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和獄寺君親親了!
…雖然我是很想這么說沒錯啦。
不顧我“咿咿呀呀”的慘叫, 獄寺君捏住我的下巴,強硬地擠開我的嘴,直接把筆捅了進去。
然后他狠狠扣住我的腦門, 把紙懟到我面前:
“寫。不然我現(xiàn)在就把你的頭一分為二,一半帶在身上一半扔掉!
……他好恐怖, 我能看出他絕不是在開玩笑。
我都覺得含著的筆不是筆了,而是一柄電鉆, 隨時會扎穿我的顱骨劈開我的腦袋,我的腦子會像史萊姆那樣流到地上。
只剩一顆頭不得不低頭。我哭哭啼啼地在物種那一欄勾了“亡靈”,在“死因”的空白處用鬼畫符般的文字寫上“情殺”。
全部填完,獄寺君就抽走了那張混合我淚水汗水與心血的紙張。我可憐巴巴地含著筆看著他,期待一些溫柔善后, 誰知他投來一瞥,冷冰冰地說:“自己吐掉!
我“呸呸呸”的全部吐掉了,淚眼朦朧間對上齋藤老師的復(fù)雜目光。
“我是很想同情你沒錯啦……”老師實事求是地說, “但你真是活該啊。”
我抽抽噎噎著,在心里構(gòu)思了一百個報復(fù)獄寺君的后續(xù)方案。
“喂, 眼鏡。你剛剛說這里存在三類物種對吧。”獄寺君快速審視著報名表,“為什么表上只有‘亡靈’和‘妖怪’?”
“啊啊, 那個啊……”老師推了推眼鏡, 鏡片上現(xiàn)出一層高深莫測的反光, “因為剩下的第三種,有且只有一位,是絕對不可能來參加這妖怪大會的啦!
“…什么意思?”獄寺君似乎很反感這種故弄玄虛的說法, 擰眉時的神情充滿不屑。
老師指指腦袋上方, 示意我們往天上看。
在現(xiàn)世,商業(yè)街位于全町偏西的位置, 在里·并盛卻是毋庸置疑的中心。因為它就位于“門”的正下方。
仰起頭時,那扇鐵索纏身的門便如達摩克利斯之劍般懸于天上,頭頂是旋渦般聚集的濃云。
“…?”我盯著那個十分朋克的景觀看了半天,覺得自己明白了:又沒長手又沒長腳的,區(qū)區(qū)一扇門確實是不可能跑來參加什么競技啦。
“再往上!”老師恨鐵不成鋼,“看云里面!在動的那個!”
聞言,我拼命地昂起頭。
一開始什么也沒看見。
然后,看到了。
“唔啊……!”
那個在云中一閃而逝的、蛇形的漆黑巨影。
它似乎只是隨意的擺動了一下身體,周圍的空間就出現(xiàn)了極光狀的扭曲。
——那東西是不可戰(zhàn)勝的。
看到的一瞬間,頭腦中便會被植入這樣的概念,然后不由自主的移開視線、從心底里升起恐懼與抗拒。
就好像一旦看到它的全貌,就再也沒辦法回到原來的世界里了。
我聽見鎖鏈晃蕩的聲音。
“就是‘那個’!崩蠋熉曇羯畛粒凹确峭鲮`也非妖怪,從不吐露任何話語,從不踏足低賤的地面,永遠傲慢地俯視著這荒唐的死人之國。換句話說,也就是——”
“——塞布爾島大海蛇!?”獄寺君張大了嘴巴。
“欸?原來那個就是塞布爾島大海蛇嗎!”我也張大了嘴巴。雖說根本不清楚塞布爾島大海蛇是什么,但比起神秘的“未知”,還是被賦予了名字的“塞布爾島大海蛇”更讓人放松一點。所以我決心相信那就是塞布爾島大海蛇。
“…很明顯不是。。俊崩蠋熞矎埓罅俗彀,看著我們兩個。
“那可是神明大人?統(tǒng)治著整個黃泉、在里·并盛無所不能的神明大人!你們看到的時候都不會覺得敬畏啊恐懼啊什么的么?我第一次注意到的時候可是嚇得連頭皮都掀起來了!”
“咦?老師連頭皮都掀起來了嗎?”我頓時目露關(guān)切。
“重點是這個嗎?”老師大叫。
“看起來也不是不能被炸死啊,那玩意兒!豹z寺君一臉無所謂。
“你更是重量級!”老師大吼。
就仿佛擔(dān)心天降巨雷把我們劈死一般,齋藤老師小心翼翼地往天上望了望。望了一陣后,藏在平庸眼鏡下的平庸眼睛里的平庸神采慢慢變化,變?yōu)榱瞬惶接沟膱远ㄅc不太平庸的深遠。
“…那是神明啊。無所不能的神明大人!崩蠋熅徛曋貜(fù)一遍,“除了得到鳥居籠子里的珍稀妖怪外,向神明大人訴說心愿——只要在權(quán)能允許的范圍內(nèi),不管什么愿望都能達成——這就是妖怪大會的優(yōu)勝者能拿到的另一獎賞!
“我有不得不實現(xiàn)的愿望,這就是我要參加妖怪大會的原因!
都說一往無前的男人最帥氣。在這么說著的時候,老師那遠低于成年男性身高平均線的身影好像都變得高大起來了。
“…嘛,雖說你們一路上都沒問起,大概是對我的理由一點興趣都沒有啦!崩蠋煹谋秤坝稚晕⒇䞍E了一點。
“……”
我和獄寺君靜靜望著他。老實說,我是到現(xiàn)在才意識到,原來從重逢到現(xiàn)在,還沒向老師確認過他想?yún)⒓友执髸脑颉?br />
但是,這并非出于老師以為的漠不關(guān)心,而是心底已經(jīng)有了模糊的答案。
畢竟是那個為人謹(jǐn)慎小心、身高和膽子都比芝麻還小、被獄寺君稍微拎拎衣領(lǐng)就會嚇得牙齒和牙齦大分家的齋藤老師嘛。
他會主動沾上妖怪大會這樣的麻煩,怎么想都是為了那一個人嘛。
沒錯,我是如此篤定著的。下意識的,我和獄寺君對視一眼,立即意識到他也是同樣的想法。雖說他似乎很不爽和我有了眼神交流,一臉陰沉地把我的腦袋撥開了。
“下一組!”
報名的長隊終于輪到我們。負責(zé)接待的是一只戴著眼鏡的大老鼠,真不愧是妖怪,它看起來能一口氣把十只貓塞進嘴巴里吃掉。
齋藤老師率先遞出了自己的報名表。大老鼠提提眼鏡,把紙張伸到鼻子下方認真審視著。
“物種:亡靈…死因:被貨車車輪攪成了肉醬啊……我們那個時代還是牛車呢,根本撞不死人;想用交通工具殺人還得借助馬匹和麻繩。現(xiàn)在倒是輕松了。嘎嘎嘎,人類的發(fā)展還真是可怕,再這樣進化下去遲早連空氣都能殺人!
老鼠邊說邊露出了欣賞期待、樂不可支的神情。竟然在動物臉上看到這么類人的表情,這多多少少有點恐怖。
“那么,如果在本次競技中獲得優(yōu)勝,你會向神明大人許下什么愿望呢?”老鼠雙爪交疊。
“我的愿望是——”老師面容嚴(yán)肅,話語擲地有聲。
我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本來在提著我猛晃的獄寺君也動作一頓。我們共同等待著老師的回答。
“——下輩子,我要轉(zhuǎn)生到異世界去!”
背對著我和獄寺君,齋藤老師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
獄寺君:“…………”
我們再一次露出了《名偵探○南》里小學(xué)生偵探的經(jīng)典豆豆眼。
啊…啊咧咧???
空氣先是寂靜了一瞬,接著就像雪碧倒進玻璃杯后涌起的氣泡那樣迅速坍塌了下去。
“等等啊老師!”我驚道,“你說的異世界,難道是指那種人名長得過分、有魔法有魔王、還有傲嬌精靈美少女的那種異世界嗎?!”
我拼命晃蕩著腦袋,想要再往前湊一點?梢缘脑捳嫦胫苯訌牟弊娱L出腳來,跑到老師面前看看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這一想法才剛產(chǎn)生,我和老師的距離就真的縮短了一點——是獄寺君,他默默把我往前提了提;盡管沒出聲,但我同樣能用灼熱的后腦勺感受到他的質(zhì)疑。
“…當(dāng)然不是了!
齋藤老師側(cè)過來半個頭,眼鏡鏡片閃過深不可測的寒芒。
“比起傲嬌精靈美少女……老師我更喜歡的是哥布林戰(zhàn)士啊!”他臉上現(xiàn)出陶醉的可怕紅暈,像誤食同類后中了毒的蘑菇。
“——所以我要向神明許愿:下輩子轉(zhuǎn)生到人名長得過分、有魔法有魔王、還有哥布林戰(zhàn)士環(huán)繞的異世界去!”老師頓了頓,“啊呀,這是怎么一回事,你們兩個的表情怎么都這么驚訝?”
“誰和這家伙表情一樣。。俊/“老師你這樣說獄寺君會生氣的啦。”
則是獄寺君和我的回答。
“啟太呢!?啟太要怎么辦。。俊边以為老師絕對要許一些像心靈雞湯一樣讓人眼睛里進沙子恨不得按快進的俗套又感人的愿望呢!
“…欸?神明大人的權(quán)能只能覆蓋里·并盛,沒辦法牽扯到現(xiàn)世,所以我也沒辦法做什么啦!饼S藤老師的表情有點尷尬。
“胡說!真想做什么也還是可以做到的吧?!啊看!果然是可以的吧?”老師的目光游移了一瞬,被我果斷抓住。
“嗯…該怎么說呢……”老師苦惱地撓撓頭,最后嘆了口氣,“如果我能許100個愿望,那么我會把剩下的99個都用在啟太身上…我希望那孩子能得到幸福!
“…可現(xiàn)實是,我只有1次機會!彼f,“只有1次實現(xiàn)愿望的機會,所以想要留給自己……這是什么很難理解的事嗎?”
最后的那一句,老師并不像是在詢問我們,至少他并不期待從我們口中聽到答案。他那平庸眼鏡下的平庸眼睛里寫滿的平庸的自我厭惡已經(jīng)充分說明這點了。
然而,里面的神采仍然是堅定的。
“蕪~!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自私最是真實、最是美味,堪稱是無可指摘啊~”老鼠妖怪陶醉地瞇起眼睛,“你通過了!先去后面等吧,后面同組的兩個一起上來。”
或許是因為格外中意老師,總覺得我和獄寺君的資質(zhì)審查一下寬松了許多。
“嗯嗯,都是‘亡靈’……死因,一個是‘為十代目鞠躬盡瘁’,一個是‘迷戀上為十代目鞠躬盡瘁的男人’…原來如此,你們倆的關(guān)系還真是一目了然啊……”
老鼠妖怪覷覷我和提著我腦袋的獄寺君。
我沒注意聽它的奚落。齋藤老師說妖怪是專攻人心的陰險物種,但我覺得和【不在場證明】比還是差遠了。在他的信口胡謅中平安長大的我擁有豬籠草般的心之壁壘,隨隨便便就想尋找縫隙突破的家伙的結(jié)局只能是被黏液分解。
“謝謝,你真是個好人!蔽覍鲜笱终f。它捂著心臟翻著白眼,看起來快被氣死了。
我望向等在遠處的齋藤老師。真奇怪,剛剛離得那么近的時候,總覺得看不清他。現(xiàn)在隔出一段距離,視野反而變得清晰起來了。
我想,我并不是不能理解老師的選擇;只是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覺得“難以接受”罷了。
“…唔,獄寺君也覺得這樣比較好嗎?”我垂下眼睫。
本以為絕對收不到回答的,沒想到少年冷淡的嗓音真的從頭頂傳來,聽起來一絲多余的感情都沒有。
“這不是常有的事么!彼桓币姽植还值臉幼,“自己不后悔就行了!
潛臺詞仍然是:不關(guān)他的事。
老鼠妖怪的視線本來一直繞著我們打轉(zhuǎn),見我們沒有打起來的意思,它才略失望地收回目光。
“獲得優(yōu)勝的話,你們會向神明大人許下什么愿望?來說說看吧!
獄寺君說:“動物里我最討厭的就是老鼠!
我說:“希望全世界的老鼠都變成米老鼠。”
老鼠妖怪:“……”
“你們倆真奇葩! 它評價道——
成功與老師會合后,他默默看了我們一眼。很有默契的,大家都沒提起剛才的事。
老師有老師要做的事,獄寺君有獄寺君要做的事,至于我……雖然沒什么正事要做,但非常想知道事態(tài)接下去會如何發(fā)展。我們?nèi)齻各懷鬼胎,反而不會隨隨便便就停下腳步。
“先說好,妖怪大會是妖怪與亡靈們賭上一切的競技慶典,這里的‘一切’當(dāng)然也包含‘性命’,可不是鬧著玩的。”齋藤老師緩緩說,“馬上就是第一場比試了。你們可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啊!
我半是期待半是緊張地點點頭;獄寺君“嘁”了一聲,但也沒說什么反駁的話。
畫面一轉(zhuǎn),我們來到了里·并盛的電影院。
猩紅的地毯從屋內(nèi)一路鋪到腳邊,給人的感覺黏糊糊滑溜溜的,就像舌頭一樣。招牌上歪歪扭扭寫著“看樂子大賽”幾個大字,用堅硬的黃色顆粒物拼成,乍一看是骷髏,結(jié)果是巨大的爆米花。
尖銳的爆笑從影院深處響起,那聲音讓人想到混合著奶油與黃芥末的泰國咖喱;不一會兒,幾具蓋著白布的擔(dān)架被工作人員打扮的妖怪抬出。
“又死了兩個,妖怪們還真是不經(jīng)逗啊。亡靈們就很安靜了!
“畢竟人類一向沒什么幽默感嘛。這些尸體要怎么處理?”
“還是運到餐館去吧。不管什么東西,只要烤一烤撒上孜然都能變成黃泉美味。”
“哈哈,晚上吃自助餐咯~”
我們目送抬擔(dān)架的妖怪們遠去。雖說耳朵確實是聽到了那些話,但腦子卻拒絕理解深層次的信息。妖怪們的話就是具有這樣的特性啊。
齋藤老師一臉沉痛:“這就是大會雷打不動的第一關(guān),每次都會殺死半數(shù)以上妖怪參賽者的‘不要笑挑戰(zhàn)’。原來屠殺已經(jīng)開始了嗎?真是殘酷啊……”
“?它們到底是怎么死的。?”/“妖怪們還真是容易死。。俊
獄寺君和我異口同聲。
“畢竟妖怪就是這樣的物種嘛,”老師攤開手,“影院里采集了在現(xiàn)世很倒霉的家伙經(jīng)歷的種種鬧劇隨機放映。也有妖怪為了看樂子專門報名,然后看著看著一不小心就笑死了!
“…不,所以說到底是怎么死的。?”
獄寺君和我繼續(xù)異口同聲。然后他很生氣地甩甩我的腦袋,讓我不要學(xué)他說話。我覺得非常委屈,雖說我的確是故意模仿他說話了。
“這一關(guān)對亡靈倒是沒什么難度。當(dāng)然,也不排除會有那種性格像妖怪一樣惡劣、平時就愛好看樂子、會對著他人的不幸欣喜若狂的家伙——”
老師邊說邊和獄寺君一起望向我,兩個人的目光竟然都充滿懷疑。
而且還是一種很確定的懷疑。
“欸?我才不會呢!”我頓時齜牙咧嘴,“我以監(jiān)護人下半輩子的桃花運起誓!”
“用‘桃花運’這種東西作擔(dān)保一聽就不靠譜!崩蠋熋鏌o表情,“總之,先來測試一下吧——喂,回末,我被大卡車壓成了三截,每一截都在一個紅綠燈下面彈跳!
我:“噗…嗚!”不是我想笑的,是老師的說法太犯規(guī)了!
“以防萬一,還是先把她的嘴巴塞起來再進去吧。”齋藤老師冷酷地說。
我還沒來得及表達抗議,就見獄寺君一動不動、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老師瞧。
“喂,你這家伙……”帶著驚訝的表情,他緩緩說道,“人還不錯嘛?”
我:“……”
“既然要堵住嘴巴,干脆就用這根特制炸/彈——” 獄寺君邊說邊掏出一根俄羅斯香腸那么粗的炮仗。
“我拒絕!”我義正言辭,“假如非要堵,那我選擇獄寺君的嘴——唔唔唔唔唔!?”
趁著某個空當(dāng),獄寺君就直接把炸/彈塞進來了!我毫無準(zhǔn)備,剛想掙扎,眼前就火光一亮,獄寺君冷酷無情地在我嘴邊點燃了打火機。
他的手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搖晃的火苗就停在引線前面一點點的位置。
“你再動一下試試?”他冷聲威脅。
“……”
我乖乖不動了,但也不愿什么都不做;于是飽含控訴地抬眸望向他,向他展示眼角憋出的生理性淚花。
銀發(fā)少年一愣,一瞬間竟然真的露出尷尬神情,就像打架時的本意是擊敗敵人、卻一不小心殺死了對方那樣移開了目光。和我對視就這么難嗎,到底是為什么。。
“有什么好哭的?是你自己活該!”獄寺君惡聲惡氣的,像對待俘虜?shù)哪X袋一樣提起了我的頭。
見狀,齋藤老師先是同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攔下往里沖的獄寺君。
“給我等等,你應(yīng)該沒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笑點吧?”
“嘁,你當(dāng)我是誰啊。”獄寺君對這種質(zhì)疑嗤之以鼻。
“只是以防萬一,”老師的語氣溫和了一些,“待會兒最好連多余的情緒波動都不要有,一不小心就會被判定失敗、然后直接成佛的!
“這種白癡一樣的事才不會發(fā)生在我身上!豹z寺君自信滿滿地說。
聞言,我忽然瞪大了眼睛。這是一種愛好看樂子的人經(jīng)過經(jīng)年累月的積累才能鍛煉出的直覺:
——我覺得獄寺君要倒霉了!
就這樣,我被獄寺君提溜著坐到了座位上。雖然他的本意是看住我,但我畢竟被他緊緊抱在了懷里。我盡情用脖子的斷面感受著獄寺君溫暖Q彈的大腿。
燈光熄滅的時候,我被抬了起來,有種身在4D影院的錯覺。獄寺君低啞的嗓音貼著耳朵響起:
“敢笑的話,就立刻把你炸飛!
“……”
我臉紅了。明明是這么浪漫的場所,為什么我偏偏只剩下一顆頭了。课液薏坏蒙霭酥皇忠蕾嗽谒砼浴
“唔,唔唔唔!”你才是,可別一不小心中招了才好。
我一邊出于善心提醒,一邊真心祈禱著獄寺君能像我一樣倒霉。他應(yīng)該是聽出了我話里話外的意思,從鼻子里響亮的冷哼了一聲。
黑暗中,正中的屏幕緩緩亮起,竟然是熟悉的教室景象。站在講臺上的老師也有點眼熟——等等,這不是獄寺君他們班的班主任么?
【“同學(xué)們,今天會有一位從意大利轉(zhuǎn)學(xué)過來的插班生——”】
座位上,我忽然感到獄寺君的手一抖。我的腦袋像被丟進海浪里一樣上下起伏。
說起來,現(xiàn)在拉開教室門站到講臺上的那個,不就是獄寺君么?
我看著屏幕正中眼神兇惡戴著兩條項鏈的帥哥。其中一條,我還曾在親親的時候半開玩笑的繞在手指上把玩過呢。后來就再沒見獄寺君戴過,多半是被他炸成灰了。
緊接著,我又看到了面色發(fā)青的沢田同學(xué)。他多半是被獄寺君嚇到了,滿臉都寫著“這個人好恐怖!”。
這時的我還沒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yán)重性。
哎哎,不要擔(dān)心啦沢田同學(xué)。這個看起來兇不拉幾的家伙可是把你當(dāng)做十代目來尊敬,將來甚至?xí)敢鉃榱四阒簧頋撊朦S泉——
【獄寺君雙手插兜,走向沢田同學(xué)的座位,然后一腳把沢田同學(xué)連人帶桌子踹翻了!
我:……哇哦。
被帶翻在地的沢田同學(xué)一臉委屈,但沒說什么,一副不想惹麻煩的老好人樣。偏偏在下課后,獄寺君又一次主動找上門來。
【“要是讓你這種廢物當(dāng)上十代目首領(lǐng),彭格列家族就要完蛋了。我是不會承認你這種人的!”】
屏幕里的獄寺君是這么說的,邊說邊是一個猙獰回首——
【“——我才配當(dāng)彭格列的第十代首領(lǐng)!”】
我:…哇、哇哦?
屏幕里的獄寺君掏出無數(shù)炸/彈。
【“你真的太礙眼了,讓我忍無可忍!薄
【“Reborn先生,只要殺了沢田,我就能被內(nèi)定為第十代首領(lǐng)的繼承人。這件事是真的吧?”】
【“哼,永別了!”】
我:哇哦。!
影院里的笑聲此起彼伏。坐在前排的墨魚妖怪笑得吐盡了墨汁,最后像魚干一樣硬邦邦的,散發(fā)出好聞的海鮮味道。像這樣變成尸體的妖怪不在少數(shù),更搞笑的是它們還會被同伴的死狀戳中笑點,繼而引火燒身。
影院里的謀殺是連環(huán)性質(zhì)的,我看到負責(zé)扛尸體的妖怪累得大汗淋漓,一不小心被絆倒在地,結(jié)果把它的同伴笑死了。
我覺得這一幕既悲慘又好笑,因為不太像真的,所以反而能讓人安心欣賞。唯一沒發(fā)出任何聲音的大概就是我們這邊——獄寺君出奇安靜,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還以為他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沖到臺上、把自己的黑歷史炸個稀巴爛呢。
“……”
這時,托著我腦袋的雙手緩緩垂落,我順勢倒轉(zhuǎn)了180度,看到獄寺君口吐白沫,徹底暈死在了座位上。
他周身閃爍著激烈的白光,已經(jīng)肉眼可見的喪失了求生意志。
我大驚失色。
不好!遭受的打擊太大,獄寺君看起來好像快成佛了!——
“沒被判定成違規(guī)是不錯啦。但是第二場比試要怎么辦啊?得快點讓他清醒過來才行啊!
“老師!這種時候就該用人工呼吸啊,安全防范意識課上講過的!”
“…欸?但那是針對溺水的情況吧?”
“相信我啊老師!人生就是一場偉大的航行,現(xiàn)在的獄寺君就是在航行途中不慎翻船了。你快把我放到他的脖子上,讓我來拯救他吧!”
“嗯…既然這樣的話——”齋藤老師在我純?nèi)簧屏嫉哪抗庵星恕?br />
獄寺君花瓣般柔軟的嘴唇近在咫尺。真不愧是漫畫畫風(fēng)的黃泉世界,明明上一秒還是象征意識不清的口吐白沫狀態(tài),下一秒就干干凈凈,變得這么惹人憐愛。
散發(fā)著幸福的粉紅色泡泡,我深情的向前傾倒——
結(jié)果被修長五指一把扣住了臉。手指間隙露出獄寺君勉強清醒的帥臉,右眼還半閉著,殘留著懵懂的痛苦。
“你想做什么?”他冷冷問,同時五指緩緩收力,我被夾得嗷嗷直叫。
“你醒啦?”老師指指時間,“還能走么?教訓(xùn)回末的事就路上再說吧,我們得趕快移動到第二場比試地點了。”
“不要把教訓(xùn)我說的這么理所當(dāng)然啊!實在是太過分了!”我大聲抗議,結(jié)果被獄寺君一巴掌捂住了嘴。
“…走吧!彼嶂艺玖似饋恚⑽粗鲃犹崞饎偛艜灥沟氖,只是在經(jīng)過漆黑屏幕時散發(fā)出了極度扭曲的暗黑氣場,讓我想到戰(zhàn)國電影里噗噗切腹的武士。
表面上是若無其事啦,表面上。
畫面一轉(zhuǎn),我們來到了商業(yè)街的露天冷飲店;妖怪大會的第二場比試竟然是在這邊舉行。
經(jīng)過剛剛那遭,剩下的參賽者幾乎全是亡靈。只有三三兩兩的妖怪夾在中間,都斜睨著眼,一副嗨過頭的邪惡情態(tài)。
“第二場比試是shabby沙冰制作。”擔(dān)當(dāng)主考官的妖怪背過雙手,“主材料是冰塊和各位的腦子!
“妖怪們就用自己的;亡靈是三只一組,為了公平起見,也只能挑選一只腦子。制作沙冰需要的工具都放在手邊了!
我和獄寺君沉默地望向桌上的刑具。該怎么形容呢,這些道具要是同時出現(xiàn)在電影里,要求的年齡限制應(yīng)該在1000歲以上。
我們這邊還沒動作,剩余的參賽者已經(jīng)紛紛拿起工具(電鉆和電鋸尤為受歡迎),熱火朝天地給自己的腦袋開起了洞。
我甚至看到一組亡靈激烈爭論起誰的腦子最肥美,最后決定全都拿出來對比看看再決定。
還有一組在取腦方式上產(chǎn)生了爭執(zhí),有人堅持電鉆會破壞腦子的完整性,指著我說“你看他們?yōu)榱吮kU連同伴的頭都砍下來了!”。
我既無辜又寒冷。
“老師,我好害怕啊。我看不得這種場面的,我還沒到18歲。”
我望向齋藤老師,正好看見他動作利落地掀開顱頂,從里面抽出一塊黑板擦丟進了榨汁機里。
我:“……”
獄寺君:“…………”
并不是出于尺度考量而用以代稱的“黑板擦”,而是一塊貨真價實的黑板擦。
我看到獄寺君也瞪圓了眼睛。
“沒辦法,你們兩個情況‘特殊’,這種時候只能用我的腦子了吧?”老師說,“也用不著奇怪啦,黃泉就是這樣的荒誕世界。這里不存在‘腦袋里裝的必須是腦子’的‘概念’,所以每個人腦袋里的東西都不太一樣。不過、居然是黑板擦嗎……”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我這才發(fā)現(xiàn),每組榨汁機里出現(xiàn)的東西都不太一樣。比如我們隔壁那桌,里面擺放的是一臺正在編程的筆記本電腦,腦子的主人一看就是心系工作勞心苦命的社畜。
…糟糕,忽然有點好奇自己腦子里裝著什么了。該不會是一個溫柔體貼、像少女漫畫男二號一樣的獄寺君吧?
我沒有手,所以什么都沒法做,只能像備用食材一樣心安理得地待在桌上。
旁邊,齋藤老師熟練地往榨汁機里加滿冰塊,然后對著獄寺君點點頭:“開始榨吧!彼拖窈炇疬z體捐贈協(xié)議書一樣灑脫。
獄寺君嘴角一抽,然后按下了啟動鍵。他就像徹底放棄了思考般表情空白。
在現(xiàn)世的時候,我就一直覺得榨汁機的聲音聽起來像謀殺案。原本以為又要聽見那樣的駭人響動,沒想到隨著冰塊與黑板擦的攪拌——這種組合的冰沙怎么想都只能是粉筆味的——機器什么聲音也沒發(fā)出,反而是黑板擦哼哼唧唧地說起了話。
“哎呀,我的命苦啊……”
是齋藤老師的聲音!
我和獄寺君雙雙望向老師,他本人卻面無表情,堵著耳朵望向了遠方。
黑板擦繼續(xù)說道:
“好苦啊,好苦啊,從一出生就蒙上陰影了。每天都在被姐姐暴打。因為是老二,過年的時候親戚們都只顧著給姐姐壓歲錢。每年我都辛辛苦苦的攢錢,想要買《哥布林大戰(zhàn)》。但每年都會在還差一點點的時候被姐姐用各種理由騙走。結(jié)果《哥布林大戰(zhàn)》都出到第7代了,我還是一部都沒玩過……”
咕嘟咕嘟。黑板擦榨出來的汁就像冰美式一樣漆黑混沌。
“真沒意思啊,這種像是黑板擦一樣、永遠都在幫別人善后的無聊人生,姐姐、外甥、還有學(xué)生……說到學(xué)生,學(xué)生最討厭了!我可是知道的,班里開設(shè)的‘齋藤老師到底35歲了還是40歲’的賭局。為什么會有這種困惑?其實我才25歲!是看不出來嗎?啊啊原來如此,哈哈哈哈哈哈是看不出來啊!”
突然就激昂起來了。但是聽到老師只有25歲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全都是上班的錯!人只要上班是不可能不變老的!說起來,原本我也有離開老家的機會啊,會留在并盛完全是追求穩(wěn)定。什么教書育人啊?青春期的小鬼頭最麻煩了!我是為了和小鬼頭整天待在一起才當(dāng)老師的嗎?不是!我是為了退休以后能夠開啟自由的人生。。!”
“結(jié)果現(xiàn)在告訴我25歲就死掉了?區(qū)區(qū)25歲?開什么玩笑。。吭缰沁@么個結(jié)果,就活得更加隨心所欲點了!上班就全按自己的心意來,主任讓加班也當(dāng)面拒絕……啊哈哈哈,怎么會有這么悲慘的人生?一次也沒有為自己活過的、小心謹(jǐn)慎的、戛然而止的一生!”
獄寺君的手指忽然離開了啟動鍵。但就在他這么做了的下一秒,背對著我們捂住耳朵的齋藤老師就道:“繼續(xù)!
獄寺君很響亮的“嘖”了一聲,就像上課做小動作被抓包那樣,面無表情若無其事地繼續(xù)了。
“……啊啊,早知這樣,高中的時候就和前女友一起去東京闖蕩了。這樣一來,也就不會突然收到她的婚禮請柬,也不用擔(dān)心期中考比不過A班而被扣光獎金,只能在前女友的婚禮上自慚形穢痛哭流涕,還要被說‘那家伙果然還愛著她啊’這種話。”
“唔啊!聽到那種議論我一定會羞憤自盡的!會控制不住的用頭撞擊婚禮蛋糕而死!”
…老師,這可不是什么體面的死法啊。
我剛想吐槽,就被獄寺君用特制炸/彈糊了一嘴。他隨即垂眸,眼觀鼻鼻觀心,一副“閉上耳朵”的淡定姿態(tài),我也只好有樣學(xué)樣,裝作什么都聽不見了。
“說到底,被剎車失靈的大貨車撞死又算多體面的死法。?只是上班前繞路去漁具店看了一眼而已,為什么就要遭受這種事啊?可惡,既然都已經(jīng)遭遇這種事了,為什么沒能干脆轉(zhuǎn)生到異世界去。。俊
“啊啊、這就是我的一生啊——不上不下、不好不壞、永遠做著最平庸的選擇、戛然而止的一生!”
終于,黑板擦發(fā)出一聲尖銳的爆鳴,偃旗息鼓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杯咕嘟咕嘟冒著泡泡、散發(fā)出深重怨氣的漆黑液體。剛一出爐,齋藤老師就立刻轉(zhuǎn)過身,把榨汁機里變得像是破布一樣的黑板擦丟回了腦袋。
他看看我們,面容很平和。透過他的身體,我隱約看到了后面的一排參賽者。
老師長吐出一口氣:
“…呼,總覺得一下輕松了不少。”
我沉默一下,最后還是沒忍住,顧不得還塞在嘴里的炸/彈:“唔唔…唔唔唔唔唔!” 但是老師…你好像變成半透明的了啊!
旁邊的獄寺君雖然沒說話,但也默默看了過來。
齋藤老師卻只是不在意的擺擺手:“被榨取了生前的情感和記憶,所以多多少少會受點影響啦。我還算好的了,因為是橫死,所以怨念充足。你們再看其他人。”
我于是看向周圍。妖怪們都嘻嘻哈哈,豎著耳朵偷聽周圍亡靈的慘事,比起淘汰,因為繃不住被笑死的還更多。
亡靈們則截然相反,一個個的表情痛苦,全都大張著嘴巴,可是沒有一個發(fā)出聲音。
榨汁機里的東西在替他們說話。在訴說著、總結(jié)著生前事。
在這片起伏不定的嘈雜中,老師低聲說:“如果說第一場比試專門克制妖怪,那么現(xiàn)在就是專門針對亡靈的淘汰賽。畢竟生前的情感……是亡靈們僅剩的東西啊!
我還在琢磨這句話的含義;獄寺君忽然沉著臉追問:“‘僅剩的東西’…是什么意思?”
齋藤老師的目光掠過他,投向各自掙扎著的參賽者們。
“亡靈不像妖怪,黃泉并不是亡靈的終點。之前也和你們提過吧?我們只是在這里‘停留’,最終還是要轉(zhuǎn)生的!
“忘掉前塵往事、重新開啟嶄新的生命輪回——在有的人看來應(yīng)該是好事吧?所以,也有亡靈一到黃泉就迫不及待的選擇轉(zhuǎn)生。”老師頓了頓,“但是,對于另外一部分人來說,怎么可能就這樣輕易放下啊……那是我們的一生。
“一直努力、一直…努力、一直……努力!然后…累得不行…想在電車上打個盹……結(jié)果死掉了——在回家的中途死掉了。!”
老師話音剛落,旁邊那組的聲音就出現(xiàn)卡頓——是那臺編程中的筆記本電腦。藍色的屏幕將熄未熄,宛如一臺受損的收音機,斷斷續(xù)續(xù)的響起又停下。
在它旁邊,穿西裝的亡靈跪倒在地,沒有理會同伴的呼喚,而是繼續(xù)大張著嘴巴,無神的雙眼倒映出漆黑天際。
“但是,再多的情感和記憶,總有消耗光的一天!饼S藤老師平靜地說。
“即便不參加妖怪大會,只是最簡單的‘存在’于黃泉,也會不斷的消耗它們。等到消耗殆盡的那天,就是亡靈不得不轉(zhuǎn)生的日子!
那臺筆記本的屏幕徹底黯淡下去,最終化作近乎流質(zhì)的淡藍色光輝,緩緩縈繞在亡靈頭頂。在那神秘光輝的籠罩下,亡靈的身體也被慢慢同化、逐漸流散。
一點微弱的藍色光芒緩緩升起,投入上空那團水鏡般的光暈。
“也有怎么都消耗不掉的東西啦。”正檢視我們制作出的沙冰的骷髏妖怪糾正道,“愛能被榨取、恨也能被榨取,但不愿轉(zhuǎn)生的亡靈身上總是殘留著榨不出來的東西。太細微了,用再精細的濾網(wǎng)都過濾不出;太討厭了,是絕對不能帶著轉(zhuǎn)生的東西!”
就像在唱兒歌一樣,它抑揚頓挫地拍著手掌。
“為此神明大人想了很多辦法,最后還是只能還給現(xiàn)世。最后的最后都緊緊抓著不肯放棄的,究竟是什么。克蓝妓懒诉這么執(zhí)著,你們?nèi)祟愡真是奇怪啊!
我們沒一個人理會它,只是默然以對。
“什么也看不到,對吧?但是——”骷髏妖怪狡猾地彎起眼睛,“傳說用牛的眼淚抹在額頭上,就能看見了不得的東西喔?”
“怎么樣?優(yōu)惠價賣給你們一瓶吧?”骷髏妖怪用勸人考試作弊的惡劣語氣鼓動著。
對此,獄寺君只是說:“喂,我們通過沒?”
在得到妖怪的肯定答復(fù)后,我很有默契地昂起頭,讓獄寺君抽走了嘴巴里的特制炸/彈。
“那就請你抽根煙吧!
獄寺君把炸/彈塞到骷髏妖怪手上,然后直接點燃了火苗。
“嘭”的一聲響,巨大的沖擊波從身后傳來。我癡癡望著面無表情并不回頭看爆炸的獄寺君(齋藤老師則是沖他比了個大拇指)。銀發(fā)少年稍顯厭煩地擰著眉,狂風(fēng)令他腰間的銀鏈哐鐺作響。
——實在是太帥了啊,獄寺君!
“眼鏡,你的時間還剩下多久?”
走出第二場比試的地點一段距離后,獄寺君忽然問道。
彼時的老師重新維持住了實體,只是指尖還有眼鏡邊緣這樣細枝末節(jié)的地方偶爾變淡。
“…我也不知道。”齋藤老師推推眼鏡,“聽妖怪們說,有亡靈在黃泉堅持了兩周之久。這就是我知道的最長的時間記錄了!
兩周……我一時感到眼皮上掛了好幾把錘子,根本抬不起來。
——現(xiàn)在距離老師車禍離世,也已經(jīng)過去一周多了。
“…哎呀,你們也別露出這么沉重的表情來嘛!饼S藤老師語氣很輕快,但我覺得他每句話最后也都掛著一把錘子,半輕不重的,根本輕盈不起來。
“其實我都沒想過能順利度過第一關(guān),”他訕訕地撓撓頭,“畢竟我的愿望是‘轉(zhuǎn)生到哥布林戰(zhàn)士環(huán)繞的異世界去’嘛。像這種爛愿望,總覺得說出口的一瞬間就敗北了。其實我一直在等你們吐槽這點,結(jié)果你們兩個好像都不是很擅長吐槽——”
“老師,你真的不考慮換個愿望嗎?”我用力吸吸鼻子,“比如‘不用去轉(zhuǎn)生’、或者干脆‘死而復(fù)生’什么的!”
聞言,齋藤老師先是一愣,隨即無奈展眉:“還真是想都不想就說出了兩個了不得的愿望啊……這就是年輕人的進取心么?哎呀哎呀真可怕啊。”
見我們都不吱聲,他就又撓撓頭,說:“我膽子小,可不敢有這么正經(jīng)的愿望。畢竟都靠著爛愿望順利闖過兩關(guān)了,萬一現(xiàn)在改主意了下一關(guān)就輸?shù)粼趺崔k?總覺得這種事很可能發(fā)生!”
“老師你剛才還在說沒想過能闖過第一關(guān)欸!”我立即指出他的虛偽之處。
“人就是這樣的嘛。得到了就不會珍惜,只會裝著大度的樣子一點一點變得更貪心,只想著以后的事!崩蠋熉柭柤,“所以,我會抱著轉(zhuǎn)生異世界的夢想繼續(xù)努力的!至于到最后要不要換愿望……”
“說實話,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干笑兩聲,“就算現(xiàn)在讓我許愿,但只有一次機會,我也只會覺得很茫然。死都死了,卻還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锖俊f的就是我這種人吧?”
這么說起來,我好像在書上讀到過:人身上的尖刺太久不用就會退化個干凈,到了那時候,“自私”也是一種需要學(xué)習(xí)才能掌握的技能。
一生都在為別人考慮的人,就算對他說“去做你想做的事!”,他也只會像個從出生起就被囚禁的囚犯那樣茫然以對。
“但是,總覺得有那樣一件事情存在——”齋藤老師深吸了一口氣,“總覺得不弄個清楚就死也不能瞑目;總覺得等真正站在神明面前的時候、到了那個不得不開口的瞬間,我就會明白了,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哪怕只是為了弄清自己最后的愿望,我也必須在這妖怪大會不斷贏下去才行!”
“這就是我參加妖怪大會的原因!單純是為了我自己,而不是為了其他任何人!”
亡靈如是宣稱。
路燈下寂靜無聲。
我、獄寺君還有齋藤老師呈三角形站立著,像一個矗立著的古怪錐體。
說完這樣的豪言壯語,見我們還是不吱聲,老師周身的氣勢就如同放置時間過長的舒芙蕾般迅速坍塌了下去。
“嗯…實在不行,還有‘轉(zhuǎn)生異世界’作為保底志愿嘛……?”他弱弱地說。
“但這個愿望真的太爛了。”獄寺君冷不丁道。
我也立即接上他的話:“是啊,總覺得說出口的一瞬間就會敗北了!
齋藤老師愣了愣,隨即露出了很淺淡的笑容。
“…嗯,好像確實是太爛了。”他輕聲道,綴在話尾的錘子終于消失不見了。
“但是,能拜托你們見證到最后么?”
“——拜托了!
第26章 第26章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怎么做才是正確的?
亡靈無聲地詰問著——
贏了。
雖然說出來只是簡短的兩個字, 但我們統(tǒng)共經(jīng)歷了整整十八道關(guān)卡。
如果這是一部漫畫,現(xiàn)在無疑會出現(xiàn)過場式的回憶殺分鏡:我、獄寺君還有齋藤老師一起翻越刀子與電鋸還有橡皮糖做的山丘、一起被倒吊在哥布林妖怪煮得沸騰的湯鍋下(老師的眼睛冒著紅心)、一起換上花魁裝扮(我咔嚓咔嚓拍著照片,獄寺君像遭遇色狼一樣沖我狂吼)……
在這期間, 如果說還有什么值得特別提及的事——
“終于回來了!我的身體!我的手!還有腿!”
我盡情舒展著失而復(fù)得的身體,就像剛剛重生的伏○魔一樣神清氣爽。
“居然還真能一件件的找回來……”獄寺君面沉如墨汁, 如羊羹,如美式, “可惡,最開始用的分量果然還是太輕了……!”
由于妖怪大會的比試地點遍布黃泉,所以比賽中途,我也順便撿回了先前被炸飛的四肢,恢復(fù)了人類應(yīng)有的形態(tài)。當(dāng)然, 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獄寺君!現(xiàn)在我終于可以touch you了!”我飽含喜悅地向前飛撲。
“為什么中間要夾英語啊發(fā)音好難聽你給我離遠一點!”獄寺君飽含嫌棄地摁住我的腦袋,額角青筋一跳一跳。
齋藤老師飽含慈愛地看著我們兩個:“你們的關(guān)系好像也變好了嘛!
“眼鏡,說話給我小心點!”/“老師, 其實我也這么覺得!”
獄寺君陰惻惻的;我喜滋滋的。
——作為從萬千妖怪亡靈中脫穎而出的勝者,我們重新站在了鳥居下。
后方的神道鋪著青灰色的地磚, 肅穆威嚴(yán)。盡頭的本殿寂靜無聲,妖怪們說, 那里就是覲見神明許下愿望的地點。
“好了, 就送到這吧。萬一你們被神明大人發(fā)現(xiàn)什么破綻就糟了!
“接下來的路, 我自己走!饼S藤老師沉聲道,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跨過了鳥居。
在現(xiàn)世,鳥居代表著“界限”, 跨越它則意味著從人間世進入到神明棲居的領(lǐng)域。自從目睹過流浪狗對著鳥居翹腿小便, 我就認為這是古代人編造出來騙人的鬼話。但是此刻,當(dāng)這扇朱紅色的“門”將我們與老師隔開, 注視著老師孤單的背影,陰陽相隔的既視感忽然前所未有的強烈起來。
莫名其妙的,我很想叫住老師,結(jié)果還沒付諸行動,他就先一步回過頭來,眼鏡上劃過一片自得的閃光:
“怎么樣,這臺詞很帥吧?我一直都很想說一次看看!”
“土掉渣了。”獄寺君評價。我大力點頭,感覺像看《北斗○拳》長大的人會說出來的話,但那都是上個世紀(jì)的事了。
“欸?等等,這是代溝吧……明明很帥!”齋藤老師的氣勢低落了片刻,隨即變得很隨便,“那,我走了!”
“老師,你想好自己的愿望了嗎?”
齋藤老師腳步一頓。
“不,完全沒有!彼麌(yán)肅道,“雖然回末你先前的建議很不錯,但老實說,現(xiàn)在我滿腦子都是‘給我一億日元’、或者‘再讓我許100個愿望’這種超級沒新意的東西!”
我:“……”
獄寺君:“……”
“愿望什么的隨便你!豹z寺君雙手插著口袋,表情酷酷的,“但是,要是你膽敢辦砸十代目的事,我絕對會讓你見識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地獄!
齋藤老師一愣,然后笑笑:“一起經(jīng)歷了那么多關(guān)卡,我也算是有點明白了。這是在說‘想做什么就大膽去做’的意思吧?獄寺同學(xué),你完全就是個別扭的好孩子嘛。”
“哈。。俊泵髅魇鞘艿娇洫,獄寺君的表情卻猙獰得像是看到?jīng)g田同學(xué)被狗追著咬一樣。
“誰準(zhǔn)你這么說了。?好啊,現(xiàn)在我就讓你知道我的厲害……”他陰沉著臉擼起袖子,眼看就要追過鳥居。
可是這樣一來,背后露出的破綻就太多了!我找準(zhǔn)時機,眼冒桃心眼疾手快地撲了上去。
“唔。?你連這種時候都要找死是吧。窟@樣正好——”獄寺君現(xiàn)在和炸開刺的河豚也沒什么兩樣,周身環(huán)繞的殺氣則比《大白鯊》還嚇人。齋藤老師嚇得掉頭就跑,邊跑還邊發(fā)出“唔啊啊!”的鬼叫。
他就這樣跑遠了。
——并不是以勝利者的驕傲姿態(tài),而是落荒而逃、貫徹著膽小怕事原則的狼狽背影。
“…確實啦,總覺得這樣才是老師的風(fēng)格!蔽屹N在獄寺君腰側(cè)小聲嘟囔。他拳打腳踢的動作一頓,隨即掙扎得更劇烈了。
“快點給我放開!”
“不要!之前獄寺君對我那么粗暴,現(xiàn)在我就要狠狠報復(fù)回來!”
“你這家伙果然是章魚妖怪吧。窟怼。!”
誠如獄寺君所愿,我化身人形章魚,用四肢緊緊纏住了他;鬧騰的間隙望向一成不變的神社內(nèi)部,有種喧鬧全被隔絕在鳥居之外的感覺。
老師的身影越來越小。
隨著他的行進,道路兩旁的石燈籠里逐一燃起淡藍色的火苗,在風(fēng)中搖曳殘破,宛如人聲絮絮低語——
齋藤老師回來的時候,獄寺君正試圖把我重新炸死。然而,被他得逞過一次的我暗中提高了警惕,總是在他快要得手時猖狂逃開,把他氣得血壓猛猛飆升。
“久等了……你們在玩什么呢?”
從本殿歸來的老師乍一看毫無變化。既沒有多出一億日元現(xiàn)金,也沒有長出哥布林的尖耳朵。但是,對視的時候,總覺得有哪里不太一樣了。
“老師!你見到神明了嗎?”
“沒有……但是通過別的方式交談了!闭f到這,齋藤老師長呼出一口氣,有些后怕的樣子。
“真是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和神明交談什么的…實在是太可怕了。好在愿望順利許完了——喏,你們要的東西。”
他從身后摸出籠子,里面是安然無恙的畫見妖怪與沢田娃娃。我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被沖上前的獄寺君撞開了。
“十代目!”他一把將籠子護在懷里,同時很警惕地望著我,“就到這里為止!你別想再靠近一步了!”
這樣抱著籠子齜牙咧嘴的獄寺君也好可愛。我想也不想,先拿起手機抓拍了一張。明明我也沒有上前搶奪的意思,結(jié)果他看起來好像更生氣了。
“獄寺君想抱著就盡管抱著好了。”我大度地揮揮手,“反正之后想要解除詛咒還是得先交給我。”
“什么?”他發(fā)出一聲怪叫,“那你現(xiàn)在就解開!”
“可以啊,那你先把籠子給我。”
我無辜地背過雙手,獄寺君則把籠子抱得更緊了。這個對視充滿現(xiàn)代工業(yè)的詐騙氣息,我們就像胖虎和野比大雄一樣互相不信任著對方。
“你們兩個……該說是關(guān)系好還是關(guān)系糟糕呢?感覺真扭曲啊。”齋藤老師吐槽,緊接著就被獄寺君的殺氣和我的邪笑逼退了小半步。
“好了好了你們在這黃泉要辦的事應(yīng)該都辦完了吧?”老師飛速道,“接下來要怎么回現(xiàn)世。俊
我:“……”
這是一個好問題,我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兒,我發(fā)現(xiàn)大腦一片空白,于是決定把“思考”這種麻煩事丟給獄寺君。反正他肯定會有萬全之——
獄寺君面色發(fā)白,仍然抱著籠子,半張著嘴巴一動不動,像被美杜莎詛咒過一樣石化了。
…咦?
“難不成…你們不知道怎么回現(xiàn)世么?”齋藤老師小心翼翼地問。
在觀察了一番我們的反應(yīng)后,他顫巍巍地伸出手,像看到兩個白癡得足以參加世界白癡博覽會的白癡時那樣叫起來。
“你們兩個!居然沒搞清回現(xiàn)世的方法就直接跑到黃泉里來了。磕銈儍蓚是白癡嗎?”——
“什么,不通過轉(zhuǎn)生回到現(xiàn)世的方法?”
停下?lián)焓镑俭t的動作,老鼠妖怪懷疑地瞇起眼睛。我和老師冷汗直流,獄寺君撇過了頭。
“不要告訴他們!不要告訴他們!不要告…”之前被我們炸得稀巴爛的骷髏妖怪大叫起來,結(jié)果被老鼠妖怪一口咬掉了半個腦袋。
“原來如此,你是向神明大人許愿回到現(xiàn)世了么?”老鼠邊大力咀嚼邊說。我和獄寺君也恍然大悟似的望向老師。
“啊哈哈哈,是啊是啊……”齋藤老師一陣干笑,“但是忘記問具體方法了。”
聞言,老鼠妖怪瞇起的雙眼里慢慢現(xiàn)出一個怪笑。
“…怎么樣都無所謂,告訴你也無妨。通常情況下,無論亡靈還是妖怪都無法離開里·并盛,所以這個方法只適用于偷偷摸摸以生者身份潛入黃泉的家伙……”
就是這個!
我看到獄寺君默默豎起了耳朵。結(jié)果老鼠妖怪被從喉嚨里往外爬的骨頭嗆了一下,猛然加大了咀嚼力度,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
“……但像這種膽大包天的家伙很少啦。百余年來也只有一位。那時候天上還沒有‘門’呢……”
眼看獄寺君的表情越來越不耐煩。我暗中扯扯他衣角,他頓時要來把衣服扯開,我們的手以衣片為戰(zhàn)場糾纏了好一陣,最終得益于我與他各自不屈的意志,變成了一個勾纏著衣服、死結(jié)般的十指相扣。
獄寺君面色鐵青,像拔蘿卜那樣暗中使力,可是根本拔不出來。
這時候,老鼠妖怪也終于說到了重點。
它指了指天。
“里·并盛在地下。如果是瞞天過海的生者,想要回去也很簡單,直接往上飛就行了。既然你說得到了神明大人的加護,就也試試這個方法吧!
“飛……?”獄寺君頓時擰眉,“人類怎么可能飛的起來啊,那不是太怪了嗎!?”
老鼠妖怪聽了就嘻嘻的笑:“小哥,在這里·并盛,太較真是沒法生存下去的。想要離開地面還不簡單,只要想一些讓你覺得稀里糊涂輕飄飄的事就好咯~”
說完,它就閉上了嘴巴,只是在那兒歪著眼睛笑,看著就讓人很不舒服。見狀,齋藤老師嚴(yán)肅地點點頭,然后狠狠給了老鼠妖怪一拳。
妖怪被打翻在地,發(fā)出猝不及防的慘叫。
“快跑!”
老師掉頭就跑。我和獄寺君還有點沒反應(yīng)過來,愣愣跟上了他的腳步。
“嗚哇哇!這還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打人呢!”
齋藤老師激動得滿臉通紅。
“報名的時候就看那個妖怪不爽了!嘰嘰歪歪一些怪話,表情還那么可惡!還有同類相食什么的,世界上怎么會存在這么怪異的物種。?嗚哇…原來打人就是這種感覺!”
他邊說邊發(fā)出一陣暢快的笑聲。每一聲到最后都飄忽不定,夾雜著稍許畏懼的虛弱。
這種做完就慫的風(fēng)格,果然是齋藤老師啊……
邊這么想著,我邊望向獄寺君,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也正看著我,似乎也在想著同樣的事——完全是種下意識的、尋求認同的反應(yīng)。在對視的一瞬間,少年就像被滾水澆頭一樣黑著臉挪開了目光。
“再跑快點吧!”
齋藤老師大聲說。因為他是領(lǐng)頭的那個,所以我和獄寺君看到的只有一個逆著光拼命狂奔、遠遠低于成年男性平均身高的普通背影。
“要、要跑、跑得快一點!誰都、都、不能阻止!然后——”
老師很快就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堅持說著話。到最后,那些話語就像用盡全力、被迫從嗓子眼里擠出來的一樣,每一個字都帶著艱澀凄惶的破音。
“——就這樣回到現(xiàn)世去!”
第27章 第27章
從一出生就是半吊子。
到最后還是半吊子——
“老師, 你想到什么輕飄飄的事了嗎?”
我扭頭問齋藤老師,得到的卻是相當(dāng)敷衍的回答。
“嗯…喔……有還是沒有呢?”
視角拉遠再拉遠,我們一直跑到了里·并盛的并中操場才停下。偌大的操場只有我們師生三人——這里似乎不大受妖怪們歡迎——對我們來說, 卻是與黃泉告別的最佳地點。
“什么輕飄飄的事啊。想要飛起來,首先要制造出空氣壓差……”獄寺君在一旁念叨個不停, 看他擰眉深思的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全世界人類的重擔(dān)都壓在他一個人肩上呢。
我看了看獄寺君。然后, 我的雙腳就離開了地面。
“唔哇哇?”
接觸到了混雜著驚奇與不爽的注目,我有點羞恥,但十分舒爽;班上的第一名被老師當(dāng)眾表揚的時候,說不定就會是我現(xiàn)在這種心情。
“可惡——”
面對我的領(lǐng)先,獄寺君一副想問又非常不想問的古怪表情。老師倒是主動幫忙解了圍。
“回末!你是想到了什么?”
“就是、一些讓人輕飄飄的事啊……”
說著, 我的視線棉花糖般飄向獄寺君。他先是一愣,隨即面色煞白。
我斜著眼睛笑。
他咬著牙大罵。
“…不準(zhǔn)說出來!給我閉嘴!你這個妖怪!”
齋藤老師看看我又看看他,最后一臉恍然大悟, “噢…噢—噢~”
“噢你個頭啊混蛋眼鏡!”獄寺君又轉(zhuǎn)過腦袋對著老師吼?墒沁@樣一來,通紅的耳尖就在我的視野中暴露無遺了。
“你們也快點跟上啦!獄寺君, 要是掌握不到訣竅你就想——我們在音樂教室的時候——”
“誰會想那種東西啊?”
“誒多…又或者,約會的那天晚上, 在巷子里——”
“什么東西啊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唔啊啊啊。?”
獄寺君邊否定邊騰空而起了。他的身影就像炮彈一樣, “嗖”的一下超越了我。
“……”
半空中, 獄寺君默然抱住手臂,把籠子移到了離我更遠的一邊;耳朵和臉的顏色加起來就是世界名著《紅與黑》。
好超然的姿態(tài)。我上下打量著他與地面間的距離,說:“哎呀, 就這么輕飄飄嗎~”
獄寺君面部又出現(xiàn)了墨鏡狀的陰影:“殺了你……”
我對他甜甜一笑。他周圍的氣場瞬間變得比納豆還混沌。
現(xiàn)在掉隊的只剩老師了!我望向下方, 卻見齋藤老師一個人站在光禿禿的操場上,既沒有焦急也沒有恐慌, 只是拼命仰著頭,對著我們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那是告別時才會有的神情。
我睜大了眼睛:“…老師,你不和我們一起嗎。俊
“哈哈哈是!畢竟我許的愿望不是回現(xiàn)世嘛!崩蠋煋]了揮手,模樣很灑脫,“那只老鼠就算了,原來你也被我騙過啦?”
“欸?那老師許了什么愿啊?”
“保密!”他做了個很滑稽的鬼臉。
這種時候是為什么忽然奉行保密原則啦?
我像游泳那樣使勁撲棱著手臂,希望能重新靠近地面,可是一點用都沒有。眼看與齋藤老師的距離越來越遠——獄寺君也是一言不發(fā)——在越來越膨脹酸澀的空氣中,我忽然意識到,這就是離別了。
…欸?這就是離別了?這種時刻都沒有提前預(yù)警的么!
喉嚨里像被注入了一整罐七味粉,嗆得人根本說不出話。最后我只好從紛雜的思緒中拖出零碎的關(guān)鍵詞:
“老師——啟太呢!啟太要怎么辦。?”
“啊?”老師的反應(yīng)卻相當(dāng)大條,“那孩子很堅強的,嫌我做的東西難吃就自己學(xué)會了點外賣。有時候我都覺得他不像小學(xué)生。就算沒有我,他也一定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幕畹?0歲啦!
…點外賣也不是多健康的生活方式吧?
“我是說、有沒有什么要帶給啟太的話啦!”我大喊。
“嗯……”齋藤老師摸摸后腦勺,“但是話語這種東西,不是自己說的就沒什么意義吧?以前就被那孩子這么教訓(xùn)過呢,啊哈哈哈!
看他這么大喇喇的樣子,反倒讓我搞不清現(xiàn)在嘴角該上揚還是下拉了。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獄寺君忽然道:
“眼鏡,你還有沒有其他心愿?”
“…別誤會!”接觸到齋藤老師驚訝的目光,他又立即炸著毛惡聲惡氣地補充,“那個怪物大會你也算出了力,我只是討厭欠別人人情!”
老師就真的想了想,然后說:“那倒還真有一個——前女友婚禮的請柬,其實我勾了缺席,把禮金郵寄給她了。但是啊,收到死去前男友的祝福什么的,好像稍微有點惡心……如果可以,你們能潛入郵局幫我把禮金偷回來么,可能需要跑一趟東京!
“…結(jié)果說了件超級麻煩的事。?”
獄寺君瞪圓了眼睛大聲吐槽。
我趕忙接著他的話道:“知道了老師!絕對一定幫忙辦到!你放心,啟太我們也會幫忙照看的!”
“什么!?”齋藤老師轟然變色,甚至激動地破了個音,“你們還想要照看啟太?”
我看了一眼酷酷的獄寺君,拍著胸脯打包票,“是啊,就放心的交給我們吧!”
“快住手!”
“老師你不用客氣——”
“我并沒有在客氣!”地面上,老師朝著我們一個猛鞠躬,“拜托你們離啟太遠點!這是我一生的請求,拜托了!超能力者還有mafia什么的,無論哪個我們家都惹不起啊啊啊啊啊——!”
類似這樣的無聊爭執(zhí)持續(xù)了很長時間,占據(jù)了大半的交談。操場上,老師的身影越來越小,上空傳來的吸力也越來越強。我直覺剩下的時間不多了。盡管好像還有很多話想說,實際上卻再也找不到多少話題。
最后,我把手張開成喇叭的樣子,對著齋藤老師大喊:
“老師——最后的時候——你許了一個好愿望嗎——!?”
明明已經(jīng)看不清老師的表情了,可我總覺得他露出了開懷的笑容。
隔著遙遠的距離,齋藤老師大聲道:
“是啊——我許的愿望,可比回到現(xiàn)世好上一千倍呢——!”
也是在這時,我忽然明白了從神社回來后、老師身上發(fā)生的變化。
既沒有多上一億日元現(xiàn)金,也沒有長出哥布林的尖耳朵。
老師他只是,變輕松了。
就像解開了什么經(jīng)年的死結(jié),又或是心頭的一塊巨石轟然落地——
“回末!”
最后的最后,我又聽見了齋藤老師的呼喚。我慌忙向下望去,他似乎是停頓了一下,然后用與平常找我談話時無異的、1年B組班主任老師的正經(jīng)語氣說:
“記得要好好學(xué)習(xí)啊!學(xué)生的主業(yè)就是學(xué)習(xí)!”
我張了張嘴。上方的空間忽然一陣扭曲,撕開的裂口將我和獄寺君一口吞沒。
一瞬間像被塞進了滾筒洗衣機里,一陣瘋狂旋轉(zhuǎn),連腦漿都要被搖出雪白的泡沫來。
白云在藍天上悠悠浮動。
天氣晴朗。
像這樣稀松平常的景象,再見到卻仿佛已經(jīng)過去了一萬年。
嘴邊還不上不下地噎著句話,我也說不清這句話究竟是“老師,我一定好好學(xué)習(xí)!”,還是“老師,我一點也不想學(xué)習(xí)!”;猶豫了片刻,我把它當(dāng)作一口氣輕輕呼掉了。從黃泉帶回的殘留氣息就這樣消散在了現(xiàn)世清新的空氣里。
占卜頭已不見蹤影。我扭頭去看獄寺君,目光相觸的一剎那,他就警惕地往后退了好幾步,將妖怪大會的戰(zhàn)利品牢牢護住。
“你想干嘛。。俊
“老師他……究竟許了個什么愿望?”
我們的聲音同時響起。聽清我的話,獄寺君一愣,眼神似乎也軟了幾分,但立即被另一種怪異的強硬取代了(我也說不清具體怪在哪里,只覺得和平時不太一樣)。
“不知道!”他冷冷道,“你還是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自己吧。沒有了十代目的詛咒牽制,我可不會再對你客氣!”
一開始,或許是因為妖怪大會殘留下的隊友情,他的殺氣還沒完全跟上。但到后面,他就越說越快樂,掛在臉上的表情讓人聯(lián)想到尼祿·克勞狄烏斯那樣天才又俊美的暴君,腦袋里時刻運轉(zhuǎn)著一千種兇殘酷刑。
說起來,類似的話他先前也說過,結(jié)果被我摁在音樂教室猛猛親了8次呢。
我想了想,說:“那個、獄寺君……”
“閉嘴!你說什么鬼話我都不會信的!”獄寺君提著眼角獰笑,“你已經(jīng)完蛋了!”
“欸?什么都不能說嗎……?”我望著他裝可憐。他愣了愣,斷然道:
“不行!”
我就不說話了,默默看著他身后那個正慢慢溶解消散的籠子。畫見妖怪已叼著沢田娃娃蓄勢待發(fā),如同斗獸場里等待開閘的野獸。
被仇恨蒙蔽雙眼的獄寺君對這一切毫無察覺。一開始我只是想稍微逗逗他,后面卻開始好奇他會遲鈍到什么時候,干脆配合著做出了害怕被報復(fù)的慌張相。獄寺君看起來更高興了。
三秒后,他的怒吼響徹天際:
“——怎么又跑了啊?”
接著又恨恨瞪我,“你為什么不早說?”
我無辜地睜著雙眼,指指閉起的嘴巴——是你不讓我說啊。
獄寺君沉默,頭頂一瞬間肉眼可見的飄過無數(shù)暗黑詛咒。然而,面對帶著沢田娃娃飛奔遠去的畫見妖怪,縱有一千種把我碎尸萬段的想法,他也只能暫且統(tǒng)統(tǒng)放下。
獄寺君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巷口。
我沒有跟出去。因為不想跑步,而且他也沒有叫我。
長長的巷子里,我獨自站了一會兒,覺得有些寂寞?蓪⑦@份寂寞表現(xiàn)出來,居然又變成一個滲著壞水的微笑:
“…那就‘終點’再見啦,獄寺君!
第28章 第28章
“終點”的景象與離開前別無二致。
“呦!我回來啦!”
我微笑著打了招呼。
沙坑旁, 抱著釣竿的孩童頭也不回,聲音冷淡。
“又來了。國中生放學(xué)了都像你一樣閑么。”
“也不是啦。只是我們學(xué)校有個讓校園生活無比緊繃的暴力組織,所以大家都決定在課后悠閑度日。時間一長已經(jīng)形成風(fēng)氣了!
“…那個風(fēng)紀(jì)委員會?”
“是啊。老師告訴你的么, 他是不是讓你以后絕對不要進并中?”我邊說邊蹲到他旁邊,一屁股坐下了。
啟太沒回答, 只是斜睨過來一眼,然后換了話題:“你不會要告訴我, 你是從‘黃泉’回來了吧!
“對的。換成‘輪回的盡頭’會更酷么?”
“傻透了!彼u價。
“好吧。”我聳聳肩,“我從黃泉回來了。那邊正在舉辦名叫‘妖怪大會’的競技慶典,我畫出來的畫還有用來威脅男朋友的重要道具都變成了大會的最終獎品,勝者還可以向黃泉的神明許一個愿望——只要是神明權(quán)能內(nèi)的事,什么都可以辦到——據(jù)說是這樣的!
啟太:“……”他一副很無語的樣子, 最后“哦”了一聲,像躲避精神病人那樣把屁股往旁邊挪了挪。
“這些情報都是老師告訴我的,我在那邊見到齋藤老師了!
“你編故事的水平提高了!
“不是編的啦。老師說你很堅強, 嫌他做的東西難吃就自己學(xué)會了點外賣,有時候他都覺得你不像個小學(xué)生。”
“這三句話有哪怕一丁點的邏輯性么?”啟太帶著鄙夷脫口而出。但是, 才剛說完,他就忽地緊緊抿住了嘴唇。
我瞥他一眼:“你現(xiàn)在的表情就很堅強欸。”
他“嗯”了聲, 還是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含含糊糊地開口:“你學(xué)他學(xué)得有點像。”
聲音平靜……但眼圈紅了。我決定不戳穿這點, 沒想到啟太吸吸鼻子, 若無其事地主動說:
“都怪你。又想起那家伙做的牛肉餅三明治了,濕噠噠的就和嘔吐物一樣,一回憶起這個我想哭都哭不出了!
是真的。泛紅的眼圈迅速恢復(fù)正常了……到底是有多難吃啊?
“你之后打算怎么辦啊?”
“和外婆一起。她身體不好, 我們可以互相照顧!眴⑻D了頓, 又小聲補充,“挺好的, 再也不用吃嘔吐物三明治了。”
“騙人,其實你也有點懷念吧!
“誰會懷念那種惡心吧啦的東西啊!
“……”
一陣沉默。我繼續(xù)道:
“剛剛說到哪兒來著……哦,老師告訴了我們妖怪大會的情報,然后拉著我們一起去報名了。是很恐怖危險的比賽,不過現(xiàn)在回想起來又有點搞笑。”
“不可能!眴⑻淅涞,“那家伙膽子小,從不做出格的事。麻煩你編故事也編得稍微像樣點吧。”
“是啊,膽子小倒是真的,一邊哇哇大叫著一邊闖過了妖怪大會的十八道關(guān)卡,得到了向神明許愿的機會呢。老師不肯告訴我他最后許的愿望。你覺得是什么。俊
啟太“嘖”了一聲,用陰沉沉的詛咒目光瞪了我一陣,似乎是想用意念讓我的腦袋爆炸;我當(dāng)然不會讓他成功。這一注定是我勝利的比賽進行到最后,他就像是發(fā)條轉(zhuǎn)完的玩具士兵一樣忽然松懈了。
“…那家伙就是個普通人,多半會一邊竊喜一邊盤算怎么許愿最劃算吧。就算想著要復(fù)活什么的,肯定又會覺得原來的生活沒意思,還不如帶著記憶轉(zhuǎn)生到有權(quán)有勢的家庭里去。”他沒好氣地回答。
我:“…你猜得真準(zhǔn)! 除了哥布林和異世界。
“什么猜得真準(zhǔn)啊。你現(xiàn)在一定在心里想,‘怎么可能是這樣?老師明明是那么好的人!’。”啟太故意模仿嬌俏的女子國中生口吻,看起來稍微有點討厭。
“很抱歉要讓你失望了,那家伙才不是什么無私奉獻的教師,充其量就是個半吊子的好人。當(dāng)初純粹是一時熱血上頭才收養(yǎng)我的,后來才發(fā)現(xiàn)多個小孩有多麻煩,所以很快就后悔了。還非要裝出一副無怨無悔的樣子,看了就惡心——”
他邊說邊拼命瞪大了眼睛,聲音像浸了白醋一樣,末尾緊緊繃著。
我看看他,然后說:
“老師一開始說,要轉(zhuǎn)生到哥布林環(huán)繞的異世界去!
啟太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哈啊?”
“后來又說,要向神明索要一億日元,或者再讓他許一百個愿望!
“……”
“最后許愿是一個人去的,出來的時候肉眼可見的變輕松了,卻嚷嚷著說要‘保密’。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猜一定是個像心靈雞湯一樣讓人眼睛里進沙子恨不得按快進的俗套又感人的愿望!
啟太還是不說話。
之后的一段時間,他默默握著釣竿,眼觀鼻鼻觀心,打定主意不再理會我。
于是我也閉嘴了。
沙坑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偶爾有小學(xué)生靠近,與我一經(jīng)對視便慘叫著跑開,嘴里還發(fā)出諸如“打小孩的妖怪又來了!”的怪聲,這些我一個字也沒聽。
只是在沉寂的等待中,回想著黃泉的事。
明明已經(jīng)成功離開了。可是脫離的前一瞬,有什么東西像壓縮餅干一樣擠進了腦子里。
我感到腦袋變成了一瓶過載的黃芥末醬,只消輕輕一擠,黃泉的景象便會在眼前鋪開。
是十分令人惶恐的、從天上俯視的視角,居高臨下,里·并盛的每一個角落都一覽無余。
關(guān)于“門”的事。
關(guān)于“妖怪大會”的事。
還有神社本殿中發(fā)生的事。
望著黃澄澄的沙坑,我托著腮發(fā)起呆來。
恍惚間又看見了。
懷抱著“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信念,成功闖過了十八道關(guān)卡,作為當(dāng)之無愧的“勝者”進入殿中的那只亡靈。
…最先邁進來的不是腳,而是怯生生探著的腦袋。
——等真正站到神明面前、到了不得不開口的那個瞬間,最想要的東西就會自動從腦子里蹦出來。
亡靈是如此堅信著。
忐忑的,激動的,懷揣著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期待,慢慢走近了與神明交流的銅鏡。
一步一步的,越來越不安。
如同煮沸的湯鍋,冒出了無數(shù)想法。
——給我一億日元。
——讓我轉(zhuǎn)生到哥布林環(huán)繞的異世界,成為有權(quán)有勢的惡魔貴族。
——讓那個在學(xué)校作威作福的風(fēng)紀(jì)委員長從此成為我的小弟。
——讓討厭的校長和教導(dǎo)主任每天在操場上互相用開水澆頭。
然而,當(dāng)那面鏡子真正映照出自己的身影,大腦忽然一片空白。
明明懷揣著巨大的、如野草般野蠻生長的野心,脫口而出的卻是:
“——讓我回去!
想到了因一時熱血上頭才收養(yǎng)的、投水自盡的姐姐的孩子。
在姐姐的葬禮上不哭不鬧。繼承了姐姐的古怪脾氣,一點都不討喜。接回家的第三天就后悔了,完全不知道如何相處。
小孩子不能隨便拿便利店的便當(dāng)應(yīng)付吧。嘗試自己做飯卻做出了嘔吐物一樣的東西。小孩子自己點外賣吃了?赏赓u也不健康吧?舅舅做出什么就乖乖吃掉!這么強硬地要求了,結(jié)果兩個人一起被送進醫(yī)院掛水。
嘲諷同學(xué)、又被同學(xué)反過來圍著毆打;抱著姐姐生前送的釣竿不撒手,偏偏會在游泳課的時候忘情尖叫。明知他的陰影,想要安慰,卻不小心使用了“假如姐姐還在,一定會怎樣怎樣”的糟糕句式。果不其然被刻毒的嘲諷了。說什么舅舅的角色只是半吊子,在那充什么爸爸媽媽。
罵得真難聽。
…可確實是半吊子沒錯啦。
想要做一個負責(zé)的大人;但周末的時間也想去約會。
照顧小孩實在太辛苦了;但不知道為什么,還是難看地堅持了下去。
經(jīng)過了諸多努力,花費了漫長時間,終于等來了那孩子松口。答應(yīng)了帶他去釣魚,想象著兩人一起坐在真正的水邊,吃依然難吃但不會把人送進醫(yī)院的三明治。
這樣一來,時間一長或許會有變化,或許能開啟不一樣的未來。
為什么偏偏在這種時候死掉了啊?在確定了行程、懷揣著喜悅與希望繞路去漁具店的清晨。
到底是要讓那孩子怎么想?
——拜托了,請讓我回去;氐侥呛⒆由磉吶ァ
神明默然不語。
亡靈在殿中哭泣著、哀嚎著、難看地掙扎并祈求著。
——我不可以死在這里。
——讓我復(fù)活。拜托了!我還有沒來得及說的話,沒來得及做完的事。
——哪怕只有一小時也可以。其他的什么也不要,請讓我回到那孩子身邊去!
可是,被拒絕了。
統(tǒng)領(lǐng)著妖怪、俯瞰著黃泉的神明,權(quán)能覆蓋整個里·并盛,唯獨拒絕了逆轉(zhuǎn)生死的祈愿。
亡靈大口喘息著。即便是在這種關(guān)頭,仍會沒出息的感到釋然——沒辦法了,只能痛痛快快順理成章地許個和自己有關(guān)的愿望了。那樣的愿望要多少有多少,早就盤算好了足足一千種呢。
到頭來,半吊子的張開嘴巴,想到是唯一的一次機會,又半吊子的停下。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怎么做才是正確的?
亡靈拼盡全力的思索著。
神明靜靜等待。
“喂,國中生。你到底是在這等什么呢?”
忽然間,啟太的呼喚將我的思緒拉回。他看起來有點焦躁,我想了想,說:
“在等我喜歡的人。他在追逐一只妖怪,這會兒多半正在心里面不停的詛咒我!
啟太:“……”
“是一只從畫里面跑出來的、渾身散發(fā)著白光的妖怪。”我試圖比劃,“去黃泉之前和你提過的吧?”
此刻,那個漂亮暴躁的銀發(fā)少年一定氣喘吁吁地追逐著它,上演著堪比京○尼動畫演出的青春場面。
就憑他對沢田同學(xué)的執(zhí)著,說不定中途會有好幾次差點得手。
但是不可能追上的。我都能想象到獄寺君因此而氣急敗壞的樣子了。
“世界上不存在妖怪。”孩童冷冷道。
“…存在哦。老師還和它說過話呢!蔽疑晕еc怨念說。
【“再跑快點吧!”】
黃泉的漫漫長夜下,亡靈曾一邊奔跑一邊這樣大吼。我也是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那句話也許并不是對我們的囑托。
所以獄寺君是不可能追上的。
那只妖怪會拼了命的狂奔,奔過現(xiàn)世神社鮮紅的鳥居、奔過擺著零星攤販的長街、沿著寂寥的坡道一路向下。
現(xiàn)在正是初夏,現(xiàn)世的陽光燦爛,道路旁會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紫藤花怒放。就這樣無盡的、無盡的向前延伸出去。
【“要、要跑、跑得快一點!誰都、都、不能阻止!然后——”】
“喂,差不多說夠了吧?”啟太握著釣竿,忍無可忍地轉(zhuǎn)過頭來,“我應(yīng)該也告訴過你,我早就不相信這種無聊的童話故事了!
“嗯,關(guān)于那段對話,我也一見面就一五一十地告訴老師了!蔽肄抢燮,無精打采地望著沙坑,“本以為他絕對會氣得變成惡靈向你托夢,結(jié)果當(dāng)時竟然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別說了!”
“很快啦,還有一點點就說完了。”
面對著統(tǒng)領(lǐng)妖怪、在黃泉無所不能的神明,亡靈的一千個愿望全堵在嘴邊。都不是真心也好、被一時上頭的情緒焚毀也罷。
到最后唯一剩下的,竟然就只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來自膽大包天超不省心的、從現(xiàn)世下到黃泉來的古怪學(xué)生。
于是笑了,想到了最想做的事。
號啕著,許下了最后的愿望。
不遠處響起凌亂的腳步聲,朝著我和啟太的方向不斷逼近。
渾身閃耀著白光的妖怪閃電般出現(xiàn)在公園門口,獄寺君緊隨其后,和反派一樣雙眼冒光、拼盡全力的朝它撲去。
在這宛如電影慢鏡頭的一瞬中,他與我遙遙相望,祖母綠的眼瞳微微睜大,似乎是明白過來什么,向前的身影忽地一滯。
堪堪擦過他指尖,畫見妖怪高高躍起,然后一頭栽進了沙坑。
白光大盛。
灼目的光芒中,似乎又聽見了齋藤老師的聲音。嘶啞著憤怒的、混雜著恐懼和不甘、笑意與淚意的——
“——小孩子就給我乖乖去信童話故事啊!!!”
一片寂靜。
“……”
水波滾動,倒映出了孩童的小小身影。
啟太呆呆地握著玩具釣竿。四周只剩下絮絮風(fēng)聲。
畫見妖怪將污濁的沙坑化作了一池碧波。
釣竿上的紅色浮漂先是緩緩下沉,然后被清澈的水流輕盈托起。
第29章 第29章
快日落了。
太陽像一顆溏心荷包蛋, 在云彩上顫啊顫的,隨時都可能“嘩啦”一下破開。
站在坡道最頂端的臺階上,注視著這樣普通祥和的景象, 我不由的脫口而出:
“總覺得,今天根本什么都沒做嘛!
“…¥#*…!”
身后的喘息聲驀地加重了。我扭過頭, 看到了扶著欄桿氣喘吁吁的獄寺君。
他大汗淋漓,像剛剛才沿著赤道跑了一場馬拉松;一雙碧瞳縮小成針眼大小, 陰惻惻地瞪著這邊。我覺得他隨時會抄起手邊的炸/彈,像開椰子一樣把我的后腦勺猛猛砸開。
“獄寺君,你不開心嗎?”我問。
“%¥#*@!”他說。使用的是我完全搞不懂的復(fù)雜語言,表現(xiàn)成文字就是一堆稀奇古怪的象形文字,且每個字最后面都綴著個鉛球般的巨大驚嘆號。
我平時連看到古文都會陷入昏睡, 所以對這種外星人文字也是敬而遠之,毫無深究打算。
“你不要不開心嘛!蔽艺f,“你看, 這是什么?”
我從兜里掏出完好無損的沢田娃娃。在看到它的一瞬間,獄寺君就擺出了《吶喊》般的扭曲表情, 簡直連呼吸都直接凝固了。
“是在畫見妖怪掉進沙坑的前一秒拿到的!”我興高采烈,“真是好險啊, 要是沉到水里就麻煩了……嗚哇, 獄寺君, 你的臉色怎么烏漆嘛黑的?”
獄寺君說:“#@%…*。!”
這就是天才的語言嗎,實在是太深奧了。我嘟嘴,揮揮手中的沢田娃娃。他的視線立即追隨著娃娃從左邊移到了右邊。
“用我聽得懂的話說嘛!
他不說話, 嘴巴閉得比銀行的保險柜還要嚴(yán)絲合縫。
我挑挑眉。
獄寺君猛猛深吸一口氣, 面無表情拖長了聲音、陰陽怪氣地回答說:“因為正和妖怪待在一起呢!
“誰是妖怪啊!蔽艺f,看看太陽再看看他, 又感到一陣心滿意足,就說,“那就等到落日再回去吧!
說著,我就坐到了坡道前面的倒U型護欄上,悠閑晃蕩著雙腿。獄寺君臭著一張臉站在后頭,周身環(huán)繞著怨靈般的兇氣。如果人類的思考能發(fā)出聲音,現(xiàn)在他的腦子多半是在嘶吼“快把她推下去!”、“讓她死oh~~death!”一類的歌詞,并伴隨著雄壯瘋狂的重金屬搖滾樂曲。
但是,撇去這點不談,我覺得這一幕超級無敵少女漫!
假如畫出來就該占據(jù)足足兩面篇幅,成為津津樂道的名場面,被制作成各種海報與立牌,一經(jīng)發(fā)售就被一搶而空,二手倒賣都要被炒出天價;既有著《我,夕陽,美少年》這樣正經(jīng)的名號,也擁有“夕陽圖”這樣外行人不明所以內(nèi)行人一看就“啊啊啊啊~!”的曼妙簡稱。
高高的坡道上,慘綠色的獄寺君和滿面紅光的我一站一坐,雙雙面向著前方。
——我們前方就是沐浴在日光下的一整個并盛町。
天邊的荷包蛋搖搖晃晃著瀕臨破裂了。最后刺穿云層的光線絢麗奪目,帶著一往無前的驚人氣勢。
一天之中,我一直覺得傍晚前的太陽最厲害。明明那么耀眼,看久了卻讓人覺得無端悲傷,仿佛那是“光”在消失前發(fā)出的最后悲鳴。
我把這一發(fā)現(xiàn)告訴給獄寺君。他一開始一言不發(fā),只是背景音爆發(fā)出了更為強勁漆黑的搖滾樂曲。后來,我只好握著沢田娃娃發(fā)出幽幽的嘆息,終于得到了“Baka!那是因為你盯著太陽看太久——不,不不不,沒什么!你還是繼續(xù)看吧,多看看,再看久一點!”的陰險回答。
“你只是想讓我瞎掉吧。”我戳穿他。他就又不說話了。
“什么看久了就會眼睛酸啊,我覺得才沒有這么簡單!
我就像個哲學(xué)家一樣唉聲嘆氣,緊接著又冒出奇思妙想:
“說不定就是因為‘光’不想消失,所以才偷偷跑進人的眼睛里來了。只要愿意收留離家出走的光線、并到達足夠多的程度,眼睛就能發(fā)射出太陽激光,讓所有你看不爽的東西灰飛煙滅。說不定這才是世界的真相!
獄寺君十分直接:“什么鬼東西?”
與此同時,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扎在后背的視線又變灼熱了一點,充滿著真誠強烈的祈愿。
“又或者,是眼球感受到了‘光’的悲鳴——‘不想消失’,‘不想被忘記’——所以才用盡全力的想要記住它,所以才會感到痛苦…嗯,好像這個解釋還更少年Jump一點!
我呆呆望著天上的那顆溏心蛋;看得久了,眼球稍稍酸澀,是剛剛好、聽聞一個相識相處三個月的人的死訊時會有的那種程度。
于是想到了,相識相處了三個月、然后死掉的人。
“就算現(xiàn)在重新回去黃泉,應(yīng)該也找不到老師了吧!蔽液鋈徽f。
獄寺君:“……”
像是被我跳躍的思維無語到了,他還是不說話。但周身鏗鏘的暗黑重金屬搖滾樂稍微收斂,變成了沒那么喧囂的藍調(diào)搖滾。
“獄寺君也看到了嗎?最后啟太身上出現(xiàn)的、淡藍色的光芒。”
身后傳來一聲嘟囔,聽起來蠻不在乎、充滿了酷哥風(fēng)范。獄寺君冷冷說:“我又不瞎!
“都是淡藍色,但和第二場比試時看到的又不太一樣呢!蔽艺f。
在榨汁機比賽中途倒下的那個渾身散發(fā)出悲慘社畜氣息的西裝亡靈,連同那臺不斷運作的筆記本電腦,一起化為了流散的光點。
妖怪說,如果把牛的眼淚抹在額頭上,就能看到不一樣的東西。
所以,在那個時候看到了。獄寺君應(yīng)該同樣如此。
水鏡般的光暈中呈現(xiàn)出的現(xiàn)世景象。模糊的、柔和的、跪坐在靈龕前的背影,一大一小,佝僂著身體的女人與懵懂的孩子,小小的手掌,在柔韌的單薄背脊上輕輕拍著。
景象出現(xiàn)的一瞬間,亡靈空洞的雙眼恢復(fù)了神采,充斥著難以看懂的復(fù)雜情感——不甘地痛苦地溫柔地喃喃著“對不起”,就這樣徹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眼。
一點光芒從亡靈身上投入水鏡,回到了女人與孩子身邊。
同樣的情景,在后面的關(guān)卡中又遇見過多次。在轉(zhuǎn)生消失前,亡靈們留戀地凝視著水鏡,把什么返還給了現(xiàn)世。
“最后啟太身上亮起的光芒,就是從老師那邊來的吧!蔽业吐曕洁。
“口口聲聲說是為了自己,那么拼命的努力了那么久,到頭來還是為啟太放棄了一切,讓畫見妖怪傳了個莫名其妙的信息就痛痛快快轉(zhuǎn)生去了,害得我想找人算賬都沒處算……好老土的劇情哦!
實在是太老土了;根本土得讓人想撇嘴嘛。
我望著緩緩沉沒的太陽,感到眼球的酸澀在表面一點點擴大。在轉(zhuǎn)變成眼淚以前,就被灼熱的光線直接蒸發(fā)了。
…除了一點微弱的光芒,什么痕跡也沒留下。
“不是愛也不是恨,而是細微的、怎么都榨取不掉的東西,是絕對絕對不能帶著轉(zhuǎn)生的東西。”我一邊回憶著妖怪說過的話,一邊繼續(xù)注視著夕陽,無論是奪目的美景還是酸澀的眼球都令我感到困惑。
“真是的…那究竟是什么東西?”
“……”
身后無比寂靜,獄寺君好像根本沒在聽我說話。我扭過頭,發(fā)現(xiàn)他雙手插兜、正漠無表情地凝望著天邊。
在徹底安靜下來后,他身上總是帶著點沒精打采惹人憐愛的孤單,像被遺棄了的小狗。
然而,一和我對視,獄寺君就又變回了苦大仇深、仿佛貞//操正遭受迫切威脅的悲慘美少年。
“…看什么看啊!?”他暴躁呵斥。
我歪著眼睛嘿嘿一笑。他登時像被人握住尾巴的貓咪一樣弓起了背炸開了毛。
“——我看到了哦!蔽以谶@時慢悠悠地說。
“哈?”獄寺君完全不在狀態(tài),只是條件反射地質(zhì)疑了一聲,寶石般的綠瞳中充滿敵意。
見狀,我“篤篤篤”的把身體轉(zhuǎn)過了180度,背對著夕陽,望著他、告訴他:
“是銀白色的!
獄寺君愣住了。
“…果然,自己是看不到的啊。”我眨眨眼睛。
“……!”
聰明如他,立即明白了我在說什么,并在剎那間,露出了做錯事的小孩子才會露出的那種無措表情。
獄寺君的悲傷比小貓咪的肚子還要柔軟,只向我展露了短短一瞬,便被激烈的怒火取代。
“閉嘴!”他說,表情前所未有的陰沉可怖;驟然爆發(fā)出的殺氣讓我懷疑他連詛咒娃娃的事都拋到了腦后、正準(zhǔn)備不管不顧地朝我發(fā)動自殺式襲擊。
我想了想,繼續(xù)形容:“不是那種刺眼的熒光,而是很柔和的、像月光一樣的銀白。”
所以應(yīng)該是很溫柔、很溫柔的亡靈吧。
現(xiàn)在的獄寺君看起來恨不得一鐵鍬把我的腦袋砸爛,又或是干脆把自己炸死。
他的憤怒也像炸/彈一樣,簡單純粹,“轟”的一下,什么也剩不下來。
“閉嘴,轉(zhuǎn)過去!”他低喝,“否則殺了你、現(xiàn)在就把你的眼睛挖出來!”
“嗯,可以哦!蔽覞M口答應(yīng),松松垮垮地等待著被挖眼被殺害,同時繼續(xù)盯著他看。
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一只齜牙咧嘴的貓咪,一遍又一遍地重申著界限;好像一旦越過,它的世界就會徹底崩塌掉一樣。
于是懷著憐愛的心情留出空間。但也不想一步都不靠近。
我現(xiàn)在差不多就是這樣的心情。
“就這么不想聽嗎?但是,總覺得必須告訴給你聽才行——”我一邊輕聲說著,一邊慢慢向他伸出了手。
注視著我的動作,憤怒著、但更多是慌張,獄寺君徹底僵住了,如同面對著烏黑的槍//口那樣一動不動。
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我輕輕指在他胸口,朝他微微一笑:
“——獄寺君也曾被誰注視過。被寄托了很重要的東西,就在這里!
“……”
在對視時,那雙祖母綠的漂亮眼瞳微微震動著;光華絢爛的夕陽下,我們的影子徹底融在了一起,顯現(xiàn)出被灼燒過的漆黑印記,有如野火過境。
面對著我,獄寺君露出了類似萬念俱灰的神情。
我模糊地感到:在一刻,有什么東西被徹底的焚毀了。
焚燒殆盡,變成飛灰,成為永恒。
當(dāng)時的我對這件事并無察覺。
被獄寺君深深地敵視和憎惡著、日后也注定會被繼續(xù)敵視和憎惡著——偏偏是這樣的我。
我跨過了“界限”。
第30章 第30章
日子一天天過去。
公園兒童區(qū)的沙坑忽然變作池塘的事引發(fā)了一番熱議, 還在并盛的報紙頭版占據(jù)了小小一角。風(fēng)頭最盛的時候,甚至引來了東京某家電視臺的采訪報道,并被收錄在記載城市怪談的特別節(jié)目中。
節(jié)目在黃金時間播出, 邀請當(dāng)紅偶像、某某大學(xué)的地質(zhì)學(xué)教授、以及據(jù)說遠近聞名但誰也沒聽說過的靈能者作為嘉賓,一群人討論得熱火朝天。
至于最后的調(diào)查結(jié)果究竟如何, 由于急著換臺去看“死神小學(xué)生”的最新放送,所以我徹徹底底地錯過了。
但總之, 在面容嚴(yán)肅的地質(zhì)學(xué)家與姓名刁鉆的靈能者的勘探中,在并盛居民神神秘秘五花八門的口口相傳中,在依然來公園玩耍的小學(xué)生們的嬉鬧中——
日子一天天過去。
漸漸的,一年B班的大家都習(xí)慣了更換班主任老師后的校園生活。這其中也包括我,一切都如常繼續(xù)著。
只是偶爾, 在路過公園的時候,遠遠看到粼粼的波光,腦子里會蹦出那么一個模糊的人影——
普普通通的師范學(xué)校畢業(yè)。
一畢業(yè)就回到老家, 成為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學(xué)老師。
對哥布林有著非比尋常引人擔(dān)憂的熱愛。
享年25歲。死后參加妖怪大會,與膽大包天下到黃泉的超能力學(xué)生以及自稱mafia的中二病學(xué)生為伍。
自我評價是有著黑板擦一樣幫人善后的人生, 所以想在最后任性一回。最終的心愿卻是“借畫見妖怪向某個人傳達某件事” ——好像直到最后,都在老老實實做著黑板擦一樣幫忙善后的事。
貫徹著膽小怕事的原則、卻毅然決然的做出了抉擇。
——就是這么一個有點奇怪的人。
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不會再說“對齋藤老師的死沒有實感”之類的話。
雖說工作狀態(tài)時, 熱血教師的設(shè)定還有與高中前女友的病床約定全都是假話。人生最大的夢想是拿到退休金, 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說是這么說, 實際卻還是努力當(dāng)著培育學(xué)生的熱血教師;
在黃泉的時候打過妖怪、也放肆奔跑過,闖過了整整一十八道關(guān)卡,贏得了覲見神明、許下愿望的機會, 甚至道別的時候都不忘囑托學(xué)生好好學(xué)習(xí);
轉(zhuǎn)生之前明明嚇得要死, 卻還是通過水鏡寄托了靈魂殘留的最后一點思念、引導(dǎo)畫見妖怪順利尋覓到目標(biāo)。以犧牲自己、以及無辜又可愛的超能力學(xué)生的美術(shù)成績?yōu)榇鷥r,成功守護了外甥的心。
他曾活過。
時間像書頁一樣嘩嘩翻過, 我繼續(xù)向前走著。
被留在身后的池塘清澈見底。紫藤花瓣輕輕落在水面,波紋一圈圈蕩開,猶如無聲證明。
他曾活過啊——
鼠詞
“A班在上體育課,男生那邊是打籃球!”
“山本和獄寺分在了不同組,兩個人在一對一PK!”
“呀——快去快去!”
每次的化學(xué)實驗課都會提早一點結(jié)束。才剛走出實驗室,就聽到了同班女生的興奮議論。
畢竟是注重他人隱私的我,可萬萬做不出這等近似偷聽的惡事!只不過是耳朵自作主張捕捉到了獄寺君的名字、大腦又擅自勾畫出了他在籃球場上風(fēng)馳電掣用炸/彈炸飛所有敵人的英姿罷了。
我的腳在地上生了根。
然后,一個立定轉(zhuǎn)身!我大踏步向著體育館瞬移!
等我到的時候,籃球場邊已經(jīng)里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人。興奮的尖叫聲把屋頂震得像果凍一樣發(fā)顫。
我想了想,覺得黃泉的飛翔法則在現(xiàn)世說不定也能生效,于是繞到了體育館外面。
只是想象著打籃球的獄寺君,身體就變得輕飄飄的。被“呼嚕!鄙㈤_的紫色煙霧掩護著,我順利飛到了二層,透過窗戶窺視著下方的球場。
一眼就看到了穿著暗紅色籃球服、扎起頭發(fā)的獄寺君。
平常他總給我一種對除了沢田同學(xué)、炸/彈還有UMA外的一切都不感興趣的專注印象。所以我想當(dāng)然的以為他在籃球場上也會用這三樣人事物來擊敗對手。
現(xiàn)在看到他那么干脆利落的帶球過人,帥氣程度是想象中的三倍!
無袖又寬松的籃球服什么的真好啊……我眼冒桃心,“biubiubiu”的射向獄寺君。忽然間,他像是心有所感般抬起了頭,視線和我撞了個正著。
彼此間都是一愣。我快樂地朝他揮了揮手,獄寺君踉蹌一下,然后摔倒了。
我:“……”
獄寺君:“…………”
本以為絕對會被狠狠瞪視的。結(jié)果他就和沒看到我一樣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
一顆黑色的腦袋和一顆褐色的腦袋朝著他的方向跑來,他兇巴巴地對著黑色腦袋、又亮閃閃地對著褐色腦袋,唯獨再也沒有理會我這顆飄在二層窗外、深情又可愛的腦袋。
他好奇怪啊。
我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獄、獄寺同學(xué)!我喜歡——”
“走開。”
在體育館外面,遇到了獄寺君被其他班的女生告白。這種時候上前打擾會遭雷劈,所以我躲到了一邊,默默扒著墻角、只露出上半張臉來偷看。
結(jié)果,再一次的,原本一臉冷漠的銀發(fā)少年立即望向了這邊,與我四目相對。
“……!”
獄寺君面色微變。
…咦?難道說,繼“沢田同學(xué)”雷達之后,他又在自己身上安裝了“回末同學(xué)”雷達嗎?
我眨眨眼睛,看到獄寺君鐵青著一張臉掉頭就走,于是干脆瞬移到了他要經(jīng)過的下個拐角。
“鏘鏘~小初參上!”我模仿著昨天電視節(jié)目里以元氣著稱的偶像營業(yè)。
獄寺君:“唔啊啊啊啊。。俊彼眢w邊緣被我嚇成了鋸齒狀。
我也跟著:“哇啊啊啊啊啊!”純粹是被他驚到的連鎖反應(yīng)。
見狀,獄寺君又立刻鎮(zhèn)定下來,皺著眉毛、眼神像在看白癡;哼,就好像現(xiàn)在行為古怪的人是我一樣。
“這次雷達沒有報警嗎?”我問他。
他惡聲惡氣地回答:“…你腦子有毛病啊。”
這時候又覺得獄寺君和往常沒什么兩樣了?墒恰覒岩傻夭[起眼睛上下打量他,立即得到一個混雜著警惕與憎惡的后退。
“干嘛。?”
“你是不是在躲我!蔽覀牡貑。
“嘎啊?”他發(fā)出一聲怪叫,像開車時看到極端古怪的路邊交通標(biāo)識那樣看著我,“我不躲著你才奇怪吧?”
“不是的。”我說,“和之前的躲法不一樣。獄寺君是有什么心事嗎?”
“有我也不會告訴你!”他炸著毛說。果然是變奇怪了,放在以前,絕對會斬釘截鐵地說“沒有!”、或者“不關(guān)你的事!”的。
自從那天一起看完日落,他就怪怪的,一看到我就平地摔或發(fā)出怪聲,仿佛活在《貓和老鼠》的世界里?僧(dāng)時我也沒對他做什么啊……應(yīng)該是沒有吧?
我斜著眼睛覷覷他。他額角頓時蹦出一連串青筋,像鋼琴音符一樣上下彈動著。
“…走了!”獄寺君看也不看我就準(zhǔn)備離開。我當(dāng)機立斷,猛猛拽住了他籃球服的衣角;也是這時才發(fā)現(xiàn),他腳步其實虛浮得可以,被我忽然拽住,差點又是一個踉蹌。
“少來煩我!”
今天的獄寺君格外暴躁,轉(zhuǎn)頭沖我發(fā)出了霸王龍般的響亮咆哮。幸好我早有防備,直接一巴掌撐在他耳朵旁邊,給了他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壁咚。
獄寺君:“……”他瞬間瞪圓了眼睛,眸光微微一顫,好像有點慌亂,連反抗都忘記了。
老實說,原本我做好了被汗臭味包圍的準(zhǔn)備。畢竟他剛上完體育課,又在籃球場上和黑色腦袋進行了一番激烈角逐,具備汗腺的人類在這種情況下是不可能不散發(fā)出人肉味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充盈在鼻尖的氣息仍然凜冽辛辣;除此之外,又比平常多出了一絲絲甜味,一點也不討厭。
究竟是什么味道呢?
我的注意力被轉(zhuǎn)移了。帶著好奇,我踮起了腳尖,剛想湊近一點,就被猛猛摁住了腦門。
“你在做什么?”獄寺君瞪著我,臉色十分難看。
“不要用這種看內(nèi)衣小偷的眼神看著我嘛。”我嚴(yán)肅道,“只是想確認一下獄寺君身上的氣味。不會對你做什么奇怪的事的。”
獄寺君嘴角劇烈一抽。
“這就已經(jīng)夠奇怪的了,你這變態(tài)!”他邊說邊加緊了扣住我腦門的力道。我覺得我的腦袋好像也變成了一顆籃球。如果面前有個籃筐,他會毫不猶豫地把它拔出來投進去。可那樣就太可怕了,這里可不是黃泉啊。
“讓我聞一下嘛,就一下!”
“不行!”他斬釘截鐵,看來是沒什么商量的余地了。
我就撇過頭指著光明處:“啊看,是沢田同學(xué)!”
獄寺君頓時一驚,等發(fā)現(xiàn)那邊空空如也時已經(jīng)中了我的奸計。
我找準(zhǔn)空檔,邪笑著撲進了他懷里。這是何等極樂的世界啊,我萬分陶醉,有如撲進貓薄荷叢里盡情打滾的貓咪。
被抱住的軀體猛地一顫;蛟S是剛運動完的緣故,獄寺君的心跳極為猛烈,仿佛正在他體內(nèi)掀起轟轟烈烈的工業(yè)革命。
在他重振旗鼓、預(yù)備把我撕扯下來前,我抓緊時機猛吸一口,上揚的嘴角頓時變成了波浪形。
“辣辣的!蔽以u價,“像雪山!睒滢o
“……”
獄寺君一動不動了;盡管他還抓著我的手腕,但竟然一點把我甩出去的意思都沒有。
原來如此,我想這就是傳說中的“呆若木雞”——這種時刻可比游戲隨機掉落的bonus關(guān)卡還珍貴,傻子才會松手呢。
我趁機踮起腳尖,把臉埋在了他脖頸處:“還有一點點甜味,像是高級甜品店的草莓圣代!
聞言,獄寺君稍微動了動,我能感到他體內(nèi)奔涌的澎湃的針對“高級甜品店的草莓圣代”這一言論的吐槽反駁。如果放在平時,他早就哇哇叫開了。
但是此刻,獄寺君還是一言不發(fā)。假如沉默真的是金,他絕對能成為百萬富翁。
太異常了。
太稀奇了。
我抱著他不撒手。呼吸之間,腦海中出現(xiàn)了盛夏屋檐下?lián)u晃的風(fēng)鈴,一邊吹著電風(fēng)扇一邊吃西瓜,在烈日下暴走一萬步后,從開著冷氣的便利店冰柜里拿出的冰鎮(zhèn)烏龍茶,沿著杯壁慢慢淌下來的冰涼水珠。
究竟是什么味道呢?
我暈乎乎的,說:“喜歡。”
獄寺君抓著我的手驀地一緊。滾燙熱度在手腕纏繞一圈,讓我有種溺水的錯覺。
我抬起頭,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像想象中那樣陷入石化,又或是口吐白沫失去知覺。恰恰相反,獄寺君十分清醒,且一臉不爽,眼底涼冰冰一片。
“…喂,你差不多鬧夠了吧!彼吐暤,聲音比平常嘶啞。
明明是那么冰冷憎惡的眼神?墒且粋垂眸一個抬首,我們的距離已經(jīng)近得連呼吸都相互纏繞了。
“…唔,知道啦。”我盯著他的眼睛,慢慢地說。
“現(xiàn)在的氣息……像淋了草莓醬的雪山!
獄寺君嘴唇微抿,形成一條很輕蔑的直線;然而,當(dāng)我仰頭湊近時,那雙狀似冷淡的翡綠色瞳孔卻微微放大了。
我的手避開微微凸起的喉結(jié),繼續(xù)向上;一縷沒扎好的銀灰色頭發(fā)垂落到手背,有點癢癢的。
我迎上他充滿殺意的目光。比起退縮,心頭的顫栗完全是另一種性質(zhì)的;就像沿著馬路上的黃線行走時、身體忽然搖晃起來的那個瞬間。
“獄寺君,”我無視掉他的警告,彎起了眼睛悄悄問他,“那我呢?我是什么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