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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31章

    獄寺君面無表情張開嘴。

    “啊?你的味道啊——”

    他隨即露出一個獰笑, 緊緊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暗道一聲不妙,然而還是很好奇他會怎么形容我,所以沒有選擇掙開。

    “——當然是像外星章魚一樣散發出一股海腥臭味了!”

    一邊這么大吼著, 他一邊把我像拉面一樣甩了出去。飛出去的那一瞬間,我感到自己徹底擺脫了地心引力, “呼啦啦”的看到了奇怪的畫面。那在隕石的侵襲下不斷逃竄的,難道就是恐龍滅絕的奇景?

    ——眼睛變成兩只瘋狂旋轉的海螺, 我就這樣慘敗于自己的好奇心。

    見狀,獄寺君冷笑一聲,拔腿就走。回憶著他身上的好聞甜味,我嘿嘿一笑,身體輕飄飄的浮了起來, 像太空垃圾那樣自在的飄到他面前。

    “對人家好兇哦,獄寺君——”

    他抖了抖,看清我的樣子后嘴角一抽:“…不在黃泉你也飛得起來啊。”

    “因為我已經掌握飛翔的訣竅了——要點就是徹底的擺脫重力。只要我想, 哪里都可以是黃泉!”

    “這里可是學校,被人看到你就死定了。”他邊說邊露出期待的冷笑。

    “啊呀, 這是關心么?”我自信地拿手托著腦袋,“不會的。只要我不想, 就不會被人發現。”

    聽到我的話, 獄寺君一臉吃了大便的表情。但是走著走著, 他又忽然停步,擰著眉毛望了過來——像這樣復雜糾結的眼神可不多見,上次見到還是在綜藝里, 熱愛中華料理的素人嘉賓面對名為“草莓麻婆豆腐”的菜式創新。

    獄寺君面色沉重。

    “你這家伙…該不會真的不是人類吧。”

    “真失禮。”我嘟起嘴, 身體像鯉魚旗一樣上下飄揚,“我是人類哦。如假包換的‘人類’!”

    “……”

    他一副想要相信但又在和世間常理作斗爭的苦惱神情。正如當時的素人嘉賓聽說節目組發明了一種按鍵, 一按下去就能毀滅世界上所有的草莓麻婆豆腐料理。

    “欸,就這么不相信嗎?”我露出一個微笑,“那…要來感受一下心跳嗎?”

    獄寺君一愣,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場景,臉和耳朵忽然全紅了。可怕的熱度一直延續到了脖頸,他炸著毛對我吼:

    “在說什么啊白癡!?給我去死!”

    “不要。我拒絕。人家要活到獄寺君答應和我交往的那天嘛。”我在半空中打著滾。

    “永遠都不會有那天的!快點早日醒悟,然后被拉去解剖研究吧!”他頓了頓,意猶未盡的又罵,“你這外星章魚女!”

    “欸?可我只想被獄寺君研究。”

    “誰要研究你啊!?真惡心!”

    “那,即便是躺在別人的解剖室里被開膛剖肚,我也不會忘卻對獄寺君的甜蜜愛意。”我眼都不眨的就用更肉麻的話來回應,順便拿手指沖他比了個愛心。

    “……”

    雞皮疙瘩在獄寺君胳膊上奔騰,青筋攻占了他的腦門,墨鏡形狀的陰影徹底遮蔽了他的視線。

    銀發少年“唰”的一下扭過頭,佝僂著背繼續往前,一副不聽不看不想的厭煩相。我懶洋洋跟在他身后,不懷好意地咧著嘴巴,活像《浮士德》里引誘圣賢墮落的惡魔。

    就這樣走了一陣,路上沒遇到任何人。中午時分空蕩蕩的校園看著有點可怕,周圍到處有淡紫色霧氣若隱若現。快要走到更衣室的時候,獄寺君終于忍無可忍轉過頭來:

    “你到底是要跟著我到什么時候啊!?”

    “嗯……跟到發現獄寺君的異常源頭為止。”

    “誰異常了?”一個大大的“井”字在他額角炸開,“你少在那邊自作多情。”

    他的異常和我自作多情是有什么聯系啦?我不太明白他這么說的原因,又覺得他這時的憎恨與抗拒都回歸到了往常的正常水平,就說:

    “下午我們班也有體育課,女生是打排球,獄寺君要來看嗎?”

    “除非地獄凍結。”他面無表情地說。雖然我也不是不能真的這么努努力,從而盡情欣賞獄寺君邊吐槽邊震驚的可愛模樣,但為了區區一件小事就執著到這種地步好像稍微有點惡心。所以我只是聳了聳肩。

    “好叭。”我坦然地向他伸出手,“那發繩借我。我忘記帶了。”

    “……”

    獄寺君沉默地望著我;并不是妥協,而是在權衡通過一根發繩讓我像神燈精靈那樣原地消失的性價比。現在我越來越能看出他的所思所想了。

    獄寺君沒有猶豫太久。

    “然后你接下來一個月都不準來煩我。”他說。

    “半個小時。”

    “一周。”

    “半個小時零一秒。”

    “六天零二十三小時五十九秒。”

    我們就這樣原地拉扯了一陣。他以秒的速度退讓,我也以秒的速度前進。最終,我們在“三天”這個不長不短的中點相遇了。

    “成交。”我爽快道,“其實你一開始的目標就是三天吧。”

    獄寺君冷哼一聲,沒有回答,只是扯下發繩丟了過來,并說:“不用還了。”

    我看到上面裝飾性的小骷髏頭,忽然意識到他用來綁頭發的就是平常纏在手腕上的那堆鏈子。我當即就來了興致。

    “那我要自己挑!”我說,“再加一分鐘,讓我自己挑一個!”

    獄寺君一臉不爽。我們又在原地以“分鐘”為單位展開了二次交涉,最后他在“一小時”的巨大誘惑前含恨屈服。

    “不光是不準來煩我,連眼神交匯都不準有!我往左看你就不準往右看,聽清楚了嗎跟蹤狂!?”如同刻意要找回場子一般,他沖我大聲咆哮。

    “清楚了清楚了。那讓我來看看……”我飄到他肩膀后面,檢視著他腕上的手鏈手環。如果這時有其他人路過,說不定會以為獄寺君長出了兩顆頭來。

    “…要挑就快點!”他把腦袋偏開一點,語氣超級不耐煩。但雖說是這樣,我卻總感到一道暗搓搓的視線,就是從他眼睛里飄出來的。

    腦中已經蹦出了獄寺君別別扭扭斜著眼睛的傲慢模樣,我輕笑一聲,繼續把注意力放在他手臂上。

    雖說纖細,但果然是男孩子的手啊。很有“骨骼”感,就是那種平時沒好好吃飯但就是很有力量的感覺。護腕下面還有很多串鏈子皮筋,都是黑色加銀飾的搭配。為了不挨到我,他嫌棄地把手又湊近一點,繃緊的青筋在飾品下方若隱若現。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那一連串鏈子上輕輕拂了拂。獄寺君忽然莫名其妙一抖,還沒等我發問就率先發難:

    “別隨便碰我!”

    “…又沒碰到,”我做個鬼臉,“獄寺君,小氣鬼。”

    他一個深吸氣,過了會兒就和根本沒聽見我說話一樣,“喂!想好沒啊?”

    “嗯。我要十字架的,這個。”我戳戳懸在半空的十字架尾部。他就直接把它扯下來丟給了我,然后迅速跳到了一邊。

    “…你是青蛙王子么?”我吐槽。

    “戴著這個化為灰燼吧。”獄寺君則回以陰沉詛咒。

    “欸?我又不是魔鬼。”我笑了笑,雙腳自由自在的挨到地面,當著他的面銜著十字架擺弄起了頭發——頭發留太長就是這點不好,每次扎起來都有點費勁。

    “…哼,反正也不是我的。這是三年級的主動上交的。”獄寺君突然滿懷惡意地說,神色有點像那種故意朝女孩子丟蟑螂尸體的惡劣小鬼。

    “只要被獄寺君‘凈化’過就沒問題了。”我回答。說話時稍微抬了抬頭,他就飛也似地移開了目光,就像被我銜在口中的十字架晃到了眼睛一樣。

    “好看嗎?”

    即便是當我這么主動問的時候,他也再沒分來半點視線,只是惡聲惡氣地提醒:

    “記好了——從現在起的三天零一小時,不準主動找我!不準偷看也不準跟蹤!就這樣從我的世界里徹底消失!”

    我笑了笑,故意模仿著影視作品里惡魔的中二語氣道:“如您所愿。‘主人’~”

    “……”

    獄寺君抿抿唇,一副想說什么又拼命憋了回去的不爽表情。

    “啊,但明天就有和A班一起上的生物課。”我折返回來提醒,“最近我決定要好好學習。所以我不翹課的。”

    “…那種不算!”他立馬氣吼吼地說,“快點給我消失!也不準用那些亂七八糟的稱呼叫我!”

    “遵命——”我拖長了音調,最后朝他慢慢眨了兩下眼睛。

    獄寺君的臉色又紅又綠——

    下午的體育課,擁有幸運物加成的我有如被職業選手附體,輕而易舉就帶領全隊奪得了勝利。

    可惜不能讓獄寺君看到。正當我這么想的時候——

    “啊啊啊——是A班的學生!往這邊過來了!”

    “山本同學!還有獄寺!受不了、這么遠遠地看那兩個人都好帥!”

    “…奇怪,A班的怎么會跑來操場這邊啊?”

    應該也是實驗課提早下課,然后正好經過吧。我一邊在心里面回答,一邊恪守著“眼神也不能交匯”的約定。

    越是克制就越會想往那邊看,實在是太痛苦了。恍惚間,我仿佛看到自己變成了悲催的Q版卡通角色,在扭曲的人性漩渦中不斷掙扎。

    “回末同學,你渴不渴?”

    “這邊有毛巾!”

    “排球我來幫你拿吧。剛剛真是一場精彩的比賽啊!”

    救我于水火中的是同班的ABCDE君。他們有著如五胞胎般缺乏特色的NPC面孔,由于性格和善,所以容易給人留下“特別喜歡說話”的印象。

    ABCDE君在我面前組成了遮擋視線的堅實人墻,然后像合唱隊一樣開始不停的說話。七嘴八舌的交談間,我隱隱感到一道飽含著復雜情感的強烈視線。

    然而,當我扭過頭的時候,只看到了A班浩浩蕩蕩的背影。人群中,獄寺君緊緊跟隨在褐色腦袋身邊,正和黑色腦袋爭論著什么,爭論得熱火朝天的樣子,好像根本沒注意操場這邊。

    …是錯覺嗎?

    同樣的錯覺,第二次發生則是在隔天的生物課。

    A班與B班難得一起上大課,老師讓我們自由分組解剖青蛙。我照例是目不斜視,微笑著與圍上來的ABCDE君組成了小組。

    “煩死了!別自作主張的湊過來!”——遠遠的,聽見了獄寺君驅趕女生的怒吼,他好像比平常還要不耐煩。

    “回末同學從昨天就一直扎著頭發啊,和平時的感覺很不一樣呢,很可愛!”

    “笨蛋!是因為新發飾吧?十字架的形狀很少見,回末同學喜歡基督教文化嗎?”

    “什么基督教啊。是最近流行的那個——吸血鬼風格才對吧!”

    “十代目,請您放心!我絕不會讓這些笨蛋隨便靠近!”另一邊,獄寺君大力拍打著胸脯。周圍的星光氣場都要蔓延到我這邊來了。

    “啊哈哈哈,獄寺君,這樣說果然還是……”沢田同學的回應則是一如既往的老好人。

    “好像很有趣,那我也來加入吧!”這開朗到有點強勢的聲線,多半是山本同學吧。

    面對ABCDE五君,我也露出微笑:“不是基督教也不是吸血鬼,是男朋友送的禮物啦!”

    結果他們和獄寺君一起嚎出了天打雷劈活見鬼的質疑:“什么東西啊!?”

    “欸?回末同學在和誰交往嗎?到底是誰啊?”五君十分緊張。

    “…我說,你也用不著這么生氣吧?”被獄寺君吼個正著的山本同學十分無辜。

    對話到這時候已經相當混亂了,能完全搞清狀況的天才恐怕只有我一個。我趁亂往獄寺君他們那邊瞟,卻在不經意間對上一雙比不會賽跑的兔子還無辜的褐色眼瞳。

    ——沢田同學正愣愣地瞧著我。對視的那一瞬間,他的表情十分復雜,混雜著崇敬、恍然大悟以及一絲絲匪夷所思的驚恐。

    “獄…獄寺君,你還有想邀請的人嗎?”他立刻問,同時不斷暗示性的往我這邊瞟著。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老好人了。能在三言兩語間達成這樣的助攻之舉,像這樣的存在放到少女漫畫里都會被稱作是“小天使”啊。

    “不必了十代目。棒球笨蛋也給我閃一邊去!這種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東西我一個人就能完成了!”

    像獄寺君這樣的則會被稱作“木頭”。

    “回末同學?你怎么不說話,交往什么的果然全是誤會吧!?”五君在我面前齊齊扭動。

    我露出了惡魔般的快意微笑,然后說:“因為這兩天在吵架啦……之前感情很好喔!說是已經離不開我了,想要和我永遠在一起呢!”

    不遠處傳來“咔吧”一聲響。

    “喂,獄寺,你怎么把解剖刀弄斷了啊?”山本同學驚訝道。

    “山本,這種時候還是少說兩句吧……”沢田同學以仿佛看穿一切的同情語氣道。

    “十代目,請您放心。我這就把這只聒噪的青蛙開膛破肚——縫上嘴巴——然后炸個稀碎,就這樣一口氣送到黃泉去!”

    獄寺君聲音陰沉;背景音里還摻雜著 “不要隨便掏炸/彈啊啊啊啊!”的勸阻,以及“哈哈哈都要炸爛了還縫上嘴巴,不是有點多余嗎?”的質疑,以及“質疑的點居然在這里!?”的二次質疑。

    “回末同學,像這樣會和女孩子吵架的男生實在太討厭了!還是趁機會趕緊分手吧!”五君也在這時齊齊勸道。

    “欸?但我覺得他內里其實很溫柔啦。”我笑瞇瞇地說,“我超級、超級喜歡他!”

    “…………”

    忽然之間,身后無論是點火聲還是勸阻聲都失去了蹤影——

    那邊就這樣徹底安靜下來了。

    第32章 第32章

    三日零一小時之期已到!

    秒針一轉過最頂端的12, 我就迫不及待地給獄寺君打了電話。這次才響了一下就被接通,那邊還是一聲不吭,只是隱約有不耐煩的暗黑氣場從聽筒滲透過來。我就興高采烈地說:

    “獄寺君!我們去約會吧!”

    “……”

    那邊“啪”的一聲就把電話掛斷了。

    “沒用的!”我大聲道, “獄寺君!我們去約會吧!”

    “哇啊!?”他被我嚇了一跳,緊接著又有好多下“嗶”聲響起, “可惡,為什么會掛不掉啊!?”

    “不要掙扎了。通話會一直持續下去的。”我深情道, “因為現在維系著我們的是愛啊——”

    真不知道這三天零一小時我是怎么過來的。眼前仿佛出現一張透明表盤,以出離折磨的速度慢慢轉動著;一開始的背景是拿著骨棒狩獵野獸的原始人虛影,最后他們造出火箭飛躍了銀河系、在浩瀚的宇宙盡情嘲笑著我這個愚不可及的傻瓜。

    再也不要離開獄寺君了!

    “誰和你有愛啊,惡心死了!”他毫不留情地喝斷我,接著語氣漸漸復雜, “嘁,你倒是一秒鐘都不肯多等啊……”

    “咦,難道獄寺君之前也在偷偷數時間嗎?”

    聽他這么說, 我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揚,結果被兇巴巴又語無倫次的教訓了。

    “…笨蛋, 怎么可能啊,你是笨蛋嘛!?提防你這種家伙有什么問題嗎!?”他大叫, “有事說事!”

    “喔……獄寺君, 我們明天去看電影吧!”我提議。

    “……哈啊?”那邊的聲音稍稍松懈。就像做足準備打開關底Boss, 卻發現門后面藏著一只可愛的小白兔一樣。

    “是在漫畫上看到的。”我興奮道,“本以為絕對無法在一起的男女主角,莫名其妙開始了約會。而約會的方式竟然是到電影院看一整天的電影——這樣做了以后, 兩人間的距離好像也跟著拉近了!”

    獄寺君沉默一下, 然后說:“你這家伙……看的漫畫也不正常。”

    “不是的!這次可是天才漫畫家畫出的超有意思的超能力戀愛漫畫!”已經徹底淪為男女主cp飯的我義正言辭,“絕對能在一起!雖然之前的情況一直很不妙, 但男女主到最后絕對能夠心想事成緊密相連!而且還是以一種超乎尋常的方式!我已經能確信了!”

    獄寺君沒和我爭論這個,只是冷冷說:“我對電影沒興趣。以為我和你一樣閑啊。”

    “哼,我看你是不敢來吧?”

    “激將法對我沒用。”他冷笑,“我才不會上這種當呢!”

    于是畫面一轉,仍然是周日的上午10點,獄寺君鐵青著臉出現在了電影院門口。

    他一看到我就倒豎著眉毛擼袖子:“說誰怕了啊——這次絕對要找出你這家伙的弱點,然后就這樣把你干掉!”

    闊別三天再見,獄寺君的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議。那么酷帥的私服首飾搭配著那么那么的一張臉、仿佛整個人都在pikapika的發光,我只顧傻乎乎地盯著他看,嘴角變成了軟綿綿的波浪。

    “給我覺悟——”獄寺君忽然頓住,咬牙切齒地大吼,“唔啊,你的眼神像變態一樣!”

    “因為、畢竟已經三天零一小時沒有和獄寺君面對面說話了!”

    我含淚向他撲去。他如臨大敵,竟然主動伸出手,以微妙的力道化解了我的靠近。

    雖說以旁人的視角來看,我們就是在浪漫的粉紅色背景中手拉著手原地轉了三圈。獄寺君表情猙獰得像被邀請進入愛之芭比城堡的伏○魔,時刻準備著大開殺戒。

    “再也不要分開了!”我斬釘截鐵地說。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他也斬釘截鐵地回應。

    “放手!”

    “不放!”

    就這樣像納豆一樣糾纏著進入了電影院。

    周末上午的影院比墳場還冷清,零星的工作人員如僵尸般在爆米花機器附近游蕩。黃澄澄的燈光下,堆積在一起的爆米花和腦花也沒什么兩樣。

    我自然而然地回憶起了黃泉。說起來,妖怪大會的第一場比試就是在電影院里舉辦的,當時獄寺君被迫觀看了自己對沢田同學大言不慚的黑歷史,由于遭受的打擊過于重大,還差一點就成佛了呢。

    “…喂,不準想些有的沒的!”獄寺君忽然陰沉著臉轉過頭來。

    “欸,我想什么啦?”

    他威脅般的瞇起雙眼,冷冷道:“反正不準想。”

    我就一邊回想,一邊朝他咧嘴微笑。久別重逢,不管他做什么都是那么可愛——即便是現在被氣得七竅生煙鼻歪嘴斜哆哆嗦嗦掏炸/彈的樣子也很可愛!

    “從現在開始到晚上十二點,我們要把這里的電影全都看個遍!”

    我豪氣萬丈地說出了漫畫里的名臺詞,獄寺君卻毫無反應,只是嘴唇松開一下又闔上、露出了類似冷笑的神情。

    “隨便你,”他一臉酷酷地說,“反正我不付錢。”

    不愧是他。一句話就讓約會的浪漫氛圍煙消云散。

    “…這不是人渣小白臉才會說的臺詞么。”我抬頭看看他冷淡的側顏,一秒鐘屈服了,“沒問題,就讓我來包養你吧!”

    我豎起大拇指,朝他閃亮一笑。

    “&%*#!?”獄寺君瞬間一退三丈遠,過了很久才把嘴巴里的怪叫轉換成普通人類能夠理解的語言。

    “……不知道‘羞恥’兩個字怎么寫!”他罵完頓了頓,又像沒罵夠一樣惡狠狠補充,“妖怪!遲早鯊了你!”

    “麻煩給我12張電影票,還有一桶超巨大爆米花!”對此,我司空見慣,任由那些詛咒從耳朵旁邊飄過了。

    負責接待的店員倒是面露驚奇,仿佛不敢相信世上還能有我們這樣的情侶組合;原本了無生趣的面色瞬間煥發出生機,就像僵尸活了過來一樣。

    “現在有優惠活動,購票贈送娃娃機體驗。感興趣的話,現在就可以免費兌換游戲幣~”對方指指擺在墻邊的一排玻璃機器。

    除去電視上偶爾安排在電器街的采訪,這還是我第一次在現實世界中見到娃娃機。據說這是刻意針對人性弱點設置的邪惡機器,稍不留神就會淪落到時間金錢兩空的悲慘境地。

    我蠢蠢欲動。獄寺君紋絲不動。

    “無聊。”他用鼻子輕輕哼了一聲,“要去你自己去,別拉上我。”

    “欸?機會難得,一起去嘛。”我勾住他一邊胳膊,他頓時嫌惡地要甩開。我順勢將身體前傾、仰著頭朝他發送祈求光波。

    獄寺君一愣,眼神先是一松,緊接著便冷下來,里面仿佛有一整個北海道的寒冬呼嘯。

    “說了不去了吧!”他用力將手甩開了,“你很煩啊!”

    ——簡直就像是充滿了防衛意識、把身上的刺全都用力炸開的河豚一樣。

    我眨了眨眼睛,然后說:“好吧,那我先去那邊看看。”

    他沒吭聲,任由我跑開了。放在以前,看到我的注意力被引開,獄寺君一定會表現得歡欣雀躍(然后獰笑著朝我發動攻擊),現在卻一點這方面的意思都沒有,甚至連散發出的氣場都說不上開心。

    果然,是有哪里不一樣了吧——

    娃娃機,堪稱現代工業制造出的人工沼澤。

    遠觀不過稀松平常,甚至連抱著游戲幣行走其中的人類都多少沾染著幾分玩物喪志的弱智氣息。

    但是,一旦陷進去就完了。

    絕境,煎熬,以及無論如何都想抓在手中的最后的希望。

    那是只有深陷進去過的人才能理解的地獄。

    這時候能充當拯救者的,只有神志還沒被沼澤吞噬的同伴而已。

    側邊傳來“哐啷”一聲巨響,我略不滿地抬起頭,隔著玻璃看到了銀發少年陰沉平靜的面色——就好像剛剛猛踹了機器一腳的人不是他一樣。

    “獄寺君?”我一愣,“電影要開場了嗎?”

    “誰會來叫你看電影啊?”他頓了頓,很不耐煩的樣子,“已經十點半了。”

    “才過了半個小時啊。”

    “晚上十點半了。”他稍微帶著點惡意說。

    “……欸?時間過得這么快嗎?”這么說著的時候,我仍是緊盯著吊桿。只見它松松垮垮的向下張開,四根金屬爪牙貪婪觸碰到無數公仔,最終卻一個也沒撈著。

    “又失敗了啊……”失望地吐出一口氣,我繼續往機器里塞游戲幣。到現在,這已經變成全然機械性的動作了。我一邊意識恍惚,一邊覺得自己說不定就是為了給娃娃機塞游戲幣而生的。

    偏偏在這時,手臂被另一只手架住了。我轉過頭,少年望來的目光充滿探究。

    “你這家伙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啊?”他蹙著眉,比起生氣更像費解,“一口氣玩11個小時的娃娃機?”

    “欸,很奇怪嗎?”

    “就算是怪胎也不會這么做吧。”

    “…啊?”通過和他的對視,某個猜想電光石火般閃現。我脫口而出,“難道說,獄寺君沒去看電影,就這么在旁邊干等了我11個小時嗎?不會吧你是笨蛋嗎?”

    “哈啊?”他登時眉毛倒豎,“我怎么可能會做這種事啊!?我才沒那么閑,只是正好路過順便再來看看,沒想到你還真在這啊!”

    我看看他;他嘴角一抽,沒有移開視線,莫名其妙的透出一股固執;于是我率先將目光移開了。

    樹茨

    “因為看到了想要的娃娃嘛。”我鼓起臉頰,盯著玻璃柜角落里的那只橘貓公仔,“圓滾滾的不覺得很可愛嗎?”

    “丑死了。”他看都不看就說,充滿懷疑的目光仍舊釘在我身上,“你該不會是在搞什么奇奇怪怪的詛咒儀式吧?”

    “世上哪有需要借助娃娃機的詛咒儀式啊?”我吐槽,“獄寺君,你腦回路有點怪。”

    “沒你這家伙怪。”他反唇相譏,“真這么想要,用你的‘超能力’不就好了。”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啦。”我還是全神貫注在那只貓咪公仔身上,“可娃娃機的樂趣不就在這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的過程上嗎?”

    “……”

    他忽然沉默。

    “就算用能力得到里面全部的娃娃,我也只想要那一只。”我繼續道,“就算用能力拿到那一只,終究是借助了作弊的手段;就像用修改器通關游戲一樣,到最后不是很沒意思嗎?”

    “你在這時候倒是看得清啊。”獄寺君滿是譏諷,聲音也冷了下去,“就算自己抓到,也馬上就會厭倦。反正你就是這種糟糕的性格沒錯吧。”

    “嗯……確實是有這種可能。”我聳聳肩,“畢竟花費了龐大的時間金錢,如果最終拿到手的娃娃也就那樣,難免會失望吧。”

    他沒回應,冰冷的目光穿透玻璃,涼涼的一片翡綠。

    我稍微想了想,又說:

    “但也可能會開心吧?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娃娃,只有一只令我花費了那么多的時間精力,所以只有這一只是完全屬于我的娃娃——不是有本法國童話記載過類似的事嗎?”

    說完,我晃晃籃子。里面空蕩蕩的,只剩下最后一枚游戲幣;最后一次機會。

    “怎么樣,獄寺君要陪我見證到最后嗎?”

    “……”

    獄寺君張了張嘴,臉上已經流露出了他拒絕人時特有的那種譏諷神情。

    然而最終,他卻什么也沒說。

    我沒在意,將游戲幣投入機器。連續工作了11個小時的吊桿搖搖晃晃,隨著操作而移動。因為是最后一次,我萬分謹慎地挑選著位置,任由紅色的倒計時一秒秒過去——已在娃娃機沼澤里連續奮戰了11個鐘頭的我可不會因此動搖——

    而獄寺君站在機器的另一側,垂眸望著滿倉的娃娃,神態竟然十分安靜。

    我莫名其妙的一愣。

    金屬的爪子緩緩張開,虛影倒映在玻璃上,與獄寺君的身影緩緩重疊。

    ——沿著眼睛、鼻梁和嘴巴,緩緩向下,插入心臟。

    爪子最終提起了橘色小貓的一條腿。我回過神來,暗道一聲不妙,升到上空時爪子輕巧一抖,在我心痛的無以復加的凄慘注視中,貓咪公仔再度滑落,與我失之交臂。

    “唔啊啊啊啊啊啊!?”我扒著玻璃慘叫出聲,“怎么會這樣!?還以為絕對能成功的,甚至還為此說出了必勝臺詞——怎么會這樣!?”

    “…哼,”獄寺君冷笑一聲,聲音不再像先前那樣緊繃。

    他走到我旁邊,目光居高臨下,“看來你注定是要失敗了啊。”

    “可能這就是人生吧……”我惆悵地吸吸鼻子,“唰”的一下抱了上去,求安慰般拿臉蹭了蹭他。

    “……!”

    被我抱住的身軀一僵。可能是還沒反應過來,居然一點反抗都沒有。我把臉貼在他胸口,觸碰到不屬于自己的溫度,才意識到身體早已僵硬冰涼。

    “獄寺君,好溫暖啊……”我愜意地閉上眼睛,但這時其實已做好被推開的準備了!

    “什么啊,這種速度,”上方傳來他的喃喃,聲音聽起來稍微有點奇怪,“你這家伙果然是妖怪吧?”

    “是瞬移,我用了瞬移。”

    “…喂,快點給我放開。”他冷冷道。竟然沒把我甩開,而是試圖用言語讓我醒悟。難道他不知道我的臉皮比厚蛋燒還厚么?

    “力氣全被娃娃機吸走了。啊啊、真是場殘酷的游戲啊……”

    “你這完全是自作自受吧。”獄寺君吐槽,同時身體略微動了動,仍舊是微不足道的力道。

    “看電影嗎?”我趁機抬眼,下半張臉還埋在他胸口。

    “…你還記得電影啊?”他一愣,額角終于蹦出一個碩大的井字,“夠了吧,先給我下來!”

    “走嘛走嘛,最后一場差不多就是這個時間。”我像牛皮糖一樣被他甩來甩去,“今天冷落了獄寺君真是抱歉。讓我現在補償你嘛。”

    “哈啊?誰要這種補償啊!?”他大叫,像一臺正循序漸進重啟的機器,“放開我、我要回去了!”

    “那你帶我一起回去——我用其他辦法補償你嘛。”我眨眨眼睛。

    “……!”機器的重啟被打斷了。

    “看電影嗎?就一場。”我又眨眨眼睛,聲音放得軟軟的,“現在下不來——在北海道的冬天伸出舌頭舔柱子不是就會凍在上面么——現在差不多就是這種狀況。看電影嗎?好想和獄寺君一起看電影。拜托啦,就一場。”

    “……”

    和《午夜兇鈴》般的陰森目光對上了。獄寺君好像連糾正我歪理的打算都沒有。

    過了半晌,他惡狠狠兇巴巴的拖著我往檢票口走,步子邁得超級超級大。

    我掛在他身上。視野里,散發著夢幻光芒的娃娃機越來越小,最終變成了如記憶般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

    ——非常想要得到的娃娃。

    ——一旦得到了,可能會開心,可能會失望。

    在勢在必得的那個瞬間,注視到了堪稱落寞的平靜眼神。

    于是,遲疑了;然后,莫名其妙的放棄了。

    唉,當時直接按下去不就好了么?明明按下去也不會怎么樣。

    我一邊這么想,一邊把臉輕輕靠在了少年肩上。

    第33章 第33章

    影廳里沒幾個人, 基本都是情侶。

    一對一對,很有默契的拉遠距離,散發出一種“因為現在還沒到去love hotel的時候所以先來打發一下時間”的慵懶氣息。

    沒人是來看電影的;反倒讓最晚到的我們順利占據了超好位置, Lucky!

    “原創動畫。西方的中世紀背景,又融入了魔法與劍的幻想元素啊……這種設定已經過氣了吧。”我研究著手上的宣傳單, 持劍的勇者占據了最中間的最大板塊,看著像正統的騎士角色, 抬起的綠眸正直凜然。

    我脫口而出:“好像有點像獄寺君。”

    他卻很不領情:“說誰像這種傻乎乎的角色啊。”

    “明明就很帥嘛。”我看看宣傳單又看看他,不由自主的想象起獄寺君換上一身中世紀騎士盔甲的模樣,盜賊的裝扮好像也很適合…緊接著,大腦里面自作主張蹦出的畫面卻是,女仆——獄寺君似乎是被我盯煩了, 黑著臉移開了視線。

    電影開始沒多久,初出茅廬的勇者在花海救下了從魔女手中逃脫的公主。淡粉色的花瓣漫天飛揚,伴隨著這樣的浪漫邂逅, 影院的各個角落響起了細碎的水澤聲。

    情人間的蜜語有如爛熟的櫻桃,蠕動著破開, 從柔軟的紅色天鵝絨墻壁上滾落,灑滿了影廳。

    獄寺君忽然把可樂拿到了手邊。冰塊的碰撞聲響亮而清醒, 莫名沾染上一點警惕和緊張。

    至于我, 我還是全神貫注盯著屏幕。電影里可沒有多余鏡頭。剛剛短暫的一瞬間, 飛舞的花瓣有幾片沾染著血跡。公主突然回頭,眸光漸趨溫涼。

    “…唔,原來是這種故事啊。”我嘟囔著, 塞了一把爆米花到嘴里。

    ——我非常喜歡電影, 就像喜歡漫畫與書籍一樣。

    因為很有趣。其它什么也不用做,只消打開電視和影碟機, 喜怒哀樂便流水般涌入眼睛。

    為什么哭,為什么笑;

    為什么哭泣也能代表喜悅,笑臉也會寓意悲傷。

    生活在平靜小鎮的我曾靠電影領略世界之大。這項愛好曾一度占據我的全部空閑時光。

    后來,也不記得具體是在什么時候——雖說之前就隱隱約約的感知到了——我忽然徹底意識到,電影終究是經過人為編織的產物。

    一邊竭力還原著真實,一邊用心扭曲著真實。會覺得有趣就是在于這種地方。

    這里是為了讓人哭吧;這里是故意犯傻的笑點;為了煽情舍棄了情節的合理性;音樂的切入真隨意啊。

    我猜測著幕后者的意圖,到了樂此不疲的程度;觀影的過程從欣賞變成了博弈。

    一旦意識到自身對標的并非電影角色,而是藏在幕后的人,心情就時常傲慢,再也無法像兒時那樣熱烈的“體驗”了。

    幽藍的屏幕光倒映在眼中。

    月光下,公主撩起翩躚的衣袖,纖細手臂上爬滿尸斑。

    回憶殺切入一樁色彩繽紛的謀殺,綠色、藍色、黃色的水彩不斷濺在屏幕上。魔女用利刃剝下曼妙的人皮,將淡粉色的血肉一塊塊拋進花海里。

    披著人皮的魔女;不知愛的魔女。

    原本溫柔善良的女主角搖身一變成了最終反派。從劇情來說,反轉得沒什么新意。但畫面的表現力是一流的:迪○尼配色的兇殘謀殺,看得連陽光都陰森起來了。

    我看得津津有味,同時化身為瘋狂的爆米花吞噬機。鏡頭在這時切換到錯愕的勇者。身為主人公的勇者有雙湖綠色眼睛,性格明明一直很溫和老好人(又或者說缺乏個性),卻總是在某些很微妙的地方讓我聯想到獄寺君。

    雖說本人完全不這么覺得。

    我分神往旁邊看:獄寺君一臉冷漠,全身都被熒幕光籠罩,像披上了一層模糊的光暈。綠瞳里的光彩明明滅滅,連帶著瞳孔顏色也一直變化,時而是湖泊般的深綠,時而是帶著春寒的淺色。

    視線半點不往這邊偏。

    我忽然有點哀怨。

    上次約會的時候,他分明還全神貫注在我身上,這次卻這么冷淡,好像完全當我不存在。難道是三天零一小時的短暫分別帶來的慣性效應……我猛猛吸了一口可樂,假裝不經意的往他那邊伸手。

    很輕易就碰到了手背。因為剛剛才握了可樂杯,我的手有點涼,擠入指縫、像剛破殼的小蛇一樣勾住了他的小指。

    獄寺君“嗖”的一下就把手抽回去了。之所以還沒離開,多半是礙于面子。感覺他是那種碰到特定情況就會把“逃跑”兩個字從字典里摳掉的類型。這種性格吃虧應該就像吃大米一樣自然。

    “不想看了。”我說。背景是知曉真相后的勇者染上憎惡與仇恨的面容,接下來的劇情用腳趾想都知道——他要遵循古老的預言,把魔女殺掉。假如魔女沒有心血來潮玩弄他的感情,說不定還有轉圜余地。魔女想要規避命運,卻親手將自己的退路堵死了——就是這種缺乏新意的走向。

    “那走。”獄寺君面無表情道,然后幾乎是迫不及待的站了起來,被我一把拉住。

    “那樣不是太浪費了嗎?”我悄悄說,“再待一會兒吧。”

    他一僵,立即瞪過來一眼,可惜被熒幕光微妙柔化,威懾力大打折扣。

    因為這半站不站的動作,后排有人發出噓聲,我趁機加大力道,半拽不拽的把他拉回座位。

    莫名其妙重新坐好后,獄寺君一瞬間好像很迷惘,隨之是清醒,再隨之是暴躁。他頓時轉過頭來,那“嘭嘭”彈動的青筋,微微張開的嘴唇,眼看就要說出一大串埃及祭司才能掌握的復雜詛咒。

    我湊過去在他下巴上“吧唧”了一口。

    獄寺君:“…………”憤憤的神情還殘留在臉上,可是這么近距離的注視,很容易就能看出薄薄一層憤怒之下的呆滯懵懂。他好像又宕機了。

    我沒有離開,而是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銀灰色的額發貼著柔軟臉頰,被我撥弄到一邊。

    “…可以嗎?”我抬起頭,悄悄問他。

    獄寺君沒說話,但也沒用眼神表示“不可以”;只是瞪圓了眼睛,一副拼命想思考但做不到的樣子。凌亂的鼻息掃在臉上,我們之間的距離既沒有減少也沒有變多——居然連后退的動作都沒有。他今天是比以往冷漠,但又好像比以往還呆欸。

    熒幕上,傷痕累累的勇者對著魔女拔出利劍。劍刃離鞘時發出“咔嗒”的一聲脆響,我就親上去了。

    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親親了。

    經過這么久的“練習”,我也算是發現了獄寺君的偏好。要溫柔一點,再溫柔一點,即便有再強勢的企圖,只要裹上一層溫柔的外衣,他就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掙扎著要站起來,于是跨坐到同一張椅子上;

    想過來妨礙的手,于是一把扣住按在椅背上。

    身后傳來魔女囂張的笑聲。在電影里,這基本就是“樂極生悲”的信號。

    獄寺君微仰著頭望向我,剔透的綠瞳里倒映出兩團漆黑模糊的影子。我忽然有點好奇,在他眼中的我會是什么樣的?

    于是更加湊近了。

    近到了沒辦法再躲避的距離。

    在黑暗的、無人知曉的角落里。

    電影里正上演大決戰的戲碼。光怪陸離的顏色披在身上,有種古怪的迷幻感。我想正是因為這樣,才會在獄寺君眼中看到了類似“動搖”的色彩。

    呼吸各占一邊,混雜著憎惡、迷惘與其它的什么,先是對峙,然后交換。

    甜甜涼涼的。可樂味。

    爆米花桶滾落到地上。

    眼前是一片茫茫的翡綠,耳邊則充斥著勇者的怒吼與魔女的笑聲。勇者的利刃艱難抵擋著撲來的藤蔓,一下一下,等待著反擊的機會。然后忽然之間,傳來了軀體被刺穿的聲音。一場成功的復仇戰。

    影廳仿佛變成了一罐密封可樂,氣泡咕嘟咕嘟上升,化為迅疾綿密的泡沫。

    獄寺君一只手撐著我的腰,我拿手指蹭蹭他耳朵。

    然后,在某個瞬間,在我還沒做出進一步的動作之前,獄寺君擰著眉毛闔眸,鼻息透露出些微難耐,完全是下意識的——

    ——他微微抬臉,自己張開了嘴——

    味增湯、洋蔥肉片、肉丸、漢堡肉、火鍋、燉煮內臟……

    我“唰啦”一下闔上了漫畫書。

    塞進枕頭,退到床尾,蒙上小被被。

    撥通手機,這次響了足足七八下,還是沒有被接通。我脫口而出:

    “獄寺君,你該不會是在對著電話猶豫吧?”

    “唔哇哇!?”那頭傳來猝不及防的反駁,“為什么會自己接通啊!你這家伙是手機怨靈嗎!?”

    “哼哼,假裝聽不見也是沒用的。”我深情道,“畢竟現在連接著我們的可是愛——”

    “你有完沒完啊!?”結果被他毫不留情地喝斷了。

    “只是想問一個問題啦。就是、那個、關于今天的約會……”我瞟向封印著漫畫書的枕頭。

    那邊忽然沒動靜了,只剩下靜靜的呼吸聲。

    “獄寺君將來會吃掉我嗎?”

    “…哈啊?”他匪夷所思,充滿錯愕,結結巴巴,“你你你腦子里整天就裝這些黃色廢料是吧?”

    “說的不是那種吃法啦。”我悲道,“是我看的漫畫——明明一起看了一整天電影、按理說絕對絕對產生了牽絆的男女主角。最后男主角卻把女主角吃掉了,完全物理意義上的、做成生姜燒肉還有其他各種菜肴的那種吃掉了!”

    雖說這也是一種永遠緊密結合的方法沒錯啦!

    獄寺君沉默一下,真誠地對我說:“你還是去死吧。”

    “欸?不要啦。”

    “現在就去。快一點。先離開地球,然后死吧。”

    “不要不要嘛。”

    像這樣沒意義的對話持續了好一會兒。我們兩個都不知疲倦,直到最后,莫名其妙的雙雙陷入安靜。

    “獄寺君。”我忽然叫他。

    “…我要掛了!”他惡聲惡氣。

    “就說最后一句。”

    我本來是想和他說“明天學校見。”,然而話到嘴邊,腦子里又冒出了其它想說的。

    于是拐了個彎。

    “——像獄寺君剛剛說的那種‘吃法’,我倒是沒什么意見喔。”我故意壓低聲音,半開玩笑地重復,“怎么辦,將來你會‘吃掉’我么?”

    “…………”

    “獄寺君、獄寺君?”

    我叫了兩聲,那邊卻一直沒有回應。很快傳來“啪嗒”一聲響,通話自動中斷了。

    我眨了眨眼睛。

    該不會是慌張過頭,直接把手機從窗口丟出去了吧?

    …他好可愛。

    光是想象對面呆若木雞的可愛反應,就忍不住在床上快樂打滾的程度。

    真的好可愛啊!

    第34章 第34章(小修)

    在大街上看到了獄寺君。

    微微佝僂著背, 一副要去制霸鈴蘭的兇煞相,默默徘徊在一家…樂器店的櫥窗前。

    “呦,獄寺君, 下午好啊。”

    我小跑了過去,戳了戳他的背。獄寺君就像突然受到驚嚇的貓咪一樣一蹦三尺遠。

    “怎么又是你!?”他大叫, “不要搞這種突然襲擊——你走路都沒聲音的嗎!”

    我笑瞇瞇地看著他,他陰沉沉地回望我。我們就這樣靜靜對視了片刻。

    “獄寺君, 你想買鋼琴嗎?”我問他。

    “你怎么知道!?”他脫口而出,而后又飛快改口,“誰說我要買鋼琴了啊。”

    “因為你一直鬼鬼祟祟地在這邊走來走去嘛。”我奇道,“欸,獄寺君會彈鋼琴嗎?”

    他沒正面回答, 只是很不耐煩地說:“不關你的事。”

    “應該很貴吧。”我瞟瞟櫥窗里的龐然大物,光是那漆黑閃亮的光澤,就能看出價格不菲了。真的負擔得起嗎?明明都在便利店勤工儉學了欸。

    獄寺君“哦”了一聲, 毫無繼續對話的意思,冷酷無情轉身就走——沒能走得動, 因為我伸手拽住了他敞開的襯衫下擺。

    “…放開!”他超兇,“休息日光是遇到你就夠倒霉的了!”

    言下之意, 如果有什么更深的牽扯就更糟糕了。

    “不要這么說嘛。”我忽然靈光一現, “啊, 我知道哦,能便宜買到質量超棒的鋼琴的地方。”

    他一愣,隨即面色一沉。

    “…你這說法一聽就是門外漢!”少年大力向著我的反方向前進, “我要回去了!”

    “欸。就當是陪我嘛。” 我笑瞇瞇地不撒手。被拽住衣角的獄寺君就像《貓和老鼠》里的湯姆貓, 帶著兇惡的表情邁著激昂的步伐,行走在由霉運鋪就的康莊大道上。

    “……”書次

    獄寺君動彈不得;獄寺君停下掙扎;獄寺君黑著臉不說話。

    “走嘛走嘛。”我拖著他經過櫥窗里那架光鮮亮麗的鋼琴, 然后快樂地瞬移了——

    “自己家種的番茄和野菜——”

    “二手衣服還有包包,都是八成新,便宜賣啦……”

    “逛累了來個包子吧!150元3個承蒙惠顧~”

    平日里空曠的街道塞滿簡易帳篷搭就的攤販,人來人往,都是町內居民。這幾年,“斷舍離”的思潮風靡全國,連并盛也開始定期開設集市,鼓勵社區內的雜物交易。

    “這里什么都有哦。”我認真道。

    “我又沒說要買東西!”獄寺君黑著臉站在農產品攤與金魚攤中間,正有居民為了砍價吵得不可開交,“再說了,哪個傻子會在這種地方賣鋼琴啊!?”

    話音剛落。

    “什么什么?前面有攤販在免費送鋼琴?”

    “貓婆婆擺的攤。聽說還是演奏級的,價格超貴!”

    “那不是超值錢么?可惡、偏偏是那個老太婆……!”

    一陣急促的腳步從我們旁邊奔過了。

    “這里什么都有哦。”我重復。

    獄寺君嘴角一抽,下意識瞪過來。每當他這么做的時候,身上的混血感便尤為明顯:濃密的睫毛搭配深邃的翡綠色眼眸,里面閃動的光彩冷冷的——他好像總是在生氣。

    “你剛搬來嘛。這種都是本地人消息比較靈通啦。”我安慰。

    “閉嘴!”結果,好像只起到了火上澆油的效果。

    “走嘛走嘛。”我趁機拉拉他袖子,正想來一個甜蜜牽手——

    “獄寺?阿綱,那邊那個是獄寺吧?喂——”

    遠處傳來了這樣爽朗得有些嚇人的呼喚。

    我回過頭,看到了正朝著這邊大力揮手的山本同學。他在人群中分外顯眼,就像一根混入了馬鈴薯堆的pocky。之所以沒能立刻過來,是因為被熙熙攘攘的人流暫時阻礙住了。

    說起來,現在他旁邊那若隱若現的褐色發尖,難道就是沢田同學?

    我剛想踮起腳確認,就被獄寺君一把推進了旁邊的帳篷里。

    是占卜帳篷,四周神神秘秘地拉著紫色帷幕。攤主殷勤望來又被即刻嚇退,開始哆哆嗦嗦著翻找錢包——這樣膽小怕事的作風,我敢斷定,他絕對沒有占卜頭厲害。

    “給我現在消失!”獄寺君一臉認真嚴肅地對著我說。

    “欸?為什么啊!”我大聲抗議(主要是為了欣賞他緊張兮兮的樣子),“明明是我先來的!”

    “怎么可能讓你這種危險人物接近十代目啊!”他毫不猶豫。

    “那你可以和我一起偷偷溜走呀。”我朝他伸出手。獄寺君卻立即警惕地后退一步。

    “這種混亂的場合,貼身保護是十代目左右手的職責所在!”他繼續毫不猶豫,“光靠那個棒球笨蛋肯定不行!”

    “真的嗎?可他們逛集市都不帶你欸。”

    “還不是因為你一直纏著我!”獄寺君不為所動。

    “原來如此啊。嗯——”我故意裝出思考的樣子,然后說,“不要。”

    “…喂!”獄寺君壓低了聲音,然后就陷入糾結語塞。

    看得出他正竭力思索對策,都能聽到大腦運載過度時發出的那種不堪重負的“咔咔”聲了。

    “就這樣出去也無所謂吧。”我說。

    “怎么可能無所謂啊!?”他脫口而出,“你這家伙可是敵人!”

    帳篷里寂靜了一瞬。

    “…確實啦,我是一直威脅著沢田同學安全、以此為借口把獄寺君這樣那樣的‘敵人’。” 我點點頭,“但是那又怎么樣呢?如果我不愿意配合,獄寺君也拿我沒辦法,因為你又殺不掉我。”

    聽到這話,獄寺君就像被人迎面潑了一盆涼水一樣迅速冷靜了下來。

    “你這家伙……現在是在挑釁么?”他面色極差。

    “我只是在闡述事實哦。”我將手背在身后,對他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明明是獄寺君先用那種兇巴巴的語氣讓我消失的欸,要挑釁也是你先啦。”

    他一愣,表情超級不爽,但隨即閉了閉眼睛;重新望過來時,就變得很果斷,再沒有先前的糾結了。

    “…現在先給我消失。”獄寺君冷冷說,“之后…之后的事之后再說。”

    “‘之后的事之后再說’是什么意思?”

    “…之前不是一直都是這樣么!”他漲紅了臉,聲音陡然拔高,既憤怒且緊張的樣子。

    獄寺君沒再說下去,但從他出奇暴躁的反應,就能明白他沒說完的話了。

    “欸?意思是之后會加倍補償我嗎?真的?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唇邊笑容拉大,故意拖長了聲音,“你到底是多不想被發現啊?”

    “閉嘴!”他陰沉著一張臉,但沒否認。

    我就大搖大擺走上前兩步,踮起腳來觀察他的眼睛。里面有憤怒,也有厭惡,當然還有壓抑不住的殺氣;然而,隨著我的靠近,里面又多出一點別的、我看不懂的東西。

    “干嘛啊?”獄寺君問得咬牙切齒,聲音卻似乎跟著放輕了。吹在臉上的呼吸直發顫,有點癢,我不由彎了彎眼睛。

    “可以哦。”我說,“但你要先親我一下…親我一下就答應你。”

    獄寺君聽完一僵,被我扯著袖子、竟然真的像鐵皮人一般板板正正俯下了身。

    我把他的一只手按在腰后,配合著仰起了頭。他卻沒有進一步動作,只是直直盯著我,表情稍微有點可怕。

    又過了一會兒,獄寺君面無表情——這么說好像也不太恰當,更像是一種魂魄出竅的神游狀態——用另一只手卡住了我的脖子。

    我:“……”不愧是他。想趁機掐死我是吧?

    我掙了掙。他攬在腰后的手卻陡然一緊,把我更加拉向了他——這家伙好像真的變成鐵皮人了,簡直能聽到他的每個關節咔吧作響。

    眼中同時混雜著猙獰、無措、抗拒與迷惘,以一種說不清是預備親吻還是謀殺的姿勢,獄寺君更加湊近了一點,然后——

    “獄寺!果然是你啊!”帳篷被猛地掀開,燦爛陽光劈頭蓋臉的涌進,將入口處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照得有些模糊。

    獄寺君:“…………”他的心跳似乎停止了。

    在獄寺君天崩地裂的注視中,山本同學貌似呆滯地看了看不清不楚摟抱在一起的我們。

    “獄寺,你一個人在這邊做什么呢?”他大喇喇地一笑,“噗…姿勢好奇怪啊。”——

    “我們也是在前面碰到的。剛剛還在和阿綱說會不會遇到你,結果轉眼就看到了!”

    “……”

    “獄寺,你是對占卜感興趣么?哈哈哈哈怎么一臉撞到鬼的表情啊?”

    “那個…獄寺君,你還好嗎?臉色好像有點……”

    “…沒有這回事!十代目!請放心,我會時刻守護您的安全,不讓危險分子靠近您半點!”(持續警惕的眼神)(持續警惕的眼神)

    “不不不,這里是集市,不會有什么危險分子啦……”(苦笑著擺手)(明顯是在心里吐槽的無奈神情)

    最后補刀的是一直嚇得發抖的占卜店主:“這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那邊自言自語。不會是腦子有問題吧?”然后就被飛射過去的陰沉目光嚇得躲到了桌子下面。

    如果不是山本同學熟門熟路的從背后架住了獄寺君,恐怕占卜攤位下一秒就會迎來熱烈的爆炸。

    “…喂,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到街上,趁著沢田同學和山本同學說話的功夫,獄寺君低聲問我,面色難看極了。

    “不用這么小聲也沒關系。他們聽不見我們說話啦。”我說,“啊,事先說好,我可不是幽靈,關于這一點還請放心。”

    獄寺君默默投來一瞥,眼神極其復雜,不知道是放松了還是更警惕了。

    “是詛咒哦,我給自己施加了‘透明人’的詛咒。”我豎起一根食指,說得頭頭是道,“是小時候受童話啟迪,心血來潮研發出來的:明明存在著,但所有人都看不見,就是這種聽起來有點無聊但實際上很稀奇的效果。”

    “…哪個童話會描述這種東西啊!?” 他吐槽完就面露后悔,匆匆補上一句,“惡心吧啦的。”

    “《青蛙王子》。”我說,“討人厭的王子,就算被變成青蛙,也還是會口吐人言勒索公主,吃她的食物睡她的床,實在是太討厭了。干脆變成透明人吧,誰也看不見誰也聽不見……喂,走路看著點路啦!”

    最后一句是對迎面撞來的路人說的。對方望著空氣一臉疑惑,最后匆匆逃進了主打驅邪的帳篷里。

    “你這家伙從頭到腳都怪。”獄寺君說,然后忽然反應過來,“所以你剛剛一直在耍我是吧!?”

    早在他額角青筋爆開時我就做好了準備,趕在他大聲咆哮前及時捂住了耳朵:

    “獄寺君不是老早就知道我討厭人多的地方嗎?倒不如說我這邊才比較吃驚,第一次約會就能靠自己觀察出這點的家伙,到了第三次約會竟然完全沒猜出我的想法。難道我們的心靈感應已經中斷了嗎?”

    “誰和你有心靈感應啊?惡心!”獄寺君頓了頓,又飛快補充,“那些也不是約會!”

    “好好好是是是~”我一邊敷衍,一邊瞇起了眼睛。周圍的人潮頓時變作模糊遲滯的大型色塊,好像用筆一攪就能隨意抹開。

    “人一多起來果然很麻煩。”我低聲嘟囔一句,察覺到獄寺君的目光,便又道,“特別是小孩子時期,大家都會跑過來‘你家大人在哪啊?迷路了嗎?’的問。與其被扭送警察局,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被看見比較好呢……啊,獄寺君也有過類似的想法嗎?”

    一副陷入回憶的樣子欸。

    “和你沒關系。”他立刻說,“現在就給我——”

    “‘消失掉’,”我微笑著接上他的話,“不是已經如獄寺君所愿了嗎?”

    聞言,少年微微睜大了眼睛,正欲說什么,前面的沢田同學卻忽然回過了頭。

    “獄寺君……”沢田同學猶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問,“你真的是一個人來的嗎?”

    “當、當然了,十代目!”獄寺君頓時挺直了背脊,語氣斬釘截鐵,“是有什么需要單獨執行的任務嗎?您盡管吩咐!”

    “不不不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沢田同學額角流下冷汗,兩只手都快搖成了飛機螺旋槳,“我是說…沒什么!可能只是錯覺!啊…媽媽他們就在前面,我們先去和大家匯合吧!”

    “當然沒有問題,十代目!”獄寺君大力點頭,眼睛亮晶晶的,渾身都煥發出明亮光彩。

    和平時完全不一樣,非要形容的話就是變成狗狗了,身后好像多了條尾巴、在不停搖來搖去的。帶著點新奇,我笑瞇瞇地從旁觀察著。

    ……雖說一和我四目相對,他就又切換回了貓貓模式,臉和燒糊的鍋底一樣冒出了黑煙。

    “當我不存在就好咯。”我眼睛一彎。獄寺君冷哼一聲,果真照做,可沒過多久,又會假裝不經意的看過來。

    演技,也太差了。

    集市里人來人往。我朝他吐吐舌頭,將手提在胸前,雙腳離開地面,模仿著冤魂的姿勢,飄到了隊伍的最尾端。

    第35章 第35章

    隊伍里, 獄寺君正和山本同學吵吵嚷嚷。后者還是笑呵呵的,他額角卻已蹦出無數個“井”字,好像下一秒就要給山本同學一拳。

    “你們倆真不對盤。”我評價。獄寺君假裝聽不見。

    沢田同學原本很恐慌地站在他們中間, 但是自從笹川同學與黑川同學自人群中出現,他就一直分心, 眼神暗搓搓的往她們那邊瞟。

    “應該是暗戀她們中的一個吧。”對于這種戀愛問題,現在我已經很拿手了。獄寺君扭過頭來惡狠狠地警告, “不準揣測十代目的所思所想!”。

    隊伍里唯一的成年人是沢田同學的媽媽(感覺她能做出世界第一美味的便當);像護衛般站在她腳邊的卻是兩個頭身比不太像正常人類的小孩。

    “是之前在公園看到過的花椰菜奶牛妖怪!”我一眼認出其中一個。獄寺君一本正經地告訴我:“這家伙你可以帶走。”

    花椰菜奶牛妖怪在我眼中頓時淪為了購入大瓶酸奶時會綁在瓶身上附贈的塑料杯般的存在。于是我將視線移到一旁,那個西裝革履、胸前佩戴著巨大奶嘴的嬰兒身上。

    “…啊,是‘詛咒’欸。”我眨眨眼睛。

    “哈?你在說什么鬼——喂!?”看到我直接飄了過去,獄寺君發出尖銳爆鳴,宛如一只吃多了辣椒的海豚。真不知道他在緊張些什么。

    “嗯嗯…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欸?!那他到底多大了啊……”

    我倒懸在嬰兒頭頂。對方的表情毫無變化, 看起來真是人畜無害,和真正的嬰兒沒什么兩樣:黑黢黢的、黑豆一樣的眼睛,塌下的眉毛仿佛兩根歪斜的電視天線。

    “根源是在——”

    目光聚焦在那顆圓潤剔透的奶嘴上。我剛想伸手戳一戳, 視野就被烏黑槍//管占據了個徹底。

    對方扣動了扳機。

    “嗚啊!?”我趕忙向上猛猛抬頭,緊接著就迎來了第二槍第三槍第四槍第……

    順著我的行動軌跡, 對方面不改色將彈夾里的子彈全部打空了,然后沒一秒就重新開始了掃射。射出的子彈居然能拐彎也太犯規了吧?那種能從地下直襲人腦門的招數又是怎么回事?

    這像雜耍一樣游刃有余、威力卻比霸王龍還要兇暴的猛烈進攻, 不會錯了——

    “這家伙就是那種人吧, 性格超級惡劣的那種!”我一臉深沉地躲到了獄寺君背后。

    “嘎嘎啊啊啊啊——!?”代替我直面槍口的獄寺君寒毛聳立, 從喉嚨里溢出一串殘破怪聲,想必是針對我的甜言蜜語。

    嬰兒沒有進一步行動,但也沒移開槍口。古井無波的視線穿透獄寺君, 徑直釘向了后方。

    我大著膽子探出半邊腦袋, 朝他做了個鬼臉。沒得到任何反應,看來對方確實看不見我。

    …只是憑借本能, 就能做到這種程度嗎?

    “他真恐怖。”我說。

    “你都干了些什么啊啊啊啊!?”獄寺君大叫。

    “你你你突然之間做什么啊!?”沢田同學眼球都快瞪出來了,也跟著加入了崩潰陣營。只不過他是朝著嬰兒那邊,“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萬一誤傷到別人怎么辦啊?”

    對此,嬰兒充耳不聞,矮小的身影充滿壓迫感。更可怕的是,即便到了這種時候他也一臉的人畜無害,一絲殺氣都沒顯露。

    “……”

    我又聽見獄寺君大腦高速旋轉時會發出的聲音了。他忽地挺直了背,背影似乎也變得視死如歸。

    “你該不會又在打什么魚死網破的主意吧?”比如忽然抱著我大叫“這是敵人!”,然后讓嬰兒連同他一起射個對穿什么的。

    我伸手戳戳他。

    “哼,這可是Reborn先生,你已經完蛋了!”獄寺君大叫。我覺得他才是徹底失去了理智,完全能想象到他克制著恐慌、拼了命的揚起一個猙獰笑容的樣子。

    “沒用的哦。以為這樣就能干掉我嗎?”我用力戳他,“就算成功了,自己也會跟著死掉哦。”

    “我才不怕死呢!”他立刻說。

    “…你還真是不長記性。”我翻了個白眼,“拜托了,誰都好,快來阻止這個一心尋死的獄寺君吧。”

    一道聲音在這時恰到好處的插入了。

    “Reborn,就算是你,也不能隨便拿槍指著隼人。”

    ——是一位打扮時尚、舉手投足間都帶著股高貴冷艷氣質的漂亮姐姐。

    沢田同學驚呼她為“碧洋琪”,連名字都好洋氣,感覺從小就住在城堡里。

    “獄寺君,她是誰啊?”我悄聲問。

    “不關…你的事……!”身前的少年咬牙切齒,但還是拼命從牙縫里擠出了警告聲。不知為何,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捂著肚子,陷入了讓人為所欲為的虛弱狀態之中。

    我快樂地從后面扶住了他。

    “莫非是獄寺君的姐姐嗎?第一次見面居然是在這種情形下,我也真是失禮了。”

    “你就沒守過禮吧混蛋……唔啊…可惡…為什么…你會知道啊!”

    “因為長得很像嘛,眉眼間。”我說,“啊,朝著這邊過來了。”

    “……!”

    獄寺君如臨大敵,如同炸開毛的貓咪,剛想后退,就直直撞到了我身上。

    “此路不通哦~”我邪惡地抱住他的腰,沉醉在獨屬于他的凜冽氣息之中。

    碧洋琪小姐一臉感動,“隼人,這次你沒躲開,姐姐真的好開心。你沒事吧?”

    說著,她就憐愛地摸了摸獄寺君的頭。他頓時口吐白沫,凄慘地仰面倒在了我懷里。

    “居然主動靠過來,小初我也好開心!乖孩子乖孩子~” 我滿足地蹭了蹭他的臉。獄寺君翻著白眼手指抖了抖,像個快要歸西的老頭子一樣;最后從嘴巴里冒出一縷白煙,一動不動了。

    “怎么辦!?”沢田同學崩潰大叫,“他徹底失去意識了!”

    “而且還是以這樣的姿勢,獄寺那家伙……”山本同學也望著這邊愣神。

    畢竟其他人都看不到我嘛。他們眼中的獄寺君多半是以一種身體后仰腰部凌空的倒U型姿勢強撐著。

    “這是……”距離我們最近的碧洋琪小姐一愣,隨即便一臉欣慰,“隼人,你的特訓已經精進到這種程度了嗎?姐姐好欣慰!”

    “這不是靠特訓就能訓練出來的吧!?”沢田同學大聲吐槽。

    “不要離開我們啊獄寺君!”我也捧著他的臉深情大喊,“可惡,這種時候果然需要人工呼吸了嗎?”

    一般說出這種搞笑臺詞,百分百會被什么飛來橫禍阻攔。所以說完我就飛快湊到他唇邊、響亮的“吧唧”了一口。

    獄寺君先是像睡美人一樣茫然地睜開雙眼,接著就如跳蚤上身般彈跳起來、大聲說著“離我遠點!離我遠點!”。

    到了這里,一場鬧劇總算是告一段落。碧洋琪小姐說要去找什么稀奇的曲奇餅干食譜,拉著感興趣的女孩子們一起離開了。

    沢田同學的媽媽則說要去前面的流動攤販買東西,得到了剩余人的一致贊成。隊伍就這樣浩浩蕩蕩向前行進。

    “剛剛簡直就是漫才小品嘛,人都來來往往的。”我飄在獄寺君旁邊評價。聞言,他額角立時蹦出一個碩大“井”字。

    “還不是你這家伙搞出來的事!?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啊!?”緊跟著又是一連串的復雜詛咒。他就算陰沉著臉也很好看,360度毫無死角的那種。不,不如說現在更惹人憐愛了,我笑瞇瞇地欣賞著。

    說著說著,獄寺君忽然頓住,過了會兒才一臉別扭的開口:

    “…喂,你之前說的,Reborn先生身上的‘詛咒’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看坐到了山本同學肩上的恐怖嬰兒。盡管對方在碧洋琪小姐出現時就收起了槍支,但我確信,他就是那種會為了等敵人露出破綻而預先掉頭走出去三千米遠的家伙。他身上就散發出這樣一種不露聲色的恐怖氣息。

    “就是字面意思。”我說,“那個人被詛咒了。”

    “……怎么可能有人做得到這種事啊?Reborn先生可是九代目最器重的殺手!”

    我們邊聊天邊跟著隊伍進入了商店的宣傳區。超市、香水店、甚至還有房地產,身材瘦弱的眼鏡小哥站在無人問津的攤位前嗦著拉面。

    “詛咒本來就是遇強則強的陰險伎倆嘛。”我頓了頓,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不過,畢竟是那種效果,施予者大概是個很討厭的家伙吧?”

    “哈啊?再給我說清楚點!”

    “可以啊。”我朝他伸出手,“不過要先收取報酬~”

    一個對視,獄寺君額角一跳,一臉不爽。沒反對就是默認!趁著他不說話的功夫,我“嗖”的拉住了他的手。光是這樣猶嫌不夠,于是手指試探著尋到縫隙,一個快樂的十指相扣!

    “…喂!”獄寺君臉上染上氣惱的薄紅。修長漂亮的手指被我緊緊纏住動彈不得,有如墜入蛛網奮力掙扎的蝴蝶。

    “理論上,解除詛咒有3種方法。”我無視掉他快要爆炸的腦袋,笑瞇瞇地向他介紹,“最簡單的當然是直接殺死施咒者。無論多么強大的詛咒,只要消滅源頭就能解開。就像獄寺君一直以來嘗試的那樣。”

    “……”

    他陰惻惻地磨著牙沒理我。

    “但是,當然也會存在施咒者無法被殺死的情況。”我第二次說,“就像獄寺君一直以來嘗試的那樣。”

    “&%¥#!”

    銀發少年開始拼命甩著我們相握的手。然而我的手指就像水鬼一樣緊纏著他不放。

    “既然這樣,就只能期盼施咒者良心發現、自己解開詛咒。”我聳聳肩,“想也知道有多困難。”

    “…倒不如說是不可能發生吧。”獄寺君嘲諷似的瞪著我。

    “那倒也不一定啦。”我微笑著說,“詛咒本質上是對他人的‘惡意’。惡意這種東西,有些時候不是很容易就消散了嗎?某些人不妨也把和我同歸于盡的念頭放到一邊,試試看其它方法哦?”

    “誰說的啊?”銀發少年跟著露出獰笑。一看就知道,此刻他腦子里充滿了要將誰碎尸萬段的念頭,“還有一些是永遠也不會停止的。”他惡意滿滿地說。

    我笑容一淡。

    “你說的也是種情況啦。”我嘆了口氣,“確實是存在的哦——”

    “——除非下咒者自愿解開、但無論如何也不會愿意解開的詛咒。”

    我遙望著西服嬰兒頭頂。之所以不把目光聚焦到他身上,是因為總覺得他會突然回頭給我一槍。

    “那個人中的就是這樣的詛咒。所以才說施咒者很討厭。”我說,“畢竟強行解開的話,世界就會毀滅掉嘛。”

    所以,說不定還得反過來充當“詛咒”的守衛者,莫名其妙的繼續“存在”著……像這樣的命運很難不叫人怨恨吧。

    正出神的時候,身旁忽然又響起“嘎啊啊啊……!”的怪聲。

    我轉過頭,看到獄寺君大張著嘴巴,表情一片空白,就是那種“意外從魔法蟋蟀那里得知了驚天秘密怎么辦怎么辦什么東西啊!”的恐慌。

    “世、世界會毀滅!?”他嘴巴一抽一抽的,闔了好幾次都沒闔上,“什么惡心的——不對!你又是從哪知道這些事的啊?”

    “想知道?”等到他自然而然的屏息,我眼睛一彎,“光是牽手不夠,要用其他東西來換。”

    “……”

    獄寺君擰著眉毛面露猶豫:“該不會都是你瞎編出來的吧?”

    “隨你怎么想。啊…順帶一提,想知道這件事的答案,光是親親也不夠。”我笑著豎起一根食指,“要用更珍貴的、獄寺君獨一無二的東西來換才行。”

    他聞言一呆,忽然超級用力的把我甩開了。一開始我還以為是沢田同學遭遇了襲擊,但在成功擺脫我后,獄寺君就再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從脖子根開始,大片大片紅色占據了蒼白肌膚,乍一看就像一片艷麗的火燒云。

    “你果然是在耍我啊!?”他怒火中燒。接下來的話都是經常聽到的,什么“黃色廢料章魚女!”、什么“我才不會相信你!”、什么“做夢去吧!”。

    像這樣的抵抗實在太過激烈,反而讓我產生一種“他已經在屈服了”的錯覺。

    “…誒多,我說的是‘靈魂’啦。”我眨眨眼睛,“你想到哪里去了?”

    仗著身高差,獄寺君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由于臉上的紅暈還沒完全消退,所以這一瞪的殺傷力嚴重不足,只讓人格外想把他緊緊抱在懷里。

    “…你說的才不是‘靈魂’!”他戳穿得斬釘截鐵、咬牙切齒,“絕對、絕對不會有那一天!”

    “會的吧。”

    “不會!”獄寺君頓了頓,又表情亂糟糟的補充,“殺了你!”

    第36章 第36章

    隊伍停在盡頭。

    最大、最顯眼的那個攤位前。

    蓬勃生長的綠植, 靈龕,裊裊上升的香火;兩把搖搖晃晃的搖椅,安然坐在其中一把上、蓋著薄毯的老人;還有就擺在攤前、看得出已有一段歷史的白色鋼琴。

    許多許多只野貓。失去了靈敏警覺的習性, 懶洋洋的或坐或臥,在綠植下、靈龕前、空置的搖椅還有老人膝頭。

    眼前的一幕即便出現在黃泉也不會有任何違和感——這個攤位就是妖異到了這種程度。精神正常的人根本布置不出來, 我看得津津有味。

    “這、這個攤位一看就很可疑!”沢田同學誠實吐槽,“欸?媽媽, 你要來的就是這邊嗎?!”

    “媽媽年輕的時候就對音樂很感興趣嘛,”沢田阿姨羞澀地撫了撫臉頰,“聽到免費送鋼琴的宣傳就忍不住了。”

    “這么大的鋼琴家里怎么擺得下啊!?”沢田同學又一指在“嘿嘿”壞笑的藍波,“絕對會吵死的!”

    “少年崽,拿到鋼琴可不是這么想當然的事。”坐在搖椅上的老婆婆忽然說, “首先得先彈出讓我滿意的旋律才行。”

    老實說,第一眼根本看不出她的年齡。從額頭的皺紋還有滿頭的白發看,她已經很老很老了;但穿著以及蓋著的薄毯只能用絢麗形容, 配色讓人想到兒童繪本。

    是與現實世界格格不入的古怪風格。眼下忽然開口,就像一件古老的擺件忽然活了過來。

    沢田同學被嚇了一跳, 獄寺君立即護衛到了他身邊。仿佛心有所感一般,老婆婆的眼睛睜開一條縫, 將面色不善的獄寺君細細打量了一番。

    “你, 到最后面排隊。”她頤指氣使地一指鋼琴另一頭的隊伍。

    “哈啊?”獄寺君看起來很想讓她連人帶椅子一起爆炸。

    “想拿到鋼琴就先演奏。想演奏就先排隊。”老婆婆冷冷說, 接著就閉起眼睛不理人了。

    “……”

    幸虧山本同學及時攔住獄寺君,否則他恐怕會因為當街毆打老人而被送進警察局。

    因為沢田同學興致不高、但沢田阿姨一臉躍躍欲試,所以名為Reborn的恐怖嬰兒掏出槍//支, 逼迫所有人參加名為“彭格列音樂會”的奇妙活動。據他說, 只有合格的Mafia首領/左右手/棒球大賽優勝者才能取得真正的勝利。

    我發現他們的畫風開始與眼前的攤位相融,逐漸變成非常不切實際的東西了。

    【為鋼琴尋找有緣人。無論經驗者與否, 只要彈出讓我滿意的旋律,演奏級鋼琴帶回家。】

    攤位前貼著這樣的醒目標語,不禁讓人懷疑這是否是上個世紀的騙局。

    “這不就是為獄寺君你量身定制的活動么?”我說。

    他“嘁”了一聲。臉上的神情與其說是“勢在必得”,倒不如說是“煩躁”。

    按理說,像這樣以“免費”為噱頭的活動應該會吸引不少好事之徒。然而真正的隊列很短,我們一行幾乎擴充了一大半。擠在周圍看熱鬧的人還更多些。

    很快,原因就不言自明。

    “你不適合彈鋼琴。”

    “肖邦聽到又要少活二十年。”

    “你彈出的旋律就和你的人生一樣,乏味又錯亂啊。”

    每位嘗試者碰到鋼琴不足十秒,老婆婆就會給出諸如此類的評語,當眾將人轟下臺來。

    平心而論,她的言辭也不算多么犀利,但這樣不留情面的話語畢竟是從這么一位詭異的老人口中說出,莫名其妙就會給人一種受到詛咒的感覺。

    隨著隊伍越來越短,我看到沢田同學雙股顫顫,仿佛行將登上斷頭臺。

    山本同學是第一個,2秒就被叫停,得到的評語是“一心不可二用,你這人一次最多專注一件事。”

    傻笑著的花椰菜奶牛妖怪是第二個,還沒攀上琴凳就被趕走,評語:“連鼻涕都控制不住的家伙還是算了吧。”

    沢田阿姨是第三個。她也沒有經驗,只是按照順序試探著彈了彈。

    過了10秒,老婆婆打斷道:“是個好人。有點大條,不要太戀愛腦會比較好。”立即被沢田同學吐槽“這已經超出鋼琴評價的范疇了吧!?”

    緊接著就是沢田同學,他也是一臉不確定的按順序瞎碰,中途就一副想快點離開的樣子。

    老婆婆沉默一下,說:“你可真倒霉啊。”“所以說這完全不是在評價鋼琴吧喂!?”沢田同學大叫。

    “好厲害,簡直就像被掌管吐槽的神明附身了一樣。”我不由感嘆。身旁的獄寺君卻還是一言不發。放在往常,他肯定早就“不準妄議十代目!”、“再說就把你的舌頭拔下來!”之類的叫開了。

    現在,他卻只是默默盯著鋼琴,眼中浮現出了很復雜的神采。我悄悄握住他的手,發現他連指尖都在微顫。

    “咦?難道說…在緊張嗎?就算彈得不好也沒關系啦。”

    “…誰緊張了啊。”獄寺君立刻說;但好像連手被握住的事都沒發覺。

    我的手指向上,輕輕扣住他手腕,“騙人,心跳得好快啊。”我低聲笑了笑。

    獄寺君回過神,一把抽出手,終于冷冷道:“閉嘴。再敢妄議十代目就把你的舌頭拔下來。”

    我聳聳肩。

    終于輪到獄寺君了。只見他深吸一口氣,并不是對著鋼琴、而是首先面向沢田同學,背景一片pikapika閃光:

    “十代目,您放心!賭上左右手之名,我定會為您獻上勝利!”

    欸……我也好想被獄寺君pikapika的對待!就叫我“十一代目”好了!

    散發著滿滿怨念,我像冤魂一樣飄向沢田同學,希望能感受一樣他那邊的視角,中途卻被獄寺君一把拽住了衣服后領。

    “對、對哦!”沢田同學對這一切毫無察覺,“獄寺君以前說過的,小時候你就開過鋼琴演奏會!”

    “欸?那不是超厲害嗎?”我頓時瞪圓了眼睛。銀發少年一個用力,猛地將我甩到了后面,好像很不愿意聽到夸贊似的。

    很可惜,光制裁我一個沒用,圍觀的居民也紛紛發出驚嘆,望過來的眼神全都帶上了期待。

    沐浴在這樣的熱切目光中,獄寺君更僵硬了;眼神先是很兇惡,接著就慢慢染上無措。

    …畢竟他就是這種不知道怎么回應好意的別扭性格嘛。

    我彎了彎眼睛,搶先坐到了琴凳上。

    “——正是如此!”人群中忽然傳來飽含驕傲的女聲,“能再看到隼人演奏鋼琴,姐姐好開心!以前你當眾彈奏前都會吃我做的餅干,所以這次我也特別帶過來了!”

    溫馨氣氛頓時為之一變。

    是碧洋琪小姐,手捧著一盤冒綠煙的不明物體,感覺吃了就會死掉。

    獄寺君一看到她就陷入虛弱狀態,“啊啊”慘叫著把遞到嘴邊的東西咽了個精光。

    以一種不知道是活著還是死了的神秘狀態,他顫顫巍巍的朝琴凳這邊走來。看到我時還用力把手往前撲棱了兩下(根本沒打到),彈奏時全程高昂著腦袋。

    我從小就不懂藝術。就算讓我近距離感受,也只能模糊認知到,現在響起的是很華麗急促的音樂。

    時間似乎正隨著音符的流瀉速度而變化。一曲結束,獄寺君抬起雙手渾身發抖,宛如一只仰天長嘯的喪尸。

    圍觀聽眾先是一靜,隨即爆發出熱烈掌聲,“太精彩了!”、“是天才!”、“從沒聽到過這樣的!”諸如此類的夸贊不絕于耳,就像巴掌甩到身上,到處都火辣辣的。

    “……”

    一片喧鬧之中,獄寺君終于回魂。他默默垂眸,黑白琴鍵倒映在一片柔軟的翡綠色中。

    “技巧上無可挑剔。”搖椅上的老婆婆說。她的聲音就像鐮刀,一開口就把其它人的動靜全數收割了。

    “但是,其中蘊含的感情太混亂了。如此瘋狂的表演,你是被怨靈纏身了嗎?”她評價,“還是先把自己的心情收拾整合好了再來吧。”

    “…少在那邊自說自話了。”獄寺君“嘖”了一聲。

    “這么美妙的旋律也不能讓你滿意嗎?”

    “貓婆婆,你不要太挑剔了。到底是想聽到什么樣的曲子啊……”

    “果然只是在耍人玩而已吧?演奏級的鋼琴怎么舍得隨隨便便送出去嘛。”

    先前沉醉在音樂中的路人們紛紛抗議。獄寺君卻沒理會他們,只是一臉沉痛地走到沢田同學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了。

    “十代目,剛剛分明夸下海口,卻沒能完成任務!”他雙手撐在膝上,仿佛有肉眼可見的巨石壓頂,“我根本不配做您的左右手……”

    沢田同學趕忙出言安慰。剛才隊伍里的人也都聚攏過來,夸贊起剛剛的演奏。被那么多人圍在中間,獄寺君先是一臉不自在,隨即就掛上虛張聲勢的兇暴。他真好懂。臉都紅了,現在的樣子分明就很開心嘛。

    我坐在鋼琴凳上,拿手支著下巴遠遠看他,忽然就與他的視線對個正著。我微微一笑,銀發少年愣了愣,飛快的把目光移開了。

    結果最后誰也沒得到貓婆婆的認可。

    告別那家古怪的鋼琴攤販、重新回到熱鬧的集市,我立刻飄到了獄寺君身邊。他一看到我就一副超級嫌棄的樣子。

    “不準說什么奇怪的話。”他預先警告。

    “嗯?”我疑惑地眨眨眼睛,不明白他在警惕些什么,“嗯……彈之前果然還是有點緊張吧?”

    “…哈?誰緊張了啊?我那只是隨便彈彈而已!”

    “騙人,”我將手背在身后,“心跳聲大得我在旁邊都能聽見了。”不過一碰到琴鍵就不一樣了,他果然很喜歡鋼琴吧。

    獄寺君脫口而出:“還不是因為你一直像蒼蠅一樣圍在旁邊趕都趕不走。都是被你這家伙煩的!”

    “欸?”我揚起嘴角,“意思是,獄寺君在彈琴的時候,腦子里面也全都是我嗎?”

    “怎么可——”銀發少年臉上已預先現出嘲諷神色,但不知為何,反駁的話忽然卡在了嘴邊。就像突然意識到什么似的,他猛地瞪圓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重回嘲諷模式,“你你你少在那邊自作多情了!”

    “是是~”我笑著應道。

    走著走著,我忽地大驚失色,“欸?我是蒼蠅那你是什么啊?!”

    獄寺君也一愣,“當然是殺死蒼蠅的人了!”他惡狠狠地說。

    彼時已快到晚餐時間。山本同學熱情招待大家到自己家吃飯,我也不禁面露羨慕,竹壽司的美味可是整個并盛都聞名的!

    獄寺君冷哼一聲:“到底還打算纏著我多久啊?你這妖怪!”

    我腳步一頓,說:

    “嗯——那就到這里為止吧。”

    我停下了腳步。他卻還是陰沉著臉繼續往前,走出去好長一段距離才回過頭。

    “……哈?”表情竟然很愕然。

    我以為他沒聽清,就把話重復了一遍。

    獄寺君很快就恢復了兇巴巴的樣子:“還以為你要恬不知恥的繼續跟到山本家的黑店去呢——哼,想不到你今天還挺識相的。”說完又一臉懷疑地看過來。

    “啊呀,我可沒有在打什么壞主意哦?”我說,“當了半天的透明人也差不多了。今天可是寶貴的休息天,我還有其他事要做呢。”

    “告訴我這些干嘛?我才不想知道呢!”他嘴角一抽,生怕我會把自己接下來的安排一股腦說出來似的。

    “那就再見啦~”我揮揮手;目送他離開時又忽然想到還有件事,于是趕緊叫住他。

    “干嘛啊?!”獄寺君超級不耐煩又超級迅猛地回頭了。

    我一臉嚴肅地說:“山本同學家的壽司超級好吃的,才不是黑店呢。”

    身為竹壽司的鐵桿粉絲,這一點不糾正可不行啊!——

    夕陽西下。兩把搖椅的影子像浸在水里。

    周圍的野貓忽然警惕心滿滿地抬頭,飛快逃離了攤位,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坐到了空置的那一把椅子上,懶洋洋地望著搖晃的天邊。

    “這是給我家那個早死的臭老頭準備的,”旁邊的老人說,“你坐上去小心遭天譴。”

    “欸?”我頓時加大了椅子的搖晃幅度,“沒關系啦,反正現在只有你看得見。”

    “人一多就喜歡把自己藏起來。這個習慣這么多年還是沒改啊。”

    “什么‘藏起來’啊,這可是我辛辛苦苦研究出來的詛咒。”我板起臉。

    聞言,她嘆了口氣:“從以前就很想問了,到底要滿足什么條件才能看到你?”

    “誒多……如果發自內心的想要見到我,就能看見。”

    “這樣嗎?”貓婆婆意味深長,“那么那個少年崽……?”

    “他不一樣。我給他作弊了。”我猛猛用力,試圖把搖椅搖出輪椅的效果來,“假如在約會中途發現他其實一點也不想見到我,那不是很遜嗎?”

    “我看未必。真心喜歡的話,你還是勇敢點、直接和他確認這點比較好喔。”

    “還好吧。一般般啦。”我平淡道,搖椅被我搖出了迅猛殘影。

    “真是個性格別扭的家伙啊…那個少年崽,”貓婆婆另起話頭,“之后你有夸他彈得好聽嗎?”

    “欸?”我頓了頓,“可是我又聽不出來,鋼琴這種東西。”

    “當時他一臉超級不想收到你的稱贊的表情呢。”

    “…是這樣吧?”我有點郁悶。

    老人露出促狹微笑:“可是,這也就意味著,他已經提前默認、‘絕對會收到你的稱贊’了吧?”

    ……欸!?

    腦海中自動播放起稱贊山本同學家的壽司后、獄寺君瞬間漆黑如美式咖啡的臉。原來世界上還存在這種邏輯的嗎!?

    隨著慣性,搖椅繼續猛猛晃動,我差點把自己搖翻。

    “看來你已經找到了啊,‘發自內心想要見到你’的人。”貓婆婆笑容轉淡,徑自理了理蓋在身上的薄毯。

    “…還是不說這些了。”我也歪頭看著她,“忽然叫我過來,到底是有什么事啊?”——

    晚上,我給獄寺君打電話。

    很快就接通了。那頭傳來的聲音比螃蟹鉗子還兇,“什么事?”

    …之前打電話都是我先出聲。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主動理我欸。

    我躺在沙發上,朝著虛空猛蹬雙腳。假如現在有一輛自行車,說不定我已經騎著它在宇宙盡情馳騁了。

    “山本同學家的壽司好吃嗎?”我問他。

    那邊冷冷道:“我掛了。”

    “……”

    “……”

    并沒有掛。但是也沒有人說話。

    聽著那頭的呼吸聲,我也默默深吸了一口氣,下定了決心。

    我敲了敲獄寺君家的窗戶。

    他正好就站在窗口,舉著手機正要開口說什么的樣子,被陡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大跳。

    “這里可是六樓啊!?”獄寺君一臉震驚,“不對……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啊!?”

    “…想要見到獄寺君,所以就這么瞬移了。”我說。一聽這話,他面無表情地掛掉手機、把窗簾拉上了。

    我想了想,這一次直接降落在了他身上。

    手機“啪嘰”一下在地板上滑出去老遠,下方充作肉墊的軀體十分僵硬,我低下頭,對上獄寺君呆滯的、充滿震撼的目光。

    “初次上門,打攪了。這是一點小心意。”我彬彬有禮的把一盒關東煮放在他耳邊,“獄寺君剛洗過澡嗎?”身上有一股水蒸氣混合著木質香的味道呢,很好聞。

    他嘴巴開開合合了好幾次,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大半夜的你發什么瘋啊!?快點給我回去!”

    …聽起來像還沒鋪好的床單一樣發著抖,他好像有點慌。

    “本來是想趁著‘透明人’的詛咒還沒失效,來給獄寺君送關東煮的。”我坐在他身上,老老實實地坦白道。

    “哈啊?”獄寺君先是說,然后說,“哈啊…哈啊?哈啊???”

    “啊,不要誤會,那時候我還沒想到要進屋子。”我說,“只是想把關東煮放到窗臺上。”

    “……哈啊?”

    “結果,獄寺君正好在窗邊,就抱著一絲絲希望敲了窗戶。”

    “…………”

    “再然后,沒想到——獄寺君就看到我了。”我垂眸,看到少年的臉頰因窘迫與怒火而染上紅色,就像番茄一樣。

    “你莫名其妙跑到這邊的窗戶外面、看到我、然后又敲了窗戶……”他壓抑著怒火整理我的話,直到再也壓抑不住,“那我看到你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也不一定啊,”我提醒他,“我身上還有‘透明人’的詛咒呢。”

    “哈啊???你不是一天都是這樣嗎?!”假如獄寺君是一座火山,那么他現在一定已經瀕臨噴發了。

    我笑了笑,沒有繼續解釋,而是低下頭,與他額頭相抵。

    “……!”

    火山頓時偃旗息鼓;但也可能是向內噴發了。

    “獄寺君,現在臉好燙啊……”我小聲說,指腹在他側臉蹭過了。他原本有十分憤怒,和我對視后卻眸光一閃,直接把臉別了過去。

    “你又想做什么啊……快點給我下來!”一句話被獄寺君說得咬牙切齒、磨牙吮血、拆骨剝皮。

    “不要。”我說完頓了頓,然后道,“今天聽完獄寺君的鋼琴,都沒來得及夸你。當時忘記了。”

    “……???”

    獄寺君腦門上頓時冒出無數問號。我就強行把他的臉扳正回來,更加湊近了;直到那雙燃燒著怒火的翡綠色瞳孔被我的身影徹底占據,連帶著那些怒火也被悉數吞沒。地板上,我像藤蔓一樣纏繞住他。

    獄寺君的瞳孔好像變成了深沉的暗綠色。他眼中的兩個小小的我,就像兩個對井自照的妖怪。

    我彎了彎眼睛,壓低了聲音:

    “——現在有時間,讓我夸夸你。”

    第37章 第37章

    我瘋狂地夸贊了獄寺君。

    以致于到最后, 我身上也染上了水蒸氣與檀木的味道。

    一開始獄寺君不停讓我“去死”。到了后來,他大概也發現了這件事的不切實際——又或者是氣得喪失了理智——竟然也反過來夸贊我。

    事態一度變得不可收拾。幸好他根本不會夸人,只是笨拙地模仿著我、試圖趕在我開口前予以駁斥;類似這樣的可笑嘗試, 每每都被我以更精深的修辭擊敗。

    最后還是他先退縮;最后還是我更勝一籌。

    “剛剛…呼……剛剛說到哪來著?”我茫然按著少年的后頸,彼此零碎的呼吸相互碰撞。現在我更習慣用這樣的距離和人說話了。

    獄寺君深深看著我。他同樣氣喘吁吁, 但并不說話,眼睛里像藏了一整片茫茫然的荒野, 有什么東西正在里面慢慢的凋零崩潰。

    慢慢的,荒野里現出憎恨、現出憤怒,也不知道是朝著我還是朝著他自己,讓人想到龍卷風那樣不通情理的東西。

    獄寺君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起初我以為這是什么新花樣,還略調侃的笑了笑。直到看見獄寺君冷肅的面孔, 他居然是認真的——失控的殺氣讓我回憶起音樂教室里的那次襲擊。

    但又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樣。

    漂亮剔透的綠色瞳孔微顫著,掐住我的手也在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固定住。他露出了非常痛苦懊惱的表情, 明明手上沒使多少力,卻好像正和什么東西竭力對抗著。

    “可惡…明明、是敵人……”獄寺君這樣喃喃著低下頭。

    我們的視線交匯在一起。他一僵, 深深地、深深地望著我,手指開始緩緩收力。

    我會殺了你——他的眼神是這樣說的。

    我知道啊——我也只好這樣回應。同樣的話, 他以前就說過很多遍嘛。

    話又說回來, 才親親過就動手殺人, 這種做法是不是太人渣了點?10分滿點都可以打10分的那種。

    但是也不對。先親親,然后殺人。之前我和獄寺君好像一直都是這么做的。這才是我們最熟悉的相處模式。

    ……可是為什么,現在反而會感到陌生呢?

    出神的時候, 呼吸開始受到輕微壓迫。我不想像只鵝一樣被掐死, 那樣也太搞笑了。何況現在的獄寺君給我一種正在自殺的錯覺——即便他自殺的方式是掐死我——這家伙的DNA里一定就刻著“同歸于盡”四個字吧。

    …只不過,不要露出這么讓人心碎的表情嘛。

    預備瞬移逃走前, 我努力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少年的臉。

    “……!”

    獄寺君的眼睛微微睜大了。脖子上的禁錮頓時一松,他撤開手,一把將我推到了一邊。

    “可惡……!”

    他懊惱地拿手捂著臉,散發出一種“絕對不想讓人靠近”的氣場。老實說,這種氣場讓人更加想要靠近抱住做點什么了。然而我還只是這么想了想、尚未付諸行動,他就像是心有所感般抬起眼,銳利的眸光有如尖刺。

    在我的注視中,那些尖刺顫動起來,變成了脆弱的光點,但仍然頑強抵御著。

    “已經夠了吧……?”獄寺君忽然說,“就算是報復,做到這種程度也夠了吧……!?”

    我聽了一愣。這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似乎徹底點燃了炸/藥桶。

    “加入彭格列以前——單干的時候我確實是替其他家族做過事、結過不少仇。”他萬分暴躁、一口氣道,“可我根本不記得有你這號人——像你這種奇怪的家伙但凡碰到過都不可能忘記吧!?到底是什么事、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讓你一路追到日本來,干脆現在全都說清楚!像這種無聊的玩//弄,差不多也該厭倦了吧!?”

    “啊?”這回輪到我跟不上狀況了,“啊…啊、啊?”

    即便敏銳如我,也萬萬沒想到他會忽然崩潰,甚至開始像現在這樣動情地扮演Mafia——簡直就和真的一樣——我有點害怕,萬一他真的被氣成了傻子怎么辦?

    現在是什么情況,我也配合著扮演Mafia比較好嗎?編造一些‘回末家の滅門慘案,復仇化身の女頭領’之類的故事出來?可是回末家只有我一個人啊!

    幸好,獄寺君沒再追問,而是惡狠狠把手砸到了地板上。重新抬起頭時,他似乎已經恢復了理智,喪失了Mafia角色扮演的興趣;望過來的眼神涼冰冰一片。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這些。只要知道我們是敵人就足夠了。”他冷冷說,“以后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否則——我看到一次就殺一次…直到干掉你為止。”

    好驚人的氣勢。我們之間仿佛被劃下了一道無形的分界線,跨過去就會有誰立刻死掉。

    “但我們是同校欸。”我弱弱地說。

    “就算在學校也一樣。”他神情冷酷,“到此為止了,這種扭曲的關系。”

    咦?就這樣到此為止了嗎?

    總覺得好像忘記了什么。

    直到我恍恍惚惚回到家、大晚上在床上翻來覆去想東想西、不經意間瞥到被遺忘在書桌角落已經不知道多久的詛咒娃娃——而這已經是半夜3點的事了——我瞪著銅鈴大小的眼睛,再也睡不了一點:

    ——給我慢著!我們之間才不是他說了算的關系吧!?——

    第二天早上,我做了許多事。

    刷牙洗臉;早餐;開著電視機翻漫畫;吃零食;打掃衛生。

    等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甚至把這兩天的家庭作業全都“唰唰唰”的寫完了。

    這么一細數,這或許是步入國中以來,我度過的最充實的上午。

    這時,鐘表的指針剛好轉過最頂頭的12。透進室內的陽光灰蒙蒙的。這一天終于、終于來到了中點。

    我拿出手機,遵循著心中本能給監護人發消息。

    【該用戶不存在】:陽明,我想把家里的房子燒掉。

    【不在場證明】當場就給我打來電話。

    我想了想,并沒有接。總覺得今天第一個聽到的如果是陽明的聲音,一出門就會遇到騙子。當我這么告訴他以后,他用棒讀的語氣發來了一連串的“哈哈哈哈哈”。

    【不在場證明】:難道說,是感情上遇到什么波折了嗎?^-^

    我慢吞吞打字:為什么這么說?

    【不在場證明】:畢竟小初算是跳過了離家出走的叛逆期,直接作出了標準的人渣發言啊。身為監護人的我也不得不擔心起來了。(正色)

    【該用戶不存在】:那,人渣前輩!滿分10分,我剛才的宣言可以達到幾點呢!(熱烈舉手)

    【不在場證明】:誒多,那當然是——10分滿點~(不怎么真誠的擊掌)

    總之,進行了上述的沒營養對話。

    放在往常,我一定已經打起了精神。但是現在,心中的空洞反而越來越大。

    我帶著怨念打字:他說再也不想見到我了。

    我向陽明傾訴起來。說著說著就發現:獄寺君昨晚說的話沒一句是新鮮的,“殺了你!”什么的更是一直掛在嘴邊。明明以前都能做到快樂忽視、或是直接祭出沢田娃娃作為殺手锏,怎么到現在反而在意起來了?

    明明那么想見到獄寺君,然而事實是,為了不讓自己見到他,我竟然把兩天的家庭作業都寫完了!這簡直堪比是東京電視臺不再播送動畫片的異常!

    我打字:難道說,現在處于下風的又變成我了嗎?這下我們的關系又回到原點了嗎?

    【不在場證明】:嗯……與其說是“回到原點”,倒不如說是“到達‘某個特定條件下’的‘頂點’”了吧?

    不愧是推理作家,無論是言辭還是對標點符號的使用都讓我感到眩暈。我有氣無力地等待著他的分析。

    【不在場證明】:因為,小初與那位59君的關系,一開始就是建立在“并不在意對方意愿”的基礎上吧?正因為出發點是“自私”的,所以才能夠一再的告白、接著又使出威脅的手段。

    文字仿佛自動轉化為了陽明溫厚的嗓音。他說得沒錯,當初還是他給我提供的思路呢。

    我猛猛點頭。

    【不在場證明】:但是,現在情況卻改變了。小初已經無法像先前那樣“毫不在意”了吧?畢竟已經相處了一段時間。彼此的了解加深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在場證明】:小初現在的動搖正是關照了對方心情的證明啊。^-^

    原來如此!好有道理啊!

    我急切打字:那么,只要重新變得不在意就可以了嗎?

    如果再去拿娃娃威脅,就又能見到獄寺君了嗎?

    【不在場證明】:需要思考的問題只有一個:還想要從那位獄寺君那邊得到更多嗎?

    當然想要了!

    我在心里答得不假思索,實際打字時卻又猶豫起來。

    那雙顫抖的、仿佛下一秒就會崩潰的翡綠色眼瞳再度在腦海中浮現。

    【該用戶不存在】:陽明你不知道。假如這么做了,他一定會崩壞掉的。

    【不在場證明】:嗯,確實是有這樣的風險。

    【不在場證明】:但是,這和小初一點關系都沒有吧?

    “……”

    我啞口無言。

    因為一旦反駁,就又回到“自不自私”的問題上去了。總覺得被陽明微妙的操控了一番,偏偏又生不起氣來。

    我只好懷著怨念打字感嘆:戀愛真復雜啊。

    【不在場證明】:哈哈,畢竟需要有顆時刻為他人考慮的心嘛。但看到的風景也會不同哦。

    我嘆氣:所以,這里必須要做出退讓才行嗎?

    【不在場證明】:嗯…我想也不一定哦。“為他人考慮”和“犧牲自己的心情”完全是兩回事嘛。

    總覺得這句話不能細思。真不愧是在滿分10點的人渣比試中也能獲得1000點的大師級人渣。陽明時常給我一種如果想要做到就能成功腳踏一萬條船而不淪為伊○誠的感覺。

    【不在場證明】:總之,在沒想明白自己的心情前,還是先尊重對方的意愿比較好。

    【不在場證明】:但是,選擇權自始至終都在小初手中。只要是你想達成的事,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誰能阻止才對。

    【不在場證明】:唯有這一點是確定的“事實”喔。^-^

    與陽明的談話告一段落。很快,被他理順的思緒就像度過了魔法時刻的灰姑娘般被打回原形。

    我越想越感到空虛無聊。假如現在掃描我的心臟,恐怕也只能看到土崩瓦解的斷壁殘垣;唯有想看到什么東西熊熊燃燒起來的心情愈發強烈。

    于是我決定出門吃飯。走到沒有屋檐遮擋的地方、呼吸到新鮮空氣,或許腦海中用熊熊燃燒的房子烤出來的棉花糖的幻象就能煙消云散。

    就這樣,我向著此刻心中最向往的、從以前起就經常光顧的那家店走去。

    “打擾了~”

    拉開竹壽司的店門,里面竟然空無一人。

    后廚那頭傳出“來了!”的健氣吆喝,很快,三顆腦袋從門邊探出。輸次

    還在微笑著的、一臉狀況外的黑色腦袋。

    忽然“噫”了一聲、混雜著驚訝與擔憂的褐色腦袋。

    …以及瞳孔一縮、已經克制不住周身殺氣的銀灰色腦袋。

    【在沒想明白自己的心情前,還是先尊重對方的意愿比較好。】

    我想起剛剛陽明的建議,所以“唰”的闔上了門。

    見狀,店里的三顆腦袋似乎都沉默了一下。出于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我也維持著拉上門的姿勢,沒有立刻離開。

    “門、門口那個好像是……”沢田同學欲言又止。

    “十代目,具體情況容我稍后向您稟明,這里就先讓我——”獄寺君聲音緊繃;完全能想象到他一邊警惕一邊掏出滿手炸/彈的模樣。然而,他的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喂,給我等等啊獄寺,對客人可不能這么沒禮貌。”山本同學十分無奈。

    “哈啊?!平時搞不清狀況也就算了,你這棒球笨蛋——”恨鐵不成鋼的暴躁聲線刺穿店門。

    我依稀看到推門像魔芋那樣彈動了一下。

    “同樣的話應該我來說才對吧……”伴隨著這句話響起的是逐漸靠近門邊的腳步聲。其中有一道充滿殺氣,令人分外想念。

    ……仍舊是出于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我沒有立刻離開。

    店門被拉開了。高大的黑發少年將一只手撐在門邊,狀似隨意的攔住了獄寺君。

    “看吧,這位可是我們家的常客。”他笑瞇瞇的,邊說邊回過頭來招呼我,“呦,回末,很久沒來啦!”

    …這時候再當面瞬移就不禮貌了。

    我站在原地,很努力的不讓視線偏移到后面的銀發少年身上去。雖說用余光就能看到他現在面容扭曲,有一種像是納豆一樣黏稠扭曲的暗黑氣場從他腳邊滲透門縫,直直蔓延過來。

    我假裝看不見,禮貌地欠了欠身。

    “是的,很久沒見了,山本同學。”

    這時獄寺君忽然發出一道怪聲,像是內臟的汁從喉嚨里嗆了出來。憑我對他的了解,多半是在陰陽怪氣,比如“你在裝什么啊?明明昨天才見到過!跟蹤狂章魚女!”之類的。

    我的目光本能的一偏,幸好在沢田同學處及時停下。他夾在一臉爽朗陽光笑容的山本同學與滿身扭曲暗黑氣息的獄寺君中間,構成了視覺意義上的最低谷,宛如誤入Mafia火并現場的無辜市民。

    與我對視后,他更是身軀一震,宛如一只受驚的山雞幼崽。

    …等等,沢田同學又是在慌些什么啊?

    我有些不解。壽司店門口,我們四個人表情各異,就好像正懷著四種不一樣的鬼胎;四種不相容的顏色從我們各自身上“唰啦”向外鋪展,美好了空氣,也凝固了空氣。

    “……”

    誰也沒有率先開口。

    就這樣面面相覷著。

    第38章 第38章

    “咦…怎么突然間都不說話了?”

    山本同學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左右看看, 對著我招呼說:“回末,還是一份——”

    “給我慢著!這家伙怎么可能是這兒的常客啊!?”獄寺君指著我一臉陰沉。

    然而,就像上天也在故意戲耍他似的, 竹壽司的老板山本大叔從后廚探出頭來。

    “唔噢!這不是小初么?”山本大叔朝我咧嘴一笑并伸出大拇指,“好久沒來啦!還是一份‘回末套餐’外帶么?”

    “是的!”我也嚴肅點頭, 朝他伸出應和的大拇指,“來竹壽司不點回末套餐怎么行呢!”

    “居然還有用名字命名的專門套餐……?”沢田同學嘴角一抽, 適時的吐槽了。

    伴隨著他的話,我仿佛看到一條寫著“結果還真是常客啊!?”的鮮紅粗箭頭,從虛空射出,直直穿透了獄寺君的身體。

    “好嘞,馬上就好!你們三個也別堵在門口。嚇到人家小姑娘怎么辦啊?”山本大叔說完就回后廚去了。

    這下子, 三名男生都退開了些。仿佛要與我徹底撇清關系一般,獄寺君一下退得最遠,但還是緊緊護衛在沢田同學身邊。離我最近的仍然是山本同學。

    “最近過得怎么樣?”他朝我眨眨眼睛, 恰當好處的填補了空白,“真是好久沒來了, 老爸前兩天還和我念叨這個呢。”

    “是啊,最近有點忙, 我也是來的路上才意識到。”我跟著客套, “山本同學還是這么有精神, 真是太好了。”

    “進來坐吧——不過,就算這么說了,你也還是會堅持等在外面吧?”

    “是這樣沒錯。”我一動不動, 腳尖穩穩停在門的那條“界限”前。

    “還是老樣子啊……”山本同學撓撓頭, 半開玩笑的說,“真是個怪家伙。”

    “要說怪, 還是山本同學比較怪。”我斬釘截鐵。

    雖說他總是掛著溫和灑脫的笑臉、看起來很好說話,但所謂“物極必反”,身為國中生灑脫到這種程度反而有點恐怖。完全能想象到將來他一邊微笑一邊揮舞壽司刀的模樣,收割的無論是魚生、金錢還是人頭都不會有什么違和感。

    “哈哈哈,這樣嗎……”山本同學又笑起來。

    明明也沒說什么實質性的東西,店里面卻射來有如實質的犀利目光。

    從某人身上冒出肉眼可見的黑氣,瞳孔縮小瞪過來的樣子讓我想到通緝犯。他的陰沉程度隨著對話的進行不斷進化著,儼然能自己書寫一本《生物史》。

    “說起來,阿綱和回末也認識吧?”山本同學這時大喇喇地回頭。

    獄寺君周身的殺氣在剎那間偃旗息鼓,張大嘴巴凝固住的樣子稍微有點搞笑。

    “啊、啊哈哈…是啊是啊,我們小學在一個班……”

    沢田同學一僵,和我對視時,條件反射提起嘴角。帶著一臉不想被牽扯進麻煩事的表情,他含糊地和我對了招呼。

    第二條鮮紅色箭頭——上書“十代目居然也認識這妖怪!?”字樣——狠狠扎透了獄寺君的身體。

    山本同學繼續道:

    “啊、想起來了!你們兩個小學連續六年都同班吧?之前好像聽誰提起過!那應該是阿綱和回末更熟才對。”

    “不不不不不不——啊、我的意思是…我和班…和回末同學沒怎么說過話……”

    沢田同學生動形象的演繹著什么叫做“汗流浹背”,邊瘋狂擺手邊拼命往獄寺君的方向瞟。

    “噢,那就還是我和回末更熟一點……”山本同學跟著看向同一個方向,先是面露疑惑,隨即恍然大悟。

    山本同學露出了十分燦爛的笑顏。

    “獄寺,你剛轉學過來,所以應該還不認識——這位是回末,我家店里的常客,和阿綱是小學同學。”他大喇喇道,“現在和我們也是同一個學校。不用那么警惕啦,她又不是壞人。”

    雖說山本同學是在好心充當幾個不熟的人碰面時的氣氛黏合劑、盡一位壽司店少東家的職責,但不知道為什么,他說出來的每個字都能化為天然的利箭,一箭一箭,把獄寺君扎了個透心涼。隱隱約約間,我聽見噗嗤噗嗤的聲音,汁水四濺、像切西瓜。

    “好咯~‘回末套餐’外帶一份!”后廚傳出響亮吆喝,山本同學應聲離開。

    趁著這個空當,我飛快瞥了一眼店里;只見銀發少年化身萬箭穿心的石膏像,顫巍巍仰著頭,好像快要裂開了。

    …看起來有點凄涼。

    從山本同學手中接過壽司盒,我想了想,沒立刻離開,而是說:

    “現在確實是和山本同學最熟沒錯。”

    聞言,他和沢田同學頭頂各冒出一個問號,不過還是都看著我。另一邊的石膏像就完全不是這么回事了——一道比之前所有箭頭都粗的血紅箭頭自虛空顯現、箭身閃耀著砍馬刀般的兇光。

    “不過…后面就不一定了。”我嚴肅地說,“我在思考一件事,等有了結果,可能就不是和山本同學最熟了。”

    山本同學還是帶著疑惑眨眨眼睛。沢田同學頭頂的問號倒是變成了靈感燈泡,心有所感般望向獄寺君那邊。

    被扎成豪豬的石膏像又變回了人類美少年形態;鮮紅箭頭全不見了,只是臉上身上打著幾個搞笑漫畫里才會出現的補丁——這些也全都是我用余光觀察到的!

    “我這就去公園思考了!”我像高舉起火炬般拎起了壽司盒,面對著那三顆熟悉的腦袋。

    黑色腦袋被逗笑了,爽快的說了聲“加油!”。

    褐色腦袋嘴角一抽,但也還是跟著說“加…加油!”。

    至于銀灰色的腦袋……銀灰色的腦袋閃身到了余光看不見的角落,喉嚨里溢出“%#@¥!?”的暴躁怪聲。憑我對他的了解,應該是在說“什、什么東西啊!?”之類的吐槽。

    就算是為了早日將他從角落里拖出、逼到另一個墻角進行肆無忌憚的親吻,也得快點想明白才行!

    高舉著壽司盒,以即將參加奧運的熱烈氣勢,我轉身向公園走去——

    坐在公園的秋千上。

    一邊吃著美味的壽司。

    我一邊認真思考了。

    思考的感覺就像上數學課。時間根本一動不動,讓人想揮舞著錘子滅絕世界上所有的蝸牛。

    忽然,身后傳來慢慢吞吞、走兩步就要停一下的腳步聲。恰逢我吞掉最后一個海膽壽司,甜甜蜜蜜的滋味在唇齒心頭彌漫。

    雖然說出口的話卻苦兮兮的;

    “不是說再也不想見到我了嗎…獄寺君。”

    “…你背后長眼睛了嗎!?”身后的家伙頓了頓,又惡狠狠地說,“誰特意來見你啊!?”

    “倒也沒說你是特意——”背后的氣場瞬間暴烈,我頓時改口,“因為那些小學生一看到我就都尖叫著跑開了嘛。這種時候敢于接近的,肯定只有另一個‘吃小孩的國中生’。現在我會思考了!”

    最后一句說得無比驕傲。獄寺君沒搭腔,雙手插在褲兜、微微佝僂著背從后面經過,以“要去炸掉點什么”的驚人氣勢邁開腿,坐到了我旁邊的秋千上。

    “……”

    他支著下巴,好像很不爽。

    但就算是這樣,也還是那么好看!

    美少年當然連側顏都很完美!眼睫毛長長的,不說話的時候眼神透露出一點點寂寞,宛如等待被撿走的貓咪。

    我貪婪地盯著他看,順便注意到他手上的便利店三明治。

    “獄寺君在竹壽司沒吃飯嗎?”

    “誰要在那吃飯啊。”獄寺君額角蹦出一個碩大“井”字,“不準看我!”

    我表面“哦”了一聲,實則繼續使用著余光。他剛坐下,四周就傳來一陣翅膀撲棱的聲音,一群鴿子像看到狗糧的拉布拉多一樣爭先恐后落到地上。獄寺君就冷著臉把面包撕下來丟過去,手法很嫻熟。他平常扔炸/彈也是這么扔。

    “獄寺君真有愛心。”我夸贊。他聽到后露出的表情就像被誰迎面打了一拳。

    “你這家伙……”那雙時常令我驚心動魄的翡綠色眼瞳微微瞇起了,“今天竟敢直接跑到十代目面前去——”

    “我又不知道沢田同學在那邊。”我是去吃壽司的誒。

    “閉嘴!我還沒說完呢!”獄寺君一副要和我算很多賬的樣子。雖說語氣還是很兇惡,但和之前又似乎不大一樣。

    “和十代目是連續6年的小學同學,先不說這件事……”他半是嫉妒半是思量的嘟囔著,“還從小就是那家黑店的常客……喂,你該不會從沒去過意大利吧?”

    少年緊緊盯著我,眼中閃動著十分陌生的光彩。

    “山本大叔的店可不是黑店。”我認真道,“他家的壽司是世界第一的!”

    獄寺君:“……”

    “…你到底會不會抓重點啊!?”他好像很崩潰。

    “嗯?重點是什么啊?”

    獄寺君沉默了一下,接著兇巴巴地說,“沒什么!”

    然后,他好像就卡殼了。他真可愛。

    “我沒去過意大利啊。”我說,“從誕生就一直在并盛了,都沒怎么去過其他地方。”

    獄寺君被我梗了一下,竟然沒發作,只是立即質問:“那我們的仇是怎么回事啊!?”

    “我和獄寺君又沒仇。”我一臉莫名其妙的看向他。他愣了愣,一瞬間竟然有點無措。

    “但是,”我緊跟著分析,“因為我用詛咒娃娃威脅了獄寺君,應該是你和我有仇才對吧。”

    獄寺君:“…………”

    我只在書上見到過的、原以為現實中并不存在的“五彩斑斕的漆黑”,此刻在獄寺君臉上森然顯現了。

    “所以說……”他堅持著從牙縫里擠出聲音,“你是為什么要危害十代目的安全啊!?”

    這可是那個能面不改色直接口算數學最后一道大題的獄寺君,他現在好像真的很費解,而他費解的竟然又都是我剛剛思考過的問題。我就像握著標準答案考試那樣興高采烈。

    “因為想和獄寺君交往,但是告白被拒絕了。被拒絕以后很不甘心,所以聽從了監護人的建議,直接威脅了獄寺君。雖說還是沒能交往,但是親親了!”

    一口氣把前因后果說完,我朝他閃亮一笑。他頓時大吼:“閉嘴!”頓了頓又吼,“把臉轉過去!”

    我就把臉轉了過去。余光的視野里,獄寺君的神情一時憤恨,一時無語,一時暴躁,一時費解,嘴巴也不停張張合合。

    “奇葩……”我聽見他嘀咕,“究竟是什么品種……腦子里在想什么啊……”

    “腦子里面全都是獄寺君。”我接話。他頓時怪叫一聲,周圍溢出肉眼可見的烈焰怒火,似乎只要靠近就會被灼燒殆盡。

    “我才不關心你腦子里那些妄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立刻說,表情重回警惕,目光也很堅定,“…而且,不管出發點是什么,你詛咒十代目都是事實。排除家族的威脅是左右手的職責——給我記好了,唯有這點是絕對不會改變的!”

    我就又“哦”了一聲,繼續望著秋千前方的兒童區。從我記事起,大象滑梯就一直矗立在那,像王國的護衛一樣守護著公園。

    “關于獄寺君說的事,我剛剛也想過了。剛剛,就在這邊,我一直在思考。”我忽然開口。

    他沒應聲,只是把眼睛往我這邊一睨,臉上已經現出冷笑,眼看就要嘲諷我一通然后揚長而去。

    “我發現我超級超級喜歡獄寺君。”我說。

    獄寺君猛猛咳嗽起來,好像是被自己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嘲諷嗆到了,脖子臉還有耳朵全都一片通紅。

    “你在胡說八道什么啊!?”

    “才不是胡說。”我嚴肅道,“我認真想過了——這個世界上分明有80億人類,可我只想和獄寺君○吻。同樣的事,都做過那么多次了還沒厭倦,甚至想要一天24小時一直一直和獄寺君○吻。如果這都不算喜歡,又能是什么呢?”

    獄寺君嘴唇一抖,瞪過來的目光像要殺人。我感覺他正在心里瘋狂的罵我“白癡”。

    “就算想不明白原因,也不妨礙這成為一個既定事實。”我繼續說,“這兩天已經充分證明了,無論獄寺君在不在我身邊,我的腦子都會時時刻刻被你占據,不停的想著——”

    “不準再說○——說那個詞!”

    獄寺君嘴唇劇烈抖動著,頭頂冒出了裊裊白煙。

    他那種震驚的眼神我形容不來。雖說好像很討厭我、恨不得把我除之而后快,但一旦時間久了、表面的殺傷力褪去,又會覺得內里莫名綿軟,讓我有點輕飄飄的。

    “所以,要我再也不見獄寺君——雖說我勉強一下自己也能做得到,但是我不愿意,所以我不要!”

    我堅定地說,盡顯成熟的處事態度。

    “不過,這畢竟是兩個人的關系,必須要兩個人都開心才維系得下去。我的監護人也是這么認為的。既然如此——”

    我故意深沉停頓了一下,因為這樣能讓我顯得很有智慧:

    “——就只好讓我和獄寺君的利益一致了。”

    這時,獄寺君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原本我預備好了迎接鋪天蓋地的語言攻擊,沒想到他積蓄已久的攻擊性徑直繞過我、奔著陽明去了。

    “什、什么白癡監護人啊%¥#&+!!!”他狠狠發泄了一通,才終于想起我似的,“我們什么關系都沒有!你以后都不要再思考了,你這個笨蛋!”

    …臉好紅喔,都快和他身上的T-恤一個顏色了。

    “哼,話可不要說得太早。”我得意地說,“昨天,我被拜托了一件事。下周末你要陪我一起去。”

    “…你聽不懂人話是吧!?”

    獄寺君額角青筋一跳,想也不想就要一口回絕。盡管很生氣,但他臉上還殘留著紅暈,看起來傻乎乎的,特別可愛。

    “我還沒說完呢!”我豎起了食指,“你答應的話,等到這件事情辦完——”

    “——我就解開沢田娃娃身上的詛咒。”

    第39章 第39章

    公寓樓下。

    獄寺君警惕地左看右看, 好像生怕有人看到我和他待在一起。

    我覺得他多半是為了拖延我進入他家的時間,但這副鬼鬼祟祟的樣子也很可愛,讓人不禁想直接在一樓大廳就對他做些什么。

    “放心, 不會被人發現的啦。”我笑瞇瞇戳戳他的背。

    少年的身體邊緣登時變成了鋸齒狀,扭頭瞪視的樣子宛如領地遭到侵犯的貓咪。

    “不要隨便碰我!”他是這么說的。

    一邊這么說, 一邊和我站到了電梯前。真不愧是高級公寓,到處都飄著若有若無的高級香味。等到電梯門一開, 我就像流體那樣緊跟著他蹭了進去。

    我緊緊抱住了獄寺君,把腦袋埋在他胸口猛吸。

    “唔啊啊你能不能不要這么變/態啊!?”

    甚至都不用抬起頭,就能想象到少年現在咬牙切齒的表情。

    “但是!已經好久沒有和獄寺君貼貼了,忍得好辛苦——已經沒辦法再忍耐了!”

    “什么啊!明明連24小時都沒有吧,在這給我說什么鬼話呢你這白癡外星章魚!”

    “嗚!原來獄寺君也在計算時間嗎?準確來說是15個小時哦!”

    “沒人問你這個!”少年被我逼退到了電梯一角。兩只手夸張的抬起到兩邊, 像是竭力想避免和我有太多接觸。然而事實上,這個動作反而更加方便我抱緊他了。

    “時間是很奇妙的嘛。不是有個很聰明的外國人說過,什么會隨著人的感知而變化, 一會兒過得快、一會兒過得特別慢什么的嗎。”

    我微微抬起頭,下巴還是磕在他胸口, 和他四目相對。

    聰明如獄寺君,肯定一下就把我的描述和實際理論對上了號。只見他微微抽搐著嘴角, 居高臨下的眼神有點絕望, 像在看白癡。

    “雖然只有15個小時, 但在我這邊已經過了1.35億年了!”

    “那不就到白堊紀了嗎?”他帶著鄙夷脫口而出,“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啊!?”

    看他通紅的面色,我覺得可能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獄寺君…臉又紅了。”我慢慢的彎起眼睛, “心跳得也好快。”

    “……!”獄寺君神情一凜, 梗著脖子說,“還不是因為你太煩了!差不多抱夠了吧?喂!?”

    我忽然歪過腦袋, 把耳朵貼到了他胸口。

    心跳得更快了。光是這樣聆聽,就能想象到里面的器官驟然收縮的樣子。

    “欸,只是因為生氣嗎。”我眨巴眨巴眼睛,“只是生氣,就已經跳得這么劇烈了嗎?”

    “……”

    他不說話。

    我就抬起臉來看著他,悄聲問:

    “啊呀,下面要來親親嗎?”

    獄寺君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垂眸望過來。他的眼神就和以前一樣,充滿警惕。

    可是,卻還是緊緊盯著我,沒說出拒絕的話來。

    電梯內的溫度好像驟然升高了好幾度。

    本來只是想稍微逗逗他的,現在卻連我自己都好像受到了蠱惑。被凜冽辛辣的氣息包圍著,我覺得臉有點燙,在獄寺君的注視中踮起了腳尖——

    “叮”的一聲響,電梯門重新打開了。

    外面的廊燈自動開啟,柔和光線涌入狹小空間,像一杯溫涼的水,將熱度沖散了。

    獄寺君的瞳孔顏色被光線照得微微發冷。他好像想要說些什么,或是試圖做出攻擊性的表情來——多半就是因為把注意力放在了這些表面功夫上,所以才沒第一時間推開我。

    “欸…時間過得也太快了——”我不禁發出哀嘆。

    獄寺君似乎清醒了點,眼中閃過冷笑。我趁機踮起腳,飛快的在他嘴巴上親了一下。

    “……!”

    撤退的時候,我恰好看到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然后才做出一副很厭惡的樣子。

    “…你腦子里整天就想著這些是吧?”獄寺君拼命擦著嘴巴,看那副架勢,簡直連電梯里的免洗消毒液都差點動用,“惡心!”,頓了頓,又包含惡意地說,“無聊!”

    “好!我們回去吧!”我充耳不聞,興高采烈地把他拉出電梯;故意使用了含糊的句法,好像我們本來就住在一起。

    “哈啊?這種情況怎么可能還讓你如愿啊!?”獄寺君漲紅了臉,憤怒與費解使他的聲音提高了八度,“誰知道你要做什么奇怪的事!”

    “嗯……那獄寺君是覺得,如果我想做什么奇怪的事,僅憑區區一扇門就能阻擋住我嗎?”我深沉道。

    “……”

    他一噎,然后露出了比夏季的雷雨天還要陰沉的表情。

    “一周、再過一周……等過了這一周……”我聽到他嘀嘀咕咕著諸如此類的話語。

    身為拖延癥晚期患者,我的經驗是:一旦說出“等過了XXX”這樣的句式,最后百分之九十九會繼續拖延下去。畢竟人類就是非常喜歡在最后關頭自我欺瞞的物種嘛。

    像這樣別別扭扭、自我安慰的獄寺君也很可愛!我根本不忍心戳穿。

    況且,拖延癥的經驗之二是:拖延往往伴隨著放任自流的狂歡。比如不得不帶著空作業本去上學的前一天夜晚,我連外賣都會點得貴一點呢。就是那種微妙的“最后的晚餐”的心情。

    或許正因為此,獄寺君才會稀里糊涂的把我帶回他家;嘴上說著讓我快點消失的話,實際卻還是臭著臉打開了家門、放任電梯事件再度上演。

    像流體一樣緊緊跟隨,一進門我就黏著他到了墻邊。

    “喂……!”這次連口頭抵抗都格外綿軟。這讓我覺得,說不定他早就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了。

    現在的“喂”與其說是對我的抗議,倒不如說是在表達“果然是這樣啊……”之類的含義。

    公寓里拉著窗簾,只留下一條細縫。光線昏暗,意識也跟著昏沉。

    看不清獄寺君的表情,所以不得不靠得更近,即便那么近了也還是看不清;我們變成兩團漆黑的影子,故意縮在避光的角落里,僅靠觸覺與聽覺感知著周遭。

    好美味。

    倔強的、辛辣凜然的雪山氣息,還有末了那一點點余燼般的、細碎的甜味。

    讓人想要一再品嘗。

    好美味。

    窗簾細口處傾灑的微光逐漸暗淡,乃至完全消失。

    公寓里“啪”的一下亮起燈光。

    沙發上,我頭暈目眩,不禁拿手遮住眼睛,感覺自己像一只沉睡了幾百年、忽然遭逢陽光的吸血鬼。

    “快點化為灰燼吧。”當我把這一聯想告訴獄寺君后,他這樣真誠地祝愿道。

    “也有吸血鬼是不怕陽光的吧,這要取決于故事版本。”我稍微想了想,然后笑瞇瞇看著他宣布,“我餓了!”

    “那你就回去。”獄寺君站在離我最遠的屋子對角,聲音很不耐煩。我覺得假如這時他再點起一根煙,翻臉不認人的人渣氣質就會到達滿點。

    才剛這么一想,就看到他銜著煙歪過頭,很熟練地摸出了打火機。

    我:“……”

    “獄寺君這樣好像渣男喔。”他不理我。我就在沙發上打著滾,然后托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美少年不管做什么都賞心悅目,竟然連點煙這種事也不例外。只不過,獄寺君現在明顯有點心不在焉,連煙沒點著都沒發覺,蹙著眉毛很不開心的樣子,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難道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把我的氣息凈化掉嗎?”我眨眨眼睛,“欸,就這么討厭我身上的味道嗎?”

    聞言,他一頓,面無表情地說:“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一邊這么說著,一邊毫無自知之明地繼續叼著還沒點燃的香煙。

    口不對心得太明顯了。

    我來了興致,繼續問道:“欸欸,那我是什么味道的?”以前就問過,但被他搪塞過去了。

    “海腥味。”

    “騙人。”

    “章魚,垃圾桶,蟲子,大便,”他一連報出好幾個答案,一個比一個讓我想要離開這個世界。最后獄寺君冷酷總結,“總之讓人討厭。”

    “嗯……感覺是假的。”我邊說邊想起一刻鐘前,他一臉自暴自棄的把頭埋在我頸間的樣子。

    …所以應該是不討厭的味道才對吧。這家伙真是口是心非啊。

    唇邊笑容不由自主的擴大了。

    “獄寺君。”我叫他。

    “…干嘛啊?”

    “你煙還沒點上。”

    他一驚,反應過來后直接把煙扔掉了;注意到我促狹的目光,就很兇暴的瞪了回來。

    “我餓了!”我再度宣布。

    “…都說了讓你回去了吧。”獄寺君分外暴躁,“我這沒吃的。”

    “騙人,我昨天不是才帶了關東煮過來嗎。”

    “扔掉了。”他立刻說,“我怎么可能留著你這家伙的東西啊。”

    下一秒,我打開冰箱:

    “啊,找到了。”

    因為是直接瞬移過去的,所以他根本來不及阻止,甚至連瞬間邁開腳步的倉皇都暴露了。

    “早上忘記扔下去了而已!”他一副很怕我誤會的樣子。

    “機會難得,一起吃吧?”我扭過頭說。

    “……”

    獄寺君捏著拳頭一言不發。明明面無表情,卻給人一種面部神經紊亂快要被氣中風的錯覺。如果面前有一個能讓我徹底消失的按鈕,他一定會毫不猶豫按下去。

    可問題是根本沒有嘛。

    “反正等到下周的事情辦完,一切就都結束了。現在一起吃個晚飯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吧。”我故意聳聳肩。

    獄寺君聽了一愣,忽然響亮的“嘖”了一聲,冷冷說:“隨便你。”

    “好耶!”我歡呼著,把盒子抱在手中。

    “關東煮就是要一起吃才美味嘛!”——

    “鍋呢?”

    “沒有。”

    “碗呢?”

    ——遞過來一個“你說呢?”的不耐眼神。

    “你家真是比我那邊還空欸。”我環視一圈。

    明明住的是超級豪華公寓,目所能及之處卻都空蕩蕩的;在襯托下,沙發、冰箱這些僅有的家具都仿佛成了特大型號,矗立在寬敞的空間,有如一座座孤島。

    “喂,你吃完就會走是吧。”獄寺君忽然問。

    我點點頭。

    “那就直接這么吃吧。”他不耐地坐到了島臺邊。這家伙對食物的態度還真是潦草,完全能想象到他依靠便利店三明治維持生命體征的樣子。

    “我才不要吃冷的。”我義正言辭,“關東煮的精髓就在于吃完所有煮物后咽下的那口熱湯啊。”

    “……”

    獄寺君無言以對,仿佛我是個大腦沒發育完全的智障。

    最后我還是堅持回家拿了鍋碗瓢盆。

    看到我重新出現,獄寺君做出了很夸張的失望反應,讓我覺得他剛剛應該一個人在那邊排練了很久、說不定還精心準備了什么嘲諷的話。所以我很欣慰地看著他笑了笑,把他氣得七竅生煙。

    “…嗚哇,這次真豪華。”

    打開便當,第一層第二層是五花八門的煮物,碼得整整齊齊;下面裝著滿滿一盒高湯。我熟門熟路把它們全都倒進鍋里,虔誠等待著食物出鍋。

    這么做的時候,時常能感受到島臺那邊飄來的莫名視線;然而轉過頭去,永遠只能看到一臉別扭、傲然注視著相反方向的獄寺君。

    看得我都想養只貓了。

    只可惜,這個世界上并不存在能與我和平同處一室的貓咪……

    惆悵間,鍋蓋發出清脆喜悅的鳴響。揭開后,白色的水蒸氣噴薄而出,昆布與木魚花的香味充盈了整個空間。

    “吃飯啦!”我大聲說。這種兩個人一起在家用餐的體驗同樣讓我感到很新奇,有種一下子變成了大人的感覺。

    獄寺君最開始一動不動,仿佛堅守著什么信念。但是,隔著霧狀的水蒸氣與我對視片刻后,他還是不情不愿的走了過來——希望他是被香味吸引了,雖說更有可能是單純在提防我給他下什么邪惡的藥水。

    ——關東煮是帶有魔法的食物。

    不知是從什么時候起,我有了這樣的印象。

    僅僅通過與煮泡面相似的工序,就能得到的奇妙溫暖。這就是關東煮。即便別扭如獄寺君,在狀似冷冰冰的咬了一口后,也露出了輕微愣怔的神情。他到底是多久沒吃過熱食了啊。

    “好吃嗎?”我笑瞇瞇地問,“據說秘訣在高湯里。”

    他酷酷地說:“…一般般。”

    那就是好吃的意思嘛。

    我了然。獄寺君好像也知道我了然了,變得有點煩躁,下意識又咬了一口…咬完好像就更煩了。

    我托著下巴、斜斜瞥著便當盒上的卡通貓貓頭。

    “我人生中吃到的第一種美食好像就是關東煮……從有記憶開始算。”

    確切的情景已經模糊了。腦海中首先浮現的是水一樣的黃昏,隨處可見的流動攤販,還有如云如霧般不停向上的蒸汽。白色的門簾被風吹動,奇妙的香味在空氣中緩緩彌散。

    我眨了眨眼睛。

    對面的視線忽然分外強烈。回過神來,獄寺君正皺眉盯著我:

    “你突然說這個干嘛啊?”

    “啊…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就說出來了。”我頓了頓,“可能是現在氛圍比較好吧。”

    他冷哼一聲:“我可沒知道的——”

    “是是是,”我打斷他,“獄寺君才不想知道我的事,你只對親親感興趣嘛。”

    他一噎,露出了想反駁又理虧的神色,一口氣不上不下的提在那兒。

    見狀,我笑容加深,聲音拉長:

    “獄寺君——h。”

    “%¥#@!!!”

    他又是臉紅又是暴躁,周身散發出鳴門渦潮狀的森然黑氣,看起來很想把我的腦袋猛猛摁進關東煮里。

    我笑了笑,順便夾了塊福袋年糕。高湯中倒映出模糊的人影。

    就這樣飽餐了一頓。

    “怎么樣,關東煮很好吃吧。”我心滿意足。

    “都說了一般般了。”獄寺君飛快補充,“你下次別來了!”

    “知道了。”我從善如流地站起來,“那么,我今天就先告辭了。”

    “…哈啊?”他又反過來震驚,好像沒想到我會這么干脆的離開;震驚完又眸光一閃,“我是說…那這些東西要怎么辦啊?”他瞪著桌上的鍋碗餐盒。

    “欸?我都負責做飯了,洗碗當然是獄寺君的事吧。”我歪了歪腦袋,“你還真是沒常識啊。”

    他立刻大叫:“我才不想被你這家伙這么說呢!”

    “那……”我最后瞥了一眼食盒上的貓咪圖案,“不想洗的話就全都扔掉吧。”

    獄寺君一愣。

    我趁機捂住耳朵耍賴:“隨便你啦。反正我不想管啦。記得把下周的時間空出來明天學校見!”

    說完我就瞬移了。

    在瞬移之前,映入眼簾的最后景象,就是獨自留在餐桌旁、一臉難以置信、呆若木雞、暴跳如雷的獄寺君。

    第40章 第40章

    周六上午10點, 藝術街。

    盂蘭盆節將近,已經有專人開始清理圍墻上的涂鴉。不是把它們抹除,而是在上面覆蓋更加鮮艷多變的色彩。雖然看不出具體圖案, 卻十分具備亡靈重返人間、人鬼共存歡慶的沖擊力。

    我看得津津有味,連身后的腳步聲都沒發覺。

    “…喂。”聽到了這樣的呼喚, 堪稱是比醬油冰激凌的存在還要別扭。

    出現了,帥氣的私服ver·獄寺君!穿搭竟然又和上次還有上上次截然不同, 他究竟是有多少衣服啊?讓衣柜里只有校服睡衣的我都自慚形穢了。

    眼看少年在我的注視中越來越陰沉,我笑瞇瞇地搶答:

    “啊…這里獄寺君要說‘看什么看啊!?’,對吧?”

    “…哼,我可沒那么無聊。你想看就盡管看好了,”他面露快意, “反正過了今天就看不到了。”

    我頭頂緩緩冒出一個問號。見狀,獄寺君立刻馬上飛快的惡狠狠補充:

    “等辦完今天的事,解除十代目的詛咒, 我們就一點關系都沒有了!這是你自己說的沒錯吧?”

    當然不是了。前兩句是我說的,至于“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到底是擅自腦補出了什么樣的展開啊?

    但是, 面對獄寺君目不轉睛的注視——他好像非常想要從我口中聽到回答——假如在這時候糾正,他多半會暴跳如雷轉身就走;所以我含糊又短促的“嗯……”了一聲。

    他應該是把這當成了確切回答, 冷哼道:“…算你識相。”可是看表情好像又沒有那么開心。我探究的望著他, 他就很不自在的把視線偏開了。

    “究竟什么事啊?”態度還是兇巴巴的。

    “先走吧,”我說,“就在盡頭那邊。”

    藝術街的盡頭坐落著一座神奇的老房子。一年四季都是綠植環繞,寧靜的生命力撲面而來, 仿佛只要隨手把種子丟到這里, 就能茂盛生長。

    大門旁,一只老舊的龍貓公仔挺著肥肥的肚子坐在那, 前方竟然用小碟子供奉著關東煮里的竹輪卷;這家的座敷童子看到一定會被氣得跑掉。

    “這房子真是有夠莫名其妙的。”獄寺君嘴角一抽,若有所思,“慢著、這種風格,怎么好像在哪見過……”

    門被拉開了。

    第一眼就會被屋子里的植物吸引;用花房或者溫室都不足以形容了,這種量級只能說是時空亂流里的熱帶雨林。

    到了這時,實用主義者或許會擔憂夏日引發的蚊蟲紛擾,然而光是這所房子本身散發出的妖氣,就足以呵退所有不自量力的渺小生靈了。

    “這里、這里。”細細的嗓音從更矮的地方傳來。把視線放低,就會看到一張和果子般的老臉,拄著拐杖圍著亮橙色的頭巾,完美符合人類想象中會在三途河的對岸朝亡靈招手的老婆婆形象。

    “唔啊!?”獄寺君嚇得往后一躍,眼看就要掏出炸/彈。

    “這種動作,你有點像貓啊,彈鋼琴很瘋狂的少年崽。”貓婆婆面不改色,“來,拿著這個。”

    “…是你啊。”獄寺君一愣,表情一瞬間竟然很無害。他愣愣接過了東西,直到手臂一沉、一陣濃烈的魚腥味上涌,才恢復慣常的尖刺狀態,“等等、這是什么東西啊?!”

    “貓糧。啊,你可不能偷吃啊。”

    “…誰會偷吃這個啊!?”獄寺君大叫,好像渾身的毛都豎起來了,“少來命令我!”

    “啊啊、你就是那種家伙吧——那種宣稱自己既討厭老人又討厭小孩,其實和同齡人也相處不來的家伙。”貓婆婆斜睨他一眼,“真是典型啊。”

    獄寺君身后有紅到發黑的烈焰熊熊燃燒;“殺了你……”

    “鏘鏘——今天要做的事就是!陪貓婆婆一整天!”我在這時笑瞇瞇地補充。

    “哈啊!?”他立刻抓到重點,懷疑的視線在我們之間逡巡,“你們兩個…原來早就認識嗎?”

    “是啊!”我點點頭。

    “問題太多了。”貓婆婆則冷冷說,“今天的第一件事是喂貓。你就先在這邊等我們吧。”最后一句是對著我說的。

    “嗯!畢竟野貓一看到就會我就會嚇得跑走嘛。”我微笑,“要加油哦,獄寺君!”

    獄寺君看起來很想把我用水泥澆筑沉到東京灣里。

    “快點走吧,少年崽。”貓婆婆用拐杖戳戳他,“時間可不等人啊。”

    ……看起來,獄寺君想要制作的水泥柱又多了一根。

    然而,雖說是一臉不爽,他還是提桶跟在了貓婆婆后面。總覺得他其實不太擅長應付年長的人呢。

    我彎了彎眼睛,目送他們離開。

    一段時間后。

    “啊、回來了回來了!”

    我遠遠朝著他們揮手。貓婆婆佝僂著背,趾高氣昂地走在前面,戴著頭巾很有英國女王的氣勢。獄寺君也佝僂著背,黑氣在他四周鋪天蓋地,很像在白日顯現的印第安人亡靈。

    “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就算不說話也能感覺到炸開來的尖刺,真是扎人。”貓婆婆對我說。

    “這老太婆怎么回事啊?一直在那邊自說自話說個不停,煩死了!”獄寺君對我說。

    我一下覺得自己很受歡迎,于是輕快道:“看起來相處得還不錯嘛,你們兩個。”

    貓婆婆和獄寺君都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戲弄老年人可不好。”/“你還是去治治眼睛吧。”

    喂完貓,貓婆婆讓我們稍微等她一下。重新出現的時候,她換上和服、化好了妝,珍珠耳環搭配深綠色的頭巾,還提了個小小的手包。

    “昨天剛剛重溫了《亂世佳人》,費雯麗真是美人啊。”她美滋滋地說,“走吧,接下來去第二站——”

    第二站是花店。

    去的路上時也是爭執不休。貓婆婆堅持認為獄寺君是非常喜歡小貓的,獄寺君則堅持認為她患有老年癡呆。

    貓婆婆說獄寺君不坦率,再這么別扭下去遲早會傷害到不想傷害的人;獄寺君反唇相譏她管閑事,自己早就找到了終身效忠的首領。貓婆婆立刻看向我,獄寺君暴跳如雷,說才不是她呢!

    終于到達目的地時,貓婆婆認為獄寺君已經沒救了,將來多半會孤獨終老,但若愿意正視自己的內心飼養一只小貓,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獄寺君聽了咬牙切齒,表示自己是絕對不會養什么貓的。然而那副樣子反而讓人覺得他將來一定會養貓,說不定還會是只比他脾氣還要暴的貓。然后獄寺君就只能一邊一臉不爽的回憶今天的對話,一邊心甘情愿的變成貓奴。

    “喜歡上那種性格別扭的家伙,你也真夠辛苦的。”貓婆婆對等在花店前的我說。獄寺君站在不遠處的電線桿那邊,說什么也不肯過來。我覺得他頭頂的天空都比這邊的陰沉點。

    “是這樣嗎?我倒覺得挺可愛的。”我說,“這么快就辦完了?”

    “老早就選好種類了。是我精心挑選過的搭配,你就給我拭目以待吧!”她一臉驕傲,視線在周圍的鮮花綠植上慢慢掠過,眼神很溫柔。

    “啊……”忽然,在看到其中一盆時,她的眼睛微微睜大了。

    我倒沒看出什么特別:就是一小盆普普通通的綠植,甚至有點丑。葉子長得很茂密,最頂上的形狀有點像玉米。該不會就是玉米吧?

    “應該會開出很美麗的花朵吧……”貓婆婆說,“這是百合喔。”

    “欸?這是花嗎?”

    “是啊。有的種類要到8月才開花,能夠一直持續到秋天呢。”

    聽她這么說,我就興致盎然地蹲下來觀察。一旦知道面前緊緊閉合的植物有可能綻放出美麗的花朵,就會有種現在就扒開來一窺究竟的沖動。究竟會是什么顏色呢?

    “要溫柔一點。” 貓婆婆好像猜到了我的想法。

    我就輕輕戳了戳其中一朵花苞;它盈盈一顫,好像在和我抗議似的。

    我彎起眼睛:“真可愛啊。”

    貓婆婆看著我不說話。雖然沒說話,但那種目光本身就像是種無聲的嘆息。

    “怎么了?”我鼓起臉。

    “沒什么,”她真的嘆了口氣,悠悠道,“只是覺得,那個少年崽說不定也很辛苦呢。”

    “嗯,獄寺君一天到晚都在想很多嘛。”我又戳了戳花苞,這次用的力氣比之前稍微重了點。

    “他對你有好感喔。”貓婆婆冷不丁道。

    “欸?真的嗎!”我頓時抬起頭。都說老人的話要認真聽,我立即決定相信貓婆婆。

    “那你對他呢?”

    “當然是很喜歡了!”

    “就像喜歡這盆花一樣嗎?”

    “怎么可能。當然比對花的喜歡多得多了。”我說。我又不想和這盆花○吻。

    “你只是想扒開他的心瞧一瞧吧,就像扒開花苞一樣。”貓婆婆說,“看到以后就會厭倦了。”

    …我有點討厭她現在這種篤定的口吻。

    “為什么這么肯定啊?”我抗議,“我已經有在忍耐了!”

    “很多事不是想做就能做好的。”她垂著眼睛說,“要試試看嗎?小姐,麻煩幫我把這盆花包起來。”

    店員應聲而來,包裝結賬后,在貓婆婆的示意下把花遞給了我。我不知所措地抱住了。

    “試著養養看吧,”貓婆婆對我說,“精心飼養就會有好結果。”

    從離開花店開始,我就在思索怎么把花還回去。在店里那么稍微逗弄一下還好,一旦抱在懷里、成為了屬于我的東西,那一顆顆細長的花苞就又全數喪失魅力、變回玉米了。

    “你買的?”獄寺君一看到我就豎起眉毛,和發現新大陸似的誠懇吐槽,“絕對會養死吧!”

    “……”

    我頓時很不爽,更加小心地抱住花盆,用力踹了一下他的小腿。獄寺君猝不及防,痛呼完就掏出炸/彈要炸死我。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貓婆婆拿出英國女王的氣勢說,“時間寶貴,去下一個地方吧。”

    第三站是一家咖啡廳,時髦程度在町內是數一數二的。

    店主好像和貓婆婆的女兒是同學。相互認出來后,貓婆婆就把我和獄寺君晾在一邊,獨自與她攀談著。

    “啊呀,當初聽到貴子結婚的消息真是驚訝,婚禮還是在東京辦的吧?真讓人羨慕……”

    貓婆婆樂呵呵的,說“是啊是啊”。

    “其實我馬上也要結婚了!……唉,只是本地的社員啦。不像貴子那么有出息,高中一畢業就去大城市闖蕩……”

    貓婆婆笑盈盈的,說“恭喜恭喜”。

    聽她們說話就像上古文課一樣云里霧里。我和獄寺君活像兩個留守兒童,在一張小圓桌旁相對而坐,中間擺著一盆玉米形狀的百合花苞。

    透過花苞的縫隙,我盯著獄寺君帥氣冷峻的面容。從這個視角看,就好像獄寺君的頭也長在花盆上,有點驚悚。我被逗笑了。

    “…干嘛啊?”獄寺君十分警惕。

    “只是在想,為什么會覺得我養不活這盆花呢?”我吸了一口免費贈送的果汁。

    “這還用問?你就長了張粗心大意的臉。”他想也不想就說。

    “嗯……獄寺君雖然很暴躁,倒是意外的給人一種很細心的印象呢。”我若有所思。

    他嘴角一抽:“…我是不會幫你養的!趁早死心吧!”

    “咦,原來我們已經到達心有靈犀的地步了嗎?好高興!”我笑瞇瞇的,“我會先自己努力看看的!”要是努力不成就把花塞給他。

    “你還真是聽不明白人話啊……”獄寺君一秒鐘就理解了我的潛臺詞,惡狠狠地重復一遍,“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幫你的!”

    “話也不要說的太早嘛。”

    這時,另一頭的談話也臨近尾聲。

    “對了,鋼琴教室是定期招生的吧?我們也出租店里的場地喔。各種活動都包含,等秋天還會有折扣優惠,像是慶祝生日、婚禮喪儀之類的接待……”

    面對店主的熱心介紹,貓婆婆不斷點頭,最后說:“嗯……謝謝,我會考慮看看的。但今天還是先來3份三明治外帶打包吧。”

    她溫和地接過了傳單。

    等拎著三明治走出店門,我才說:“不太順利呢。”

    “既然是認識的人就沒辦法了。至少買了午餐嘛,”貓婆婆說,“待會兒就在車上解決吧。”

    獄寺君不明所以的望著我們,流露出了面臨拐賣的小貓咪的警惕神情。

    “接下來我們要去隔壁町的隔壁町,”貓婆婆解釋,“那邊會派車來接,差不多有2小時的車程吧,來回加在一起。”

    “…去干嘛?”獄寺君皺眉追問。

    “啊呀,她沒有告訴你嗎?”/“啊呀,我就說忘記了什么。”

    貓婆婆和我同時說。

    “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獄寺君就一臉懷疑地看著我。

    “真的是忘記了。”我誠懇回望。

    “這可不行啊,必須得提前告知才行,畢竟去的是那種地方。”貓婆婆道,“接下來我們要去棺材店。我家老頭子去世時就是在那邊下的訂單,做工真是好極了,還帶著股木頭的天然香味呢。”

    獄寺君先是錯愕,隨即反應過來,眼神變得有點復雜,“喂,老太婆……”他欲言又止,止而又欲言,活像一只困得不行強打精神的刺猬。

    “喔,忽然愿意把尖刺收起來了嗎?內里果然還是個好孩子啊。”貓婆婆說,“沒關系,不需要有什么顧慮。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只能讓別人來挑棺材,我這樣的反而是少數呢——這次我自己畫了圖紙哦。”

    她拍拍隨身的小手袋;停頓了一下,然后慢慢的笑起來。

    “最初以為是小毛病,去醫院卻被告知只剩三個月壽命了。唉呀……大概人到了這種時候都會有預感吧。又活了那么久,總算是到了這一天。”

    她看著我說道;圓圓的臉被美麗的深綠色頭巾圍著,宛如一粒小巧的和果子。

    “覺得晦氣的話就在這告別吧。”貓婆婆對獄寺君說。

    “…不要小看我,”獄寺君則冷冷回答,“這種事我經歷的可比你多。”——

    原本,我以為喪儀店會像那邊派來的黑色轎車一樣無趣,實際上卻不是這樣。

    店里沒什么人,據店主說因為現在是淡季。

    貓婆婆帶去的圖紙所繪的與其說是棺材,倒不如說是船只。連店主都被逗笑了,吐槽中土世界的精靈都可以乘著這玩意兒西渡。

    棺材最后是要推進葬儀所的火化爐,和尸體一起焚毀的,所以對大小有統一要求。貓婆婆先是將圖紙上難以實現之處一一和店主作了確認,又經過一番仔細對比,最后挑選了檜木作為主材料。

    “真是麻煩你啦。”貓婆婆鞠躬,“我這人就是這樣的性格。”

    “不會不會,畢竟最后是要躺在里面燒成灰的嘛。”店主回答,“必須認真對待才行啊,人生的最后一程。”

    他們的對話有種非常奇妙的豁達。

    帶著好奇,我聞了聞棺材的味道;確實有股很干凈的木頭香氣,讓人覺得非常安心。

    回程時天忽然陰了,沒能看到夕陽,貓婆婆似乎有點遺憾。

    “就送到這吧。多謝兩位今日的陪伴。”鋼琴教室門口,她對著我和獄寺君鞠了一躬,然后有點吃力的直起了身體。

    “快點回去休息吧。”我說。

    “啊,對了,”她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牽起嘴角問我,“上次帶回去的關東煮好吃嗎?”

    “嗯,很好吃!”我大力點頭,一只手拉住獄寺君,“我們兩個一起吃的哦。”

    獄寺君輕微掙扎了一下,最后卻沒甩開我,一臉不耐煩的也對著貓婆婆胡亂點點頭。

    “這樣啊……”老人舒展開眉眼,“那帶去的飯盒——”

    “扔掉了。”我說。獄寺君忽然擰眉看了我一眼,但沒說什么。

    “又是這樣嗎?”貓婆婆望著我苦笑,“真是個無情的家伙啊。”

    我聳聳肩:“之后有事可以再叫我。”

    “才不要,和隨便扔掉我愛物的無禮之徒沒什么好說的。”她像小孩子一般說,“你養花要是遇到問題倒是可以來找我。”

    “不會的。倒是你,到最后行動不會有困難嗎?”

    “放心。我會在高級護工的溫柔陪伴下安然度過最后時光的。平日里辛苦攢錢就是為了用在這種時候啊。”

    “…你平時也沒有很節儉吧。”我吐槽,“隨便你。那再見了。”

    “這次應該就是最后一次見面了吧。”貓婆婆緩緩道,“之后要是有時間,可以來參加葬禮。你和鋼琴少年崽都是……拜拜了。”

    我們分別了。

    沿著街道走出去好一陣,我忽然感到手臂發酸,到這時才發現剛剛一直是單手抱著花盆——另一只手還拉著獄寺君的袖子。

    他居然就這么安靜地任由我拉了一路;雖說對視后立即就把袖子扯開了,還露出那種兇巴巴的警告眼神來。我就沒有道謝。

    “我表現得很‘無情’嗎?剛剛。”我問他。

    “問我有什么用,我又不知道你們之間的關系。”獄寺君語氣很平淡,說完又飛快補充,“也沒興趣知道!”

    我“哦”了一聲,說:“按照之前的約定,回去后我會解開沢田同學身上的詛咒。今天辛苦獄寺君了,再見。”

    他愣愣地看著我。之后,我也忘了有沒有和他說些“后天學校見”之類的話——多半是說了,以往每次分別前,我都會和他這么說——然后抱著花盆拐到了另一頭的大街上。

    天陰陰的,連帶著路上行人的表情都不太好。

    我獨自走了一會兒,忽然有點餓,這時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回過頭。是個上班族。對方捂著肩一臉疑惑,視線直直穿過我,落在我身后的電線桿上。

    哦,對,剛剛對自己施加了“透明人”的詛咒。

    “這樣也能撞到?該減肥了嗎……”對方狐疑地喃喃著。我就對著他做了個鬼臉。

    重新轉過身,正要繼續邁開腳步——

    “…喂!”

    身后傳來了熟悉的呼喚。

    銀灰色頭發的美少年出現在馬路另一頭,正氣勢洶洶的朝著這邊大步走來。上班族頓時一臉驚恐,宛如形成了肌肉記憶般,恭敬上交了自己的錢包,然后一溜煙跑走了。

    獄寺君對錢包視若無睹,徑直來到我面前。

    他呼吸還有點亂,好像是一路跑過來的;表情倒是已經調整到了兇惡模式……不,應該說比以前的任何時候都更加兇惡,眼部的一團漆黑混沌得和黑洞似的,額角有根青筋不停的一跳一跳,十分突出,令我不禁懷疑他是否有中風的風險。

    我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少年死死咬著牙不說話。

    “獄寺君,你……”意識還清醒嗎?

    這時,他嘴唇微微動了動,很深沉的吐出了一個字。

    “明……”

    我腦袋上緩緩冒出一個問號。四目相對的一剎那,他露出了超級生氣的表情,但又好像并不是朝著我。難道這里還有第二個中了“透明人”詛咒的家伙嗎?

    “可惡……”

    我更疑惑了。獄寺君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想法,“嘖”了一聲,一臉的破罐子破摔。

    他超大聲的對我咆哮:

    “唔啊啊Ciao alla prossima!啊啊啊啊啊啊!!!”

    說完,他就轉身“嗖嗖嗖”的離開了。走得那叫一個旁若無人,硬是有種要離開地球去找宇宙霸王龍干架的氣勢。路上行人見了紛紛目露敬畏,自發的為他開辟道路。

    我捧著花盆,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他說了什么。樹茨

    …這家伙,該不會是越想越生氣,專門跑過來罵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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