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姜深了,他沒有影子,他漂浮著。
如果是做夢,為什么剛剛被窗簾拍臉的感覺又那么真實清晰,我甚至還能感覺到嘴巴有點發麻。
后背靠著門板,心臟在敲鑼打鼓,我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在最初失去尖叫的時機后,我的喉嚨就像擰緊的水龍頭,只能感覺到心臟在快速跳動。
姜深還飄在窗戶前面,身后的萬家燈火在他身體中若隱若現,就像修圖軟件里的疊加效果。我其實是沒有勇氣去打量他的,害怕看到不完整的他。
就這么僵持了幾分鐘,他只是看著我,沒有再冒進一步。而我終于找回自己的神智,還不合時宜地想到了一個詞來形容現在的他。
眼前的姜深大概是彈幕字體不透明度30%的樣子。
這個莫名其妙的念頭蹦出腦子后,我的恐懼和緊張緩解了。他看出了我的放松,終于試著往前飄了一步,我往后面猛地一退,后背砰一聲又撞上門。
姜深:“……”
“從容,摔著了嗎?”
門外傳來爸爸的問詢聲,我的視線還盯著姜深,看到淡淡的他在搖頭。似乎是希望我不要說現在的情況,我吞咽了一下唾沫,深呼吸一口氣,找回自己平時的狀態。
“沒有,爸爸。我跳健身操,不小心碰到。”
隔著門板這樣回應,爸爸也沒有再問,說可以去客廳跳操,房間還是容易磕碰到。
我感覺自己隱瞞了一件很難以名狀的事情,如果真的講出去,指不定我就要去精神科走一圈,若是還不行,就是找心理醫生或者直接驅邪了。
可是說到驅邪,這不就是專業對口么?
不過,或許這不能算驚奇?畢竟各個地方都還有撞鬼、撞邪的說法,科學沒有探測到的世界還很廣博,無法用科學來解釋的,不就只有玄學了。
“梁從容,晚上好。”
“……”
好詭異,我現在竟然聽到死掉的人和我說話。
當姜深與我一本正經地打招呼后,我又產生一種荒謬感,呆滯幾秒鐘,我看著他這張端正帥氣只是有點透明度低的臉,也有樣學樣地開口。
“晚上好,阿飄姜深。”
他被我逗樂,毫不在意地在我面前笑了起來。看他這滿滿的松弛感,我應該不會被他帶走吧。
可能是喜歡過他,所以就算是見鬼,我也接受了?還覺得他的笑容很懷念,很心酸。
感覺自己還有很多話想和他問,可全都卡在嗓子里,再加上我倆從初中以后就疏遠,他現在死了變成鬼魂,我又上趕著來套近乎,活著不能處好關系,死了在這馬后炮。
我在心里唾棄了一番自己。
“你有什么想問我的么?”姜深笑過后,這么問道。
他雖然可以飄,但并沒有在我的房間到處亂飄,一直老實地待在窗戶的附近。看到我剛才有些畏懼后,他都不主動上前了。
“你的阿飄狀態看起來很完整,我以為會看到被捅的你。”
“你不應該問為什么會有鬼么?”
“……呃,對,這世上真有鬼,難道你沒死?”
“死了,死得透透的。你看我尸體沒?”
“沒。”
“修復好了的,不用怕。”
“你為什么鬼魂在這,而不是在身亡的地方?”
“不清楚,也許是因為在老家下葬的。”
為什么要討論這種地獄話題,我感覺他的周身溫度比較低,在夏季來講是涼爽的。房間里不開空調,往他那邊靠還挺好。
如果晚上他在我旁邊守著,我是不是可以省空調費。
走神了幾秒,書桌上的水筆砰咚掉地上,目光瞥過滾動的筆,我又看向旁邊的靠窗的鬼魂。
“你弄的?”
姜深點點頭,“嗯,能影響一點。”
話落,他讓那支水筆回到了書桌上。我現在對他的恐懼大幅度降低,感覺從驚悚鬼怪變成了超能力阿飄。
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期待,我追問:“還能做到什么?以后會變得越來越厲害嗎?從等級一的小鬼變成鬼王。”
“目前還有吹風,當制冷空調的能力。事實上,沒有你腦補的舉起卡車、或者像超級英雄那樣。說吧,你看了多少網絡小說,才會想到升級流。”
“……”
他洞穿了我的想法,并且直接否定了,還隱約有奚落的意思。
我尷尬地轉開視線,“如果你能變成鬼魂,那其他死去的人也能?”
“不清楚別人的情況,至于我怎么成阿飄的,也不明白。”
“為什么?我以為學霸會清楚。”
“我只是一個才疏學淺的金融專業大二學生,并不是學霸,也不是修煉的道長、方丈,更加無法解釋這種超常現象。你要知道,我有自己的缺陷,而且我在生活方面遠沒有你出色。”
姜深這長長的一句話不帶著感情講出來,我一時間都分不清他是在自夸還是在自謙,總不能是在嘲諷我吧。
想到初中那段壓抑自己,故意疏遠他的時光。從那時起,直到他死去,我都沒能與他好好聊。
現在他能變成阿飄的樣子回來,我是不是也應該鼓起勇氣,也改改自己,不再那樣別扭。
至少還能再見到他,是一個自我修復的機會。不要故意回避,不與他交流,先試著正常溝通吧。
“你是光明小區的招牌小孩,理應是完美的,你現在的缺陷大概是變成阿飄了?”
“……梁從容,你搞笑來的么。”
“不是、我、我想不到你有什么缺點。”
被他這么一刺,我竟是有點慌張,這次心跳變快,并不是害怕。我知道是為什么,但我絕不會把羞澀這種情緒表達出來。
阿飄姜深飄到了窗外,又探頭過來,他慢悠悠地繞到我面前。我把目光轉開,不與他直接對視。
“你認為我沒有缺點?”
我盯著地面,含糊地說,“嗯,身高好長相棒氣質佳學習優品性贊,又是救人犧牲的,這還不夠好嗎。”
感覺我給了他一個極高的評價,可是我認為姜深擔得起,更別說他還救人一命。
姜深耷拉著的眼睛睜大,似乎很意外我會給出這么高的評價,他飄過來,想伸手摸我腦袋,手指卻從我的額頭穿過去。
沒有實體的鬼魂無法觸摸陽間的東西,這一點就很符合大眾的認知。
姜深的手穿過我的頭,我只感覺到陰冷,好像吃多了冰塊那般凍腦子。
姜深撇撇嘴,不再靠近我,只是意味深長地說,“說得這么好,我以為你從初中開始就很討厭我。”
我愕然,“啊?”
“不是么。”他語調降下來,眼神也涼涼的,帶著點興師問罪的意思。
“倒也是。”
“……”
我只承認這部分情緒,喜歡是絕不會說的,應該只有少數人才會把喜歡這種情感藏在討厭后面吧,好像見不得光一樣。
“因為你成績太好了,在光明小區孩子圈形成了斷層存在。你就是別人家的小孩,我從小被你比到大,你說我要不要疏遠你,人不都分圈子玩嗎。學霸和學霸。”
“我沒有介意過這些。”
“被比的不是你,你當然不介意,而且,你不介意,我就也要不介意嗎?”
這繞口令一樣的話聽起來有點沖,畢竟也帶了點真情實感。
姜深聽了也不覺得冒犯,說道,“我家里人也說過你的優點,說我一些方面有所欠缺,要向你多學。小學時,我們關系不是很好么,初中你像變異一樣。”
慶幸我先前回顧了小學時的照片,依稀想起來一點,反駁道,“是你變異了,我才變異。明明小學時的成績都差不多。”
“好,我變異,你沒變。”
他這樣好聲好氣地講,好像我挺心胸狹窄似的。
現在聊天陷入死胡同,不知道要怎么聊,看來就算變成阿飄,這溝通難題也不是一下子能解決的。
“梁從容,現在我變成阿飄了,你是不是不用疏遠我了。”
“我能甩得掉你么。”
他一句話把話題轉開并盤活,我馬上有了其他的問題。他到底是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有沒有看見我為了他崩潰大哭,而且他是一直跟在我身邊嗎?
那我算不算被偷窺了,換衣服洗澡上廁所都被看到了?如果還有別的糗事,那不是更加尷尬。
這樣的畫面只是想一想,我就忍不住要發抖,如果是這樣,我真是毫無隱私可言。
“姜深。”
“嗯?”
“你是阿飄還是變態,你偷窺我多久了。”
“……”
我的質疑讓他在屋里不爽地飄了半圈,他回到窗戶前,正經又氣人地說。
“沒看你,水上樂園時是跟著你,但你換衣之類的,我并不在。鬼也可以閉眼睛,再說,你有什么值得我日夜偷窺的,梁從容,你說呢。”
他戲謔地說完,還要反復強調。
我氣得冒火,心里又失落,“是,沒有。那你在我房間做什么,對門就是你家,趕緊飄出去。”
“只有你能完全看見我。”
“為什么?你是我親兒子,血濃于水斬斷陰陽?”
圖爽快地揶他一句,換來窗簾又拍嘴巴上,我趕緊遠離窗子這邊,走到衣柜處站著,結果衣柜的推拉門打開,一件掛著的牛仔褲抽我屁股上。
算是我嘴賤被他教訓,也說不得什么。如果平常人遭遇這些,究竟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有鬼魂在教訓?
姜深平靜道:“我不知道為什么只有你能看見我,媽和爸只是偶爾能感應到。”
“那……要給叔叔阿姨傳遞消息嗎?”
“不用,這樣就好,從父母的生活中淡化我,家里人能慢慢走出來。”
“好像也是這個道理。”
可是,難道我就不用走出來?
這話我無法和姜深說,畢竟他不知道我喜歡他。能再次見到阿飄樣子的他,我想我還是高興的。
同理可得,李阿姨和姜叔叔要是知道了,應該也會高興,但我尊重姜深的做法,打算不說了。
彼此安靜了一會兒,我又想起一件靈異的事。
“我今天在樓下看到的半截小孩阿飄,也是你嗎?你捉弄我?”
“我沒有一次捉弄過你。那不是我,這位應該是師兄,估計在小區里挺久了,我目前也只看到它一個。它并不是像我這樣是一整個人而形成,而是由很多小孩亡魂匯集成的。”
我本來都對阿飄沒那么怕了,但現在姜深這個解釋,又讓我感到脊背發涼。
“會發展成鬼魂屠城的結果嗎?”
“梁從容,少看點網絡文學。”
“……”
“但確實能給這位師兄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