么丟了心愛的卡通貼紙啊、有題目不會做啊……甚至還有人轉扭蛋的時候請她站在旁邊,據說每次都能扭出超稀有款?傊,那時候大家都叫她‘什么都答應的萬能回末’!
嗯、嗯,確實是有這么些事!
我猛猛點頭,順便從冰箱翻出昨天買的草莓蛋糕來吃。
“但是啊,事情慢慢的就變了味。大概是從‘她竟然連這件事都能辦到’變成了‘想知道她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吧。是小學2年級還是3年級來著……有個男生忽然對回末說,讓她把桌子上的橡皮吃掉!焙诖ㄍ瑢W頓了頓,“要我說,像這種無聊的惡作劇,一開始不要搭理就好了……”
“然后呢!”獄寺君截斷了她的評斷。他的表情一瞬間更加陰森了。
“然后她就真的把橡皮吃掉了唄!焙诖ㄍ瑢W聳了聳肩。
“不、不是這樣的!”沢田同學忽然道,“回末同學有事先向那個男生確認,說之后會收取‘代價’……”他一臉不安,就好像是在為沒能阻止這件事的發生而感到愧疚一樣。我不太明白是為了什么。
“你這不是都記得么?總之,回末一口就把橡皮吃掉了,然后一拳把那個男生從走廊東邊打到了最西邊,橫跨了差不多整整5個教室!焙诖ㄍ瑢W說,“很怪吧?鬧到這種程度,最后當然是請了家長,結果最后還是不了了之!
畢竟當時去的人是陽明嘛。他一開口就說服了所有人,不光一分錢沒賠,還讓對方家長擔驚受怕了好一陣呢。
我咬著叉子陷入回憶。
“后來那個男生出院,回到學校就又去找回末。這一次是吵架,吵著吵著大概是說了‘讓她趕緊消失’之類的話!焙诖ㄍ瑢W說。
獄寺君的表情忽然變得非常古怪,聲音也跟著一抖,“…后來呢?”
“回末就真的消失了,缺席了很長一段時間。那個男生都要嚇瘋了,成天念叨著‘代價’一類的詞,最后接受精神治療去了!焙诖ㄍ瑢W很不屑,“要我說也是活該,仗著自己是小鬼頭就胡作非為……其實都是自己嚇自己。”
“后來回末又回來了,被一個老太太領著,應該是外婆之類的吧?戴著顏色很鮮艷的頭巾……”
獄寺君一臉出神。我忽然很想知道他現在在想什么。
“要我說,持田那家伙,騷擾京子就夠討厭的了,竟然又去招惹回末。真是不怕死……”黑川同學這時忽然看了看獄寺君,稍微有點同情的樣子,“不過,如果回末還是老樣子,說不定也不會拒絕就是了……”
獄寺君毫無反應;走著走著忽然“嘁”了一聲,表情越來越不爽,最后握緊了拳頭。
他們緊接著又走了一段。之后黑川同學說要先回家一趟、稍后再去和他們會合。路上就只剩下獄寺君和沢田同學。
“那、那個,獄寺君……”沢田同學像是忍受不了沉默一樣開口。
“…十代目!”獄寺君頓時挺直了胸膛,“我完全沒在想那家伙的事!請您放一百個心!”
“不不不,我也沒說你在想回末同學的事。?”褐發少年立即吐槽。
“我只是想告訴獄寺君……”他略微猶豫了一下,“那個時候、回末同學雖然很受歡迎,但總覺得身上有種讓人不安的氣息……啊!但這只是我自己的感覺!總之,我是想說!但和獄寺君待在一起的回末同學,給人的感覺就和小學時候完全不一樣——”
獄寺君忽然頓住了腳步,叫了一聲“十代目!”。沢田同學嚇了一跳,條件反射的說了聲“在!”。我覺得他們兩個像在演漫才小品。
“‘讓人不安的氣息’……具體指的是什么呢?”獄寺君的表情非常認真,“十代目的感覺總是很敏銳?梢缘脑,請務必把您的發現告知給我!”
沢田同學看上去快嚇瘋了,一臉“你不要相信我啊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驚恐,雙手擺得就像飛機的螺旋槳一樣:
“也、也不是什么發現!我只是覺得……覺得被命令消失的時候,她好像松了口氣…總覺得、好像有點期盼的樣子……但也可能只是我的錯覺!”
聞言,我微微睜大了眼睛,把玩叉子的動作一頓。
獄寺君也定定地望著沢田同學。
沢田同學害怕極了。
過了一會兒——
“十代目!”
“啊在?”
獄寺君一臉沉痛雙膝跪地:
“接下來的實驗報告,請恕我難以全程陪同——有一件必須現在就去做的事,請允許我暫時離開!”
“當當當當然沒問題!你快點先起來。?”沢田同學欲哭無淚。
“我終于明白了——如此敏銳的洞察力,真不愧是第十代首領!”臨走前,獄寺君又向沢田同學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他向原路折返,眼神十分堅定;步子也越邁越大,最后向著某個方向狂奔而去。
不用想也知道他是要到哪兒來嘛——
我緊急沖進房間,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雞窩頭。烏鴉一路振翅跟隨。
結果,在某個本應向右拐的路口,獄寺君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直行。
…欸?欸???
難道是因為來我家的次數太少,所以記錯路了嗎?那邊可是往學校去的方向!
我眨了眨眼睛,催促烏鴉跟上;看到獄寺君一路沖回學校,一腳踹開了劍道部的大門,十幾顆光頭頓時目露驚恐地看了過去——
“喂,給我離回末初那家伙遠一點!”他拎起一顆最閃亮的光頭的衣領,渾身都散發出不良少年的王者的那種氣勢,“不準再出現在她視野之內!否則…殺了你!
光頭噤若寒蟬:“我、我知道了!但她已經拒絕我了。
“…?”獄寺君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似乎沒想到是這個走向。
“我聽說回末小學時候有‘萬能’的傳聞,長得又蠻可愛的……唔啊啊你不要打我!我只是希望頭發能快點長出來才去向她告白的,結果她不光拒絕了我,還說我的頭發毛囊都壞死了,這輩子都長不出頭發了……”光頭學長說到傷心處,動情地哭了起來。
獄寺君抽搐著嘴角把他丟到一邊,惡狠狠又拋下一句“記住我說過的話!”,然后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劍道部。
十幾個光頭也都露出了吃到驚天八卦的表情,我開始懷疑明天上學的時候,整個學校都會覺得我和獄寺君在交往。
再一次的,銀發少年腳步越邁越大,重新沖出了學校。
我頓時加緊了整理頭發的速度。
不出一刻,門鈴被狂暴的按響了。比起來客人更像是外星霸王龍入侵地球。
我打開門,把備好的半杯溫水遞給正竭力裝作呼吸平穩的少年。他沒好氣的接過,仰頭“咕嘟咕嘟”喝完了。
“為什么覺得我會答應光頭學長的告白啊?他連頭發都沒有欸!蔽倚币性陂T邊問他。
“哼,你果然在暗中偷窺啊,我就說感到一股讓人不快的視線——”獄寺君就很嘲諷的瞪了回來,“‘什么都答應的萬能回末’?”
“那個時候我還在探索自己和這個世界的關系啦,被貓婆婆撿到后就明白了!蔽艺f,“不是所有人的愿望都需要答應的。”
“…但‘信徒’的愿望就另當別論了,對吧?”獄寺君邊說邊泄出一絲猙獰笑意。
“你這家伙,其實很討厭滿足別人的愿望吧?不、應該說是討厭自己的存在方式。所以才會想要消失——對吧?”
“嗯……算是吧,”我微笑,“一直以來我都得以開心的活著,但前提是只需要存活這么短暫的時間嘛。否則不就像終于考完期末考試之后還要再來30場考試才能放寒假一樣賴皮嗎?獄寺君終于理解了嗎?”
“不!我完全不能理解!”他超大聲地否定了,表情扭曲又快樂,活像《小學生偵探》里那個整天只會“啊~雪莉酒~”的反派。
“終于、終于被我找到你這家伙的弱點了——這段時間我就想說了,我們才不是那種坐在一起玩相親相愛游戲的關系吧?”少年臉上帶著兇狠的快意,翡綠色的眼睛雪亮,“我是不會承認那種對你執著十年的家伙是未來的自己的,要是愛演這種苦情劇你們兩個就去演吧!”
“我絕對不會讓你消失的!”他用報復般的語氣說,“不管要用什么方法,我一定會把它找出來——到時候你跪著求饒也好、痛哭也罷——我是絕對不會讓你消失的!你就給我走著瞧吧!”
“…欸?這是什么挑戰宣言嗎?”我歪了歪腦袋,“明明獄寺君之前一次也沒贏過我?”
“那樣不是更好么?”他冷笑著湊近兩步。
“唔……!”
身體先于意識一步行動,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勾住了少年的脖子,迎合了那個冰冷落下的吻。
唇瓣像故意泄憤似的重重摩挲著。他親了好一陣,最后惡狠狠地抬起頭來,不顧泛紅的臉和耳朵,蠻不在乎地擦了一下嘴。
獄寺君沖著我獰笑:
“——你就給我等著瞧吧!”
第50章 第50章
那天之后, 獄寺君仿佛打開了奇怪的開關。
比方說現在,他盤腿坐在我家客廳的地毯上,戴著眼鏡扎著小辮, 身邊散落著一堆資料書本——數量之多,光是用肉眼粗略審視便叫人感到困倦。而獄寺君竟然看得聚精會神, 不禁令我懷疑他是外星人。
我枕在他腿上,一邊玩平板, 一邊等候獄寺君更換手頭紙張的短暫空當,欣賞他那張冷酷而偉大的臉。
“你不要研究得那么認真嘛,”我拉拉他的袖子,試圖干擾他,“這樣會讓我有種在獄寺君面前赤身裸//體的恥感欸!
“你竟然還有羞恥心這種東西啊。”少年冷哼一聲, 把正在閱讀的資料移開了些;目光穿透鏡片落下來,帶著理性的冷漠。我盯著他抿緊的嘴唇嘿嘿傻笑。
“啊呀,你在看14年前的并盛山別墅縱火事件么?最后是以‘集體自殺’結案的喔。”
獄寺君不屑道:
“其實就是獻祭活動吧。那棟別墅登記在名為‘科學教會’的組織名下, 事發后才迅速轉移給個人。名字叫‘科學’,卻打著什么‘超脫生死、身心自由’的旗號, 連所謂的‘教長’都在火災里被燒死……嘁,真是夠白癡的。”
“人類在絕望的時候就是容易做出匪夷所思的舉動來!蔽依氖窒蛳, 掃了兩眼報道上關于教會的介紹, “嗯……至少我是絕對做不到把財產全部上交、或者花幾百萬去買教長的指甲這種事啦。”
他看看我, 眼中閃過一絲復雜情緒,忽然安慰般的說:“這個什么白癡教會老早就解散了,在十年后的世界更是徹底消失, 一點痕跡都沒有了!
“…嗯,”我眨眨眼睛,不太明白他為什么說起這個, “所以呢?”
獄寺君一噎,大聲道:“什么都沒有!哼…我的意思是,果然還是現在能查到的東西多!”
“不需要在這個白癡組織上耗費太多時間啦,”我笑瞇瞇地提醒,“還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火災本身比較好喔!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他惡狠狠地說,“第一發現者是——從東京來的大學研究生,因為摩托車半路拋錨所以誤入現場……?什么東西啊?也太可疑了吧!”
“啊,那個是陽明啦,”我懶洋洋地說,“他喜歡騎摩托,因為貪便宜所以總是買垃圾保險。經常因為交通工具故障被卷入各種奇奇怪怪的事件里。”
“…什么亂七八糟的啊!豹z寺君臉色臭臭的,“就是你那個騙子監護人是吧?”
“正解~”我快樂的在他腿上蹭了蹭,“也不用太關注他。像陽明那樣的家伙,一旦關注就很容易移不開視線,很危險的!
“…哈啊?”獄寺君似乎對我的說法很不滿,但在思索片刻后,又一臉不爽的將目光放回到了資料上。
“幸存者,3人。由于交通事故、導致右手殘疾的鋼琴家……”他的眼睛微微睜大了。
“就是貓婆婆!蔽疫m時補充。
“貓老太的右手沒問題吧?至少在我見到她的時候——”少年忽然頓住,錯愕且頓悟的樣子。
“不重要、不重要,能繼續經營鋼琴教室是件好事吧?”我大喇喇擺著手。獄寺君看看我,然后真的沒有在這件事上過多糾結。
“剩下的2名幸存者,一個是身亡教長的助手,后來因協助調查獲得減刑,現在還在獄中……”他緩緩擰眉,“另一名語焉不詳,只寫了‘嬰幼兒’。”
我默默用平板電腦遮住了臉。
“…喂!?怎么突然不說話了?剛才不是說得很開心嘛?”就算不看他,也能輕易想象到此刻他額角炸開的青筋。
“嗯……沒什么好說的啊。對這些我沒什么印象呢!蔽以谄桨迳瞎垂串嫯。
放在往常,這樣隨便的敷衍早就會引發少年的強烈不滿了。但是這一次,他似乎也沒打算從我這里直接獲取答案,只是自言自語了一堆民俗學方面的知識,然后道:
“……確實,也存在通過獻祭嬰兒施展的降靈儀式!
“什么啊。神神叨叨的。一定是你這段時間看了太多資料,這是中病毒的癥狀啊!
“我又不是計算機!”獄寺君先是憤怒吐槽,隨即落下的目光銳利無比,“14年前……假如是嬰兒,那個幸存者現在就應該是國中生吧?”
“那萬一是幼兒呢?說不定已經是高中生了;現在是成年人的可能性也很高吧?”
獄寺君絲毫不理會我的插科打諢:“喂,你這家伙到底是不是人類?”
聞言,我把平板稍稍下移,只露出上半張臉,與他對視了片刻。然后我眼睛一彎,綻放出了妖怪般的笑容。
“…什么?這種惡心吧啦的笑法!鄙倌曜旖且怀。
“確實會有這樣的疑問呢。”我點著頭說,“假如說我是人類,那具備的力量豈不是太超過了嗎?但如果因此說我是神明之類的存在……”
我邊說邊拉住他的手。他沒抵抗,任由我牽著手放到了臉邊。
“神明也會像人類一樣、有體溫這種東西嗎?”我拉著他感受。
“不對、你的體溫確實比常人低!”獄寺君就像找到了難題的突破口,眼睛一亮,“尤其是時間回溯的那時候!大夏天也像冷凍帶魚一樣!”
我:“……”真是個不解風情的家伙。
“是獄寺君的身體溫度太高了!蔽屹氣地偏過頭,用嘴唇在他掌心蹭了蹭。自從聽過他彈琴,我就對這雙手產生了奇異的迷戀之情。
“……”
獄寺君忽然不說話了,手指也下意識蜷起來,但被我強行握住兩根,沿著臉頰繼續向下。
“那么,體溫暫且不說。神明也會長著皮膚嗎?”我拉著他的手來到側頸,“也會有脈搏嗎?”
我笑瞇瞇地看著少年。他既沒有笑也沒有回答,只是呆望著我們交握在一起的手,嘴角向下、稍微有點苦大仇深的樣子;半晌后喉結滾動一下,仿佛正經歷什么激烈的自我掙扎、又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也對,畢竟獄寺君那么聰明。在不沖動的時候,他本來就是那種做一步就會把剩下五十步統統想好的人嘛。
這么想著,我笑意加深,拉著他的手輕劃過脖頸、經過鎖骨。
隔著薄薄的睡衣面料,屬于他的體溫一路蔓延,留下灼熱的痕跡。
“——會有像這樣的心跳嗎?”我按住他的手掌,像這樣低聲問他。
獄寺君:“…………”
他嘴巴微張,用帥氣的酷哥臉做出了笨蛋才會有的那種呆滯神情。過了好一陣才如夢初醒,一把將手抽了出來。
“…唔啊啊啊你在做什么啊笨蛋!?”十分氣急敗壞的樣子。
他真可愛。我盡情欣賞著少年變得比番茄還要紅的面色。在戴眼鏡的情況下,理性破碎帶來的dokidoki程度也是平常的好幾倍。好想把這樣的獄寺君壓在地毯上盡情做壞事喔。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我在干擾獄寺君!蔽液皖亹偵卣f,“哼哼,已經想不起來了吧,剛剛在思考的事。”
“……!”
銀發少年一愣,隨即冷笑一聲。
“以為我是你這樣的笨蛋嘛?剛剛還是你第一次回避吧,自己是不是人類的話題!彼D了頓,很臭屁地說,“想要干擾到我,你還早了幾百年呢!”
說是這么說,但臉還是紅紅的,讓人非常想要坐起來啃一口。
才剛這么一想,獄寺君就十分冷酷地用厚厚一沓資料紙把臉擋住了。
“欸?不要研究了,來親親嘛……”我低聲求他;他不為所動;我伸出兩根手指,像登山那樣從他襯衣底部向上攀援,“我想要親親嘛……”結果被毫不留情地撥開了。
“別鬧,想都別想。”獄寺君說;聲音被紙張阻攔,聽起來有點悶悶的,“我今天非得理出個頭緒來!”
…啊,他就是那種類型吧,那種自制力強到可怕、就算談戀愛也不會影響到學習工作的類型。
“獄寺君像老頭子一樣!蔽依浜,直接滾到少年懷里,抱住了勁瘦腰肢。
“嘎啊。?”
他被我的行為搞得倒抽一口涼氣,手忙腳亂的要把我從身上撕下來;最后無果,只好一邊散發出有如地縛靈般的深重怨氣,一邊氣鼓鼓的隨我去了。
我感受著少年呼吸的起伏,從紊亂失序到逐漸規律。無意識的配合著這一步調,我慢慢的睡著了。
如同沉眠在溫暖的水面下。
沒有煩惱。沒有快樂。沒有任何思緒。就連是否真的“存在”都有待商榷。
忽然間,各種各樣的聲音由遠及近——祝禱;企盼;敬畏;催促;愛——化為鎖鏈,一道一道扎入水中。
捆住了手,捆住了腳,捆住了身體。
于是生出了手,生出了腳,生出了身體。
最后一道纏繞住脖子,把成形的“我”拉離了水面。
第一眼看到的是赤黑色的火光;聞到的是鐵銹味與焦枯味;聽見的是焚燒的聲音,啼哭的聲音。“誕生”的“喜悅”由這些東西構成。
祭壇中央的男人手持匕首,鎖鏈的虛影在他身后輕晃,宛如鐘擺。
寒光高懸——
我被戳醒了。
“一直在發抖,你這家伙是熟睡中的小狗嗎?”大喇喇的吐槽在上方響起。
我與一片漂亮剔透(還有點別扭)的翡綠色四目相對。片刻后,我眨了眨眼睛,把頭埋在獄寺君肚子上猛吸。辛辣凜冽的氣息撲面而來,把殘留的腥氣沖淡了。
獄寺君發出慘叫,拼命的往后躬身。我就像毛毛蟲一樣蠕動著跟隨。我們從沙發的一個支腳挪到了另一個,離那些資料遠遠的。
“做噩夢了!蔽艺f。
話音剛落他就不動了,穩穩當當的讓我抱著。
下一秒獄寺君:“你還會做夢?”聲音充滿費解,儼然具備研究UMA時的嚴謹與激情。
我:“……”
我不理他。
過了一會兒,獄寺君猶豫著拍了拍我的背。如果這是安撫的意思,那他安撫得十分笨拙。我詛咒他在我消失后永遠也找不到女朋友。
“獄寺君。”我叫他。
“…干嘛?”他用一種有點兇、又透著點柔軟的語氣回應。
“你還是別找了。放棄吧,不讓我消失的方法。這樣的話我就把所有事都告訴你。”
“!”
抱住的身軀一凜。
“我不會讓最后一根鎖鏈維系太久的。說實話,有時候覺得國三秋天都有點久了! 竟然還有快2年呢。
我睜著眼睛,冷冷望著從貓婆婆家里搬來的綠植。
憎恨的心情翻騰不休,又源源不斷的轉化為喜悅,在四肢百骸內流轉。
“…好啊。”干巴巴的聲音自上方傳來,“我放棄了。你快點全部都告訴我吧!
我抬起頭,和一臉棒讀相的少年對上視線。
“你騙人!蔽夜钠鹉槨K淠厣斐鍪执亮舜。
“你才是放棄吧,F在說什么都沒用!彼湫,“悠悠哉哉的到了現在,終于產生一點危機感了啊。”
“異議!這樣做嚴重違背我的個人意愿!”我模仿游戲里的律師口吻。
“哈。繌囊婚_始就在使用威脅手段的家伙現在在這說什么呢?”
“……”
我詞窮了。我驚恐地發現,如果這個世界上確實存在一個人、一個完全有理由違背我個人意志的家伙,那這個人確實就是獄寺君無疑。
…隱隱約約的,莫名其妙的,我感到被陽明算計了。
或許是感知到了我的動搖,獄寺君忽然戰意高漲:“我這邊會加緊速度的,這還要多虧你的提醒啊!
“小心被其它事情絆住手腳喔!蔽覜鰶龅。
不久之后,傳來了并盛中學學生接連遭遇襲擊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