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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51章

    鮮紅鳥居將晴朗藍天劈成了好幾塊方格。

    “欸?獄寺君說約會的時候, 虧我還興奮了一下,一大早就趕了過來……”我摸了摸因早起而發酸的脖子,誠實吐槽, “好爛的約會地點,你是老頭子嗎?”

    “我從一開始就沒說是約會吧!?”少年額角炸開一個碩大的“井”, “只是打電話約你出來而已!”

    “那不就是約會么?”

    “我們又沒有在交往!”說著這可惡的話時,他的臉與十年后冷淡的樣子重疊在一起。

    “哼, 獄寺君好歹也是歸國子女——外國不是也有先約會再交往的傳統嗎?”

    “別胡攪蠻纏了。”他沒好氣的跨過了鳥居,然后朝我伸出手,“過來吧。”

    漂亮修長的、能彈出美妙樂曲的手,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偏偏正好停在鳥居內側。

    我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 沒有動作。見狀,獄寺君并不吃驚,只是挑了挑眉, 像在表達“哼,果然如此啊呵哈哈哈哈!”這類讓人火大的含義。

    “怎么了, 過不來嗎?”

    “…如果我說是呢?”我歪了歪腦袋。

    “那就奇怪了。”少年邊說邊勾起嘴角,“還從來沒聽說過誰會被鳥居攔在外面——”

    “除非擔心會冒犯到里面的主人?畢竟鳥居有神域入口的說法嘛。”我接上他的話, 向著長長的神道張望, “嗯……第一次約會的時候我就和獄寺君介紹過吧?這里面供奉著并盛的守護神明。”

    “啊。”獄寺君有點不耐, 一看就是提前做了功課,“名為‘綾奈神(Ayanokami)’的本土神明。傳說是一條巨蛇,掌管著黃泉與災厄。在戰國時代還曾化身為人, 阻擋東軍西進。”

    說到這, 獄寺君似乎是很刻意的停頓了一下,目光灼灼地望向我。

    “…東軍西進是什么?”我一臉茫然。

    “笨蛋!就是德川家康攻襲豐臣政權所在的大阪!”他郁悶地大叫, “你會不會抓重點啊!?”

    我就回以每次被老師課堂提問時都會露出的純潔表情。獄寺君嘴角一抽,說:

    “黃泉,還有巨蛇……你不覺得有點熟悉嗎?”

    “獄寺君是想說我們在黃泉見到的那位神明?”

    他點點頭,臉色臭臭的:“那些故事,又是黃泉又是災厄的,還有什么現世阻攔德川軍,拼接的痕跡太重了。一開始我覺得很不自然,但眼見為實,這大概就是這片土地上神明的存在方式。”

    “唔,日本對神明的‘界定’確實很隨便啦。”我將手背在身后,“只要有足夠的信仰之力,無論什么都能成為神明。動物、亡靈……所以才會有八百萬神明的說法嘛。”

    獄寺君望向古老肅穆的本殿:

    “哪怕最開始只是名不見經傳的神明,連名字都是來源于掌管災厄的‘大綾津日神(ayatsuhinokami)’。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概念被一再更新,權能被一再賦予,不光是災厄、連黃泉都被一并納入其管理。嘁……這種特性還真夠方便的啊。”

    “欸,在鳥居內這么不敬真的不要緊嗎?”我試圖讓他自己出來,“小心被詛咒喔。”

    他就看看我,露出一個“我才不會上這種當呢!”的冷笑:

    “然后,14年前,那個什么科學神教想要做的就是同樣的事吧?我查了他們編造出來的主神,在構成上還真是熟悉啊:掌控亡者世界、災厄以及詛咒、全知全能……”

    我默默移開視線,讓它沿著高聳鳥居攀援而上:“所以呢?”

    “結論不是顯而易見么?”獄寺君說,“那些人想要用自己制造的神明,取代黃泉的神明。”

    我沉默一陣,最后道:“獄寺君,好像小學生偵探一樣。”短短的時間內就能推理出這么多也太嚇人了吧。

    “哈啊?你才小學生呢!”少年立即做出了標準的小學生式回擊。

    我看著他微笑:“但是,這些故事和我有什么關系呢?”

    他頓了頓,露出了那種智商在200以上的人會露出的自信眼神。

    “哼,這就像拼圖一樣,只要先把邊緣全部拼出來,就等于網羅了所有可能性。想要找出答案不過就是時間上的問題。”

    “啊、意思是現在還不能確定吧?”我嘴角勾起邪笑;他額頭青筋直跳。

    “你依靠火災的幸存者存在,且被并盛的本土神明制約,至少這2點已經確定了!”獄寺君說,“可惡、早知道這樣,就把住處搬到神社來——”

    “騙人,你才不會這么做呢。”

    “什么!?你給我等著我今晚就搬!”少年受不了一點挑釁,立馬擼起袖子氣勢洶洶。到底是要怎么搬啦?

    “不過,獄寺君從沒問過我最后一根鎖鏈的事呢。”我歪歪頭。即便是我主動提起,他似乎也沒什么追問的意思。 舒祠

    “啊?你本來也沒打算依靠那個吧。”獄寺君擰著眉,一臉酷酷的神情,“既然這樣,就和現在的事關系不大了。”

    “意思是,因為我討厭那根鎖鏈,所以獄寺君也不打算讓它一直存在嗎?”

    “這是什么惡心的說法啊!?惡心死了!”他漲紅了臉,“別搞錯了,我只是遵照最有效的優先級順序,可不是在為你考慮!”

    聞言,我唇邊笑意繼續加深,“欸?但是,就不擔心鎖鏈另一頭的人對我提出什么過分的要求嗎?我沒辦法拒絕喔。”

    “說什么呢?你從一開始就不是會落入那種境地的家伙吧。”說完,他又有點不舒服的樣子,“嘁,等找出方法就把那根鎖鏈也斷掉……”

    “啊呀,嫉妒了?”

    獄寺君一噎,隨即暴跳如雷,像一只脾氣很糟糕的鴨子:“你少在那邊自作多情了!”

    我忽然非常想要撬開那張漂亮又堅硬的嘴巴,于是故意踩著臺階后退兩步。

    “好啦好啦。來也來過了,想法也印證了,現在可以出來了吧?”

    他看看我,猶嫌不夠解氣似的,忽然說:“你給我等著!”說著就大步往神社里面走。

    我下意識想跟上,又在鳥居前止步,把手張開成喇叭的樣子朝他喊:“獄寺君要干嘛啦?”

    “既然這是你進不來的地方——”他大聲道,“我就去向那個什么神祈愿,干脆要求祂來詛咒你好了!”說完又掏著褲兜嘟囔,“是叫什么‘繪馬’是吧,哼……”

    “連吃飯都摳摳搜搜的家伙,就不要浪費錢在這種地方了啊!”我瞪大了眼睛吐槽,“獄寺君——”

    他不理我,只留給我一個氣勢洶洶、一往無前的背影。

    我眼睜睜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本殿那邊,最后不由失笑。

    “…算了,干脆每天給他帶愛心便當好了。”

    正這么盤算著的時候,余光瞥見忽然出現在臺階下的神秘攤位。我瞬移過去,和肥胖到隨時可能罹患冠心病的攤主打招呼:

    “好久不見啦,占卜頭。”

    “好久不見~”攤主和氣地躬了躬身體。

    “閑著也是閑著,來幫我算一卦吧。既然進不去神社求簽,只好拜托你幫忙了。”我伸出手。

    祂“呀嘞呀嘞”了兩聲,笑著說:“是這樣嗎?”然后好脾氣的托住我的手,長長的指甲在掌紋處輕輕劃過。

    “最近,‘門’開始騷動了;最后一根鎖鏈斷裂的時間會提前。請務必珍惜光陰。”說著,占卜頭冰冷的金色眼瞳一彎,“要小心,今天會是忙碌奔波、見血光的一天。”——

    獄寺君出來的時候,我正蹲在鳥居前面數葉子。

    看他一臉神清氣爽的樣子。“許了個好愿望嗎?”我問他。

    “哼,反正你是沒機會知道的。”獄寺君說,“走吧,去學校了。”

    “還去學校?最近并盛的學生不是一直遭遇襲擊嗎?好多人都不去上課了。”我撲過去挽住他的手,結果收到很嫌棄的一瞥。他冷哼著讓我抱住了胳膊。

    “去約會嘛。”我提議。

    “說什么呢笨蛋!只要十代目還在學校,我就必須隨同護衛才行。”他毫不猶豫地說出了相當可怕的話,“走了,去上學。”

    我“唰”的把手抽了出來:“我拒絕。今天一大早就被獄寺君拉起來……我要回家補覺去了。”

    “…哈啊?”他好像很不敢相信的樣子。

    我傲然回頭,深沉道:“我是能不上學就不上學的類型,沢田同學則是面對不上學機會也會既心動又猶豫的類型。正是因為存在這樣的差距,他才遲遲無法擊潰我,取得年級倒數第一名的寶座啊。”

    獄寺君就很震撼地看著我:“你這家伙……還真把這種事情當成驕傲來說啊!?”他無比耿直地吐槽了。

    “總之,我要回家待著去了。”我揮揮手,同樣留給他一個帥氣的背影,“獄寺君也要小心啊。遇到襲擊就叫我的名字吧,我會來幫忙的。”

    “誰需要你幫忙啊!?”他大叫,“就算宇宙毀滅我也不需要你來幫忙!”

    “結果轉頭就遭遇襲擊了……所以說,你是為了守護宇宙才嘴硬的躺在這的嗎?”

    三小時后,我站在病床旁,彎下腰來涼涼看著少年——原來如此,是中毒了啊。

    “……”

    恢復意識的獄寺君戴著氧氣面罩,很怨恨的瞪著我。

    這里并非醫院,而是學校的醫務室。除了先前見過的校醫外,沢田同學、山本同學,還有獄寺君的姐姐碧洋琪小姐也都圍在床邊。

    “你是……?”碧洋琪小姐打量著忽然出現的我,神情尚且還沾染著可怖殺氣,大概是“膽敢傷害我弟弟的家伙都去死吧!”的意思。我對她的好感立刻“噌噌”上升。

    “她是那個啦——隼人的那個——”白大褂醫生邊解釋邊趁機湊近,被碧洋琪小姐一腳踹飛了。

    “初次見面。”我老老實實朝她鞠躬,“我是一年B班的回末初,從開學起就一直在追求獄寺君。這次聽說他受傷,所以特意來探望。”

    在我身后,獄寺君隔著氧氣面罩發出了“唔唔唔!?”的叫聲,活像一頭難產的驢。

    碧洋琪小姐看了看我,從一直隨身抱著的果籃里掏出一個蘋果,很有姐姐風范而又稍顯冷淡地招呼道:“初次見面。多謝你過來,不用這么客氣,來拿個蘋果吃吧。”

    在她身后,沢田同學與山本同學拼命用手勢示意我“不要拿!”,又在她回頭時望著不同的方向吹口哨。

    蘋果上爬滿蜈蚣,顏色是紫色還冒著青煙。像我這樣的詛咒專家一眼就懂了。

    “啊呀,好特別的顏色。”

    我伸手接過,彎起眼睛細細端詳。

    “這仿佛能夠將人殺害的、有如詛咒般罪孽深重的外表,仔細分辨卻絕非如此——原來如此,這里面蘊含的是‘愛’啊。”

    “……!”

    碧洋琪小姐動容了。她看看我,然后扭頭對著獄寺君說:“隼人,快點答應她。如今能這么明白愛之真諦的孩子已經不多了。”

    獄寺君吐著白沫意識不清,又發出了“唔啊啊啊!”的慘嚎。

    之后,心情稍稍平復的碧洋琪小姐開始向大家分發水果。一片熱鬧中,我正打算悄悄離開房間,就被一把拽住了。

    是獄寺君。他直直望了過來,臉色很蒼白,氧氣面罩上的白霧不斷涌現又消退,似乎是想說什么。

    “%@*!?”獄寺君開口問道。

    “啊、有點事情要處理,我很快就回來。不用擔心,一瞬間就會結束了。”我笑瞇瞇地解釋。結果他的眼睛瞪得更圓了,好像一眼就知道我要干什么。

    “#*+!”獄寺君說。

    “欸?為什么不行?”我鼓起臉。

    他很生氣:“%¥#^&¥!!!”

    “…什么一雪前恥啊,”我涼涼道,“連動都動不了的家伙,還是稍微學著愛惜一下自己怎么樣?”

    “……&%#!?”

    獄寺君目眥欲裂,就好像我剛剛是要求他去吃大便一樣。眼看他就像剛上鐵板的魷魚那樣在病床上劇烈彈動了兩下,我默默把他按了回去。

    “現在還是先好好修養吧。”

    “***!”

    獄寺君好像快氣死了。不知何時,我們身后已是一片安靜。

    他凌厲的眼刀先是掃向校醫,后者懶洋洋地摸了摸腦袋:“老實說,身為醫生,我也覺得你現在聽從你家小女友的建議,先耐心修養比較好喔?”

    獄寺君翻了個白眼,又掃向山本同學;后者眨眨眼睛,露出了讓人不確定他是不是在裝傻的那種爽朗笑容:“哈哈哈,竟然連這種對話都能順利進行,你們兩個完全就是在交往嘛!”

    “……”

    只見獄寺君腦袋上冒出裊裊青煙,幸虧被關切撲來的碧洋琪小姐及時扶住了。在后者的深情呼喚中,他徹底暈死了過去。

    我趁機離開了醫務室。

    正準備瞬移,卻看到了蹲在地上痛苦地揪著腦袋的沢田同學——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偷溜出來的——和我一經對視,他就“嗖”的一下站了起來,只是臉上的自責與懊惱還沒來得及完全收回。

    “啊呀,難道說是在為獄寺君受傷的事自責嗎?”我眨眨眼睛。明明剛剛在房間里還看不出多少異常,卻會偷偷躲起來打自己的頭。沢田同學似乎是比想象中更加纖細的人。

    “…欸?”沢田同學好像沒想到我會和他說話,一臉的無所適從。

    “不用擔心啦。”我告訴他,“我現在就去把傷害獄寺君的家伙解決掉。”

    “是……啊!?”褐發少年瞪大了眼睛,語無倫次的樣子,“不行!連那個云雀學長去了都沒能回來——我是說、回末同學,這樣做很危險!”

    “嗯……”我稍微想了想,然后笑瞇瞇地豎起一根手指,“我的話不要緊啦。膽敢傷害獄寺君的家伙,還有藏在背后的家伙,我會讓他們全員的腦袋爆炸。”

    聞言,沢田同學吞了口口水,稍微后退一步,聲音細若游絲,“你、你是在開玩笑吧……”

    “她可不是在開玩笑。”這時,墻角傳來了嬰兒般的稚嫩嗓音。是身中詛咒、曾在市集上憑借直覺就對我開槍連射的那個家伙——獄寺君口中的Reborn先生——他淡定地蹦到了沢田同學腳邊。

    “根據風太制作的排行榜,‘回末初’在‘并盛中學打架實力’的排行很低……”

    “嗯,我可是和平主義者,我從不和人打架的。”我嚴肅認真地點頭認同。

    “……但在‘并盛町殺人鬼實力’上的排名是第1。”嬰兒慢條斯理地說完了。

    “你為什么要制作這么恐怖的排行榜啊!?”沢田同學先是對著他大叫,接著又驚恐地看向我,“還有回末同學……說‘殺人’什么的是騙人的吧?”

    他被我和嬰兒夾在中間,腦袋左右擺動著,十分無辜,就像同時面對獅子與老虎的兔子。

    “咦,我看起來像在騙人嗎?”我歪了歪腦袋。

    “不、不太像……”他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假如由她動手,這件事恐怕會以十分兇殘的結局告終。”Reborn說。

    “謝謝夸獎~”我說。

    “不不不這才不是夸獎吧!?”沢田同學說。

    “這可是我說的,當然是夸獎。” Reborn說,“所以阿綱,這次你要趕在她出手前打敗敵人。”

    “什、什么!?”沢田同學發出了燒開的開水壺般的尖銳鳴響,“我怎么可能做得到那種事啊!?”

    “所以說,讓我動手來殺就行了嘛。”我微笑。

    “……”

    少年就又不說話了,臉上的神情與其說是對敵人的同情,倒不如說是對“剝奪他人生命”這一行為的本能的不贊同。

    老實說我都有點同情他了。一般像這種痛苦的抉擇場景,至少也會存在一名天使。但在沢田同學眼中,他現在恐怕是平白無故遭遇到了兩只惡魔的夾擊。

    “九代目親自向你下達了指令。”Reborn說,“現在是你邁向新階段的時候了。”

    “那就來比賽怎么樣?”我說,“看看誰先讓敵人的腦袋開花。”

    沢田同學的臉扭曲了一下,最后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破罐子破摔的哇哇大叫起來。

    “我聽不見!”他相當崩潰,“什么彭格列啊!?和我才沒關系!為什么我的生活會變成這樣!?為什么我的小學同學會忽然變成殺人鬼啊!?”即便崩潰的時候,他也沒有忘記吐槽。

    少年就這樣跑遠了。

    “啊呀,不去追嗎?”我扭頭望著嬰兒。他卻并不接話,只是抬起頭,眼神狀似天真無邪,但我可不會忘記他那恐怖兇暴又讓人防不勝防的槍法。

    “上次在集市的家伙就是你吧。”嬰兒平靜道。

    “嗯!”我蹲下來與他平視,虛指著他胸前的奶嘴,“因為看到了沒見過的詛咒,所以忍不住研究了一下。冒犯到你的話抱歉吶。”

    “……”

    嬰兒沒有掏出武器,甚至連殺氣都沒釋放。然而對視時還是會感到深不可測,如同面對臨近沸點的平靜水面。

    “我讓風太制作了兩份排行榜。第一次是‘并盛町最精通殺人的人’,你榜上無名。第二次是‘并盛町最精通殺人的存在’,你是第一。”他說,“你究竟是什么?”

    這次輪到我不接話了。

    “沢田同學真的能在我之前打敗敵人嗎?他看起來明明連戰斗的意愿都沒有啊。”

    “不要小看阿綱,還有聚集在他身邊的家族成員。”他頓了頓,一臉的天真無邪,“對了,看在獄寺的份上,再特別告訴你一條情報吧。”

    “?”

    “今天一早,一名罪犯從東京那邊的監獄越獄。他曾在14年前參與并盛山別墅的縱火事件。”嬰兒嘴角微勾,“我想你應該會對這件事感興趣。”

    第52章 第52章(小修)

    回到醫務室, 我看到獄寺君在床上顫巍巍的掙扎,活像一只垂死的螞蚱。

    碧洋琪小姐和山本同學已經各自回去了,說是要為接下來的戰斗作準備。這件事多半令獄寺君大受刺激。

    穿白大褂的醫生靠在對面墻上冷眼旁觀, 既不幫忙也不勸阻;看到我進來就大喇喇的指指少年:

    “我說小姐,快來幫我翻譯翻譯這家伙在說什么吧。連話都說不利索的家伙非得去找死, 身為醫生可真是為難啊。”

    “……”

    與我四目相對,獄寺君的眼神先是一軟, 隨即就變得超兇,好像生怕我會對現在的他做什么壞事一樣。

    …討厭,這不是讓人更加想對他做點壞事了嗎?

    我于是向醫生申請單獨勸告,對方爽快同意,擠眉弄眼的幫忙帶上了門。

    現在房間里又只剩我們兩個人了。

    我直勾勾地盯著獄寺君, 臉越來越紅;他嘴角一抽一抽,臉逐漸變綠。

    “——我來啦!”

    雙眼閃動著星星形狀的光芒,我像張開翅膀的蝙蝠那樣撲了上去。少年下意識往后縮了縮, 但是避無可避。

    我給了獄寺君一個結結實實的床咚,順便摘掉了他的氧氣面罩。離開醫學輔助, 他立即開始呼吸不暢,額角滴下冷汗。

    “唔……!”因為痛苦, 那雙漂亮的綠色眼瞳微微瞇起了, 里面流露出一絲羞恥, 為自身暴露出的軟弱。

    他好像非常想把臉轉過去。

    見狀,我捏住少年的下巴,在他嘴上飛快的“吧唧”了一口。他開始能夠正常呼吸, 望過來的目光驚疑不定。

    獄寺君的第一句話是:“你…你去找過那個戴眼鏡的了?”

    “還沒去呢。”我回答, “原來傷害你的家伙戴著眼鏡嗎?我記下了。”

    他立刻露出了后悔的表情,大聲道:“你別管這事!那家伙由我自己去收拾!”說完又想起身, 結果因為動作幅度過大,疼得齜牙咧嘴。

    我就又在他下巴上親了親——他徒勞而煩躁地躲避著——直到我把手伸進他的T-恤下擺。少年愣了愣,一邊虛弱地嘗試躬身,一邊兇巴巴的質問:“唔啊啊你…你突然做什么啊!?”

    “欸?以前又不是沒這樣做過。”我努力向上摸索,手指輕輕劃過傷處,“現在還隔著繃帶。你慌什么啦?”

    “誰、誰慌了啊!?”獄寺君結結巴巴,“笨、笨蛋,現在可不是做這些的時候!”

    “我看你才是笨蛋呢……”我說,“我在幫你治傷啦。”

    獄寺君:“……”

    我:“……”

    他干巴巴的“噢”了一聲。

    我們就這樣對視了好一陣。然后我眼睛一彎,甜甜地奚落他:“你以為我要做什么啊?”

    獄寺君的臉紅得像番茄一樣,警告性質的瞪過來:“你給我閉嘴!”

    他好可愛。我又把頭低下一些,少年好像以為我在討要親親,很冷酷地把臉別了過去。

    “欸?看看我嘛。”我撒嬌。

    “要治就治,我才不想看到你那張臉呢!”獄寺君大聲道。

    “嗯,那大概確實是有段時間要看不到啦。”我說。他一愣,忽然“唰”的把頭轉了回來。

    “…什么意思?”他擰著眉,神情非常認真。

    “火災的幸存者、那個教長的助手越獄了。我幫你治完傷就要去見他。”重新看到鐘愛的祖母綠眼瞳,我感到十分滿意,于是親昵地蹭了蹭他的額頭。

    少年呼吸一頓。

    “…總覺得就算現在幫你治完,很快就又會受傷了。”我小聲說,“再多愛惜自己一點嘛,以后。”

    獄寺君張了張嘴巴,臉上似乎閃過一絲無措,“回——”

    “啊、治好了。”我彎起眼睛,“那就bye bye啦,獄寺君。”

    瞬移之前,我看到少年雙手向前,做了個類似摟抱的動作。可是來不及了。

    ——他注定只能撲到一片虛無。

    瞬移之后,入目是一片純白——抵達的還是病房。我靠在床尾,看到幾個持刀持槍兇神惡煞的家伙,門邊還歪倒著一名護士。

    “什、什么人!?”

    我的閃現似乎把那些人嚇住了。我歪了歪腦袋,朝他們微微一笑——

    第二次瞬移,看到了鮮紅的鳥居,以及熟悉的、久違的面孔。

    見到我時,男人的臉扭曲了一下,立即道:“你不可殺死我!”

    “…還真謹慎啊。不愧是跟隨那位教長多年的人。”我輕輕擰干了校服裙子上的血,“一看就知道了吧?你的嘗試失敗了。我不殺你,現在可以從鳥居出來了么?”

    事實證明,哪怕場景一樣,只要面對的人不同,心境還是會有所差別。

    早上的時候有多喜悅,現在就有多么厭憎。這么想著,我對男人露出了微笑。

    他的眼珠轉了轉,狀似謙卑的湊近了,但雙腳仍然穩穩停在鳥居的另一側。

    “請原諒我的無禮,神明大人。我只是想確認——”

    “帶著刀與槍去確認么?”我歪了歪腦袋,“你只是想變成‘唯一’吧?然后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對我下達命令了——你是這么想的吧?”

    他一陣無言,最后干脆的低下了頭:“我很抱歉,神明大人。我只是想為您掃除路途上的潛在障礙,絕沒有其它意思……請原諒我的僭越。這樣的事不會有下次。”

    我看著男人,感到了他與陽明的某些相似。他們都是那種外表無害內里有城府的家伙,且道德感稀薄。區別在于陽明很有趣,男人卻很無聊,光是維持對話就讓人困得想打哈欠。

    “你是那種會給預備方案做預備方案的類型吧?”我說,“為了成為‘唯一’,不惜無視我的警告;然而又考慮到失敗的可能,為了不被瞬殺,特意跑到并盛的神社來,尋求‘綾奈神’的庇護。你就是這種人沒錯吧?”

    他謙遜地垂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您——您作為新生神明的存續。”

    “…嗯。這樣嗎。”我故作沉思,“但是,好像還是有一點點失策——”

    聞言,男人迅速抬眼又落下。我注意到他暗自咬牙的神態,沒有理睬,只是慢慢向前。

    一步,兩步……學生鞋在鳥居前刻意懸停,血珠沿著鞋帶簌簌滾落,污染了地面。

    “……!”

    他睜大了眼睛,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倉皇后退。在驚恐的注目中,我輕巧地躍過了鳥居,對著他微笑:

    “——對我好像不起作用啊,所謂的‘綾奈神’的制約?”——

    眼睛上方,我虛虛捏著拇指和食指,像比了一個“C”。男人懸浮在五米高的空中,遙遙看去,小小的腦袋就像被夾在“C”字的缺口里;如同娃娃機里的娃娃,不甘的搖來晃去。

    尖叫與求饒逐漸凄厲,恐懼與怨憤灌入耳朵,轉化為源源不斷的愉悅心情。

    我慢慢收緊了拇指和食指間的缺口,滿心滿眼都是爆裂開的蟲子,“啵”的一聲從瓶身里彈出的香檳瓶塞。

    這時一陣微風吹來,牽動不遠處的繪馬系繩。木塊輕輕碰撞,這樣細微的響動叫我回過神來。

    “在神社動手好像不太好。”我眨眨眼睛,使用了征詢的口吻,“我們不如還是換個地方吧。”

    于是畫面一轉,我們到了滿是焦枯樹木的林間。男人似乎恢復了理智,一副暗中思索的神態,那種表情令我討厭,所以無論他說什么都被我無視了。

    “很懷念吧?14年前,你們用少女與嬰兒作為祭品,舉行降靈儀式的地點。”我慢慢地說,“失敗了數次、耗費了無數財力物力、獻上了諸多生命,好不容易才創造出的‘神明’。在套上鎖鏈的數十年后,竟然主動撕毀了契約。你一定很好奇原因吧?”

    “喀……你、不是……喀啊——”

    “說反啦。是‘你不是’才對吧?”我稍稍放松了一點手指間的力道,“畢竟最初的計劃是讓‘我’附身在偉大的教長身上嘛。結果‘我’偏偏選擇了‘女性的嬰兒’——在那個瞬間你就斷絕了信仰——其實自己多少應該能察覺到吧?否則又怎么會躲到并盛的神社里去呢?”

    “你、你不是……神明——唔啊啊!”

    我微笑著將手重新收緊。一陣液體飛射,噴濺到焦黑的樹枝上。

    “說什么傻話呢?‘我’是如假包換的神明喔?欸?明明是沒能吞噬黃泉神明的失敗品,為什么會不受‘綾奈神’的制約?那得問你們自己——只不過是卑賤的蟲子,自以為捏造出相似的權能、掌握了降靈的方法,就能夠吞吃掉‘我’么?”

    黑色的霧氣從地底滲出,化為鎖鏈般的扭曲蛇影,在地表森然盤桓。

    “你是綾、綾……”

    男人耷拉著腦袋飄浮在半空,雙瞳充血,嘴巴一張一合,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嗯……還是不對。”我伸出另一只手,“但‘我’沒有和討厭的人多話的興趣啦。‘我’的時間很寶貴的。”

    他不再掙扎了,像某種認輸的獸類,只等著獵人把自己的頭砍下來。

    “別誤會啊,我不打算殺你——我最近在學習養植物。書上說,有些樹木可以活幾百年之久。你的愿望不就是‘超脫生死,身心自由’么?”我高興地說,“雖說不是信徒,我也特別來幫你實現一下吧?”

    “——從‘人’變成‘樹’的詛咒。過程可能有點痛。你忍一忍。”

    說著,我將兩只手合并到一起,掌心緩緩碾磨。慘叫聲轉瞬即逝。溫熱的液體飛濺到四面八方。

    “我聽貓婆婆說,你們專門吸納身心絕望的信徒,還會定期舉辦感恩活動。這樣做了心情就會變好么?”我輕聲問,“那我也來試試看吧。”

    噗嗤。

    “感謝你們讓‘我’誕生,賦予我全知全能、掌控‘詛咒’的權能。”我說,“令我得以每時每刻每分每秒聽見人類的惡念,以此作為力量的源泉。”

    噗嗤。

    “感謝你們用成堆的尸骸作祭品召喚,讓‘我’擺脫‘里·并盛’的桎梏,令‘死’之權能覆蓋至‘生’之概念遍及之所。”我說,“令‘我’一分為二,一半在黃泉仰望現世,一半在現世俯瞰黃泉。”

    噗嗤、噗嗤。

    “感謝你們將‘災厄’與‘不幸’灌進我的身體,”我說,“讓我的感知扭曲,因目睹憎恨而產生喜悅,因目睹喜悅而產生憎恨。感謝你們令我永遠無法理解藝術之美,無論是繪畫還是鋼琴,我都完全——完全搞不懂呢——”

    噗嗤。

    我緩慢、耐心的碾磨著,直到呈點狀四散的血液中心出現一根樹苗,枝條細長,葉子青綠;在一眾被剝奪生機的枯樹間格外明顯。

    “感謝你們在懺悔的老人與懵懂孩童之余,留下一名無知的幸存者,貪心過頭、不知悔改,令我有盡情紓解惡意的機會。”我輕撫過粗糲的表面,“就算變成了樹,還是聽得懂外界的聲音,感官比起以前放大了一千倍。是不是很神奇?”

    枝葉輕顫,像是無聲的祈求。

    “以后每一縷微風,每一滴落雨,每一只蟲子,都叫你有同樣的感受。你要像這樣,活得長長久久。‘超脫生死,身心自由’。”我說。

    “小心不要被人砍伐掉啊。”我在離開前告訴它。不過,想必用不了多久,他就會開始祈求那一天的到來吧。

    做了一大堆反派才會做的事。準備往黑曜趕的時候,戰斗已經結束了。

    我稍微想了想,決定先回家洗澡。

    蒸騰的水蒸氣讓干涸的血跡重回黏膩。

    脫掉一身腥氣的校服,我望著鏡子里的人影,發現自己血淋淋的。身體尚且能被長長的黑發遮住,臉上就沒辦法了,一條條一道道一點點,與赤色的瞳孔相得益彰,十分具備“殺人鬼”的氣質。

    我眨眨眼睛,鏡子里的人也眨眨眼睛。

    我綻放出燦爛的笑臉,鏡子里的人也跟著笑了;無論唇角如何向上,瞳孔中始終含著冷冷的清光。

    “越看越不像人了……”我嘟囔著走到花灑下,閉著眼睛瘋狂摸索洗面奶,“算啦算啦,就這樣吧!”

    又過了很久很久。水流從深紅到淺紅,再到清澈。

    我重新換上干凈的校服,不記得第多少次瞬移,回到了醫院的病房。

    這時已是深夜。房間里沒有開燈,朦朧的月光灑下,將床上少女的皮膚襯得更為蒼白。

    “我把想來打擾你的人都處理掉啦;處理得很干凈。”我在床沿托腮觀察她十幾年如一日的睡顏,匯報了些諸如“壞消息:我已經被不知道哪兒來的外星球排行榜開除了人籍”的瑣事,就這么自言自語了一會兒。

    “占卜頭說,‘門’開始騷動了。我說,是你在掙扎吧?已經過去了這么久,你也差不多該醒了吧……?”

    說著,我輕輕垂眸,如同注視著搖籃里安睡的嬰兒。

    等到離開病房,鐘表上的指針已快逼近12點。忙碌奔波、見血光的一天終于要迎來終點。

    想做的事只剩下一件。我穿過寂靜無人的走廊,來到另一頭的集體病房。

    即便是在昏睡中,銀發少年的眉心還是緊蹙著,像還有什么事亟需他清醒過來去完成。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本來沒想吵醒他,結果在靠近的一剎那,他就像心有所感一樣睜開了眼睛。

    我:“……”

    獄寺君:“…………”

    我發現他沒瞪我,只是很錯愕似的,剔透綠眸中閃動的光彩十分柔軟,似乎還帶著點不敢置信的意思。

    我彎腰湊近,悄悄吐槽他:“…你又戴上氧氣面罩啦?”

    “!”

    獄寺君腦袋上冒出一個大大的感嘆號,那些柔軟在頃刻間被怒火焚燒殆盡。面罩表面糊上一層白霧,他又開始瞪我了。

    我摘掉面罩,在他鼻子上親了親。呼吸重回自然,少年長舒了口氣,正要發作,我作了個噤聲手勢,示意他去看沉睡中的沢田同學和山本同學——主要應該是看在前者的面子上——獄寺君頓時一臉憋屈忍耐。

    “…你能治好十代目的傷么?”他別別扭扭地問。

    我想了想,說:“要親親才行。”

    我的本意是向獄寺君討要親親,結果他好像誤解了什么,面色登時一變:“不要癡心妄想了——你休想靠近十代目!”

    “那,我可以靠近你嗎?”我彎起眼睛,小聲問他。少年一下語塞,先是張張嘴巴、一副要干脆拒絕的狠心相,最后卻沒好氣的往旁邊挪了挪。

    我笑了笑,溜到了病床上。被窩里很溫暖,消毒水味混合著獄寺君身上的味道,我不由的在枕頭上蹭了蹭。見他一直背對著我、散發出受詛咒的木乃伊般的深重怨氣,我就伸手戳戳他的背。

    “轉過來嘛。我幫你治傷啊?”我試圖賄賂他。

    “不需要!”獄寺君好像很暴躁,“你不是去見什么越獄犯了么?”

    “欸,獄寺君的口氣好像怨婦喔。”我涼涼嗆他。

    “哈啊!?”他猛地轉過身,如同一捆即將爆開的炸/藥。我及時用手指抵在他唇間,令他免于被值夜的護士小姐訓斥的悲慘命運。

    “……”

    獄寺君的嘴唇很柔軟。在我觸碰到他的一瞬間,他的表情就下意識收斂,只剩下一點點的兇巴巴,像只放松警惕的刺猬。

    然后他忽然皺眉,主動把腦袋湊近了一點。我正要快樂迎上,卻被他一把捂住嘴巴、靠近側頸處聞了聞。

    “血腥味。”獄寺君很篤定地說,“你干什么去了?”

    那雙碧泠泠的眼眸看起來十分冷淡,里面并沒有特別的好惡,只是很單純的映照出了我的樣子。這讓我覺得沒必要對他說謊;于是就大致說了說今天做的事,只是隱去了那些矛盾的心理細節。

    “……”

    獄寺君從眼角抽搐到疲憊麻木,最后一臉復雜:“怪不得十年后,那個什么教會徹底銷聲匿跡,原來都是你干的啊……”

    他好像沒有害怕的意思;倒不如說,有一種很詭異的、并不意外的神情。

    “噫……獄寺君都不吃驚嗎?”

    “啊?拼湊出大致背景的時候我就預設過所有可能性了。”他似乎還陷在思考中,只是隨口回道,“倒不如說這種事完全是你做得出來的吧?你要是大度原諒了傷害過自己的人,我這邊才要覺得意外呢。”

    傷害過自己……?

    我眨了眨眼睛。

    “像這種時候,身心健全的國中生一般會勸女朋友自首喔?”

    “什么東西啊?我們可沒在交往。”他先是駁斥了這個,然后才不屑地挑眉,“這種事找警察?你以為我是哪里出身啊?”

    “…欸,意大利?”

    他一噎;臉色臭臭的,但是沒反駁,看我的眼神與往常無異。

    “這么說,你現在的存在是靠那個昏迷的家伙維系。她才是火災中的最后一名幸存者。”獄寺君若有所思。

    “這就又是另一個故事了。”我打了個哈欠,“改天再告訴你。”

    他覷我一眼,或許是看出我困了,所以沒有深究。

    疲倦在這時后知后覺的涌上。我看著近在咫尺的美少年,不是很愿意就這么把眼睛閉上;忽然想起今天那個叫Reborn的假冒偽劣嬰兒問我的問題。

    “怎么樣,這下獄寺君猜出我的身份了嗎?”我問他。

    聞言,少年冷哼一聲,臉上神情是種聰明人獨有的厭倦,就好像我剛剛是問他“1+1”等于幾。

    “你是教會制造出的偽神,同時也是黃泉的神明。這兩種身份在你身上同時存在,是因為一些差錯才變成了這樣吧?”他以一種篤定而略帶不屑的口吻道。

    “…嗯。”我悄悄湊近了一點。與我四目相對后,獄寺君忽然像是反應過來什么,翡綠色的眼睛微微睜大了。

    “…不對,不只是這樣!你身上也具備人類的特征。以前也一直堅持自己是人類的說法——直到最近……!”

    我看到他眼中模糊映照出的人影;于是懷著迷惘更加貼近,想把里面的自己看得更清楚些:“嗯,所以我還應該是誰啊?”

    少年眸光微閃,沒有后退。我在他嘴角親了親,然后鉆到他懷里困倦的打哈欠。這時我已經不期待什么回答了,只是抱著他拱來拱去,調整了一個比較舒服的睡姿。

    他也伸手把我摟住了,但有種心不在焉、還在思考中的感覺。良久后,低啞確定的嗓音忽然在上方響起:

    “——你是回末初,在并盛生活了14年、在這里結下過諸多羈絆的人類。”

    第53章 第53章

    我被他那種一本正經的口吻逗笑了。

    “欸?聽起來好老土喔, 像上世紀的少女漫畫男主角會說的話。”

    獄寺君:“……”

    他額角蹦出一個“井”字,最后沒好氣的說:“睡你的覺吧!”

    然后我就睡著了;睡得非常非常熟。

    第二天,是被沢田同學嘹亮的驚呼聲吵醒的。站在病床前, 褐發少年顫顫巍巍臉紅如龍蝦殼,滿臉都是“噫噫噫原來這樣也是可以的嗎!?”的那種震驚。

    那純情的姿態, 不禁讓人懷疑他自宇宙誕生起就一直維持著單身。我想此刻他應該是有一些空白的知識得到了填補……

    總之,在獄寺君手忙腳亂的謝罪聲與辯解聲中, 他們的Mafia角色扮演小團體似乎是達成了“獄寺君和我在交往”的共識。

    無論事后獄寺君如何紅著臉大聲否認,大家都只會露出一模一樣的欣慰神情,好像在說“真是個別扭的家伙啊,你不要再狡辯了。”。

    ……要不是我一直克制不住自己的幸災樂禍,有幾個瞬間簡直都要同情起他來了。

    “干脆就這樣交往怎么樣?”有時我會像這樣乘勝追擊。

    “…誰要和你交往啊。”然而每每都會被如此無情回絕。

    升入國二后, 時間像一下被按住了加速鍵;明明櫻花季的開學還仿佛是昨天,轉眼就又到了暑假*。

    “…廟會?”我眨眨眼睛。坐在對面的少年一臉蠻不在乎的神情,好像剛剛發出邀請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

    “下周六。”他有點兇巴巴地補充, “你來不來啊?”

    “欸,你們之前不是還弄壞了什么建筑物的墻壁、需要一直打工還債嗎?”我好心提醒他, “這么悠閑真的好嗎?”

    “所以去那邊擺攤——只要把東西全賣光就自由了。”獄寺君自信滿滿,隨即視線一偏, 聲音越來越小, “對了、晚上好像還有煙花什么的……哼, 要不是十代目讓我來邀請你——”

    “啊,我不去噢。”我說。

    “哈啊?!”他一下瞪圓了眼睛,“為什么啊!?”

    “嗯……”我嬌弱地扶住額頭, “我討厭人多的地方嘛。上次去集市的創傷到現在還沒緩過來……”

    “那都是一年以前的事了啊!”獄寺君大叫, “你平時也沒少逛街吧!”

    “但是人流密集聚集的地方又不一樣嘛,吵都吵死了。而且又是在神社, 那里基本算是我的主場地喔?要一邊玩耍一邊被迫傾聽各種愿望,這不就像是帶著辦公電腦去夏威夷度假一樣嗎?我可不是會做出這等浪費生命舉動的人。”

    我振振有詞。獄寺君看看我,忽然不說話了。

    “…那你那天打算做什么啊?”他問我,語氣莫名很柔軟;雖說嘴角還是向下耷拉著,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

    “在家看100集豪門恩怨狗血劇!”我快樂地朝他飛撲過去。

    銀發少年嘴角一抽,熟練地摁住我的腦門并吐槽:

    “你這才是標準的浪費生命吧!?”

    到了廟會那天,全并盛的人好像都涌去了神社。如果把全町當作一塊浮空的平面,此刻屬于廟會的那一角無疑會熱火朝天的向下傾斜。

    外面的街道無比安靜,早上在家睜開眼睛,就會產生一種“今天連房子都格外空蕩”的錯覺。

    不管其他人,我度過了相當充實的一天:看了早早錄下的電視劇;拆了一直想嘗試的零食(購買時使用了獄寺君打工所在便利店的員工折扣);點著柚子味的香薰蠟燭把自己洗香香——

    泡澡的時候,窗外似乎響起了煙火綻放的聲音。我抬頭去看,夜空依舊漆黑無垠,只有幾顆星星掛在上面,安靜而寂寥的閃爍著。

    “……”

    我把下半張臉埋進水里,“咕嘟咕嘟”的吐著泡泡。

    這個時候,一旁的手機忽然鈴聲大作。我懶洋洋地勾勾手指,它就也歪歪斜斜地飄浮過來,在半空中上下晃悠著。

    “喂,獄寺君?”我邊問候邊把水面的小黃鴨子抓在手中。他那邊很安靜,只有呼吸聲略顯急促——或許是才進行過一番青春電影式的狂奔——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若無其事地說:

    “…手機一不小心誤觸了。你在干嘛啊?”

    “我在泡澡。”我說。如果我們生活在一部漫畫中,此刻手機那邊多半會出現一個憤怒的、滿臉通紅的獄寺君Q版大頭,因為他的聲音忽然高出了八度不止。

    “你洗澡的時候還接什么電話啊!?”

    然后他“啪”的一聲就把通話掛掉了。

    我:“……”什么啊,這家伙。

    我一邊無語,一邊又被奇妙的心情支配著、忍不住的嘴角上揚,完全不知道緣由;忽然間,我再次把頭埋進水里,這次泡泡輕快的躍出水面——

    重新打過去的時候,那邊過了一會兒才接通。

    “廟會結束了嗎?”我問他。

    “…嗯,也就一般般吧。”說是這么說,故作隨意的樣子,尾音卻是微微上揚的。

    “啊呀,這話畢竟是從傲嬌的獄寺君嘴里說出來,就是玩得很開心的意思嘛。”

    我裹著浴巾打開衣櫥,選了條超絕無敵可愛的睡裙換上。

    “…說誰是傲嬌啊!”他相當不滿,暴躁的聲線幾乎要把電話劈成兩半。

    “獄寺君現在在家嗎?”

    那邊詭異的沉默了一下,聲音又驀地變小了,“當然了!我不在家還會在哪啊?”

    “噢…那我現在過來咯?”

    “什、等——”

    沒理會他可疑的勸阻,我直接瞬移了;目標是“獄寺君頭頂50厘米”,這樣他就可以順理成章的被身穿睡裙滿身柚子香氣的我撲倒了。

    “要記得接住我噢!”我在電話那頭囑咐。

    下一秒,視野中出現了一臉驚慌的銀發少年,他站在熟悉的草坪外面——等等,仔細一看,這不就是我家門口的那片草坪么?

    “唔啊啊啊!?”獄寺君慘叫著被我撲倒了。老實說,原本我想象的是兩個人一起跌進柔軟的沙發里這種稍微有點h的畫面;現在卻被稍微帶點腥氣的新鮮泥土氣息包圍。

    身下,獄寺君正狠狠瞪視過來,祖母綠的雙瞳中充滿憤怒。對視的一瞬間,他就飛快的把護在我腦后的手撤開了。

    “你是有什么毛病啊!?”他吼我。

    “獄寺君才是……明明不在自己家,而是站在我家門口。”我忽然反應過來,“啊、難道說!是因為想見到我,所以廟會一結束就立刻跑過來了嗎?”

    討厭、這是什么少女漫情節啊!我的嘴角瘋狂上揚。

    少年一愣,臉色一瞬間精彩紛呈;用語言來描述的話,就像是經歷了“絕對不想承認但找不到借口可供反擊的時間越來越少完蛋了要變成默認了!”這樣一連串窮極復雜的心理歷程。

    “什么‘想要見到你’啊!”終于,被他找到了最需要反駁的點,“我只是正好路過——沒錯!廟會結束人太多所以圖清凈稍微繞了點路。躲你還來不及,誰會特意跑過來見你啊唔啊啊快點放開你這白癡章魚女!”

    我像動物幼崽那樣湊近他脖頸處聞了聞。

    “騙人,有煙味……”我學習聰明的小學生偵探口吻,“真相只有一個!因為猶豫,獄寺君還在樓底下抽煙了對吧?煙頭有好好扔進垃圾桶里嗎?”

    “都說是路過了!”獄寺君斬釘截鐵、萬分嚴謹地堅守著謊言。

    “那…要再順便路過一下我家客廳嗎?”我笑瞇瞇抓住他的手,放到了臉邊輕蹭。

    “……!”

    少年神情一松,但緊接著就擰起眉,無情地把手抽了出來。

    “不要。”他說,“我又不是為了做那種事才過來的。”

    “欸?那是為什么才過來的?”我趴在他身上眨眼睛。

    “……”

    獄寺君沉默了一會兒,多半是在糾結“現在回答的話是不是就承認是專門跑過來的了”這種無關緊要的東西。最后他撇撇嘴、如同下定了什么決心一樣支起了身。

    …好嚴肅的表情啊。

    我猜測著少年接下來要做的事,他則在我的注目中越變越僵硬。就在我開始懷疑他要向我坦白自己的真身其實是假面騎士的時候,獄寺君終于行動了——

    只見他點起煙,然后向遠方用力的扔出了什么,使其在半空中炸開。煙塵頓時四起,劇烈的狂風吹動了我的裙擺與他的發梢。

    我:“……”

    獄寺君:“……”

    “看,煙花。”他干巴巴地說。

    “不,那個是炸/彈吧。”我麻木地糾正;剛剛的動作實在太眼熟了,一年多以前,他還曾把這些玩意兒一股腦的往我身上扔呢。

    怎么辦,總覺得獄寺君好像變成笨蛋了。

    少年一陣語塞,最后像是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么似的、露出了有點羞恥的表情,然后一把把我從身上扒拉了下來。

    “…吵死了!回去了!”他看起來氣鼓鼓的,離開的動作僵硬得像玩具士兵。

    這種時候傻瓜才會放他走呢!我頓時模仿著青蛙的靈巧身姿跳到他身上,抱著他的脖子不撒手。

    “我沒穿鞋。”我可憐巴巴,“你忍心把我留在這里、讓我為了回家把腳都磨破嗎?”

    “你家不是就在旁邊嗎!”獄寺君十分不解風情,“你飛回去就好了!”

    “不要,萬一被鄰居看到,百分百會被當成怪人的。”

    “你不是會‘透明人’的詛咒嗎。”他托著我的腿冷笑。我一噎,開始耍賴。

    “…我就要你抱我回去!”我大聲說,“否則獄寺君就這樣帶著我走到街上去吧!我要對你施加被我黏住身體整整7天無法分開的詛咒!讓你在沢田同學面前丑態畢露!”

    “唔啊啊那是什么變/態的東西啊!?”他震驚了,立刻想把我從身上撕扯下來——但我就像膠水一樣越黏越緊——最后沒辦法,只好罵罵咧咧的轉過了身。

    “把你放到門口我就回去!”獄寺君很是堅定。

    “噢……我今天新換了柚子味的香薰和沐浴露。”我緊緊抱著少年,嘴唇貼在他耳邊蹭了蹭,“好聞嗎?”

    “……”

    獄寺君呼吸一顫,很久很久都沒答話。他走到門邊,開了門,然后一動不動,渾身都散發出一股咬牙切齒的氣息——他可愛就是可愛在這種頑強嘴硬的時候。

    “干嘛不動了?進去嘛……”我貼著他哼哼唧唧,“外面好冷。”

    混合著清脆蟲鳴,夏夜的熱浪一層一層向我們撲來。

    獄寺君憤怒的、無可奈何的邁過了門檻。

    我張口銜住少年早已一片通紅的耳朵,伏在他身上、發出了妖怪般的囂張輕笑。

    第54章 第54章

    暑假結束后沒多久, 獄寺君忽然開始瘋狂的虐待自己。

    并盛后山的樹林里炸起滾滾煙塵。我揮了揮手,在他即將被波及前抵消了沖擊。

    “別來干涉我!”——得到了這樣的不領情回復。

    以及“如果不把自己逼到絕境,是沒辦法在10天內掌握那一招的!”, 這種只有在國中生的年紀才能毫無羞恥心順暢說出口的自言自語。

    于是我就不管他了;自己找了一處干凈的樹樁,展開大大的野餐布。歲月何其靜好, 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簡直在拍真人版的《白雪公主》,雖說背景是扶搖直上的濃煙, 還有獄寺君一次次撞樹倒地的悲慘身影。

    他倒是很擅長避開要害,渾身血淋淋的還能鍥而不舍的站起來,重新把自己逼到新一輪的絕境去。

    看到這樣衣衫殘破滿身傷痕的獄寺君——雖說良知提醒我此時應該心痛交加——受某種幽微的惡意影響,我還是不可抑制的興奮了起來。

    于是,在他把自己炸得破破爛爛無力起身的某個當口, 我就像逮住獵物暴露弱點時機的蛇那樣撲了上去。

    “可惡!”他先說,然后才對著我大吼,“走開!”

    我也對獄寺君大叫:“不要!”然后直接跨坐了上去, 期間不可避免的觸碰到傷口,他當即發出陣陣慘叫, 綠色的眼瞳緊縮。

    我捏住少年的下巴,強迫他看向我。獄寺君露出了很適合被凌//虐的那種表情, 殘破倔強的眼神讓我想到從前。

    “原來還會痛嗎?我還以為你已經把自己的痛覺神經剪掉了呢。”我笑瞇瞇地問他, “到底是在執著什么啦?”

    “我必須變強!成為十代目最得力的幫手!然后打敗那家伙——”他好像根本沒聽見我的話, 只是為了宣泄掉此刻心中的焦躁般叫著,“可惡!”

    注視著那雙充滿不甘的碧綠眼瞳,我感到一陣電流從身體深處竄起, 快樂與貪婪的心情占據了大腦。等反應過來的時候, 我已經強迫他和我交換了一個長長的吻。

    獄寺君的傷口崩裂出更多鮮血,反抗的手臂被我毫不留情的摁住。我感到他的生命力正以令人絕望的速度源源不斷的噴涌出來, 又在下一秒被我統統吞吃。

    “唔……!”他用鼻子發出細碎的哼吟,到后來那哼吟也逐漸微弱,只是輕輕拂過臉頰。

    我垂眸,理智艱難回籠,最后用力卡著少年的脖子,逼自己和他分開。

    獄寺君微微張著嘴巴,喘息聲微不可聞,像一塊破抹布一樣癱軟在地。注意到他渙散的瞳孔,我立刻拍拍他的臉,一口氣令他的傷口全部愈合。

    “現在的獄寺君就像回到了剛認識的時候一樣。”我說,“就這么不想活著嗎?”

    聽到“活著”兩個字,他眸光微閃,如同一臺緩慢重啟的機器。

    “我必須為十代目掃除所有敵人……”雖說嘴巴里喃喃的還是這樣的話。

    “…掃除敵人?”我挑眉,摸了摸他的臉,“那你直接來找我不是更快么?”

    聞言,少年呆呆望過來,似乎沒明白我的意思。我就把聲音放得更低,蓄意蠱惑他似的。

    “獄寺君向我祈愿的話,我可以幫你把沢田同學的敵人統統消滅掉。無論數量有多少,反正對我來說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怎么樣?”我頓了頓,望著虛弱無力的少年,“如果獄寺君愿意把一切都交給我。”

    “會很開心哦?只有我們兩個人,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世界終結為止。”

    我的指腹在少年唇邊富有暗示性的輕輕蹭過。

    他呆住了;過了一會兒腦袋微微動了動。我差點以為那是點頭的意思,幸好他只是說:“我不要……不需要你幫忙。”聲音還是虛弱。

    我就想了想,對他說:“那我可走啦?”

    “你要走就走。”獄寺君毫不動搖,繼續執拗地盯著自己的雙手研究。我覺得他沒懂我的意思。

    “嗯……你現在的樣子就和在黃泉爬鳥居的時候一樣。”我告訴他,“這段時間還是別來找我啦。”

    “……!”

    他聽了一愣,終于從沉思中回過神,錯愕地看了過來。

    “再繼續和這樣的獄寺君待下去,我會忍不住把你吃掉的。”我坦白,“剛剛就差點沒忍住。這樣下去可不行。”

    “什——”少年瞪大了眼睛,蒼白的臉頓時被羞恥的紅暈侵染。

    然而,顧不上欣賞他可愛的反應,我直接瞬移了;回到家后就陷入另一種意義的惆悵。

    竟然說出讓他向我“祈愿”的話。還有什么“一直一直在一起”……

    躺在床上,我凝視著蹭過他嘴唇的手,半晌后拉住旁邊的小被子蓋在頭頂雙手雙腳亂蹬亂踢:

    “唔哇哇哇我在想什么啦唔哇哇哇——”

    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沒見過獄寺君,包括在學校里也是。他和沢田同學、山本同學一起缺席了很多天的課。

    那段時間,學校的各個場所總是彌漫著古怪的硝煙味。我就稍稍追溯了一下根源,順便把一位試圖跟蹤我的可疑石油工人砸得滿頭包。總之,日子在這些無聊的瑣事中慢慢度過。

    重新取得聯系已經是大半個月后的事了。某天晚上少年主動打過來,背景音很嘈雜,好像有很多人在歡笑著慶祝勝利。

    “喂——”獄寺君自己聽起來也很興奮。

    “我在睡覺!”我大聲說,然后“啪”的一聲就把電話掛斷了。

    晚上手機再沒響起……竟然再沒響起!

    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我腦子里面的第一個想法是:

    已經決意要過短暫的、快樂的一生,所以不可以再有“祈愿”,也不可以把時間浪費在猶豫和生氣上。說到底這種全是“不可以”的告誡句式本身就夠讓人不爽的了。

    然而,即便是條理如此清晰的邏輯,也絲毫不能阻止我的臉頰變成氣鼓鼓的形狀。更讓人生氣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氣什么。

    本想詢問陽明,但是自從發現他在獄寺君的事上給我挖了一個大坑后,我就再沒理過他……哼,說到獄寺君……他今天總該來上學了吧。

    這么想著,我“唰唰唰”洗漱完換上校服疊好被子給植物澆好水,然后打開門——

    看到了站在門口的獄寺君。

    他臉上帶著不少擦傷,沒穿校服,私服的品味照例讓人dokidoki,但臟兮兮的,仿佛剛經歷過一場惡戰。看到我,少年握著手機的手一緊,兩只眼睛下面烏青,也不知道是等了多久。

    “你是笨蛋嗎?”我很是震撼地問他。

    他一開始沒瞪我,反而有點無措的樣子:“你讓我這段時間別找你、然后,現在戰斗全部結束了……你在睡覺。”然后他開始瞪我,“你才是笨蛋呢!”

    “只有笨蛋才會一聲不吭的在別人家樓下傻等。”我斜倚在門邊。

    獄寺君反唇相譏:“只有笨蛋才會開門第一句話就是問候別人‘笨蛋’。”

    “哼,那也只有笨蛋才會真的乖乖消失十幾天一個電話都不打。恢復狀態需要這么久嗎?我們明明是在交往中欸。”說到這我恍然大悟,“原來我是在氣這個啊!”

    “哈啊!?你之前可是直接消失過三個月!”他瞪大眼睛,然后才反應過來,“我什么時候答應和你交往啦!?”

    “那就只有笨蛋才會一直嘴硬不答應和我交往。”我邊說邊走過去,牽住他的手、把他往屋子里拽。

    “你需要治療,洗澡,然后好好睡一覺。今天就別去學校了吧。”我甜甜地說。

    獄寺君就像聽到要洗澡的小貓咪那樣掙扎起來,“放開我——我自己回家洗!喂!聽到沒有!?”署辭

    “沒有,禁止,駁回。”我告訴他,“你要快點休息好。然后我要親親,要把這段時間欠下的分量全都補回來。”

    少年一愣,忽然詭異的停止了掙扎,臉“唰”的紅了;嘴上說著“不行!絕對不行!”這類蒼白無力的話,實際卻踩著軟弱猶豫的步子,跟在了我身后。

    他一覺睡醒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殘陽將印花床單染成了深淺不一的橙色。我懶洋洋趴在美少年身上,結束了一個蓄意溫柔的、漫長的親吻。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

    “…好像恢復精神了嘛……好可愛。”我咬著他耳朵輕笑。獄寺君十分羞憤地瞪了過來,祖母綠的眼眸流光溢彩,像盛著露水。我不理會,繼續向他討要親親。

    “——不行。”每當他想越界的時候我都會這么告訴他。

    “——只可以親親。”

    “——放開。”

    房間里的光線越來越暗,直到窗外太陽沉沒、出現黯淡星子,我才稍稍停歇;這時獄寺君已經因為忍耐過頭而變得亂七八糟的了;漂亮修長的手橫在印花上,好像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少年不肯看我,臉紅得要命,失神的翡綠色眼瞳看起來無比艷麗。

    “獄寺君好乖。”我微笑著在他唇邊印下最后一個吻,這才任他自由。

    第55章 第55章

    獄寺君在浴室花費了漫長的時間。

    一開始我以為他在干壞事, 后來才發現他很早就清洗完畢,只是一直用腦袋抵著磨砂門、雙手垂在身側,仿佛陷入了無欲無求無臉見人的高深境界。這或許就是書上說過的“賢者時間”。

    幸好獄寺君不會瞬移, 否則他現在多半已經逃走了。

    又因為不會瞬移,所以當我在門外大喊“獄寺君你不小心掉進馬桶穿越到異世界了嗎?”的時候, 他不得不咬牙回擊并破罐子破摔的擰動門把手面對慘淡人生。

    “——吃水果嗎?家里還有橙子和西瓜……靜岡蜜瓜也有哦。”

    我沒看他,而是在冰箱里翻找著。少年愣了一下, 對我說“靜、靜岡蜜瓜!?”,聽得出他是想吐槽我生活奢侈,但是聲音極不自然的高了八度,我差點以為自己是在和米老鼠說話。

    “反正是陽明的錢。那家伙稿費很多啦,為人又摳搜人品又低下——好!就做個豪華水果拼盤幫獄寺君慶祝勝利好了。”

    我笑瞇瞇地闔上冰箱門, 余光瞥見他規規矩矩坐到了離我最遠的沙發一角。雖說那顆銀色的腦袋一動不動的樣子,但就是有種正在偷偷摸摸往這邊看的感覺。

    我還是不看他,懷著愉快的心情挑了一個水晶玻璃盤擺水果。快要擺好的時候, 我聽見獄寺君清了清嗓子,好像總算做好了和我正常對話的心理建設。

    “我說……”

    “切好啦, 過來幫我端。”我把果盤放到小吧臺上。他乖乖過來了——雖說根本不看我,只是邁著玩具士兵那樣的步伐僵硬前進著——隔著半人高的小吧臺, 我專心清理水果的殘骸, 少年則以緩慢警惕的動作去夠果盤。沉默之中, 空氣的溫度似乎莫名升高了好幾度。

    指間還殘留著蜜瓜的汁水,氣味很香甜,我就抬起手舔了一下。獄寺君忽然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咪那樣一蹦三尺遠。

    我疑惑地望向他, 一經對視他就發出凄厲怪叫, 好像恨不得用炸/彈把自己炸死。

    “欸——?”我眼睛一彎,故意拖長了聲音, “在想什么呢?獄寺君——現在臉好紅啊。”

    “&*%¥@!”他說,“@%¥#!?&**笨蛋笨蛋笨蛋!!”

    “…不,我又不知道一碰就會那樣……我是說蜜瓜。”眼看獄寺君即將自發研究出自爆招式,我眨了眨眼睛,向他保證,“以后不會了。”

    “@#¥!?沒有以后&%#!絕對!!!”說到動情處他漲紅了臉,瘋狂使用著各種手勢,就好像電視里會出現的那種意大利人一樣。

    “嗯,關于這點我也贊同啦。”我嚴肅點頭,“不等到長大是不行的。所以我可是翹首盼望著獄寺君的成年——”說到這,我忽然一頓,微笑著自我糾正。

    “不對……我活不到那時候呢。”我說,“真可惜啊,沒辦法把這么可愛的獄寺君吃掉了。”

    “……”

    少年忽然安靜下來,連被說“可愛”的事都沒深究。沉默中,他端起果盤,趁著間隙靜靜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間的神態,就好像我說了什么很過分的事情一樣。

    在我的軟磨硬泡下,氣氛很快重回溫馨。水果拼盤被掃蕩一空。客廳的地毯上,我靠在獄寺君懷里,一邊聽他講最近這段時間的戰斗,一邊研究他手上的戒指。

    “欸?這不就是我在美術課上畫過的龍卷風么?”

    少年像輕松熊公仔那樣環抱著我,他的體溫總是比我高上一些,像這樣貼近的時候會覺得很溫暖。

    “造型有點土氣吧,好像沒有骷髏的帥氣。”我又拿他戴在食指的戒指作對比。對此,獄寺君反應十分激烈。

    “笨、笨蛋!你知不知道這枚指環背后的含義啊!?”他大聲道,仿佛自己的榮耀遭受到了莫大侮辱。

    “十代目左右手的象征?”我心不在焉地猜測著,又把他的手拉近一點研究,“嗯…好像還是有點奇怪……啊。”

    我眨了眨眼睛。

    “怎…怎么了?”獄寺君似乎有點緊張的樣子。

    “散發出了相似的氣息呢……和那只奶嘴。”我仔細看了看,“嗯嗯,但是沒有受到詛咒的痕跡——原來如此,是把力量分攤開來了嗎……形態上好像還能再進化。要我現在幫你解開來看看嗎?”

    獄寺君“唰啦”一下就把手抽出來了。

    “你可別做多余的事!”他是這么警告我的,“萬一被你改造出章魚觸手出來怎么辦啊?”雖說警告的方式稍微讓人有點火大。

    我重新倒回他懷里。他像是早有預料那樣,伸手把我托住了。

    “不過,原來獄寺君經歷了那么驚險的戰斗啊。差一點就死掉了欸。”

    “我才沒這么說吧!?”他反駁完就一陣語塞,只是嘴硬的不肯承認。

    “猜也猜出來了。你完全就是那種不惜命的家伙嘛。不過,真死掉的話——”我垂眸喃喃,“現在就會在黃泉了吧……”

    “什么?”他沒聽清。

    “…沒什么。”我笑瞇瞇地回過頭看他。少年一愣,接著很不自在的將視線挪開了。雖說還是很別扭,但眸中閃動的光彩卻很柔軟,曾經有過的那些尖刺似乎統統經過了柔化。

    “啊呀,好像比之前稍微長進點了嘛。”我彎起眼睛,“聽說人死以前,腦子里會閃過走馬燈一類的東西。怎么樣,獄寺君當時有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嗎?”

    聞言,他像看白癡那樣瞪著我,額角蹦出一個陰惻惻的“井”字:“什么叫‘有趣’啊?”

    “嗯——有想到我嗎?”我就問得更清楚了點。

    “……”

    獄寺君頓時不說話了。老實說,我本來以為這里會得到炸毛否定的回應——那絕對就是“有”的意思——結果他竟然不說話了。

    “欸?難道說沒想到我嗎?”我瞪大了眼睛,去扯他的袖子。過了好半天他才有反應,像是避重就輕那樣、率先把被我扯得亂七八糟的袖子揪了出來。

    “煩…煩死了。”少年用一種又兇又軟的矛盾語氣說,“這也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事吧。忘記了!”

    “騙人!”我說,“這種事怎么可能忘得掉啊——欸?告訴我嘛!”

    “都說了不記得了!”他十分堅持,最后被我糾纏得抵擋不住、就像故意轉移話題那樣問我,“對了……你這周末有沒有空啊?”他主動約人的時候總是兇巴巴的。

    “如果是獄寺君約我,無論什么時候我都有空喔?”我笑瞇瞇道,“是要去哪里玩嗎?”

    “…海邊。”他酷酷地說,“這個時間人應該不多了。到時我來接你。”

    “好耶!”我振臂歡呼,“那就要趁現在趕緊購入泳裝了!情侶泳裝——”

    “什么傻氣吧啦的東西啊?”獄寺君一臉抵觸,“這個季節去海邊也穿不了泳裝吧!”

    “只要對自己施加感受不到溫度的詛咒就好了!”我豎起一根食指,“不想被當成怪人的話,還有‘透明人’詛咒可以提供!”

    獄寺君沉默片刻,耿直吐槽道:

    “…你對詛咒的運用一直怪惡心的!”

    見少年一副抵死不從的架勢,我索性調轉了180度,勾住他的脖子進行快樂親親。重新分開的時候,他眼中的堅定意志已是一片松動,變成了不管我說什么都會點頭的迷糊相。

    “那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根本只有傻瓜才會穿……”他是這么低聲嘟囔的。

    “這樣嗎。那就算了,”我彎起眼睛,再沒提情侶泳裝的事,“獄寺君來幫我挑泳裝好了。”

    他愣了愣,似乎想要說什么,不過最后還是憋回去了——

    到了周末,我們驅車前往海邊(獄寺君堅持“西西里遍地都是未成年駕駛員”的言論,我只好幫忙應付沿途的監控與交警)。一下車就聞到腥咸的海水氣息,我剛想順著路牌指引往前,手就被獄寺君抓住了。

    “這邊!”他拉著我穿過一小片樹林、繞到了一塊巨大的礁石后面。那邊有一小片干凈沙灘。或許是由于位置隱蔽,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嗚哇!”我睜大了眼睛。

    “夏天和十代目他們來的時候發現的。”少年有點得意。話還沒說完,我已經快樂的蹦跶到沙灘上了。

    “好棒!”我極目遠眺,大聲宣布,“愛上大海了!”

    “…你的愛來得還真輕易啊。”獄寺君冷哼,“確定不是外星章魚思念故土——唔哇哇!?”我瞬移過去踢了他小腿。

    “我現在要換泳裝了!”我告訴他。

    少年頓時后退一大步,面紅耳赤、如臨大敵的樣子:“你好歹去更衣室那邊換吧!”

    “不用啊。”我說,“只要瞬移回家換好再瞬移回來就行了。”

    “哈啊!?”少年好像現在才想起來我會瞬移的事,眼角微微抽搐著,一副很想吐槽的樣子;最后卻只是說,“那還真方便啊……”

    “我馬上就回來。”我甜絲絲地說。

    獄寺君的品味超級好。原本看他平時飾品上成堆的骷髏頭十字架,我還擔心他連選泳裝都會選那種索馬里海盜風的,結果他只是紅著臉隨便掃了一眼、就直接指出了里面最好看的款式。

    貨到換上時我都被自己驚艷了:就是那種清新甜美又很時髦的風格。裙罩長長的,是不規則的魚尾型,露膚度沒有特別高,在秋天穿正好,有種奇異的適應時節的感覺。

    不過,最里面是比基尼,這一點獄寺君應該不知道。

    “好看嗎?”我在他面前臭美的轉圈圈。

    少年只看了一眼,臉就變得像是冬天剛剛剝開的烤紅薯一樣、熱騰騰的往外冒著蒸汽。

    “你你你還是換回校服吧!”他兇巴巴地說,“這樣子真的不會感冒嗎!?”

    “欸?但我好像從來沒有感冒過。”我認真回想了一下。

    “因為你是笨蛋。”他說,“只有笨蛋才不會感冒。”

    “唔,難得獄寺君主動提出約會,還安排得這么細致,那我就當一天笨蛋好了。”說著,我踮腳在他側臉親了一下,“這個是笨蛋的感謝。”

    獄寺君:“……”他一臉呆滯。

    現在輪到獄寺君變成笨蛋了。

    接下來的時間,我一直在玩。海浪涌到岸邊時,腳下的沙子也會跟著聳動,癢癢的感覺很神奇。于是我花了很多時間踩水,還在沙灘上撿了很多貝殼。

    興致最高的時候,我操控沙子堆了一個一臉自戀扶著額頭的沙灘褲版本獄寺君,被旁邊暴跳如雷的現實版獄寺君炸毀了。

    由于出發的時間遲,沒過多久就迎來落日。

    無論多么壯麗的景色,只要看過一次,后面再見就只會覺得“也就那樣吧”——我就是這樣的人。

    這次也是一樣。分明是浪漫得足以在少女漫畫里占據一整面篇幅精心描繪的場景,結果看到一半就開始走神。

    我遙望著下沉的日輪,心中仿佛也產生一個相似的黑洞,將快樂靜靜吞吃掉了。

    “…你笑什么啊?”獄寺君很嫌棄地問我,“怪嚇人的。”

    “想到和貓婆婆一起看的日落了。”我說,“這該不會是什么臨終關懷吧?”

    他默默瞥我一眼,然后說:“你這樣想嗎。”

    我聳了聳肩,覺得意興闌珊:“是不是該回去了?”

    結果少年道:“再等等。”

    這一等就等到了入夜。太陽徹底消失后,獄寺君就不讓我踩水了,還堅持把身上的外套脫給我。

    “可是這樣獄寺君會感冒欸。”我歪歪腦袋。

    “我又不是笨蛋。”他很記仇的表示,“先給我在這等著!”

    然后他就往汽車那邊走,應該是要拿什么東西。過了很長時間,我聽到上方的礁石那邊傳來類似拖拽重物的聲音。再過不久后,獄寺君就回來了。

    我不禁悚然:“你該不會是想把我沉尸海底——”

    他冷冷瞪我,故意陰陽怪氣地說:“你不是說是臨終關懷嘛?”說著就把一沓厚厚的毛毯扔到我頭頂。

    有兩條。于是我愉快地舍棄了其中一條,表示要和他一起蓋。結果獄寺君先仔仔細細的把我裹好了,接著又把另一條圍到自己身上,才沒好氣的對我說:“過來。”

    我就像海豹一樣鉆到了少年懷里打滾,并嘴甜的表示以他的細心程度,簡直是天生的幼兒園保育員,下輩子轉生成專門負責木乃伊制作的古埃及人也不錯。獄寺君惡狠狠的讓我“滾蛋!”。

    沒辦法踩水,只是靜靜坐在沙灘上。沒過一會兒我就又開始無聊,悄悄和獄寺君咬耳朵。

    “我里面穿著比基尼噢?”我試圖邀請他做些邪惡的事,反正也不會有人看到。但是對此的回應——獄寺君只是很自然的傾身過來親了親我的臉,對我說“不要。”。

    我:“……”

    分明是很冷淡的語氣,但我莫名覺得臉有點燙——多半是被兩條厚毯子一起包裹住的原因——直到他拉開距離,那份熱度也沒消退,我只好干巴巴的“噢”了一聲。

    等到夜幕徹底降臨,天空變成一片漆黑。今晚沒有月亮,星星也格外黯淡;遠處的海模糊不清,只有海浪聲在四周不斷響起。氣氛安寧得像是墓園一樣,我的眼皮子都差點開始打架。

    “究竟是在等什么啦?”我小聲問。

    獄寺君不答,只是默默點煙、接著點燃一根炸/彈一樣的東西往后面扔。我覺得他不太可能是想和我殉情,于是繼續乖乖等待著。

    很快,頭頂的礁石上傳來引線被點燃的聲音。有什么東西“窸窸窣窣”的向著夜空接連沖去,最終爆裂開各種顏色各種形狀的光芒,明亮絢爛。

    “欸……這是煙花嗎?是煙花吧。就和電視上看到的一樣。”我仰起頭,靜靜看了一陣,忽然邪笑,“明明剛剛站起來去點就好了,耍什么帥啦。”

    “哈啊?這可是我修行掌握的新招式——”少年頓了頓,似乎有點挫敗,“那算了,回去吧。”

    “看完嘛看完嘛,我還從來沒在現場看過煙花呢。”我看得目不轉睛,“真好看……”

    身后,獄寺君忽然一陣沉默,然后說:“…果然是說謊啊。”

    “嗯……?”

    “你其實不覺得好看吧,”他說,聲音聽起來有點悶,“只是知道這種時候應該說‘好看’——應該覺得‘好看’而已。”

    “…啊,被發現了。”我只好吐吐舌頭,“真是的,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獄寺君對我的觀察究竟深入到了什么程度啊……”

    他絲毫不理會我的插科打諢,很認真地問:“從一出生就是這樣?”

    “唔……從黃泉回來后稍稍加重了一點。”我回答,“不過想到早晚有一天會結束,其實也還好啦。既然被你發現了,現在可以打消阻止我消失的念頭了嗎?”

    “只要通過詛咒的方式,自愿向你獻上一切,然后說出祈愿,你就只能留下來了對吧。”他用很篤定的語氣說。

    “…欸,連這個都被發現了?”我輕聲說。

    “是你自己告訴我的,在樹林里的時候。”他冷冷道。

    “只是隨口一說就能推理出來?你當時明明還是那種狀態欸。”

    我有點吃驚,覺得頭腦聰明的家伙恐怖如斯,像他這樣的真應該加入隔壁的《小學生偵探》劇組,還在這里當什么左右手啦。

    獄寺君沒接話。

    “…你應該不至于這么做吧?”我就問他,“假如繼續延續這樣的人生,我說不定會生氣到毀滅世界喔?”我頓了頓,覺得光這樣說還不夠嚴重,于是又補上一句,“還會因為太喜歡獄寺君而深深的憎恨上你哦?嗯,你應該不會這樣做吧。”

    其實在重復第二遍的時候,我已經知道他的答案了。

    果然。“我做不到。”獄寺君很直白的告訴我,“我沒辦法做到——放棄現有的一切,把它們全部交給你。”

    “嗯,畢竟獄寺君早就決定把最重要的生命獻給沢田同學了嘛。這種事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靠在他懷里,我仰望著頭頂絢爛的焰火。

    “用盡全力把喜歡的人留下來——這種劇情是不錯啦,但不是有點俗套嗎?用力過頭的話就像焰火一樣,給人的感覺很快就會燃盡嘛。”

    我說;邊說邊努力將眼前的景象刻入腦中,此生第一次見到的、大概率也是最后一次見到的花火。

    聞言,獄寺君默默收緊了手臂,氣氛似乎變得有點沉重。我們就這樣一起靜靜望著煙花不停綻放又熄滅。看著看著,某個想法跳入腦海,我忽然像偷腥的貓一樣笑起來。

    “…你又笑什么啊。”他問。

    “‘還沒有和回末初一起看過煙花’——”我得意地轉過頭,笑著和他確認,“獄寺君的走馬燈里,是不是就出現了這樣的念頭?”

    彼時幾簇大大的焰火一齊在頭頂盛放。我們坐著的地方頓時一片雪白。

    “……”

    獄寺君沉默地望著我,花火的光芒在他漂亮的綠眸中明明滅滅。過了一陣,他主動傾身過來,輕輕吻了吻我的眼睛。隨后,細碎的親吻慢慢向下。

    我是完全不懂得kiss時要閉眼的道理的。時間那么短暫,怎么舍得閉上眼睛呢?所以除了最開始的那一下,我一直望著獄寺君:他闔著眼眸,眼睫不停輕顫著,神情竟然顯得很虔誠。

    別扭的、敏銳的、難以學會愛惜自己、卻已經開始溫柔對待他人的少年。他的臉被花火照亮,看起來多么漂亮。

    他到底還是向我獻上了什么。我以得意的心情暗自盤算著。

    無可替代的地位,已經得到了吧?連帶著堅貞也是(雖說這個詞用在獄寺君身上有點搞笑),就算我現在消失掉,他也已經沒辦法再去抱其她的女孩子了。至于身體,那只是早晚的事。可還有什么、還有什么……焦躁與急迫氤氳而生,我捧著他的臉深深回吻,卻猶不滿足。

    然后,在一閃一閃的、亮如白晝的光芒中,凝視著少年漂亮的面容,我想到了。

    是啊,光是這樣還是不夠。

    我是如此貪心的渴望著。

    像是生命啊忠心啊之類的東西都無所謂,誕生的時候就已經得到過太多太多了;再來也只會覺得討厭。我才不要那些。

    我想要獄寺君的情感,要全部的愛與痛恨;要他生前死后都烙下我的印記,要比鎖鏈與指環的束縛都更為永恒——

    ——我想要獄寺君的靈魂。

    第56章 第56章

    ——我要永遠和爸爸媽媽待在一起!

    孩童曾如此向神明宣告——

    某個秋風呼嘯的夜晚, 我偷偷摸摸來到巷口,揭開了窨井蓋——

    “呀嘞呀嘞,這么做真的不要緊嗎?”

    月光刺破云層。肥胖的、氣球般的身軀自黑暗中顯現。占卜頭笑瞇瞇地看著我。

    “不要把我說得像個窨井蓋小偷一樣嘛。”我嚴肅道。

    聽到這話, 祂金色的眼睛一彎,帶著不懷好意的笑意補充:“真的不要緊嗎?不施加任何‘加護’就前往黃泉。”

    “嗯, 沒有問題。”我眨了眨眼睛,“畢竟是‘我’嘛。”

    “…看樣子, 是想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呢……”占卜頭直勾勾地盯著我。

    “其實我還沒下決心。”我向祂坦白,“這次只是先去看看——我中午還約了獄寺君一起吃飯呢。”他好像是用打工的獎金買了什么京都名產,搞得神神秘秘的。

    說完,我就直接跳了下去。與上次一樣,下墜感無窮無盡。在某個當口, 身體被重新打散組合,變為了與現世截然不同的“材質”。

    接觸到黃泉怪異氣體的一剎那,我難以克制的深深吸了口氣;力量源源不斷的從四肢涌入, 那種感覺就好像回歸故土。

    “神明大人、是神明大人來了!”

    妖怪們這樣呼喊著,紛紛躲到了暗處, 只露出一雙雙不安分的眼睛不停窺探。越恐懼也就越快樂,這群不知生也不知死的好事之徒。我隨意的走過街道, 它們咧嘴大笑著, 慢慢化作齏粉。

    走到商業街時, 我望向高懸于頭頂的“門”。

    被僅僅一根鎖鏈吊住一角,遠遠看去,就仿佛一幅歪斜的、搖搖欲墜的畫框。

    回憶著海邊絢爛的焰火, 雙腳便離開了黃泉的地面。我向著“門”飛去;那里傳來小孩子歡快的笑聲。

    門已經開了一條縫, 里面透出溫馨的暖黃色燈光。餐桌上掛著“Happy Birthday”字樣的彩色橫幅,帶著紙制王冠的小女孩被爸爸從肩上抱下, 一起迎向端著奶油蛋糕的媽媽。

    燭光搖曳,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將黃泉的黑夜襯托得更為怪誕。

    “欸?看起來很開心嘛……”我將手放在門上,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推開。對我這個不速之客,房間里的兩個成年人一無所覺,被他們夾在中間的小女孩倒是心有所感,咬著叉子望了過來,眼神一派天真懵懂。

    這么看起來,蘇醒的時間大概就在最近吧?

    我笑了笑,將門輕輕帶上了。

    沿著銹跡斑斑的鎖鏈繼續往上;鐵索的晃動越來越劇烈,金屬碰撞的聲響如同掉入水面的石子,在腦海深處蕩開一圈圈的波紋。

    我向著前方伸出手,閃電照亮了深海般的云層,蛇形的巨影森然浮現。

    那東西是不可戰勝的——像這樣的概念再度烙印進腦中。

    我們相互接近著,就像隔著鏡面的人與人影。我也說不清此刻心頭的顫栗是出于激動還是恐懼,殺意與快樂相互轉化,源源不絕。我急于擺脫身體的桎梏,就像祂一直試圖甩脫身上的鎖鏈。

    就在快要觸碰到的一剎那,我忽然頓住,目光穿透重重疊疊的云層、望進更上方的現世。

    獄寺君的氣息忽然不見了。

    哪里都沒有,無論是現世還是黃泉——

    “哪里都找不到……”

    我把又一張白紙揉成一團,丟到了身后。動腦子不是我的專長,就算是看《小學生偵探》的時候,我也只是單純欣賞案件的古怪氛圍,一旦到了真相解說環節我就會開始發呆。

    但是,已經整整48小時沒有和獄寺君貼貼了!偏偏還是在“門”隨時都會打開的現在。

    想要找到他;不找到就不行。

    我有氣無力地躺在廢紙堆里,在焦躁與空虛的驅使下不斷思考。突然間,一道閃電似的光芒穿透了大腦。就像解除封印的僵尸一樣,我“騰”的一下坐了起來,兩只眼睛都冒著窮兇極惡的綠光。

    “既然從橫向上行不通——”

    眼前仿佛出現一根不斷搖晃的鐘擺,我慢慢閉上了眼睛。

    ——那就來拉動縱向的時間軸看看好了!

    就這樣,通過模仿上次獄寺君中的那枚時空旅行武器的機能(似乎是被稱為“十年后火箭筒”),我成功令自己去到了十年后的世界。

    盡管按照24歲的獄寺君的說法,這時的我已經不復存在——從理論上來說,像這樣貿然行事或許會導致災難性的悖論——但我從來搞不清什么理論,只是因為想做,所以就順應本心的去做了。

    好消息是:我立刻見到了十年后的獄寺君,而且還是雙眼緊閉毫無意識任人采擷的虛弱狀態。

    壞消息是:同樣狀態的不單單是他,還有十年后的山本同學、沢田同學,以及好幾個我不怎么熟悉的人……全部都是介于生與死之間的靈魂形態,呈圓形排布著,在黃泉的黑夜中閃爍著格格不入的微光。

    在抵達的一瞬間,我就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權,如同被納入龐大汪洋的水滴,只能像銜尾蛇那樣繞著他們緩緩盤旋,似乎是充當著“保護者”一類的角色。

    當然,會這么做也并非是出于同學情誼,我能感覺到,他們中間有人與這個時代的“我”簽訂了“簽約”。

    雖說不知道是誰,但膽敢與黃泉的神明進行交易,做出這等戲耍生死的行徑,對方一定是個走投無路、心機深沉、膽大包天、十分擅長孤注一擲的賭徒。

    我就這樣被困在了神明的軀殼里,只能日復一日的守著這群沉睡的靈魂,順便對著成年版的獄寺君垂涎欲滴。

    即便在昏睡中,男人的眉頭也依舊緊蹙,好像時時刻刻身處噩夢之中。我想要伸手觸碰他,然而這具身體根本不具備“手”的概念,也根本不受我的個人意志驅動。

    好在現世的情景仍然一覽無余。經過一番搜尋,我成功找到了十年前的獄寺君。

    果然是跑到十年后的世界去了,而且還變得相當頹廢。我看著少年近乎自虐式的訓練、對著一桌子的匣子與圖紙廢寢忘食的鉆研。

    他每天只花極少的時間休息;久而久之,黑眼圈越來越明顯,眉眼間的陰郁更是縈繞不去,和成年后的樣子越來越貼近。

    “可惡……!到底是在做什么啊,十年后的我——沒能保護好十代目、那家伙也消失了……還有這句話又是什么意思!?”

    我曾無數次看到他像這樣喃喃自語。

    在獄寺君居住的房間,無論墻壁上還是家具上都刻著相同的一排圖形,又有恐龍頭又有章魚圖案的,我看不懂意思,但獄寺君似乎十分明白——每當他看到時都會變得更加困惑和暴躁,然后開始像困獸一樣在狹小的空間里不停的兜圈圈。

    可惡,這樣子不是更加惹人憐愛了嗎?好想和獄寺君親親!

    我絕望地在黃泉打著滾。

    另一邊,沢田同學他們的Mafia角色扮演似乎越玩越大了。

    我看著獄寺君不斷戰斗,經受著友情與熱血的洗禮。敵人的等級也接連提升,先是一個叫“嘎嘛”的男人,然后是一個一看就很宅的眼鏡小哥。

    到了最后,當發現他們的最終目標竟然是拯救世界的時候,老實說,我已經絲毫不感到意外了。這根本就是從少年Jump里活生生摳出來的一段劇情吧。

    總之,獄寺君要憑自己的力量打敗敵人對吧?等他拯救完世界、穿越時空回到十年前,我多半也就可以跟著脫困了。

    嗯嗯,現在我扮演的就是那種角色吧——上個世紀的熱血漫畫里常見的那種遭到囚禁的女主角,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動等待著男主角的營救——

    我在黃泉里無聊地畫著圈圈。現世的露天營地里,類似小型作戰會議的談話正在進行。

    “明天就是最終決戰了……”眼鏡小哥沉聲道——他在中途反水加入了沢田同學這邊。

    “很抱歉在這時才提及,但是獄寺君,明天的戰斗,希望你能以確保自身性命為最優先。”他十分嚴肅地說道。

    “哈啊?”被毫無征兆的忽然點名,獄寺君一臉懵。

    接著開口的是那個名叫“嘎嘛”的男人——他也反水加入了沢田同學這邊。由于他在先前的戰斗中踩過獄寺君的手,所以我決定一回到十年前就詛咒他。

    “這么說起來,密魯菲奧雷內部的確存在一條明確規定……‘無論發生何事,決不可奪去那位彭格列十代目最得力左右手的性命’——”男人若有所思。

    我尚且不明所以、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什么關鍵線索;獄寺君卻似乎有了什么猜測,十分警覺地盯住了他們。

    “喂,這話是什么意思?”

    “嘎嘛”聳聳肩,一副“白蘭是個神經病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別來問我”的瀟灑態度;相比起來,眼鏡小哥的神情就遠沒有那么輕松了。

    “之前是覺得白蘭先生多半會有所顧忌,但既然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一切就都說不準了。”他頓了頓,就如同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坦白道。

    “事實上……在諸多被毀滅的平行世界中,有一個并非亡于白蘭先…亡于白蘭之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納尼納尼”的叫開了。唯有獄寺君還保持著鎮定,用眼神逼迫著眼鏡小哥繼續吐露實情。

    “在那個世界,密魯菲奧雷在白蘭的帶領下飛速擴張,巔峰時期的人員數目甚至已經達到了一億人之多……”

    獄寺君咬牙:“那么那個世界的彭格列——”

    “是的,應該是早就在擴張中被消滅了。”眼鏡小哥道,“但是,變故正是發生在那個世界的彭格列嵐守殞命的時刻。”

    我微微一愣。

    畢竟是聽到自己的死亡,獄寺君下意識流露出了復雜神色;但還是堅持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那個世界的獄寺君死亡后,大概就是數十秒的時間內,密魯菲奧雷全員——包括白蘭在內——這一億人在頃刻間被消滅殆盡。”眼鏡小哥沉聲道。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因為沒有一種人為力量能解釋這種現象,甚至很難斷定他們是被‘殺害’的……非要說的話,簡直就像是觸怒了上天、遭受了天譴一般。”

    “——一億人平白死亡,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這件事在后來引發了各種各樣的混亂與災難,并最終導致了世界的毀滅。”

    “怎么可能會有這樣的事!?”立刻有人提出質疑,“既然是這樣,你又是怎么斷定這件事和這小子有關的?”

    “…我說了,這只是我的推測。”眼鏡小哥推了推眼鏡,“因為到了后來,包括在這個世界,密魯菲奧雷內部都有這么一條不成文的規定:造成永久性的傷害無妨,但無論發生什么,決不可奪去彭格列十代嵐守的性命。”

    說著,他以探究的目光望向獄寺君。

    “提到你的時候,白蘭先生總是會露出戲謔的笑容,稱你為‘被神明鐘愛的人’……看樣子,你好像已經有頭緒了?”

    一時間,銀發少年成為了目光的焦點。

    “……”

    他微微垂著腦袋,上半張臉被銀灰色的額發遮住了。嘴唇抿成一條硬挺直線,看不出多少心緒上的變化。

    過了很久很久,獄寺君才重新抬眼。

    “‘鐘愛’?你覺得這是‘鐘愛’么?”他神色古怪地重復著眼鏡小哥的話,似乎并不茍同,但是也沒有繼續解釋。

    “喂,你說的那個世界的毀滅,時間線確實是在十年后沒錯吧?”

    少年只是像這樣平靜的作著二次確認。經過連番的戰斗,他已經成長了不少,甚至還不忘安慰面露擔憂的同伴。

    “…放心吧。十代目也是,不需要為了這種事而擔憂。”獄寺君低聲說,“我不會再像之前那樣,隨隨便便就舍棄掉自己的性命了。我一定會為您贏得這場戰斗的勝利,然后——”

    那雙碧綠色的眼眸里燃起一片雪亮的、猶如遭受了嚴重戲耍般的熊熊怒火。

    “——等回到十年前的世界,我還要去找某個家伙好好的算一筆賬呢!”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糟糕,獄寺君好像氣瘋了。

    彼時我仍困在十年后的黃泉,猶如旋轉門般圍著那數十個靈魂不停轉圈圈。

    原本我已經萬分厭倦。

    現在,我卻開始思考起永遠留在這里的可行性了。

    第57章 第57章

    我比獄寺君早回來那么一點點。

    面對一回十年前就氣勢洶洶往我家這邊沖的獄寺君, 我迅速施行了早就想好的應對措施——

    “討厭~這段時間你去哪兒啦?”我甜蜜蜜地伸手,“說好要給人家的京都名產呢?”

    ——那就是裝傻。

    十年后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沒錯,小初我只是一個純潔又無辜的普通女子國中生罷了!

    “演技…好爛。”獄寺君很震撼地看著我, 然后相當耿直的吐槽了。

    不過,與其說是由于這份吃驚、他才沒有立刻沖我發難, 倒不如說,在我們四目相對的一剎那, 少年高漲的怒火就忽地一滯、再也不復先前激烈了。

    “…你應該已經得到了吧,”他移開視線,冷冷說,“十年后的記憶。”

    “欸?什么十年后?”我瞪大眼睛,“那時的我不是已經消失了嗎?這可是成年版的獄寺君親口承——”

    銀發少年面無表情, 一拳打在了我身后的墻壁上。

    我:“……”

    真是毫不留情的一擊。我用余光瞥見簌簌落下的墻灰,嘴角一抽,把沒說完的話默默咽了回去。十年前的時間應該是只過去了1周沒錯……我擠出一個笑臉。

    “1周沒見, 獄寺君有想我嗎?”

    “看來是全都知道了啊,十年后發生的事。”

    他沒有收回拳頭, 而是繼續維持著這個有點像“壁咚”的姿勢;神情嘲諷且篤定。

    “真是的,從剛剛開始就在說些什么啊……?”我試圖勾住他的脖子, 結果卻被搶先一步。

    少年的另一只手也撐到了墻上, 同時伏低了身體, 像是決意不放過任何細節變化似的盯緊了我;漂亮的碧眸里閃爍著泠泠的寒光,看起來壓迫力十足。

    “你不知道是吧。”他冷笑,說話時呼吸落到我臉上, 像棉花糖絲一樣癢, “行,那我說給你聽。”

    他就真的說了;用簡潔的、十分概括性的語言, 很快就把這段時間的經歷完整復述了一遍。除非我現在把自己的耳朵扎聾,否則裝傻這一招恐怕是沒用了。

    “……你并沒有消失,我猜應該是回到了黃泉吧?然后,在平行世界的我死去的一瞬間,你咒殺了一億人。”說到這時,獄寺君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欸?我做了這么可怕的事嗎?”我說,“但是,既然是為了給獄寺君報仇——”

    聞言,少年發出一聲響亮的嗤笑,兩根手臂朝著我這邊收攏,然后抵著我的額頭、擺出了類似親吻前的預備姿勢。

    “在我面前就不用裝了吧?”獄寺君說,“像你這種頭腦不清醒的家伙,哪會為了報仇做出這種行徑啊?”

    “什么意思?”

    “哼,那個世界的我死掉以后當然也會落入黃泉。如果那邊的你也是在一年后消失,那么對于你來說,就是時隔九年的重逢——”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貼得這么近了。被久違的、熟悉的、最愛的辛辣氣息包圍了,我稍微有點恍惚,任他把話說完了。

    “——你是因為喜悅才那樣做的吧?”獄寺君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我,“是因為開心到控制不住、所以才殺掉了一億人。就為了我終于落到你手上,從此以后都要像玩具一樣任由你為所欲為——”

    我張了張嘴,想要辯駁,然而立刻就被他口中描繪的“得到靈魂為所欲為”的情境沖昏頭腦。這暢想實在過于美妙,根本連稍微否定一點都是種褻瀆嘛。

    “為什么不說話了?”少年像是直接看穿了我的所思所想,“該不會是已經沉浸在想象中無法自拔了吧?”

    他說完就又開始冷笑,好像在說“別做夢了”。然而事實上,除非人類發明出永生的技術,否則獄寺君的靈魂遲早有一天會落入黃泉。

    “…你現在肯定在想,反正我早晚有天要死的。是不是,‘黃泉的神明大人’?”獄寺君用極盡諷刺的語氣說道,眼中閃動著憤怒的光彩。

    “而且光是死后還不夠。你之前說的那些話——全都是為了讓我在活著的時候也時時刻刻想著你,就算你消失了也沒法把你忘掉。你就是這種自私陰險又惡劣的家伙沒錯吧——因為沒辦法留在現世,就想鉆進我腦子里面去。”

    以往的獄寺君總表現得像只貓咪,時刻警惕著我的靠近。然而,現在的他反倒主動靠近了我,然后露出了遭到戲耍的小狗似的、叫人心碎的表情。

    “…所以呢?”我抬眸看著他,歪了歪腦袋,“獄寺君打算怎么做?”

    他一愣,怒極反笑,然后說:“是,我阻止不了生死的自然規律。但就算是這樣,至少在活著的時候——”

    少年猛地頓住,沒把話說完,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而后就摔門而去。

    我呆立在原地。偌大的房子忽然變得格外安靜。

    最終打破沉默的是一聲輕輕的“喵”。

    難以想象,像貓崽這樣的生靈有朝一日也會愿意降臨在我家、降臨在離我不足五米的地方。

    我望著離奇出現在茶幾上、懶洋洋舔著爪子的橘貓——雖說尖尖的耳朵里冒著火光,但那毛絨絨的身軀、曼妙迷人的細長尾巴,確實是貓咪沒錯!

    它也立刻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并弓起背、做出了我無比熟悉的警惕姿態。

    嗯……下一步多半就是慘叫著從我身邊逃開吧。

    這么想著,我還是不抱希望地蹲了下來,朝它伸出了手。

    貓咪看了看我,然后維持著機警的神情、慢慢走了過來。

    小心翼翼的,它用柔軟的腦袋蹭了蹭我的手心,很快就得意忘形,發出了輕輕的呼嚕聲,陶醉又親近的樣子。

    嗚哇哇……

    我的心就像史萊姆一樣融化了。

    “你…你是叫‘瓜’吧?”我結結巴巴地問它,“我在十年后的世界看到過你。”一邊這么說著,我一邊試探著把它抱到了懷里。它沒反抗,甚至又軟綿綿的“喵”了一聲,像在回應我。

    它好輕好軟,好像豆腐一樣。

    “這名字真可愛……”我蹭了蹭瓜的臉,“你和獄寺君有點像。”

    它似乎聽懂了,頗有威懾力的朝我齜了齜牙。

    ……說真的,我要融化了——

    再次見到獄寺君則是在第二天中午,學校天臺。

    他推開門,一看見我就愣住,并露出了明顯想要離開的那種表情;可惜被跟在身后的同伴攔住了。

    “獄寺,你怎么堵在門口啊?”這開朗的聲線,是山本同學沒錯。

    “…沒什么!”獄寺君惡狠狠地說,雙手插著褲兜,只留給我一個極其冷酷的側顏。

    這個時候,山本同學和沢田同學也都看到了我。前者露出一個有點無奈的笑,像在試探著問“又吵架了?”,后者則像是想到了什么,視線猶猶豫豫的在我們之間打轉。

    “獄、獄寺君……”沢田同學欲言又止。

    “十代目!我們就坐在這兒吧!”獄寺君用陽光得過分的聲線回應,果不其然是挑了距離我最遠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氣,笑瞇瞇地打開便當盒:“那我們也來吃飯吧~今天特別做了三文魚喔?瓜喜歡魚嗎?”

    橘色的小貓親昵的挨著我腳邊坐下,圓滾滾的眼睛緊盯著便當,對不遠處少年的驚呼充耳不聞。

    “瓜!?”獄寺君瞠目結舌,立刻去檢查自己手上的戒指,“究竟是什么時候跑出來的!?”

    “昨天你來我家的時候。”我告訴他,立即得到了“閉嘴!我沒有在問你!”的暴躁回復。

    “可惡、因為太累到家就直接睡著了……”獄寺君懊惱不已。

    “結果竟然到這時才發現……”沢田同學適時的吐槽了一句。

    “喂,瓜,還不給我過來!離那家伙遠一點!”獄寺君拿出了身為主人的傲然氣勢。對此,貓咪卻只是默默橫了他一眼,然后果斷選擇了三文魚。

    “好吃嗎?”我彎起眼睛;趁它沉迷美食的功夫,用手沿著背脊盡情撫摸。

    “喵~”瓜發出了饜足的叫聲,實在是太可愛了!

    “唔啊啊啊你不準摸它!”

    遠處的獄寺君一臉遭受背叛的表情,半晌后冷哼:“瓜可是匣兵器,才不需要吃什么魚呢!只有笨蛋才會這樣做!”

    “欸,但你以前也拿魚喂過吧?”山本同學正直的拆臺,“哈哈哈,要我說,你們兩個還真是有默契啊。”

    “胡說什么呢你這棒球笨蛋!?”獄寺君就朝他怒吼,接著又遙遙對著我這邊,“哼,給我等著吧,等到火焰供給不足,那家伙就只能跑到我這邊來搖尾乞憐——”

    “…不,那孩子根本不是這樣的性格啊。”沢田同學似乎已經預料到了接下來的展開,提前流露出了不忍。

    就宛如印證他說的話一般,原本正在大快朵頤的瓜突然從胸腔爆發出怒吼,敏捷地跳到獄寺君臉上一通抓撓。少年根本無從抵抗,只能張著雙手、發出長長的慘叫。

    “喵~”不久后,瓜重新回到我身邊,志得意滿地舔了舔爪子。獄寺君坐在不遠處的墻角,臉色漆黑,散發出了比伽椰子還要濃重扭曲的氣場。

    “好像是爭奪小孩撫養權的父母一樣啊,你們兩個。”

    山本同學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吐槽道。

    “誰要和她有小孩啊!?”獄寺君立刻發難。

    “不,我倒也不是這么個意思……”

    很快,山本同學以“阿綱,操場那邊好像有個迷路的老奶奶,我們過去幫忙吧!”為由,拉著沢田同學離開了天臺。獄寺君破口大罵一路追逐,結果卻被緊閉的門攔住了去路。

    “打不開的啦,我把門封住了。”我抱著瓜走近他。少年立刻跳過來面向著我,背部緊緊貼著門,肉眼可見的緊張僵硬。

    “你是又想裝作什么都沒發生么?”他咬牙切齒,“別過來!”

    我就乖乖停在了三步遠的安全距離。這樣做了以后,反倒是獄寺君先愣了愣,似乎沒料到我會這么聽話。

    “我只是想和獄寺君說說話。”我垂眸。

    “沒什么好說的!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了!”他斷然道,同時拿碧綠色的眼眸飛快在我身上一剜,像是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竭力找尋到進攻的破綻一樣。

    “雖然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手段迷惑了瓜,不過你還是別費功夫了。”(聽到這的時候,我懷里的小貓兇狠弓背,似乎是對這一言論多有不滿。)獄寺君唇邊現出嘲諷笑意,“和我不一樣,這家伙可沒有‘死’的概念。沒辦法下到黃泉成為你的玩物——”

    “獄寺君真的覺得,回歸黃泉的我還是‘我’么?”我打斷他。他又是一愣。

    “確實,我一早就知道,我最后會作為‘綾奈神’缺失的一部分回歸黃泉。但與存在了漫長時間的神明相比,屬于‘回末初’的十幾年人生,只是相當短暫的一瞬而已。”我說,“我從來沒想過自己還能保有意識。”

    “……”

    獄寺君不說話了。

    直到我往前走了一步,他才像是啟動了防御機制那樣瞪過來。

    “那你昨天怎么不說?”

    “…因為我不能確定。”我說,“甚至到現在也不確定,十年后的我還能被稱作是‘我’么?又或者,只是保留了‘回末初’殘余情感的神明。”

    我又向前一步。現在和少年間的距離只剩下一步。然后,趕在他開口前——

    “我去找你了。”我向他坦白,“模仿了那枚時空旅行武器的機制,去到了十年后。但一去就被困住了,困在了神明的軀殼里。盡管有意識,但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像等待被消化的食物那樣存在著。直到你們的戰斗結束為止。”

    “……!”他瞪圓了眼睛。

    “我很害怕,當時以為再也見不到獄寺君了。”一邊這么說著,我一邊又向前磨蹭了半步。

    “…騙人,你就算害怕也只會覺得快樂吧?反正你的感官早就扭曲了。”獄寺君咬緊牙關,聲音像是從牙縫里一絲絲的擠出來,仿佛是在通過這種方式保存理智。

    “嗯。”我點點頭,悄悄去拉他的袖子;他一僵,沒有躲開。

    “但‘恐懼’這種情感仍然是存在的。無論形式多么扭曲,”我輕輕用小指劃過他的手背,試探著勾住他的手指,同時抬起眼眸,“想到之后或許要以那樣的形式一直存續下去,我很害怕。”

    獄寺君喉結滾動了一下,用撞鬼似的震驚目光望著我。在他的注視中,我慢吞吞的、邁了最后小半步。瓜被夾在我們懷中,小小的腦袋向上左看右看了一陣。

    “獄寺君剛剛說在等瓜搖尾乞憐……”我小聲道,“那,如果我在這里向獄寺君乞憐,你會原諒我嗎?”

    說著,我托起他的手,先是放到臉邊眷戀的輕蹭,接著便讓手指劃過下巴和脖子,繼續向下:“會愿意再把我緊緊抱在懷里面,填補這里的空虛嗎?”

    “……”

    他臉紅了。

    見狀,我露出一個笑,慢慢踮起腳尖湊近;正想把距離變為負數,他忽然一哂,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說了這么多,還不是想把之前說謊的事模糊處理掉。”獄寺君咬牙切齒。

    我:“……”啊、被發現了。

    “我說了的吧,再也不會上你的當了。像你這種滿嘴謊話卑鄙陰險的壞女人——”他狠狠捂著我的嘴巴,翡綠色的眼中一片動搖,隨即就被怨憤的怒火取代,“不要——不準再跑進我腦子里來!”

    說是這么說,少年的腦袋還是越來越低,猶如受到什么致命的吸引一般;話到最后,他的嘴唇已經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我們四目相對,像隔著一只手用力接吻。我竭力使眼神無辜,同時輕輕咬住了他的掌肉。見狀,獄寺君呼吸驀地重了幾分,眼中閃過一絲掙扎。

    “嗷嗚!”

    被夾在中間快要呼吸不暢的瓜忽然暴起,狠狠給了我們一人一爪。

    我:“……”

    獄寺君:“……”

    劇烈的痛似乎一下就令少年清醒過來。他撤開身體,重新審視了一下我們現在的距離和姿勢,然后一把將我推開了。

    “你這家伙……”獄寺君陰惻惻地磨著牙,臉完全漲紅了,“以后少在我面前亂晃!瓜!現在就給我把門炸開!”

    然而,貓咪還是端坐在我頭頂,根本不理他。獄寺君周身頓時爆發出森然黑氣,望著我們冷笑,嘴里嘟噥著“兩個都是讓人火大的紅眼睛……”之類的話,然后掏出了炸/彈。

    擔心他被風紀委員追殺,我趕在他真的炸門前開了鎖。獄寺君雄赳赳氣昂昂的沖了出去,頭也不回一下。

    “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你的!哼,你想跟就跟著她好了!”后一句是對瓜說的。

    天臺上,我和貓咪面面相覷。

    “…應該還是會原諒的吧。”我對瓜眨眨眼睛。它懶洋洋地“喵”了一聲,像是在說“等著瞧吧!”。

    腦中回憶起的是獄寺君剛剛開啟匣子后,與十年后的碧洋琪小姐的對話。

    【“…這家伙,瓜和貓到底是有什么區別啊?”彼時少年一臉別扭。

    “匣兵器只是仿生物。嚴格意義上說,瓜并不屬于貓的范疇喔。”

    “…那,”少年更加撇過了腦袋,視線不往姐姐那邊偏移一點,聲音也越來越小,“假如、假如有個貓嫌狗憎的家伙……瓜肯不肯讓她摸?”

    碧洋琪小姐微微一愣。

    “嘛,匣兵器是主人意志的體現。換句話說,匣兵器的態度也能代表主人內心的真正想法。如果是你想親近她——”

    “啊啊啊不要用那么奇怪的詞啊!?”少年立刻大聲抗議。

    “那你就自己用雙眼去見證吧。”年長的姐姐笑著說,“等回到十年前的世界后。”】

    “討厭我嗎?”我朝瓜伸出手。它直接跳進我懷里,快樂且懶散的打了個滾。

    …可惡,這叫人怎么放得下嘛。

    昨天獄寺君摔門而去后,我立刻閱讀了大量相關通俗文學作品;老實說,為了挽回他,我已經做好了付出腎臟或是被吊在校門口風干懺悔的準備。

    “…結果,好像只要裝可憐就行了嘛。”

    我托著瓜,模仿著電影里城府高深的mafia角色,慢慢騷弄著貓咪的下巴。它發出了安逸的呼嚕聲。

    剛剛少年通紅的耳朵與動搖閃躲的眼神在腦海中不斷回放。我忍不住“桀桀”的笑起來。

    “不過,還有一件必須要先完成的事就是了……”

    我垂眸,輕輕點了點瓜的腦袋,隨即下定了決心。

    第58章 第58章

    “老師, 向你報告一個好消息:經過沢田同學自身的努力,上次考試他和我不分伯仲。雖說最終還是沒能擊敗我得到年級倒數第一的寶座。但我們班的平均分終于超過A班了。”

    墓園里,我雙手合十, 站在齋藤老師的墓碑前緬懷著。

    “對了,我上次在公園看到啟太咯?看起來開朗了不少。他們好像在舉辦‘公園王’的加冕儀式, 登上王座的是一頭奶牛妖怪。尖錐頭超級不甘,但啟太在他身后露出了陰險的笑容——我看多半就是他搞的鬼。啊…謹遵老師的囑咐, 我可沒有上前打擾。”

    “好…下一個。”

    和齋藤老師說完話,我提著清洗的木桶,平移到了旁邊的墓碑。

    清理完落葉淋完水,我繼續雙手合十。

    “美咲這個名字看起來還真是陌生啊……還是繼續叫你貓婆婆吧。后來幫你把你的寶貝鋼琴搬到獄寺君的公寓去了。雖然他不承認,但應該是很愛惜啦。你死掉之后, 又發生了很多事……”我頓了頓,“總之,現在都結束了。”

    我摸了摸墓碑, 觸感涼涼的。

    “你說‘人死以前多少會有預感’,這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

    和貓婆婆說完話, 我繼續平移。她旁邊的位置現在還空著。

    “聽十年后的獄寺君說,我以后就會在這兒——雖然里面燒的都是些漫畫書和睡衣啦。”我看看手上的莫比烏斯銀環。這時, 躺在衛衣帽子里的瓜睡醒了, 輕巧地踩著我的手臂、要伸爪去撥弄手環。

    “這可不行啊。”我揉了揉它棉花糖般的腦袋。

    陽光明媚的清晨在墓園里面擼貓;這種時候會覺得死亡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就這樣連成一排也不錯。”我說, “齋藤老師、貓婆婆、還有我。哈哈,這個畫面好像有點搞笑……但總之,屆時請多多指教啦。”

    我一本正經地說道, 然后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帶著放松的心情離開了墓園。

    午飯去了竹壽司。

    “喔,是回末啊!”山本同學正好也在店里, 看到我時立刻迎上來,“還有瓜,好久不見了!”他笑瞇瞇地和又開始犯瞌睡的貓咪打招呼。

    “還是一份‘回末套餐’外帶么?”

    我想了想,搖搖頭:“不,今天要在店里吃!”

    說著,我跨過了門檻。

    山本同學似乎驚詫了一瞬,但很快就露出了燦爛笑容:“嗯……總覺得你今天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樣!”

    然后他后腦立刻挨了山本大叔一掌。

    “阿武,別對客人說奇怪的話!”山本大叔一臉嚴肅,轉頭朝我露出一模一樣的燦爛笑容,“正好今天上午到了不錯的鯛魚,小初就來了。這就是心有靈犀啊!”

    “…老爸,你這話更怪吧……”山本同學露出苦笑。

    總之,時隔多年又在竹壽司的店里坐下,擺設與當年相比似乎沒什么變化。舊物與舊人散發出安心的氣息,那種氛圍讓人莫名其妙的想要回憶往昔。

    山本大叔似乎也是這么想的:“你第一次來的時候還是那么點大的小姑娘呢,轉眼就上國中了。哎呀,時間過得真快啊……”

    “啊、山本大叔還記得那時的事嗎?”

    “當然了!那么小的小孩子,一個人站在店門口,露出了迷路似的表情,我還以為是哪家孩子走丟了呢。結果一張口就要超豪華壽司套餐——”

    他的話當即把我帶回到當時的情境里。我不由的彎起眼睛。

    “哈哈,第一次吃的時候嚇了一跳呢!沒想到世界上還存在這么好吃的東西——簡直是能讓亡靈返生的美味!”

    “那是當然了!也不看看是誰的手藝!”山本大叔得意叉腰。

    “真不愧是山本大叔!”我猛猛點頭,啊嗚一口吞掉了一枚海膽壽司,一股鮮甜味在嘴里爆開。

    “當時有來竹壽司真是太好了。有時候我會想,這里根本就像是Naruto里的一樂拉面一樣嘛……”

    “哎呀,這是什么年輕人的新型稱贊方式么?大叔我聽不懂啦。”山本大叔笑了笑,忽然定睛望向我,向來溫和的眼底藏著點深沉。姝慈

    “小初最近打算出遠門么?”

    “…欸?大叔怎么看出來的?”我眨眨眼睛。

    “帶著告別的表情呢,臉上。”他說,“要去很久么?”

    我“嗯”了一聲,但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把筷子叼在嘴里,如同咀嚼難嚼的食物那樣慢慢咀嚼著。

    “嗯……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我說,“如果是大叔,面對難以打倒的敵人,會怎么做?”

    在山本大叔看來,這多半是相當無厘頭的問題。但他還是在認真思索一番后答道:

    “既然已經認定是敵人了,那就沒有逃跑的選項了吧?”

    “確實是這樣沒錯。”

    “那么,要做的事只剩下一件——努力的、拼盡全力的贏得勝利!”

    分明是在低頭料理著生魚,但這一瞬大叔周身爆發出的氣勢,簡直就像經過千錘百煉的劍士一樣。這樣的大叔即便下一秒出現在忍界大戰的戰場上也不會有任何違和感。

    “欸?完全就是少年漫畫里的臺詞嘛!”我糗他,“大叔你還說自己沒看過Naruto!”

    “什么Naruto啊,我們那時候還是《明日之丈》的時代呢……”山本大叔一臉懷念惆悵。

    “那是什么啊?”我笑起來,慢慢喝著玄米茶,“完全沒聽說過嘛……”

    時間在聊天中慢慢過去,又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多謝款待~”我一本正經地將筷子捧在虎口道謝。

    “喔!怎么樣,偶爾來堂食一次也不錯吧?”山本大叔朝我咧嘴一笑。

    “超級無敵好吃!”我認真地告訴他,“我會銘記一生的!”

    “想吃的時候再來就行了。”他看著我說,“就算是出遠門,也總會有回家的一天。有空要再來惠顧大叔我家的生意啊!”

    我一愣,“大叔你剛剛是不是說了什么很有哲理的話?”

    “啊?”結果他抬頭看過來,露出了很天然的表情。

    “…沒什么。”我笑著朝他豎起大拇指,“謝謝山本大叔了!”

    離開竹壽司沒多久,身后忽然傳來一聲短促的呼喚。

    “回末!”

    我回過頭,是完全沒想到的人:“…欸,山本同學?”

    黑發少年大步跑到我面前,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似乎是在思索措辭;最后他直接說:“你聽獄寺說過了么?十年后的戰斗。”

    我想了一下要不要裝傻,但覺得沒什么必要,就直接點了點頭。

    “十年后,老爸遇到了密魯菲奧雷的襲擊。聽說在千鈞一發的時刻,敵人忽然全都倒地不起。他才能撐到救援部隊趕來。”山本同學的表情很鄭重,“總覺得,這件事應該是要向回末你道謝才對。”

    “啊……”我驚訝于他的敏銳。這時山本同學已不由分說的朝我鞠了一躬、說了“多謝!”;這么正式的道謝會讓空氣變得尷尬,然而再抬起頭時,他已重新露出了與往日無異的爽朗笑顏,這或許就是山本同學的體貼之處。

    “如果將來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請一定告訴我。”他說,“我一定會幫忙的。”

    我默默點點頭,雖然很想作出些“不需要這樣只是舉手之勞”的瀟灑發言,但臉已經自作主張的皺了起來:

    “那可以幫我在獄寺君面前說點好話么?他好像這輩子都不打算理我了。”

    山本同學愣了愣,繼而失笑:

    “嘛,雖說這話大概輪不到我說——我覺得獄寺那家伙并沒有真的在生氣。”

    “欸?”

    “他這段時間一直抱著一大堆筆記研究,上次走路接連撞了十幾根電線桿,還不停說著‘快點從我腦子里出去!’這種話。”帶著爽朗又寬縱的神情,山本同學毫不猶豫地出賣了獄寺君,“真是的,就算嘴上不承認,其實根本就是在意得不行嘛。”

    “這…這樣嗎。”我努力壓抑著不斷上揚的嘴角,“多謝你了,山本同學!”

    與他告別后,我沿著河道慢慢向前,遇到了無精打采提著醬油的沢田同學。褐發少年嘴里抱怨著“為什么非要我出門買醬油啊?”之類的話,一臉的懶散相,與拯救世界時的樣子判若兩人。

    一看到我,沢田同學就莫名一抖,眼神游移著,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假裝沒看見。

    “下午好啊,沢田同學。”我主動和他打了招呼,“有時間嗎我們來聊聊天吧。”

    “欸!?”少年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不停的左看右看,好像在找附近有沒有第二個“沢田同學”。

    “面對難以打倒的敵人,沢田同學會怎么做呢?”我直接問道。

    他一臉的“這么突然嗎!?”,只是因為和我不夠熟才沒能吐槽出聲。

    我原本以為他會給我一個十分少年Jump的回答,比如“永不放棄——這就是我的忍道!”。結果沢田同學露出了上數學課被忽然抽問時的那種空白神情,憋了半天最后說:

    “逃…逃跑……?”

    ——這家伙,是認真的!

    從拯救了世界的家伙嘴里聽到了這等爛話,我有點震驚。他好像立刻察覺到了我的震驚,趕忙擺著雙手打起補丁:

    “啊…我是說……當然,也有不得不戰斗的情況……呃,那就咬緊牙關堅持,拼、拼命努力……”

    “你一臉的‘說什么漂亮話呢誰要戰斗啊又不是打游戲能逃跑還是快點逃跑’。明明這才是你的真心話吧。”我歪了歪腦袋,“沢田同學就像被罰背校規的小學生一樣。”

    “你為什么直接吐槽了啊!”他先是大叫,隨即耷拉下腦袋承認,“是、是的,這才是我的真心話……”

    “但是,只是嘴上這么說,實際上沢田同學一次也沒有這么做過吧。”

    “欸?”他瞪圓了眼睛,“好、好像是這樣……”說著又撓撓臉,“因為有些事……不硬著頭皮上的話,呃、會讓其他人受傷……?”

    潛臺詞是,與其讓別人受傷,還不如自己頂上嗎?

    我看看他,他看看我。

    “沢田同學真是個好人啊。”我說。

    “不不不!你明明一臉的‘這家伙已經沒救了啊真可憐’啊!?”他指著我吐槽。

    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正準備向他告辭,少年卻遲疑著叫住了我。

    “回末同學……是遇到什么麻煩了嗎?”他頓了頓,目光中帶著隱隱的擔憂,“如果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聞言,我就又看看他。他條件反射的一抖。

    “每次沢田同學看到我的時候,好像都是一臉恐懼。”我慢吞吞地說,“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欸?”他似乎不想承認。但這種態度本身就是一種承認了。

    老實說,如果是從未來回來后這樣,我還能夠理解。但沢田同學好像從一開始就不大愿意和我打照面,難道是具備什么小動物似的直覺預警嗎?

    “事實上——”褐發少年猶豫著、最后試探著望向我,“回末同學……在小學的時候不是當過我們班的班長嗎?”

    “嗯……?”他意外的提起了十分久遠的事。

    “那個、就是……有一次我請病假,回末同學來我家送筆記和作業給我。”沢田同學的臉越來越紅,卻還是滔滔不絕地說著。有的時候就是這樣,一旦決定開始坦白,就怎么都停不下來了。

    “當時我發著燒,看到積攢幾天的作業本從書包里源源不斷的涌出來,好像永遠沒有盡頭,內心覺得非常絕望。然后、然后忽然想到了回末同學的傳聞——就是‘萬能’什么的——再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最后一咬牙,“然后!我問回末同學能不能幫我做作業!你就真的幫我把全部的作業都做掉了!”

    我:“……啊?”

    “說實話,病好之后我一直在想……我當時是不是霸、霸——”沢田同學臉上現出了無比羞愧的紅暈,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閉上了眼睛,“霸凌了回末同學!”

    我:“……啊?”

    沢田同學也朝我猛鞠一躬:“所以…一直以來都非常想和回末同學道歉——!那個時候真的很對不起!”

    沢田同學說的事我已經完全沒印象了。小學時我確實經歷過一段樂于助人的時期,因此還得到了“什么都答應的回末”——這一說不清是夸贊還是帶有惡意的外號。

    說到底,只是出于好奇和想要驗證的心情就無所顧忌的要求別人幫忙,這一行為本身大概就彰顯了人類的某種劣根性。

    當時的我只顧著吮吸那些甜美的、轉瞬即逝的惡意,完全沒想到在同班同學里還會有這么一個家伙,會為了那么一點細枝末節的小事就暗自記掛這么長時間——

    “沢田同學真是個奇怪的家伙啊。”我不由自主的說出了老土的臺詞,一般會這么說的好像只有即將被洗白的反派。

    “噫!?剛剛那么說果然很奇怪嗎!?”沢田同學雙手抱頭,十分受打擊的樣子。

    “不過,正因為是個奇怪的家伙,所以才能讓獄寺君獻上忠誠與性命吧。”我決定將老土進行到底,“你的道歉我確實收到了……那就再見啦,沢田同學。努力的成為年級最后一名吧,這個寶座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

    “不不不不要把倒數第一的事說得那么驕傲啊!”少年立刻道,但很快又一愣,“欸?回末同學剛剛的話……回末同學要離開嗎!?”然后就開始下意識掏口袋,我覺得他百分百是想打電話給獄寺君。

    “也不算是啦……只是有些必須要去完成的事。”我告訴他,“就像沢田同學說的那樣,有些事,不硬著頭皮去做是不行的。”

    “……!”

    褐發少年一驚,立刻露出了很著急卻又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最后他說:

    “我…我不太清楚回末同學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但如果可以的話,請至少和獄寺君商量!我覺得他心里是很在意回末同學的,雖然嘴上不說。那個、就算是很麻煩的狀況,大家也可以一起——”

    “謝謝你愿意這么說。”我微笑著截斷了他的話,“認識你很高興,沢田同學。”

    然后我去見了獄寺君。

    雖然是白天,他卻很難得的在便利店打工。新潮的衣服外面乖乖系著便利店的圍裙,有種異樣的反差感,讓人dokidoki。

    獄寺君正在玻璃上貼廣告。我快樂地跑過去敲敲玻璃,他叼著煙就像沒看到一樣,面無表情把海報“啪”的糊到了正對我臉的位置。

    我:“……”怒火好像比前幾天更高漲了啊。

    看了看那張寫著“lovelove~用甜蜜陷阱馴服傲嬌男友!?”的小說宣傳海報,我抬起頭,獄寺君正好把自己臉正對著的位置也擋住了——廣告上用聳人聽聞的字體寫著“潰不成軍!?挖掘xxx步步淪陷的秘密!”——現在我看不見他,他也看不見我。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在看我,他也不知道我有沒有在看他。

    這么想著,我輕輕伸出手,隔著玻璃碰了碰他的。少年一秒鐘把手背到了身后。

    我笑了笑,繞道走進便利店。獄寺君陰森森地看了過來,最后到底還是沒有出言驅趕,只是把臉撇到一邊,相當響亮的哼了一聲。

    我買了很多貓零食、罐頭還有玩具;結賬時也乖乖低著腦袋沒看他,只是盯著那雙握著掃碼槍的手。他的手不管握什么都很好看,看久了……有點澀。

    我咽了口口水。

    案臺上忽然傳來“啪!”的一聲巨響,獄寺君重重把一罐貓罐頭放下了。就算不抬起頭,也能感覺到少年冰冷暴躁的視線。他現在好像一秒鐘就能洞悉我內心的想法,害得我連打壞主意都沒以前方便了。

    “你就跟著她吧!”獄寺君冷冰冰地說,是對在我懷里不停打瞌睡的瓜說的。

    “它最近一直沒精神。”我說。

    聞言,對面遲疑了一下,如同獸醫一般、懷著單純對寵物的關切之心似的開口:

    “火焰供給不足了就會這樣。到時就會自己回來了。”

    我“噢”了一聲,很自然的抬起頭來看著他。少年一下子僵立在那兒,維持著瞪視的神情,讓人想到離家出走的幼犬。

    “…干嘛啊!?”他惡聲惡氣地問。

    我就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這個時候應該說‘感謝惠顧’才對吧?”

    “你管我說什么。”少年冷笑,“快點從我眼前消失。”

    “…嗯。好啊,”我彎起眼睛,“再見啦,獄寺君。”

    他愣住了。

    小時候我聽過“狼來了”的寓言故事,用來教導大家要“為人誠實,不要說謊”。說來慚愧,自打第一次聽完我就一直迷惑不解:為什么只是喜歡說謊,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呢?

    成年人的器量之小令人驚訝。如果是我,我會在被騙后把那個放羊小孩打得媽都認不出來,騙一次就打一次,但只要他呼救,我就一定會去救他。

    我渴望著說謊者能與被騙者和諧相處的世界。但說到底,是因為我不是“被騙者”,并且從一開始就立于“不可能被打”的不敗之地。

    直到現在,我忽然意識到了那個說謊小孩被殺死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為說謊惹怒了大家,而是玩弄了在意他的人的感情;玩弄了太多次,所以被放棄了。

    獄寺君臉上就出現了決意放棄時的漠然神情。

    “別再說這種模棱兩可的話了。”他從牙縫里擠出聲音,“你還指望從我這得到什么啊?”

    這時,酣睡的瓜無意識地蹭了蹭我的臉。我微微一笑,對他重復了一遍:

    “再見啦。”

    “……”

    離開便利店,我覺得已經把在現世要做的事全都做完了,于是準備就近尋找窨井蓋。忽然,身后傳來一陣急促聲的腳步。

    我轉過頭,看到了一臉陰沉的獄寺君。他沒看我,只是把手放到瓜身前,一陣紅色的火炎撕開空氣、進入到貓咪的身體。

    瓜立即精神抖擻的站了起來,眼睛像奧特曼一樣閃著精光。

    我自然的把這個想法告訴給獄寺君,他也自然地嘟噥“什么破爛比喻啊?”,等到這段對話結束,我們才想起來現在還是冷戰中的狀態。

    “我可不是在關心你,”少年很警惕,“我只是放心不下瓜。這家伙在戰斗的時候也算出了不少力……唔啊啊!?”話還沒說完就被瓜暴起猛撓,他頓時發出了凄厲的慘叫。

    瓜在獄寺君腦袋上高貴冷艷地舔著爪子。我看看他,張開雙手問:“可以抱抱嗎?”

    獄寺君說:“不可以!”

    我就抱上去了,緊緊摟著少年勁瘦的腰。辛辣凜冽的氣息撲面而來,有種寒冷的冬夜在剛曬過太陽的被子里打滾的安心感,干燥且舒適。

    獄寺君一僵,在我深深吸氣時才開始奮力反抗。我任他罵著“變/態!”、“不知羞恥!”一類的話,像尸體一樣被他拖過了整整一條街。

    似乎是吸引來了不少驚異目光——但大家都覺得是獄寺君精神失常殺了人——最后他氣喘吁吁地帶著我拐進了安靜的小巷。

    “要不你還是讓我把你炸死吧。”他很真誠地提議,同時以一種冷漠的態度放棄了反抗,讓我把腦袋埋在他懷里深呼吸。

    他并沒有回抱我。

    “可以抱抱我嗎?就當是最后一次。”

    “你覺得我會相信嗎。”獄寺君冷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抱夠了就放開。”

    我最后吸了一口氣,放開了。瓜也從他的腦袋跳到了我的腦袋上,很難說這是不是貓罐頭和玩具的誘惑。

    “我會一直記得獄寺君的味道的。”我說。

    “方便你將來從亡靈里辨認出我是吧。”他嗤笑。

    “對的。”我一本正經地點點頭。獄寺君一噎,邁著“誰喊他就炸死誰”的步伐憤憤離開了。

    我沒追,左看看右看看,目光定格在了不遠處的窨井蓋上——

    我凝視著幽深的洞口;在現世已經沒有要做的事了,然而還是陷入某種空虛的猶豫,類似長途旅行前提著行李前往機場的時刻。

    瓜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想法,緊緊扒拉著我的衣服。我溫柔地把它拉開了。

    “你不能去。”

    我邊說邊點了點貓咪的腦袋。它很不滿的沖我齜牙,又在陣陣觸碰間涌起睡意。

    但是……好像還需要什么來推一把才行。

    就在我這么想的時候,遠處有烏鴉振翅,傳遞來令人驚喜的訊息。

    “隼人!剛剛怎么不接電話!?”是那位打過交道的校醫,他竟然也在醫院走道里,背景是忙里忙外亂成一團的醫生護士。

    手機聽筒里傳來少年的低啞嗓音。

    “…手機放口袋了沒聽到。”獄寺君頓了頓,“你那邊怎么了?”

    “你之前拜托我注意的那個病人,”醫生沒好氣地說,“剛剛醒過來了——喂?隼人!?”

    一片忙音。我中斷了與烏鴉的通感,果不其然,有腳步聲從不遠處逐漸逼近,細細碎碎的,好像有點慌亂。

    啊,現在沒時間猶豫了。

    我眨了眨眼睛,趕在少年出現前躍入井中。

    黃泉里一派末日景象。

    云層深處掀起怒濤,鎖鏈晃來晃去當啷作響,如同拴著陷入狂暴的猛獸。

    門徹底打開了,無精打采的定格在半空,像一根奄奄一息的木樁,時常隨著鎖鏈的晃蕩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哀鳴。

    亡靈們或是匆匆忙忙地往生、或是躲藏到神社;妖怪們有的組織避難、有的瞪大了眼睛、迎著天空拍手狂笑。

    就像上次一樣,我向著風暴的中心飛去;云中的巨獸以更快的速度向我襲來。

    不愧是“我”;想法是共通的,這時就已經知曉了我的目的。

    鎖鏈一路發出的聲響令人牙酸,呼嘯的狂風如刀割面,恐懼與快樂的心情隨著身體一齊陷入麻痹。

    巨蛇沖破云層,血口怒張。被我伸手抵住。

    “……”

    我默默歪了歪腦袋。

    說實話,一旦看到真面目就有點失望,遠不如遙遙觀望時敬畏了。

    “…我說,就讓我吃掉你怎么樣?”我和祂商量。

    神明用一聲怒吼回應;長長的尾巴橫掃過來,帶著萬鈞之力。

    ——既然沒有逃跑的選項,就只能努力的、拼命的贏得勝利。

    ——不得不硬著頭皮上的情況,為了保護他人而拼死努力。

    老實說,無論是山本大叔還是沢田同學的回答,都沒讓我的內心產生多少波動。

    他們是被逼到懸崖也絕不放棄,會選擇慨然撲向敵人、對著命運死不低頭的那種人,我又不是。

    我是連看著“命運”兩個字都會嫌棄中二,一邊嫌棄一邊欣然接受的人。

    并不存在什么“未來”、早早在現世消失、回到黃泉、被“我”消化,意識到這條道路的瞬間我就接受了,然后開始心安理得地加倍揉搓起少年那顆柔軟的心。

    以為自己遲早會厭倦、說服自己永遠也不會厭倦,這兩種心情混雜在一起,一時也說不清哪個占據上風。于是我戲耍著少年、觀察著自己,快樂而肆無忌憚地荒廢著所剩不多的時間。

    得到了很多,仍然渴望著更多。連自己也說不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改變的。只是貪婪地、貪婪地期待著,直到某天終于按捺不住,開始設想起未來。

    “話又說回來,現在腦子里出現的該不會就是走馬燈吧……?”

    ——結果全部都是獄寺君嘛。

    一邊這么喃喃著,我一邊撕開了巨蛇的尾巴。它尖嘯起來,傷口里爆出無數黑粒,在半空中凝結成霧狀,鋪天蓋地地襲來。

    我欣然接受了那些黑霧,任它們鉆進毛孔,像蟲子一樣到處亂竄,在皮膚表層凸出、又向更深處生根抓撓;忍著劇烈的疼痛,我向著虛空處伸出手,引出更多的漆黑粒子。

    在無數人的祈愿下誕生,所以決意今后只為了自己而活。

    像我這樣的人決心去挑戰勝算渺茫的敵人,動機歸根結底也只是為了自己。

    “要是什么都不做,最后獄寺君的靈魂不就落到‘你’手上了么?”

    我對著黃泉的神明說。祂在這時放棄了攻擊,仰起身體化為黑霧,遮天蔽日的怨氣與污穢頓時將我吞沒。

    一瞬間就像回到母親的肚子里一樣溫暖。

    我們相互吞噬著,誰也不會停止,直到一方徹底消失。

    與存在了數百年的神明相比,我擁有的僅僅是短暫的一瞬。

    擁有“回末初”記憶的神明還算不算是回末初?誰要去思考這種哲學問題啊!

    就算同樣會去救山本大叔,就算同樣會為了得到獄寺君的靈魂而狂喜——

    周身全是翻騰不息的黑霧,我繼續貪婪地、貪婪地吞噬著;身體痛得讓人想到沿著紋理裂開的木頭;眼前一陣陣發黑,從眼角流下了腥甜的液體。

    “假如不是現在的我,不管怎么想最后都是令人火大的NTR展開嘛——”

    被久遠漫長的記憶裹挾了,在洶涌的浪潮中抱著僅有的一根浮木沉浮。

    我所擁有的就是這么短暫的一瞬而已。

    誰要把這一瞬拱手交出去啊?

    我睜開眼睛,令黑霧如絲線般收束。

    好像是錯覺。看到了赤色的箭矢破空而來,帶著狂瀾般的氣勢,氣急敗壞的,無可奈何的,每每都將最深重的黑暗驅散。

    我慢慢的露出一個得逞似的微笑。

    “——我和獄寺君,我們可是純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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