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消愁(有一個小番)
一開口就是誅心之語。
眾人齊跪高呼不敢, 李斯卻在這時出列了,他俯身拜阿政,高聲道, “陛下,斯有一議,諸君細聽, 廢分封, 以立郡縣才是大計!”
阿政向下投注目光, 王綰也直起了腰。
琇瑩站在他身側, 他有些驚訝,他不明白李斯為何現在出列,他明明可以等他將王綰的銳意折了, 沒有阻力的再行此議。可為何玩在忽要正面以對?, 李斯,他明明最是講求結果, 心思縝密,可現在卻不愿做著最省力的事。
為何?
他輕扭了頭?,下意識望向李斯,他已不再年輕,鬢角又添了白發, 眼角有了細紋, 可他的身姿依然如初見,依舊是清雋書?生氣。
比起當初, 他此時意氣風發, 目中堅毅。
他可以贏得漂亮, 說?服所有不服的人,不用琇瑩的幫助, 他亦可掃平荊棘!
是了,李斯是個重利之?人,可他也有傲氣啊。
他是李斯,那個阿兄等的可做秦相?的大才。
他不這樣做,配不上他李斯,亦配不上我?阿兄了。
琇瑩忽然知道阿兄為什么明知會背叛仍要以國士相?待,重用他了,
他斂下眉目,收回了目光,直起身子看李斯進言,與支持分封制的王綰爭論。
“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然后屬疏遠,相?攻擊如仇讎,諸侯更相?誅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皆為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甚足易制。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也。置諸侯不便。”①
他鏗鏘有力,姿態從容卻帶著堅定。
琇瑩看著王綰后面的一些家族勢力強大官吏的譏唇反擊,被他一次次地駁回,他才思敏捷,文?辭優美,字字珠璣,甚至還帶著他固有的圓滑讓人不失面子。
妙極,確實是大才,我?在言辭方面確實距他遠矣。
他聽著李斯的話語,有些精妙的地方便暗自記下,遇到有道理的地方更是直接就點頭?。
阿政掃過?他,手指輕輕曲起又松開,動作微小得讓人看不見。
我?家的傻孩子,李斯傲氣是有,可更多的是算計啊,怎么一點都?看不出來呢?
正如琇瑩所想,李斯此時并不合適,將所有的壓力轉移到自身。
可又是合適的,因為他這樣做,能得到的更多,他可以得到我?的重視和堅定的支持,將自己徹底的與我?綁定。他篤定我?不會虧待他,亦不會棄他。
真是自信啊,不過?這野心勃勃的樣子才像李斯,他要取代琇瑩做這把最利的劍,他在證明,在此時此刻,他才是我?最好用的劍,他才是天子劍。
琇瑩對?目光敏感,悄悄抬起頭?與他目光交匯,片刻之?后,琇瑩便明白了李斯的目的,但他又很快用眼神告訴阿兄,即使?他有算計,可我?在這個地方仍不如他,我?需要誠心學?習,愿意讓他。
平和中正,青年干凈清澈,他可以在陰謀詭計中攪弄風云,狙殺敵人,可從來不會將自己的陰狠對?著自己人,他最是寬和溫雅,可識人長處,自己多加勉勵的。
阿政移開了目光,投入到下面的辯論之?中。
這場辯論辯到黃昏,張蒼已經跪坐到腿都?麻了,他悄悄的挪了幾次,才不至于殿前?失儀,他看向在前?面一動不動的琇瑩覺得奇怪,公子腿不疼嗎?
事實是琇瑩腿也疼,可他現在聽得起勁,他第一次見這么大型的辯論,以往學?宮也有,可沒現在這樣刺激,他就像夏天喝了冰水一樣酣暢淋漓,哪里肯動。
又一次慶幸當時按捺住脾氣,沒把他給刀了。
阿政也是前?傾身子,耐心傾聽,李斯確有大才。
李斯舌戰王綰及一干能言善辯的重臣,大獲全勝,此時此刻意氣風發,他又一次拱拜道,“陛下,廢分封,以立郡縣方才是萬民心之?所向,請陛下恩準臣之?議也。”
王綰不服氣的冷哼一聲,老?匹夫,要不是公子和陛下都?站隊你了,你能贏得這么輕松,卑鄙之?徒爾。
阿政見眾臣無異議,朗聲總結了李斯的幾個論點,正式敲訂郡縣制。
“天下共苦戰鬬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李卿議是。”②
琇瑩附和出聲,此時顯然是郡縣制的忠實擁泵,坐實了他那陛下的膝犬一稱。
于是上下被迫一心,阿政便將全國劃分為三十六個郡,每個郡設置守、尉、監的書?議,將民眾改稱為“黔首”。
天色已晚,阿政便擺了宴席,大宴群臣。
琇瑩這才在無人處晃了晃腿,跟在他身側,與眾人一起移步。
這次宴會用的是桌椅,一人一桌一椅,阿政依舊單人一排,穩坐主位,琇瑩要稍擠一此,與重臣一列,他旁側便是王綰。
此時倒像是冤家聚頭?,王綰的旁側赫然就是李斯,王綰直接被左右夾擊,若不是理智還在,就只想揮袖走?人。
李斯輕笑,向他舉杯示意,他二人平級,相?對?肆意一些。
“綰,滿飲此杯,一解千愁爾。”
王綰又冷啍一聲,不情不愿地舉杯,而后灌酒進肺腑。
李斯就笑,然后也跟著滿飲杯酒,然后兩人又各自倒了一杯,開始幼稚地斗酒。
可見平時關系確實是不錯,不然王丞相?估計能把酒扣在他李斯的臉上。
琇瑩因為酒量太差加上身體不好,阿政連酒都?沒讓人擺,所以只能乖乖吃菜,他叼著一塊羊小排,啃得盡興。
嗯,看旁邊的兩人喝酒也很盡興,畢竟都?喝得上臉了,已經把所有的矜持與沉穩都?拋下了,用一種瞧不起對?方的樣子繼續喝,更甚者,他倆醉了,在那里小幅度地互踢,彼此小聲的咒罵。
還好知道些體面,沒顯得太過?分。
其實這宴席上的大部分人都?已經醉了,有的人擊鼓敲節,有的人趁酒而舞,就連阿政都?衣襟微敞,露出象牙般的鎖骨,臉上騰霞。
沒喝酒的琇瑩好像是個旁觀者,他就一直看著他們開心瘋狂。
他聽見姚賈先生高呼,“來年史書?可留我?耶?”
阿政也難得縱情,他已不似往日端凝,他的眉宇舒張,笑得開懷,像夏天的烈日,只消一眼,便可灼熱萬物。
他此時微醺,骨節分明的如玉石般的手指舉起金樽,“留!”
尉繚的笑聲很有穿透力,他已醉得口齒不清,卻還是高聲喊道,“來年明月可識我?乎?”
阿政凝望酒中瀲滟水光似凝望萬里秦月,琇瑩托腮不自覺的凝望阿兄,帶著溫和的笑意。
李斯與王綰聽到他的話睜開醉眼,而后相?視一笑,清酒碰杯。
“識!”
今日暢快,難得一醉,一酒消愁,一笑泯仇。
咸陽名利客三千,天下誰人不識君!
哈哈哈,來飲來飲!此間快意不羨天宮。
琇瑩看著看著,而后濕了眼,這場史書?上僅有兩字“大酺”的宴會記錄著多少人的風華正茂,壯志凌云。
時光在此停駐片刻也未必不妙。
他似乎也被這酒氣醺得也有三分醉意,他頭?發散了,發髻也歪了些許,幾縷黑發散在額前?,他笑容璨然,酒脫自在。
“拿我?筆來!我?要作畫!”
他高興之?極,呼著侍人去拿他的筆和紙。
他是小兒?姿態,引得眾人微笑。
上首的阿政兀自笑開,伸出手似邀天地同飲,“天下良臣名將上朕明堂,多多益善乎。”
來吧,天下英才皆向我?而來!
眾臣此時不由自主同他笑,“彩!”
好!江山如畫,何人不垂顧。
琇瑩張開長卷的紙,提筆就畫。
他畫上首王尊金玉相?,鴉青發,烏沉眼,從容態。
堂前?眾臣醉態,各有各的脾氣心性。
只有墨筆,他就勢勾著王綰的酒水畫出深淺不一的層次。
且佐酒入墨,繪此卷浮生。
“暢快!”
他畫完之?后,擲筆于旁,掉進酒水之?中暈開墨痕,順勢往桌子上一躺,大笑起來。
侍人乖覺上前?將他的畫收走?,準備去晾干。
他也不管,倒是上首已經醉了的阿政看了一眼畫上的自己,坐好了才沖他道了一句,“你忘加上朕的冠冕紋飾了,姿態不莊重,重畫!”
他面無表情,語氣也沒有波瀾,但是眼睛里全是笑意。
琇瑩就看著他笑,“好呀,等會我?重畫!”
“公子就是好啊!”王綰大贊,他一改平時沉穩的樣子,瞪著醉眼,忽然起身拍上琇瑩的左肩。
幾位老?臣和李斯已經快醉暈了,就只顧點頭?,李斯點完直接就趴在了桌上。
王綰也是說?完就倒地不起,還撞倒了幾個玻璃壇子,灑了一地的酒,滲進了地里。
阿政也醉了,他看著暈了一地的人,支著額,伸手讓琇瑩拉他。
“幼弟,走?了,回家!”
三巡酒過?,熱鬧褪去,現實就是一屋除了琇瑩以外?沒一個能站起來的,可不是嘛,王宮里的酒是經過?琇瑩改良提純的米酒,度數本來就高,又照壇喝,能不醉嗎?
琇瑩看著躺得橫七豎八的群臣,囑咐侍人給他們熬幾盅荼,等他們醒了就送回去,他豪氣也沒了,牽住了現在唯一一個還算清醒的他阿兄的手。
“他們趴下了。”
琇瑩突然無力,小聲附和道,“阿兄說?得對?,你酒量極好,他們不行。”
阿兄啊,別人喝三杯的同時,你只喝一杯,他們能不趴下嘛!
阿政看著他片刻,琇瑩向他笑,“阿兄,我?們走?!”
阿政依舊沒有表情,又盯著他看,“琇瑩,你為什么不拉朕起來?”
琇瑩正準備拉他的手踡了踡,心道慢了一步,要完。
果然很快,阿政就坐在那里,語調慢悠悠的,“朕就知道,你大了,不聽話了。現在都?不扶我?了,等到以后啊,唉。”
琇瑩嘆氣,他該怎么說?,他阿兄一般不醉,只要一喝醉要么豪氣干云,要么就悲春傷秋,情感豐富到讓人咋舌。
好在這時就他和他阿兄,不然阿兄一定會社死?的。
阿政單手托著臉,扭頭?問?他,“以前?有人與朕說?,我?醉時他背,醒時他跟,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琇瑩捂著臉笑起來,他單膝跪地,寬袖如流水垂在地上,沾了水漬,他將背部對?著他阿兄,“我?知道,我?背阿兄。”
阿政將自己的重量擔在他身上,“你上次給的伏誅的六國余孽名單多算了一個人。”
琇瑩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說?,他偏過?頭?,想起了他在回咸陽之?前?,為了防止項羽出生,親自刺死?了那對?夫婦,一時心如刀絞,眼淚滴了下來。
“兄長莫問?了,求你。”
我?做了惡事,求你不要了解。
阿政摸了摸他的臉頰,替他擦了眼角的淚,“是傷了無辜之?人嗎?”
琇瑩垂下了眼睛,將他的臉隱在了暗處。
阿政笑起來,他將手放在琇瑩肩上,“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你背我?吧!”
琇瑩感受到背上的溫度和重量,他直起身子,背起了他的天地。
“阿兄,是殺了人,殺了一個未出生的孩子,是你我?最厭惡的事。”
婦人死?前?的哀求將是他一生的噩夢,可他還是要殺。
阿政將頭?放在了他的脖頸處,風一吹,他酒醒了些許,濕潤的呼吸聲,他笑聲入了琇瑩耳中。
“你派人劫了我?赦免的呂不韋,做出他自殺的模樣。你肢解了荊柯還不解恨,要將他凌遲,還有那個趙高,這個孩子亦是。琇瑩,你想告訴我?的是其實這些人殺不殺無所謂的,只是因為你的執念。”
“你明明知道阿兄不可能怪你。”
他的聲音飄忽,如帶著水汽的霧,琇瑩被他包裹,受盡偏愛。
“阿兄,我?確實殺心過?甚,但我?控制不住,我?不希望你走?到我?曾經見過?的下場。即使?你不在意,我?也會想去替你鏟除。我?曾經想過?殺了李斯,時至今日,依舊未熄殺意。”
因為你的愛太真,阿兄,所以我?愛你如命,敬你如天,所以我?怎么可能會容忍你受辱,哪怕是另一個時空,我?亦無法接受你死?在沙丘,咸魚覆身。
他們怎么敢!
阿政輕輕笑,摸了摸琇瑩的額發。他今日格外?愛笑。
“琇瑩,我?其實并不恨呂不韋的打壓,他亦為大秦建功,所以秦王要赦他。但朕知人心都?是偏的,琇瑩若待朕與旁人無異,朕亦會難過?。所以你只是偏私,哪里來的殺心過?甚,你又沒有提著刀見人就殺。”
“呼嚕呼嚕毛,嚇不著。不要怕,阿兄在這里,會陪著你。”
琇瑩的淚如斷線的珠子,大滴大滴地往下流,他向上托了托阿政,“嗯。我?知道,阿兄總是會保護我?的。”
他總能得到阿兄的原諒和寬容,讓他覺得做了那些孽事的自己不是那么不容于世。
就這樣吧,他愿意。
項羽必須死?。他既然出現,他就是個禍害。
第122章 夜雨約
琇瑩背著阿政走進了寢殿, 揮退了跟隨著?的侍人,將阿政輕輕放在了床上。
“阿兄,張嘴, 我喂你。”
他試了溫度正好,于是親自拿著?湯勺一點一點喂阿政喝醒酒的藥茶。
阿政被他一路背回來,酒已經醒了一半, 見?他真的拿了個?小勺, 還每次就舀一點, 送到?他嘴邊, 實在忍不住將碗拿了過來,直接一飲而盡。
“你還小,不準學?六國貴族不好的毛病, 華而不實。”
也?不是數落, 單純是他藥茶越喝越苦,他還是很享受弟弟喂的。
還有深層意就是, 六國那些人都是大傻子,你就得跟阿兄學?。
琇瑩翹起了嘴角,他也?不想讀阿兄的心思,可阿兄一抬眼他就知道了。
“嗯,六國貴族奢侈無度, 食不厭精, 膾不厭細。阿兄放心,我不學?的。”
他接了碗, 一邊乖巧回答, 一邊上手給他阿兄脫衣服。
“阿兄, 伸一下手。”
阿政倚在床柱上,聞言配合他動作, 琇瑩把他冕服脫了放在一旁,阿政斂目,坐在床上等他給自己解頭發。
“郡縣制已經確定,各郡的郡守朕都定下了,李斯最近忙著?修法和制新禮,各地的戶籍地冊便發給你部,交予你做。”
琇瑩點了頭,招手讓侍人端盆進來,他接了水讓侍人退下后才道,“本就是我分內之事。”
他猶豫了片刻,想到?他與李斯和宗正先過目的那群儒生?給阿兄定下的禮法規制,李斯雖拒了,將之擱在一旁,可他仍是氣憤。
“我有些氣憤,好吧,我不滿已甚。你給百家的待遇多好,他們征詔而來,若非為了收攬百家人心,他們儒家那群只知禮法既從未有過治理地方?經驗亦沒有經過我大秦的考試就一步登天當官的只會舞文弄墨之徒,我如何容下他們影響后續的官吏錄取的模式,寒我大秦萬千學?子向學?之心了。”
“可是這點小事他們也?做不好,給你定的禮儀多照周禮,幾乎一點都沒改,妄圖試探你欲行?分封制的態度,未免惡心。”
他阿兄如何能用?旁人剩下的牙慧!
阿政看他是一臉的不滿和嫌棄。
他其實酒還沒醒,腦子有些暈沉,未聽?得太清,只隱約覺得琇瑩不滿。
他拍床讓他坐到?身邊來,眼尾有些紅意,一看酒就沒全醒,說話也?沒往日邏輯清晰,有些顛倒。
“不滿?見?了儒家的折子。”
琇瑩擰了帕子,坐在他身側,給他擦臉和手,然后從旁側拿著?玉梳給阿政順頭發,他認真的梳發,聞言手頓了一下,直接將梳子放回去了,摟著?阿政的腰。
“阿兄對他們的安排禮遇太過。”
“學?宮之中也?有才高者,我剛建的上學?宮偏修禮者也?數不勝數,實在不行?,我和通古也?可以定下新禮,他等也?不想想為何要他們定禮。”
阿政忽然笑了,以他對大秦的掌控力,琇瑩都知道的事他如何不知,只是琇瑩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收到?那封退回折子的儒家今晚可睡不著?了,希望他們能明白朕的意思。
他撫著?琇瑩的脊背,眼眸深沉,只是落到?琇瑩身上就顯得無比柔和。
他越溫柔,琇瑩越是替他委屈。
“我們的名正言順,國家治理都用?不上他們,他們欺負人,我要把他們趕出咸陽,他們不是喜歡教化?眾生?嗎,那就都去給大秦戍邊吧。”
我阿兄那么?好,那么?溫柔,那么?完美。
那群傻子,他明天就去給他們趕出去,對,他還得讓碩去把他們腿打斷!
阿政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該就寢了。”
觀其后效罷了,他們若是不愿,朕也?不稀罕,一個?區區儒家罷了。
他閉上了眼睛,似是無意給琇瑩念了幾句荀先生?的《非十二子》。
“終日言成文典,反紃察之,則倜然無所歸宿,不可以經國定分。”
整天談論制定禮義法典,但反復考察這些典制,就會發現?它們迂遠得沒有一個?最終的著?落點,不可以用?來治理國家、確定名分。
此話一出,頗有些陰陽怪氣的味道,琇瑩瞬間懂了他的心思,福至心靈,阿兄就差張口直接罵腐儒了。
跟阿政的含蓄不同?,他更狠,直接就罵他們那群儒生?的鬼樣子。
“其冠絻,其纓禁緩,其容簡連;填填然,狄狄然,莫莫然,瞡瞡然,瞿瞿然,盡盡然,盱盱然;酒食聲色之中則瞞瞞然,瞑瞑然;禮節之中則疾疾然,訾訾然;勞苦事業之中,則儢儢然,離離然,偷儒而罔,無廉恥而忍謑訽,是學?者之嵬也?。①”
一個?兩個?的德行?,一群賤儒!
他們最好識時務,快些給自己拾掇干凈,最好明天就讓我看到?行?動,不然我保證他們會死的很難看
果然,只要你真的把荀先生?的書讀了好多遍,罵儒生?簡直跟天賦技能一樣張口就來。
阿政睜開一只眼,直接將他攬在身邊摟在懷里?。
怎么?一直小小一只,他是不是要察看一下琇瑩的吃食。
“最近朕瞧你最近又瘦了些,還是食欲不振嗎?”
琇瑩忽然恨自己太懂阿兄了,難過死了,本來以前的時候就比阿兄矮好多,后來發育時好不容易竄了一點,可還是差一截了,現?在不發育了,這輩子,除了穿高跟鞋這種?物理方?法之外,就只能維持到?阿兄肩膀的高度了。
“沒有,最近胃口還行?,阿兄不用?察看的。我真的不會太長高了,阿兄,過了發育期吃再?多也?長不高。”
他幾乎是欲哭無淚的說出了這句話,他的心在滴血。他花了好久才接受了自己長不成阿兄那樣威嚴高挑的模樣。他為啥除了臉以外其他的地方?一點都不像阿兄啊。
他這話是言過其實,他挺高的,雖然比張蒼矮了點,但比李斯高些呢,就是阿政和恬阿賁和信他們這些武將們太高,導致他每一次站在他們身邊才是清秀文弱,小鳥依人。
他要站在特定的文臣中那就不是了,比如在法家里?,他那是秦人特有的高挑和強健,端看跟誰比了。
阿政輕笑,他拍了拍琇瑩的手,捂住他的眼睛,隨即也?閉上了自己的眼睛,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他似睡非睡,只是側顏安然恬靜。
在他懷里?的琇瑩見?他手來,不僅沒有掙扎,甚至還微微低頭,配合著?他動作,他一瞬間被黑暗籠罩,便自顧自笑開。
“阿兄,我回來時嗅得水汽彌漫,恐有夜雨至。”
阿政嗯了一聲,松開手讓他往床里?去,“濕度不大,這雨影響不了民生?。夜雨傾致,你我便跟以前一樣枕微雨聲入眠。”
琇瑩握住他手,將自己與他的獸皮都往上拉了拉,他很乖巧將臉頰放在阿政的肩頭,“阿兄,真希望你我以后能一直這樣,到?老了也?可以共枕微雨,一直一直在一起。”
阿政不自覺的笑起來,他此時散發側臉直面琇瑩,摸了摸他的頭發,無聲的答應他。
當然會一直在一起,天下沒有什么?可以將你我分開。
雨確實是來了,敲打窗欞,他們卻相伴而眠。
他們睡得踏實,剛下宴就被邀來參加儒家聚會的張蒼卻怒氣沖沖。
“你寫折子就寫你自己的名字,別勾儒家身上,你什么?時候能代表我一派了!”
他一身酒氣,翻著?那道語氣倨傲,幾乎十句禮法有九點九都是周禮的折子,幾乎快要厥過去,他也?顧不上什么?禮了,直接指著?那個?寫下這折子的老魯儒破口大罵。
“你個?賤豎是不是瘋了?寫這玩意兒是不想要命了吧!你要活膩歪了就自己去廷尉府蹲大獄去,要還不過癮,你就讓人給你推市口斬首去,省得天天頂著?一腦袋水晃蕩,讓人生?厭!”
那老魯儒在儒家輩分挺大,雖然被這封退回的折子嚇得夠嗆,但是此時被張蒼一罵也?來了勁。
“不愧是荀況的高徒,不知禮的孽障。此折乃我齊魯之地儒者皆通過的,怎么?現?在攀上秦公子,就敢在老夫面前耀武揚威了。”
張蒼怒急反笑,他將折子扔到?地上,直接撥劍將那老魯儒的案砍斷。
“我耀武揚威?是你們懼怕王怒,請我而來。現?在卻辱我先師,我恨不得砍了你們,還要我助你們與公子說情,可笑!”
那群魯儒是被他這一出整怕了,但還是梗著?脖子,“粗俗無禮,蠻夷!”
他們還要與張蒼繼續爭辯,卻被儒門而今的話事人淳于越攔住了,他是一個?聰明人,起身深深向張蒼一拜,“蒼且消消氣,此等危機之時,我儒家內部更應團結一心,想出個?對策來。”
張蒼聞言冷笑,他直視著?淳于越道,“公子有句話我很喜歡,他說萬里?堤壩,潰于一孔。若是在微時做不到?填補空隙,就只能拆了有孔的堤壩,免得大禍臨頭,禍及池魚。”
“你管不了他們,一心想著?齊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能出更大的亂子,不如同?墨家一般早分了了事,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他對著?那群魯儒輕哂一聲,笑得諷刺。
“再?說我也?不愿同?這等子張子夏氏賤儒一起。”
“這談何容易!”淳于越還要再?說,想勸一勸張蒼,卻哪里?攔得住張蒼,他掙開淳于越的手,施禮一拜。
“道不同?,不相為謀,如果齊魯之儒可代表整個?儒家,蒼可代表我先師,我這一派弟子從此便不以儒家弟子自居了。”
張蒼大步踏出門,徑直踏入微雨中。
剩下眾人面面相覷,都白了臉,良久,那末席有一儒生?道,“張叔公是不愿幫我等求情嗎?”
他一石激起千層浪來,所有人鬧成一團。
誰都怕死!
他們也?沒料張蒼會直接不做儒家弟子,那誰能去讓秦公子琇瑩幫忙平息秦王政的怒火。
所有人互相推卸著?責任,試圖推出個?倒霉蛋來讓這帝王一怒落不到?他身上。
淳于越苦笑,儒家行?至今日,早已尾大不掉。
時也?命也?。
這處處的鬧劇,淳于越已不在年輕的臉上閃過堅毅,他看著?烏蒙蒙的天,長嘆一聲。
“諸位,天亮了!”
所有人都望向外面,雨已經停了,太陽露出了一線微光。
那坐在后席的孫叔通卻站起身來,他素以機巧為人不恥,“先生?,我等去認錯吧!”
他剛說完便被那些齊魯之儒針對,罵了幾句投機鉆營,失節恥辱,便也?不再?語只是靜坐著?。
這儒家不能呆了。
張蒼深夜出行?被守城衛兵給抓了,琇瑩一早剛醒就從侍人那里?聽?了這個?消息。
他靜默了片刻,也?沒說情,就坐在阿政下首又吃了口肉羹。
“阿兄,讓他呆在那兒吧,深夜出行?,該!”
知法犯法,還求個?鬼的情,而且明明知道他這幾天生?儒家氣,還去儒家。
阿政瞥向他,輕笑,“小孩子脾氣,張蒼又不知道你為何生?氣。”
琇瑩咬了一口用?麥粉做的饃,他加快了吃飯的速度,但還是嘟囔著?反駁他阿兄。
“他身為下屬,不想著?為我分憂,就想著?給我找事。”
阿政摸了摸他的頭,知道他早就心軟。
“小朝會還得一會,去吧。”
琇瑩有些羞赫,畢竟剛罵過人,就巴巴去給張蒼到?廷尉那里?打點又去交罰金,他面皮薄,實在是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讓侍人給他備車急吼吼的要出門。
阿政輕笑,給他鋪了個?臺階,“延尉那里?有些冷,多穿點。”
琇瑩聞言抿唇笑了,他給自己披上了狐裘,又拿著?兩件狐裘就要走。
“阿兄,牢里?冷,他還在算地冊,不能凍著?了,我就只是去給他送兩件衣裳。”
阿政又看了他一眼,提醒他,“直接去,時間急。”
遇到?任何人不用?停留。
琇瑩點了頭,直接出了殿門。
十一月底正是天冷之時,風挺大的,吹得他衣袖獵獵作響。
他上了馬車,碩坐在車前裹得嚴嚴實實,為他驅車。
馬車駛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出了章臺宮。
碩隱見?宮門前有一人影肅立,以為有事急報,想著?琇瑩的性子就放慢了速度。
琇瑩閉目坐于車上,感覺車速慢了,便打開了車門,他瞥了一眼不遠處見?到?馬車興奮不已就要急步上前的孫叔通,很快收回了視線,對碩道,“不必停留,先去廷尉。”
碩應是,揚鞭催馬,琇瑩也?將車門關?上,徒留孫叔通尷尬立在原地,看著?他的馬車遠走。
琇瑩很快就到?了廷尉府,他拿著?衣物還有罰金就打開了車門準備下車。
“公子。”
他剛站穩就聽?見?了蒙毅的聲音,他扭頭看去,“阿毅,怎么?不戴手套就騎馬來?今日風大,小心風寒。”
蒙毅利落下馬,他用?凍得發紅的左手揉著?他那也?發紅的右耳朵,另一只手牽著?馬,然后小跑著?過來他身邊,先是行?了一禮,后又很是焦急的問他。
“公子,蒼丟了!”
他一早上打算跟張蒼一起去上朝的,結果就聽?長樂候府的侍衛們說張蒼徹夜未歸,到?現?在還不見?人影,立馬就來廷尉府報案了,沒想到?碰到?了公子。
琇瑩將自己的手套脫下來給他,聞言笑了,他指了指廷尉府的大門,一邊朝里?進,一邊解釋道,“他昨夜出行?被抓了。我也?是今日才得了消息。”
蒙毅也?是嘆氣,“他半夜出門干嘛!”
琇瑩不置可否,直奔廷尉府里?交罰金的地方?。
不管怎么?說,先把罰金交了!
那收罰金的吏見?他和蒙毅一起過來,覺得自己快要暈過去了。
一個?李丞相就夠了,為什么?公子和蒙大人也?來了!
琇瑩見?了李斯也?很吃驚,他與李斯互相見?了個?禮,才道,“通古的消息竟如此快!”
李斯眼底一片烏青,聞言立馬回話,“不是臣得消息快,是昨夜臣與尉繚先生?酒醒后討論新法宿在了廷尉府,半夜就見?張蒼那不省心的被抓了,問他干什么?去了也?倔得不說,臣實沒法,便想著?先交罰金再?說。”
他的消息可不能比王上和公子快啊!
琇瑩見?他如此謹慎,不由好笑,他真的就是隨口一問。
“離朝會還有點時間,通古,瞧你眼下的烏青,你再?去瞇一會吧。我先去見?見?蒼。”
李斯笑起來,拱手應是,目送他離開。
能管那臭小子的人來了,他可不想再?被氣到?。
琇瑩熟門熟路地帶著?蒙毅和碩進了牢房,托李斯的照顧,張蒼也?被關?在他上次的專屬牢房里?,只是形容有些狼狽,他還穿著?昨天的衣服,身上披著?的是李斯的裘衣,頭發散了,一兩縷落在腮邊,低著?頭,不言不語。
琇瑩有些鼻酸,門沒鎖,他熟練地推開,蹲下給張蒼又披上了一層裘衣,還摸了摸他的手,試探溫度,生?怕他冷到?。
“虧得巡防的衛兵識得你,不然就直接被射成篩子了。”
他手掌的溫度讓張蒼抬起了頭,張蒼又很快垂下頭,像是一只失意的小犬。
蒙毅將琇瑩給帶的一些類似火折子的雜物都放在角落,然后看著?一言不發的張蒼道,“那昨天喝完酒來接你的儒家人怎么?沒在宵禁前給你送回去?”
琇瑩制止了蒙毅接著?追問,接過碩給的食盒,將自己拿的吃的給他。
“毅,這些等會兒再?說,先讓蒼吃飯。”
食盒下面隔著?熱水,上面的湯餅還是溫的,冒著?白氣,向外散著?香氣。
張蒼咽了一下唾沫,眼里?有了點神采,接了過去。這是王宮廚下用?麥粉做的雞肉油餅,是他最愛吃的,公子一直記得,總給他捎。
昨天師兄問話時,他一聲不吭把想袒護他的師兄氣得不行?,當時就下了獄,到?現?在一口東西都沒吃。
他咬了一口,胃部的灼燒感消了一些。
“公子,陛下那的這個?餅就是比咱們府上庖廚做的好吃。”
琇瑩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張蒼亂了的頭發,帶著?憐惜和疼愛。
“他們欺負你了嗎?若是欺負你了,你和我說,我定不饒他們。”
他只知道張蒼去了儒家,半夜三更出了門,其他的一無所知,但他還是問你被欺負了嗎,仿佛張蒼只要說是,他立馬就要給他做靠山,去找儒家的麻煩。
張蒼含著?餅,他搖了搖頭,將自己袖中寫的那個?新建的高級學?宮的下一階段的算術書草稿遞給了琇瑩。
“公子我一個?人抵他們幾百個?,那些個?只爭口舌的迂腐之人,我怎么?可能會被他們欺負!我不再?是儒生?了,我與儒家就此割席。”
琇瑩接了書,將米粥給他,然后和蒙毅一起給他道彩。
他們倆哄著?張蒼,張蒼卻忍不住撲簌簌落下淚來。
“只是我辜負了先生?,琇瑩兄長,我以為我可以繼承他的思想改變儒家的,我讀過《非十二子》,讀過《儒效》,儒家也?可以為這個?新朝添磚加瓦,可為何都不順我意。”
他還未來得及去離開先生?游學?四方?,就和先生?一起被擄來了秦。他最是天真開朗,他的師兄們就沒有不喜歡他的,他的弟子們也?待他親昵。
可是比起李斯韓非浮丘伯幾位師兄,甚至是公子和陛下,他是那個?陪著?先生?最久的弟子,他知道儒家的內里?,知道老師的不甘,他真的想做點什么?,為他的先生?做點什么?。
可是儒家變成這個?樣子,他們不明是非,冥頑不靈,他們甚至辱他先師!
怎可!
琇瑩見?他淚眼婆娑,一把將他抱在懷里?。
“我知,我知,蒼,莫要頹喪,先生?以你為傲。”
張蒼痛哭,“我知道法,所以自愿進來,這是我唯一可以幫你做的。兄長,讓我想一想吧。”
他被抓了也?好,若他受不住央求來找公子說情,公子一定會幫他的。
第123章 心碎太平洋(有小番外,記得刷新啊!)
琇瑩最后是帶著滿腹怒氣和?蒙毅一起出去的, 他剛面對張蒼的溫笑面色在出了牢房之后瞬間沉了下來。
他登上馬車,靠在車壁上,面色不虞。
“我一直不溫不火, 想著搭個底,慢慢引導人心向我大秦。李斯自?儒家?上書后一直有大規模搜書而后焚書的念頭,我卻一直覺得太過野蠻, 千般規勸。”
“可只有一個來認錯的儒生和蒼今天的眼淚倒讓我醒悟了, 絕對的自?由只?會?讓不知恥的人以為我軟弱, 加重他們的放縱。”
蒙毅面色也?是陰沉, 但聞言還是惴惴,他不希望公子因為一時的怒氣影響自?己?的判斷。“公子要站丞相?,支持搜書焚書了嗎?”
琇瑩搖頭, 他捂著眼苦笑, 將手?臂支在車壁上,“禮遇百家?是為了在天下萬民間的名?聲, 一旦焚書便是徹底失去在士子間的名?聲,我不欲如此。”
臣子甚至君王都可以進行暴力之舉,可國不行,國家?必須立身之正,光明正大。
他嘆了口氣, “我昨日確實想了個計策, 本想盡快考慮周全,將提案交給阿兄, 但我現?在覺得這法子不適合現?在的大秦。我也?在考慮。”
眉心緊鎖, 他在思慮秦國未來, 這條道路他忽然迷茫。
他的堅持對嗎?李斯的方法確實是可以立竿見影的。
蒙毅未有吱聲,他們二人一起陷入沉默。
良久, 琇瑩才嘆息道,“死馬當活馬醫吧,今天我必要拖住通古,焚書只?利于一時的統治,而大秦是要走很遠的。”
焚書是快,可能在焚書后還能穩定天下的只?有阿兄,可阿兄只?有一個。
大秦在阿兄手?下像一只?山鷹一樣飛起來,他希望大秦永遠不要停下高?飛,哪怕這次可能要當庭忤逆他的阿兄。
等車到了宮門口,琇瑩下了車,迎面正巧撞上了李斯。
“通古,早啊!”
李斯在前面聽見了他聲,駐足等待。
“公子。”
琇瑩點頭蹦上了車,與他并肩而行,蒙毅跟在他們身后,碩調轉馬頭去馬廄。他們誰都沒理站在宮門口的儒家?孫叔通。
琇瑩一邊朝前走,一邊與李斯搭話,他說?出自?已還沒有想好的點子,他顧不了太多,只?想著擺出自?己?的立場,讓李斯慎重一二。
“上次你?與我說?的焚書之議我還覺得不好,搜書不如聚書,千金買馬骨,高?名?買萬書,我想了個點子,覺得好極了,我而今雖還未理出個頭緒,但還是想與通古你?細說?。”
所以今日被儒家?惹出的焚書之議可別再冒頭了,阿兄現?在一定在氣頭上,可以收拾儒家?,但不要焚書。
李斯作為法家?話事人,也?是愚民,弱民思想的信奉者,他見了琇瑩的態度就皺眉,清瘦的臉上滿是不贊同。
“公子,“以前是諸侯并立競爭,需要鼓勵自?由的言論來招攬賢才,而現?在天下平定,陛下統御四海,法令皆出于陛下,不會?有誤。百姓歸于地,士人學法更好的遵從陛下的御令。公子所推人言自?由,可現?今儒生們不學習當今的法令卻?學習周禮,以此指責陛下,迷惑黔首。您原先說?的放任百家?傳教立書自?流,思想碰撞交流。我不同意。陛下更不會?同意,儒家?的態度并不稱意,公子莫要求情。”
“公子于陛下而言,應是臂膀,而非掣肘。還望公子擺明立場。”
儒家?這次可算點了火,好不容易找了個借口,焚書一舉,李斯勢在必行,或許兄長也?覺得可行。
琇瑩苦笑,他眼里透著澀意,悲傷化不開。
他怎么會?想忤逆阿兄,他從來沒有和?阿兄唱過反調。
但站在國家?的角度上,他的想法雖然變了,但仍不愿意接受焚書這種暴力的方式來消滅思想的萌芽,他不反對不允許百姓讀除了國家?規定以外的書這一個統一思想的國策,他只?是單純反對焚書的方式,以及后續用挾書律強制的治理。
若今日做了,不滿積蓄,天下必有亂子,現?在阿兄尚在,他可以穩定局勢,可阿兄只?有一個,能握緊天下的權力永不出錯,從不迷失的阿兄只?有一個,來日阿兄若早逝,大秦必遭士人的反噬,那時候要怎么辦?
“我是大秦的公子,我不能,李斯,我不能讓它蒙上血色的陰影,哪怕它有,我也?要給它披上一層正大光明的皮,所以搜書焚書之舉我是一定不會?同意的。”
他站得很直,緊繃著身體,像是一根弓弦上滿了勁力,他勝似刀劍見血封喉,內里卻?是緊張過頭,也?許再下力,他便要崩潰了。
李斯與他站在宮門口,兩人無聲的對峙著,風吹起二人的袍角和?頭發,李斯看見了琇瑩的鬢角白發,他于是首先開了口,語氣比剛才還要柔,似在規勸不聽話淘氣跑出門的小孩子,回去吧,跟著我們走,不會?有錯。
“公子可有想過,自?由過度,人們就會?各自?所學的知識來議論陛下,議論朝政,身在其位,而不司其職。長此以往,陛下的威望何在,朝廷的法度何在?”
琇瑩吸了口氣,“通古,你?覺得讓平民讀書為吏是錯的嗎?學宮的建立是在其位而不謀其政嗎?我提交的以考試取待征詔的方式不對嗎?”
李斯嘆氣,他搖了搖頭,他的長須被風吹起,眼眸清湛有力,他望向?高?大的宮殿,似乎望向?新生的大秦。
“公子,學宮不是錯。學宮的出現?讓秦擁有了足夠多的官吏儲備,讓我們不再捉襟見肘,更公平的選撥制度更不是什么錯,大秦的官吏會?更加的忠誠,公子的策可利于天下,無可指摘。”
“可是你?所想的人言自?由寬松,天下人可暢所欲言是錯,公子的放縱是對秦國未來的不負責任。天下做主的是陛下,權力屬于陛下一人,若是萬人皆如那些?儒生,有自?己?的想法,那便滋生反叛。我不贊同,皆因為公子提高?了治理天下的成本。公子見諒,我終歸是為陛下考慮。”
他話說?的委婉,沒說?公子是個叛徒,想讓陛下的權利不再至高?無上。
琇瑩靜默聽完,忽的大笑,他攬住李斯的肩,眼睛亮的發燙。
“通古,你?真的很了解阿兄,他也?與我說?,有時候,頭懸利劍才會?讓人更加清醒。”
李斯怔住,滿腔的喜悅充斥胸膛,自?己?效忠的君王一直知他。
他望向?琇瑩,恍惚回到多年前的楚地,少年一笑,明澈動人。
他也?笑了,拱手?相?拜,“那便謝陛下謬贊,也?謝公子直言相?告了。”
琇瑩回禮,他的眼睛也?望向?遠處,風吹起他的額發,他似在觀望大秦,他在觀望未來的大秦。
“通古,在我心中,你?的法亦是萬般皆好。你?凝聚權力,讓阿兄至高?無上,讓天下穩固,法律清明。你?讓大秦變得鋒利,只?有阿兄可以掌握。”
他偏過頭,眼中帶著輕笑和?一點化不開的愁緒。
“那么通古,你?可以告訴我如果大秦失去我阿兄這個強權的王,該如何往下走嗎?”
我忘了放縱讓人覺得我大秦軟弱,你?忘了權力這把劍有可能會?握在不屬于他的人手?上,向?外的鋒利全化作對內的血刀。天下大權集于一身,天下之間至貴至尊,大秦的下一代可以接住嗎?
而我一力溫和?之策,是想要大秦失去我,失去你?,甚至失去阿兄都可以好好活著。
大秦應是一個健全的國家?,不能依賴一個人而存在。
即使那個人是我最愛的阿兄。
“我們有了學宮,教育他們這些?吏忠誠不二,所以要定一套系統的官吏體系,若是可以帝王可以穩定局面那就是利器與工具,若不是,那也?可以保證哪怕大秦失了皇帝也?可以勉強運轉。
“你?現?在一焚書,我所做的一切都毀了。”
他輕飄飄的話語讓李斯的眼睛瞪大了一瞬,而后盡力讓自?己?歸于平靜。
李斯下意識的反駁,“大秦屬于陛下,陛下可以尋長生,那些?彭祖之類的不都長壽嗎?陛下也?可以。”
太過蒼白了,他李斯什么時候說?出過這種無力的話,將希望寄托在求仙問神之上。
他忘了,他忘了陛下是個人,他也?會?老?去。
大秦的太陽怎么會?殞落!可他是人。
他忘了,所有人都忘了,陛下的強大讓人忽略他是一個人,他是意志,是照亮前路的神,沒有人會?想過他倒下。
他無法想象陛下會?離開,陛下怎么可能會?離開大秦?
可若是未來掌握權力的人不再是陛下,政局一動蕩,那現?在焚書就是給大秦挖火坑,他們現?在要懷柔,要天下人承認他們是正統。大肆搜書焚書就全完了。
李斯的臉白了,他后背出了一層冷汗,但他依舊冷靜理智。
“十?年,二十?年,時間會?帶走一切記憶,公子莫要危言聳聽,我陛下萬年無期!儒家?必收抬不可。”
他此話一出,琇瑩忽然福至心靈,統一思想是目的,順便收拾一下儒家?也?未嘗不可。
他笑開了顏,露出了小酒窩,“我就是覺得焚書不好,你?的挾書律①不好,我的放任也?不好,我也?沒有說?我不同意去集書啊。”
感情他倆雞同鴨講了半天,若是被人知道會?笑死吧!
琇瑩感嘅著,不由高?了個語調。
“丞相?大人,小子剛才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望你?參詳一二。”
他鳳目眨巴了一下,笑意盈盈,“絕不是為儒家?求情,也?不想跟你?和?阿兄唱反調,我巴不得這群賤儒早滾呢!”
“丞相?,你?覺得我等在學院東面再建一座收書的地方,還要在前面置碑。我等廣開獻書之路,凡獻書者不光有金與白玉仙,還可與其書共留名?于碑。我會?在旁側置寫書之官,專門收錄書籍。”
他能想到,李斯也?能想到。
他沉吟片刻,這個方法確實是他們目前最好的方法了,公子的計策可行。
“只?是后面統一思想呢?書收回來了,公子接下來要如何做?”
琇瑩摸了摸鼻子,也?不活靈活現?了,他還沒想好呢,只?是一個雛形。
“通古,我是打算建個出版社,把這些?書歸整了,我們查過了,刪改后再發到市面上,我們也?可以按我們所想添點我們的想法,就像編學宮的書一樣,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李斯點了點頭,加以補充道,“公子還是太放縱了。我可以不與陛下議挾書律,但凡是通行的書必要有我們的標識,若無便族之。”
我允許你?自?己?藏書,但是你?不要流傳在市面上。
書到手?了,官方只?準流動的版本長此以往就能成為正確的版本,從而取代那些?私人版本。至于官方版怎么改,怎么解釋,那就是他們這些?人的事了。
琇瑩撫掌大贊,雙方牽引,竟引水入渠,水到渠成。
李斯現?在越看琇瑩越滿意,眼邊蕩開笑紋,撫著長須,跟只?老?狐貍一樣。
“我子由過段時間將回咸陽述職,公子可愿過府小聚,我家?中小女年歲尚小,玉雪可愛的緊,但打幼時仰慕公子風華仰慕的緊,時常癡纏著我想見一見公子。”
他又適當地賠理,“冒然開口,公子還請體諒李某為父之心。”
如果對面不是琇瑩,估計就早答應了。
琇瑩默默看了他一眼,怪不得阿兄前段時間旁擊側敲地催他和?大恬,原來是你?這老?小子天天兒女不離口啊!
如果哀怨有實質那他這一眼的怨氣凝聚了他和?大恬這么多年的血淚。
整個大秦“高?齡未婚”的就他和?大恬兩個,自?從一米五之后①,他倆年年就因未婚按秦法交罰金,有時候大恬的俸祿都不夠交罰金的。
他還好,雖然平時只?有他阿兄管他,自?從上次說?開了之后,阿兄就隨他浪了。
大恬那才慘,自?從蒙毅的第二個孩子都會?跑了之后,不光他阿父阿母阿弟一家?老?小催,還有愛惜自?己?的大將軍的阿兄催,被催得天天都不敢看信,也?就只?能躲在軍隊里不回家?,偶爾寫信給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琇瑩抱怨一二。
你?個老?小子有兒有女能不能不要到處宣揚,無形之中給他和?大恬帶來多大的痛苦啊!
他那一眼太哀怨看得李斯那厚臉皮都有點不好意思,但很快他就問琇瑩,“公子意下如何。”
琇瑩,琇瑩自?然是拒了,他有點宅,不想增加社交。除了跟著阿兄,他在咸陽從不獨自?入高?官之府。
“學宮并不限性別,令媛若至十?一歲了,自?可到學宮報名?,我偶爾閑了會?去代課,若是有興趣,可以接著去上學宮。”
李斯的笑停了一瞬,似乎臉還扭曲了一下,然后又恢復了平日的模樣。
公子以為他的小女還是個幼子,天知道他是看上公子了,想要他過府與自?己?女兒相?看一二,萬一成了,郎才女貌,亦可了了陛下的一樁心事。
唉,他若挑明了,公子更不可能去了。
他這邊哀嘆公子是個不開竅的,那邊琇瑩見時間不早了,怕遲了,直接挾起他的胳膊,將他架了與蒙毅一路邁著小碎步,姿態優雅,不會?失禮的疾跑。
李斯被他幾乎是提溜到了殿前,在他放下自?己?之后還有點恍惚,下意識隨著他動作也?理了理自?己?的姿儀,就準備進去了。
他們還沒邁步就聽見了阿政的腳步聲,三人一起轉頭,拱手?行禮,琇瑩趁著動作擦了一下自?己?忘了擦的鼻尖汗,他動作細微,卻?被阿政收入眼底。
他面無表情,看不清喜怒,和?平時一樣,溫聲讓他們起身,同他一起進去。
他沒有什么不同,可琇瑩仍然覺察到他周身氣質有點沉重,他忽然之間摸不準阿兄的想法,儒家?現?在也?沒有人來認錯,不識時務,阿兄想更快的解決思想統一嗎?他是不是做錯了。
阿政余光瞥見他不安的眼,他向?左邊微微側臉,忽然勾起了唇角,很淺,很快收回,可琇瑩卻?一下子被安撫到了,他的心踏實了,也?輕勾起唇角。
阿兄知道,阿兄明白。
他們進了殿,阿政到了上首,琇瑩他們也?落了座。
大家?議事,琇瑩與李斯一起提了他們倆議的法子,要管,但要溫柔的管,讓他們以為我們放縱的管。
雖然還是個雛形,但是確定是一個雖然沒有搜書焚書那樣一勞永逸,但勝在溫和?,不會?讓剛憑借強力統一的國民產生逆反心理的好點子。
幾乎眾臣眼都一亮,儒家?做的事他們也?基本上知道了,也?正想辦法呢,現?在公子一提,他們覺得此計好極。雖然慢點,但既不損大秦的名?聲,又能不知不覺的實現?統一思想的目的。
此計確實是有琇瑩公子和?丞相?共同的影子在的。帶著公子一向?的放縱和?丞相?過度的隔絕。難得雙方調和?,竟成這上上之策。
阿政也?輕頷首,他望向?李斯和?琇瑩,“此律交予丞相?草擬,財務和?少府也?盡快算好撥款。”
李斯與琇瑩一起拱手?應是。
阿政單手?支著下巴斜靠在椅背上,晨光角度刁鉆地照在他半邊身體上,為他披上一層暖光,輕顫的睫羽好似鍍著金粉般。
湮于黑暗,他是光和?王。⑤
沒人敢直視他,沒有人知道他在等什么。
但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因為淳于越進來了,他一進來便高?舉一卷《尚書》伏跪在地,“臣代儒家?前來獻書,陛下萬年無期。”
所有人的目光投射到淳于越的身上,琇瑩卻?突然扭了頭望向?高?座之上的阿政。
阿兄,放過儒家?了。
這場鬧劇由儒家?之首承諾愿向?學宮獻出所有書卷結束了,因為最頑固的儒家?開了獻書的頭,李斯的法家?緊隨其后,其他家?生怕法儒兩家?在此事專美于前,也?紛紛獻書。
大秦的第一個藏書閣于半個月建成,琇瑩親自?到場去揭了前面的巨碑,上面是李斯刻的頌詞,下面是獻書之人的名?字,報紙賣力的宣傳,從政府公報到學宮那邊的娛樂報全是夸贊,不少人的美名?遠揚,引得家?有藏書之人也?愿意到咸陽獻書。
琇瑩照單全收,收完就屯到長樂候府,然后找了幾百個書吏來改文,重新出版大秦思想文化版的,改完他又拉回印刷的地方,印刷一車后他又拉回藏書閣。
后來阿政直接把印刷和?改文的地方并在了一起,琇瑩又添了一些?法吏負責查民間是否有未有大秦水印的書私自?流通,另外又規定民間可以流通的農書,醫書等也?需要來秦地咸陽核查,如不在咸陽,可以到地方的郵局中寄書或是到郡守處核查。
藏書閣雖然叫藏書閣,但在書從一開始填充時,就公開向?民眾,無論士人還是平民,都可以憑著大秦的戶籍查閱書籍或是購買書籍,琇瑩還開了一小角專業賣紙和?筆,后來還賣一點像是虎頭鞋的小手?工品,生意還不錯。
藏書閣吸引了無數人慕名?而來,帶來的壞處是咸陽城最近的街道擠得要命,不少學宮的學子嗷嗷哭,原本藏書閣中只?有他們和?先生們,現?在天天都爆滿,擠都擠不過去。
這還不是最過分的,最過分的是他們學宮的商業街等他們下課時已經被人炫完了,不少店家?收攤了。
琇瑩來給張蒼代課,然后被王賁的兒子王離拉著衣服告狀,“公子叔父,這些?店是不是太過分了,我餓死了怎么辦?要不然我去找扶蘇公子吧,我已經幾天沒吃飯了。”
琇瑩拍了拍他的肩,指了個方向?讓他往那里看,連個借口都不會?找,王家?的管事就在門口等他呢。
王離唉聲嘆氣,打手?勢讓他家?管事走,他今天非要見扶蘇兄長不可!
琇瑩好笑,與管事說?了一聲,牽著他朝前走。
這小子今年十?一歲,他爹在燕國戍邊,在前段時間咸陽人不是多嘛,王夫人平常喜歡華服美飾,她就在原毛衣的模板下設計了一款新毛衣,幾經轉手?交給了琇瑩。
琇瑩大為驚艷,照著樣子做了幾十?件,賣得很火,供不應求。琇瑩將掙的金跟王夫人分了,王夫人大受鼓舞,性子也?風風火火,直接帶著自?己?的婆母和?幾位喜歡設計的夫人建了個社團,主動去毛衣廠設計衣服去了。
好在王離十?一了,就被他阿母扔在學宮上了武科,平時就跟蒙毅的大兒子跟著扶蘇到他府上玩,所以還是很熟,平常就喚琇瑩叔父。
琇瑩無奈,他就是想去宮里找扶蘇。
扶蘇最近上課頂撞老?師被阿兄罰了禁足,其實也?不是頂撞,那老?先生是個黃老?學派的,脾氣挺好,就是挺喜歡鼓吹分封制的,扶蘇不喜歡分封制,就懟了他兩句,先生身體不好,差點背過去了。
當天扶蘇被阿政打了手?板,被琇瑩帶著給那老?先生道歉,那老?先生看了扶蘇被打得腫得跟豬蹄的手?,也?是心疼得不行,身體沒好就上書說?了扶蘇一大通好話,琇瑩也?跟著求情,可都沒用。
阿政覺得琇瑩慈父敗兒,在氣頭上特地下令不讓他去看扶蘇。
那他不去,讓阿離去,就不算慈父敗兒。
“阿離到那里跟蘇蘇一起吃個糕點,玩弓箭,還可以一起讀書,好不好?”
王離點頭,到了章臺宮門口就蹦下車,跟著琇瑩一起來了扶蘇宮門口。
扶蘇被迫閉門讀書,陰嫚和?高?幾個孩子進不去,在這里喚他,“大兄,大兄!”
扶蘇在宮里沒說?話,只?聽得宮中傳來踏踏的腳步聲。
一群孩子見了琇瑩都圍了上來,連剛會?跑的都在這里,有的眼通紅,有的眼淚還沒擦。
他們七嘴八舌說?著扶蘇的慘樣,“王叔,王叔,大兄手?青了。”
“腫了包,碰碰就疼!”
琇瑩心都碎了,他站在那里想見見扶蘇。
但門前杵著的兩個侍衛,見了琇瑩就無奈的伸手?,不讓他進去。
“公子請回。”
陛下特地囑咐不讓扶蘇公子見琇瑩公子。
琇瑩不想讓他們為難,只?好走。
“王叔。”
在剛轉身時就聽見扶蘇的聲音,他一轉身就兩手?包得跟粽子一樣,身后侍人拉著一堆吃的玩的的扶蘇。
琇瑩眼淚就掉下來了,他快步上前,隔著人數落他,“一天天的,忍不住脾氣,先生年紀大了,你?有不滿的應該平心靜氣的說?,你?自?己?與我說?阿兄打你?是不是應該!”
他一邊罵扶蘇,一邊抹眼淚。
“阿兄很快就放你?出去了。”
扶蘇沒哭,他蹲下身子,從中間鉆了出來,兩個侍衛偏頭當作沒看到,扶蘇上前抱著琇瑩的腰,“王叔不要再為我求情了。”
他想清楚了,父皇打他不是因為老?師被他氣到,而是他的處理方式不對,他該打。
琇瑩摸了摸他的頭發,忽然知道他阿兄那個在甘泉宮的晚上抱著他的心情,真是心酸又苦悶。
扶蘇退開了他的懷抱,向?他施了一禮后,就又鉆了回去。
琇瑩囑咐了幾個孩子幾句便去找阿政。
他事挺多,但還是準備去跟他阿兄認個錯,他阿兄讓他不去看扶蘇,他還是去了。
慈父敗兒,他認了。
然后他就吃了個閉門羹。
他說?實話,他這輩子二十?六年就沒被他阿兄給閉門過,他一時接受不了,趴在門上一邊往里面探,一邊喊,“阿兄,我,讓我進去好不好?”
門終于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打開了,侍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復述阿政的話,“公子,陛下說?,慈父多敗兒是錯的,慈父多逆子。扶蘇才被關了半個月,你?就哭嚷著求情了□□次。朕不想著長生不老?,但也?不想被氣得折壽。”
琇(又喜獲逆子稱號)瑩一時眼淚汪汪,他坐在階前,讓侍人給阿政回話。
“你?跟阿兄說?,阿兄消氣,兩個逆子都知錯了,一個想進去,一個想出來。”
侍人應了一聲,立馬進去回話,然后他回來復述,“陛下說?,進去的就出去,出去的就進去。”
琇瑩嘆了口氣,一步一回頭,故意把腳步踏得響亮。
“阿兄,我走了啊,我事多,七八天都不一定能見到了啊!”
殿里侍立的宮人都露出了笑紋,阿政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但還是不理他。
琇瑩又踏出去一步,喊道,“阿兄,我都快回了啊,你?真不想見見你?可愛可憐的幼弟嗎?”
阿政不理他,琇瑩只?好往前走,他又踏了一步,然后扭身朝前走,他故意走得很快,來回走了兩趟,“阿兄我錯了,實在是無顏見你?!”
阿政輕哼一聲,侍人又傳了話,“陛下說?,公子若喜歡轉,可以去上林苑。”
琇瑩心碎太平洋,決定自?己?推門。
門很輕,他一推,侍人就給他開了門,好像他阿兄就是在等他推門。
“終于開竅了。”
永遠不會?不讓你?進來,你?一定要踏一步,打開我的門。
阿政笑起來,琇瑩也?笑起來。
他答應了。
阿兄猜到了自?己?的結局,他在規避風險,他堅信有了這一回,琇瑩無論如何都會?見到他。
“行了,淳于越遞折子要回齊,讓張蒼回去當儒家?領頭人吧!”
阿政斂了笑,面無表情,讓他回去。
生氣還是生氣,逆子!
琇瑩無奈的看著阿政,“蒼制不住那些?人吧,換個人唄!”
淳于越那個老?狐貍都干不來,因為獻書被那些?魯儒罵得要死,他可不想讓蒼去。
阿政瞥了他一眼,“你?不能管他一輩子,他想去就讓他去,朕給他配了把刀跟他一起去。”
琇瑩知道刀是那個孫叔通,他更不放心了。
阿政又看了他一眼,“你?要干什么,朕也?沒攔過你?。”
琇瑩一臉無奈,應了下來。
“嗚嗚嗚,阿兄,錯了,晚上還約飯不?”
阿政直接揮手?讓他走,琇瑩沒看到阿政看著他背影含笑的雙眼,他心碎太平洋。
阿兄還在生氣,連飯都不吃了,第一次被阿兄嫌棄,真的太難過了。
但被阿兄嫌棄了,還得干活。大秦公子,決不能被一時的情緒影響。
負責監工道路修建的蒙毅昨天上報了道路修建的現?狀,他也?拿了一份,了解了一下情況,四境的路除了匈奴那邊難修以外,其他的主要支道已修得七七八八。
新的銀行伴著路已經扎根在韓魏楚地,大秦以前的舊郵遞點也?已經投入使用,開始接一些?家?書,當然也?只?是擺著,秦人壓根不怎么用,畢竟不富,有那些?錢不如打二兩肉。所以他改了一批做了驛館。
楚地和?韓魏都城的學宮已經如愿向?四周郡縣擴散,因為學士已經阿兄被征召,齊地披著稷下學宮皮的咸陽學宮也?已經辦起來了。
秦商早已在他的調動之下聞肉而動,侵吞了齊國綢緞等生意。
至于鹽鐵煤礦等的重要物資,他正在要人將這些?資產進行統計,收進國庫。
尤其是齊國鼎盛的鹽業,齊地盛產海鹽,當然并非是蒸餾海水,而是依靠它豐富的因海而生、含鹽濃度比正常海水高?四五倍的鹵水。齊地大多鹽產自?位于濟水流入大海口的渠展,渠展所產的鹽叫做“渠展之鹽”,產量驚人,一年可產三萬六千鐘,可以換得一萬一千多金。③
所以他最是重視,鹽屬必備品,在有些?缺鹽之地價比黃金,他私心想改善民生,把鹽量提高?,打下鹽價。所以不光是原本的官營,他饑不擇食到就連私營的專產黑鹽的小鹽廠他都吞了。
他又從官方調了幾千架鼓風機提高?產鹽的效率,在原有的基礎上,又設計開辟了幾條到秦的道路方便鹽的運輸。
這些?鹽制好直接被運往一些?鹽產量稀少的地方,第一批鹽到了楚國,很快打下了當地鹽價,就比齊國的鹽價稍高?一些?,雖然還是含著鹽稅,但比以往便宜多了。
他主張統交的一稅制也?理出了個大概,大概就是不用改,他給商人再加點稅就完了。
秦國原本的稅法已經很完善了,又經過他和?李斯等人的修改更是將其簡化,規定農只?收田租稅,戶賦稅,以及按照自?己?情況交的稅種,例如關市之征、山澤之稅,學宮的吏到各方后也?照著旨意,或是偏遠地區靠著公報收稅。
加上路修得快,阿政對秦的情況了如指掌,有些?地方會?有災,他會?直接下令減稅,邯鄲郡就曾因震將原本的十?稅抽一降到了十?四稅抽一。③
他對民力的使用幾乎是每位開國之君的模板,得益于完善詳盡具體的戶籍制度,阿政,可以直接是通過這些?分配哪里可以征發多少民力、哪里可以多征糧食、哪里需要休養生息。
他幾近完美的掌控著這個偌大的帝國,如每個精益求精的修復師一樣填補著由于分裂過久來產生的裂縫。
秦對于行商坐賈亦有法,且行商環境比較寬松。商人需交諸如關稅、市租、酒稅等商業稅,鹽鐵稅和?以私營手?工業為征課對象的工稅等。④
這些?看似多,實際上對比那些?個秦商這些?年撈得簡直是九牛一毛,他們現?在有琇瑩約束不敢模仿他們的前輩呂不韋那樣奇貨可居,可不代表沒有心思,人一旦有了錢,便妄圖沾染權力。
琇瑩與他們交往久了,自?然清楚他們手?里有多少錢,所以提了給商人加一成的商稅的提案,然后著手?挑選部分大商去給他開辟絲綢之路。
他這邊做完之后,怕被罵,沒像以前一樣直接拿提案就去找阿政,他遞了加商稅和?鹽稅的提案,又附了一張道歉的條子。
阿政看到就冷哼一聲,將條子退了,不接受條子。但提案還是很快批了,事情便定了下來。
看到琇瑩下面勸他不要收兵建金人,因為金人沒用,除了擺著那杵著基本上沒用的諫言時,手?上的青筋都蹦了起來,舊火疊著新火。
阿政直接抽出了自?己?的泰阿劍,支額讓人喚在財務部辦公的琇瑩過來。
那邊的琇瑩接了阿政退回的條子,笑起來。
他數著數,“三百,二百九十?九。”
果然到零時,阿政的侍人準時到他身邊,把他請走。
琇瑩見侍人過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乖乖的跟著出去了。
他確實是實話實說?,真情實感,才不是想見阿兄,故意貶低了一下金人。
他那么善良,怎么可能?
第124章 長點心
“琇瑩大了?, 學會故意?氣朕,你難道不知道朕為何收天下之兵建金人!”
剛一進來,阿政就讓殿中侍人退下了, 然后?把琇瑩的折子扔給他,然后?反問他。
琇瑩乖覺的跪下,撿了?折子, 甚是溫順, “所以我沒反對收兵, 刀劍入庫, 馬放南山。天下大定,萬世永安。”
要坐穩天下、江山永固,首先解決的一個問題就是應該收繳和銷毀流散在?民間?的各種兵器。阿兄收兵器, 完全是出于政治上安定的考慮。
春秋時魯國的季武子曾經“以所得于齊之兵, 作林鐘,而銘魯功焉”。阿兄收天下之兵只?是做得更?為徹底罷了?。
阿政輕頷首, 面色緩和,讓他先起來,還好,琇瑩的路還沒走歪。
琇瑩起來了?,然后?會心一問, “阿兄鑄的金人那玩意?兒每一個至少重達一千石, 得有五丈高吧,放置在?宮廷之中, 杵在?各個宮殿前, 真的晚上出門不會嚇到嗎?”
鑄編鐘他可以理解, 阿兄喜樂,加上編鐘是文治安定的象征, 可為什么要在?宮中擺十二個大金人,他真的不理解,這玩意?兒除了?半夜嚇人能干嘛?
那些銅鑄農具,鑄幣,做點燈什么的不都行嗎?
阿政支額無奈,會心一擊扎進心里了?。
他能說他是發現?兵器越來越多?,裝不下了?,想著都給它糊上算了?,建金人分明?是聽?了?臨洮現?巨人的流言突發奇想罷了?,確實是造得跟鬼一樣,糙得連個臉都沒有,除了?大,連個好處都沒有。
那金人就?是個備用庫,以后?國家沒錢了?,實在?是需要了?就?融一個,反正在?自家宮里,別人也不知道。
琇瑩見他一支額,原本只?是猜想,現?在?是確定了?,他就?開始咧開嘴笑。
他就?知道,他阿兄收兵是正常的,建金人純是沒想法,結果朝中人都以為他是夸耀武功,殊不知主要目的是為后?代建儲備金,太好笑了?,阿兄真會過?啊!
但很快他笑不出來了?,因為他反應過?來后?,直接咽了?一口刀子。
阿兄那個你留的錢丟了?,咱的崽子們一個都沒留下,錢也有可能被項羽那小崽種給燒成銅汁了?,我們好苦的命啊!
他想想覺得心酸,阿政也從他眼中看到了?悲傷,他難得驚疑不定地開口,“琇瑩,朕的金人被偷了??扶蘇他們任由宮中失竊嗎?”
他像一個在?外打拼多?年,結果一轉頭自已?家被偷了?的,然后?不愿意?接受現?實瘋狂否定和找補的事業狂,琇瑩不忍心他難過?,于是含糊其辭,“就?是后?面大秦不行了?,就?失傳了?。”
阿政眼中不可置信各個情緒閃過?,他的大秦不行了?!
他直接起身踱了?兩步,然后?很快又踱了?兩步,明?明?有許多?話可以問,他卻凝望著琇瑩的眼睛只?問了?一句最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外族人偷的?”
是匈奴人打到咸陽了?嗎?大秦的邊關如何??
他沒有問的明?白,可琇瑩清楚。
在?他心中,捍衛山河,不被外族入侵是大秦的義務。
所有人都以為他的執念是大秦萬世,可琇瑩跟著他太久了?,他總是從那執念下品出些真實心跡。
他不擔心大秦消亡,朝廷消亡興衰本就?是自然之事,商代夏,周滅商,他掃六合,皆是自然,人心所向,水到渠成。
他盼大秦千秋萬代,可他也知道世上不可能有永恒的王朝。
他以戰止戰,費盡心力平定亂世,想讓天下永無戰事,百姓安樂生存在?這樂土之上。
所以他只?擔憂外族入侵,中原不復,擔心大秦不存,天下重燃戰火,重歸亂世。
琇瑩抬起臉,回望他,他這次沒有含糊,堅定的搖頭,用他平生最堅定的語氣回答他。
“因為你的駐軍,外族一直在?外,中原一直統一,統一的意?志留于血脈,秦人記得你,一直記得你。”
這一刻不是琇瑩對阿兄的日常對話,而是兩千多?年的后?人借他之口來表達對這位捍衛國土,將統一刻進中華民族DNA里的君王的崇高敬意?和再走心不過?的感謝。
阿政忽然笑起來,他不再踱步,玄衣寬袖展開,上勾著金線的乘云紋,高高的通天冠下帝王依舊鴉青發,長鬢如云,烏沉眼,美?姿儀。
“那就?不過?是失了?祖輩的余蔭罷了?,何?必介懷,你也莫心疼錢了?。”
琇瑩無言良久,低垂眼睫,任淚滑過?面頰。
越相?連,越了?解,越心疼,越不愿明?言。
他阿兄一直都沒變。
萬乘之君,肩擔眾生。
可人心難測,輕道易變,差一點你的努力都化為青煙了?。
阿政看他豆大的眼淚不住的往外冒,以為他心疼錢心疼哭了?,還反過?來安慰他。
“你莫哭了?,不要為沒發生的事傷懷。”
琇瑩又是一大坨眼淚,這是錢的問題嗎?這是多?年努力和時光都錯付了?,還要倒貼錢,名?聲還要被黑。
嗷嗷嗷,咱們太慘了?。
“阿兄,咱長點心吧,要不然錢都帶進皇陵里吧,你傳給誰就?告訴他一條道,讓他到皇陵里來取吧!”
就?算大秦亡了?,他們也不能用咱的錢,起碼顯得不太冤大頭。
阿政額上的青筋蹦了?兩下,他強迫自己冷靜,不要撥劍。
深呼吸,琇瑩是為你好。
深呼吸個鬼,逆子,誰盼著自家繼承人天天掘自己的墓,往外偷錢的!
他手上的泰阿劍終于出鞘,拿著劍就?要教育遞子。
跟以前不同的大概就?是逆子這次沒逃,他看著劍,想到他哥死后?,這把伴在?身側多?年的愛劍也要歸別人了?,一把撲在?他腿邊,用袖子糊在?臉上擦眼淚,一邊擦一邊嗷嗷哭,“這也帶走吧!你喜歡的,我都給你定個單子打包好。”
這是咒他死嗎!
他上輩子造了?什么孽,一個兩個都是逆子!
那邊扶蘇是個犟種,現?在?還不認錯,這邊二十六了?抱著他大腿哭天搶地。
阿政氣得冷笑,太陽穴突突地疼,但到底還是怕傷到他,把劍收了?起來。
“別嚎了?,這樣像什么樣子!”
“未來也不一定會被偷的。別杞人憂天。”
他拍了?拍琇瑩的腦袋,無奈退了?一步。
“帶進皇陵里不可能,朕盡量讓金人建小點,剩下的金融成小的物件吧,融些燈盞香爐等賜給眾臣,農具也鑄些賜于各郡分發,你也拿一些去鑄幣和量具吧。”
琇瑩不死心,他吸吸鼻子,拽著他哥的衣角,“求你了?,阿兄,帶進去吧,讓他們以后?自己來掏吧!”
阿政瞥了?一眼他,低頭探了?一下他的額頭。
“你腦子壞了?嗎?琇瑩,以你我的性子,是能容忍都安息了?,三天兩頭還要被自家后?輩開墓的樣子嗎?朕看著那些沒出息的,怕不得直接能氣暈過?去。”
琇瑩想反駁沒事,氣氣更?健康,不當冤種就?行,但是他看見他阿兄的威脅眼神,把這話咽了?下去。
“好吧!我盡快多?鼓勵民生,爭取有生之年把這些金人給融了?!帶不走就?都花了?。”
我阿兄的錢我一定在?我倆有生之年花完,絕不給旁人給燒了?的機會!
阿政覺得自己現?在?一定氣得面目扭曲,他幼弟是不是管錢管瘋了?,他拎著這個崽子的領子,想給他扔出門。
“滾!”
琇瑩驚訝了?,咦,他阿兄剛才是罵他了?嗎?不是深沉表情,也沒那么多?的啞語,就?很坦露心思,你給老子滾!
他頓時面帶喜意?,坐在?地上,笑瞇了?眼睛,“阿兄剛是你讓我滾不,你第一次這樣直白罵我耶!”
他還在?地上滾了?一圈,“這樣嗎?”
阿政又一次深呼吸,他蹲下了?身子,捏著琇瑩的耳朵,手上力道很輕,嘴里卻是劈頭蓋臉地吐出忍了?很久的話。
“你能不能給朕正常點!現?在?被罵你就?高興了?,有病就?去找快回來的青邑,別煩朕!”
琇瑩笑出了?母雞叫,他一個打挺坐起了?身子,和阿政對視。
“就?煩就?煩。”
他一把抱著阿政的脖頸,念叨著,“不能怪我太煩人,只?是你給的自由過?了?火,讓我更?難過?。”
阿政今天的無語比平常一年還多?,他就?不應該態度軟化,直接讓秦琇瑩過?來。
他直接捏著琇瑩的后?頸皮,給琇瑩托起來,支著兩個胳膊,架了?出去。
琇瑩早就?反應過?來,全程沒有反抗,笑得開朗。
你瞧,你生氣直接罵我,覺得我煩給我扔出去,我都真的高興。
阿兄,你我最親密,你可以向我展示所有的壞情緒,我不會覺得累贅。
“我今天真開心。”
他看著落下的夕陽出聲,阿政也露出了?笑,兩人一起笑,引得不敢直視陛下的侍人在?只?敢偷曬夕陽下落下的剪影,很親昵,像大樹和他密不可分的枝干。
琇瑩成功靠著撒潑贏得了?阿政的原諒,雖然過?程和他料想中趴嘰下跪高呼不敢了?的方式不同,但殊途同歸,起碼阿兄不生氣了?。
嗯,計劃通。
青邑一直在?琇瑩的保護下以神女的名?義在?外行醫,從來沒有露過?過?真面。
其實她來不來這個冊封的典禮都無所謂的,可她擔心出批漏,還是來了?。
她于幾天前馭馬回了?咸陽,她不愿回家,現?在?在?學宮教醫,有時候就?跟幾個閨中密友一起去藏書閣,或是在?學宮的商業街搭個攤子免費給來往的人看病。
這天,她跟以前一樣去藏書閣,在?半途遇到了?一群女孩子,大約十幾個,大的十三四歲,小的十一歲,結伴行來。
為首的卻是才八九歲,她定睛一看,赫然是大公主陰嫚,她臉色不好,頭發也有點亂,穿著普通的毛衣,手中夾著本書,這一群女兒家有的是她見過?的高官之女,有的只?是拼命要在?學宮中讀書的平民女子。
她和身后?的友人們,眼睛一亮,上前與這群孩子碰面,那一群人也輕笑著與她們問好。
陰嫚問好后?努力維持端莊,與她們說話,可還遮不了?軟乎乎的小臉上的一臉喪氣,她身后?的所有小孩都是一臉難受。
青邑一邊給她理了?理頭發,一邊詢問她們怎么了?,陰嫚扁扁嘴沒吱聲,倒是她身邊的李斯的小女兒接起了?話,也有點喪氣,聲音蔫蔫的。
“公子辦了?一個識字班,每天正規教認字的,我們去教認字,可全是男兒。我們就?想多?幾個女孩子。”
她一邊說,一邊努力克制哭腔,“可都把嘴皮子都說破了?,還是沒有幾個人同意?讓自家女兒來上我們的識字班,姐姐們。”
她還沒說完,陰嫚本就?露出了?水光的漂亮鳳眼就?開始落淚,“王叔說要全咸陽的小孩子都來一起識字,女孩子難道不是孩子嗎?”
她這一問,所有人都難受了?,青邑嘆了?口氣,她也難過?,她知道琇瑩公子想在?學宮附近辦一個小學宮,讓學宮弟子不忙的時候,就?每天教教他們認字。
可沒想到還有這么一出,她正準備想辦法呢,就?看見了?李斯小女兒抹淚,她手上全是擦傷,滲出了?點血痕,青邑把她的手掌攤開,一邊擦藥一邊詢問她們,“手怎么傷了?,你們都受傷了?嗎?誰傷了?你們!”
陰嫚看著自己也有點紅的手掌,眼淚一滴一滴的掉下來。
“因為我她們才受傷的,我要去找王叔,王叔能打老虎。一定把那個壞人給打扁。”
李斯的小女兒見陰嫚哭和身后?的女孩子一起氣得發抖,“跟公主沒有關系,是那個臭老頭的錯,我們正準備找人,去再打一架。”
她們七嘴八舌說著事情,青邑也才了?解了?。
原是本來有一位黃老家的小女祖父已?經答應好了?來讀書,可有一個老頭過?府,見到她們就?奚落她們身為女子,出來讀書簡直傷風敗俗,丟了?父輩的臉。陰嫚氣不過?去推了?他,被他的弟子們攔住了?,到底年齡小,跌了?一跤,她們氣不過?,就?跟人家打了?架。
青邑也氣得渾身抖,她身后?一個武將家的女兒罵了?一句臟話,“艸,欺負我大秦女兒,他才傷風敗俗,他個為老不尊的賤豎,姐妹們,走,帶上人,拿上刀劍,找他去。”
青邑也冷哼一聲,“姐姐帶你們去找他去,他才丟了?他全家的臉,我們憑本事出來讀書,關他個老匹夫什么事!”
陰嫚點頭,握著拳頭,和李斯的小女兒一起跳上已?經等著她的馬車,“我去告狀,不能就?這么算了?!”
琇瑩正跟他阿兄和一些重臣說著他早前抽的那一批商人和蒙恬派一支會畫地圖路線的軍官已?經離開了?東胡,繼續往西走了?,他打算再派一批商人開辟一下商道,跟他們友好地做點生意?,順帶著方便?以后?大軍壓境。
群臣聞言都樂呵呵的,阿政也輕頷首表示可行,琇瑩點了?頭,準備下朝去做。
他們接著議事,一天八百件事只?有那么幾件是需要這群人去集思廣益的。
今天的大事是征百越的準備。
“百越”其實就?是自交趾至會稽七八千里一帶古越部族的泛稱,又稱古越族或越族,就?因為這些古越部族眾多?,故謂之為“百越”。百越有很多?分支,包括吳越、揚越、東甌、閩越、南越、西甌、駱越等等眾多?越族支系 ,比較大的分支有東甌、閩越、南越、西甌、駱越等越族支系。②
說個能有概念的,百越大概就?是個涵蓋江蘇南部、浙江、福建、廣東、廣西及越南北部長達七八千里的半月圈。
但是這地方現?在?跟未來的繁華一點關系都沒有,即便?到唐宋時期,這里也是蠻荒不毛之地,并成為懲罰違法犯罪的人的流放之地,更?別說現?在?了?,那地方全是山地丘陵和稠密的森林,還有亂七八糟的河道,尤其是嶺南,悶熱多?雨,氣候潮濕,煙瘴之氣盛行,秦兵根本沒法適應。
但這地方有象牙、玳瑁、翠毛、犀角、玉桂和香木等奢侈品,等那邊往西邊的路通了?之后?得多?賺錢啊,肯定比他現?在?跟那群人搞貿易掙得多?,琇瑩垂涎得口水都流下來了?。
阿政也是垂涎許久,畢竟對于中原大一統王朝形成實質威脅的,是南蠻和匈奴。
匈奴不必說,他們利用自己“來如飛鳥、去如絕弦”的騎射優勢,屢屢騷擾趙國、燕國、秦國的北方邊境,上演了?最初的“打草谷”。
現?在?被滅了?,基本上被滅了?族,現?在?是大秦自古以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蒙恬守在?那里,阿政是想等琇瑩的商隊探完路,一次性輾一遍,不服的打死吞了?,服的就?當大秦的番屬朝貢。為此他連長城都沒搭。
大秦二十八歲就?統一天下的始皇帝相?當狂妄的表示,反正以后?都是孫子,有什么好防的,敢來就?是找死。
北邊不著急,阿政自然會將目光投向南方。
畢竟上次王翦滅楚,越人沒少打琇瑩糧草的主意?,雖然被反揍個屁滾尿流了?,可越人并不服氣在?陛下心里掛了?號,所以滅亡楚國后?,王翦大軍并沒有撤回,而是繼續進攻百越,直接吞了?一塊地。
現?在?更?是為了?消除這個妨礙統治的不安定因子,自然要把他們打服,打怕不可!
王翦和蒙武老將軍也都在?,大家一同看地圖,阿政先開口,指了?地圖五處地方,“分兵五路,一軍塞鐔城之嶺,一軍守九疑之塞,一軍處番禺之都,一軍守南野之界,一軍結余干之水。”
尉繚點頭,“善。”
王翦在?心中推演著戰況,手中也指向那幾處,“不出一年,便?可平定東甌和閩越。”
琇瑩聽?不懂,他對他阿兄指的地方也不在?意?,他跟李斯王綰他們就?負責后?勤,討論要征多?少糧,后?來他忽然想到了?他阿兄對百越打了?二戰,那就?是說第一次失敗了?。
他翻教科書,書上就?一句話,“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南滅百越。”
琇瑩摔書,瞪著那個大秦密探送來的地圖,良久才弱弱地問阿政,“這些人不會干不過?就?打游擊吧!這早上還有霧掩護,夜襲時間?會比以往長很多?吧!”
他打破了?百越好征伐的主觀印象,讓眾人因掃平六合而驕傲的心沉靜了?片刻,開始重新審視百越。
阿政無言,看向地圖。
王翦不愧是大將軍,秒懂。
“如果百越依地勢死命拖著,那秦軍此戰不妙。”
阿政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秦習慣大規模作戰,依兵戈之利在?平原馳騁,可這地方山高嶺峻,鳥道微通,不能行車,擠在?山道估計就?成了?活篩子。”
李斯也是擔憂起來,“如果深入,糧草估模著供應不上。”
琇瑩也是看圖,建路和水利他熟啊,“嶺南地區水系豐富,因地制宜,修水渠最好。我們先在?在?興安境內湘江與漓江之間?修建一條人工運河,嶺南便?通了?,到時糧草從水路發過?去。”
阿政見他勾畫,點頭,讓人喚鄭國過?來。
王翦也適時的道,“急攻冒進不妥,應穩扎穩打,步步為營,臣建議照以往攻滅六國的方式來。”
每占領一地便?遷徙大量移民和商賈留駐,穩定后?方。
“那現?在?是如何?在?百越未打下之前讓百越人不反抗修水渠之事。”
阿政一錘定音,眾人靜默,很明?顯百越人不反抗是癡人說夢。
琇瑩想著,用平常的方法,“派人和談,共同促進雙方貿易,修建水渠。”
阿政笑起來,李斯為他解惑,“公子那還不如強攻呢,百越溝壑崎嶇,稀少的人口被隔絕在?一個個山嶺,三里不同調,十里不同音,我們跟他們和談完恐怕會修十個水渠了?!”
琇瑩臉紅了?一下,“思慮不周。”
阿政沉吟片刻,與王翦幾乎同時開口,“一邊打,一邊修水利。”
琇瑩和李斯也是幾乎同步搖頭,“天下未定,今年又有幾地逢災,國內還有路和學宮要修建,打仗與水利的修建耗資太重,國府雖可勉力承受,但若有下個災年,或是左右支絀。”
阿政皺起了?眉,琇瑩也是無奈,“陛下不若等個三四年,抗倒伏的冬麥已?經播種在?全境,想來那時更?有底氣。”
阿政輕頷首,“這次拉眾卿過?來不過?是議,離征伐還早。”
眾人應是,李斯說起統一度量衡,帝國上下采用統一的計量標準,統一車輛軌距,即車同軌,統一文字的準備情況。
為了?規范吏辦事,中央政府向各郡縣頒發統一制作的標準量器已?經發過?了?,并在?上面刻上皇帝的詔書全文。上次寫法時也加以規定,凡是度量不準,比如短斤少兩,或者吏辦事大斗進、小斗出的全部依法嚴辦。
至于車同軌,雖然現?有水泥路,很平坦,但為了?方便?造車者像秦的弓箭一樣可以快速造完相?應零件進行組裝的流水線工作,還是很重要的。
這兩項有益民生,學宮和琇瑩的報紙從一年前就?在?宣傳,現?在?咸陽城中長了?兩顆牙的小孩估模著都知道統一度量衡和車同軌,大大的好事。
最關鍵的是干了?四五年的書同文,雖然自春秋戰國以來,各國文字漸漸分離,同字不同意?,同意?不同字的情形多?有存在?,但好在?他們早有準備有條不紊,穩步進行。統一之后?,李斯就?牽頭,以大篆為基礎,刪略繁者,取其合體,作為小篆。
李斯作《倉頡篇》七章,琇瑩作《致志篇》六章,胡毋敬作《博學篇》七章,作為官定的標準字書,又加上琇瑩的拼音書頒布于世,一面供教授學童,一面供民眾查閱。
現?在?學宮和藏書閣中的所有書都是小篆,凡是一切正經官方的文件全是小篆。
可這些不是讓大秦人擺脫文盲的最大原因,最大原因是雄雄燃燒的八卦之魂。
因為報紙有一個娛樂版面,學宮的學生自已?還組了?一個學宮娛樂報,專門講八卦,導致大秦百姓有時候為了?看達官貴人們的密事已?經無意?識的學了?小篆。現?在?官方娛樂報一出,大秦人真的學得很認真。
琇瑩就?是娛樂報每五期必上一次的風云人物,因為在?咸陽人氣第一的陛下不能登報,就?可勁兒薅咸陽婆姨們的白月光,咸陽第二的琇瑩尤其是公子的感情問題,比如探密公子的初戀啊這種,一經發售,供不應求。
作為輿論的主人公,琇瑩覺得因為自己的感情問題導致全天下的文盲都減少了?,真是太好了?。就?是如果每次出門,婆姨們不要見到他就?會抹眼淚喊“我苦命的公子,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就?更?好了?。
他真的只?是潔身自好,跟什么齊國公主,趙國公主沒關系啊,姨姨們!
一些老先生學得稍慢,現?在?教書還用的大篆,但已?經在?改了?,據說法家那群老頭為了?跟自家婆姨能有話說,不惜組了?團研究琇瑩的八卦。
琇瑩現?在?只?要一看娛樂報紙,就?想給主編的小吏打出去,竟然還有一個天才編排他的緋聞,編出了?長篇巨著《我與秦公子不得不說的二三事》,以前每期必上娛樂版面,現?在?必上娛樂報。
就?連阿政也每期必看,他不光是自己看,還跟琇瑩晚上批完奏折一起在?床上看,有時候還給作者挑毛病,讓他重新改,勵志把他幼弟改成完美?無缺的言情男主。
琇瑩不想看,世界獨自奚落他,扶蘇這小崽啥時候能擠掉他成為第二啊!
他含淚掙下一大波錢,這哪里是小錢錢,這是他的名?譽損失費。
事實證明?,他掙少了?,因為他的名?譽損失了?近兩千年,要不是自己的手札出土,估計現?在?仍有人認為他是花心公子。
不過?他的手札直接讓他從正常領域換到了?骨科領域,人設也從風流瀟灑的人間?貴公子變成了?純情兄控,他要是爬起來看到這些估計能一邊羞得咬破小手絹,一邊邀請他阿兄一起品鑒,報復一下他阿兄當年的惡行。
這都扯遠了?,現?在?他就?是在?議事結束后?,跟他阿兄一起吃點心。
然后?一個頭發散亂的小團子含著淚眼跑了?進來,紅著像兔子一樣的眼撲進他懷里。
“父皇,王叔,有人欺負嫚嫚!”
琇瑩點心都被撞碎了?,可見陰嫚的委屈。
琇瑩聽?她哭,心跟著點心一起碎了?,“不哭不哭,嫚嫚,誰欺負你了?,跟王叔說。”
第125章 六大門派圍攻光明頂
琇瑩輕聲哄著陰嫚, 給小孩抱在膝上擦眼淚,“乖孩子,不哭了?, 我被你哭得也想哭了。”
陰嫚聞言哇的?一聲又哭了?,她邊擦眼淚哽咽邊口齒不清地說著委屈。
“壞老頭說姐姐們丟人,會跟她們父親說不要她們了?, 都?是因為我推他的時候跌倒了?, 姐姐們才打架了?, 不怪她們, 王叔,姐姐們不能不回家的!”
阿政起身從他的懷里接過了陰嫚,給她理?了?理?頭發。
陰嫚天性純質, 又是他?的?頭生女, 是掌中珠,頗得嬌寵, 但打小嬌貴卻不嬌縱,沉穩體貼,關心弟妹,他?平日便?是多有憐愛。
這是第一次哭得這么傷心,他?心里更是不舒服。
“告訴父皇, 壞老頭是誰?”
陰嫚不知道, 她只知道有白?胡子。
琇瑩卻看見了?她手上的?布條,他?起身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攤開她的?手掌, 上面雖然被青邑處理?過可依舊有些紅腫。他?的?臉霎那間陰沉下去。
“去他?的?恥辱, 聽他?胡扯, 你們都?是我大秦的?好女兒,你們的?君父, 你們的?父親都?以你們為?傲!”
他?貼了?貼陰嫚的?臉頰,溫暖的?手掌覆在陰嫚的?頭上,“他?說的?是錯的?,陰嫚和姐姐們都?是最好的?孩子,是最溫暖的?晨光。”
陰嫚的?心臟在這一刻好像被溫水浸過,酸淋淋的?。她還太小,形容不出這是什么感覺,她只是覺得王叔好暖,她此時應該仰起頭。
于是她擦干了?淚,退出了?父皇的?懷抱,然后昂起自己的?頭。
“我不知道,李姐姐知道。”
阿政便?召了?她身邊的?女伴,李斯的?小女兒進來。
那小姑娘十三四?歲進來了?也哭,手上也是傷,頭發也亂了?,一看就是在人群中還護著陰嫚了?。阿政讓人去請醫。
小姑娘跪在地上揉著眼睛,哭得發抖。
“都?是臣女的?錯害公主受傷了?。”
她詳細的?說著事情的?經?過,“我們今天一起還打算去平民家中,所?以穿的?是普通毛衣,先去了?黃老一門的?聚集地,本來已經?說好了?。然后儒家人就來了?,他?們不認得我們,見我們一群女孩子就罵我們不檢點,辱沒門楣,要被家中父兄給視作?恥辱。我們罵不過他?們,公主生氣推了?他?,然后跌了?一跤,他?還在罵,我就上去咬他?,然后就打了?一架。”
琇瑩聽完冷笑出聲,手中的?座椅把子快被他?捏斷了?,他?自然是知道他?建了?小學宮,陰嫚和扶蘇覺得有趣,有時候也會去聽課和教字,這顯然是幾個小姑娘想多找些女孩子來讀書?,被那些個老腐儒罵了?。
阿政也是冷笑,“什么時候朕大秦的?女子如何,輪到他?置喙了?。”
淳于越的?犧牲他?們看不見,張蒼管不住他?們,那朕也沒辦法了?。
帝王一怒,伏尸百萬,流血漂櫓。
王醫退休了?,現在是夏無且來看病,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給倆個孩子包扎完傷口就走了?,一刻也呆不下來。
誰惹陛下和公子了?,天要塌下來了?嗎?
阿政抱著陰嫚,準備讓人召儒家人。
琇瑩手中的?劍卻應聲出鞘,他?語氣輕描淡寫,卻透著幾分血氣。
“阿兄,打了?小的?,老的?自然要去,他?不是要跟我們告狀嗎?我去見見又能如何,我得去袒護一二?。”
阿政扭頭看他?,然后勾起了?唇角,“那朕也去。”
琇瑩卻皺起了?眉,“他?們怎配阿兄親往?那我也不去了?。召人來吧。”
阿政挑眉未語,他?招手帶了?一隊侍衛和他?一起上了?馬車,陰嫚她們在前面帶路。
琇瑩支著車壁,把玩著手上的?四?棱刺。
“阿兄到時躲在我身后,別讓血沾上了?。”
阿政也倚在案上,穿著常服,翻著書?,長眉修目,優雅矜貴,若不是他?唇角的?冷意?,倒真像學宮前的?白?石像。
“傷筋動骨就行了?,為?首的?帶走。”
琇瑩哦了?一聲,然后又把玩著自己的?匕首,面色不好看,他?剛才沒有當著陰嫚面說出的?話此時一股腦的?吐露出來。
“我大秦女兒怎么他?了?!我真不明白?,他?們是沒有姐妹母親女兒嗎,說惡言之前都?不考慮后果的?嗎?我大秦開放,雖對女子寬和,可他?這一句話會讓這些女孩子多難過。女子讀書?怎么了?,傷到他?□□二?兩肉的?自尊了?!”
阿政將書?闔上,他?望著琇瑩,目中有溫暖的?弧光。
琇瑩自己都?不知道他?此時的?模樣,氣紅了?臉卻真的?發著光。
天生仁和,他?今日是為?萬千女兒討公道,他?常懷悲憫之心,即使曾經?剝了?一部分,可仍會重新?生長出血肉。
他?的?幼弟那時的?悲憤過頭的?情感渲染了?一些在他?身上,讓他?一時也有太多憤怒想發泄,為?了?陰嫚,亦為?他?的?孩子,或許是他?的?臣民。
始皇帝無心,可嬴政有情。暫且拋開一切,放下帝王的?自持,做一件不用思考利弊的?事。我就是伙同自己幼弟來為?孩子出氣的?,僅此而已。
他?輕笑,覺得自己可能是褪下了?冠冕,才多愁善感起來。
“跳梁小丑,自殺滅之。”
他?還要再與琇瑩說些什么,就聽見車外一陣喧囂。
阿政未動,琇瑩一把扯開了?簾子,往遠處的?魯儒宅院方向看去。
這一看不得了?,他?自顧自笑開。
“阿兄,這是六大門派圍攻光明頂啊!”
阿政聽不太懂,但也能猜到。
他?讓車夫停下,打開車門,看見了?幾百個女子圍在那宅院前,手里拿著趁手的?武器,因為?民間收兵,所?以正經?的?武器少,大多是什么土塊和農具。
他?取消了?讓軍隊入場的?想法,跟琇瑩一起偷看。
琇瑩看著為?首的?青邑帶著一群姑娘提著大石就往門上砸,忍不住笑起來。
“瞧瞧這沖動的?,都?敢私闖民宅,違秦法了?,等會兒結束了?我去給押去廷尉府。”
說是責怪,句句是偏愛。
阿政偏頭支額注視著踏入“戰場”的?陰嫚,目光清淡,但眼底有笑。
“不算民宅,這是朕的?地,就算不是,天下之土盡屬朕,這一片不在天穹之下嗎?朕廣有四?海,這次不過是朕的?嫚嫚帶友人歸家,不違法。”
琇瑩看著這片的?建筑也是想了?起來,這地原是接待六國的?,后來統一后,他?阿兄收了?回來,他?為?了?賺錢,死乞白?賴求他?阿兄用水泥糊了?一下建了?新?房,要外地人落腳賺租金。
他?們這廂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那邊陰嫚早已下車加入了?戰局,她也不要侍衛跟著,直接甩劍,主打的?就是一個英姿勃發。
小姑娘就站在前頭,奶聲奶氣的?道,“砸門!打死這群縮頭烏龜!”
轟隆轟隆,又是幾十塊土石齊擲出去,砸的?門發出痛苦的?□□聲。
門里終于有人探出頭來,然后被幾十道劍光晃花了?眼就要關門,被幾個武將女兒給生拽了?出來,青邑和李斯的?女兒一左一右踢開了?門。
青邑輕哼一聲,一馬當先進了?門,“既有膽氣說出那些傷人之語,為?何今日避而不見,不與我等論?個一二?。”
然后所?有人一窩蜂拿著兵器都?進去了?,準備找那老匹夫。
阿政笑起來,看她們“攻城”,“璨璨,瞧見我們的?小將軍了?嗎?”
琇瑩怔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阿兄前面那聲小將軍喚得不是他?,他?有點耳紅,他?在軍中未有官階,不掌兵事可是以前打過仗的?那些在學宮做后勤的?傷兵們總愛喚他?小將軍。
他?平日習慣了?,但見了?她們也笑開,“照我們家姑娘們的?架勢,我現在下場估計就是去找個前排觀戰了?。”
他?們倆個觀望戰局,可自從陰嫚她們進去之后,就看不太清了?,給琇瑩急的?抓耳撓腮要不是存著一絲冷靜,早跳下去搖旗吶喊了?。
他?當即囑咐了?身邊的?一個侍衛,想讓他?幫個忙。
“給我找一套我這么高的?女子衣物,可以嗎?”
侍衛怔忡了?片刻,立馬應是退下了?。
阿政聞言挑眉,“想著讓她們惡氣出的?順,又怕她們受傷。”
琇瑩討好的?笑,口中撒嬌,“對對對,有阿兄嚴父在,我慈父敗兒也不打緊的?,我一會偷偷過去松松筋骨,阿兄可要替我掩護一二?。”
阿政揉了?揉眉心,應了?聲嗯。
估計這場戰儒家得完敗了?,他?們本來也贏不了?。
侍衛來的?快,早將琇瑩要的?釵裙給遞了?過來。
琇瑩道了?謝后,立馬接了?。他?活動著手腕,然后脫了?外衣,給那身女裝換上了?,他?甚至自己給自己換了?個不倫不類的?發髻,將自己的?白?發遮了?。
他?臉小,本就是清澈優雅的?長相,面容白?軟,長眉似遠山,圓潤鳳目,唇線姣好,此刻梳了?女子發髻,稍顯柔和。
他?還怕旁人認出來,在喉節處系了?塊鑲紅寶石的?發帶。
柔和個鬼,再柔和他?面部也是有一些男子特?征,太過剛硬,而且這一米八七的?大個兒,這肩寬,正常人都?能一眼看出來他?是個男兒。
但他?自己還覺得自己裝得好,還臭美地比了?比釵子,使勁兒的?鼓搗,“阿兄,這樣插是對的?嗎?”
阿政覺得自己錯了?,他?就不該放縱自己來,在大殿里召儒家覲見,然后直接流放不好嗎?
今晚若是有夢,估計這一幕將是他?的?惡夢。
他?是說丑還是不丑,若說不丑,琇瑩底下的?裙衫短了?一截,頭上僅一根釵子也插得歪七扭八,若不是顏值能打,真的?扛不住這打扮,可若說丑,他?幼弟可以奇怪,可以腦子時而有些格格不入的?想法,但跟丑字一輩子都?搭不上邊,他?就是披麻袋他?都?好看。
琇瑩一點不知道他?的?糾結,他?還挺喜歡這身衣服的?,就是不太方便?邁腿,他?搗鼓了?片刻,然后想到了?什么,他?眨巴一下眼睛,望向自己平坦的?胸部,很真誠的?發問?,“阿兄,是不是有點平,會被認出來不。”
阿政無言,將琇瑩搗鼓不好的?釵子給他?重新?插了?進去。
親幼弟,又不能扔了?,怎么辦,還不是得寵著。
“可以,不需要改了?。”
應該不會被人認出來的?。
琇瑩得了?肯定,美美的?理?了?一下頭發,直接拿著棱刺跳下了?馬車,混進大部隊去打人去了?。
阿政也下了?車,準備湊近觀戰。
朕才不是為?了?方便?陰嫚她們捅人,故意?阻隔戰場,讓救兵進不去呢?
朕只是偶爾在咸陽散散步罷了?。
朕是什么身份,他?們也配!
第126章 沒頭腦和不高興
現在的儒生也不是后世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弱雞, 現在是能扛大劍,戰斗力巨高的一群黑惡勢力。
呃,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 琇瑩沒跟著時,都已經很兇了?,加上琇瑩更是悍勇, 戰況呈一面性壓倒。
琇瑩這輩子就沒打過這么?輕松的仗, 他跟著大部隊且打且停, 只需要在側面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且因為衣袍的緣故融進了女孩群中。
他的速度早被多次刺殺給練出來了?, 不慌不忙,四處游離,棱刺掩在袖子神出鬼沒, 哪個儒生動作失禮, 他就是一刺上去,也不插要害, 就刮傷了?皮膚,無聲的護著所有的女孩子,免得她們受傷。
他輕悄悄的挪步,把一個欲舉棍傷人的儒生踢倒了?,為了?顯得正常, 他只好收了?勁兒, 完全就是一點力沒出。
他正移動,忽然感受到?一道灼熱的視線, 他順著目光回看就看見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是個小?姑娘, 不算高, 瘦巴巴的,手中拿著一塊石頭, 一個肘擊就把偷襲的人干暈了?,看見他正臉,眼又亮了?一分。
“我的個天爺耶,姐妹,你長得真俊,長得跟我,呃,那些人講的是叫仰慕的人似的。”
琇瑩不敢吱聲,就輕笑一下,然后又踢了?一腳,那女?孩從人群中移來琇瑩身邊,語氣昂揚,“姐妹,能交個朋友不!”
琇瑩默了?一瞬,他好想逃,這萬一被?人給看到?了?,他會不會被?阿兄給扔出去,就使勁搖頭。
別過來,別喊啊!
但是小?姑娘還是揚著燦爛的笑,自來熟地挽著他的胳膊,“你打人打得真好看,我叫小?橋,是學宮修吏的一年生,你有?空來找我玩呀!
小?橋的眼閃著光,“你打人真厲害。”
琇瑩要哭了?,他感覺自己跟要被?拐賣一樣,想給人拽開,可?是又怕收不好力傷到?人,他環顧四周倒了?一片的儒家人,覺得他們戰斗力太弱了?。
他只能搖頭,然后收力的掙扎一下,小?橋姑娘好像也發現了?他的抗拒,放開了?他,連連道歉,“抱歉抱歉。”
琇瑩搖頭,眉眼彎彎,他擺了?個手勢示意,“沒有?關系啦!”
小?橋,哦不,應該是呂雉的眼睛又亮了?,原本只是猜想,現在她認出恩公了?。
恩公還是這么?溫柔,就是比以前高了?,她總昂著頭也挺累的。
琇瑩掙脫束縛,又一次混進人群。
那邊大boss那魯儒老頭被?人攙著出來了?,他一幅氣虛體弱的模樣,開始嚷嚷,“黃口?小?兒,傷風敗俗,還敢私闖民宅,放肆!”
陰嫚的脾氣已經上來了?,兇殘本性暴露無遺,她上去就要捅人,眼看那出招的手勢還有?點像琇瑩。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在不遠處觀望的琇瑩也沒想到?陰嫚尋仇的人是當時寫?那道折子的老小?子。
嫚嫚沒事,捅,大膽的捅,捅完王叔給你擔著。
你別說?,他家嫚嫚這起手勢挺像他的,不對,他沒在陰嫚面前用過劍呀!
他正琢磨著,陰嫚那里已經捅了?,那老頭也沒想到?她敢捅,四下躲藏,散發痛哭流涕,“私闖民宅,后又傷我老朽。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①
琇瑩笑意收了?,他擰眉,擲了?個石子到?這老不死的嘴上。
嘴真欠打。
那老頭被?人打到?了?嘴,停了?一瞬,一下子被?青邑揪住了?領子,左右肩膀被?咔咔捅了?兩劍。
“大秦待客是以禮,君待我禮,我還之禮,君待我是何??蛇蛇碩言,莫怪我還以刀兵。”
天天說?話亂七八糟,還不死,你個老不死浪費國家糧食。
青邑一邊拿著針給他無麻縫傷口?止血,一邊語氣清淡的回罵。那老儒身邊的弟子已經被?綁了?起來,他的嘴被?打腫了?,但還在死命嚎著,沒麻藥是真的痛啊!
“私闖民宅,你們這群賤人,等著去牢里吧!”
青邑面無表情,依舊穿針引線,把這傷縫的密密麻麻,結結實?實?。
“是罪應罰,本就常事。做不得威脅,竟讓你抓作救命的稻草了?。巧言如簧,顏之厚矣。②老而不死是為賊。”
陰嫚讓李斯的小?女?兒直接割了?一塊他的衣角給他的嘴塞上了?。
“你現在可?以道歉了?嗎?”
那老儒將頭扭過去,梗著脖子。
“向我們道歉!”
第?二聲是所有?女?孩子齊聲道。
老儒依舊未動。
她們似乎都有?一點失望,一起靜默著。
良久,陰嫚將劍扔了?,手中掏出了?自己的印信,大聲喊道,“我是大秦王姬,我命令你道歉!”
那老儒怔忡了?,眼中閃過恐懼和慌亂,他也沒有?想到?這次踢到?了?鐵板上,他忙向陰嫚作輯叩首。
他叩的是已經不滿的君王,不是對錯,不是他的傷害。
陰嫚無聲哽咽,青邑滴下了?一滴淚,蘊開沾在臉上的血珠,像是她滴了?一滴血淚。
見慣眾生病,卻要掩金面。
世人皆拜金面仙,可?摘下面具時道我污垢,扔我沙石,棄若蔽草。
呂雉早已在人群中捂著嘴痛哭,被?炭粉染黑的臉露出了?兩道白痕。
她被?囚在家里,求著縣丞千里漂泊,才來了?咸陽求學。
她盼著讀書為吏,站在光下,說?她是呂雉,不是貨物,兄弟們可?以做到?,她亦可?。
可?這一聲道歉如何?讓她不哭?
這個人他道歉不是為我拿起了?刀劍,捍衛我的榮耀。而是因為他罵了?大秦的王姬不檢點,他懼怕更強者。
他畏懼權力,卻可?僅憑身下的二兩肉就無視我的反抗,蔑視拿起刀兵的我。
因為我是女?子,我應向哪方去哭?
天下所有?的女?子的血與淚,不屈和反抗,挫折與痛苦皆往哪方?
她們是否已求不得,是否連淚也已熬干了??
琇瑩望向她們的淚眼,忽想起那天的楚人祭,世間最?污穢的欲望中,少女?流干的血和眼角的淚。
他握緊了?拳頭,手中的棱刺劃破了?手也渾然不知,他寧愿這群孩子一時脾氣上頭,打殺了?這個狗東西?。
可?她們沒有?,她們停在這里只是想要一句道歉。
僅僅是一句道歉啊!怎么?要不得!僅僅是因為是女?子嗎?
這樣的人存在本身就是偏見,可?以隨意羞辱旁人來滿足他所謂高高在上的道德感,他不會改變的。
傻孩子,要他的道歉有?什么?用呢,你就該把他打到?土里,讓他永遠記得痛。
他長嘆一聲,慢慢地走到?了?前面,不倫不類的模樣展露在人前。
青邑認出了?他,要給他治傷,被?他拒絕了?,
所有?人目光都追隨他,在心里喊道,“那個剛剛替她們打人的是公子啊!”
琇瑩輕頷首低眉,滴著血的玉白手指將這個老儒的頭扭向了?底下站著的女?孩子們。
“忘了?自己做了?什么?,忘了?自己該向誰道歉?看著她們流淚,你在洋洋得意嗎?”
他手上的血是溫熱的,這公子像玉砌的,可?老魯儒卻覺得像有?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在他脖處,黏膩又濕冷。
他不敢回頭,有?些想發抖,只覺得身后的人可?怕。
“是,是。”
琇瑩笑了?,皮笑肉不笑,“哦,我罵你傷風敗俗,斷脊之犬,徒有?虛名,無仁無義,無臉無皮。言無常信,行無常貞,惟利所在,無所不傾。認否?③”
老儒將臉別過,他不敢認,也不敢不認,只用袖子不住的擦汗。
琇瑩不著急,他依舊慢悠悠的,將老儒的頭磕向地上,響亮的一叩首。
“你覺得憋屈不忿嗎?你那一張口?當時罵人時,她們與你現在一樣。她們敢執劍向前面向不平,你就只會發抖,承認一下,你不如她們。”
老儒也來了?勁兒,他不服,要起身,卻被?琇瑩一把按了?回去,二叩首依舊響亮。
“秦公子璨,你而今以強權相壓士,不怕天下士人戳你的脊梁骨嗎?”
琇瑩回以一哂,又是用力,老儒三?叩首,額上滲出了?血。
三?聲請求換三?叩首,她們應得的。
他氣憤不己,“你!”,卻被?李斯的小?女?兒又塞了?一塊布進去。
琇瑩笑著點頭贊賞小?姑娘,依舊帶著笑朝著所有?的女?孩道。
“我的傻孩子們,對小?人要有?小?人的做法,我高興你們之德行無瑕,但不應強求旁人有?跟你一樣的德行,有?人只會畏威而不懷德。他讓你不平,你便報復回去。要不到?道歉,那就讓他付出別的代價。”
似是教導,似是嗔怪。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你要有?底線,但永遠不要為自己的高尚品德而困住。”
他輕輕笑,笑聲清朗,萬里皓月清光朗照,即使梳著女?子的發髻,他也不難看,他從容低眉。
“你們是花種子,自管抽芽開花,些許風雪,只會讓你開得熱烈。”
好孩子,不要怕自己開的不盡性,因為璨陽會看見,皓月會聽見。
哎呀,做花呀,抽刀的,你們是那么?漂亮又明理的。
呂雉在人群中好像聽見了?月亮的心聲,去做自己啊,別被?條條框框困住,人生一遭,你只管開得漂亮。
她又一次流了?淚,她身周的女?孩子一起痛哭,一起俯身執弟子禮長輯拜琇瑩。
琇瑩輕笑讓她們起來,看著她們,好像當年深入骨髓的遺憾已經淡去。
他招手讓陰嫚過來,“他們沒有?官身,沒交這個月的租金,算是闖入你家中的不速之客,你自己處理,可?以嗎?”
又指著那被?他捏碎肩骨的老儒生,輕聲囑咐道,“他受傷了?,你等遵秦法良善救他,怎么?現在不救了?,若是救不活,就報廷尉府。”
救不活也沒太大關系,頂多是搶救不利。
陰嫚點了?點頭,她的包子臉一臉認真,琇瑩忍不住揉了?揉,“我在場你們估計玩得不盡興便先走了?。嫚嫚,莫忘了?請你的朋友們吃塊點心,掛在王叔賬上。”
他在眾人目送下快步離開,準備回去換衣服,從那邊的梅林鉆回去吧,畢竟人少,不然明天就得見報。他都想到?娛樂報要怎么?寫?了?,震驚,公子女?裝竟為他,扒一扒那個讓公子女?裝的男人。
呵呵,那群人為了?增加報紙的銷量無所不用其極,絕對能干得出來。
他這廂吐槽正起勁兒,張蒼聽說?儒家出事往這邊趕,卻被?散步的陛下拉著玩六博棋①,已經連輸六局了?。陛下也不吱聲,張蒼此?時已經怕得汗流浹背了?。
良久,他才顫巍巍地道,“陛下,臣不擅六博。”
阿政面色不明,聞言擱在棋盤上的手頓了?一下,纖長玉色的手指輕敲象牙棋子,木制鑲玉的棋盤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那換一個。你會玩什么??琇瑩的魔方你會玩嗎?”
他挺想再?跟這個張蒼一起玩的,雖然一點挑戰都沒有?,但是很放松。
張蒼快被?他那隱隱期待的態度弄崩潰了?,陛下你去找公子玩不好嗎?你想玩多久,公子一定陪你多久,李師兄也行啊,為何?偏偏為難他呢?
他別說?跟陛下玩了?,他跟陛下說?話他都嗑巴,陛下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怕,公子也不在,嗚嗚嗚。
“臣都不擅。”
阿政靜默,瞥了?他一眼,這是不擅?
這是不想跟他玩。
“會玩什么??”
張蒼腿軟,“臣也不知道。”
阿政又瞥了?他一眼,也不為難他。
他下了?車,然后回首,對著張蒼滿是汗的臉放低了?聲調,“那你好好想想。”
想不到?就算了?。
張蒼叭嘰一下跌坐在寬大的車上,陛下的意思是想不到?就別出去了?,他要命喪此?地了?嗎,因為他六博玩得不好嗎?
要死了?。
阿政徑自往前走,揮退了?左右。
他記得這處有?一片梅林,張蒼沒跟出來就算了?,又丟不了?,他從不等人。
至于現在,他也不是等待琇瑩,他只是捉兔子,捉一只大兔子。
現在是早春,還剩幾發紅梅開得半殘不殘,他走過時大氅上落了?半肩的花瓣,他沒抖,但風一吹,那幾片花瓣便沾了?風塵,他亦不留戀,依舊自顧自朝前走,他在找他的兔子。
琇瑩就是在這時竄出來的,他蹦跳著,連著風一起撲進阿政張開的懷抱中,“阿兄!”
四方的風,明明是寒涼的,在琇瑩撲來的片刻卻是溫熱的。
阿政勾起了?唇角,他的兔子來了?,可?見了?琇瑩的傷后,陡然嚴肅了?起來。
“你動手了??”
琇瑩頭發已經散了?,還沾了?梅花,早春無雪,他鬢卻有?雪色和梅,風雅清雋,眼尾有?點紅,倒真像是梅花兔子成了?精怪。
“嗯,我看不過眼。”
阿政脫下大氅將他攏住,為他重束了?發,見了?他手掌血色,還用布為他無聲的暫時處理了?傷口?。
“朕今日見了?陰嫚想著有?時候不必要只有?一個選擇,琇瑩,你干擾了?朕。”
作為君王,他有?時會孤注一擲,但不會總孤注一擲,他需要為自己創造別的選擇,繼承人也不會例外。
這次是他忽然想給陰嫚的考題,琇瑩卻去幫忙破了?題,早知道就不放他去了?。
琇瑩睜大了?眼睛,阿兄是想培養陰嫚去爭斗奪位嗎?
他理解錯了?嗎?可?阿兄的眼睛這么?告訴他。陰嫚是朕的孩子,朕的位子,她自然也可?以。
怪不得阿兄見了?這架勢便在外面不動,阿兄一切都猜到?了?,所有?的一切,所有?人的反應,那阿兄給陰嫚的題是什么??
他張了?張唇,沒有?驚恐,只是擔憂,那扶蘇怎么?辦?那以后怎么?辦?
誰給誰做磨刀石?還是有?旁人入局,他倆做墊腳石?
阿兄啊!你不是無情的木石,若是自相殘殺,你又會否傷至肺腑。
他有?萬千想說?,最?后只是將自己未受傷的左手放在了?阿政的右手上。
“阿兄,我瞧那頂上的紅梅最?好看,去為你攀折一枝作賠罪吧。”
破了?你題,是我之錯,愿賠罪啊。
阿政沒有?反握住他的手,他只是抬起半闔著的眼眸,望向枝頭殘梅。
而后扭頭望向琇瑩,眼神中帶著高高在上的審視,他在生氣,周身盈著帝王的威儀。
“你慌了?,那梅花敗了?,朕不喜,你以前一眼就能看出來,更不會折它給朕。”
琇瑩啊,你也為朕此?刻無情的決定而感到?懼怕嗎?
別人不懂朕,你也不懂嗎?你用殘梅暗示朕將一手造成朕的孩子骨肉相殘嗎?
梅花殘敗,細碎落在琇瑩的肩頭,大氅上還殘留著阿政的溫度,替他抵去寒涼。
他無懼阿政的怒火,也沒有?跪下,他只是直挺著腰背,緊緊地攥著阿政的手。他眼尾的睫毛沾上些許水意微顫,他沒有?哭,只是風大了?迷了?眼。
“我怕你失悔,有?點慌,未見梅缺。”
我知道你所有?的隱憂,我知道你所有?的擔憂。
你不想大秦只有?扶蘇一個選擇,我知我知,即使那會傷害你的孩子,我也會支持你。
但你要不要再?慎重一二,不為其他,只是怕你痛。
何?以白首同?心,曰,不問亦不怨,心愿情甘。
一句話打破帝王的審視,他輕輕側目,又望向梅花。
他如琇瑩期待的那樣反握住琇瑩的手,他如釋重負,暢快的笑出聲。
“朕剛接到?了?一只兔子,上面還帶著梅,所以不要了?。”
不改,朕不改!你跟著朕,一條道走到?黑吧!
阿政的大氅很長,琇瑩穿著還長了?一截,只好拖在地上。
他聞言輕笑了?一聲,“阿兄今日運氣好耶,梅花兔自投羅網嘍。”
好啊好啊,我早自投羅網。
阿政朗笑,回他,“朕養了?二十七載的大兔子,用奶肉金玉堆出來的,自然親朕。”
回去告訴朕陰嫚的表現,朕還在考慮,朕在觀望一二。
琇瑩想起自己的囑咐,突然心虛,怯怯的出聲,“阿兄,要不你我先走吧。”
阿政瞥見他的表情,斂了?笑,“你還囑咐人了??”
琇瑩咽了?一下口?水,艱難的點了?一下頭。
阿政氣得揉了?揉眉心, “你與朕說?了?什么?,不露面記到?狗肚子里去了?!”
透題算了?,你還連答案一起寫?了?,真貼心啊,逆子!
琇瑩討好的笑容止不住,小?心的扯他的袖子,“別生氣,還有?機會,下次下次我一定不添亂子!”
阿政甩開他的手,就往前走。
“你還想有?下次!你干脆直接給陰嫚捧上去得了?!”
琇瑩追上他,就牽他手,他不給牽,挨了?幾記眼刀也要仗著力氣大強制牽。
“你莫生氣嘛,這次是我不了?解,但我保證絕對沒有?下次,你且放心。”
阿政掙不開他,氣得踹他,“你的保證,一紙空文,滿口?荒唐。”
琇瑩挨了?踢也不生氣,就傻笑,“我是不講道義,下次給我支走。”
阿政冷哼一聲。
琇瑩嘿嘿一笑。
兩人各染了?一身梅香,互相伴著往下走。
第127章 反矯情第一人
他?們剛脫靴進車, 就看見趴在案上含淚寫遺囑的張蒼,張蒼沒?見到他?二人,他?的眼此時被淚糊住了, 啪嗒啪嗒掉下來,濕了紙,他?不由悲從中來。
“父親, 兒不孝, 兒就該聽你的回家, 阿母啊, 秦國就是克咱張氏的,現在兒就要死了,你可怎么活啊!”
琇瑩一臉問號看向阿政, 阿政凝眉看張蒼鼻涕和眼淚糊了一臉, 徑自下了車,“琇瑩, 給他?拽走。”
琇瑩應了一聲,雖然?嫌棄地直搖頭,但還是聽話的單手給張蒼拎了出去?,然?后?趿拉著鞋把他?放在不遠處。
“下去?,別?把我阿兄車弄臟了。”
張蒼聽見他?聲音, 頓時翻身, 抱著他?大?腿,“公子?你來了, 我真不想死啊!”
琇瑩輕輕低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不死不死, 阿兄不會殺你的,他?將儒家都交給了你, 他?以后?還要重用你呢,不怕不怕。”
張蒼被他?哄得情緒穩定了,他?抽了抽鼻子?,“公子?,他?們那群蠢貨是?又得罪你了嗎?”
琇瑩搖頭,他?松了口氣,然?后?琇瑩的下一句話讓他?一口氣沒?上夾,嚇了個厥倒,琇瑩說,“他?得罪我阿兄和我。
他?還微笑的伸出了兩根手指,“還是?兩次。”
張蒼被嚇得眼淚要落不落,“師兄,看在先?生的面上,給我個痛快點的死法吧!”
琇瑩輕笑,然?后?起身給他?拎去?了他?的車駕,嗔罵道,“哪至于連坐,我兄長是?圣君賢主,怎么可能?是?非不分。你且回去?睡一覺,此事與你雖相關,但也沒?太大?關系。”
張蒼得了他?的答復這才稍微舒適了一點,窩在馬車里?回去?了。
琇瑩和他?阿兄也不等?待,因為所有的事都已經處理好了,那老?儒無論是?死是?活已經默認是?突然?摔死的。
他?進了車,阿政也不理他?,托著下巴看張蒼沒?來得及收的兩頁紙,
琇瑩也不嫌擠,裝作很好奇的樣子?,就往他?身邊湊。
阿政不管他?,任由他?偷挪靠近,還將通篇全是?我倒了八輩子?霉,才遇上魯儒這等?子?又蠢又壞的一腔憤怒微微側了側。
琇瑩掃了一頁,覺得無聊,全是?抱怨,他?不太喜歡。
但阿政卻撥了撥紙,輕笑道,“有意思,你不覺得嗎?”
琇瑩振奮了精神?,他?阿兄跟他?說話了耶,于是?他?決定再研讀一二,萬一張蒼寫了句名言他?漏看了呢!
然?后?他?就看到阿政隨手就把它?拿起火折子?點了擲進銅盆里?。
有但沒?太大?意思,全是?抱怨,朕不喜歡。
琇瑩無語,阿兄是?在報復他?,故意逗他?玩。
多大?了,還玩這種?事情,好吧,他?剛剛還在跟張蒼玩。
不怪阿兄。
這邊阿政凝眉低頭擺弄棋局,慢悠悠的道,“卿會玩六博嗎?”
琇瑩就笑,他?張嘴反問,“陛下猜啊!”
明知故問,我的六博是?你教的,會不會玩,你不知道!
阿政被他?這一句話引得勾唇笑,你看,狗脾氣,只能?服低作小一段時間,要是?你沒?原諒他?,勢必要起歪心思。
多隨他?。
他?這樣想著,口中卻道,“料想兔子?不會執棋。”
琇瑩跪坐于另一側,看向棋局,然?后?又開了個玩笑,“兔子?不會。但二十七的兔子?精會。”
阿政不由的笑,伸出左手掌讓他?先?行,“我那匹叫白兔①的馬今天遇上了友人。”
琇瑩這次要了六枚博籌,撒于地上并使其滾動,數其正反面,然?后?嘖了一聲,“輪空了。”
阿政搖頭無奈輕笑,他?擲數,“不猜數,賭運氣了。”
琇瑩眨眼看他?,他?為什么賭運氣,阿兄不知道嗎?跟阿兄玩猜數這種?動腦子?的,必輸無疑。
游戲,不想贏怎么玩?
他?想贏,就必須要縮小差距。
阿政輕笑,沒?有受到任何干擾,他?面無表情的殺梟翻魚①,贏得干凈漂亮。
琇瑩觀望棋盤,心知敗局已定,可仍挪了自己最后?一顆棋子?,拼死一搏。
可惜他?的魚又一次被翻倒,不出所料,他?又大?獲全敗,贏得了自己對戰阿兄的九百八十四場大?敗。
“知道為何輸嗎?”
阿政輕問。
琇瑩知道,“因為瞻前顧后?,總失時機。”
阿政點頭,摸了摸他?的頭,與他?復盤。
“朕走第三步時有個錯處,因為攻得過猛犯了一個足以讓你一改頹勢的錯誤,你見到了卻以為是?餌,走了另一條道,不敢上前吞吃。”
琇瑩嗯了一聲,“很符合我的個性,總要觀望一二。”
阿政自顧自地笑起來,“很對。觀棋觀性,你知道朕如何識人嗎?”
琇瑩知道,因為他?也是?這樣識人。
“眼睛。”
阿政頷首,他?又一次出聲,聲音悠遠的說著眾臣的眼睛,或者是?他?眼中的眾臣。
“李斯的眼睛野心的火不斷燃著,可是?深處總帶著對朕的臣服。王翦,尉繚那些老?家伙是?狡猾,可是?朕看得見他?們為朕折服。蒙恬,李信他?們的眼睛明亮,是?忠誠和快樂,他?們讓朕開懷,他?們見朕,朕便像見了朕喜歡的塞上長風與隴西的烈馬。”
琇瑩輕輕笑,“我見不了這些,只見得一時的情緒,不過足夠用了。”
馬車停在章臺宮,琇瑩先?下去?了,他?穿好鞋,阿政才出來,他?將手托在琇瑩的手上。
“琇瑩,若朕走不到,你想幫朕到后?面嗎?”
不是?要而是?想,不是?命令。
太輕了,這話好像含在舌尖,風一吹就散了。
“阿兄要聽實話嗎?”
琇瑩與他?衣角相疊,共同行于階前。
阿政見他?沉默的搖頭,不愿。
我想殉葬。
他?的眼睛太亮了,琇瑩的眼睛是?關山的雪,天上的月與夜涼的雨,是?阿政對一切美好純凈之物的想象。
當?朕長出第一根華發,死亡仿佛近在眼前。
朕開始思考未來,世上沒?有長生,他?是?血肉之軀,他?總要為大?秦托底。
可作為底的琇瑩想殉葬啊,他?下意識的懼怕面臨死亡時的無能?為力,可他?的琇瑩真是?慷慨,慷慨地將命贈予一個枯死的尸體,寧愿隨他?長眠,也不愿駐留繁榮的世間,真是?傻孩子?。
“不行。”
他?聽見他?說。
這只是?兄長對弟弟的一些期盼,琇瑩,莫要沉緬于任何人的離去?,即使是?我。
若我的孩子?不成器,你要取而代之,用你的權力架空他?。
你知道我的所有想法,你帶著我的意志領著大?秦往下走也未嘗不可。
琇瑩忽見到了阿政隱在發間的一抹瑩白,無語的翻了個白眼,他?真的沒?來沒?有這么不雅過,可見是?真的無話可說,只能?用行動展示。
阿政看見他?的白眼原本帶愁的輕笑繃不住了,他?難得因為自己生了白發而感傷,他?要是?走了,往后?可怎么辦呢?
結果這是?被嘲諷了嗎?
事實證明琇瑩不光是?用白眼嘲諷他?了,還可以直接就罵。
阿兄生了白發,可他?也有啊!
他?鼓起了半張臉,憤然?出聲,“我和阿兄一樣沒?日沒?夜的熬,指不定誰比誰先?死呢!我還得指著你給我理理陪葬品呢!”
他?指著阿政那一根白毛,把自己的冠卸下了,又挑出了自己的幾縷白毛給阿政看,又沖他?阿兄翻了白眼。
“阿兄,能?別?矯情了不,朝中誰能?沒?個白毛,李斯比咱大?了二十歲,一頭半灰半黑,也沒?天天像你一樣有根白發就長吁短嘆的啊!我尋思你今天也沒?喝啊。不就是?長了根白發嘛!”
他?見阿政面色實在不好,又柔下聲音哄他?阿兄,“好了好了,知道你臭美,我一會讓人拿了我新改良的白篙汁,你一涂就不白了!”
阿政扶著泰阿的手上青筋亂蹦,“滾!”
琇瑩被罵也不生氣,依舊嬉皮笑臉,隨手扎了個馬尾,蹦跳著下階。
他?阿兄就是?個工作狂,不服老?,哎呀呀,不像他?,天天盼著自己老?了,能?退休,天天出去?玩。
“阿兄,過段時間晚上聽擊筑啊!”
回他?的是?阿政的滾,滾吧,逆子?,啥都指不上你。
琇瑩樂呵呵地走,他?完全不怕惹事,還真的讓碩送他?的染發劑給阿政。
阿政晾了那染發劑好久,最后?收了。
琇瑩聽說他?收了之后?,就在公報上準備推銷染發劑的廣告那句“公子?親自配置”的后?面加了一句,“陛下親自認可”。
小樣,趕緊都給我掏錢吧,最近在齊地建學宮缺錢。
陰嫚按了琇瑩的囑托把那老?儒給弄死了,也不知怎么弄死的,反正他?的弟子?對外都說是?他?跌了一跤摔死的,公主心善帶青邑姑娘去?救,結果沒?救回來,實在是?令人傷懷。
陰嫚晚間帶來了他?的弟子?們親自簽的愿往匈奴地戍邊的折子?,沖阿政和琇瑩笑得乖巧,“父皇,他?們自愿為國捐軀之心烈烈,就是?太害羞了,女兒就想來幫他?們一把。”
阿政點頭看了折子?,又看了一眼陰嫚,允了。
琇瑩起身從他?手接了折子?,就著油燈,看了折子?,越看越驚喜。
“咦,寫得有點東西啊,筆風雖稚,卻已見心中溝壑。”
他?合了折子?,直接就問陰嫚,“這是?誰寫的,可曾入學讀書了,可否為王叔引見一二?”
琇瑩的人才搜引雷達嗡嗡作響,迫不及待的又問。
“喜不喜歡數論啊,能?不能?給我做學生啊,她幾年啊!”
陰嫚也覺得阿雉寫的好,但是?不知道她住哪里?,于是?就實言相告。
“是?呂雉寫的,她雖然?是?一年生,但成績好,在我們中有名的。”
琇瑩的眼一亮,笑得開心,“阿雉也入學了,我那日也沒?見到她呢?”
在上首的阿政搖了搖頭,對陰嫚輕笑,“不是?儒生他?們親筆寫的嗎?你王叔一探你就說了,以后?要改。”
琇瑩不做聲,他?抿了唇,眨巴著漂亮的鳳眼看陰嫚,無聲的表達,是?你父皇想的,可不是?你王叔試探,我就是?真情實感。
阿政余光一瞥,他?就低了頭。
陰嫚覺得她王叔現在像是?受氣包,忍不住想笑。
“陰嫚知錯了。”
她忍住了,在父皇注視下行禮離開。
她走后?,琇瑩直起了腰,注視著她離去?的方向,長長的嘆了口氣。
“她善后?做的很好,甚至瞞了青邑用毒脅制儒生的事,而且她竟然?還長出了野心。”
阿政反問,“是?嗎?朕沒?瞧見。”
喂以不屈,自生野心。野心是?能?養出來的。
琇瑩將所有的擔擾隱在眸底,起身坐到他?側邊地上,輕戳了他?一下,“你怎么可能?看不出來?她的動作,她的語言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
阿政低下頭湊近他?,輕輕捏他?的臉,看他?擔憂神?色越來越重,良久才道,“她都不怕,你怕什么?”
琇瑩炸了毛,他?難得有點兇,他?不喜歡他?阿兄進行一些沒?有把握的沖動舉措。
“我怕什么呢?”
你說,我怕什么!我怕你玩脫了,毀了孩子?,結果惹得自己傷痛。
阿政輕眉淺笑,本是?勸慰現在反倒惹了琇瑩炸毛。
于是?他?伸出手指輕碰了一下琇瑩的肩,見琇瑩沒?反應,又戳了一下。
“她要沒?有野心,朕也選不了她。”
琇瑩扭頭看他?,他?也輕輕戳了一下阿政。
“我真的是?想罵你。”
阿政將自己的手放在他?肩上,撫了撫下巴,含笑挑眉,“罵句給阿兄聽聽!”
琇瑩覺得自己又想翻白眼,最后?他?只是?輕聲道,“野心太甚,只會淪為權勢的奴仆,阿兄謹慎,勿復趙武靈王之悲。”
趙武靈王活生生的被自己的兒子?餓死在了沙丘。
阿政勾唇,點了點他?光潔的額頭,“只要你莫慈心上癮,干預此事,就不會出事。”
他?不是?逗孩子?,他?要是?不在了,大?秦若起風浪,他?的孩子?若是?沒?點本事就被風浪吞了。
溺子?若殺子?,他?會死,不能?庇護他?們一輩子?,他?的孩子?不能?因為沒?本事成為待宰的羔羊,哪怕像趙雍那樣被餓死,他?也認了。
琇瑩又嘆氣,整這一出,還不知未來是?何等?模樣呢!
最后?他?終于罵了一句阿政,說是?罵,其實不過是?一句隨口的抱怨,“你一天天閑的,平靜日子?不過。”
阿政只回了一句,“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琇瑩無奈,他?笑起來,起身行禮準備走了。
他?活還沒?做完,青邑的冊封宴他?還需要去?再看一遍,這季的糧種?他?也得調整發下去?了。
只是?還沒?出門?,他?便想起異人,他?至今日仍覺異人對阿兄的愛是?為之計深遠,對他?是?養狗一樣的逗弄,當?然?,他?也不稀罕。
他?稀罕的阿兄好像對他?的愛一直是?溺愛,好像沒?有人為他?計深遠,突然?有點難受。
于是?他?駐步回首,問上首批閱奏文的帝王。
“阿兄,你為我計過嗎?”
他?不知為何被一瞬間的失落包圍,突然?出聲,問他?的阿兄,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你為扶蘇他?們計了,我也是?你的孩子?,你為我計過嗎?
大?殿突然?靜了,連油燈發出輕微的爆裂聲,殿前的長明燈火光依舊葳蕤。
可是?青年的眼睛卻黯淡一片,他?將自己握緊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收到袖子?中,不想泄露自己的一絲心緒,他?強笑著掩飾自己的哀傷。
說完這句話他?就后?悔了,立馬給阿政找補。
“哎呀,我這一生一眼就能?看到頭,沒?愁沒?憂的,阿兄能?計什么,當?我發神?經就好了,我走了哈。”
帝王停下了筆,抬首俯瞰那個殿下的小孩,眼中深沉一片,可是?聲音卻很和緩,像吹過鬢角的春風十里?。
“朕為你計過,自你出生,朕便為你計長命。你命稍立住后?,朕便想回秦,唯有回秦,方談深遠。若無你,朕其實也不會計深遠,朕當?時想著,不能?學阿父阿母,養了你,卻不管你。”
你的為愛子?計深遠,全在帝王年少時的搏殺中。
琇瑩聞言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忍住自己噴涌而出的淚水。
“抱歉,阿兄,抱歉,我不該問的。”
阿政卻自顧自的笑開,質堅而玉潤。
“傻孩子?,你不必道歉,剛才的你和曾經的你也為朕計了萬萬次。”
你所思的父王的那一次是?給尚年少的秦王政的,只有一點點是?給你的阿兄的。
一個足夠強大?的巨獸,是?沒?人在乎傷痕的,可他?不是?草木,也會貪戀溫度。
所以不要說抱歉,世間萬人,可朕所有的為愛計深遠,全在你瑣碎的嘮叨和憂慮中,你永遠不用因為所謂的愛來像朕道歉。
他?說完便揮手讓琇瑩去?做事了。
“去?吧!”
琇瑩稽首又拜才往回走,剛走出殿門?,琇瑩的眼淚便奪眶而出。
蠢貨,你不知道阿兄對你多好嗎!你問什么!你真的是?,什么都想要。貪心不足,連孩子?你都嫉妒,你無恥。
可他?又自問一句,現在你高興了嗎?
他?抽噎著下階,在最后?一階上回望燈火通明的章臺宮,“高興。”
他?很高興。
自從報紙歸咸陽出版社管了之后?,作為其收入大?頭的娛樂小報手下的小吏更是?相當?瘋狂,他?們本著豐富咸陽人的精神?文化宗旨,一早上就敲響了財務部的門?準備蹭財經部分本就跟琇瑩定好的采訪。
只因為他?們咸陽學宮報的學弟透露在咸陽原使館區遠見陛下和陌生女子?一起賞梅,但見陛下沒?敢太上前。本著八卦人的敏感嗅覺,他?們抓耳撓腮地想知道陌生女子?是?誰,但不敢問陛下,就打?算問問公子?。
侍衛也不知道他?們用心險惡,見了他?們的證件,以為他?們是?公子?早交代過的報紙財經部的人,雖然?不知道為什么說是?中午來的,現在來了。但他?還是?禮貌的引了他?們進大?廳。
現在正是?早班的點,因為沒?早朝,所以財務部的人來得很齊,琇瑩不在,張蒼代替他?給大?伙兒點卯。
“遲到的,按律罰俸啊,一會兒自己去?填名字!”
張蒼昨天哭得太狠了,今天只能?頂著跟腫得跟核桃似的大?眼睛,啞著噪子?喊。
他?本就白,這樣一看眼睛更紅得跟兔子?一樣。
他?吸了吸鼻子?,將手中拿著要理的土地田冊分交給了小吏。
然?后?才出來見人,娛樂報的那些人見了他?,眼睛都一亮,他?們行了禮,嚅聲想要張口道歉。
結果張蒼的核桃眼看不清楚人,也不知道他?們是?哪些個天天公布他?跟哪個女子?交往情況的,把他?定成咸陽第一渣男的娛樂報小吏,他?就溫聲細語讓他?們喝茶。
“這么早就來了啊,先?喝茶吧,公子?幫我去?代課了,太不巧了,要不你們先?回。”
那些小吏連連擺手,表示他?們等?著就行。
公子?和張蒼先?生不會真的是?真的,他?還幫他?代課啊!
張蒼哦了一聲,就安排人招待一下他?們就走了,他?挺忙的,地冊還沒?理完,有一部分還需要復查。
那些小吏目送他?遠去?默默行了個禮表示歉意,他?們該給張先?生道歉的,上次的屁股事他?們也沒?想到那么火啊!
張蒼先?生原諒。
琇瑩代完課,并沒?有見到呂雉。
這個正常,張蒼帶的三年生,可呂雉才一年,他?也不著急見呂雉。
時間到了,自然?就見了。
他?也沒?逛學宮,他?還有事沒?完成,只是?徑自往外走,面對三五成群的學生行禮,皆微笑頷首回應。
然?后?他?撞見了跟在兩個女子?后?面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少女向他?問好,琇瑩笑不出來了,昨天的尷尬襲擊了他?。
他?招手讓少女過去?,少女依舊是?黑乎乎的小臉,燦爛的笑容,有些小姑娘生來就讓人開心。
“見過公子?。”
琇瑩見了她手中的《科學綜合數算》,笑意更大?,輕聲問,“你喜歡算學嗎?”
少女點頭,“喜歡,我喜歡它?可以讓萬事有序,我想像公子?一樣可讓天下的錢幣有序。”
琇瑩眼亮晶晶得像星星,他?的頭發被風吹起,笑彎了眉目,他?彎腰與她平視,“好啊!小橋一定可以的。”
呂雉估計一生都會記得那個說你一定可以的的先?生,他?點燃火星不夠,還要在她心中撩開萬丈火海。
她當?然?可以,她怎么不可以?
琇瑩與她又說了幾句話,這才匆忙離開了。
他?剛回來就見了那群小吏,他?端詳了片刻,嘆了口氣,“喝茶了嗎,上點心了嗎?”
那個為首的小吏有點不好意思,嗯嗯地點頭。
琇瑩輕笑,“那來找我什么事啊?”
那為首的小史咽了一下口水,立馬一個滑跪,抱著他?腿,然?后?幾個人一起央求他?。
“公子?,看在我們為國家掙錢的份上,我們就問一個問題,一個。問完我們就走!”
琇瑩嘆息了一聲,被纏得沒?法,見了他?們又心軟,答應了他?們,“這問題挺大?啊,你們說吧!”
那幾個小吏對視了幾眼,果斷開口,“公子?你和張蒼先?生是?真的嗎?”
在這個時代,大?家放得很開,龍陽之好也不過是?個風流韻事罷了。所以他?們才敢直接問琇瑩。
可一直對感情敬謝不敏的琇瑩感覺大?腦缺氧,懷疑自己聽錯了,他?急需人再重復一遍,“什么?”
眾人見他?臉色不好,只好又換了方向,“昨日與皇帝陛下梅林相見的絕世美人,公子?知悉嗎?”
琇瑩忍無可忍,額角青筋亂蹦,手指著門?口,“滾!”
那是?你公子?我!
眾人哪敢惹他?生氣立馬拔腿就跑,搞個八卦不至于把命搞進去?。
琇瑩忽想起什么,又招手讓他?們回來。
他?坐在首位,讓他?們坐下,才摸了摸下巴,輕笑,“昨日,兄長往梅林時,我亦在五步之內,那個美人我亦見了,真是?天人下凡。”
眾人的胃口被他?吊起來,眼巴巴看著他?,等?他?揭密。
琇瑩勾起了唇角,指了指上天,作出分享小秘密的樣子?召他?們來身邊,小聲道。
“那是?玄鳥老?祖宗,你等?也知曉我嬴秦乃是?她之后?裔,香火之情多年不斷。我兄長統一天下,掌人間氣運,來日便是?至高的神?仙之主。它?喜不自勝,特來相賀!”
眾人被琇瑩唬得一愣一愣的,或許明明知道是?忽悠,他?們也得給搞成真相。
“公子?,這是?大?好事,我等?回去?就登報!”
琇瑩點了頭,面色嚴肅,又一次提醒道,“這是?陛下登報,我的規矩你們知道的吧。”
報紙可以隨便寫,但不能?有任何損壞大?秦聲譽和陛下形象的事。
他?又道,“上次張蒼屁股的事,是?不是?胡鬧!我虱子?多了不怕咬,他?現在每天出門?都被人看屁股,你們做的!”
眾人唯唯應是?,也是?撓頭,將他?們湊錢買的新款的毛衣遞給了琇瑩。
“是?想道歉的,可張蒼先?生沒?認出來我們。”
琇瑩接了毛衣,這才微笑起來,“下次不準這么編排了,我會替你們傳達的。”
他?又轉了個話頭,“玄鳥祖宗還送了禮,是?九根長尾羽毛,據聞有長壽之效,特賀阿兄登臨九五至尊之位。阿兄分了我四根,你們也是?曉得的,我呀,對長生不敢興趣,我就自留一根,剩下的誰想要,就來我府上找蕭何吧!”
他?起身召碩進來,拍了拍他?們的肩膀,“好孩子?,我知你們實在辛苦,這事交予你們我是?放心的。”
他?扭頭與碩輕聲道,“你帶人去?我府上,按人頭數一人十金。”
眾人眼淚汪汪,連連表示自己知曉,才跟著碩出去?了。
琇瑩這才笑瞇瞇地出去?,回了座位,他?笑得跟只狐貍樣,滿肚子?壞水地交代張蒼。
“最近若有人打?聽玄鳥羽,你就說屬實,我在候府日夜供奉,若他?們問我想要什么,你便回我近日憂慮齊地學宮和秦水渠之事,其他?的不必多言。”
玄鳥羽,價高者得。
張蒼瞪著核桃眼算地冊,聽他?囑咐,點了頭。
公子?又要重操舊業,坑傻子?錢了。上次還是?六國的貴族呢!
琇瑩輕笑,“瞧你那眼睛,都給我吧,我來看。”
張蒼揉了揉眼睛,就把自己手頭的一小堆冊子?扔給他?。
“昨天查完糧了,你一會兒還得去?找陳長調糧種?,我先?看著你到時候復查。”
琇瑩讓碩給他?拿硝石制冰,敷在眼上,好舒服一些。
他?倆干到中午,經濟部分的小吏們便來了,然?后?侍衛就愣了,“不是?早上就來了嗎?”
啊。
十幾個人在一起大?眼瞪小眼,侍衛反復檢查證件,才讓他?們進去?。
侍衛引著他?們見琇瑩,琇瑩正在奮筆疾書列式子?計算,見到他?們來就笑起來。
張蒼捂著冰敷眼,也抬了頭,“早上不是?已經來過了嗎?”
琇瑩將毛衣遞給他?,想讓他?消氣。
“他?們讓我替你傳達歉意。”
張蒼聞言卻暴怒,他?不接受,大?有一種?琇瑩背叛了革命友誼的痛心。
“什么!是?那個說我屁股又大?又白,你心傾趙國公主的神?經病報紙,你怎么沒?把他?們大?棍攆出去?,我還請他?們喝茶,那都是?你制的好茶,我虧死了!
“他?們不嫌燙嗎!”
琇瑩抿了一口茶,眼中似結了寒霜,讓他?坐下,“他?們能?幫我賺錢。”
張蒼只剩一條縫的眼睛也能?看得出憤怒的火星,“錢錢錢,你就知道錢。名聲什么的不要了嗎?你這是?寬縱他?們以此為噱頭損環你我名譽!按秦法,他?們就是?公然?宣傳謠言,得被處罰!”
琇瑩瞥了他?一眼,一身威儀,“坐下!”
張蒼雖然?不忿,還是?乖乖坐下了。
琇瑩將自己的玻璃杯放下了,他?難得有點怒氣。
“我的名聲值什么?值出版社那些從事印刷,藏書閣那些理書的傷兵們的一口飯!”
“你以為他?們想干這種?事嗎?他?們都是?學宮出生的小吏,能?不知道這事有違秦法嗎!他?們是?我在陛下面前保下的。沒?有他?們,出版社就干不下去?,難道年年讓國家填窟窿嗎?國家要打?仗了,修渠在即,我不可能?在此時還貼著他?們!”
公報不掙錢,私報沒?人看,可還要堅持,只有娛樂報好賣,出版社所有的人幾乎都靠他?們養著,他?們都是?正經出身的吏,都不嫌清貧,我們被說幾聲的人有什么資格嫌他?們下流!
他?揉了揉眉心,睜開眼睛,他?的疲倦已經在左右支絀中存在很深了,但他?還是?柔聲開口。
“蒼,抱歉沖你發火。他?們過分了,給你造成了傷害,你當?然?可以不原諒,這是?你的權力。他?們確實影響了你的生活,我已勒令他?們改了。實在是?我最近沒?出門?,他?們不好亂編。”
如果沒?有他?和阿政的默許,這個娛樂報哪里?敢編排他?。
張蒼坐在那里?嚅囁,垂下了頭。
“無妨的,不必道歉的。我只是?不知道。”
琇瑩嘆氣,他?起身低下頭致歉,溫軟又和煦,“抱歉。”
張蒼抬起了頭,他?扶起琇瑩,“你莫要道歉,沒?有事的。”
又是?靜默,良久,琇瑩才注意到了那些局促站在門?前的孩子?,他?真是?氣昏了頭,嚇到了人。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緩解一下腦袋的眩暈,輕笑,“失禮了,還浪費了你們的時間。等?會兒我還要去?調糧種?,我們快些,可以嗎?”
張蒼坐在那里?看著他?離開,然?后?支起雙臂用力揉搓自己的臉。
他?一個公子?本該金尊玉貴的,結果他?累死累活,至今身無恒財,兩手空空,連個妻兒都沒?有。
有的都是?陛下賜的,那個偌大?的長樂候府除了裝飾和賞賜以外,其他?的早就成了墨農學子?深修的場所了,他?是?喜歡錢,可掙的錢沒?有一個銅板給自己花了。
他?拿起了那件毛衣,小心地收好了,長長的嘆了口氣。
“秦璨,你真的配做公子?。”
第128章 神跡
秦皇受命于?天, 就連大秦的?老祖宗玄鳥都為陛下下凡賀喜的消息風靡咸陽城,隱隱約約有?向全天下擴散的?趨勢。
雖說秦法禁傳謠言,可是自陛下統一后?, 采用“寬松養民,薄役少稅”之策,基本上只要不是反賊言論都不會有影響。加上公子喜歡在告示上寫?一些法條, 導致他們對秦法也沒有?原先那?么抵觸了, 有?時候年輕的小吏執法時, 他們也會提醒一二。
就連六國的?遺民, 他們也漸漸地對大秦產生歡喜,對上首的結束戰亂的帝王產生了兩分敬重。
更別說?秦地的?百姓了,他們是真的相信他們的王上是仙人下凡, 玄鳥報信是正常事。于是他們農閑上工時, 互相?傳得有?鼻子有?眼,傷佛他們都在場, 也見過陛下和玄鳥說?話似的?。
謠言傳著傳著變味了,產生了一個更離譜的?,將楚地的?金面仙與?玄鳥轉世結合在一起,宣稱玄鳥感陛下氣運,生而為女?。而后?因?楚地人受惡神?侵擾, 導致王女?流落楚地, 王女?后?覺醒了后?,便帶金面, 除惡醫毒, 為大秦積福, 與?陛下相?認。
不然的?話,為什么陛下要高調認女??
一個言辭說?的?人多了, 便成了事實。
琇瑩含笑著引導謠言流向他希望的?地方,將大秦身上刻上受命于?天的?標識。
時機到了。
青邑的?認親大典,不,應該是金面仙的?認親大典十分隆重。在她未認親之時,琇瑩便代表阿政前往了一趟雍城為她的?事昭告祖宗神?靈并?且請族中的?長者卜卦吉兇,尋得良辰吉日。
而后?阿政便下了詔,通令天下,并?下令咸陽免三日宵禁,望與?民同樂。
阿政給足了面子,站在咸陽宮的?高臺上親迎,李斯手持公主璽印,宣讀冊封文書,她一身華服,帶著金面上階,在正面向北,正對著阿政行稽首禮。
阿政處在正面向南,他穿著帝王冕服,從李斯手上接過了璽印交予她。
“ 延祥紫極,稟慶彤闈。踐素依仁,更緝柔嫻之范;聞詩蹈禮,還表婉順之容。毓悟發於天機,聰明協於神?授。代民悲苦,涉履山川,情理兼極。朕愛之切切,宜表肅雍之譽,進號櫟陽。”
你一身祥光,柔嫻溫婉又聰明,為民悲苦,不惜涉履山川,朕十分喜愛,你的?封號櫟陽。
琇瑩聽見阿政的?話,便在后?面忙了起來,“揭布,揭布,先出彩光。”
碩立馬把玻璃制的?三棱鏡上的?布給扯了下來。霎那?間咸陽宮上方便出現了七彩霞光,遠遠地綴在天邊,引得李斯他們都往天上看,尉繚撫著須,“天賜吉兆啊!”
他們激動起來,但跟后?面的?人沒有?一點關?系。
估摸著青邑在霞光中雙手接過了璽印,一直把著時間的?琇瑩鼻尖都冒出了汗,見彩虹方向沒問題松了口氣,立馬指揮著人搬鳥,“快快,鳥叫!”
那?善口技的?人清了清噪子,對著木制的?喇叭發出了琇瑩定下的?鳳鳴,鬼知道玄鳥怎么叫的?,反正好聽就成了。
“放鳥!”
爭渡它們已經被馴了十幾天,現在涂好了色,有?二十幾只鳥身上的?黑色托長尾的?大玄鳥風箏也都綁好了。
就聽琇瑩一聲令下,百鳥齊飛,遠遠望去,像百只白鳥拱衛一只黑色大鳥盤旋在阿政的?頭頂。
前面的?人不知道他們的?手忙腳亂,只聽見鳳鳴清脆如珠玉,而后?眾鳥拱衛玄鳥在阿政頭上盤旋,青邑上道得很,忙低下頭叩首,“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李斯也立馬下跪,他聲音那?個高啊!
“我陛下德感天地,玄鳥為之慶賀,陛下萬年,大秦萬年!”
他身后?群臣看著大鳥盤旋,也都撲通跪了,高喊“天佑大秦!”
阿政勾起了唇角,他要不是見過琇瑩做的?四不像風箏,他估計也會信他能得天之喜了,事實就是這些吉兆全是他幼弟的?心血。
他站在那?里,將自己轉向眾臣,廣袖張開?,破風聲清脆如鶴唳,青年秦王通天冠下的?眉目鋒利,目光似海,好似天下山河已盡入懷中。
清陽曜靈。和風容與?。
他灼目到頭上的?神?鳥在此刻也淪了背景,高高在上的?北辰亮了之后?,其他的?星星如何不黯淡無光?
“天佑我大秦!”
伴著他這聲而起的?是又一聲鳳鳴,似是回應。
玄鳥鳴叫九聲才離開?他頭頂,往咸陽城中盤旋,好像它們真?的?聽命于?這位始皇帝,以他為主,愿庇護大秦。
咸陽城百姓聽見鳳鳴后?就早已結伴咸陽宮方向看去,見玄鳥啼鳴九聲,皆是下跪,九乃是極數,上上之喜。
而后?他們便又看見玄鳥并?百鳥,在他們頭頂,繞著咸陽飛了九圈,不由喜極而泣。
“天佑大秦!天佑大秦。”
與?此同時,咸陽宮中日照緊煙冉冉升起,其實也不過是一點點的?淡紫色,不認真?看,根本就看不見,但正好以阿政為軸心散開?。
青邑以金面仙的?身份雙手合十,做了個好看的?手勢,向阿政行禮,“紫氣東升,至尊至貴。陛下萬年!”
她一錘定音,別管那?是啥,反正那?就是帝王紫氣東來。
李斯他們那?么聰明此時也被一出一出唬得一愣一愣,但一想是阿政一身紫氣竟然覺得也很正常,于?是也喊,“陛下萬年!”
阿政平靜的?俯瞰下首,望向盤旋的?玄鳥和獵獵的?旌旗。
江山啊,多引人垂顧啊!
“朕生為始皇帝,天下至尊貴。朕在,當盡畢生之力開?疆拓土,蕩平塞表,奠我華夏之基。朕亡,亦永鎮驪山,定我華夏,護佑大秦。天地臣民共聽之。”
他聲音低沉,但已經從后?面鉆出來想觀望一二的?琇瑩卻聽了個結結實實。
死后?永鎮驪山,便是死后?守在那?,不入輪回,不愿轉世為人。
這對哪個帝王來說?,都是殘酷的?折磨,他們求死后?殊榮,還沒有?人求死后?被囚的?呢!
真?是的?,總是這樣,把自己當成大秦的?劍盾,從不會憐惜自己。
你都死了,還管那?些做什么!
他吸了一下鼻子,即使你我不信天地有?眼,你當著萬民許愿,萬一實現了呢?
你要守在驪山,永遠留在那?里嗎?那?里不會有?長風烈馬,不會有?和風細雨,多笨!
他坐在后?面的?地上,在十幾個盆子中又放了一包草藥粉末。
他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一滴滑過面頰,他想罵前面的?人,又心酸疼的?只想哭。
這輩子最?煩中二病了。
良久,他在白霧中雙手合十,他不信這些,也不知道自己在拜哪路神?仙,就在心中念叨。
“不知哪位仙神?顯靈,若我阿兄永留驪山,請將我也留在哪里吧,琇瑩敬上。”
沒有?你喜歡的?萬物,但也還有?我,好歹也算個你喜歡的?,這樣百年之后?,你也不會寂寞。
碩不知道公子為何突然流淚,只是給公子遞了帕子,琇瑩被打?斷,臉紅了一下。
矯情。
他罵自己,然后?欲蓋彌彰地道,“青邑這東西真?嗆人,給我眼淚都熏出來了。”
后?面的?十幾個口技人和墨家的?弟子聞言使勁嗅了兩下,只聞到一股令人神?清氣爽的?草藥香。他們擔心極了,有?一個口技人啞著噪子,“公子離煙遠些,我等來。”
琇瑩乖乖讓位,坐在旁邊看他們加石灰石和水。
墨家的?一個修化學的?弟子他入學的?早,年紀不大,才不過十九歲,是個精益求精的?態度。此時就看著煙中的?淡紫色老不滿意。
“公子,要是咱們用了那?提純后?的?海帶灰加上我們找的?鋁礦石粉,只要一加水就能打?出紺紫色的?濃煙。那?煙多紫氣,比咱們加顏料調水,還加草藥強多了。”
琇瑩聞言就想抽他,他起身,難得輕擰著那?小子的?耳朵,教訓他。
“別搞鼓你那?海帶灰了,聽見了嗎,那?玩意兒有?毒!傷眼睛,知道嗎?這煙要在咸陽宮燒九天的?,燒那?玩意兒九天!這宮殿還住不住了!”
他痛心疾首,眼神?無光,坐在那?里好像就碎了一樣。
“這宮殿要不夠我阿兄住了,他又要在咸陽以北山坡上建造一座六國宮,你們知道多少錢嗎!要因?為這個把這件事重提,那?你們就去驪山找我吧,我辭官去那?邊搬磚了!”
他這幾天在阿政不在的?小朝會章宮和李斯還有?王綰他們吵了幾架,也不知道哪個神?經提出在模仿六國宮殿樣式,在咸陽以北山坡上建一座六國宮,向南臨近渭水,從雍門以東到涇水、渭水一帶。
當時李斯就拍案說?建,以顯帝王之尊,一向唱反調的?王綰也說?建,以彰陛下之功。
然后?大朝會上,他阿兄竟然也露出了有?興趣的?樣子。
琇瑩當時要不是張蒼拉著,早暈過去了。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你們是不管錢財所以不知道大秦多窮是吧!
這項工程至少要征發五萬民夫,秦法有?定,要給服役者提供干糧食物衣物。
就算全征罪犯,有?罪應貲贖以及欠官府債務的?民夫,由官府給予飯食的?,每天抵償六錢,不給飯食,扺八錢。官府給予飯食,男子每餐應予三分之一斗,女?子每餐四分之一斗。更何況還要征些平民,那?工錢待遇只高不低。
這都是錢糧,一群勞民傷財的?家伙!
天下剛平息,休養生息才是真?正的?歌功頌德。
他當時就反駁,指著李斯他們罵,“建個鬼,你們又犯病了吧,歌功頌德法子多了去了,讓學宮挑人唱歌都好,你就專挑勞民傷財的?用是吧!
他還嫌不夠,指著阿政道,“那?么多宮殿住不下我阿兄嗎?章臺宮不夠,咸陽宮不夠?蘭池宮也不夠?破宮殿有?啥好建的?,一年去不了兩次!”
眾臣呆若木雞,連張蒼都覺得公子膽子太大了,阿政原本半垂著的?眼睛也一下子睜大了,琇瑩,好大的?脾氣了。
大殿安靜良久,李斯才找回聲音,開?始跟琇瑩分析。
琇瑩不聽,他瞥了一眼李斯,不聽不聽,你這老頭壞得很。
“大秦沒錢,要建,你們跟著陛下去北邊城頭自己搬石頭建吧!”
老子不伺候了!
李斯尬笑兩聲,娘的?,第一次見這種天大膽又勸不動的?狗脾氣,前段時間還是乖寶,一口一個丞相?大人,現在就是壞老頭,這臭小子,一身反骨。
張蒼在后?面看著他李師兄尷尬的?臉,想到陛下穿著華服帶著他李師兄去搬磚,陛下那?么高肯定比他李師兄搬得多,不行,他不能笑。
公子真?的?是大秦頭號反骨仔。
王綰和馮去疾也想勸,見李斯都勸不了,果斷閉嘴了。
阿政是在這時開?口的?,“琇瑩,你代朕去嗎?”
你讓朕去搬磚,那?你代表朕去。
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琇瑩像被人捏了脖頸皮的?貓,他突然反應過來他剛剛做了什么,心虛不已,“陛下萬金之軀,臣去搬,你歇著!”
我去搬磚!
阿政勾起了唇角,他朗笑出聲。
“朕沒打?算建宮殿,但是公子想搬,朕也不想拒絕,眾卿可有?想法?”
不要累活,但也要受點苦頭。
琇瑩擰成了包子臉,八個折都帶著痛苦。
一時嘴快,遺恨千載。
可算落到了這群老狐貍的?手里。
最?后?琇瑩在眾臣的?取笑中被罰到驪山皇陵搬了半天磚,其實說?是他覺得比在朝中強。
對他來說?,真?的?不累。
他力氣大,搬磚很容易,秦有?監工,但不允許監工私自鞭苔處罰役夫,所以他就干活拿錢就是。他有?時幫旁人一兩把,監工也當沒看見。
他跟那?些平民役夫們一起吃飯喝水,哪怕就干半天,飯也不少給他,給他三分之一斗,他一邊嚼麥飯,一邊跟役夫們聊天胡侃大山。
“陛下是好陛下,他自上位后?,我們過得一天比一天好了,我去年就在工廠干活,今年過年我婆姨買了一件新?款的?毛衣,好看死了。”
一個役夫高聲道,笑得呲出一口黃牙。
“公子也好,我娃在學宮讀書呢,天天回家念啥子,不登山,我尋思著不登山就不登唄,但他說?讀書,讀書好啊,貴人們念的?肯定好啊!
有?人附和,他干裂的?手指比劃著。
“你個沒腦子的?,那?是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俺婆姨也跟著孩子,有?時候也讀兩句給我聽。”
苦是苦,但眼里都帶著光,日子有?盼頭。
琇瑩穿著役夫們一樣的?冬衣,臉上是沙石和塵土,他笑著聽他們說?話。
身上的?陽光暖洋洋的?,他就在那?傻笑。
他旁邊的?役夫拍他肩膀,“你傻啦,笑啥子。”
琇瑩還是笑,“陽光明媚,我心中松快。”
役夫們笑開?,嗔怪地罵他掉書袋。
他雖然一臉土,但早上那?手一伸,人就知道他是個讀書人,那?中指和食指上的?厚繭子喲。
不過在這里這樣的?人也多,不少犯了小錯的?官員大多都在此地服役。
半天的?相?處下來,也算是相?熟了。
他們罵琇瑩掉書袋,琇瑩哪里會乖乖接著,他興致上來,給他們吟了一句《出車》,“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眾人聽不懂,讓他快說?。
他就自顧自的?笑,“就是大春天的?,花啊草啊長的?好,黃鸝枝頭叫,采篙的?女?兒笑得美。”
眾人也是笑開?了,都稱后?面的?好,聽著喜洋洋的?。
琇瑩在那?里就半天,他役滿后?,監工還給他拿了四錢的?工資。
琇瑩當時感動的?眼淚汪汪,他食邑萬戶,月薪幾千石,可沒一次自己見個子的?,都倒貼出去了,反而天天還要他阿兄接濟。
這是他第一次拿現錢啊,嗚嗚嗚。
怎么感覺服役都比在咸陽做官過的?好呢?
琇瑩當天晚上回來時就在街上遇到了李斯的?車駕,提議讓他去驪山的?李斯遙遙見了這祖宗,想令車夫調轉了馬頭。
可惜琇瑩也看見了他,行了個禮,露出微笑。
你敢跑,試試!
他明白了琇瑩眼中的?暗示,也不調馬頭了,在那?里等著琇瑩。
躲不過的?,躲不過。
琇瑩笑嘻嘻地拎著個紙包上了車,他雙手緊握著李斯的?手,面露不達眼底的?感激,“李公,你可幫我個大忙,結束了我的?內耗啊。”
李斯不敢掙也掙不開?他的?手,只能隨他一起打?哈哈,“能幫到公子是李某的?榮幸。”
琇瑩將自己花錢買的?點心遞給了他,“區區薄禮,李公笑納。”
這包點心太過粗糙了,別說?比起李斯了,就連李斯府中的?下人吃得都比這精細。
可他不能不接,這是公子的?警告。
相?邦,多看看下面的?眾生。
琇瑩見他接過,又行了一禮,這才笑瞇瞇的?下了車,走時他還吟了一句《離騷》,“長嘆息以掩涕兮,哀吾生之多艱。”
李斯最?后?還是吃了那?份價值四錢的?點頭,黏糊又難吃,可卻是平民百姓能吃到的?最?好的?點心,平常只有?年節才會買來給家里孩子嘗鮮的?點心。
琇瑩回了候府換了一身衣服,才往章臺宮去。
阿政還擔心孩子累著,結果琇瑩神?采奕奕的?向他多方面描述了他今天過得真?的?開?心,他是止不住的?雀躍。
“阿兄,我在那?才半天掙的?就比平常一年要多啊,在咸陽當官倒貼錢,給你修墳頭賺錢。”
他整個人發出一聲老氣橫秋的?嘆息,“當官不如修墳啊!”
阿政給他夾肉放在碗里,聞言給他又夾了一筷子。
吃點肉,長點心吧!
他現在被自己的?傻孩子提起自己的?墳,竟然平靜至極,甚至要笨孩子多吃點。
琇瑩眼亮晶晶地叭了一口他夾過來的?肉,“又給自己退休后?的?生活找了個就業方向。”
阿政看著他剛剛吃的?肉,已經不止四錢了,勾起了唇角,也沒有?打?斷他的?興致,還有?興趣開?了個玩笑,“那?朕盡量活久點,你給朕修一輩子墳,天天有?八錢拿。”
琇瑩點頭,然后?就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他話說?得黏糊,“待到百姓安樂,朝有?食,暮有?所,我給阿兄修一輩子墳。”
阿政抬起了手,挑眉看他,將自己的?手掌攤開?。
琇瑩利落地與?他擊掌,“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琇瑩的?記憶停留在與?阿政交握的?雙手上,他不自覺的?輕笑,很快就放下那?小子的?耳朵,
“小心些,知道了嗎?”
那?小子被擰了耳朵也不生氣,他捂著耳朵嘿嘿笑,公子捏他耳朵好輕呀,還沒有?他阿父平常的?隨手一拍疼。
“我知道了,公子。”
琇瑩拍了拍他的?肩,“研究是好事,但不準拿自己的?命去賭。”
他又點了幾個人的?名字,表情很兇,“再讓我看見你們去拿著硝粉,硫磺石,還有?炭粉在那?里摩擦,我就把你們都在地上摩擦了。”
一時聽取哀嚎聲一片,估計整個咸陽城都不可能想到神?跡出自這一群人的?手。
琇瑩和他們自己一開?始也沒想到過。
后?來順手了。
第129章 想死別死我家
報紙十分上道報道了昨日玄鳥賜福的大事, 先預熱了三天,后又發了整整七天。
一時之間此事在咸陽吵得轟轟烈烈,始皇帝陛下?受命于天更是經過此番在整個大秦高調宣揚。
沒有什?么不好的, 天下萬民經此一事更加信服大秦,琇瑩的一番心血沒白費。
而且他的錢包又鼓起來了。
原因也?是奇奇怪怪,因為要突出金面仙的富麗堂皇嘛, 所以?琇瑩仿著唐制跟王夫人一起給青邑設計了一件金線鳳紋玄色齊胸襦裙, 肩披紅帛, 腰懸紅色腰帶。
雖然?帶著金面, 但王夫人和琇瑩還是拉著青邑來來回回換了八九個造型,最后定下?了高髻流云插鳳釵珠玉流蘇,又戴金箔掐成的金花。
等到最后定下?來時, 琇瑩是常畫畫的, 他還取了從染色司順來的鳳仙為她涂了指甲,又取銀箔加一點丹礦繪一紅色桃心狀, 在她額頭?繪了一束綻放的桃花。他沒有用對皮膚有害的鉛粉,他用女子染翠眉的青黛,順手還給青邑打了個陰影,描了眉,讓她顯得更飽滿圓潤。
“鉛粉有些?傷臉, 往后盡量少用, 你瞧這樣也?很美。”
青邑聞言抿唇一笑,經過裝點, 真似神妃仙子下?凡間, 一笑滿座生華光, 富麗又堂皇。
琇瑩做完之后,引得在座幫著青邑添妝的女孩子們都望著青邑眼中一亮, 王夫人和王老夫人也?是抽了一口氣。
“沒想?到公子還擅閨房女子梳妝之事耶!”
琇瑩搖頭?,看?著眾女似餓狼般盯著他的手,咽了一下?口水,“只是總畫畫,隨意在學宮找個擅畫的寫手也?一樣的。”
眾人目光轉向報紙作為預熱來給青邑畫像的人,那人本就臉紅,此時更是手抖,差點嘴給青邑畫歪了。
我不是,我不能,公子瞎說。
陰嫚則是望著她王叔的眼睛,然?后輕笑,她聲?音帶著一點稚嫩,但神態已頗為從容,“王叔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也?有一顆創造美的心。”
眾女點頭?,又將頭?轉向琇瑩,粉腮都微紅。
“公子能給我們也?化一下?嗎?”
琇瑩扭頭?,無奈的收工具,不過他把那些?不用的金花和花鈿給了她們。
“我忙著走下?一個流程。”
他又輕笑,一派溫潤,“不過以?后說不定呢。”
他眨了一下?眼睛,明明是將至而立,但他還是很俏皮可愛,“公子最近缺錢。”
眾女忍不住笑開,連忙許諾關照公子生意。
琇瑩翩然?而去,有一個女子年?齡不大,望著他挺直的脊背,還帶著一點對愛情的憧憬,“哎呀,要是以?后我的郎君像公子一樣就好了。”
王夫人難得很沒有形象的翻了個白眼,叉著腰對鏡貼花鈿。
“公子這樣有本事寵護人又潔身自好的難找,世間大多數都像我家那位似的,連胭脂和翠黛都分不清,要他點翠眉,可要了他的命了。”
她雖是吐槽王將軍,可眉梢眼角都是喜歡。
“她就喜歡不解風情的。”
她多年?的婆婆王老夫人笑罵著,眾女孩也?是笑作一團。
只有陰嫚沒笑,她坐在那里拆金花,手支著頭?,托腮,很認真的發問。
“為何我要嫁他們呢,他們也?能嫁我啊。我父皇說,我是陰嫚,是大秦的公主,只有他們順我,沒有我遷就別人的。我喜歡什?么樣的,他就要變成什?么樣的,像父皇養王叔那樣。”
她以?為養夫君同養弟弟沒有什?么區別,父皇能養出王叔,她喜歡王叔,自然?也?能養出來。
青邑笑得頭?上?的流蘇晃來晃去,眾女別說指責了,就聞言笑得開心,她們拿著鳳仙花涂指甲,一派颯爽明朗。
“就是,咱們嫚嫚往后就娶一個回家,好好待他,同心白首。”
陰嫚肉嘟嘟的小臉笑開,伸手也?要涂指甲,“當然?了,我肯定會好好待他,從小就給他肉吃,王叔說父皇就是這樣的。”
王夫人笑著給她頭?上?簪了朵金花,“我的小公主啊,可別學陛下?養公子啊,那是養兄弟,你可是養童養夫啊!”
陰嫚鳳眼圓潤,笑意淺淺,帶著天真的執拗。
“一樣的,努力對他好就可以?。”
她不知道今日的話一語成讖,她真的養了個小童養夫,對他很好。她的小童養夫也?嫁給了他。
琇瑩不知道那些?女兒私語,他眼里只有錢,就趁機又在咸陽學宮那邊制裁衣衫的鋪子推出幾款新的襦裙形式,大多是寬袖齊胸襦裙,搭的樣色多,花色也?美。
他甚至還開始向全國?賣金花和飾品。
他不喜歡鉛粉,就又跟學宮中研究化學的孩子共同研制了新的彩妝,制了各種款的花香精油,推出了一套從頭?到腳的護膚品和化妝品,引得咸陽貴女趨之若鶩。
后來不光是咸陽,整個大秦的女子都在用,于是他改成了用玻璃瓶裝好,還把一些?肥皂改成了皂液,方便秦商各地運輸。
這是自從六國?貴族被阿兄手動處理完后,他第?一次有這么多的客戶。他自然?日進斗金,補貼進了生產的廠里,又盤活了幾個制玻璃和肥皂的廠,覺得自己達到了人生巔峰。
他快樂著,幫他干活,忽悠那些?要買玄鳥毛的蕭何不快樂。
由于玄鳥現跡,導致聽張蒼話來找他的人翻了一倍,有的是真的垂涎包治百病的玄鳥毛的,有的單純以?為他是琇瑩的侍從上?來攀關系的。
他一個剛通過考試上?任的末流小官第?一次受到這種待遇,就是因為幾根琇瑩指揮劉邦在鷹籠里找的長尾羽,他都覺得奇葩。
酒樓包間。
“愁啥,咱們就是做事的,一切都有公子擔著。”
四處長袖善舞拉關系,套近乎的守城小吏劉邦拍愁眉苦臉的蕭何肩膀,他最近真的很爽,手上?的大金鏈子都藏不住了。
天知道,他給那些?人帶一次話給蕭何,公子給了他們多少回扣嗎,一次三息。
那是整整十分之三啊!
蕭何瞪了他一眼,有點躊躇不前,他皺眉走來走去,“應下?這事時,我也?未想?這鳥羽是假的,若是被人發現了,公子如何自處啊!”
被請來喝酒的文書?小吏曹參也?有點愁了,鎖眉思?索對策。
盧綰瞅著那普普通通的鳥毛,長嘆,“是啊,這若是被人發現,告到陛下?那去,公子少不得一頓申斥。”
劉邦覺得他們雖然?比他學問好,官大但腦袋轉不過來彎,“公子騙人了嗎?鷹亦是鳥,玄鳥羽毛不就是黑色的鷹毛嘛!”
三個人咋舌,這一品,好像是這個理啊!
劉邦又是喝了一大口提純的米酒,咂了咂嘴巴,公子的酒樓連酒都帶勁兒,要不是秦法規定酒限量,他少不得帶點回去。
“申斥?”他很不雅地拍了拍肚子,就勢躺在盧綰身上?。
“阿綰,陛下?不會的,我聽人說,上?次公子當眾臣面讓陛下?自已去建宮殿,陛下?只是罰了個半天勞役。就半天,回來時,陛下?還怕他吃苦,讓他進宮吃飯。”
劉邦油滑,消息一向靈通,所以?他們不疑有他。
“公子如此大膽!”
盧綰吸了口氣,他曾遠遠見過陛下?一眼,那威勢,隔了那么遠,他都想?下?跪。
公子平時一個有時回來踩到農家的新麥種的人,被陳長先生罵都委屈不敢吱聲?,脾氣那么溫軟,敢跟陛下?嗆聲?,怎么可能?
劉邦哈哈大笑,見他驚疑,翻了個白眼。
“那是他的親兄長!照他倆的經歷,說句不好聽的,說句他是陛下?的長子都不為過。他的手段,心性全是皇帝陛下?自己雕刻的,陛下?會不知道?”
他不自覺的想?起琇瑩含笑謙和的眼眸,和推他下?水的狠戾與從容,不自覺的抖了一下?,又接著道。
“他長得清雋柔美,可不是個好脾性的。你們現在接觸政事都覺得難辦瑣碎,可他在十幾歲就敢管一國?的財政了。你瞧瞧現在的上?學宮,學宮,官員的考試,還有那早已一統的錢幣,他是慣會耍手段讓你按照他的想?法做事,還讓你夸他兄長一句的。”
蕭何聞言,也?明白了,只管按公子所想?辦事。
你我能想?到的,公子能想?不到?
“其?他的不是我們該考慮的。”
琇瑩不知道他們如何述說他的心機,他就坐在他阿兄身側給他算賬。
“加上?這波水乳的錢,就夠再下?十座船的了,我和墨家在改善的船上?面加了羅盤。齊地那邊沿海,我秦在那里的訓練場已經峻工。”
“阿兄要去海外,需先調秦軍往那邊適應一下?水戰。”
阿政頷首,沉吟片刻說出自己的想?法,“自今夏開始,從李信的手下?開始,現役的秦軍將輪流去那邊接受水訓。”
琇瑩坐在那里喝了口奶茶,“好,我會盡快安排。”
阿政勾起了唇角,伸出了手中的杯,“幼弟,添茶。”
旁邊的侍人本是想?動,聞言便不敢動了。
琇瑩上?前拎起玻璃茶壺給他倒了一杯,而后順勢坐在他腳邊。
“阿兄,我忽然?不想?打仗了,我只想?聽學宮的孩子唱《蒹葭》。”
他抿緊了唇,靠在阿政的膝上?。
天下?剛剛恢復了生機,三四年?后會更好,更安定。
等到他阿兄與他歸天地時,百姓安居樂業,道旁稚子道無憂亦無愁,長者可以?曬太陽,暖洋洋的陽光下?打盹。
阿政摸著他的頭?發,眉目低垂,像一座悲憫的神像。
“外敵環繞,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無患。不可沉緬于安樂窩。”
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何以?止戰,以?戰止戰!仗,必須打!
琇瑩輕笑起來,他望向阿兄,見到了帝王眼中的野望和他正值盛年?的大秦。
他耳朵卻?響著今天聽過的稚聲?嫩語的《蒹葭》,多好聽啊,他這些?年?,這一次聽。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他念著,阿政看?著他,他貼在阿政的膝頭?說了他為何想?聽蒹葭了。
原因不大不小。
不過是張蒼在學宮附近的街上?酒樓請他和蒙毅喝了一杯水酒。
不多,僅是一小口。
張蒼主動敬來,琇瑩接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旁邊的小學宮中傳來讀書?聲?,一聲?聲?稍顯稚嫩但聲?音很大很認真,他們誦得是詩經,沒有誦《無衣》,誦的是《蒹葭》。
他不由自主地打開窗,往那邊觀望。
一個個小孩小手中拿著書?立著,學著上?首先生的樣子誦著書?,有的忍不住搖頭?晃腦,可愛之極。
他露出了笑,不是平日禮貌的輕笑,而是不自覺的溫柔的笑,露出來的酒窩也?像是盛了蜜,“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蒙毅也?在旁邊不自覺地笑,忽然?覺得一身的疲憊被洗干凈了,大秦的孩子在唱巜蒹葭》,他與琇瑩對視一笑,而后與他相和。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張蒼也?滿飲此杯,他命人拿瑟笑罵蒙毅唱的是《無衣》的調,他用楚地學子慣用的調也?誦了一遍。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琇瑩托著腮聽著他的調子,那是富足安樂才能浸潤出的柔情溫婉,大秦男兒一生都沒有唱過這么安逸的調子。
蒙毅聽了他的調子就又飲一杯,“你唱得小家子氣已極。”
琇瑩卻?是將瑟接過,彈了一曲《蒹葭》,稱贊張蒼,“這調子好!”
張蒼被他夸了,很是高興,又飲了一杯。
蒙毅雖不滿地哼一聲?,但也?承認這調子好,安樂又快活,他臉上?帶起了紅暈。
“這調子好。大秦何時能在田壟地頭?都聞此曲啊!我兄長何時能回家啊!”
安樂鄉是可以?讓將軍失去戰意的。
可若世間太平,百姓安居,將軍愿折劍放馬。
琇瑩也?是在那里忽然?就不愿三年?后大規模征兵了。
他想?了好久,虎狼之患,不可不除。
但不一定非要明刀,暗刃亦可殺人于無形。
所以?他在這里將自己袖中的地圖展開,那里標注的密密麻麻的全是水渠的建造方向。
“我要去百越主持水渠的布置,阿兄。”
阿政的手停了,托起琇瑩的臉,卻?不愿在看?他眼中的悲傷,將他的眼睛覆住了。
他不是旁人,琇瑩不必多說,他聽得懂他幼弟的話。
他將視線放在地圖上?,沉吟片刻,漂亮的手指落在西?甌處,意氣風發。
“去百越找一個代理人,替你征討四方,替你修這水渠,待渠修完,他朝中不滿堆積最盛的時候,朕便發兵順著水渠收服百越。”
琇瑩輕笑起來,他蹭了一下?他阿兄另一只手,眼睛落在他阿兄指的地方,笑得甜蜜。
“若我之計順利,至多五年?,水渠修成,我王就可以?兵不血刃的吞下?整個百越。阿兄本來也?是要等待的,我現在去恰是時候。”
阿政喜歡他的幼弟野心勃勃,為他圖謀。
他的璨璨,漂亮嬌氣但是有利爪尖齒。
他的蒼鷹想?去從內部撕碎獵物,那他就放他去。
“若從此處,琇瑩計劃可行?一二!”
琇瑩輕笑,如釋重負地輕笑。
“大秦好不容易變成這樣,我希望這次可以?少征兵,發五十萬人太多了。”
我再也?不愿意看?見幼時回秦時見過的因戰流離,易子而食,父母失子,幼子失父,我不愿聽見未亡人的哭聲?,聲?聲?凄切。
若我去了,哪怕只有一人不必死于遠征之處,那便是值得的。他們可以?在家中親吻妻子,懷抱幼子,得到無數的圓滿。
阿政將他攬進懷中,緊緊的擁住他,冰涼的玄色綢緞,可在此刻擁有無盡的溫情。
琇瑩一生從頭?得到的所有堅實的庇護,都在這個懷抱中。
帝王無淚,嬴政卻?有。
一滴炙熱,落在琇瑩的脖頸處,像是把他燙化了。
“朕只可以?為你的計劃再等待兩年?,至多兩年?,琇瑩你若沒有進展,朕將如原計劃發兵五十萬。你就留在那里,給朕做此戰的前鋒,直接滅了他們!”
他們若是給你氣受,朕給你撐著,你給朕自己拿刀砍回去!
琇瑩反抱著他的兄長,眼神兇殘,向他展示自己袖子中的棱刺。
“阿兄放心,我這般兇,誰欺負我,我自然?就砍了他!”
很是暴力。
可在阿政眼里卻?是小貓兒在做個鬼臉哄他,他摸了摸他的璨璨,肩上?蝴蝶骨有些?挌手。
他的琇瑩其?實很瘦,哪怕精心的養,也?不似尋常孩子圓滾,身體也?不康健。
可他不會阻止他,他只會囑咐得精細。
“你府上?的庖廚,鄭國?,碩,還有無且都跟你去。朕會傳信給駐在楚地邊境的蒙武將軍,你最好也?去見一面,定下?時間,你若不歸,他便發兵。”
“若不便使飛鷹與朕傳書?,算了,你莫要與朕傳書?了,恐對你不利。”
琇瑩聽得認真,他恨不得一字一句掰斷了揉碎了想?融進骨頭?里。因為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聽阿兄的囑咐,他淚眼婆娑。
“我不在身邊,萬一沒有辦法搞錢,阿兄就省著點花,不要聽李斯他們的話建宮殿了。玄鳥羽的錢快搞到手了,我就都放在你的私庫!你要是實在想?建,我就讓百越人建,你到時候去收。”
阿兄,我走了,錢都給你。你不要亂花錢,可更不要委屈了自己。
阿政依舊在抱著他的璨璨,他有些?窩心,輕聲?慢語。
“只建水渠就好,若有機會,便寫封家書?。”
建完水渠就回來,不要宮殿要家書?。
琇瑩心被針戳了一下?,尖銳的疼,他突然?放聲?大哭起來,那眼淚汪汪,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
“天殺的嬴異人,都怪他!要不是他當了秦王,我當個鬼的公子。若不是當公子,我看?不見這些?苦楚,便不會難過,便不會立志,便不會擔責。只會睡在安樂窩,做阿兄的梁上?燕。”
一句幼稚的孩子話,傻的可愛。
侍人們早已遣了出去,不然?他今日所說的話流出,琇瑩少不得被百官申斥。
但阿政卻?落不下?一聲?訓斥,他替琇瑩擦了眼淚,良久,才輕笑著道。
“你不是朕的梁上?燕,你生來就不是燕雀。你是大秦的小玄鳥,莫要因為貪戀溫暖放棄飛的權力。”
“大秦的公子不說幾千少說也?有九百,可大秦人皆愛之的公子琇瑩只有一個。你當公子琇瑩不是因為你是阿父的孩子,朕的兄弟,而是你真是愛大秦人。哪怕你并不是朕的親兄弟,朕亦會承認公子琇瑩當得起大秦公子,朕亦會待你若親弟,因為你我志同。”
他起身召人給琇瑩端水洗臉,然?后讓新來的樂人過來奏樂。
“你不吵著聽擊筑嗎,這個新來的不錯。”
琇瑩亂拿著布帕糊臉,笑瞇瞇的嗯嗯點頭?。
“我剛說的是氣話,只是覺得你我離別,書?信難通,一時之間就不想?當公子了,我愛大秦,我是它的公子,百姓供養我,我反哺他們。”
溫熱的布帕緩解了他的刺病,“天經地義。”
阿政用手指點了一下?他的額頭?,“但也?可以?做阿兄的梁上?燕,到阿兄身邊哭。但別哭得太狠,傷身體。”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你偷偷的,阿兄不告訴別人,就不違秦法了。”
琇瑩一下?子呆住,然?后咯咯的笑,“阿兄,我要舉報你包庇我,同罪。”
阿政勾起了唇角,輕拍他的脊背,“你一定沒朕快,朕可以?偶爾大義滅親,先向廷尉舉報,秦琇瑩年?過十二,無故嚎啕!”
琇瑩被他的無賴驚到,連連嘆氣。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我兄也?變了。”
阿政被他的幽怨聲?音逗樂,忍不住笑起來,“管子言,不慕古,不留今,與時變,與俗化。”
琇瑩點頭?,“不法古,不循今,《正世》頗有古義。”
他倆又開了幾句玩笑,那邊很快出現一群人,其?中最出挑的是一個高大纖細的身影,一身素衣,懷抱筑,面容清俊。
他和琇瑩的清雅完全不同,琇瑩是紅塵的貴公子,時光給予的從內到外的從容雅致,是皎皎月。可這個只剩下?剛勁,是青竹松柏,寧折不彎。
琇瑩見他們行?禮跪坐于地,準備擊樂,輕輕掃了兩眼,最后他將目光落在那人處
他總覺得此人奇怪,旁人見他阿兄總會被威勢所驚,下?意識的懼怕,可他見到兄長,眼中有一瞬間的凌厲,這不是正常的反應。
哪怕見他望過來便掩飾,可掩飾的再快,再無害,他也?看?見了。
他伸出纖長如玉的手指,手上?的小弩露出,他下?意識地挪了個位置,擋在阿政的身前。
阿政對他挪位置不置可否,當他是想?湊近些?,他繼續支著下?巴聽樂,還拍琇瑩的肩讓他認真些?。
這位先生奏筑確實很好,指法精妙,只可惜這筑似乎不太合適,聲?音太過沉悶,失了高亢激越之感。
阿政皺眉,琇瑩正準備要人給他換筑時,變故陡然?發生。
那男人正欲舉筑向他們擲來,“暴君,嬴政!你為了自己的野心發動了多少戰爭,窮兵黷武。今日,我要為那些?死在你手里的無辜之人報仇!”
樂人和侍人嚇得哄作一團,阿政卻?輕笑一聲?,沒支下?巴的那支手抬起,“繼續奏樂。”
有琇瑩在側,他松快的很。有閑心繼續聽樂。
“你在我面前殺我陛下?,是不將我放在眼里嗎?”
琇瑩勾唇,立馬起身,將阿政完全擋住。
他阿兄心可真大,現在還能聽樂。但是他在,很正常。
他注視著前面時目光一凜,三歲上?前,手中小弩箭應聲?而出。
那小箭打在了肩頭?,然?后掉了下?來,此箭無尖。
高漸離只覺肩頭?痛,一下?子撐不起這灌滿鉛的筑,但他還是不放棄,他的意志力確實引人敬佩,竟真單手舉起了筑想?往阿政身上?扔。
“暴君,和你的惡犬都去死吧!”
可他快,琇瑩更快,他要扔的筑紋絲不動,他抬眼望見,只見一雙纖長白皙的手抵在筑上?,精致優雅的青年?從筑后探出了半張臉,對他輕輕一笑。
他烏發紅唇,五官輪廓與暴君嬴政像了六成,半光半暗,明明滅滅的燈火給他鍍上?了一層詭異的亮色。
“高漸離,是嗎?”
他聽見一聲?輕喚,然?后下?意識的壓下?力氣,要把那個含笑的青年?的臉砸爛。
“我是高漸離,又能如何?你這只令人厭憎的暴君的狗,又能奈我何!”
琇瑩原本還有幾分好奇,要瞧瞧高漸離長啥樣,引得他阿兄再三赦免,結果他左一口暴君,右一口嬴政讓他瞬間火冒三丈。
他一生氣,也?不在跟他磨嘰,一把將那個筑連同他一起擲到了一旁。
“你再叫一聲?暴君,我就把荊柯那個也?不剩什?么的墳冢推掉。”
高漸離側倒一邊,驚恐轉面望向琇瑩,“你怎知荊卿?”
琇瑩面無表情,高漸離身邊要他撿起筑的侍人不敢吱聲?,只能驚恐的看?琇瑩將那灌滿鉛的筑單手拎起往高漸離身邊扔,默默退到一邊。
阿政勾起了唇角,他甚至還在觀望琇瑩時有閑心喝了口茶。
陛下?十步之內無有刀兵,唯有公子琇瑩可以?帶刃在前。
要殺嬴政,先過秦璨。
他心情正好,很是得意。
有琇瑩在,無人可以?傷到他。
琇瑩轉首見他含笑喝茶聽樂,無奈輕笑,“阿兄,你想?要怎么處理?留著聽筑嗎?”
阿政正單手支著額,倚在桌上?,聞言不慌不忙又抿了一口茶,看?了他一眼,難得有些?疑惑。
以?前不都是你管的嗎?現在問朕干什?么?
琇瑩只好上?前將高漸離的手腳縛住了,然?后拖到了他阿兄面前,給他阿兄展示這個人的纖長手指,又一次提醒。
“這雙手可以?奏筑,你愛聽。”
不然?我早換上?沾毒的小箭戳中他心口了。
有點呆萌。
阿政見到他就不自覺的提高唇角的弧度,他的目光全落到他身上?,見他又拽著那個人的手,而后才移了兩分落到高漸離身上?,眼中帶著戲謔,“那你打算把他的手留給朕嗎?”
琇瑩點了點頭?,“我不在時,他奏樂,你可以?開心。”
阿政的戲謔收了,他身周氣息不再和緩,殿內所有的侍人和樂人都撲通跪了下?來,只有琇瑩站在原地,手里還抓著高漸離的手。
高漸離聽見他言語之間把他當個小物件,說送就送了,想?著咒罵兩句,只可惜剛有掙扎,讓等他阿兄答復的琇瑩分了神,他像看?一只不聽話的雞,皺起了眉,用另一只手卡住他脖頸,不讓他出聲?。
“阿兄,他雖然?有點吵,還想?著殺你,但很柔弱,而且筑奏得真的不錯。我去找無且要點藥幫你把他嘴毒啞了,你安心用,開心就好。”
阿政揉了揉眉心,一字一句的出聲?,“朕不喜歡每次放松時來些?刺激。但朕確實欣賞他對友人的忠貞不渝。”
琇瑩有點可惜的嘖了一聲?,他瞥了一眼高漸離,松開了高漸離的脖頸,“阿兄想?要你,你趕快謝恩。”
高漸離見他們兄弟倆人旁若無人決定了他的歸屬,簸坐于地,他目光失去了光彩,將自己的眼眸閉上?了,也?不反抗,做出了慷慨赴義的模樣。
“暴君,你要殺便殺,何必惺惺作態。”
他話說得苦澀,可琇瑩只關注他這個姿勢讓他下?身一覽無余,不是,都沒錢買條毛褲嗎?
雖然?入春了,但他咸陽還是有點冷的,現在他和他阿兄身上?毛褲都沒脫呢!
這人挺耐凍啊!
不對,這幾年?冬天太冷了,今年?他怕人凍死,提前動員了秦境所有的紡織廠,連天縫了幾百萬條,在各地搞了個毛褲大促,幾文錢一條。特貧的地方,政府按戶籍免費發,咸陽的人幾乎都人手一件。
這人是沒趕上?羊毛褲冬季促銷嗎?
也?不可能啊,紡織廠和學宮的店鋪都嚷得全天下?都知道了。
除非,這小子是黑戶,他買不到!
他與阿政對視一眼,從各自眼中看?出了凝重。
“你領了戶籍了嗎?”
最后琇瑩蹲下?身,托著他的下?巴,質詢出聲?。
高漸離偏頭?掙不開他那大力,就抿唇,不理會他。
等等,不應該見了他姿勢,惱羞成怒要拖出去打死的嗎?
琇瑩皺起了眉,“不愿說?有人相助?燕地的看?城門的吏怎么做的?這種沒戶籍的人竟可以?一路暢通來我咸陽,進我阿兄側。”
阿政早已皺眉,沉聲?道,“他背后定有人相助,琇瑩。”
他一招手,章臺宮的總管此時無聲?的支起腰,跪行?在他面前,“奴即刻查引他入宮之人。”
阿政和琇瑩皆頷首,總管依言領命下?去。
琇瑩頭?腦風暴將腦中的人盤了個七八遍,也?沒想?到是誰。
“除了阿兄以?外,何人有那么大權力能安插個黑戶進來?”
阿政也?在考慮,回道,“你?”
然?后兩人一起道了一句“荒謬”。
又開始了新一輪旁若無人的推理,高漸離幾次想?張口都插不進去嘴,最后忍不住高喊。
“你們倆是蠢如豬豕嗎?我有戶籍!”
他無語的望向幾乎同步扭頭?看?他的兄弟倆,竟然?詭異的覺得他倆挺可愛的。
他顫抖著手打了剛才鬼迷心竅的自己一巴掌,然?后才定下?了心,望著阿政嘲諷的笑。
“你寫的招樂工的詔,你不知道?”
阿政眉頭?都沒動一下?。
他寫的嗎?好像他沒有印象了。
琇瑩倒是哦了一聲?,他好像確實幫他阿兄寫過這個詔書?。
那沒事了。不是黑戶,人是正經音樂玩得好。
那不是黑戶,怎么不去買他的褲子?
他來了興趣,像是一個節目主持人一樣坐在高漸離的旁邊打算跟大秦熱心人士高先生談心,“你腿不冷嗎?怎么不去買條褲子?是生活上?有困難嗎?”
高漸離覺得他的臉上?忽然?帶著一種名為慈祥的光,讓他想?起了他過世的大父。
他又給了自己一巴掌,呸,秦琇瑩也?配!
不對,怎么又扯到褲子上?去了,秦琇瑩是不是腦子不好。
琇瑩見他不答話,也?不生氣,他現在就想?知道高漸離為什?么沒有買他的毛褲。好不容易來個燕地的,被他捉到了,他想?多了解一些?民生。
“是燕地的紡織廠沒聽從我的命令賣褲子嗎?你只管實話實說,他們若行?事不妥,我定不饒他們。”
高漸離無語望向他,但琇瑩此時眼眸真摯,見他望來,還露出了一個微笑,讓他放松,只管實話實說。他是真的想?知道地方情況。
他忽然?泄了力,如實開口。
“沒有,是我不愿穿你暴秦的衣服。我一路行?來,從燕至秦地的所有的廠都已開放,我聞得有時一件衣只要一錢。”
琇瑩點了點頭?,他輕輕的笑了,阿政舒展了眉眼,他沉聲?也?問高漸離,他問了很多。
“地方報這幾個隆冬死去的人少了很多,你一路行?來,可見凍死的人。現在已經融雪,冬麥長勢如何,你來時,想?必也?經過了朕下?令免今年?稅賦的幾個郡,可見官吏強征。你一路可見水泥路有不平,而地方不顧。”
“秦法之斷,是否嚴明,官吏之行?,可有廉潔,政令之行?,可有阻斷。游俠之游,可有橫行??”
琇瑩也?期待的問高漸離,他又說。
“各地的告示是否時有更新,國?法是否傳遍每一家?學宮的學子們已經開始上?課了,你可見適齡孩子去上?課?現在不屬農忙,大人們是否去上?工了?鹽價,米價也?沒變吧。我沒接到孩子寄的信,各地的招生入咸陽的考試都進行?了吧。今年?又開放了幾座山林,地方未阻人進吧。我未收到百姓狀告,沒有官吏枉法吧!”
“路邊之孚,可有收殮?道旁之子,可有誦詩?鄉間之苗,可有青青?你之一行?,可見流民?”
阿政的話讓高漸離暈眩,琇瑩的話讓高漸離發抖。
他從未關注過這些?,他只知道這一路平順,路平坦,也?不見慣見的流民和游俠。
其?他的他一無所知,他一路只沉浸在悲憤之中,荊卿死了,嬴政暴虐,他要誅殺暴秦,為荊卿報仇!
可他們的問話一句一句戳中他的心。
一直認定的事忽然?被打破,他捂著臉苦笑,原來一直是他們,是他眼中的暴秦給天下?人帶來了安寧,沒有戰亂,百姓安居樂業,朝可有食,暮可有所。
西 圖 瀾 婭 他偏過頭?去,將自己的姿勢改掉了,他并上?了腿,跪坐在地,沒有辦法面對這樣的帝王和公子不敬,可是他們殺了他啊!
他要如何面對這樣的世間?
“我不知道你們說的這些?,但見了麥田青青,道旁見黃發垂髫,怡然?自樂。男女往來,各有所行?。路也?平坦,無感顛簸。”
琇瑩起身坐回了阿政的膝邊,他笑起來,“多謝,這就夠了。”
阿政不置可否,只是輕頷首。
他們倆個依舊是同步的,一人輕笑,一人沉默。但是都舒展了眉目,有一刻開懷。
思?謙沖而自牧,在位者剛正不惑,心懷天下?,恩威并施,便能使天下?生民敬服。
萬乘之主,千乘之君,端坐高臺,冠冕之上?,擔著眾生。
“擊筑,你的樂章未完。”
阿政招手讓樂人奏樂,向高漸離道。
琇瑩又笑起來,叫人給他拿紙,也?扭頭?看?向高漸離,“你要死的話,也?得先奏完這曲,讓我錄下?曲譜。”
高漸離一腔哀愁被打斷,整個人顯得呆呆的。
“啊?”
琇瑩見他不動,讓人拿筑來,他手拿自己的紙,然?后單手拎筑塞進他懷里,輕推他,“快快。”
高漸離推拒不從,他就給人提了起來,拎到了樂人中間。
高漸離氣得冷哼,在一堆絲竹管弦聲?中,冷漠抱拳。
琇瑩見狀惡從膽邊起,他也?學著高漸離抱拳冷笑一聲?,“哎呀,我還真突然?想?挖荊柯的墳。”
高漸離氣得又哼,“你寡廉鮮恥,從沒有人張口閉口要挖人墳的!不怕荊卿魂靈不安,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嗎?”
“我生來脊梁骨比別人硬,不怕戳!”
琇瑩回以?一個哂笑,嘲諷拉滿。
“我要怕就不讓他死無全尸了。魂靈不安?他殺我兄長時,他就不怕我大秦的先王魂靈不安,我大秦流血的烈士魂靈不安?不怕剛有一點的盼頭?的世間百姓先祖魂靈不安?他憑什?么魂靈不安?”
高漸離被他這一些?話弄得不安,他喃喃自語,流下?了一滴淚,“他憑什?么?可你又憑什?么奪走他的命?”
本是美人垂淚,可琇瑩卻?想?翻白眼,傻子吧!
“荊柯跟你只是知己,你就為他要死要活了。”
他將高漸離的臉掰向上?面批奏書?的阿政,想?起那天阿兄喝的酒,語氣難免憤然?。
“荊柯他要殺誰,他殺我親兄長,他伙同燕丹騙我唯一的兄長,我不能生氣嗎?”
“我阿兄平日嬌生慣養的,連個油皮都沒破過。他拿個淬毒的匕首,他該慶幸他沒碰到,不然?我一定砍了他三族。”
阿政瞥了他一眼,又打開了一本奏書?。
他的憤怒撲面而來,高漸離卻?奇異的理解了他,手都有些?顫抖。
“他。”
高漸離嘆了口氣。
“公子息怒。”
琇瑩又哂笑一聲?,他的怒火肉眼可見。
“我息怒?他要殺我阿父,我都不定傷他,可他要碰我阿兄,他碰我阿兄,他該死!”
高漸離忽然?無力,“各相所持,我與公子是一樣的。我與荊卿乃是知已,也?不愿失去荊卿。這是天下?人的天下?,卻?沒有我的家。”
他輕敲筑,樂聲?悲切,恍惚之間,易水寒風入耳。
琇瑩被樂聲?感染,坐在原地聽聲?,落筆記下?樂譜。
阿政也?是坐在上?首,單手支著下?巴斜靠在椅背里,垂眸細聽。
一曲終了,琇瑩正準備與高漸離說起樂譜,就見高漸離取下?筑上?的絲弦,直直往自己的眼睛上?剜去。
“天下?之大,無以?為家!知音難覓,何以?奏音?”
琇瑩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用自己傷未好的手攔他。
阿政睜開了眼,幾步上?前,拍下?琇瑩的手,“琇瑩,手不想?要了嗎?”
琇瑩的手被打落,抬眼看?見了一雙不斷流血的眼睛。清俊的面容全部沾上?了血,顯得凄涼又可憐,他質問高漸離。
“做什?么,眼睛何等珍貴!你的曲譜你不修訂嗎,千百年?之后,會有后人擊你的曲啊!”
阿政也?看?向那雙眼睛,“詔醫!”
高漸離卻?搖了搖頭?,他摸索著起身向前走,被一個樂人絆倒,跌了一跤,又爬了起來。
琇瑩跟在他身后,無聲?的落淚。
“蠢貨!”
高漸離滾下?了階,被琇瑩扶了起來。琇瑩撕開衣服,想?為他包住眼睛,卻?被拒絕了。
他干裂的唇角微張,氣若游絲,“公子,你記下?了我譜的曲,已經夠了。”
他又一次的跌倒,這一次再也?沒有起來。
琇瑩滿手的血,濕潤又粘膩,站在那里怔怔,口中罵著。
“晦氣,給本公子起來,你死在我大秦干什?么,滾起來!”
夏無且上?階,給高漸離處理傷口。
“沒事兒,公子。沒死在咱們這兒,就是失血過多,暈了。”
琇瑩讓他把傷口綁緊些?,然?后把失血過多的高漸離往背上?一甩,就往底下?走。
“死不死不重要,不能臟了我家。”
是怕他臟你家,還是怕他又尋死,嘴硬!
阿政沒有說話,在高臺之上?,望向他幼弟,一路一個血腳印。
然?后下?了階,沉默的跟著琇瑩。
琇瑩浸了滿身血給高漸離背回他友人的家中,然?后轉首就走,理都不理那些?面面相覷的人。
他剛出來就看?見了阿政的眼睛,見了他,阿政便牽起他的手,將他支著手臂一把提起,抱到了車上?。
“回去!”
琇瑩要下?車洗澡,再上?車,阿政一把抱住他,衣擺上?也?沾了血。
“朕也?臟了,給朕坐好。”
琇瑩笑得眉眼彎彎,坐在他身邊。
“他別死在咱們家就好。”
阿政含笑不語。
天下?都是朕的家,他想?死哪?
第130章 番外
眾所周知, 咸陽一帶宮殿眾多,但你?要問琇瑩最?愛的,那一定是他阿兄引渭水為池建的蘭池宮。
原因無他, 阿政和琇瑩都?喜歡沐浴,同理很正常的,他倆總喜歡相約去蘭池宮泡湯。
說句糙的, 蘭池宮其實是他倆的大澡堂子。
如果李斯出去巡游, 他倆就會在早上出?去, 晚上回來。
有時嘛, 他倆在那里避暑呆個幾十天也正常吧,李丞相還?堅守在咸陽呢,天塌下來, 還?有丞相大人。
說起來挺難過的, 但李丞相確實?是比起跟著他倆出?門更喜歡跟著奏書過日子。
李斯先生是我輩楷模。
蘭池宮離咸陽就二十五里,也沒啥特別的, 就是多種了點?樹,夏天涼陰陰的,中間是個活水。
阿政在里面泡水,他難得卸下自己的冠冕,只穿著里衣, 烏發?散在水中, 像是碧波中渲開了濃墨。
樹葉的縫隙中透著微暖的亮斑,照得水面波光粼粼。
樹影搖晃, 讓一塊光斑落在了他散著的頭發?上, 他整個人的氣質稍顯得柔和了些。
鋒利的五官, 烏沉的眼,象牙白的皮膚, 修長的脖頸,他靜默的又翻了一頁書,然后從水里起身,披上了一身薄綢衫。
他換完衣服,才喚了一聲?。
“琇瑩。”
四周很靜,樹上的蟬都?被粘走了,他這聲?雖然不大,但現在就呆在蘭池宮的樹枝上晃腿吹樹葉的琇瑩聽得很清楚。
“阿兄,你?的小可愛突然出?現。”
琇瑩扒開樹葉,探出?腦袋,跟阿政做鬼臉。
阿政仰面看他,勾起了唇角,挑眉伸手,“下來。”
琇瑩嗯了一聲?,很快就爬了下來,見了阿政光腿穿著木屐,發?上還?帶著水,輕輕推他。
“快走快走,我去給你?擦頭發?,不然晚上頭疼。”
阿政被他推著朝前走,進了屋中,便散著頭發?看奏書,琇瑩在后面給他擦發?尾上的水珠。
“貪涼泡冷水澡后又不擦頭發?是造成風濕入體的大患。”
阿政不理他的嘮叨。
琇瑩又要開始叨叨。
阿政望向殿前的銜環鳳鳥銅熏爐,輕輕嗅聞,煙霧裊裊,是琇瑩新調的蘭香。
他輕抬手,又嗅聞了一下香霧,才招手讓琇瑩坐在身邊,挑開話頭。
“你?新調的這蘭香太濃了,不夠清。再加一味橘香試試,你?上次予朕的橘油還?在。”
琇瑩搖頭,無奈輕笑,“阿兄挑話頭。”
“此香人都?道?雅,我賣千金,還?供不應求,阿兄卻說不清。”
他輕聲?嗔怪,“挑剔!”
口中說著挑剔,但他還?是巴巴走到那燃香的面前,輕扇煙霧入鼻,打開了蓋,熄了香爐中的熏煙,在上面倒了一小玻璃瓶的橘油進去。
橘油發?出?呲拉聲?,一下子清香滿溢,確實?是更清雅了,聞之泊淡溫寧。
阿政輕笑,又嗅聞一陣,“你?聞是否更好?”
“我再添把橘皮。”
琇瑩也笑,笑看十萬金的油化?成青煙,又撒了一萬金進去,才回去拿梳子和剪刀。
阿政閉目等他梳頭,“今日修發?尾?”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需得每月挑一專門的時間處理頭發?,但也不能剪短,只能略微修剪一二。
琇瑩大笑起來,拎出?了一個發?結,“阿兄泡了冷水,發?尾梳不開了。”
阿政瞥了幸災樂禍的他一眼,點?了點?他額頭,“那就剪了。”
琇瑩正打算拿剪刀,就感覺剪子變大了。
他的手已經拿不下了,必須雙手合抱才能勉強握住。
他干脆直接放棄了給他阿兄修發?尾,換成牽衣角,他現在就是個幼崽樣子,趴在了阿政的背上,還?帶著奶聲?奶氣的喚等他剪發?的阿政。
“阿兄,輪到我了。”
阿政睜開眼,扭頭就看見了三頭身的琇瑩,然后他眸子中忽落進了星光,往事好像一下子流轉,他將琇瑩很輕的抱了起來,放在膝上。
他忍不住捏了捏琇瑩的小白手,回答他,“嗯,很快就好了。”
琇瑩望著他阿兄,然后輕哼一聲?,他身上還?是有幼童性子的。
“阿兄喜歡年少的我!不喜歡現在的我!”
他鼓起難得有些肉的小臉,從阿政懷里跳下來,叉腰質問阿政。
“阿兄,你?是喜歡現在的我還?是以?前的我?”
阿政摸了摸他的腦袋,“阿兄喜歡你?。”
琇瑩心滿意足的點?頭,想上前抱他,然后就被衣服絆倒了,最?慘的是臉著地。
阿政忙將他抱起,給他揉腦袋。
琇瑩額上泛了紅意,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口中喚他,語氣拖長,綿欣可愛。
“阿兄,你?別推了,我還?想睡覺。”
他這樣讓阿政想起孩堤時的琇瑩,他勾起了唇角,讓醫過來給琇瑩開治傷藥。
而那邊剛睡醒的小琇瑩剛睜開眼,看見不是坐在床邊的阿兄,而是一個長得跟阿兄很像的男子。
“你?是誰?”
他手忙腳亂的退出?了阿政的懷抱,十分警惕的抱著臂環顧四周,小心翼翼觀察著阿政。
阿兄在哪里?這個人穿著龍紋,是君王?
他為什么會出?現在我和阿兄的屋中,不對,是他為何出?現在這里?
他的阿兄在哪里?
為什么不見阿兄?阿兄不會拋棄我的,除非有人傷害他,或是殺了他。
嬴異人被人造反成功了嗎?這人是反賊?
這與歷史不一樣啊,一定是嬴異人太垃圾了,可惡!就不該來咸陽,這狗東西?不靠譜!
阿兄還?活著嗎?
我阿兄一定活著,一定。我必須為他爭取時間!
他思慮萬千,其實?不過一瞬,聰明如阿政都?沒反應過來,他就果斷下跪了,他很干脆的叩首。
“你?剛上位根基不穩,若殺了我阿兄也不好做吧。我自愿做你?的人質,只求你?放他一條性命。只要我的命在你?手,我阿兄永遠不會再來咸陽。”
他很冷靜,甚至還?有機會威脅人。
“你?剛殺了嬴異人上位,可我阿兄依舊是太子,總會有舊部追隨他,我自刎于此,他必魚死網破,你?到時候如何收場?不如放他一條性命,以?我要脅他。”
我必須要知道?我阿兄是否活著,我必須要為我阿兄保全性命,哪怕魚死網破!
他在暗處的眼神瞬間變化?,從懵懂無知到兇殘暴戾,他的目光在阿政脖子上游戈,像是不保證阿政活命,他就會上前搏命。
知道?他所有心理活動的阿政卻一點?都?害怕,他心疼之極,蹲下身子將他的幼弟抱在懷里。
“見到你?阿兄,他要是攻進來,你?就自刎。他要是攻不進來,你?就殺了我,為你?阿兄搏一線生機。”
小琇瑩被他抱在懷里已經嚇了一跳,聞言他眼睛更暗,此人必是大患,他要替阿兄除了他。
阿政輕笑,摸他的腦袋,“朕聰明的狼崽子。”
小琇瑩面上乖乖一笑,卻在背后緩緩收緊了自己的胳膊,手向脖頸處探去,想憑著自己的巨力給他的脖子擰斷。
可手放在阿政背上卻停了,他忽然下不去手,因為那雙跟阿兄一樣的眼眸和溫柔到骨子里的擁抱。
理智讓他動手,可是心臟叫囂著熟悉的歡喜。
他相信理智,可更相信感性,尤其是阿兄,他不可能認錯他阿兄。
所以?他又穿越了,他又一次端詳阿政,這是十年后嗎?
“你?是我的阿兄嗎?或許是十年后的阿兄?”
阿政抱起他,將他的兩只小白手都?拿到他身前,輕抵著他的額頭。
小琇瑩笑起來,他也輕抵著他阿兄的額頭。
“你?是阿兄!”
阿政勾起了唇角,小琇瑩見狀笑得開心,他很高興可以?見到長大的兄長。
他摸著長大的阿兄的臉龐,輕聲?問他。
“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我們回秦了,你?以?后沒有吃苦吧,你?身上的傷好一點?了嗎?我看見你?的手,已經看不出?疤了,真好。”
“你?身上的三十六條鞭痕消了嗎?長大的我可能已經道?過歉了,可我還?是要向你?道?歉,沒有聽你?的話,偷偷跟著你?卻沒有勇敢地擋在你?身前,請你?原諒我的軟弱。”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眶,止住自己的眼淚。
“長大的我還?跟著你?嗎?有沒有給你?添麻煩,他的箭術有沒有練好,他有沒有擋在你?前面。如果他還?是軟弱的笨蛋,你?就打死他,但別不要他。”
阿政點?頭又搖頭,他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失去了從容。
他終于知道?了琇瑩不能見他流血的原因了,他終于明白為什么了。
可是你?為什么要道?歉啊,你?怎么可能會不勇敢,你?只是想笨拙地保護我的自尊。
我早已釋懷,卻成了你?的執念。
“阿兄很慶幸見到你?,你?一直很好,一直很勇敢,沒有一個人可以?有你?愛朕那般愛了。”
小琇瑩又笑起來,烏發?紅唇,容顏勝雪,他笑起來很好看。
“你?比以?前愛笑了,真好!你?有孩子了嗎?他們一定很可愛吧!下次我一定要見見,還?要帶上禮物。”
得到阿政點?頭,他才安心。
他沒一句話問以?后,只反復問阿政,你?好不好?
真的很驕傲,很像阿政。從來不會去避開風浪。
阿政輕輕的摸了摸他的腦袋,軟乎乎的發?絲,卻有著與他最?相似的剛勁靈魂。
“朕很好,你?也要開心,阿兄從來不會怪你?,離開你?,你?是上天給他最?珍貴的禮物。”
小琇瑩終于哭出?聲?,他緊緊的抱住阿政。
“我聽見我阿兄叫我起床了,下次見面你?一定要好好的啊。我很開心見到你?。”
他無聲?的睡在了阿政的臂彎處。
然后阿政的大公子頂著變回來的手腳,和頭上的大包傻笑。
“阿兄,阿兄,你?知道?嗎?我看見你?小時候了,你?好厲害,一眼就看出?來我了。嘿嘿,我趁你?不注意時還?偷親了你?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