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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巴清

    蕭何把那些?遞消息有意向購置鳥羽的人和他?選的人定個單子, 遞到了琇瑩面前?。

    琇瑩彼時正在?交接工作,他?與張蒼陳長議著他未完成的事還有計劃。

    “路已經通了,所有的民眾要用的物品重新降價, 我已經定好?了,但你?要根據時間情?況調整一二。大型的礦產這些國家需要的,你?都要自己打理, 不要放商人經營。各地的物資由秦商送遞可以, 但是防著他?們溢價, 兼聽則明, 遇事多查,別聽他?們一面之詞。”

    “西域那些商人交給了大恬,那條路若是開辟出來, 你?就鼓勵大商戶們往西走, 將我們的物?資也給他?們,讓他?們多帶些?水果, 蔬菜的那種種子,好?吃的帶,不好?吃就不要帶了。大秦未來十年之內一定會過?去,齊魯那邊要建一個專門培養海軍的上學宮,匈奴那邊我意建一個專門搞外?交的, 報紙已經登上了, 你?盡量讓先生們多與學生們說?,盡量多給好?處, 鼓勵他?們往那邊去。”

    他?又扭頭對陳長道, “朱陽先生大了, 農墨醫家的上學?宮我也計劃了,在?后一批, 你?也可以先調人過?去了。我不在?,此事阿長多費心。”

    陳長立馬起身一拜,“此臣職責所在?。”

    琇瑩點頭將自己定下的計劃都給了他?們。

    張蒼接過?他?給的一大本冊子輕問,“公子不在?,陛下是否調人過?來接替?”

    一邊的陳長也是扭頭望向他?。

    琇瑩知道他?們是做下屬做久了,總想著來個人領著。

    但這次沒有。

    他?和阿兄考慮了半天,其實論這財一道,滿朝之中沒有幾個合適的,馬上都老到走不動路了。

    所以只將蒙毅提起來做他?倆的副職,琇瑩還?特意撥了蕭何曹參到這邊。

    “你?倆該獨當一面了,我不在?,大秦的財務部也能轉,糧食分發也能如我在?的一樣有條不紊。”

    張蒼嘆氣,“財務部不會被我搞砸了吧。”

    琇瑩才不理他?,他?自顧自的說?了布置,而后看起了玄鳥羽的單子。

    張蒼湊過?來看,便見到了第一位巴清,愿出百萬金,她一人出手可抵底下百人。

    真有錢啊!

    琇瑩笑起來,他?將前?幾個巴渝的大商圈了起來,交還?給了蕭何,讓他?安排下午相見,蕭何領命退下。

    他?待蕭何走了這才支著下巴,與張蒼與陳長贊巴清道,“聰明人,她是被我拆得著急了,好?不容易有機會見到我,愿舍些?家財,填飽我的肚子呢。”

    張蒼輕頷首,“她不愿再嫁,是不想分配利益。現在?眼見公子要處理她們,自然著急。公子不必相見,且將她名字劃去,她一死?,錢財收歸中央才好?。”

    在?皇權之下,阿政碾死?她猶如碾死?一只螞蟻。

    此言雖然是惡言,但并非是錯的。

    巴渝原先因為處在?秦楚邊境,秦國的歷代?君王都是優寵有加,對于當地的豪門大族實行?原有的管理辦法,允許他?們擁有產業,部族和私人武裝。

    這些?豪族在?這里根深蒂固,各家聯姻,盤根錯節,猶如土皇帝。例如巴清家族的所在?地枳縣,戶籍統計全縣人口5萬人。巴清家族的徒附家丁竟有一萬人,可見勢力龐大,隱成世族,更別提他?們還?有私人武裝了。

    世族在?獨權君王阿政和力主強政府的琇瑩的心中是不允許存在?的。

    即使以前?他?們如何溫和相待,現在?一統,他?倆便要合力撕裂他?們。

    所以前?年,阿政便收繳地方豪強的私人武裝,將六國豪強貴富共12萬戶遷到了咸陽。川渝地區的家主們也在?此列。

    那時,他?在?楚地趁群龍無首之際便開始提刀拆解了,把一塊的銅鐵鹽礦都吞了,現在?基本上已經控制了大部分,他?也未殺絕,留了些?零碎讓他?們重新拼湊。

    唯有一樣,丹砂,巴清把著運用先祖積累下來的采掘制作丹砂的技術,遲遲動不了。

    他?是一籌莫展,所以商道不行?,便行?詭道。

    他?直接禁了民間朱砂,除了用來制作朱色顏料,治療疥癬等皮膚病外?其他?用途都禁了,學?宮之中的實驗兔子被他?喂吃丹砂吃死?了十幾只,他?就讓報紙立馬跟進,告訴所有人丹砂有毒。

    一下子天下嘩然,然后一時之間,大秦的野生動物?少?了不少?,據說?都是吃丹砂亡故的。

    誰要在?宣傳用朱砂煉成金丹可以使人長生不老,他?就喂他?吃朱砂,天天吃。

    他?也不允許朱砂融成的水銀流通,除了他?阿兄的陵以外?。

    也對,照李斯原來的設計,秦始皇陵地宮灌注水銀多達一百噸。

    照他?阿兄的德行?,巴清又能撈上一筆。

    可惜她遇到了從來不按套路走的琇瑩,琇瑩不光砍了李斯的提案,甚至不嫌事大,在?報紙上寫不夠,直接在?朝上展示了遇人不淑被人強喂丹砂,吃死?的兔子一家。

    他?當時拎著一只丹砂吃多了掉毛的兔子,他?一提,兔毛就掉了一半,好?好?的兔子成了斑禿,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李大人不信,我在?你?家里也養一只,不要你?喂,我差人去喂。”

    李斯沉默,悄悄的看了一眼阿政,那眼中真的帶著幽怨。

    至少?阿政真真見了。

    他?裝作深沉,回望過?去但沒理會半刻,又興致勃勃看琇瑩展示兔子的一百種死?法。

    這兔子毛禿得還?挺自然。

    后來李斯改了方案,改成銀的了。

    琇瑩這次沒砍預算,還?貼了一座銀礦。

    大家都滿意了,就連為大秦人民健康辛苦一生的兔子一家都被琇瑩安葬在?了學?宮,感謝它們為科學?所做的貢獻。

    只有巴清的丹砂帝國悄然轟塌了。

    她現在?是見證了琇瑩的手段,不惜百萬金想著來琇瑩這兒求條生路。

    攻守異形了,她沒防住,只能任人宰割。

    “她僮仆千人,依附者上萬,私家保鏢兩千余人,保不保得一方安寧不知道,但確實頗善經營。我不在?,你?與阿毅不善,蕭何曹參又太持重。”

    “我原想招劉邦過?來,可他?油滑太過?,你?壓不住他?。而今瞌睡送枕頭,她有經驗,善此道,邀她來幫你?經營西頭的商路,是大好?不過?了。”

    他?口中是掩飾不住的贊賞,他?是個平視男女,只看能力的主,可見巴清讓他?滿意極了。

    張蒼還?有些?憂心,“公子所言,她極有野心手段,只怕她攬下權柄,獨持西邊的商路。”

    琇瑩還?是在?笑,眼眸卻烏深,看向張蒼,“就是有野心才知進退,只要你?穩住,她會比你?謹慎,只會等你?的決斷。她而今的生意斷了,必會費心助力西境商路,保全家族威勢富貴。”

    “你?持身正,以禮相待,凡事多聽她的意見便可。”

    他?又囑咐了陳長幾句,才瞥了一眼張蒼,陳長見他?倆似乎是有話?單獨講,便是識趣退下了。

    琇瑩見他?走了之后才掃向一旁坐立不安的張蒼,他?面如冠玉,耳朵都紅了,他?實在?是難以啟齒,良久才道。

    “剛才阿長在?,我不好?意思開口。阿毅向來板正,我不擔心,倒是你?,巴清她都六十多了,你?可莫要調笑了。”

    他?瞥了一眼張蒼,目光和軟,口中卻是凌利。

    “若被我知道,你?的腿便不要要了。”

    張蒼鬧了個大紅臉,“我也沒饑不擇食到這地步。”

    琇瑩見他?臉紅冷哼一聲,顯然是不喜歡他?的風流作派。

    “君子之能以公義勝私欲也,去把先生的《修身》多讀幾遍。”

    張蒼嚅囁應是,琇瑩想起他?那見母的小狗都要去勾搭兩句的性格還?有娛樂小報上他?壓都壓不下去的張蒼家中的鶯鶯燕燕便是生氣。

    他?揉了揉眉心,不由的規勸了幾句,“我非是要挑你?的毛病,只是妻者,齊也。你?得給家中婆姨些?體面,莫要領姑娘回去了。若她們真有困難,你?報官,大秦自有官吏安置她們。”

    張蒼的臉已經紅透了,他?輕聲反駁,“公子,你?不解風情?,那些?都是我紅顏知己,愛是自由的,只不過?是時不時過?府一敘罷了。而且我妻每天忙著跟王夫人設計衣服,她也是自由。”

    他?在?這方面和自己琇瑩兄長沒有話?說?,只有尷尬。

    琇瑩無語至極,他?難得爆了個粗口,“混帳東西,你?妻不在?,你?子不在??你?為子父,就是這樣為子作則,為家遮天的嗎?”

    張蒼輕頷首,不懂他?為什么生氣,頂著無辜的大眼睛看他?,“你?別激動,也不定都是我子。像是玨兒,好?像就不是。”

    琇起抄起手中的茶盞想往他?腦袋上糊,最后直指著門讓他?出去。

    張蒼笑開了,出了門。

    他?琇瑩兄長是正人君子,持身正大,潔身自好?,以為誰都跟他?似的清修呢!

    大秦規定一妻,也是很少?有官員納妾,畢竟工作很飽和,每天回家只想上床睡覺,所以琇瑩乍一見這種混蛋玩意兒,氣得仰倒。

    但到底是他?的私事,而且也沒違法,自己也管不了太多,最后只又道一句,“他?混蛋!”

    碩給他?收拾東西,聞言無聲的點頭,張蒼先生就是個混賬,但是是個有原則的混賬,知道你?情?我愿,沒強搶民女。

    琇瑩生了會氣,起身給自己的侄子和侄女們準備五六年的生辰禮物?。

    “這是陰嫚的,這是王離的,這是扶蘇的,高的,將閭的,陳長家的小孫子,李由家的小女,蒙家那小子上次想要的小木槍也給捎上。”

    他?又點了十幾個名字,把他?準備了很久的幾百份禮物?,按著單子差人送過?去,給張蒼家孩子的比原先的又重了三分,怎么辦,他?們阿父可以不靠譜,但是他?這個伯父不能不靠譜。

    他?理好?了禮物?,才自己拎著酒和好?咬的點心登門去拜訪已經致仕的姚賈先生。

    姚賈見琇瑩過?來,一點也不驚訝。

    “公子來了,還?帶了酒,哈哈哈。老朽今天快活!”

    他?好?像老得特別快,好?像也不過?是二十年,他?就從可以在?朝中罵架三天,傳授他?出使別國技巧的大無賴變成了現在?這個眼眸雖然渾濁卻平靜的老人。

    他?眼角都耷拉了下來,牙也沒幾顆了。

    琇瑩有些?難過?。

    “先生知道我來。”

    倒是姚賈用自己布滿皺紋和粗繭的手如同?他?少?時一樣摸了摸他?的頭,他?今年二十七歲了,他?自少?時便掌大秦財務,已經是一個合格的輔臣了。

    可他?們這些?老家伙眼中還?是孩子,還?是一個跌跌撞撞努力跟著陛下的小孩。

    “公子啊,你?近來瘦了點,你?身體不好?,得按時吃藥啊,生病的滋味可不好?受。”

    琇瑩偏過?頭,給他?倒了一盞茶,盈盈白霧間,姚賈捧起玻璃杯盞,想起了自己的當年,他?眼中透著懷念和滿腔慈愛,化成了這些?個諄諄教誨。

    琇瑩垂下腦袋,他?本來是想求他?往匈奴那邊上學?宮教授外?交事宜,可到這里的,他?就不知道怎么開口了。

    先生老得走路都難,他?不該麻煩呢。

    姚賈對他?的反應似乎是早有預料,又摸了摸他?的頭發。

    “公子常存悲憫心,若是曠達開闊些?便罷了,可卻偏生敏感多思,情?感細膩不愿與外?人道,若遇為難事常自苦自哀,猶豫不決。你?既有求,何不相告?”

    “你?喚我先生二十載有余,我幫幫我的小孫兒也是情?理之中。”

    琇瑩松了口氣,他?輕笑,展袖行?了一個拜禮。

    “我請先生出山,教導匈奴的外?交上學?宮學?生。”

    姚賈拿著手杖,也不裝老邁了,他?哈哈大笑然后就忍不住咳嗽起來。

    “就等著公子你?說?呢,今年十月是吧,老朽去,老朽求之不得。”

    琇瑩看他?健步如飛,忽然覺得他?的身體可能比他?都好?。

    白擔心了,這老頭以前?在?梁國干大盜的,身子好?極了。

    “先生真是太健康了,我本還?擔心先生眼睛瞧不見,給先生帶了禮,現在?先生倒像是容光煥發。”

    姚賈聞言立馬坐了回去,將手伸了出來,輕咳一聲。

    “近來是眼神不好?了。”

    琇瑩瞥他?,然后不由笑起來,將自己袖中的老花鏡遞了過?去。

    “先生試試。”

    姚賈確實是眼睛不太好?了,看書總是模糊。這眼鏡上手后,倒是看得清楚了不少?。

    他?一時之間激動,拍了拍琇瑩的肩。

    “公子是好?孩子。來來,今天高興,喝!”

    琇瑩看著他?那比拳頭還?大的陶碗,嚇得退了一小步,連連擺手,但還?是被灌了一碗。

    他?倒地之前?,還?在?想,姚賈老小子,多久沒被允許喝酒了,跟他?都能喝起來。

    姚賈笑得得意,他?自斟自飲完了琇瑩帶的酒,他?帶著醉意戳了戳琇瑩的臉,“公子一杯倒啊,哈哈哈。”

    琇瑩的酒來勁兒慢,但奈不過?他?喝得多,此時已經上了臉,他?已經半暈了,大著舌頭高叫。

    “誰家的小娃娃?長得真像陛下,怎么我家娃娃沒長這么好?的面皮啊!”

    說?完就開始嘟囔他?那跌宕起伏的一生,干過?梁之大盜,趙之逐臣,后來得遇陛下,也被賜過?車百乘,金千斤,衣王衣冠,舞王劍,現在?也能去教學?生了,教以后出使西邊疆土的學?生。

    哈哈哈。

    公子,從那邊的學?宮始建,姚賈便想去了。

    他?平生沒什么會的,就會出使。

    他?高談闊論,然后叭嘰一下倒在?了琇瑩身上,鼾聲如雷。

    琇瑩一下子被他?在?背上的震動驚得起身,然后手上也沒收住力,一拍小案,案榻了。

    琇瑩連著背上打呼的老頭一起向前?倒去,他?剛受傷的手又被木扎了。

    估計唯一的好?事就是他?被疼醒了,臉沒陷木頭堆里。

    他?這一番折騰還?沒給姚賈弄醒,反倒是把姚賈的家眷給引了過?來。

    姚夫人雖上了年紀,但是潑辣不減當年。

    見琇瑩一臉呆,還?有被扎的手鮮血直流,忙喚身后的人來收拾并給琇瑩請醫。

    “我的公子耶,這天殺的,口口聲聲與我說?,只與你?商量事,未料竟是做出這等事來。”

    琇瑩有點放空,見她的架勢,想給姚賈說?幾句好?話?。

    “啊,沒事兒沒事兒。先生是好?意,我喝得也開心。”

    他?一說?,姚夫人更氣了,她一邊翻看琇瑩的傷口,心疼地給琇瑩掃手上的木刺。一邊一腳踹在?琇瑩后面呼呼大睡的姚賈。

    “不要你?喝非喝,天天喝,公子不能喝酒,還?帶著公子喝。”

    這一腳帶著風,琇瑩都替姚先生痛。

    姚賈被熟悉的力度踹醒,下意識地蹬腿坐起來。

    “我沒醉。”

    然后就被給琇瑩撥木刺的姚夫人又給踹了一腿。

    “遭瘟的,喝喝喝。”

    琇瑩見姚賈眼都沒睜就開始求饒,臉上紅暈跟涂了一大坨血一樣,心道夫人威武,但還?是坐起,勸慰道,“一些?小傷,夫人莫要請醫了。”

    他?到底身份尊貴,被別人看到他?受傷請醫,少?不得姚賈難做。

    姚夫人心領神會,給了自己身后侍女一個眼神,那女子跑了出去。

    她又讓人把姚賈抬走并拿了傷藥,拉起琇瑩到一邊坐,又倒了一杯醒酒茶給他?。

    “招待不周,公子莫要見怪。”

    琇瑩乖乖喝了,掂了一塊姚夫人遞來解苦的糕,在?夫人慈愛的目光下很有禮貌的行?禮感謝,“夫人很周到,點心很好?吃,琇瑩多謝夫人。”

    稱名不稱字,他?的態度禮敬有加。

    姚夫人拉著他?的手,心疼地上藥,“難為公子還?記得老身,你?帶來的那板栗的糕餅甚是可口。”

    琇瑩輕笑,鳳眼彎彎。

    “夫人喜歡就好?。”

    姚夫人更是開懷,拉他?要留飯。

    天色還?早,但琇瑩今日晚上還?要去跟剛被阿政質留在?咸陽的巴清掰扯,便禮貌的婉拒了。

    姚夫人笑著送他?出門,并了幾鍋自己剛蒸的糕餅讓他?帶回去甜甜口,又拿了幾瓶傷藥囑咐他?的手要好?好?休養。

    琇瑩又是應是,提上了糕點,然后爬上了碩早已等在?門口的車,他?微笑著與姚夫人道別,這才倚在?車轅上,半瞇眼吹風。

    他?有點暈,沒見到碩的眼神有點不對。

    “公子要不要進去?”

    碩一邊駕車一邊扭頭問他?,還?眨了一下眼,示意他?朝里看。

    陛下已經等候多時了。

    琇瑩搖頭,他?坐在?車邊發呆,見了他?眨眼以為他?臉抽筋,還?有點擔憂。

    “臉無故抽筋是帕金森的前?兆,我帶你?先去找青邑瞧瞧,現在?是小事,扎兩針估計就好?。”

    碩不知道帕金森啥意思,但公子都找青邑公主了,鐵定不是啥好?事。

    他?于是也不替琇瑩打掩護了,直接讓他?往里瞧。

    琇瑩呆呆的聽話?往里看,然后看見了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阿政沉聲問。

    “巴清?”

    “阿兄的耳目通天。”

    琇瑩鉆進了車里,靠在?他?身側閉目休息,他?有些?暈,所以不多說?話?。

    阿政摸了摸他?的臉頰,看見他?手上的傷,也沒有說?話?,只徑自翻了他?馬車旁側的書簍,想找些?藥。

    他?最后只掏出了數百封信,他?并未展開。

    不必看,那上面的阿兄親啟已經說?明了一切。

    這是給他?的家書。

    咸陽到百越,千里之遙,五年之遠。

    所以你?寫了多少?封?

    他?只見一書簍,便覺得窩心。

    琇瑩從章臺宮醒來時,天色已晚,他?的傷口已經重新包扎好?了。

    他?見了右手,輕笑。

    然后抬起眼見天色暗沉,下意識的擰眉揉眼,觀望外?面。

    “什么時辰了?”

    他?蹬著靴子,隨意地披上外?衣,將散開了的頭發撩起,一邊凈手一邊詢問守著他?的侍人。

    兩個侍人將簾子掛起,回道,“回公子,申時末,陛下說?時間還?早,讓您不必著急。”

    琇瑩拒絕了侍人伺候,將外?衣上的系帶綁好?,又拿起了一根白玉簪把自己的長發扎束起來,腰間只綴了自己的私印,很平常閑適的打扮。

    侍人見他?穿戴整齊后,便拱手道,“陛下讓公子先過?去一趟。”

    琇瑩點頭,便跟著侍人往阿政處,他?便見到了阿政穿著常服,用玉簪束發。

    他?生得高,眉宇間全是威儀,這估計是他?最平常的裝束了,可還?是讓人不敢直視。

    有些?人不需要華服美飾,他?往那里一站,便是人群的中心,群星的北辰。

    “阿兄,要去私訪?”

    琇瑩快步上前?,輕笑偏頭問他?。

    阿政又笑了,他?總是會在?見到琇瑩時放柔面部的輪廊,總是笑模樣。

    “朕,我要去陪公子赴宴。”

    他?改了自稱,已經盡量放下威勢,可他?一張口,一抬手,便暴露他?是天潢貴胄,并非常人。

    琇瑩被他?的話?驚得快要仰倒,然后悟了關竅后趴在?他?肩頭大笑。

    “阿兄怕我吃虧?不會的,巴清有求于我。”

    阿政將他?的頭挪開,“非,你?若壓不住她,枉費朕多年教導。只是那巴清。”

    他?耳尖紅了,他?難以對他?的璨璨啟齒,但見到琇瑩疑惑的眼神,才勉強開了口。

    “她雖守寡,但身邊男寵不斷。”

    朕擔心你?一個不查,被占了便宜。雖然他?還?是很欣賞巴清的,但與琇瑩沒法比。

    她萬一輕薄在?這方面單純的琇瑩,琇瑩都不會知道。

    不行?,他?必須去!

    琇瑩的眼已經張大了,他?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阿兄曾下詔表彰過?她是貞婦。”

    貞婦,男寵,好?像不搭。他?是太久沒出門了嗎,怎么感覺天下都是張蒼?

    阿政皺起了眉,眉宇間全是對他?的不贊同?,仿佛在?說?你?怎么這么封建。

    “清一生貞潔,從一而忠,雖有男寵,卻未有改嫁,一心照顧孩子,打理家業,難道稱不上貞嗎?”

    阿政托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揉了一下,無聲的勸慰他?,他?難得說?些?長句,向琇瑩解釋道。

    “朕不在?意她有幾個男寵,做過?幾個人的妻子,正如你?所言,女子貞潔若看這些?,那未免那過?嚴苛。朕稱她貞婦只是希望天下女人可以效仿她,多考慮為膝下的幼子計一計,莫蹈你?我幼時之痛。”

    琇瑩聽完他?的話?,淚水盈在?眼眶,一滴淚無聲的滑過?面頰。

    后世人說?阿兄表彰巴清是想嘲諷趙姬不貞,其實不是,他?對巴清的表彰只是因為巴清真的很符合阿兄對母親的想象。

    性情?剛毅,又幼子稍有憐愛,便是他?阿兄期待的母親模樣了。他?甚至不在?意她與多少?男子有染。

    他?受過?傷,所以優侍幼子。

    可萬一那些?孩子是父母的負擔呢?

    琇瑩搖頭,他?認下了錯。

    “是我太苛刻了。為妻為母,她確實配得上阿兄給的貞。”

    她是一位與趙姬截然不同?的母親。

    “阿兄,抱歉,我忘了。你?覺得讓小學?宮在?大秦境內收攏失怙失持的幼子,由國家出錢免他?們吃苦可以嗎?”

    琇瑩擦了面上的淚,問他?的兄長。

    阿政勾起了唇角,輕頷首,他?寬慰他?。

    “大善。”

    琇瑩輕笑,“阿兄多慮了,不必屈尊相陪。她還?要靠我幫忙,如何會對我行?不軌之事?”

    阿政摸了摸他?的腦袋,“朕想去。”

    傻子,她當然不可能明面行?此事,她會不會裝作無意去摸你?手,會不會跟趙姬那樣用眼神輕薄。

    琇瑩看著他?阿兄鐵了心要跟他?去,無奈輕嘆,

    牽著他?的衣角隨他?一起出宮赴宴。

    蕭何定下的酒樓前?,琇瑩剛準備按習慣先蹦下去牽他?阿兄,可是被阿政阻止了,他?戴了面具先下了車,然后幫琇瑩撩了車簾。

    “公子,到了。”

    琇瑩心里在?陰暗爬行?,但是在?阿政的輕笑下下了車,然后無奈站在?他?身前?,艱難的回了一句,“嗯。”

    他?阿兄往這一站根本不像來伺候人的,像是來讓人遷就的。

    他?與門前?等候的劉邦等人打個招呼,阿政卻是連理都不理,目光越過?他?們,落到了門口讓侍人攙著來迎琇瑩的巴清身上。

    “公子到了,我們列席入座吧。”

    琇瑩輕笑,與她寒喧了兩句,才徑直往前?走。

    他?身份最貴,在?領頭先走,阿政便順勢擠開了想與琇瑩說?些?話?的巴清,緊跟在?琇瑩身后。

    巴清,別以為朕沒看見你?看見琇瑩時跟餓狼一樣的眼睛。朕的幼弟你?也敢覬覦!

    巴清被他?一掃,下意識的后退一步,她見到琇瑩確實是眼中一亮,公子璨確實是名不虛傳,人如珠玉,華兮光耀。

    她本想打個近乎,一會兒好?商量,可是他?身周的那侍人實在?是霸道,身為侍人他?不往后去,占了她的位置,架勢擺得他?主子還?大。她就往前?走了一步,看她就跟看什么臟東西一樣,真讓人生氣!

    可是她卻不敢再動,剛才那一刻,氣息壓迫太強。

    是她在?川渝呆久了嗎?現在?咸陽的侍人都是這樣的嗎?

    琇瑩覺得自己阿兄又離自己近了一些?,他?心里嘆氣,這些?人怎么都跟張蒼一樣,見人就撩啊!

    他?們按位列席,阿政本應是要與蕭何他?們一起列席。

    但是琇瑩不準,他?讓人給他?的身側加了一席,重置一案幾。

    這家酒樓是琇瑩與自家的庖廚合開的,平時他?和阿政白龍魚服時也經常在?這吃飯,庖廚和不少?時新的菜色點心都是他?定下的。

    這當初建時,就是面向咸陽高官們的,菜品貴,但花樣多又好?吃加上包間隔音效果極好?,適合聊私事,故而生意甚是紅火。

    蕭何等人雖在?這早早就定下席面,但侍者見是公子飲宴才開了頂樓,將他?們引到阿政和琇瑩常呆的包間。

    侍者照他?倆往日的習慣點香,另一人便向主座的琇瑩遞今日的菜單子,阿政卻是見他?拿單來很自然的伸手,他?習慣了坐主位,一時習慣了,反應過?來后便收回了手。

    可侍人還?是見了他?伸出的手,順著手瞥見戴面具的阿政后怔了一下。

    陛下在?,公子坐主位嗎?

    他?有些?疑惑一時不知道該給誰,琇瑩見他?為難,便接過?了單子,然后自然的將手中的單子放到阿政手上,“阿,你?瞧瞧可有喜歡的,沒有再加。”

    他?下意識的喚阿兄,好?在?及時咽了下去。

    阿政很泰然地頷首,翻看菜單,八風不動。

    侍人松了口氣,而后禮貌的在?旁等候。

    蕭何怔然,此是何人,能得公子如此寵縱,與公子平席?

    他?身后的劉邦他?們也是疑惑,他?們都沒有見過?阿政,唯一的盧綰還?是只遠遠觀望過?,所以一群人都是滿頭霧水,又怕看多了,琇瑩生氣,于是都默契的低頭。

    巴清倒是爽利多了,這位琇瑩公子帶此人來又做出這等舉動有什么深意?

    她不由探看阿政方向多次,暗自分析,可越看越覺得這侍人眼熟。

    阿政以為她盯著琇瑩瞧,賊心不死?!

    他?有些?煩了,回望過?去,眼里含著碎冰。

    你?在?看朕的幼弟,朕把你?遷去匈奴放羊。

    她是見過?阿政的,現在?看見他?回望的眼神,平靜眼底泛著睥睨天地,驕傲狂烈的光,一霎那之間,她魂不守舍。

    陛下?

    阿政不知道自己馬甲掉了,他?翻了單子,不滿之極。

    光挑大魚大肉,多用膏油,他?幼弟本就食欲不振,現在?吃完這頓三個月都不食肉腥了。

    他?睥了一眼蕭何,擰起了眉,這事做的不成樣子。

    他?將單子全換了,按照他?和琇瑩的習慣重新點了新的菜,還?饒有趣味的給自己和琇瑩挑新出的甜品。

    其實沒什么好?挑的,他?閉著眼都能知道哪個好?吃。

    這酒樓時時有冰,甜點花樣多,乃是在?咸陽城都傳遍的,但是哪一個他?沒吃過?,甚至有些?點心,琇瑩為了迎合他?的口味還?改了甜度。

    酥奈花,嗯,新秋的桂花款還?沒撤下,梅花酒糟款的冰酥酪上次在?宮中吃還?行?。

    琇瑩見他?饒有興致,也不著急,正襟危坐與巴清慢聊幾句,打個機鋒。

    “阿兄時常在?我面前?念叨夫人性情?剛毅,今日雖是初見,但也知兄長所言不虧,夫人風采不讓須眉。”

    他?不提玄鳥羽之事,直接挑開了今日這餐與玄鳥羽可沒關系,他?后又搬出了阿政,表面友善,實則施壓。

    巴清明白他?是有備而來,但還?是又悄悄的瞥了一眼阿政,阿政將單子定好?,遞給了侍者,又囑咐先給琇瑩加一份龍井竹蓀湯。

    侍者應是,立馬退下了,通程沒出太大聲音。

    巴清了然,她今天的對手只有上首的琇瑩公子,陛下并不參與插手。

    于是她頂著琇瑩周身的壓力,十分有商人風范,爽利大方的笑道,“蒙陛下深恩,我一山野老婦得居天子腳下,已是感佩于心了。今日又得見公子,實是三生有幸。”

    四兩撥千斤,想跟琇瑩打太極呢。不過?這話?說?得好?聽。

    阿政勾起了唇角,徑自支起下巴,閉目養神。

    就是可惜,他?的幼弟最不吃的就是這一套。

    果然,琇瑩直接沖巴清勾起唇角,姿態優雅,像只是隨口開了個玩笑,“夫人往后常居咸陽,日日都能見我,這般想來便是不止三生有幸了。”

    他?說?完也不關心巴清反應,只低頭垂眸拿起湯匙舀了一勺竹蓀湯。

    他?阿兄給他?單點的湯,得趁熱喝。

    巴清見他?態度,手悄然握緊了,雖然已經有心里準備,但聽到一輩子囚在?咸陽的消息時還?是莫名難過?。

    她的丹砂產業已經毀了,往后只能坐吃山空,她又回不了川渝主特大局,那么她之一族要如何延續。

    但她還?得硬著頭皮重新挑個話?頭,她是巴氏的家主,必須力求謀個生路。

    她很快調整好?情?緒,捂嘴笑起來。

    “老婦不光有幸得見公子,也有幸得見神鳥下凡。老婦年邁,人之將死?,不瞞公子,若在?有生之年得見神羽,死?也無憾了。”

    我愿奉百萬金求公子指條生路。

    琇瑩將自己的湯碗放下了,搖頭輕笑。

    “夫人神采奕奕,何出老朽之言。匈奴已滅,夫人可知我兄長往它西邊一望,望見了什么?”

    巴清聞弦歌而知雅意,她是與那些?西域商人打過?交道的,聞言便拱手拜向王宮方向,高聲道,“陛下望見西域之城,地闊萬里。老婦也見了遍地金,被公子一脈相連。”

    琇瑩大笑出聲,招手讓蕭何把鳥羽拿來與她,“彩!”

    他?一動,似清雋的墨畫凝上了丹砂,一霎艷若桃李,鋒芒畢露,燭火明滅更是照得他?的臉艷得驚心動魄。

    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轉盼多情?,語言常笑。

    郎獨絕艷,世無其二。

    巴清看也未看那鳥羽,親自起身拱手施禮,她施得是女子禮,落落大方。

    “打通西域諸國的商路,利于千秋,巴氏愿傾盡全族之力助公子。”

    她又轉首拜向阿政的方向,“助我大秦。”

    阿政勾起了唇,接了她的禮,卻并未動作。

    這是琇瑩的主場,他?不會太多插手。

    但巴清確實是聰明人。

    琇瑩以為還?要多掰扯一二,但巴清就是僅憑一兩句話?便知道琇瑩的目的,見琇瑩拋枝過?來,便果斷搭住。

    不愧是阿兄都能承認能力非凡的人,聰明剛毅,魄力非凡,大膽但識情?又識趣,舉止得體又颯爽。

    她是一個合格的商人,合格的家主。

    琇瑩為她折服,于是他?雙手舉起身前?的碧色纏花琉璃盞,輕笑溫言。

    “夫人與巴氏的忠誠,我已知悉。我敬夫人,夫人且滿飲此樽。”

    他?舉杯,在?場除了阿政以外?所有人一起直起身子,雙手奉酒,敬了巴清一杯。

    金樽同?汝飲,敬重存吾心。

    巴清避席伏豪爽的一飲而盡,與他?一同?笑,一切皆在?不言中。

    巴清得了琇瑩的肯定答復,已決定將巴氏的除丹砂以外?其他?產業往西邊轉移,斷尾求生,巴氏未常不能重聚聲勢。

    她立馬開口明日便命人將裝著百萬金的箱子抬到公子府上。

    阿政含笑挖了一勺酥奈花,任由奶香化在?口腔中。

    百萬金與他?幼弟一年經手的錢財相比不過?是九牛一毛,可喂不飽他?幼弟,巴清不會以為百萬金和他?巴氏全力相助就是他?幼弟的意圖吧?

    嗯,桂花的沒有茉莉的好?吃,可惜,這時茉莉還?沒開。

    菜已上齊,琇瑩對方的意圖已經摸清,巴清以為自己摸準了琇瑩的心思。

    可惜琇瑩接下來溫聲軟語的幾句直球直接干廢了巴清的春秋大夢。

    他?表示百萬金太貴重了,他?如何能收。

    又明面上像是建議,實則是施壓,他?直接挑明了巴氏,他?們要往西遷,必須要過?一遍篩子。而后溫聲邀請她來財務部做顧問。

    巴清的笑繃不住了,過?他?的篩,便是巴氏所有的產業都要見光,雁過?撥毛。留她為官,她是官身再不能行?商賈之事,這是鐵了心斷了巴氏的心脈。

    可她能不答應嗎?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秦公子璨碾碎巴氏如碾沙塵,她只幸爾他?是個磊落君子,肯直言挑明。

    她低頭,目光中有著一刻的狠辣,而后應了。

    巴氏現在?尾大不掉,一刀砍掉,未嘗不能破后而立。

    好?魄力!

    琇瑩點頭,他?將口中的羊排吃完,擦了擦嘴才寬慰道,“一位偉人說?,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而今夫人亦如此,以夫人的本事,一時的困境可困不住你?。”

    巴清忽的釋懷一笑,看向琇瑩的眼中帶著些?許歡喜,“老婦謝公子吉言。”

    有禮有節,舉止皆美的君子,何人不喜?

    她拱手一拜,“老婦與公子相談甚歡,哪日老婦在?家中擺宴,公子可一定要賞光一二。”

    她怕琇瑩猶豫,又轉向劉邦他?們,沖蕭何一笑,“這幾位小友也可到府一敘。”

    阿政的雷達一下子報警起來,賊心不死?!饞他?幼弟!

    他?早知自己被巴清認出來了,于是也不隱藏身份,又掃了她一眼,眼中含著威脅,示意她適可而止。

    那些?人可以去,他?幼弟休想!

    他?這像護崽兇獸的一眼讓巴清不由的一抖,她強迫自己回視,目光坦然。

    陛下容稟,這種事都要講究你?情?我愿。老婦不敢覬覦公子。

    阿政面無表情?移開了目光。

    巴清立馬低頭,大氣也不敢出,心里卻罵著阿政的掌控欲。

    陛下,你?可睜開眼看看吧。老娘今年已五十有三了,可啃不動你?和你?幼弟這樣吃人不吐骨頭的玉面殺星,況且老婦喜歡成熟的,不喜歡你?倆這種小孩子。

    這場飯賓主算是盡歡。

    琇瑩與蕭何他?們送了巴清下樓,阿政依舊八風不動,又吃起了冰酥酪。

    巴清乘馬車離開后,蕭何等人才詢問出聲,“公子,那位是陛下嗎?”

    琇瑩輕笑,他?搖了搖頭,兀自上樓了。

    眾人有些?驚異,想舉些?細節反駁他?,卻聽見琇瑩不遠不近的一聲,“那是我兄長。”

    那不是高堂上執要,四方來效的陛下,那是我愛吃微甜的點心的阿兄,也是知道我愛吃什么的阿兄。

    琇瑩上去時,杯盤已盡收了,阿政坐在?原地,手中挖著琇瑩沒動過?,在?走之前?遞給他?的那碗酥酪,還?在?翻菜單。

    見他?來,便將單子給了侍人,要他?坐到身邊,開口便是夸獎。

    “今日琇瑩很厲害。”

    琇瑩早已維持不住自己從容的假面,將自己的頭靠在?他?的肩上,無聲的依靠他?。

    “兄兄,她真的很厲害,有她在?,我可以放心的去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感覺,也許是不想離開,他?只想下意識的向他?阿兄放肆的撒嬌。

    這一刻,他?就放下了公子的擔子,他?早已不是那個跟趙人打架,被咬爛了皮肉都不會吭聲的小孩了。他?覺得累了,他?就要他?阿兄抱他?哄他?。

    他?掰著手指頭數他?想讓他?阿兄陪他?做的事,“我累了,菜涼了,我也很餓。”

    “阿兄可以喂我吃粥嗎?然后可以跟以前?一樣半夜背我去看星星嗎?”

    這個愛哭,會笑,喜歡撒嬌的璨璨是阿政廢了好?大心力才養出來的,因為真的很愛很愛他?。

    所以他?頷首。

    “琇瑩想做什么都可以,阿兄會陪著你?。”

    今天是阿兄送琇瑩的禮物?。家書不通,你?也要開心。

    琇瑩輕笑起來,他?笑著笑著,就哭起來。

    “我浪費了好?多時間,我真的很笨。”

    紅豆粥被侍人放在?案上冒著熱氣,阿政喂了他?一口,“沒有,琇瑩很聰明,是我生平見過?最好?的幼子。”

    琇瑩抹了一下眼淚,咽了下去。

    多好?哄啊,他?一口粥就能讓你?收了淚。

    “我明日離開咸陽,你?千萬不要來送,好?嗎?”

    我怕見了你?,再也不愿離開。

    阿政輕笑,如幼時一樣將他?負在?背上,“朕不送你?,你?會回來,便算不上離開。”

    琇瑩的淚要掉未掉,他?的話?輕得只有阿政與風共享。

    “你?在?這里,我總會歸家。”

    嬴秦的先祖,倘你?們泉下有靈,便保佑朕的孩子,讓他?平安康健,一切順利。

    為了大秦,你?們努力一二。

    第132章 回家去

    琇瑩把自己備好的禮物放在了阿政枕畔, 又將自己寫完的《禾瑩傳》交給了濟,讓他轉交給娛樂小報。

    他走時?是清晨,晨霧都沒有散, 他和鄭國還有碩翻身上馬等著無且。

    夏無且沒有來,倒是一身男裝的嬴青邑策馬而來。

    “公子,我師兄人生地不熟的, 被陛下換下來了, 我來替他隨你走一趟。”

    琇瑩點頭, 他到底沒帶庖廚, 只帶了幾包干糧。

    他策馬揚鞭,身下百衣如離弦之箭一樣竄了出去。

    走吧,咸陽好, 記得歸家。

    西甌國主?最近行獵被惡虎襲擊, 多虧得一人相救,而今那人可?算雞犬升天, 被國主?賜了住宅,請進了王宮中授小國主?詩書。

    剛被國主?宴請后,琇瑩與青邑她們往回走。

    他瞥了一眼后面跟著的侍人,青邑便故作嬌蠻的的模仿著那老頭的模樣,似乎是被慣壞了。

    “先生救命之恩, 寡人沒齒難忘。”

    琇瑩抱拳掩唇, 輕咳幾聲,一副病秧子的模樣, 好像風一吹, 他就要消逝了。

    他操著熟練的邯鄲話, 一邊咳,一邊叱罵青邑。

    “暴秦之欲無厭, 你我早已不是趙國的公子與王姬了,能?得國主?憐憫,有一席安身便是大?善。”

    青邑作出心?疼模樣上前抱住琇瑩的手臂,“兄長?莫站在風下了,咳得又重了。聽說?那小國主?聰慧,通曉書文,或許能?與兄長?有話說?呢!”

    琇瑩又咳起來,“小國主?如何?,你莫多置喙,且隨我歸去。”

    他招手讓碩扶住他,便回了屋中休息。

    青邑掃過屋中的侍人,確定他們的領頭人。

    碩坐在那里給琇瑩擺吃的,鄭國作個樣子給琇瑩把了個脈。

    他啥也摸不出來,但就生背出青邑平常愛說?的活,他老神在在的摸著長?須輕嘆,“公子,戒憂戒燥啊。”

    琇瑩手緊握成拳,憋著不笑出聲,他用眼神嘲笑鄭國,“神經病啊!”

    青邑在他身邊與碩打著手勢交流,“屋門口盯稍的四?個,底下打掃的有五六個,但好像彼此不太對?付。”

    一群是國主?派來監視的,一群是各方?貴族來刺探的。

    西甌是個不算國家的國家,分封分了個稀碎,大?小封君不計其數,個個有兵,管著自己的地。所以?這些貴族只派一撥人過來是瞧不上他。

    扮演啞巴的碩也以?手勢回話,“知道了,公主?。”

    百越之地過于濕熱,琇瑩怕熱,面對?菜一口都不想吃,就讓他們先吃,自已只在旁邊喝水。

    譯吁宋第一次見?到琇瑩就是這幅場景,身邊的人在吃著飯,他自顧自跪坐捧杯慢吞吞的喝水。

    烏發雪膚,鳳眼輕闔,寬袖綢袍委地,更衫得腰不堪一握。

    他本來想來給他的新先生一個下馬威的,現在發了呆。

    轟隆轟隆。

    十五歲的譯吁宋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耳朵尖紅了。

    這男子生得比他母妃還?要好看。

    琇瑩聽見?腳步聲,向外望去,“何?人?”

    見?他望過來,呼吁宋忙低下頭,不與他對?視。

    碩本欲起身,就被鄭國拽住了,別去,這是公子的工具。

    青邑抹了一下嘴,看譯吁宋羞答答的走進來,跪坐在琇瑩面前,悄悄的翻了個白眼。

    狗迷日眼的鬼東西,覬覦我家公子美貌。你那色瞇瞇的阿父見?了我家公子就走不動?道了,要不是碩打死只老虎威懾一二?,他就要強擄婦男了。

    她手中的毒藥小瓶被她把玩著,你要是在大?秦,這樣盯著我們公子,陛下必先送你阿父下去,再送你去陪他。

    琇瑩讓青邑給他倒杯水,然?后面對?著譯吁宋眼中近乎赤裸裸的歡喜,他下意識的避開,拳頭緊握,低垂了眼睫,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

    沒見?過長?得好看的男人嗎?好想捅死他啊!

    但他到最后只是裝作咳得嘶心?裂肺,喝了一口水才沙啞著噪子,慢條斯理與譯吁宋說?話,“小國主?一路匆忙,是有什么要請教的嗎?”

    他輕柔一笑,呼吁宋的臉又紅了。

    “是,是想請教先生,我前些日子讀從秦地傳來的《尉繚子》,上書“民非樂死而惡生也。號令明,法制審,故能?使之前。明賞于前,決罰于后,是以?發能?中利,動?則有功。”我甚惑矣,我父算得治國有方?,明賞善罰,我軍隊也算齊整,何?以?困于一隅?”

    琇瑩輕笑,面帶鼓勵的示意他接著說?。

    “先生覺得我西甌可?否如那秦王一般統一天下?”

    琇瑩面上無波無瀾,甚至有些激動?,心?中卻嗤笑不已。

    我阿兄像你那么大?時?,早已經洞悉大?秦隱憂,韜光養晦了,你卻連自己西甌的真實情況都不知道,你西甌世族根深蒂固,國家四?分五裂,各行其事,竟妄談統一,竟妄談與我阿兄齊肩。

    愚蠢又自大?的莽夫或許比起老昏君更適合做刀,他眼波流轉,忽然?有了更好的主?意。

    他面上做出激動?模樣,甚至輕咳兩聲,要人拿筆和絹帛,擲地有聲地回他。

    “自然?可?以?。小國主?有志,我觀小國主?天潢貴胄,額生日光,乃是帝王之相。待先生想出辦法,就與小國主?說?。”

    語調帶著滲進骨中的溫柔,他提筆根據譯吁宋的描述畫出輿圖。

    譯吁宋又一次盯著他微笑的側臉發呆,先生飄渺像是天邊一朵清涼的云,但他一笑,仿若一觸手,便可?入懷中。

    “先生不著急的。”

    琇瑩又與他說?了兩句話,便借口喝藥休息讓他先回去。

    “公子,把這小子毒死算了吧,反正用不上他,跟他那老子一樣一直色瞇瞇的瞧你,還?想摸你手。”

    青邑暴怒在布帛上寫下這句話,墨跡已力透紙背。

    琇瑩卻輕笑起來,“稍安勿躁,我倒覺得這小國主?十分可?愛。”

    愚蠢的可?愛,比他老子還?好忽悠。

    青邑便不再言,她將自己制的毒藥瓶遞了琇瑩,公子心?里有數就行。

    她給琇瑩把了個脈,有些憂心?,凝眉嘆氣,在布上勸他,“脾胃虛寒,公子還?是多食些。”

    琇瑩擦了一下額上的汗,點了頭。

    “沒想到我第一次收徒收的是這個貨色。”

    他不由感嘆,鄭國見?了布帛上的抱怨就笑。

    “這小子志大?才疏,好高騖遠,若是成事,必是驕橫跋扈。公子選他,更合適。”

    琇瑩輕笑,“璨也是這么想的,先生。”

    譯吁宋相當喜歡自己的新先生,不光樣貌清美,風光霽月,且待他若子侄,溺愛寵縱,大?力支持他的志向,還?愿幫他收拾爛攤子。

    一年了,琇瑩也適應了自己的新身份,至少他那一把毒把所有人毒死的念頭不再每天來個十七八次,就是每每面對?一個沒有自知之明,只會看著他露出色瞇瞇的笑的蠢貨,偶爾會忍不住自己的脾氣,想回秦的心?思越強烈。

    每當這時?,他都會找些事把這蠢貨支開。

    比如,他當呼吁宋老師的第五個月,利用身邊的探子們報信的頻率將譯吁宋的親爹,那個時?刻想占他便宜的狗東西給毒倒了。

    很?正常嘛,無毒不丈夫,他就灑了點毒粉在那些大?丈夫身上讓他們帶點毒。

    這老東西這個虛得啊,幾次就被放倒了。

    他府上的探子們就很?堅/挺。

    那老東西昏迷不醒了,只會在床上嗬嗬地喘氣,還?沒斷氣呢,他的妃嬪們就準備各攀高枝,欲說?還?休的趕來看他斷氣的西甌封君們拋媚眼了。

    他的幾個兒子在他的榻前也就哭,一點兒都不經事。

    譯吁宋倒是稍顯成器一些,他彼時?正在與琇瑩比劃著地圖,他聞言面上頓時?浮現出了悲痛,可?琇瑩卻還?窺見?了些興奮。

    興奮?他父親死了,為何?會興奮?

    “先生,你我大?計或可?將成。”

    琇瑩忽然?知道了為什么這么快這老頭就倒了,原來還?有他這個好兒子的手筆啊。

    但他還?是扯了一下唇角,咳了兩下,“臣知小國主?定能?如愿,而今還?是國主?的身體重要些,小國主?快去。”

    譯吁宋點了頭就往王宮里疾行,他到了門口還?回了頭,就見?琇瑩公子立于廊下,依舊溫朗如月。

    他拂袖,讓他回去休息。

    先生,一如既往的單純。

    琇瑩卻見?他的笑覺得齒冷,那老國主?不是個東西,可?對?譯吁宋沒話說?,而今他去,就是去逼死親父的。

    真是利欲熏心?,不可?理喻。

    可?他越急,越好。

    百越這地,現在九月份了,依舊濕熱還?帶起大?雨,。

    琇瑩坐在屋里聽雨聲,閉目養神,心?里想著的是大?秦的海軍學院和外交的籌辦是否順利,還?有孤兒院的提案是否被兄長?打回了,張蒼是否能?壓住巴清,西邊的絲路,阿兄的身體,這天真讓人煩躁。

    好吧,只是無邊細雨似離愁。

    鄭國也在他旁邊一起聽雨聲,“公子,一會兒人來請我,我要推一把嗎?”

    琇瑩眼聞言睜開了,眼眸黑沉,幽暗似海底,古井無波。

    “他想做這天下霸主?想瘋了,用不著你,他自己就能?殺了他父。青邑去采藥了,你就按她原本說?的做,不要打草驚蛇。”

    鄭國應是,碩給琇瑩端來了補藥,百越濕熱,盡管青邑盡心?調養,琇瑩也根本無法完全?適應,食欲不振又加重了些,又瘦了些。

    琇瑩接了,一飲而盡。

    他對?大?秦的思慮無法停止,他對?阿兄的留戀無法停止。

    他只能?提筆寫家書,寫了一張布帛后,他的思念幾乎就無法克制,他捂著自己的臉,蒼白的手上青筋騰起,他的眼角無意識的沁出一滴淚,太隱秘了,無人得見?。

    鄭國將茶爐點著了,火光竄起。

    琇瑩將這一張布帛放進了火堆里,怔怔的看著他的思念化成灰燼,明明滅滅火光照著他的臉,他的悲傷已經快要漫出來了。

    碩看得心?疼,“公子,今日做了鱸魚和蝦,你要不要嘗嘗。”

    琇瑩點頭,他拍了拍鄭國的肩,又恢復了從容不迫的模樣,“我們先吃點東西,還?不知道要去多久呢!”

    果然?很?快譯吁宋以?長?子的名義詔新醫,請鄭國為他父親醫治。

    鄭國應是,拎了青邑的醫箱就走。

    琇瑩也一并被他的侍人請去了王宮。

    國主?的榻前譯吁宋哭得不能?自抑,眼淚鼻涕流了一臉。

    丑得很?。

    琇瑩跪在最末席,感到反胃。

    而床榻邊的另一個主?角,有口皆碑的神醫鄭國此時?正在把脈,然?后胡扯八道,他做出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樣,他老臉一紅對?著譯吁宋道。

    “這是與人歡好過多。在下沒法治啊!”

    鄭國剛一說?完,底下的鶯鶯燕燕眼風都吹得更狠了。

    琇瑩眉也稍抖了一下,他萬沒想到青邑下得是那種藥,他看向那上面腿還?不時?抽搐一下的老頭,覺得青邑真是,真是干得漂亮。

    他低下頭,輕勾起了唇角。

    快了快了。

    果然?譯呼宋沒讓他這先生失望,老國主?果然?第二?天就死了。

    譯呼宋順利登上了國主?的位置,可?他是個光桿司令,底下的各封主?哪里會服他一個未見?寸功,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一個個都不太搭理他,更有甚者,居功自傲,當眾羞辱他。

    他沒有辦法,只能?在宮里打砸,甚至為了報復封君,美其名曰,為他父親聲譽,讓那些妃子老實,將那些被各地封君討要的妃子侵犯了。

    若有不從的,便使人勒死她們。

    琇瑩得了消息后,氣得發抖。

    畜生!

    他是喂了野心?和驕橫,但也同樣教他詩禮熏陶多年,他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竟教出了這種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就傷害比他更弱小的人的畜生!

    他閉上眼,他一步一步牽引,親自放出了這只怪物,那些無辜之人的淚是他的錯。

    他認。

    只要大?秦百姓少流些血,他背著這血債也無妨。

    “公子。”碩喚他,這與魏國那次太相似了,他真的擔心?公子如當年一樣自責自苦。

    琇瑩起身,露出了一個笑,他雖清瘦,身姿如松,大?風大?雪壓不住他。

    “走吧,我們去見?我的好學生,身為先生,該為他排憂解難了。”

    畜生解了憂,重拾驕心?,才能?被他牽著走下一步。

    他是大?秦公子,刀子下去了,只要不是大?秦的血,他都往下捅。

    “王將軍與我說?,無論我此刻是仰首,還?是低眉,都是向前。倒不如再向前些,早日歸家。”

    我阿兄亦道,他為倚仗,此局我開,掀桌與否,也由我定。

    碩扶著他上車往王宮走,聽他輕聲慢語,不由自主?笑了一下,他與公子少年相識,知道他有多心?軟,又敏感又多思。

    公子從昔年傷疤中走出來了,他為公子高興。

    “公子而今不自苦不自哀,不僅剛強更有韌勁了。”

    琇瑩笑出聲,雖裝的是慣常的體弱模樣,可?眉宇間神采飛揚,璨然?的像珠玉。

    秦琇瑩,秦皇的掌珠就該是這樣子的。

    “走吧走吧,你平白煽情,現在有了孩子,越來越像老媽子了。”

    雖然?是嫌棄,但是還?是任由碩報復給他的玉系了個死結。等系完后,才擺弄死結,幼稚的輕哼。

    “你就是這么對?待你家子最喜歡的公子叔父,回頭我就告狀,讓他們都不理你。”

    他話音剛落,車就停了。

    碩給他理了一下頂子,直接下了車,琇瑩的氣勢立馬變了,又成了個弱得風都能?吹跑的模樣,他迎風輕咳兩聲,人設端的是多愁多病。

    碩看他做作的模樣,將手伸了過去。

    琇瑩扶著他,一路刷臉進了譯吁宋所在的宮殿,他還?沒走近呢,就聽見?女子的哭叫聲和鞭子的抽打聲,等他到門前,就聽見?了不堪入耳的叱/罵聲。

    琇瑩隱晦的閃過一絲厭惡,看了一眼這正午的日頭,沒有說?什么,只是咳了幾聲。

    旁邊候著的侍人見?了他,臉忽的一白,忙想領他去別處。

    “先生,國主?正在議事呢!”

    琇瑩也不為難人,就準備與人走了。

    只是他還?沒抬步,門就開了,“把這個賤人給寡人拖下去。”

    譯吁宋全?/身□□,臉上濺著血,手里拿著馬鞭也全?是血和一些帶皮的肉,身下的女子早已傷痕累累,進氣多出氣少了。

    譯吁宋滿眼戾氣,不屑的冷哼,又踹了女人一腳,想點侍人把人拖走,就看見?清雅雋秀的琇瑩站在門前。

    他頓時?將自己的外裳披上,赤/裸著胸膛,湊近琇瑩,喚了一句先生。

    他一上前,血腥味和麝香味鉆進了琇瑩的鼻子,他忍住嘔吐和想提刀殺人的沖動?,笑得溫柔。

    他裝作咳得嘶心?裂肺,與譯吁宋拉開了距離,聲音輕而又輕,“宋兒,我聞得你久不臨朝,便想著你是否有疾,想著來見?一見?你。你而今身子康健便好。”

    他又咳了兩聲,“不要跟我似的,是個病秧子,見?不得風,病歪歪地也不知道能?活幾年呢!”

    譯吁宋聞言有些動?容,他只說?要洗澡,讓先生等他。

    琇瑩忍著惡心?,摸了摸他的頭,“不著急,先生等你。”

    譯吁宋嗯了一聲,笑著離開后,女子已經氣息奄奄,被幾個侍人粗魯拖了出來,這些人慣是踩低捧高慣了,此時?就是連聲讓琇瑩離遠些,不要被血臟了身。

    琇瑩握緊了手,然?后慢慢松開,他讓這些人停了一下,脫了自己的披風覆在女子的身上,語氣溫柔,“好歹跟過宋兒一場,也不好再受了風。”

    女子被這披風掩了個嚴嚴實實,保下了最后一份體面,她干澀地唇角,吐出了個氣音,“多謝多謝。”

    低得只有琇瑩聽見?了,他深吸一口氣,在心?里又罵了一句畜生。

    譯吁宋剛洗完澡后,興沖沖出來了,然?后就見?了還?等在原地的琇瑩。

    “先生。”

    他上去色瞇瞇的想要牽琇瑩的手,被琇瑩很?快以?向后的動?作格擋了。

    “先生,我牽一下你都不行嗎?”

    美人在側,這么長?時?間他牽都沒牽過,實在是讓人氣憤。

    他抱怨著,伸手就要抓琇瑩的手,滿眼的戾氣。

    琇瑩又躲開了,他不耐煩,眸中隱帶著被忤逆的殺心?。

    “先生是恃寵而嬌嗎?”

    琇瑩搖頭,又掩唇輕咳了兩聲,他裝作聽不懂,耐著性子解釋,“宋兒離我遠些,我著了風寒,你莫被染上了。”

    果然?,一聽他風寒傳染,譯吁宋自動?與他保持了距離。

    琇瑩暗松了口氣,又是掩面輕咳,“宋兒所思之事,我今日理出了個頭緒。”

    譯吁宋卻吐出了口粗氣,面色有些猙獰,氣哼哼地抱怨。

    “我現在都被幾只蝦米給戲住了,還?談何?大?事!”

    琇瑩忍不住想扇他,艸,他腦子里都是水嗎?一點困難都受不得嗎?

    但他還?是忍住了,他輕笑著,用平生最柔和的音調勸慰道,“此番并非是抱怨之時?,現在應披堅執銳,大?干一場。”

    他讓碩展開圖,直接在道上就給譯吁宋道。

    “現在你需要一場大?勝,讓四?方?臣服,樹立威望。你去詔那些封君去集合兵力隨你征討夜郎,夜郎國弱,以?宋兒之勇平定此地必如探囊取物。你只管與封君們說?攻破夜郎后人財任他們分,自然?能?讓他們服帖。”

    譯吁宋在他縱容下早己習慣了他幫自己謀劃,聞言就想到自己征服四?方?后的快感,當即便撫掌大?笑。

    “先生是寡人的管子。”

    琇瑩心?里罵娘,他看《管子》看的就是這,呵呵。

    他面上卻輕笑,“我主?是齊桓,我才可?為管子。”

    他這一捧讓譯吁宋更加高興,他迫不及待的回去要召見?那些封君,讓琇瑩隨他一起去。

    琇瑩搖頭,苦澀一笑,“我一外鄉人,在王側,恐封君們忌諱。”

    譯吁宋轉念一想也是,就讓人送琇瑩回去。

    “先生回去休息吧。”

    琇瑩又咳了幾聲,施了一禮,目送他離開,而后低下帶著明晃晃的厭惡的眉眠。

    碩長?出一口氣,為了那個瘋子點了一盞燈,得罪了公子又沒本事,他公子雖然?看著清瘦,風一吹就能?跑,可?全?是力氣,徒手能?敲碎老虎腦袋的兇殘,他都不敢想象這人的下場。

    琇瑩慢吞吞地往回挪,跟碩說?活。

    “碩,我想吃那個魚羮,給我煮一碗吧。”

    碩堅持自己啞巴的人沒,咿呀一聲,同意了。

    公子心?情好,多吃點好。

    然?后鄭國就端了一碗黑漆漆的羹上來了,琇瑩見?了,差點沒被那腥味給擊得暈過去。

    “你是想謀殺我嗎?先生,譯吁宋沒搞死我,你一湯羹把我送走了。”

    鄭國也不好意思,臉一紅,那個這屋里的幾個做飯的侍者都被迫殉葬了。

    青邑也不在,他和碩第一次做飯,也沒想到這么差。

    都怪這里太落后了,連個鐵鍋都沒有,他大?秦可?是人手一個。

    琇瑩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臉,讓他把這黑暗料理倒掉。

    然?后自己進了廚下剮了魚鱗,片了魚片。

    廚房里就他倆,碩一臉的灰,哼哧哼哧地刷陶罐。鄭國被琇瑩給逼著退出了廚房,在外面劈著柴火。

    碩支了架,點了火,又給琇瑩煮了水。

    琇瑩手腳利落,三下五除二?給罐里涂了點膏油,剁了魚骨煎香,才倒進草藥水煮沸。然?后下了魚片,又下了米和鹽。

    他坐在罐邊,攪著長?勺怕受熱不均,米是夾生的。

    火光影影綽綽,給他在墻壁上落下了一道溫柔的剪影。

    他沒帶在大?秦常戴的玉冠,青絲如云僅用一根布帶綁在尾處,幾絲發落在腮邊,那雙臉依舊溫雅俊美,他抬眉輕笑,陋室生光。

    皓月萬里,公子如玉,無怪乎那對?瘋父子一見?公子就挪不開眼,。

    琇瑩看著差不多了,一把把布巾覆在罐邊,拎大?罐和一大?罐粥跟拎小雞崽沒區別。

    鄭國聞香后也不劈柴了,就跟上去了。

    公子的魚羹好香。

    琇瑩舀了一勺,依舊是慢悠悠的動?作。

    “先生的新圖畫好了嗎?刀要出門了。”

    鄭國嘿嘿一笑,把他重新畫好的水渠分段圖交到琇瑩之手。

    “公子且放心?。這些分段建成后,陛下只用幾天就能?補完全?段,到時?大?軍順流而下,直搗敵營。”

    琇瑩接過,將自己的圖遞了過去,笑起來,“我應了兄長?給他在百越建一座大?宮殿,雖不著急,但先生給我先看看。”

    鄭國笑瞇瞇的接過,看著圖紙上宮殿的架勢和樣式,快要笑暈了。

    “公子不讓陛下建六國宮,結果自己轉首設計圖紙,公子是真疼陛下啊!”

    琇瑩臉雖紅了,但還?是很?快承認了。

    “阿兄想要,在大?秦要克制,在敵國為什么要克制?你趕緊趕,我阿兄不能?要有缺陷的宮殿。”

    鄭國應是,提筆就在案上改。

    要不是陛下能?持住,公子真可?能?是個禍國殃民的奸臣。

    因為琇瑩的預測,譯吁宋在孤立無援的夜郎打了個大?勝,一時?之間樹立了威信,琇瑩也正式管理起了國政,他也不插人進去,作出了一心?為國主?考慮的樣子。

    譯吁宋這次在夜郎得了甜頭,想著繼續攻擊甌雒。琇瑩自然?支持,但又提出糧道不通,擔心?他斷糧。

    夜郎弱小,才可?速戰,現在甌雒不同,他民風彪悍,恐久攻不下。

    譯吁宋好戰,聞言又不耐煩了,他就要去打仗。

    琇瑩心?中大?罵,面上卻是像哄孩子一樣哄他,“胡鬧,餓著肚子怎么打仗?我思不如你一邊打我一邊征些百姓疏導一下水路,方?便給你送糧,聽話。”

    譯吁宋最是喜歡他柔聲勸哄,加上他又能?去打仗了,立馬就答應了。他料定琇瑩不會害他,畢竟他一個孤弱,空有才智,就是個長?在他身上的藤,他若出事,先倒霉的就是他。

    “先生最是疼寡人!宋兒也歡喜先生。”

    琇瑩在心?里冷笑,你的歡喜是給老子下慢性毒藥嗎?還?沒過河就要拆橋,簡直是蠢貨。

    譯吁宋雖然?暴戾,但打仗卻是有幾分天賦,不出三年,他與那些西甌的封君攻滅了閩越,現在只剩下東甌。

    他好大?喜功,但有琇瑩一直給他托底,所以?國內竟顯得太平安樂,他喜不自勝,認為自己功勞比天大?,聽了琇瑩為自己建了一個大?宮殿的建議,更是欣喜的連連點頭。

    先生真是善解人意,就是權柄過大?,總是管著他。

    他緊盯著琇瑩的臉,口中不自覺分沁唾液。

    先生真是美若梨花,一點輕咳,病弱更顯嬌。

    此等美人,要不是個癆病鬼,他怕染上,否則早就將人擄進宮打斷腿鎖起來了,哪至于下慢性毒藥讓先生這樣的珍寶死。

    琇瑩被他盯著,握緊拳頭,想弄死他的心?愈發強烈。但最后還?是咳了幾聲,又夸了他幾句才慢吞吞的退下。

    快了快了。

    琇瑩很?急,得到他首肯后,更是肆無忌憚,無論寒暑,這些家園剛被侵略淪為奴隸的百越百姓便像沒有身命土石源源不斷的被琇瑩毫無節制地運往戰場填線修渠和修宮殿。

    他們沒日沒夜的干活和流血,才換得這一段段水渠和這富麗堂皇的宮殿。

    琇瑩總是忍不住會算著自己身上沾了幾十萬條人命,然?后越算越心?驚,到后面痛哭出聲。

    他就只能?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撐著,這些人流了血,大?秦就不會再流了。”

    譯吁宋比琇瑩料想的更快掃平了百越各地,這意味著水渠在鄭國的指揮已經完成了最后一節。

    近五年了,用無數百越人尸骨填上的水渠終于建好了,琇瑩的炸雷已經埋好了一個又一個,只等我王師南下,一舉攻滅。

    琇瑩可?以?回家了。

    他最近很?高興,譯吁宋收復百越后,更加大?了對?琇瑩的毒藥劑量。

    他已經是天下之主?,不再需要一個病癆鬼在他面前指手畫腳了。

    青邑輕笑著倒了藥,反手把自己的毒藥下到了碗里。

    “回去復命吧!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吧!”

    侍人怯懦的退下去了。

    琇瑩摸摩著手上的棱刺,笑得滲人,他輕飄飄的開口。

    “他腦子有毛病,但也不能?質疑我的能?力吧。他覺得自己離開的四?年,我沒實力控制他身邊的一切嗎?真敢用人來給我下毒,可?笑。”

    青邑冷笑,她將那碗毒藥輕嗅,然?后氣得將碗放在了案上,但到底是理智占據了感情。

    “公子此藥服過,您便該走了。公子現在去殺他不安全?。他吃了我那么多新配的五石散,離瘋已經差不多了,我等需盡快離開。”

    鄭國跪坐在地,也勸琇瑩。

    “百越之地的水渠已經全?鋪好了。陛下已傳令給臣,讓公子盡快歸秦。”

    琇瑩點頭,他笑起來,看著以?為他不想走的眾人,“我肯定走啊,殺他啥時?候不行,你們擔心?什么。”

    他滴了幾滴和了墨的雞血在案上和身上,然?后倚在了鄭國的懷里,找了個舒服姿勢。

    他裝死裝得太不走心?了,胸膛還?有起伏,甚至面色還?有點因為要離開太激動?的紅暈。

    青邑嘆氣,公子的演技哦,為難鄭先生還?能?嚎出來。

    她一邊調整琇瑩,用頭發遮住了有些紅暈的臉,想讓他更像個尸體。

    鄭國抱著他,給他胸前開始涂血。

    然?后一把給他家公子給抱起來了,青邑毅然?起身,使勁揉眼,鄭國打了個噴嚏,兩人眼中都含著淚。

    演技比琇瑩好。

    幾人一起出了門,有琇瑩的令牌,誰都不敢擋他們。

    他們一路疾行,琇瑩的手里拿著的血不斷往外滴,都把鄭國的背都給濡濕了。

    青邑看不下去了,給他的手中的血瓶子拿回了。

    “公子耶,別滴了,都滴錯位置了,你不是手傷了。”

    她給琇瑩蒙上了披風,然?后附在琇瑩耳朵邊輕道。

    琇瑩乖乖不動?,裝尸體。

    他們一路沒人敢攔出了城門,順利的不像話,連青邑都想不到這么順利。

    裝死的琇瑩揭開蒙著他的披風,坐在地上摳他衣服上干涸的血痂,他有點尷尬,弱弱的開口。

    “他此時?有可?能?自顧不暇。”

    青邑一笑,清秀的臉上全?是快意,“公子莫非還?留了后手?是他父親還?活著?還?是公子把他家的錢卷跑了,還?是你拿了我的藥,把他藥死了。”

    琇瑩倒是沒有這么惡毒,于是他低下頭,弱弱地又說?了一句。

    “那倒也沒有,我現在把這地搞成這樣,已經很?過分了,我再把他搞死,那很?快又分散了,就不好打了。”

    青邑急了,她蹲下身子,詢問琇瑩。

    “那公子干了啥拖住了他?”

    琇瑩長?嘆一聲,面上不太好看,“不太好說?。”

    牽了四?匹馬過來的碩聞言倒是替他回了,他終于不用裝啞巴了,大?聲道。

    “公子讓我把那些他折磨得不成樣子的妃子放進了宮,一人都給拿了把刀。”

    青邑都不敢看公子的臉,她萬萬沒想到公子現在竟是這般心?狠,憂心?忡忡,“那些女子以?后怎么辦啊!”

    琇瑩聞言嘆氣,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頭摳地。

    “我與她們做了個交易,她們求我要刀,要報仇,我要出城門,要折磨他,就順水推舟答應了。”

    青邑憤怒之極,她怒斥琇瑩。

    “公子現在這樣真是可?怕。人命如何?可?以?交易,出城門我們可?以?再想辦法,為何?要犧牲這些女子之命!”

    琇瑩抬起頭,目光堅定,他翻身上馬。

    “你的埋怨我知道,我也承認我有私心?,五指有長?有短,我只想護住你們,你們跟我來,我不想你們失了性命。”

    若無人拖延,我一定會被攔,那個畜生不會允許我出去的。阿兄鞭長?莫及。我身邊人不多,亦沒有三頭六臂。我怎么可?能?讓你們去拿命帶我殺出去。

    他望向下面的青邑,輕聲道,“我沒有強迫她們,我甚至沒有引導過她們,這是她們來我面前所求,我予她們刀砍回去。”

    青邑捂著臉痛哭,也翻身上了馬。

    “公子,咱們回家吧。”

    鄭國也撫須長?嘆一聲,他拍了拍琇瑩的肩,“公子沒有錯,咱們回家去,回家去。”

    今天的天好極了,陽光燦爛,水波溫柔。

    這些罪孽我會背著的。

    琇瑩笑起來,他散著頭發揚鞭。

    “走,回家!”

    第133章 結局(上)

    琇瑩雖然提前向秦軍傳了消息讓他們發兵, 但見?到蒙武將軍和他的副將屠睢率領的秦軍時,已經是半個月后的事了。

    譯吁宋發現自己被耍了之后,立馬派人全力追捕琇瑩, 好在琇瑩平時走?動不?多,沒有多少人認識,再加上百越沒有通緝這種東西, 躲起來就行。

    要跟大?秦一樣, 琇瑩就直接不逃等死了。

    但就這樣他們還是一路上鉆樹林子東躲西藏逃了十幾天, 聽見?了軍隊中熟悉的大?秦口音, 這才憑著公子印信進了營帳。

    蒙武聽到了士兵報琇瑩回來了,立馬放下了手中的圖帶著屠睢一起去拜見?琇瑩。

    結果一見?到琇瑩時,他的虎目就開始含淚了, “公子受苦了。”

    也不?怪他反應這樣大?, 因為琇瑩一行人的模樣真的很像逃難的,幾個人中間除了青邑以外其他人衣服都是破破爛爛, 全是污泥。

    琇瑩臉上全是樹枝劃拉的小傷口,有的結痂了,有的現?在還在流血。

    他蓬頭垢面,頭尾上還有樹葉和泥。他的狀態還算是稍好。

    可蒙武想起琇瑩平時在咸陽金尊玉貴的樣子,就覺得琇瑩受苦了。

    那大?噪子一嚎, 跟個炸雷一樣在琇瑩耳朵炸開。

    琇瑩正在噸噸喝水, 聞言往他的方向看去,也是淚眼婆娑。

    “蒙叔父, 可算見?到你了。”

    家人啊, 熟悉的鄉音啊, 終于回家了。

    他看著自?己這一身,然后默默一手遮住了自?己胸口上的洞, 一手從袖中取出的水渠圖和西甌的山林圖交托在蒙武手上。

    “歷時五年,琇瑩幸不?辱命,此地水渠已成,湘江和漓江已連,百越水系已通。此番一戰,我軍糧道不?絕,必勝矣。”

    他又指著另一副標注著哪處有山林的圖,笑道,“他們?善行夜戰,依靠樹林隱蔽。其主人譯吁宋在戰場上是有天賦,可全憑一腔勇力,他性格自?大?,好勇斗狠,將軍若在正面挫敗于他,他便會一潰千里,再起不?能。”

    蒙武看著他帶來的圖,標了幾個越人有可能的埋伏點,點頭。

    “臣知曉了。”

    琇瑩輕笑,面上溫雅,口中卻?說出了幾句讓所有人都震驚的話,

    “我在那里以譯吁宋的名義征戰敗之地的所有人為奴,生磨死了不?少他們?當地的賢者,他們?早已恨之入骨。”

    “你而今派兵十萬作出殺滅西甌的樣子,他們?必起反叛之心,替你通風報信。你殺滅了西甌,其他地方必是誠心歸服。”

    琇瑩在百越做的事因為音信不?通,秦也探不?太清。只知道西甌國主連年征戰,百戰百勝,但政局平穩皆因為其國有一位多智近妖的智者一力支撐。

    誰都沒法把那位說是以色侍人的國主老?師同他們?公子聯系在一起啊!他家公子怎么可能是那些百越人口中的奸佞!

    可事實就是這樣離譜,他家公子不?僅做了奸佞,還有可能被豬啃了啊!

    他們?公子不?會真的?陛下呀,老?臣對不?起你啊!

    蒙武扯著琇瑩的手抹眼淚,“公子犧牲良多,我的公子呀,老?臣定?替你手刃了那廝。”

    琇瑩低垂了眼睫,回想自?已的經?歷,知道他想岔了,有點無奈。

    “不?是你想的那樣,無事的。”

    “哪里無事?”

    青邑開了口和碩跟鄭國三人一唱一和開始跟竹桶倒豆子一樣向蒙武述說譯吁宋對琇瑩生的不?軌之心。

    蒙武和屠雎的眼珠子瞪的溜圓,大?喊,“賊人放肆!”

    琇瑩被隔在他們?之外,覺得青邑他們?越說越不?像話,于是便起身去找地方洗澡了。

    感?謝秦軍目前只喝熱水的行軍習慣,琇瑩很快便找到了一鍋水給自?己搓干凈了。

    他淡定?的把水潑了交還給蒙武的親衛,這才去了拴馬的地方。

    他來之前騎的是百衣,百衣是只戰馬,他怕人看出來,所以便把百衣托付給了蒙將軍,現?在他回來了,肯定?想見?見?自?己的小馬駒。

    他也不?知道百衣是不?是隨行了,但就是想來找一找。

    百衣性格溫順,但到底是戰馬,喜歡奔跑。

    所以他平時不?出門時也是會將它放在軍營里托管。

    果然百衣就作為戰馬呆在里面,正在嚼干草,眼睛還是撲閃撲閃的。

    他伸頭往里看,見?了百衣就笑,沖他的小馬揮手,“百衣,我回來了。”

    百衣偏頭沖他噴了個響鼻,繼續吃草,很明顯不?想理他。

    琇瑩卻?上去抱住了馬頭,蹭了蹭它的臉。

    “抱歉呀,小朋友,我要去的地方太危險了,所以才不?帶你去的。你別生氣呀!”

    百衣沒聽懂,但也知道他在道歉,于是回蹭了他一下,算了,原諒你了。

    琇瑩笑開了,親自?撥了干草喂給他。

    “你是想留在這里,還是跟我回家啊!”

    百衣慢吞吞的吃完了他給的干草,輕輕的又蹭了他一下。

    這一次你可不?能拋下我了。

    它已經?是一匹老?馬了,人的五年很短,卻?算得上它的五分之一的生命了,所以真的很想念主人啊。

    琇瑩摸了摸他的頭,踮腳抵了一下它的額頭,“好,我知道了。”

    琇瑩和自?己的百衣玩了一會才回去,結果里面的幾人還沒說完。他走?了這么久,竟然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嗎?

    他十分無奈的又坐了回去。

    然后聽青邑描述他們?眼中的自?己是如何的身不?由己,與譯吁宋周旋的。

    “你都不?知道那混帳就一直盯著公子,想牽公子手,公子最后說自?己是個癆病鬼才讓他放棄了,公子恨得牙都癢癢。”

    琇瑩第一次知道譯吁宋對他有那么大?的惡意,真的長了見?識。

    他清了一下噪子,制止了接下來越說越離譜的話。

    “其實并非你們?所想,也算是我們?倆雙方互相利用。”

    他面對向他看過?來的五雙眼睛,笑得溫柔。

    “好了,越說越離譜,他連我手都沒牽過?,也算不?上什么輕薄。”

    蒙武看得他眉目溫和,與往常沒什么區別,這才放下心來。

    他拍了拍琇瑩的手,“我等不?說了,公子而今是想留在這還是去往長沙郡?”

    琇瑩疑惑之極,他自?然是回咸陽的。去長沙郡做甚。

    “我不?留此地,若是那些人知道我這倀鬼在你們?這兒,是一萬個不?愿歸服。我欲歸咸陽。”

    他見?蒙武有點吃驚的看他,于是又輕聲問他,“可是長沙郡中有人是我必須要見?的,長沙郡守,亦或是別的高官?”

    公子原來不?知道陛下來督戰嗎?

    蒙武哈哈大?笑,他搖頭,難得打了個啞謎。

    “是高官中的高官,來這里督戰的。公子不?見?也得見?!”

    琇瑩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此人行事作風如此霸道,會不?會影響將軍決斷?需要我為您寫封信交予兄長將人撤下去嗎?”

    蒙武笑得更?大?聲,“老?臣可不?敢。”

    琇瑩福至心靈,“將軍留在此地,我休息一下即刻出發。”

    長沙郡守府中。

    阿政有條不?紊地下達命令分發糧草,布置修渠事時,蒙武的鷹鳥便落到了一旁的蒙毅臂上。

    蒙毅打開鷹爪上的小木筒,取出了一張巴掌大?的信紙,上面是琇瑩的字跡。

    “已往長沙,安好勿念。”

    他立馬綻開了笑,將信交到了阿政的手上。

    “陛下,公子的消息。”

    阿政掃了一眼,勾起了唇角。

    “可以徹底開戰了。”

    蒙毅點頭應是,下去布置了。

    這場大?戰,一觸即發。

    譯吁宋殺死那些女子后,就開始像條瘋犬一樣在西甌翻來覆去地搜尋琇瑩的蹤跡。

    在服用了鄭國神?醫長期的五石散之后,他已經?有一點瘋癲了。

    “找,他一個病鬼能跑多遠,找不?到就把你們?全殺了!”

    他眼眸凸起,青筋畢露,上身赤/裸,露出了大?塊的刺青,跟只厲鬼一樣。

    不?,他比厲鬼還可怕。

    他提著刀砍了一個來匯報未尋到琇瑩蹤跡的侍人,血濺了他滿身。

    他眼中已經?出現?了幻像,把一個后面站著的侍人當成了琇瑩,提刀追著他砍,笑得猙獰。

    “先生,你跑什么?”

    大?秦派兵攻打西甌的消息就是這時遞進來的,隨之而來的還有來商討對策的貴族們?。

    他們?合力制住了譯吁宋,扇了他兩?巴掌,好不?容易才讓他清醒過?來。

    “國主,大?秦來勢洶洶,我們?要怎么辦?”

    譯吁宋的腦子清醒后,他不?笨,瞬間就將一系列的事串在一起了。

    “打!聚兵,把那群奴隸都拉出來,來吧,臨到此處,越怕死越得死。”

    他狂笑出聲,拽著一個貴族的衣領將他扯得跌坐在地,不?住求饒,才放開手。

    “別想耍心眼,你們?與寡人已經?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寡人死了,那群不?服氣的奴隸必上來把你們?生吞活剝了。”

    那群貴族連連應是,就要出去聚兵,生怕自?己走?慢了,就被瘋子殺了。

    譯吁宋蹣跚地站起來,又是一陣狂笑,丑陋得近乎一只兇獸。

    他自?負聰明,卻?沒想被一個病鬼欺騙的如此之慘。

    先生,好好跑,別讓宋兒找到你。

    往長沙郡的路上,琇瑩坐在百衣身上打了個噴嚏,碩給他披了個披風。

    “公子受涼了嗎?青邑公主不?在,但留了藥,公子要不?先喝一碗?”

    琇瑩想起青邑留的苦藥汁,臉都擰巴了,他不?住搖頭,“肯定?不?是風寒,定?是我養的瘋犬在罵我棄養。百衣可以作證。”

    百衣被他輕拍了一下頭,然后給力的叫了一聲。

    琇瑩聽到馬叫,笑得開心,“你看百衣都作證了,藥收回去吧。”

    碩無語。

    “公子還是多穿點吧。”

    琇瑩哈哈大?笑,策馬揚鞭,陽光打在他身上,他好像發著光。

    “我還是很靈的。說不?定?信我能得長生呢!”

    碩不?由自?主的笑,馭馬跟上他。

    公子,你就胡扯吧,上一個信你的,已經?被鄭先生給快治死了。

    琇瑩一路暢行,快馬加鞭趕到了長沙。

    到了長沙郡守府后,利落地翻身下馬,連馬都不?拴,就迫不?及待的掏出了自?己的印信,讓門口的侍衛領他去找阿政,大?步流星往里走?。

    他七回八轉,見?到了站在廊下等他的阿政。

    阿政望向走?廊盡頭的他,露出了輕輕的笑,像他從未遠離過?一樣招手喚他過?來身邊。

    “琇瑩,過?來。”

    思念如同決堤般向琇瑩洶涌澎湃的擊打而來,他再也忍不?住,小跑上前,抱住他的阿兄。

    “阿兄,我回來了。”

    他強撐著的所有堅強韌勁與從容清淡全部煙消云散,他原來有萬千話想說,可全都哽在喉齒中,他就只想哭。

    他哭得跟在百越的隱忍完全不?同,他哭得撕心裂肺,頗有種可以哭到天崩地裂的架勢。

    阿政都被他嚎得一愣,但他的聲音只是變得更?加溫柔,摸了摸琇瑩的脊背,輕笑著安慰埋在自?己懷里痛哭的他。

    “瘦了,阿兄知道了。不?要哭,阿兄給你拿刀砍回去。”

    琇瑩嗚啊一聲,哭得更?慘了。

    他的伶牙俐齒,狡猾多謀全都沒了,他只一遍又一遍說,“我很想你。”

    阿政嘆息,哭太多對身體?不?好。

    他溫柔將他幼弟的臉給撥出來,拿了帕子給他糊了一下臉上的眼淚。

    “琇瑩,別哭了,朕的衣服濕了。”

    琇瑩有時候也會覺得他阿兄笨拙,就比如說,他說一句不?哭了,傷眼睛。琇瑩立馬就能不?哭,可偏要說衣服濕了。

    這是不?是嫌棄他?阿兄變了!

    琇瑩那顆纖細敏感?的心啪的一下碎了,眼淚又落下來,他鼻子都哭紅了,看著阿政肩上那一塊濕濡,很是難過?的抽了一下鼻子,沙啞著噪聲叉腰指責他阿兄。

    “我難道沒有一件衣服重要?阿兄,你變了,以前都不?會這樣對我的,你現?在都不?說想我。”

    “衣服本公子會賠你的,你既舍不?得,本公子就多賠你個十件八件!本公子親自?給你縫都能縫出來!”

    他又開始水漫金山。

    阿政無奈的直接將他的頭埋到自?己另一半肩上,好像在說,哭吧哭吧,誰能哭過?你呀!

    出去一趟他還學會耍橫倒打一耙了。

    琇瑩的委屈全都消了,他習慣阿兄越大?越什么都不?說,什么都做。

    于是他抱阿政更?緊些,“阿兄也很想我,我一直知道。”

    阿政只是摸了摸他的頭發,“朕只是覺得你不?在,很安靜。”

    他身邊很久沒這么安靜了,沒有琇瑩的嘮叨,忽然不?習慣。

    琇瑩頓時高興了,笑瞇了眼睛,露出了小酒窩,擲地有聲的喊道,他沖天與地喊,昭示他的快意。

    “我阿兄說想我。”

    他直接從阿政懷里跳開,抱拳倚著柱子,神?氣的抬頭,一幅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鬼樣子。

    “阿兄想我,阿兄愛我。”

    阿政好以整暇的站在原地,向前幾步,在他面前展開了自?己寬袖上的龍紋,挑眉低笑,不?否認也不?承認。

    龍袍上的淚痕很是明顯,帝王卻?只是笑,牽著他的手。

    “你說縫十件,回去縫吧,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琇瑩笑得訕訕,扯著他衣角撒嬌,“我就是個禍害,算不?得君子。”

    阿政點了點他的額頭,輕聲反駁他。

    “你是恃寵而驕。”

    琇瑩忍不?住笑得春風蕩漾,跟沒長骨頭一樣在他后面晃來晃去,“阿兄承認寵我了。”

    他說得大?聲,想嚷嚷得全天下人都知道。

    阿政耳朵尖紅了,拎著后領把他拖走?了。

    “吵。”

    琇瑩開心的在后面蹬腳幫他減輕力氣,這熟悉的力道,熟悉的兄長,終于有一點回家的感?覺了。

    第二天他更?有回家的真實感?。

    他阿兄起來時就把他也給順帶撈起來了,琇瑩頂著一頭亂毛,幽怨的看他阿兄和把一大?摞卷軸放在他面前的蒙毅。

    他離開太久,給他的家里套了濾鏡,忘了自?己家什么都不?多,就是奏書多。

    他本以為自?己剛回來,朝廷沒位置給他,可能一段時間不?用早起上朝處理如山的政事。

    他都準備好了辭呈,想著這段時間再長些,還可以替他阿兄去巡游四方,順帶去看看大?秦的變化?。

    結果現?在,又是如山的奏書堆在面前。大?有一種我與奏書競長短,奏書笑我是傻子的搞笑感?。

    “阿兄,我剛回來,而且現?在無官無職,辭呈都已經?交了,就等你答復了。”

    阿政無視他的幽怨,頂著面無表情的臉拿起他交的辭呈,張開后御筆批了個不?準,扔到了他腳邊。

    “李斯五十多了,都沒有你這么怠惰。”

    琇瑩撿起辭呈,默默的嘆氣。

    “通古現?在還能熬一個大?夜,我行嗎?”

    阿政一瞥眼,蒙毅頂著他幽怨的目光又給他往上加了一摞。

    “公子這些是近五年的重要大?事的奏書,陛下都讓臣給你眷抄了一份呢!”

    琇瑩揉了揉眉心,看著阿政和蒙毅身邊那差不?多一百兩?張卷軸和碼頭十幾排的奏書,差點沒暈過?去。

    “缺了五年的課一口氣補完,不?如我構想的一步一步來,給我一年時間,我可以帶著這些走?遍四方,多聽多看。”

    阿政又瞥了他一眼,蒙毅又從他身邊往琇瑩腳邊加了一摞。

    琇瑩哭喪著臉看著阿政,阿政不?理他,眼下臥蠶還帶著淺淺的烏青,提筆就開始批閱奏書。

    “朕等不?了那么久,你需盡快把五年內缺的重要公務都給補上,若有不?解的可以問朕。王綰要退了,朕欲升馮去疾為右相。挑來挑去,定?下了你補御史大?夫,群臣也無異議。”

    琇瑩叭嘰一下倒在了桌上,他指著自?己,“我去補三公?我現?在哪里可以!”

    阿政支著下巴,揉了揉眉心,眼下臥蠶還帶著淺淺的烏青,“你現?在不?行,等百越攻下后就夠了。”

    他都算好了。王綰的能力不?錯,但理念與他實在不?和,退下也好。李斯雖然能力卓越,很和他胃口,可朝堂最忌一家獨大?,他須撥一個能力不?錯,理念稍和的新丞相來制衡。馮去疾最合適,御史大?夫這地就空出來了。

    國家職位就這么多,一個蘿卜一個坑,現?在這個坑里缺個蘿卜,琇瑩這個資歷夠了正水靈的小蘿卜就得進去。

    他停下筆,似有萬千話說,最后只是將目光落在琇瑩的身上,沉聲道,“愛卿莫要倦怠。”

    琇瑩,莫要倦怠,愛卿,莫要倦怠。

    琇瑩,朕需要你快點回中樞來,大?秦還在走?,你不?要半路就疲倦了。

    琇瑩看著他阿兄眼下的青黑嘆氣,然后長袖鋪展,行了一個稽首之禮。

    “君父需要臣,臣必不?敢懈怠。”

    他拿下了最頂上的卷軸,頂著與他阿兄一樣的黑眼圈,打開卷軸一一細看。

    琇瑩沒日沒夜的看完那幾百張卷軸,已經?十幾天后了,他用十幾天才理清了這五年來的所有事情。

    大?秦照著他阿兄和他原本的設想穩定?地朝前走?著。

    他恍惚之間覺得自?己并未離開五年,因為大?秦的每一步都有他的影子。

    海軍的建設卓有成效,甚至由于《禾瑩傳》的宣傳,整個大?秦的人都以為海外有金,對于海的畏懼已經?遂漸消了,齊魯那邊的海軍學院招了不?少人,第一年的學生已經?要畢業了,只需抽調一部分士兵進行磨合,就可以在三年之內完成海軍的基本構建。

    會稽那邊的船廠依舊穩定?輸出,每年都會新船下水。

    學宮撥的人已成為新的設計者,他們?比原本的老?人們?更?有想象力,每年都會有新的想法。他看見?萬千的船下海,同他們?一起笑得燦爛。

    琇瑩翻過?這頁,往下一頁走?。

    他仿佛好像伴著每一個幼子們?一起帶著父母的期待的目光鼓起勇氣去踏入學宮的門,歪歪扭扭的寫下人生的第一個字,他們?將參加他們?給予的每一場公平考試,去往大?秦的角角落落。

    他們?有的扎根地方,鼓勵民生耕種,嚴守律法。有的居廟堂之高,直面君顏,敢于上諫,規正帝王的言行,有的愿窮盡半生修改法典的不?合理,讓天下百姓不?再無辜枉死。

    “愛國有為,篤學尚行,解民生之多艱。”

    昔年稚嫩噪音喊出的誓言近在耳畔,他們?真的做到了上無愧于君父,下無愧于小民。

    他又展開另一張卷軸,順著留存的筆跡往下看。

    秦地的商路已經?開辟完全了,各地的特產開始沿商路流動,他看見?齊地的海產現?在已經?可以運向內里的韓魏之地,百姓偶爾也可買來嘗鮮。

    全境的物價是他走?時設定?好的,必需品的價格依舊平穩。

    他看著看著便模糊了眼,他想笑,卻?笑得涕淚橫流。

    “很好很好,大?幸。”

    他跟著卷宗往西走?,看見?了從咸陽出發綿延萬里的商路,大?秦的商人騎著駝駱橫跨諸國,滿載著那里的物產與金銀回來。大?秦的軍隊兵臨東胡已經?蓄勢待發。

    他仿佛聽見?大?恬抽刀的聲音,也隱約聽見?了遠處清脆的駝鈴伴著人的腳掌踩著沙石的聲音。

    “叮當,叮當。”

    他在腦中細細勾勒出現?在的大?秦,喜悅溢在心腔,一直以來的心結立消。

    他想秦人可以永遠可以這樣活。被強大?的軍隊保護,被英明的君王庇護,被正直的臣子指引。不?經?戰亂,無有流血犧牲。

    他趴在桌前,對著油燈隱約窺著他阿兄的側臉。

    帝王眼下的烏青依舊凝在眼下,他永不?知疲倦的提筆,思考,為大?秦計量好走?的每一步。

    在燈下,因是散發,他鬢間初白?的發閃著柔潤的光澤。

    他的阿兄不?過?三十有五,可額邊的白?發越來越多。他好像這燈盞里的鮫人油,燃燒自?己只為大?秦足夠亮。這盞燈熬干他的心力,可發出的光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他察覺了琇瑩的目光,停了筆,說了他今天說的第一句話。

    “琇瑩看完了,現?在可以答朕的問題了,朕且問你,何為君王?”

    琇瑩怔住,他驚疑不?定?,阿兄,問錯了嗎?他不?是君王!他怎么知道啥是帝王,怎么做帝王?

    阿政笑起來,示意他隨便說。

    “威德皆在天下人之上,就是君王。囊括四海,并吞八荒是為君王之威。君王之德,明法治國,為生民立命,立身又是夠持正,為臣子作責。”

    琇瑩最后只是磕磕巴巴像背課文的說了幾句,你要說為臣他能說一天一夜,你要說為君他能說幾句就很不?孬了。

    他將燈芯挑亮了點,明晃晃的光并著他的笑照得人心里敞亮。

    “就是阿兄這樣的。”

    阿政一直扭巴的心好了些,勾起了唇角。

    “你我之德與普通小民的全自?己的道義完全不?同。戰必勝,不?使將士陣前枉死是你我之德,法必明,不?使天下是非不?明是你我之德。國必安,不?使百姓再受凍餒饑荒之苦,是你我之德。”

    琇瑩點了頭,像是沒骨頭一樣趴在桌子上,“阿兄所言甚是。”

    他的支持讓阿政很是暢快,但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忽斂下了眉目,鋒利無比的五官此時威嚴更?甚。

    但是琇瑩看出了點不?快,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是他說錯了什么嗎,于是他很直接的問了出來。

    “可是我剛剛說的令阿兄不?快,阿兄與我說唄。”

    阿政輕咳了一聲,他搖了搖頭,但越想扶蘇越氣,很快就與琇瑩道。

    “扶蘇上書說西域商路發展得正好,朕現?在為出兵東胡做準備失德,不?配為君。讓朕收斂好戰之心。”

    他雖然直接讓扶蘇滾了,但心里一直不?太舒服到現?在,任誰被自?己的孩子如此罵都會不?太舒服的。

    琇瑩沒回來前,他不?能與別人說,以免有心之人利用,讓人以為扶蘇失寵,朝堂有亂。

    現?在琇瑩回來了,他心里慰貼極了,當然可以放心的說或者說是告狀。

    反正他只要說了,他幼弟肯定?會站在他這邊的。

    果然琇瑩聽完立馬就生氣了,他把桌子一拍,就要寫信去申斥扶蘇。

    “混小子,他竟然敢罵你!你怎么失德了,還不?配為君。我不?在,他還翻天了。他就是欺負你不?愛多爭辯,不?與他計較,阿兄,他窩里橫,他欺負你!”

    阿政嗯了一聲,心中爽快極了,果然還是幼弟貼心。

    琇瑩見?他只回了一句嗯,就覺得他受了天大?的委屈,頓時火冒三丈,恨不?得飛回咸陽去把扶蘇腦子里的水控一控。

    “他就是仗著你疼愛,不?愛爭口舌,竟然敢欺負你。我抽死他。照他這樣想,我把那百越幾十萬人填進了水渠里,我失德至此是否就該在百越水渠修好之后就自?裁?”

    他口不?擇言后忽然喪氣了,他想起被他征為奴當成木頭石塊填渠的百越人,那段血色的記憶頓時充斥在他腦海中,心臟隱隱作疼,他一下子跌坐在地,臉上的血色褪盡,無力的張了張唇。

    本來被匆忙與欣慰壓下來的痛苦又浮現?在腦中,太重了,重到他在百越的日日喘不?過?氣,不?曾安眠,不?敢合眼。

    他想活又想死。計劃成功的欣喜與和枉顧人命的羞愧兩?種情緒已經?快將他逼瘋了。

    但都過?去了,他是個公子,又不?是個圣人夫子。

    見?了阿政擔憂的眼神?,他很快又從容爬起來了。

    “阿兄,我好了,真的已經?不?難受了,你別難過?。”

    那顆心又長出來了,我已經?剜去了,你別難過?,我不?疼。

    阿政起身,未發一言,他一向不?善口舌勸慰旁人,只是俯身摸了摸他的腦袋。

    “都不?是你的錯。好好活著,琇瑩,兄長需要你,朕命令你好好活著。”

    他不?允許他的幼弟放棄他,于是他又威脅道。

    “時間還很長,你要是現?在因為這種事放棄了自?己的命,朕這輩子都會怨你,你的脆弱朕不?齒!說好同歸天地,你死了,朕就去尋長生不?老?,你我這輩子都不?要見?了。”

    他撐著琇瑩,重新補全脆弱的靈魂。

    琇瑩長嘆了一口氣,努力握緊他的手,輕輕地笑道。

    “說了八百遍了,世上根本就沒有長生不?老?!不?要聽信饞言,朱砂吃多了會死人的。”

    阿政知道他撐下來了,也不?在意他在那里嘮叨。

    他忽然摸到他幼弟纖細的手腕上的痂皮,他以為自?己摸錯了,于是拽著琇瑩的胳膊,揭開琇瑩的衣服,琇瑩手臂上因痛苦而自?己嚙咬的密密麻麻的齒痕盡入了他眼中。

    琇瑩不?敢掙扎,只是握著他的手輕輕的笑。

    “不?疼。”

    阿政怒瞪他一眼,沒有再說話,只是衣袖理好,半牽半拽著讓他跟著出了門。

    門外只有每一條道旁青銅燈具燃著膏油的明滅光影,像是無數幽魂來向琇瑩質問,秦璨啊,你為何要為你大?秦的霸業,將我等的命填進去!

    他嘆了口氣。

    “阿兄,你的燈很像鬼。”

    阿政也望向那些燈,然后扯著他來到一盞燈前,抽出自?已的泰阿,放到他手上。

    “那你砍了吧,惡鬼傷朕。”

    他們?擋在了大?秦前進的路上,琇瑩。

    琇瑩輕笑,抽出了自?己的劍,將他們?面前的燈劈了。

    劍滑過?金屬的鏘鳴聲入了阿政耳中,他的劍沒有遲疑,燈應聲倒地,燈油掉在了地上,火沒滅,反而沿著油開始燒起來,好在這塊地全是青磚,火不?大?,就是些小火苗。

    但琇瑩還是跳起來,給阿政圈了一塊地方不?要這里呆著,然后讓巡邏的侍衛連忙遞水滅火。

    侍衛們?就拿了一桶水,火就滅了。然后一群各拎著一兩?桶水的人大?眼對小眼,公子你說的火,就這?

    琇瑩見?狀都有點不?好意思,讓他們?先走?。

    “哎呀,我練劍傷了腰。大?驚小怪了,大?驚小怪了。”

    阿政隱在人注意不?到的暗處,一向內斂的君王嘴角快要揚到跟天上的太陽肩并肩了。

    “以后不?劈燈了。”

    琇瑩見?他阿兄在那里笑得開心,發出了一聲重重的嘆息。

    雖然被阿兄嘲笑了,但是自?己的小心臟高呼著阿兄可愛。

    阿兄,超級無敵傲嬌,超級無敵內斂,阿兄,超級無敵最最可愛。

    阿兄沒錯,都是扶蘇的錯。

    于是他回了屋干了口補藥,又在信中繼續罵扶蘇。

    他就寫得很直接,帶著憤怒,字也是飛龍走?鳳,不?端莊之極。

    你給我聽好了,這戰本來就是要打的,四境打服了,大?國之威展示了,人一見?我大?秦人都不?敢欺辱,才能更?安全做生意。商路現?在就是探路的,誰也沒想著掙錢。你個傻子被這虛假的繁榮迷了眼,失了血性還敢罵我阿兄。

    你罵啥了,等我回去我一定?上門一句句都罵回去。

    你欺負他疼你,不?愿意跟你計較爭辯。沒有關系,你放心,如果你收到了信,還不?來信跟你父皇承認錯誤。王叔一定?成全你想被揍的心。

    他寫完,又干了口苦藥,對阿政道,“我還得活個四五十年,我得給你撐著,幫你欺負回去。不?然他個狗脾氣,就會一直說你的。”

    阿政勾起了唇角,輕頷首。

    “你幫朕罵回去。”

    朕不?愛爭口舌,所以你幫朕,幫朕一輩子。

    歸功于琇瑩五年如一日的埋雷,溝通嶺南水系的靈渠在百越人原有的基礎上只需花上幾天便可全數搭建成為他大?秦糧草轉運的大?后方。但有些地方甚至不?用水渠。

    因為確實是如琇瑩所料,秦軍只要做出了攻西甌的樣子,每次打野戰時,那些奴隸們?會自?動暴露位置,以求秦軍盡快砍了譯吁宋的頭。

    阿政沒因為這仗打得順利而產生驕浮之心,依舊堅持攻六國穩扎穩打,步步為營的戰略核心。每占領一地便遷徙大?量內地移民和商賈留駐,他大?秦的百姓、刑徒,甚至犯罪的官員,都大?批向嶺南遷徙。

    隨著大?批農民和商賈經?營在此,加上琇瑩的抽調物資和賣力經?瑩,嶺南也不?再是不?毛之地,秦軍有了更?加堅定?的穩定?的大?后方,一切形成了良性循環。

    五月左右開始打,到了九月,秦軍憑著精良武裝設備和強悍戰斗素質,在敵方隊友的助攻下大?軍所到之處,摧枯拉朽,勢如破竹,已經?基本上完成百越所有的土地收復。

    但是譯吁宋依舊跟只瘋犬一樣,拼著力氣跟他們?打游擊野戰,神?出鬼沒,不?斷趁著黑夜和山林擾襲,每每都要扯下秦軍一塊皮肉來,秦軍這幾天似乎也被他的兇狠嚇到不?再解甲弛弩,氣勢低迷,引得得知消息的譯吁宋更?是囂張。

    阿政聽聞這個消息后,未有憂心忡忡,他反而松緩了面容。

    琇瑩坐在他身邊和站著的蒙毅整理著奏書,準備一會發回咸陽。

    琇瑩見?他看了戰報后面色柔和,也偏頭作出窺探模樣,阿政直接遞給了他。

    他見?了就笑,“鄭伯克段于鄢。欲要殺之,必先縱之。”

    蒙毅還是有點擔憂的,琇瑩察覺他心神?不?寧,便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解釋道,“阿毅不?用擔心,蒙武將軍已經?摸清楚他的路數,豎起了耳朵,要來一場大?勝,一舉砍下他譯吁宋的銳氣。你就等著他的好消息吧。”

    蒙毅松了口氣,連忙抱拳施禮。

    “臣失儀,請陛下和公子責罰。”

    阿政沒動,琇瑩聞言卻?都呆了,他先扶起他,讓他不?用緊張,然后轉頭向阿政抱怨。

    “阿兄,阿毅跟著你久了都沉穩了不?少,沒有少時肉乎乎跟我胡鬧時活潑了。”

    阿政聽了他的抱怨,依舊是喜怒不?形于色,只是輕掃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他那一眼不?兇,也沒有威壓,只是他覺得琇瑩的話讓他不?高興,他也不?能當眾罵琇瑩,故而只是掃了他一下罷了。

    與朕何干,慣會平白?污蔑!

    蒙毅只看見?了他眼中的不?滿便立馬跪下了,琇瑩又給他扶起來了。

    “沒有事的,你快起來,阿兄罵我呢!雖然不?知道罵得是什么,但我猜應該是空口白?牙污蔑人清白?,法學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不?要動不?動就跪,阿兄很是喜歡你。你做侍中時,他跟你同寢同食,我當時在楚地都嫉妒得咬碎了好幾張紙。”

    公子,你少說兩?句吧!

    蒙毅本來就不?敢動,現?在他瞠目結舌,更?不?敢動了。

    他第一次知道為什么李大?人說公子是大?秦第一拱火人了,公子那嘴好像總能有讓陛下生氣的威力。

    李斯大?人,真知灼見?,誠不?欺我。

    果然,阿政讓蒙毅起來,指著門示意琇瑩滾出去。

    琇瑩就笑,直接就倒在奏書堆里,滾到阿政腳邊,直接像沒骨頭一手托腮,一邊添了杯茶哄他。

    “滾完了,滾不?出去。”

    阿政抿了口茶,讓他趕快收拾,別貧嘴。

    琇瑩點頭。

    蒙毅收拾奏書時,不?由想起李大?人又一句話,在陛下面前,公子是一點臉都不?要的。

    李大?人,不?愧是跟公子和陛下呆著最久的第三人,我輩楷模。

    確實是如琇瑩所說,蒙武以弱示外,引得愈發不?將他放在眼里的譯吁宋直接帶人夜襲,可惜這次他再也不?是來去如風了,他被早織好的大?網困住了,成了籠中的困獸。

    他一被抓,西甌的那些封君群龍無首,竟內斗趕來,被蒙武帶著十萬秦軍一一碾碎了。

    阿政隨后在嶺南設立桂林、象郡、南海等三郡,嶺南正式被納入大?秦帝國版圖,為大?秦增加100多萬平方公里領土。

    他依照與六國相同的辦法,置郡守,分土地,定?法律,遷秦人。

    這場仗由于琇瑩的前期準備,幾乎沒廢多大?力氣,是一場碾壓局。加上西甌的壓迫,他們?在百越人眼中就是神?兵天降,各項政策推行幾乎受不?到任何阻擋。

    譯吁宋被抓后,由于不?敢承認自?己的失敗加上五石散的功效徹底瘋了,見?到清瘦俊雅的男子一會呼先生,一會要殺人,實在是令人厭惡。

    琇瑩再次見?到他是在阿政帶他赴慶功宴,他和一些被生擒的西甌貴族作為戰利品,被蒙武將軍放到了犀角象齒、翡翠珠璣中。

    他坐在囚車里被捆得結結實實,他原本喃喃自?語,卻?在見?到琇瑩時發出高聲的怒吼。

    木制的囚車被他撞得吱呀作響,他蓬頭垢面像只困獸,死死的盯著琇瑩,猙獰又可怕。

    “先生,我對你那么好!你卻?敢跑!寡人殺了你!”

    阿政聽見?了他的話皺起了眉,讓人把他拖下去。

    琇瑩卻?是聽了先生后,下意識地在高臺上偏過?了頭低眉一顧,雖然很快扭了頭,但卻?讓他忽然安靜了起來。

    “先生是你啊,你這個騙子,騙子!都是因為你!”

    他眸中還是渾濁的,卻?難得透了些難得清醒,他放聲凄厲大?笑,像是幼童一樣聲音尖利。

    “先生,宋兒認出你了,你怎么不?敢過?來見?見?我啊!你怕了,哈哈哈,你怕了!”

    琇瑩再沒回過?頭,士兵牽起了他的囚車,他卻?慌亂的在囚車中大?叫,“放肆,我要見?先生,誰敢攔寡人!先生身邊的人只能是寡人!”

    阿政的眉頭緊鎖,越皺越狠,望向譯吁宋的目光像含了刀劍。

    放肆,竟敢欲對琇瑩行不?軌之事,該殺!

    士兵上前給他口中塞上了布,又給了他一巴掌,讓他安靜。

    “不?準對璨公子不?敬。”

    他卻?依舊像蛆一樣向前蠕動,想離琇瑩的方向近一點。

    “先生,先生!”

    他的手腳都磨出了血,卻?還是要去琇瑩身邊,他眼前仿佛出現?了幻覺,他的先生回來了他的身邊,他的云終于落回了他的身邊,輕笑著摸他的腦袋。

    “宋兒莫憂,先生幫你。”

    他的眼睛忽然溫柔熾熱起來,初見?時的心跳忽然又一次重歸身體?,血液重新流淌起來。

    “先生若梨花嬌,寡人甚喜。”

    一大?口血噴出,他的頭無力垂下。

    阿政派出的人抽出了刀,才回去復了命。

    琇瑩得知后,就哦了一聲,然后在內殿跟他暴怒的阿兄繼續哭。

    “他以為我是個只能依附他的碧蘿,我以為他是一把正常的刀,所以雙方都沒摸清楚底細就合作了。也有可能我皮相確實是不?錯,他們?都以為我是柔弱不?能自?理,只要施舍點感?情,我就得安心依附,一心為他們?謀劃了。”

    “后來越合作,我發現?他蠢,他發現?我有刺,他想撥刺,用感?情征服我。我想讓他聽話,用感?情麻痹他讓他繼續為我所用。所以才有那些個柔聲細語。阿兄莫氣了。”

    阿政消沒消氣不?知道,但他那破了洞的身子多年虧損,又配上連日勞累加悲痛過?度直接躲大?殿上了,連日高燒不?退,要不?是青邑連夜施針,差點小命就沒了。

    但他還是倔,醒來時,就躺在床上跟他阿兄解釋。

    “計劃都干一半了怎么可能放棄!”

    阿政快被他突然倒地嚇死了,現?在再聽他說這件事,無名火又起,他的手指輕敲床面,一聲一聲。

    “朕氣得是你明知他的心思齷齪,竟敢還敢引誘于他。他若不?懼病也要強迫于你,你要怎么辦?秦琇瑩,你給朕躺好,等藥來,吃藥!”

    琇瑩低下頭,又想掉眼淚,然后被阿政捏住了臉。

    “哭哭哭,就知道哭,不?準哭,慣會以弱凌強,霸道,逆子!”

    琇瑩扒在他身上,他滿心的委屈。他是一棵長在阿兄身上的小樹,阿兄不?要如此說他。

    “你不?要那么苛責我。我難受。”

    阿政聞言想擰他的耳朵,但只摸了摸他的額頭,“一會喝藥,你休養好了再回咸陽。”

    算了,不?說了,是他這次失察,下次不?會了,那個人永遠不?會再出現?在琇瑩面前了。

    第134章 結局(中)

    琇瑩的病反反復復折騰了一個月才勉強可以遠游了, 他跟著阿政回咸陽那天正好是十月初,秋天到了,天高云淡, 萬里無云。

    他待在馬車撩開簾子往外看?,他一直看?,然后不?住的笑。

    他的家與他離開的時候好像沒太大區別, 十月份了, 菽己熟了, 男女青壯在田里割菽, 身后穿著毛衣的小童跟著老人在后面撿菽粒。

    她?聲音稚嫩,搖頭晃腦的跟在老人后面。

    “婆婆,先生我剛學了新?詩, 念給你聽, 好不?好?”

    老人彎下腰撿起一粒菽,聞言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笑瞇了眼。

    “好好,婆婆最喜歡咱們?大丫念詩了。”

    小女孩的笑聲清脆,她?挺起了胸脯,高聲的念起詩,聲音傳了好遠。

    “不?久就能種大豆, 大豆一片茁壯生。種了禾粟嫩苗青, 麻麥長得多旺盛,瓜兒累累果實成。”

    前頭割菽的男女也細細聽著, 起身擦了一下額上的汗珠, 所有人的心里洋溢著踏實的幸福感。

    “蓺之荏菽, 荏菽旆旆。禾役穟穟,麻麥幪幪, 瓜瓞唪唪。①”

    在馬車里的琇瑩也聽見了,他還帶著病容,輕輕念著詩。

    他看?了卷宗,今年?風調雨順,他們?的糧種交了稅,還剩下不?少?留給他們?自用。

    他又咳了幾?聲,臉色蒼白又疲倦,趴在車窗邊。半白半青的發散落在肩頭,鳳眼被陽光照得剔透,笑容明朗,像是一汪清澈的碧水。

    百姓要的不?多,世?間太平,吃飽穿暖就足夠了。

    這片土地不?光是他的家,也是萬萬千千秦人的家。

    他將頭上遮風的抹額摘了,拿起了梳子,將頭發梳得齊整,他想下去看?一看?這季的菽顆粒是否飽滿,能作種的有幾?成。

    他轉首向阿政輕聲道,“阿兄,我能下去看?看?嗎?”

    阿政早已擱筆,他也聽見了詩聲,嗅到了菽熟了的香氣。

    他也想下去看?看?百姓是否安樂。

    于是他讓車停下,給琇瑩披上了裘衣。

    “走。”

    琇瑩忍不?住輕笑,扯著他的衣角,跟在他身后。

    他們?倆看?了豆種,便?避開人群,慢悠悠地一起散步,他倆上了個小坡向下觀望。

    琇瑩依舊溫柔的笑,他見了這些高興,想多看?看?。

    阿政也四處觀望,眼眸亮若繁星。

    “琇瑩,你看?,你我沒有錯,以戰止戰,才是讓天下安居樂業的前提。那些諸候打了五百年?多,將天下打得民不?聊生,四分?五裂。可朕只用了十年?便?將四分?五裂的土地收攏,朕又只用了十年?撫平了所有的裂痕,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會說著同樣的語言,會書寫同樣的文字,他們?是一家人,再也不?會有戰亂流離了。”

    琇瑩跟在他身后,剛想回他,卻忍不?住喉中癢癢,他實在不?忍心掃阿政的興致,生生忍住了。

    “嗯。”

    阿政正準備回他呢,琇瑩就聽見了樹后細小的哭聲,似乎是幼童。

    那小孩五六歲的樣子,顯然是也聽見了他倆的對話,扭頭看?了他倆一眼,就往林子里跑。

    琇瑩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很是擔心,那小孩鼻青臉腫,帶著一身的傷。這坡雖小,可是這孩子也小,萬一失足滾下去可怎么好?

    于是他沖那小孩喊,“回來。”

    我們?不?是壞人。

    可惜他還未說完,便?自顧自咳了個撕心裂肺,憋久了一下子泄了氣可不?就往死里咳嗎?

    琇瑩在那里咳,阿政也不?顧那個孩子了,只揮手讓侍人去把人抓回來,然后直接往琇瑩嘴里塞藥丸。

    “琇瑩,吃了就不?咳了。”

    琇瑩被他生塞了那么大個藥丸,差點?沒被噎死,多虧他阿兄還知道給他喂口?水,不?然他真的可能是阿兄殺的第一個有功的臣子,真是個地獄笑話。

    “阿兄,再來口?水。”

    他伸手向阿政,阿政反應很快,將水遞了過去,他喝了兩大口?才勉強把那藥丸給吞下去了。

    阿政見他現在還算好,便?打算給琇瑩先拎回去找醫看?看?,不?然一會他幼弟又見風咳死怎么辦?

    “先回去。”

    琇瑩卻搖了搖頭,他蹲下身子沖那個在侍人手中不?斷掙扎的小童輕聲細語,他還病著,怕過了病氣,只能離得稍遠些。

    他頂著風咳嗽,斷斷續續說了個長句。

    “好孩子,我們?不?是壞人,我讓他們?放了你,但你莫要往里走了。你還小,又是一身的傷,這個小坡對你來說太高。萬一跌倒了,你阿父阿母會擔心的。”

    他的話中全是擔憂,那小孩也感覺到了便?不?再掙扎,眨巴著黑黝黝的眼睛看?他,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又滲出了淚。

    “沒有阿父了,阿父病了。”

    琇瑩垂下了眼眸,忍住淚意。

    這小孩白生生,不?是以前見慣的干瘦,他腮幫子還有些肉,圓軟軟的。

    他便?想來一定是家中父母估模尚在,卻未想是阿父新?喪。

    他身上的傷雖然看?著嚇人可是傷人者不?得章法,大抵是被同齡人欺辱了。

    他面對這個小孩子好像面對年?幼的阿兄,他實在痛心。

    “抱歉嚇到了你,可以讓他們?幫忙看?看?你的傷嗎?”

    阿政也是生了惻隱之心,他站直了身子,沉聲與那個孩子道,“既已失父,被人欺辱,為何?不?往小學宮?”

    那孩子卻一改剛才的乖巧,大力的掙扎起來,“不?去不?去,你們?是壞人!”

    他很聰明,他移身子掙不?開侍人的手,就用腳借力向前踢,激起一地的沙,掀起的微塵引得琇瑩不?住的咳。

    那小孩聽見琇瑩又開始像他阿母一樣咳嗽,頓時不?動了,他小心翼翼的勸琇瑩。

    “不?咳,喝藥。”

    琇瑩喘了幾?下,搖了搖頭向他示意自己沒事,他依舊溫柔對那小孩笑。

    “可以與我說為什么不?愿意過去嗎?”

    小孩泄了力氣,他扁了扁嘴,眼淚止不?住的流。

    這個人真的很像阿父。可教他寫字的阿父不?在了。

    琇瑩忍不?住讓侍人放開他,侍人不?敢動,收到了阿政的眼神,才放松了桎梏。

    小孩坐在地上,大聲哭訴。

    “阿母還在,老是咳,嫂嫂總是吵她?,想送走我。我沒人要了。”

    琇瑩上前抱住了他,溫柔地撫著他的脊背。他無法面對這樣的孩子,他的心都碎了。

    “怎么會沒人要,你阿母肯定在找你。我帶你回去找她?,好嗎?”

    小孩搖了搖頭,他的哭聲沒有停止。

    “她?不?要我了,小學宮有吃的,她?說她?快死了,去那里比跟著嫂嫂好,她?要我過去。”

    琇瑩含著淚,他不?知道如何?相勸。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阿政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他心頭發苦,若有母至此?,哪個幼子愿離開阿母啊?

    良久,他才輕笑。

    “你帶朕去見你阿母,朕有錢,愿贈予你阿母,讓你留在她?身邊。”

    小孩的眼亮了,但他不?信阿政,他只盯著琇瑩,手緊緊扯著他的袖子。

    琇瑩點?了點?頭,小孩才吸了吸鼻涕,帶著他就往坡下走。

    “我以后一定會出人頭地,報答你們?的。”

    小孩氣勢很足,擲地有聲。

    阿政見他呆頭呆腦,跟人打架都是挨打的樣子,實在是不?抱希望 。

    “那朕不?如自己出人頭地。”

    琇瑩在前面咳了幾?聲,聞言立馬扭頭看?他阿兄,眼中全是不?贊同。

    “知恩圖報是好事,阿兄少?說兩句,可好?”

    阿政輕哼一聲,“溺子如殺子。”

    琇瑩嘆氣,他阿兄向來強勢,本能不?喜歡這種遇事不?還手的孩子。

    “各有各的性子,阿兄不?要強求。”

    阿政看?著在前面扯著琇瑩的小孩,忽然笑了。

    “你我這次做了先生。”

    兩人相視輕笑無言。

    多年?之后,他們?倆成了當年?的荀先生。

    他們?這邊閑聊邊下坡,就遠遠看?見了一婦人直沖過來,她?比琇瑩的臉還白,眉目間都布滿折皺,一看?就是辛勞過度造成的久病。

    她?只跑了一小段,就跌坐在地咳得痛苦,可是哪怕咳得站不?住,她?的手仍緊緊抱著前面的小孩。

    “信兒,你的臉怎么了?”

    她?心疼的摸小孩的臉,又垂下淚來,輕聲詢問道。

    小孩緊緊地摟著她?,將頭埋進?她?的懷里,喚了一聲阿母,然后就回頭望向琇瑩,眼中帶著期待。

    可不?可以,求你!

    琇瑩沖他眨了一下眼睛,他就扭頭沖他阿母笑了。

    “阿母,錢,報答。”

    阿母,他給我錢,我報答他。

    他的阿母見了對面姿容華美,穿著綾羅,身后仆從成百的琇瑩和阿政恍若夢醒,不?敢直視,只攬著不?明所以的小孩不?住磕頭。

    “小子年?幼,無意沖撞貴人,望貴人寬怒一二。”

    琇瑩知道平民不?可直視貴族,所以并未有強求,他只是向前走了一步,低首將放著幾?顆金丸的布袋擱在了婦人面前。

    “你把你的孩子教的很好,我與我的兄長希望可以幫到你。”

    他回頭時露出了輕笑,阿政摸了摸他的頭發,牽著他回去。

    不?需要說太多,琇瑩知道。

    挺好的,萬事圓滿。

    陽光鍍在他倆身上,仿佛他倆也自帶著光。

    可他倆還沒走兩步,就聽見了婦人喚他們?。

    “貴人留步。”

    琇瑩回了頭,阿政不?想回頭,他幼弟給的已經是平民之家五六十年?的嚼用了,她?這是還嫌不?夠,想要問琇瑩再要一些嗎?

    但他最后也還是回了頭。

    無他,他擔心琇瑩被人以弱勢相挾。

    可那婦人并未乞求著再要些金丸,她?拖著病體膝行上前,僅是幾?步就又咳起來。

    她?咳得重,像是風中的落葉,但她?很固執,硬是強撐著跪到琇瑩面前,雙手顫抖著托著那幾?枚金丸。

    “請貴人收留我子,他讀過兩本書,也識得字,雖還小,但很勤快。您把他當奴當婢都使得,只求給他一口?飯吃,托養他長大。”

    她?與夫君皆讀過書,只是戰亂之際,夫君已逝,家道才中落。

    若是真有辦法,她?這種沒落貴族之家怎么愿意讓自己的幼子為奴?

    可夫君已逝,她?早年?又傷了身子,恐是活不?久了,膝下只剩下這么一個孩子尚小沒有著落。

    她?原想是將其托到小學宮,讓其兄長顧憐一二,可她?那兒媳容不?下他,他強求在此?地便?是個被磋磨死。

    這個貴人心善,既愿舍金丸救她?們?一命,想來不?會苛待她?的孩子。他若愿收留,帶他的孩子離開,哪怕為奴,她?的孩子總會活下去。

    活下去總比在自家兄長的屋頭寄人籬下被嫂子驅使若牛馬,生生消磨死好!

    她?將金丸小心的放下地上,又重重的朝地上一磕。

    枯瘦的身軀像虬深的樹枝,她?用盡全力要托起她?的幼子。

    “求貴人可憐。”

    琇瑩如何?忍心,他忙攙起婦人,撿起自己的金丸又放到她?皺巴巴起皮的手上,他輕聲道。

    “我不?缺奴仆,而他想留在你身邊。”

    那婦人搖頭,“我已經快要死了,不?能拖累他。”

    她?又想向下一磕,然后琇瑩制止了,他輕咳幾?聲,向一直在旁邊哭的孩子招手,讓到他們?倆身邊,蹲下身平視著他詢問。

    “你要跟著我嗎?”

    小孩使勁的搖頭,卻在看?見他的母親淚眼和額上的青黑后,跪在了地上,但一直未發一言。

    琇瑩輕輕摸了摸他的面龐,帶著柔憐,將他眼角的淚都抹去了,他微涼的手指像是一滴雨水落在小孩的頰上。

    而后無聲嘆息,望向自己的阿兄。

    阿政長嘆,將自己的手放在了琇瑩的肩上。

    琇瑩知道他同意了,于是他溫柔一笑。

    “不?是貴人,可以喚我先生,我膝上至今還無學生,你拜我為師可好?”

    那婦人聞言露出了笑,不?算好看?,可卻是琇瑩平生見過最美麗的面容,她?就要磕頭,但被琇瑩攔下了,他將金丸放到了婦人的掌心。

    “我與他有緣,倒是謝夫人成全了。”

    那婦人不?愿收金丸,就一直拽著小孩給他磕頭。

    “快喊,快喊,信兒,快喊先生,以后你就跟著貴人,別回來了,聽話。”

    她?咳得很重,氣息不?均。

    小孩卻倔強的不?磕頭,他將金丸放回了琇瑩手中,漆黑的眸滲出了大滴的眼淚。

    “錢不?要了,我不?要!”

    你們?走,走開!

    可是他還未說完,便?被婦人捂住了嘴,他不?敢掙扎。

    “阿母!”

    婦人的頭也垂了下去,眸中全是熱淚,用平白最大的力氣,想強迫著他低下頭拜師。

    “他還小,脾氣犟,貴人多多包涵。”

    琇瑩卻搖頭,“他很好,我很歡喜他,夫人放心。”

    他輕輕拍了拍小孩的脊背,扶著他起來,又給他拍了拍膝上的灰,又順帶著擦去小孩的臉上的灰,然后捏了一下他的小臉,輕笑。

    “笨孩子,我是正經人家,還能攔著你不?讓你回家,不?讓你給你阿母寫信嗎?而且你不?會以為你以后一直跟著我吧,到我那里也是要上學堂的。”

    小孩的眼睛一亮,琇瑩又捏了一下他的小臉,嗔道,“現在高興了。”

    他將小孩的母親扶了起來,將金丸放回了她?的手中,他忍住咳嗽,拱手一拜。

    “這些金丸夫人拿著吧,我是個只會經商算賬的,他跟我怕也學不?到什么好東西,這些便?算是我耽誤你子前程的賠罪了。”

    那婦人辭而不?受,忍著眼淚,將孩子推送到了他身邊,反向他和阿政福了一禮。

    “二位貴人肯收留我家幼子便?是大恩了,婦人沒齒難忘。”

    她?含淚看?著那個站在琇瑩身前的孩子,眼神帶著留戀,良久,才又福了一身。

    “這孩子犟脾氣,他若是闖了禍,貴人莫要看?他年?紀小而輕縱他,多些責罵他,婦人再謝貴人。”

    琇瑩嘆了口?氣,將她?扶起,轉手把那些金丸轉手交給了身前的孩子。

    “我膝下孤單,也無子息,你長伴我身側多是孤寂,是委屈你了。”

    小孩偏過頭不?接,他是倔脾氣。

    琇瑩滿心愛憐,外加些束手無策。

    一直旁觀的阿政就輕搖頭,他幼弟心過于軟從而沒拿住關竅。

    這小子品性不?錯,知道未忠人之事,不?能拿別人的錢。

    甚至他眼底的小傲氣也不?是毛病,反而他更?相信此?子以后會憑本事自己往上爬,更?不?會扯著琇瑩的旗號以權謀私。

    所以,不?錯。

    他上前從琇瑩手里拿了那袋金珠,然后拍了拍那小孩的腦袋,指著琇瑩沖他道。

    “這些你拿著,莫要推辭。我幼弟收你為徒,他膝下無子,身體不?好,醫說最是不?能生氣,就你一個能長伴身側的。”

    他輕哼一聲,給那小孩下了令,“你要負責哄他寬心,讓他高興,讓他無憂,讓他可以長命百歲。”

    琇瑩覺得阿兄說得太霸道,好像人家孩子是個哄他開心的物件,但并未說什么,他只是向婦人歉然一笑。

    他道歉成,他阿兄道歉不?行。

    可小孩這次就接了,還跪下來給琇瑩磕了個頭,主動喚了句先生,起身來到琇瑩的手邊。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阿父教的,他記得呢。

    琇瑩實在是不?明白,但也不?探究,他望著小孩不?舍的眼神,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去跟你阿母說幾?句話,快要走了。”

    小孩聞言就撲到他阿母的身邊。

    琇瑩牽著自己的阿兄到一旁,留著小孩與婦人說話的空間。

    早被派出去調查小孩的侍人雙手奉上了小孩的消息,讓阿政過目。

    阿政細看?了,覺得沒有問題,才放了回去。

    “沒什么問題,這孩子就是此?地之人。因著前些年?的戰亂,他阿父阿母便?從故里遷到山陽,人地兩生,所以他才在這常受人欺凌。這孩子品性不?錯,沒有打罵過別人,沒有欺負過別人,只有別人欺負過他,更?沒有偷雞摸狗的行徑。”

    他思?索考量,看?著琇瑩,放松了眉目,“雖然不?知他天資如何?,但是三歲看?大,五歲看?老,他品性尚可。你雖一時興起收下,但還不?錯。”

    琇瑩溫柔注視著他,然后忍不?住笑。

    他阿兄是得多擔心他老了被人給騙啊。但他還是想讓他阿兄寬心,他并非不?識人。

    “阿兄怎知我是興起?我承認一開始確實覺得他像阿兄,是惻隱之心。可后來我是真的歡喜。否則他阿母怎么求,我都不?會松口?,畢竟他是我收的第一個弟子,我若立個學派,他就是開山大弟子,來日最能承我心志的人啊。”

    我見了他眼睛,便?知他純粹。他一路被制,仍不?愿口?出狂言,我便?知他知禮,我見了他阿母就知道他讀過書且家教頗嚴。這便?是我想求的弟子。

    他看?著那小孩將他給的金丸全給了他阿母,然后含著淚,往他這走,一次都沒有回過頭。

    他的眼光除了五年?前的那只瘋犬外,從未出過錯。

    阿政輕頷首,順著他目光看?去,這種樣子的孩子,純粹自然,知禮純孝,再加上獨立堅定,是琇瑩最為欣賞和愛護的。

    與他喜歡的一點?都不?一樣,他養子,頗為喜歡全心依附他的。

    不?過無妨,他倆沒必要總是求同,就像琇瑩也不?是總是依著他的。

    琇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以為他阿兄是羨慕。

    他忽然品出了點?收徒的快活意味,得意洋洋的翹起了尾巴,發出清朗笑聲,然后因為笑得太得意了,又咳了兩聲,將自己的身子倚在他阿兄的肩上。

    “阿兄別太羨慕我,哎呀,我這第一次收徒弟,得送個禮的好。”

    他摩挲全身搜尋著拿得出手的禮物,沒注意到那個小孩已經到了他倆的面前奶聲奶氣的行了個禮。

    阿政無奈的先讓人給他治傷,而后將他已經面紅耳赤的幼弟扶正。

    琇瑩不?光是因為在弟子面前失儀,而是身上什么都沒有,只有一枚從雕傳國玉璽的和氏璧中剔下的證明他身份的私印了。

    可那枚印,他根本就不?可能給。

    不?是因為多貴重,而是這枚印意義非凡,乃是統一時他阿兄親命李斯連同玉璽一起雕來贈他的。

    “白璧同源出,你我無嫌隙。”

    阿兄的話歷歷在目,琇瑩視若性命,到哪里都帶著,自然不?會給。

    最后他只好無奈的向他腰間掛滿玉印的阿兄攤開了手,他掌心向上,自然從容。

    “阿兄,賞我塊玉吧!”

    他依舊還是那個會向他撒嬌,會什么都與他說的琇瑩。

    阿政勾起了唇角,他很喜歡琇瑩直接告訴他所求,會向他索取,他很享受他子的依賴。

    于是他頗為無所謂的取下了一塊系在腰間的藍田玉,用玉輕輕拍了兩下琇瑩的手心,似對他在說,粗心。

    那枚玉放在琇瑩的手心,然后系在了孩子的腰間。

    琇瑩低頭給小孩系完玉后,才輕笑著問他。

    “你想我以后喚你什么名字啊?”

    小孩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說,“阿母喚我信兒,先生也可以。”

    琇瑩想起了李信,他頓時忍俊不?禁。

    小孩子不?明所以。

    “先生為什么要笑?”

    琇瑩彎下腰,笑瞇瞇地與小孩子道。

    “我有一個友人,是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他也名信。叫你名時,忽想起了他。”

    那小孩的眼頓時亮得嚇人,很是灼熱,“先生,我也想當將軍,保護阿母和先生。”

    琇瑩聞言就輕輕的笑了,他從來不?會掃興。

    “好呀好呀。你以后一定會成為大將軍,保護好先生和阿母,你也可以保護天下的所有孩子的阿母和先生。”

    然后他的臉忽然皺巴了起來,他哭喪著臉對他剛到手的新?徒兒嘆氣。

    “可我沒當過大將軍。我不?會。”

    那小孩轉向了阿政,或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一直都不?是很怕阿政的威勢,而且還有心思?關心琇瑩。

    “先生別難過,先生是病了,先生的兄長比先生大,一定會!他可以教我呀!”

    阿政瞥了這個孩子一眼,不?置可否。

    兵法嘛,他雖不?善但是是會的。

    琇瑩卻被他萌到了,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發。

    “信兒放心,等我回咸陽,一定帶你去找王翦先生,還有尉繚先生。先生從百家那里換的兵書啊,尉繚先生兵法書的初稿啊都留給你。哦,還有給你鑄一把合適的兵器,先生信你一定會成為天下最厲害的大將軍!”

    等一下,信兒,信兒,大將軍,他忽然想起了歷史上的另一位的名信的大將軍。

    不?會吧!

    他認不?出他阿兄的錯誤又一次降臨了嗎?

    他被自己的想法驚得又咳了幾?聲,他偏頭看?著眼前這個三頭身的小家伙,直呼不?可能。

    他的爛手氣就只能支撐他遇到他阿兄這張頂級王卡。

    他挺直了脊背,但還是忍不?住將手放在了小孩的肩上,用一種慎重又期待的態度跟他道。

    “信兒全名叫什么?”

    小孩不?知道他為什么他突然眼中帶著那么大的期待,只是歪頭沖他笑得開心,實話實說道,“先生,我叫韓信。”

    “真叫韓信啊!”

    琇瑩驚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他又開始咳嗽,但臉上突然迸發出巨大的喜悅,他本就稀罕這小孩,現在知道他是韓信了,看?著他跟看?著他最心愛的大秦國府的錢一樣。

    他摟著韓信的小身板,貼著那軟乎乎的小臉,開心的笑。

    “先生的好徒兒,好徒兒,怎么那么可愛呢!”

    阿政懷疑要不?是他現在身子不?好,估模就要直接親上去了。

    韓信?普普通通的名字,有什么大魅力讓琇瑩一下子愛若至寶。

    韓?這個年?紀,是韓非的孫子嗎?那不?該在修法上有天賦嗎?

    他難得未理清頭緒,開始回想細節。

    韓信第一次感受到了他先生的活潑開朗,先生怎么感覺跟他差不?多大呢!

    不?過真的好可愛,先生鳳眼輕瞇,小酒窩也露了出來,整個人像是他喜歡吃的一種甜甜的草根。

    他是想如以往摸小貓崽一樣摸一下先生的頭發,是不?是像是貓兒皮毛一樣,軟乎乎的帶著暖意。

    然后他就看?他先生的兄長,那個長得俊美得不?像凡人,一看?十分?有權勢的貴人,向他看?了過來,面色稍顯柔和。

    “韓非的家人交給李斯與蒼吧!”

    他的先生有點?疑惑,但很快就起來了,然后輕笑著牽他的手,像是他往常跟阿母撒嬌一樣牽著他的衣角,他的先生在他的兄長面前真的好稚氣還帶著點?傻乎乎。

    “他與韓非沒關系啦,不?要每次遇到一個稍聰明的姓韓的人就想著是韓非的孩子呀!”

    他原以為先生的兄長那個一看?脾氣就不?好的人會生氣,可也只是沖先生哼了一聲,然后道了一句,“你為何?高興?”

    先生便?點?了點?頭。然后輕聲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還沖他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他就輕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他,他不?由想跪下,但他很快就移開了,繼續牽著先生往前走。

    他是先生的兄長,因為他看?著先生的眼里總帶著柔光,跟阿父的眼睛一樣。

    認完徒的當天,琇瑩就又起了低燒,然后直到回咸陽之前,他都沒下過馬車。

    阿政因為要趕路,故而一路上沒打帝王的儀仗,一趟下來也沒遇到幾?波正經刺殺,只有幾?伙山賊,當然也不?要琇瑩動手,琇瑩就坐在車上巴巴的看?著他阿兄穿著胡服,束著玉冠,讓侍衛圍住了山頭,提著泰阿帶著其他的侍衛上山去剿匪窩。

    最過分?的是阿兄連小信都給帶走了,讓他和幾?個侍人在底下等。

    他徑自坐在馬車發呆,他也想去,越想越氣,咬碎手帕。

    他在下面等的望眼欲穿,然后一群從山上逃竄下來結果被侍衛攔住的山匪可算撞上了刀口?子,琇瑩來了精神,直接上前精神摧殘了一通。

    “你是誰,你在哪?你還是你嗎?”

    三大問題加上他的詭辯將那群山賊逼到了神情?恍惚,開始思?考人生。

    琇瑩神清氣爽,旁邊的侍人也神清氣爽地放下在耳邊的手。

    在公子的邏輯內除了陛下沒人可以跳開。

    阿政下來的時候,泰阿光潔如新?,他身后侍衛搬了幾?個大箱子。

    有一個懷里還抱著個眼睛亮晶晶,胸口?處鼓囊囊的韓信,一臉崇拜的望著阿政。

    琇瑩掩唇輕咳,他就知道,他阿兄教子的狼性教學雖遲但到。

    韓信被放下來后,就揣著滿懷的金丸往他身邊跑,“先生,先生。我給你帶了好多錢!”

    他跑得太快,又揣得太多,金丸就咕嚕嚕的往外蹦,等他到琇瑩這里已經掉了一大半,地上散的全是金丸。

    琇瑩快速鉆下了車,他拽著自己的寬袖子展開笑著看?他,“小信,先生準備好了。”

    韓信開心無比,頭高高的仰起,渾身上下帶著驕傲,往懷里一掏,給琇瑩掏了滿滿的兩大把。

    “先生一半,阿母一半。”

    琇瑩笑瞇瞇的看?著他將金丸放到自己的袖子上,然后配合的發出高聲感慨,情?緒激昂。

    “小信太棒了,先生真的超喜歡。”

    他說得溫柔,韓信的頭越抬越高,脖子梗得跟只大白鵝也差不?多了。

    阿政看?著一大一小互動,琇瑩平時哄他的時候,他小時候不?會也跟這個傻小子一樣吧。

    他仔細回想,琇瑩每次夸他,他就只是慷慨激昂的雄心壯志會多說點?,會忍不?住會笑罷了。

    這小子一看?就是沒經過事,朕才不?會梗脖子。

    琇瑩感受到他的目光,就抬頭沖他笑,然后摸了摸韓信的頭,讓他去玩。

    他自己則是揣了一把的金丸悄咪咪的往阿政身邊挪,然后把那一把金丸放到了阿政的手上。

    “小信忘了給阿兄帶,我的給阿兄。”

    阿政垂眸看?手上的金珠,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他抱拳倚在樹干處,身穿束袖胡服,玉冠歪斜,發絲散了他也不?管,滿身的少?年?意氣。

    他偏過臉來,輕勾的唇角輕松又閑適。

    他在這一刻與琇瑩真的很像。他也是紅塵中的貴公子。

    一縷陽光斜斜的照在他的半張臉上,把他眼眸照得溫柔又剔透,但他將修長的手指輕捏琇瑩的臉。

    “他巴巴送你的金丸反向朕獻了殷勤,你倒是舍得。”

    越大越傲嬌,嘴硬但心軟。阿兄是他心軟的神。

    琇瑩在心里輕嘆,輕輕用頭蹭了一下他的肩膀。

    “就是覺得好,想給你。”

    若要給你,我沒有什么不?舍得的。因為太愛你,所以想把最好的給你。

    阿政朗笑出聲。

    “你一直這樣。”

    似嗔似怪,其實是句開心話。

    琇瑩跟他一起笑,“阿兄跟以前一樣,我不?敢變。”

    他的阿兄已經不?年?經了,三十五歲,多年?案牘,他眼角的細紋都述著每一折時光。

    但他從不?屈服于命運,自然身體的哀老乃至死亡也不?能讓他屈從,哪怕今朝要死,他也要縱馬長劍。

    他依舊向琇瑩昭示著蓬勃的生命力,依舊郁郁蔥蔥。

    很多年?前就是這樣。

    琇瑩,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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