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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君心何所付 “立刻打開城門,別讓我重……

    天色漸晚, 日影昏沉。

    華瑤的心跳加快了。她知道,東無的死士擅長夜戰,他們埋伏在傍晚的荒野上, 只為給啟明?軍致命一擊。

    東無的年?齡比華瑤大了整整一輪, 華瑤還不會走路的時候, 東無已是文武雙全的奇才。他蟄伏多年?, 也謀劃多年?, 就像一顆毒瘤,日漸膨脹, 已經膨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的勢力之大, 遠超她此前的預計。

    短短幾天之內,華瑤從虞州轉向永州, 東無的兵力也轉向了永州,這是何等高超的手?段?

    東

    無的消息傳播之快,恐怕遠遠超過了華瑤。既然他懂得洗髓煉骨的邪術,那?他手?下輕功高超的信使也不在少數,相比之下, 華瑤還只能用千里馬傳信, 實在是與東無相差甚遠。

    直至今日,華瑤才想?通了前因后果。

    東無臭名昭著、惡名遠揚, 因此父皇遲遲沒有動?手?鏟除他。倘若東無是個好人, 仁名善舉傳遍天下,父皇早就把他殺了。

    東無的所作所為, 反倒拯救了他的性命。

    后來晉明?和方謹也掌握了實權。東無、晉明?、方謹的黨羽相互制衡,倒也相安無事?。可惜,這般局面并不安穩, 血戰之災,在所難免。

    華瑤預感不妙。她只知道東無的調度十?分?迅捷,卻不知道東無還有什么后手??她還沒想?出個所以然,遲光建殺到了她的身邊。

    遲光建的刀光一閃,朝著華瑤斜劈過去。

    華瑤猛然退開一丈遠,躲開了他的殺招,她尚未與他交手?,已經猜到他的武功在她之上。

    他的刀鋒泛著青光,刀刃上沾染了劇毒,毒性異常猛烈,散發出來的腐臭之氣令人作嘔。

    華瑤深吸一口氣,頃刻之間?,她想?出一條破敵之計。她施展十?成?輕功,飛速逃到二十?丈之外,趁著遲光建還沒追過來,她從袖袋中取出一只瓷瓶,正是名為“絕殺”的毒藥。她倒出一點毒藥,涂抹在劍尖上,又把瓷瓶收好,還沒來得及轉身,忽聽一陣疾風刮過。

    華瑤連忙縱身一躍,當她回頭之際,她的侍衛擋在她面前,只這一瞬,侍衛被遲光建砍斷了脖頸。

    “嘶啦”一聲,鮮血滿地,侍衛的頭顱滾落了,又被火光照得通紅,華瑤的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遲光建嘲笑?道:“小娘們。”

    “娘們”二字才剛出口,華瑤突然凌空倒翻,猶如蝙蝠倒懸,這是她自創的招式,劍下的威力極其剛猛。

    周圍狂風涌動?、煙塵亂滾,風煙遮蔽了遲光建的雙眼,他一時未能看清華瑤的蹤影,只聽她的劍鋒掠出一陣破空之聲。他立刻向后一仰,華瑤的劍尖刺破了他的額頭,割開一條細微的血口。

    華瑤還未使力,遲光建側身閃避,刀刃從她腳踝直削下去。她急忙提氣一躍,鞋底輕輕地踩上他的刀刃,只借了一點力氣,她又跳到了極高處。

    華瑤的鞋底裂開了一條細縫。但她的鞋底很厚實,她的雙腳完好無損,反倒是遲光建,他還沒察覺他已經身中劇毒了。

    遲光建抬起頭,仰望著華瑤,只見她的神色轉變了。她詭異地笑?了笑?,無聲地念道:“去死吧,賤貨。”

    遲光建與華瑤只過了幾招,他們都是萬里挑一的武功高手?,遲光建的武功更在華瑤之上。他們二人的交鋒,從始至終,也不過短短幾個瞬息,遲光建的親兵還沒趕來助陣,遲光建戰敗已成?定局。

    遲光建只感到頭暈目眩,站都站不穩,看也看不清,渾身的骨頭好似斷裂一般,痛入肺腑,痛入心髓。他痛得死去活來,竟然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聲。

    華瑤也吃了一驚。

    華瑤從觀逸口中得知了宏悟禪師中毒后的癥狀,又親眼看見了謝云瀟的狀況,無論宏悟禪師還是謝云瀟,都沒有遭受如此慘烈的疼痛折磨。

    就在這一剎那?,華瑤明?白了詳情。

    遲光建這一身的蓋世武功,并非修煉得來,而是依靠旁門左道。他中毒之后,內力無法運轉周身。他的根骨又不是天生的,而是金石藥物洗煉而成?,他失去了內力的滋養,根骨也就支撐不住,仿佛生受剝皮裂骨之刑,那?真是極端的痛苦,任誰也無法忍耐,難怪他叫得像是殺豬一樣。

    華瑤大發慈悲,當即一劍砍向他的脖頸。

    他絲毫沒有掙扎,引頸受戮。

    華瑤把他砍成?了幾段,他的親兵這才趕到此處,眼見他的尸體都不完整了,親兵的士氣也消沉了。華瑤快刀斬亂麻,率眾把親兵殺得干干凈凈。

    華瑤這一邊的戰況順利,秦三那一邊的戰事正處于危急關頭。

    秦三率領前鋒,直沖官道,只為開辟一條通往扶風堡的出路。

    官道兩側遍布伏兵,毒攻高手?也是層出不窮,縱有解毒草藥在身,啟明?軍還是折損了近千人。

    煙霧彌漫,血光迸濺,四處一片喊殺之聲。

    華瑤率眾趕上了秦三的隊伍,戰車也在官道上飛馳,謝云瀟正坐在一輛戰車里,四面八方都是守護他的侍衛。謝云瀟傷勢未愈,萬萬不能動?武,更不能被敵軍察覺他的行?蹤。

    華瑤看了一眼戰車,又繼續帶兵迎戰。

    華瑤修煉了將近三個月的“太極道”功法,武功已至上乘境界,只要再練三五年?,必能達到化境。她仗著自己武功高強、頭腦靈活,在戰場上殺敵無數,極大地鼓舞了啟明?軍的軍心。

    天色漸黑,血氣漸濃,火光閃爍的平原漸漸遠去,啟明?軍沿著官道疾速前行?。他們距離扶風堡僅有不到十?里路程,秦三高喊道:“殺敵!行?軍!!”

    秦三在前開路,華瑤在后壓陣,她們二人配合默契,啟明?軍的行?進?之路也順暢了許多。

    華瑤才剛松了一口氣,輕騎兵趕來報信:“殿下!扶風堡前方四里處,還有至少兩個地雷陣!”

    華瑤聞言大驚。

    怎會如此?

    華瑤忽然想?到,扶風堡守城兵力僅有一萬,東無派來的伏兵也有將近一萬人,這一萬人并未攻打扶風堡,而是直奔華瑤,那?扶風堡與東無之間?,是否達成?了某種協定?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華瑤的掌心都出了一層冷汗。她做了一個深呼吸,情緒立刻平復了,擔憂和恐懼都是徒勞無益,及時決策才是當務之急。

    華瑤調派了一支輕功高手?組成?的隊伍,命令他們去扶風堡一探虛實,又招來死士兩百人,讓他們去扶風堡的城墻外喊話。隨后,她變換軍陣,調整了步兵和騎兵的位置,戰車位于騎兵之間?,而她依然跟在隊伍的后方,順手?又殺了十?幾個毒攻高手?。

    華瑤與敵軍對戰數百個回合,雖然敵軍的刀劍并未傷到她,但她躲閃之際,不慎撞到了道路一側的亂石堆。她的右臂擦破了一層皮,落下了半個巴掌大的傷口,傷處的鮮血染紅了一小塊衣袖。

    華瑤面不改色,仍在指揮作戰。

    此時啟明?軍距離扶風堡僅有五里,前方響起了地雷的爆炸聲,華瑤先?前派出去的輕功高手?也趕回來報信了。

    其中一位輕功高強的侍衛找到華瑤,匆忙稟報道:“殿下,扶風堡的將領不愿打開城門。他們說,啟明?軍正在與官兵交戰,若是打開城門,啟明?軍與官兵一同涌入城內,城中四十?萬百姓的安危難保。”

    十?多天前,華瑤曾給扶風堡傳信,扶風堡的回信畢恭畢敬。他們不僅獻上了扶風堡方圓百里的詳細地圖,還在信中表明?,他們愿意臣服于華瑤,迎接啟明?軍駐軍,盡力款待啟明?軍。

    扶風堡之所以翻臉不認賬,大概與東無有關。倘若東無下令屠城,扶風堡毫無招架之力,畏懼之下,自然歸順。

    華瑤雖然憤怒,卻也冷靜:“謝夫人不在扶風堡嗎?”

    所謂“謝夫人”,正是謝云瀟的母親,永州謝氏的大小姐。她名為“謝含章”,“含章”二字的出處是《易經》,意思為“心有才慧,卻不外露”。

    謝含章人如其名,她是一位不顯山不露水的隱士。她才學高妙,卻不參加科舉,也不參與官場交際,甚至沒在華瑤和謝云瀟的婚典上露面。華瑤只見過她的畫像,卻沒見過她的真容。

    侍衛如實描述道:“謝夫人就站在城墻上,她帶來了謝家衛兵,她和守城將領爭執不休。謝夫人命令他們開門,他們抗命不遵……”

    華瑤道:“守城主將叫什么名字?”

    侍衛道:“聶春軒。”

    聶春軒也是永州一名猛將。她年?過三十?,力大無窮,使得一手?好刀法,駐守扶風堡已有五年?。短短數天之前,她向華瑤傳信,還是一副殷勤諂媚之態,如今她卻扮起了惡人,只等啟明?軍和敵軍兩敗俱傷,她再來收拾殘局。

    華瑤不禁冷笑?一聲。她命令全軍繼續前進?,又喊來白其姝,吩咐

    道:“你率領兩百名輕功高手?,登上城樓,去會一會聶將軍和謝夫人。”

    白其姝聽出了華瑤的言外之意,又確認了一遍:“倘若聶將軍一意孤行?,那?我也不客氣了。”

    華瑤道:“自然。”

    白其姝道:“遵命。”

    白其姝身影一閃,飛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華瑤先?前派出的死士也在扶風堡周圍探過路了。扶風堡的城墻之外,布滿了地雷,華瑤也不得不使出絕招。

    啟明?軍的行?軍隊伍里,約有五十?輛戰車裝滿了沙袋,這些沙袋原本是用于抵擋炮火,現?在卻用于試探雷火。啟明?軍的先?鋒部?隊把沙袋扔到地上,若是碰到了雷火,地雷瞬間?爆炸,沙袋也會爆開,沙石疾速飛落,又能引爆周圍的地雷,硬是沖出了一條活路。

    與此同時,敵軍仍在與啟明?軍交戰,雙方各有傷亡,啟明?軍前鋒已經抵達扶風堡的城墻之下。

    那?城墻高達九丈、寬達九丈,城樓高約百尺,堅固而險峻。弓兵、弩兵和炮兵竟然擺開了陣勢,似乎要把華瑤和東無的兩方人馬斬盡殺絕。

    扶風堡仍未打開城門,啟明?軍的士氣也消沉了。

    正當此時,岑清望忽然大喊:“我是虞州岑氏,奉命來迎接啟明?軍!扶風堡只有一道城門能開,那?城門在南方!各位還在北方,各位走錯地方了!請隨我來!”

    方才華瑤行?軍時,岑清望一直尾隨在后。華瑤遭遇東無的伏兵,來不及對付岑清望,此人竟然鉆了個空子,又要把啟明?軍引入歧途。

    城樓上燈光高照,華瑤遠遠一望,依稀瞥見岑清望身邊的一名侍衛。那?侍衛的腰間?掛著一塊令牌,雕刻著精致的花紋,又是一瞬間?,華瑤記起來了,燕雨從京城帶回來一個荷包,那?是杜蘭澤為他準備的荷包。荷包之中,裝著兩塊令牌,其中一塊令牌的花紋正是此般模樣。

    這是方謹賞賜的令牌,岑清望也是方謹的人。

    換言之,方謹與東無聯手?了。

    方謹也在扶風堡埋下了伏兵。不過她很忌憚東無,她的伏兵,與東無的伏兵,必定相距甚遠,因此她又派出了岑清望,讓岑清望把華瑤引到伏兵所在之處。

    華瑤只覺得毛骨悚然。她想?坐收漁翁之利,皇兄皇姐看穿了她的心思,為了教訓她,皇兄皇姐不計前嫌,竟然在扶風堡聯手?布置一個死局。

    華瑤狠狠握拳,又急中生智,高聲傳令:“緊閉城門,迎戰賊兵!虞州岑氏也是賊兵!清君側,平戰亂,復社稷,救國難!!”

    戰鼓聲“咚咚”地響起來,華瑤率兵殺敵。扶風堡的城門依然緊閉,卻像是聽從了華瑤“緊閉城門”的命令,啟明?軍的士氣也振作了。

    戰鼓聲與廝殺聲交錯,猶如雷鳴,轟然作響,傳到了城墻之上。

    白其姝率領兩百名輕功高手?,擋住了守城主將聶春軒的去路。

    聶春軒還未開口,白其姝劍鞘一橫,干脆利落道:“立刻打開城門,別讓我重復第二遍。”

    聶春軒今年?三十?七歲,正當壯年?,又有一身銅皮鐵骨,武功遠在白其姝之上。她甚至沒用正眼打量白其姝,又怎會在意白其姝的威脅?

    她不緊不慢地回答:“您聽我說,要不是敵軍正在追殺啟明?軍,我肯定會打開城門,絕不猶豫……”

    白其姝打斷了她的話:“敵軍傷亡已經過半,你打開城門,命令弓兵和弩兵射殺敵軍,我們啟明?軍也不會損失太大。你若不照做,就是想?害死我們。”

    聶春軒雙手?抱臂。她看著城墻之下的戰局,漠然視之,哪怕華瑤當場橫死,她的神色都不會有一絲變化。

    她淡淡道: “恕難從命。”

    白其姝不怒反笑?:“當真?”

    聶春軒終于轉過頭。她的目光陰沉沉的,暗暗地打量白其姝,責怪之意,溢于言表:“扶風堡也有四十?萬百姓,我要是聽了你的話,就這么打開城門,豈不被天下人恥笑??賊兵亂兵一擁而入,滿城百姓就要遭殃了。”

    白其姝冷聲道:“啟明?軍從不擾民?……”

    這一回,聶春軒竟然打斷了白其姝的話:“白小姐,我對啟明?軍并無敵意,要不然,你和你的兩百個侍衛,又怎能毫發無損地登上城樓?我只是放心不下,這城中的街坊鄰居。”

    白其姝還未開口,忽然聞到一陣香風,她轉頭一看,只見一位貴婦人姍姍來遲。

    這位貴婦人年?紀大約三四十?歲,相貌極美、舉止極端莊,她分?明?穿著一件素色衣裳,卻比燈火更璀璨,比風煙更飄逸,她便是謝云瀟的母親,謝含章,永州人尊稱她為“謝夫人”。

    謝夫人帶來了聶春軒的兩個女兒。這兩個女兒,一大一小,大的也才十?歲出頭,怯生生地站在謝夫人的背后。

    謝夫人看著聶春軒,客客氣氣道:“請你盡快打開城門,否則……”

    聶春軒給自己的親兵使了個眼色,正要去搶奪自己的女兒,白其姝忽然身影一閃,率先?把兩個女孩摟入懷中。白其姝反手?把女孩交給侍衛,正在此時,扶風堡的城區之中,又亮起了一道信號煙。

    聶春軒正在驚詫之中,白其姝嗤嗤地笑?出聲來:“我給過你考慮的機會,你非要一意孤行?,那?我現?在告訴你,我們秦州運往扶風堡的糧食里摻了火藥。哪些糧食有火藥,又放在了哪個糧倉,我記得清清楚楚。你再瞧瞧我身邊的侍衛,少了十?個,你還沒發現?嗎?他們早就跑去糧倉了,只要我一聲令下,糧倉立刻燒毀,火藥爆燃,大火越燒越旺,你的街坊鄰居,也沒一個能活。”

    聶春軒震怒道:“你有沒有人性?!”

    白其姝輕輕一笑?:“早就沒了。”

    她一字一頓:“你再不開門,我活宰了你的女兒,千刀萬剮,死無全尸。”

    第172章 我心何所懼 發現了謝云瀟的藏身之處……

    聶春軒急怒攻心, 大喝一聲:“你敢?!”

    她的女兒哭喊道:“娘親!”

    聶春軒喊出女兒的小名:“團團!”

    白其姝輕蔑道:“你親眼看看,我敢不敢。”

    白其姝伸手一抓,粗暴地抓著團團的肩膀, 軟劍直抵她的脖頸。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白其姝對她毫無憐憫, 只說:“我數到十, 你自己選。”

    白其姝低聲報數:“一, 二……”

    團團放聲大哭:“娘親,救命!娘親!娘親!!”

    這一聲聲“娘親”, 真像刀子一般, 扎入聶春軒的心頭, 扎得她胸口絞痛。

    聶春軒與白其姝尚有七丈距離,這短短一段距離, 此時竟是遠不能及。

    謝夫人也站在白其姝那一方。白其姝與謝夫人的侍衛之中,不乏武功極高的高手。如?果聶春軒貿然行事,不僅保不住女兒的性命,扶風堡的糧倉也會被炸毀,謝夫人還?會發動兵變。

    扶風堡深受謝家恩惠, 謝家在扶風堡也是極有聲望的。倘若謝云瀟和華瑤在扶風堡出事, 謝家不會饒過聶家,聶春軒必將成為眾矢之的。

    白其姝仍在報數:“八、九……”

    “十”字尚未出口, 白其姝手起劍落, 劍光如?虹,刺痛了聶春軒的雙眼。

    聶春軒怒吼道:“開門!打開城門!!”

    白其姝立刻停手, 但她還?沒放過團團。她緊摟著團團的脖頸,隨時都能取走?團團的性命。她的眼神?里?透著一股狠勁,似是瘋癲一般, 無仁無義,無畏無懼,她的殺氣之濃重,甚至超過了久經?戰場的武將。

    聶春軒道:“瘋子。”

    白其姝道:“如?您所言。”

    聶春軒臉色鐵青:“我已經?下令打開城門,你該把女兒還?給我了。”

    白其姝慢悠悠地說:“不急,啟明軍什么?時候進城,我什么?時候把女兒還?給你。如?果你還?敢使?詐,今日就是你女兒的忌日。”

    聶春軒站在原地,又聽見一陣陣的喊殺聲。

    城墻之下的戰局正值危急關頭,啟明軍和敵軍勝負未分。華瑤動用了戰車火炮,炮聲震天,亦如?驚雷落地,炸得數十人尸骨全無,散開一片斷肢殘骸。

    謝夫人旁觀已久。她忽然向前一步,開口道:“扶風堡與啟明軍實為盟

    友,相互依存,彼此關照。唇亡齒寒,啟明軍兵敗,扶風堡勢危,東無便?會轉攻扶風堡,城中四十萬百姓的性命,終究是保不住了。滄州虎牢關已被攻破,敵國兵馬深入滄州境內,官兵不敢與之抗衡,大梁的社稷危在旦夕。所幸啟明軍深得民心,大梁尚有一線生機,當今亂世之時,唯獨啟明軍推崇正道,你又何必助長內憂外?患,反棄正道于不顧?”

    聶春軒一言不發。她默默地看著謝夫人。她讀書少?,肚子里?沒墨水,雖能聽懂謝夫人的意思,卻?受不了謝夫人咬文?嚼字,而她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謝夫人又問:“城門打開了多少??”

    扶風堡的城門是厚重的鐵門,堅固無比,重達萬斤。城門的內側共有八塊絞盤,上百名身強體壯的士兵正在合力?轉動絞盤的鐵索。那鐵索長約百丈、寬約九寸,也是十分沉重的,隨著鐵索一圈一圈環繞絞盤,城門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漸漸地向上升起,只是升得很慢,約莫一盞茶的工夫過后,城門與地面的距離僅有半尺。

    華瑤也注意到了城門的古怪之處。

    華瑤招來十名輕功高強的侍衛,命令他?們潛入城門,探清虛實,再回來復命。那十人領命離開,華瑤又勘察了戰場形勢,重新排布軍陣,只為盡快剿滅敵軍。

    敵軍的傷亡人數至少?在六千以上。他?們的意志極強,寧死不退,華瑤只能與他?們決一死戰,正當雙方激戰之時,岑清望竟然率領一隊兵馬,加入了混亂的戰局。

    先前華瑤曾經?派兵追殺岑清望,岑家侍衛猝不及防,上百人當場喪命,岑清望僥幸逃脫。他?潛伏在暗處,等到東無那一方的精銳死光了,他?又集結了方謹派來的伏兵,約有四千人,殺向啟明軍的軍陣。

    岑清望武功高強、步法矯健,他?與華瑤初見時,隱藏了自己的內功,如?今他?才把一身功夫施展出來,竟然比齊風更勝一籌。

    岑清望的才智也很出眾,相較于齊風,有過之而無不及。他?與齊風交手還?不到五十個回合,齊風處于劣勢,他?揮劍一斬,刺傷了齊風的臂膀。

    華瑤還?沒來得及調兵遣將,奉命潛入扶風堡的侍衛又趕回來了。他們告訴華瑤,聶春軒正在拖延時間,轉動絞盤的守城士兵都沒使出全力?,鐵索在絞盤上轉得極慢,城門也開得極慢,侍衛進城后不久,便?被守城士兵抓住,盤問他們的身份。他們亮出啟明軍的令牌,守城士兵還?要把他?們押送到軍營,他?們向外?奔逃,這才逃回了華瑤身邊。

    華瑤深吸一口氣,聶春軒此人,當真是愚不可及!

    縱使?謝夫人在城內接應,聶春軒的神智還是很不清醒。

    聶春軒以為,她擋住了啟明軍,便?能擋住戰火。她卻不知道,扶風堡地勢險要,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東無和方謹解決了啟明軍,下一步便?是爭奪扶風堡,他?們都不在乎死傷人數,扶風堡的傷亡越慘重,他?們的攻勢就越兇猛。

    聶春軒只守不攻,遲遲不肯迎戰。她看不清局勢,分不清敵我,又是個頑固到極處的守舊之輩,這扶風堡的境況也堪憂。

    華瑤正準備傳信給白其姝,忽然聽見辛夷大喊一聲:“殺!!”

    辛夷是謝云瀟的侍衛。

    華瑤循聲望去,只見岑清望帶領七八百名武功高手,直沖謝云瀟所在的戰車,他?似乎已經?發現?了謝云瀟的藏身之處。

    華瑤心神?俱震,怎會如?此?

    華瑤一邊調遣侍衛傳信,一邊又仔細觀察戰況。

    今時不同于往日,謝云瀟經?不起風吹雨打,岑清望一招就能殺了謝云瀟,偏偏謝云瀟的眾多侍衛也抵擋不住岑清望的攻勢。

    或者,更準確的說,并非岑清望所向披靡,而是方謹的麾下能人輩出。方謹培養的武功高手,果然都是當世第一流。他?們身為頂尖劍客,劍法出神?入化,彼此之間配合默契,列出的劍陣殺氣沖天。

    反觀謝云瀟這一方的侍衛,經?過一番長途跋涉,又與敵軍大戰兩個多時辰,精力?和耐力?難免消耗了一些。此時岑清望率眾來襲,謝云瀟的侍衛匆忙應戰,自是全然落于下風。

    華瑤思考片刻,親自率領兩千精兵,趕往岑清望所在之處。擒賊先擒王,她這就殺了岑清望,且看方謹還?有什么?招數?

    華瑤與岑清望決戰之際,白其姝也收到了華瑤傳來的消息。

    白其姝臉色一變。她真沒料到,聶春軒還?敢和她耍心眼?扶風堡的城門重達萬斤,上下開合的時候,確實不太?容易,聶春軒就在這里?做手腳,竟還?假惺惺地邀請謝家衛兵去城門監視,以此來搪塞謝夫人。

    白其姝看了一眼戰場,只見啟明軍傷亡慘重,至少?有兩千多具尸體。白其姝反倒笑了一聲,她又把目光轉向了聶春軒的女兒。

    在此之前,謝夫人動了惻隱之心,準許兩位嬤嬤前來照顧聶春軒的女兒。

    聶春軒整日忙于軍務,根本沒時間教養女兒,她的女兒正是那兩位嬤嬤帶大的。嬤嬤出現?之后,女兒果然也不哭了。

    白其姝二話不說,扯住一位嬤嬤的頭發。

    嬤嬤還?未反應過來,白其姝劍光一閃,嬤嬤的頭顱滾落在地,鮮血飛濺,腦漿迸裂,另一位嬤嬤放聲尖叫:“啊啊啊啊!殺人了!殺人了!!”

    白其姝只看著聶春軒:“我限你半刻鐘之內,打開城門,不然我一定讓你的女兒身首異處。難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人?”

    白其姝忽地笑了,沒等聶春軒回話,白其姝又抓來另一位嬤嬤,毫不猶豫地將她砍死,那嬤嬤死前還?在流淚,白其姝只說:“要怪就怪你主子出爾反爾,只因你主子故意拖延,啟明軍又有數百人犧牲,你替你主子血債血償。”

    聶春軒憤怒地咆哮道:“白其姝!你們啟明軍濫殺無辜!我寧愿投靠東無……”

    “無”字的余音未散,白其姝放出一只信號煙,不消片刻,扶風堡的一處糧倉爆燃,爆炸聲傳遍全城,不少?民眾嚇得魂飛魄散。

    白其姝又說:“兩個月之前,扶風堡鬧過一場饑荒,若不是啟明軍接濟你們,你們全城都餓死了。那糧倉里?堆放的,原本就是秦州的糧食,我還?只是炸個糧倉,東無可是會屠城的,我看你也真是賤得慌,也許東無屠城了,你這賤人就舒服了。”

    白其姝拎起聶春軒的小女兒,忽然又對聶春軒笑了一笑。

    聶春軒頑固不化,既不明理也不懂事,白其姝便?要顯露自己的手段,讓聶春軒看看她的真面目。

    聶春軒確信她什么?都做得出來,萬萬不敢再拿女兒的性命冒險。

    聶春軒雙眼赤紅,傳令道:“將士聽令,全力?打開城門!盡快,盡快!越快越好,刻不容緩!!”

    轉動絞盤的士兵揮汗如?雨,城門“鏗鏗”地往上升,這聲音傳入華瑤的耳朵,華瑤連忙高喊道:“賊兵敗局已定,扶風堡開啟城門!啟明軍前鋒入城!弓兵、弩兵登上城樓,殺敵,守城!!”

    此言一出,啟明軍士氣大振。

    戰鼓聲震耳欲聾,啟明軍的八千名前鋒涌入城內,其中又有四千名精銳弓兵和弩兵,他?們飛快地奔赴城樓,從高處射殺敵軍,迅速地扭轉戰局,使?得啟明軍穩占上風。

    華瑤仍然不敢松懈,她還?在與岑清望對戰。她的內功不如?岑清望,但她的輕功比他?更強。

    華瑤的身影飄渺不定,岑清望追逐多時,也傷不到她一根毫毛,而她已經?看穿了他?的劍法破綻。

    華瑤正準備反攻,岑清望率兵向后撤離,隨后的這一瞬間,竟然又冒出一批武功高手,疾速甩過來上百顆火彈,那火彈又名“流星彈”,約有拳頭大小,能在半空中爆燃,猶如?一片流星爆裂,足以炸傷輕功高手。

    千鈞一發之時,華瑤竄進了戰車之中。

    第173章 若是情緣劫度 “終究是我拖累了你。”……

    這一輛戰車是涼州精鐵打造, 堪稱“銅墻鐵壁”,無比牢固,無比堅硬, 即使萬斤之重的?巨石壓在車頂, 戰車仍然完好無損。

    此時此刻, 流星彈如雨點般落下, 重重砸在戰車的?四面八方, 似有一陣沉悶的?雷聲從戰

    車上滾過,華瑤驚出?了一身冷汗。她緊緊地抓著謝云瀟的?衣袖, 語氣急促:“你別怕, 我會保護你。”

    謝云瀟還未回應, 殺氣又如潮水般涌來。

    華瑤拽著謝云瀟逃出?戰車,幾乎是在下一瞬間, 數十名武功高手的?刀光狂斬戰車,把戰車砍成碎塊,鐵屑漫天飛舞,四處彌漫著血腥味和?鐵銹味,華瑤使盡全力, 提劍一轉, 旋風似的?劍光一霎蕩開,擋住了爆燃的?火花。

    狂風乍起, 火光迸濺。

    岑清望一眼瞧見?了謝云瀟的?真?容, 謝云瀟果然是天上絕色,人間至美, 塵世千載難逢的?美人,自有一種飄逸如神仙般的?風致。

    這也難怪華瑤當初拒絕了岑清望,只求太?后為她和?謝云瀟賜婚。

    岑清望略感可惜, 如果華瑤愿意招納他?做駙馬,今時今日,他?便?會放她一條活路。但她被美色所惑,執意與謝云瀟親近,無疑是自尋死路。

    岑清望率眾沖向華瑤,放出?了一片又一片流星彈,彈火交錯之時,硝煙十分?稠密,如同一道千尺瀑布,從天上直泄而下,爆開無數火花。

    這一回,沒了戰車的?庇護,華瑤只能?動用十成輕功。她摟著謝云瀟的?腰身,疾速飛奔,她的?侍衛紛紛跟上她的?腳步,不少人都被燒傷了,她的?長發也被燒掉了一截,不幸中的?萬幸是,她和?謝云瀟暫未破皮流血。

    戰場上刀劍兇險,華瑤必須盡快把謝云瀟送入扶風堡。

    扶風堡的?城門大開,與華瑤的?距離約有兩?里,這兩?里的?路程上,不知埋伏了多少一流高手。

    華瑤來不及細思,轉身立刻出?招。

    岑清望與她僅有數步之遙。她揮劍一刺,劍聲鏗鏘,似是虎嘯龍吟,威力無窮巨大,直攻他?的?破綻之處。

    他?不知自己何時被她看穿,竟然毫無招架之力,任憑他?身法再快,也擋不住她全力一擊。他?急中生智,翻身斜側過去,那劍光從他?鎖骨掠過,瞬間斬斷了他?的?左臂。

    他?的?左臂“啪”的?一聲摔落了,鮮血狂噴,浸透他?的?衣裳。他?強忍疼痛,怒吼道:“追擊!”

    眾多高手提氣運功,片刻不停地追殺華瑤。

    華瑤與謝云瀟的?上百名侍衛合力組成劍陣,拼命保護華瑤和?謝云瀟逃脫。這才逃出?了七丈遠,華瑤腳步一停,大喊道:“有埋伏!”

    華瑤聽見?一陣極其微弱的?呼吸聲。

    放眼望去,四周盡是平坦之地,野草僅有幾寸高,伏兵又能?藏身何處?

    華瑤想不通,卻?也不敢懈怠,就在她準備迎戰之時,約有兩?千多名武功高手猛然破土而出?。他?們一排踩著一排往上沖,須臾之間,圍成一堵十丈多高的?人墻,遮蔽了天上月光,黑壓壓的?一群人,擋住了四面八方的?去路。

    華瑤從未見?過這種功法,更不知道伏兵竟能?藏身于地面之下。她曾經在一本雜書里看到“遁地術”這一名稱,她原本以為,那是文人墨客的?杜撰,卻?未料想,“遁地術”真?是名副其實。

    華瑤的?心臟跳得極快,不用猜也明白,她又中了一個圈套。方謹的?人馬一路追殺她,把她趕到了此處,正是為了讓她死在伏兵的?亂刀之下。

    這些伏兵的?主使必是東無。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人都有一身好功夫,他?們的?氣息粗重又渾厚,他?們的?武功只比遲光建稍遜一籌。

    華瑤斬殺遲光建,全靠那一瓶名為“絕殺”的?毒藥,可是毒藥所剩無幾,華瑤的?精力也大不如前。她的?右臂負傷了,左腿被割破了,她還要保護謝云瀟,萬萬不能?讓他?落入敵手。

    隨著華瑤一聲令下,侍衛紛紛甩出?火雷,砸向伏兵所在的?地方,雷光炸響之后,華瑤才贏得片刻的?喘息之機。

    華瑤回頭?一望,只見?扶風堡的?城樓上,燈籠高照,劍戟閃亮,陳二守已經率領啟明軍的?中鋒部隊進城了。他?直沖城門處的?敵軍,并未留意華瑤的?狀況。縱然他?留意到了,他?也并非東無伏兵的?對手,他?若是率兵前來助陣,只有送死的?份。

    直到此時,華瑤才明白“咫尺天涯”是為何意。

    東無的?伏兵變換軍陣,已成合圍之勢。他?們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竟然封住了上下左右、東南西北的?每一條路,縱使華瑤顯現飛天遁地之能?,也難逃他?們的?天羅地網。

    再往前看,通向扶風堡的?每一處方位,都被方謹派來的劍客牢牢把持。那些劍客的?武功高深玄妙,實力已經勝過了啟明軍,再加上東無的?伏兵,啟明軍更難抵擋得住。

    倘若華瑤召喚啟明軍救駕,必將經歷一場血戰,近處的?謝云瀟、遠處的?秦三都不一定能?活下來,啟明軍的?兵力也會折損十之七八。

    諸多思緒一閃而過,只發生在一剎那間。

    華瑤忽然做了個手勢,號令一眾侍衛,隨她一同沖向東南方位,相較而言,此處的?伏兵武功最低,華瑤突破重圍的?把握最大。

    尚不等硝煙散去,華瑤已然沖鋒陷陣。她滿目兇光,滿臉猙獰,渾身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勁,劍下狂風亦如暴風,向著伏兵的頭顱劈了過去,刺穿了其中一人的?頭?骨。

    華瑤還未收勢,她的?侍衛就被伏兵砍死了四個,她竟似毫無感情一般,全然不知悲傷,渾身熱血沸騰,又瘋狂地使出?連環殺招。

    華瑤的?武功一瞬暴漲,殺得伏兵后退了一步。

    電光石火之間,華瑤注意到,伏兵的?武功雖是極高的?,但他?們的?下盤過于沉重,既有優勢,又有劣勢,優勢在于腿腳功夫扎實,能?在泥地中施展“遁地術”,還能?結成一堵人墻,阻擋對手的?逃生之路;劣勢在于,他?們的?習武根骨并非天生,他?們的?氣息本就粗重,下盤功夫又練成了千鈞重負,他?們的?輕功造詣倒也不過爾爾。

    華瑤心中已有了一條計策。天無絕人之路,她一定能?找到求生之法。

    華瑤旋身之時,又看見?謝云瀟正被眾多侍衛環繞著。謝云瀟位于隊伍的?正中間,原本是一個很?安全的?地方,那伏兵的?刀光卻?如同江流,千流匯聚,波濤洶涌,直擊謝云瀟的?命門。

    生死存亡的?關頭?,又有八名侍衛凌空躍起,以身擋住這一招,淋漓的?血水噴灑,他?們的?尸體四分?五裂,尸塊也落到了各處。

    這八名侍衛出?身于鎮國將軍府,也曾效忠于謝云瀟的?兄長。如今他?們舍身報主,華瑤也很?敬佩他?們,但她連分?神的?時間都沒有,趁著血水噴濺四方,她一劍斬開一條生路。她抓住謝云瀟的?手腕,帶著他?沖出?敵陣,眾多侍衛趕來斷后,又有二十多名侍衛因此喪生。

    地上全是侍衛的?尸塊,華瑤視若無睹。她吹了一聲口?哨,駿馬飛奔而來,她把謝云瀟送到馬背上,自己又跳了下來,謝云瀟道:“殿下!”

    華瑤語速極快:“去西北方。”

    西北方位,遠離扶風堡。

    謝云瀟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策馬向著西北方疾馳。他?并不知道敵軍的?安排布置,也不知道哪里有逃出?生天的?機會,他?只是十分?信任華瑤,向來聽從她的?計策。

    華瑤以及一眾侍衛跟在謝云瀟的?周圍,東無和?方謹這兩?個陣營的?武功高手都在追殺他?們。那些高手原本以為,華瑤和?謝云瀟一定會拼命跑向扶風堡,自然在通往扶風堡的?路上設置了嚴密陷阱,然而華瑤反其道而行,她率領一眾侍衛沖向了西北方,距離扶風堡越來越遠。

    此時華瑤的?身邊僅有四百多名侍衛,追殺她的?武功高手至少在四千人以上,她的?兵力遠不如敵方,倘若她正面迎戰,她會被亂刀砍死。

    華瑤唯一的?優勢,是比敵人更了解扶風堡周圍的?地形地貌。

    短短四天之內,東無和?方謹串通一氣,合謀施展詭計,又調派了成千上萬的?武功高手,設置一個又一個的?埋伏。他?們在扶風堡周圍布置了天羅地網,只因他?們料定華瑤必會入駐扶風堡。華瑤一反其道,那些高手竟是始料不及,又過了大概半盞茶工夫,他?們陸續沖向西北方,遠比華瑤預想中更慢。

    由?此可見?,東無和?方謹的?計劃之中,并不包含扶風堡之外的?地區。

    早在三個月之前,華瑤就開始研究永州東境的?地形地貌。永州官員為她獻上了詳細地圖,她牢牢記住了每一處標識。

    她清楚地記得,扶風堡西北方二十里之外,便?是一片荒涼的?沼澤,位于一座山谷之中,當地人稱之為“亡命谷”。她要把敵軍引入沼澤,這是她死里逃生的?唯一機會。

    電光石火之間,敵軍又殺了過來,華瑤的?侍衛又犧牲十多人,敵軍死傷僅有不到十人。

    華瑤一邊逃跑,一邊迎戰,高喊道:“三十七軍陣!”

    華瑤為侍衛設計的?每一種軍陣,都是按照編號排列的?。她念出?“三十

    七”之后,侍衛排成四列,緊跟她的?背后,除她之外,無人知道前方的?險境。

    月光照亮了遍生雜草的?荒野,草叢中還藏著腐爛的?水鳥殘尸,空氣中彌漫著泥濘的?氣味,方圓十里之內,死氣沉沉、毫無生機。

    華瑤時不時地跳到半空中,遠望周圍的?山川地貌。她隱約看出?沼澤的?形狀,連忙疾速奔向遠方。

    敵軍與華瑤相距不到一里,眼見?華瑤一路飛馳,敵軍自然加快了步伐,緊隨華瑤而去。

    敵軍的?前鋒部隊效忠于東無。他?們既是上天遁地的?伏兵,也是沖鋒陷陣的?死士,他?們的?首領氣勢沖天,咆哮道:“殺!!”

    他?們緊握長刀,直沖向前,又因為他?們跟隨華瑤狂奔了二十里,此時他?們快要追上華瑤,便?不再動用輕功,而是凝氣運力,只為施展殺招。他?們的?雙腳比以往更沉重,逐漸陷入淤泥之中,竟是寸步難行。

    那淤泥極為厚重、粘膩,乍看之下,猶如平地,實則是豬油般的?稠密,拖著雙腳往下沉去,除非輕功高明之極,否則根本無法從中逃離,偏偏這一群武功高手的?輕功未到爐火純青之境,這一時也不得掙脫,只能?一寸一寸地沉入泥濘。

    華瑤遠遠觀望,小聲道:“敵軍折損了一千多人。”

    她走在謝云瀟的?身邊,還牽著謝云瀟的?手腕,謝云瀟極低聲道:“終究是我拖累了你。”

    華瑤毫不在意:“別說傻話。”

    謝云瀟道:“殿下。”

    華瑤側過臉,靜靜地看著他?。

    謝云瀟一言不發,華瑤也猜不到他?要說什么話。但他?松開了她的?手,她忽然就想通了,他?的?心意似乎已是不言而喻,若到了緊要關頭?,她應當舍棄他?,保全自己的?性命。

    華瑤認真?地回復道:“你別怕,我會保護你。”

    *

    十丈開外之處,關合韻冷眼旁觀。

    關合韻原本是方謹的?侍衛長,但因杜蘭澤一事,京城局勢翻天覆地,方謹勃然大怒,遷怒到了關合韻身上。方謹革除了他?的?職位,又派他?來永州行軍作戰。如果他?能?殺了華瑤或者謝云瀟,他?可以官復原職,方謹還會另行封賞,對他?特加獎勵,因此他?決心在永州戴罪立功。

    關合韻深知華瑤陰險狡詐。他?率兵跟在軍隊的?后方,等到前鋒部隊陷入沼澤,他?已明白了華瑤的?詭計。他?略看一眼,竟有一千多人深陷泥潭,這些人也都是東無麾下的?死士,剛猛有余,謹慎不足,他?一個也不會救。

    關合韻命令眾人運轉輕功,萬萬不能?落地。他?們飛身躍起,向著華瑤和?謝云瀟疾速進攻。

    關合韻直奔謝云瀟殺來,劍光起落之處,沼澤里的?淤泥裂開幾條寬痕,久久未能?復原。

    華瑤擋在謝云瀟身前,拼盡全力,接下關合韻這一招。但她的?武功比關合韻差得太?遠,她今夜又消耗了太?多精力,關合韻趁勢進擊,她的?手腕一陣陣發麻,不消片刻已是支撐不住,關合韻的?劍鋒直劈她的?脖頸。

    第174章 終相守 此生此世,相知相守

    侍衛距離華瑤尚有?兩尺之遠, 關合韻的殺招又是迅猛之極,侍衛都來不及保護華瑤,華瑤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閃過?, 她又犯了一個錯, 她不該高估自己?, 更?不該低估關合韻。

    謝云瀟情急之下, 瞬間拔劍出鞘。

    在此之前, 許多侍衛拼命護主,為了謝云瀟而死。眾人如此舍生忘死, 唯獨謝云瀟一個人毫無作為, 謝云瀟心有?不甘, 自認是茍且偷生。他?暗暗地調轉內力,以備不時之需, 右手也搭在了劍柄上。

    如今的事態萬分緊急,華瑤性命攸關,謝云瀟顧不上自己?毒發,使動了全身一切內力。

    謝云瀟的劍光比雷光更?迅疾,重重地砍在關合韻的劍鋒上, 如同?泰山壓頂一般沉重, 劍氣?更?是凌厲至極,割傷了關合韻的右肩。

    謝云瀟的劍法當世無雙, 原本遠在關合韻之上, 不過?謝云瀟被毒藥壓制,內力無法施展完全, 從前的十成功力,此時僅能發揮七成,即便關合韻沒對謝云瀟設防, 謝云瀟這一劍下去,也并未殺死關合韻,只讓關合韻受了輕傷。

    關合韻連退三步,他?的劍刃竟然斷成了兩截。他?還要追殺華瑤,又從袖中取出一把短刀。

    華瑤大?喊一聲:“護駕!”

    數十名侍衛沖上前來,為首者正是齊風,他?出劍極快,斜刺關合韻的面門。

    關合韻一時躲閃不及。他?的臉上浮現血痕,左眼也被劍氣?刺破了。

    關合韻滿臉鮮血,卻是渾然不知痛苦。他?忍痛的本領極強,刀下的殺氣?大?盛,又與齊風交戰十幾?個回合。

    關合韻的左眼視物不清,右肩又是血流如注,左右各有?破綻之處,都被華瑤看在眼里?。

    華瑤深吸一口氣?,盡力使出輕功,以她平生最快的行速,挺劍急刺關合韻。這一招的攻勢極猛,與齊風配合得十分默契,關合韻的脖頸被她切開了。

    華瑤拿出全身力氣?,劍刃猛然一轉,割斷了關合韻的脖頸。他?的頭顱掉落了,健壯的身軀也頹然倒下,滾入沼澤之中,漸漸地沉進泥潭。

    敵軍的統帥接二連三地喪命,敵軍的軍陣也是一團混亂。

    華瑤高喊道:“你們見死不救!自相殘殺!關合韻也被殺了!!”

    敵軍原本就?分為兩派,東無這一派約有?兩千一百人,其中一千八百多人深陷沼澤,只剩下兩百人還在地上。這兩百人進退不得、徘徊不定,既想追殺華瑤,又不想踩到泥坑里?。他?們的首領已沒了聲息,他?們就?像一群無頭蒼蠅,瘋狂地甩出刀光,只為射殺華瑤,傷到方謹的人馬也在所不惜。

    方謹這一派的人馬也都認識關合韻。他?們聽說關合韻被殺了,就?以為東無的死士暗下毒手,兩派人馬互相忌憚,竟然殺得不分敵我,又有?不少人身負重傷,跌入沼澤。

    敵軍并不熟悉此處的地形。他?們還不知道,只要跟隨華瑤,就?能找到沼澤的邊沿,從而行走在平地上,華瑤的侍衛卻是早已知道了。

    華瑤不禁暗暗心想,她的侍衛僅有?四百人,倒是容易誘敵深入。如果她率領的不是侍衛,而是啟明軍的精銳部?隊,那幾?千人跟著?她,反倒不容易在沼澤地里?行軍作戰。

    此時華瑤回頭一看,追殺她的敵人只剩七百多人。他?們全是方謹的部?下,身手矯健,武功超凡,實力遠遠勝過?她。

    華瑤狠狠握拳。她忽然又想到,大?概一個多月前,她命令扶風堡的官員實地考察,據實繪制地圖。彼時正值八月,剛剛入秋的天氣?,扶風堡派出二十名武功高手,探查這一片沼澤的地形,無意中驚動了一處蛇窟。

    那蛇窟之中,竟有?上千條毒蛇,聚集在洞穴里?準備冬眠。

    扶風堡的高手驚擾了毒蛇,毒蛇傾巢而出,那些高手猝不及防,其中三人被毒蛇咬傷,兩人不慎跌落沼澤,那還是日光高照的大?白天,毒蛇尚有?如此威力,更?何?況是深夜呢?

    至于蛇窟所在之處,地圖上也標得清清楚楚。

    華瑤環顧四周,率領眾人沖向東南方。此處的山谷連綿起?伏,還有?一座沉寂已久的火山,氣?候有?些潮熱,隱約飄散著?一股尸臭味。

    敵軍漸行漸近,與華瑤的距離僅有?一里?。

    華瑤忽然命令眾人,揮劍砍向一處山洞,隨后變換為“二十七軍陣”。

    所謂的“二十七軍陣”,乃是一躍而起?,極力飛奔到高處。眾人雖然不知為何,卻也聽命照做。

    這一瞬間,數百道劍光一齊閃爍,山洞四分五裂,月光照耀之下,數萬條花花綠綠的毒蛇竄出石縫,見人就?咬,兇猛異常。

    敵軍果然躲閃不及。他們根本沒料到,此地竟有?毒蛇群聚,他?們之中的上百人被毒蛇咬傷,又有數十人輕功不穩,腳底踩到了沼澤,深深地陷進去了。

    那毒蛇不僅毒性強烈,還像離弦之箭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速地沖向人群。毒蛇各有?大?小長短,長的足有?數丈,短的僅

    有?幾?寸,密密麻麻地飛撲過?來,像是一張歹毒的巨網。

    敵軍驚訝之余,更?是目不暇接,過?了好一會兒,他們才從混亂中恢復,連忙重整軍隊,繼續追殺華瑤。

    在此之前,華瑤摟著?謝云瀟的腰身,把他?從馬背上抱下來,帶著?他?一起?逃到了一條山路上。

    謝云瀟咳嗽一聲,吐出一口血,嚇了華瑤一大?跳。

    華瑤急忙摸到謝云瀟的手腕,往他?脈搏上稍微一探,便知大?事不妙,他?的脈象渙散不收,浮散不明,猶如柳絮一般,漫無依托,這是毒發的征兆,他?最多只能再活三四天了。

    華瑤心神俱震。她原本打算與敵軍周旋,然后返回扶風堡。而今,她必須盡快趕往永州南安縣,片刻都不能耽擱,否則謝云瀟性命堪憂。

    華瑤轉過?身,看向后方,敵軍還剩五百多人,與她相距六里?路程。直到此時,敵軍的實力仍然遠勝過?她,倘若她正面迎戰,她必定會全軍覆沒。

    華瑤做了個深呼吸,又聽見一陣馬蹄聲。她回頭一看,她的坐騎竟然跟上來了。

    方才,華瑤命令眾人劍斬蛇窟,隨后眾人跳到了高處,華瑤又抱著?謝云瀟,根本顧不上她的坐騎。

    華瑤原本以為,那匹馬會被毒蛇咬死,但它似乎也是很有?靈性的,它避開了沼澤,也避開了毒蛇,追隨華瑤一路飛馳,又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華瑤重新把謝云瀟送上馬背。這一回,謝云瀟坐在前位,華瑤坐在他?的背后,她左手摟著?他?,右手牽著?韁繩,率領眾人,直奔東北方。

    敵軍窮追不舍,高聲叫喊:“殺!!”

    華瑤記起?自己?讀過?的史書?,書?中記載了“龍門山神人面蛇身”、“漢高祖醉斬白蛇”之類的故事。

    華瑤其實不太相信,但她還是大?膽道:“我是真龍天女!所有?的毒蛇,都是我召喚的!!”

    話一出口,華瑤自己?都覺得癲狂,但她回頭一望,敵軍竟然后退數步,似乎相信了她的鬼話。

    華瑤本來就?很擅長胡編亂造。她氣?勢更?強,語聲更?兇:“我是真龍天女!我召喚了沼澤,召喚了毒蛇!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傷我之人,死后必下地獄……”

    這一句話還沒說完,華瑤就?倒霉了。敵軍嫌她吵鬧,向她扔出幾?顆流星彈,她與敵軍相距太遠,流星彈并未傷到她,煙塵隨風飄了過?來,她低頭打了一個噴嚏。

    華瑤的侍衛倒是士氣?高漲,齊風還問她:“殿下,您真的召喚了毒蛇嗎?”

    華瑤吹噓道:“當然!”

    齊風道:“殿下威武!”

    謝云瀟道:“挺好。”

    華瑤不知道謝云瀟為何?出聲,也不知道他?這一句“挺好”是什么意思。她緊摟著?他?的腰身,只覺他?身上燒得滾燙,她輕聲安慰他?:“你別怕……”

    謝云瀟道:“我不怕死。”

    他?曾經對華瑤說過?,他?不怕死,只是舍不得她,如今又回想起?來,她不由得一怔:“我知道。”

    夜風從耳邊刮過?,深秋時節,冷氣?侵骨,華瑤的心頭也涌起?一陣寒意,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顫。她走過?險峻山路,穿過?濃密樹林,地勢逐漸平坦,月光如練,她抬頭望去,只見前方一條江流奔涌,順江而去,便能在一天之內,抵達永州南安縣。

    碼頭位于四里?之外,那碼頭上僅有?兩艘木船,船艙至多容納四十人。

    碼頭也是扶風堡修建的,地圖上標明了位置,華瑤知道碼頭所在之處,卻不知道碼頭的泊船僅有?兩艘。

    華瑤略一思索,招來齊風,命令道:“你率領一隊侍衛,沿著?我們來時的路,走回扶風堡,經過?沼澤時,不要走平地,只走山路。等你回到扶風堡之后,找到秦三、白其姝和謝夫人,告訴她們,千萬不能泄露我的消息,讓她們虛張聲勢,假裝我入駐扶風堡,再把聶春軒軟禁。然后,陳二守率領五千精銳,清理扶風堡的敵軍殘兵,秦三率領一萬精銳,趕往永州南安縣的槐花村,盡快與我會合。”

    齊風聞言,萬分震驚。

    又過?了片刻,齊風才回過?神來。他?喃喃道:“殿下。”

    華瑤低聲道:“你是我的心腹,對我忠心耿耿,只有?你去傳信,白其姝和秦三才會相信。”

    華瑤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如果謝云瀟因?病去世,謝家人一定會怨恨她,她與謝家的關系斷開了,收復永州更?是難上加難。

    涼州的境況也不太好,自從戚歸禾去世之后,鎮國?將軍衰老了許多,華瑤不太相信父子之情,鎮國?將軍的衰弱卻是實情,他?經不起?喪子之痛。他?要是聽聞謝云瀟的噩耗,突然病倒了,那涼州軍營也會分崩離析,敵國?乘勢長驅直入,秦州兵力難以抗衡,亂世之禍,愈演愈烈,多少百姓又要流亡喪命?

    華瑤打定主意,她會收復永州,也會收復京城。杜蘭澤還在京城等她,無論謝云瀟還是杜蘭澤,她都不會輕易放棄。

    天無絕人之路,她也會化?險為夷。

    華瑤召集眾人,重新排布軍陣,又把眾人分成了兩隊,其中一隊足有?四百人,首領為齊風。另一隊僅有?四十人,首領為華瑤。

    齊風這一隊侍衛,重新走入了山谷密林。他?們恰好與敵軍碰面了,雙方交戰約有?一盞茶的工夫,各自都有?一百多人傷亡,敵軍這才發現,華瑤和謝云瀟都不在隊伍之中。

    敵軍又聞到一股煙味,連忙跑出樹林,只見一條大?江波濤洶涌,江面上兩艘木船正在隨波漂流,沿岸一片荒草已被點燃,冷風向著?江水吹,大?火也蔓延江岸,風勢猛烈,火勢旺盛,就?在敵軍猶豫之時,那木船已經飄向了遠方。

    敵軍記起?華瑤“真龍天女”的名號,心里?確實打起?了退堂鼓,但他?們又想到方謹的種種手段,此時若是不戰而退,方謹必定饒不了他?們,還會把他?們折磨得生不如死。

    他?們只得硬著?頭皮,發動輕功,越過?江岸的大?火。但他?們也奔波了一個多時辰,經歷了數次血戰,還有?上百人身負毒蛇之傷、刀劍之傷,輕功不比平常厲害,雙腿雙腳都被大?火燒傷,滾落湍急的江水之中,活活溺死了。

    華瑤鉆出船艙,遠遠一看,敵軍約有?一百二十多人。這一百二十人,也是勇猛矯健,竟敢在深夜的江流上行走,緊緊地追趕華瑤的船隊。

    午夜已過?,月光漸漸暗淡了,江面極為寬闊,約有?數百丈,華瑤的船隊位于江心,這四周除了木船,沒有?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

    江水洶涌澎湃,似是千軍萬馬一般奔騰,敵軍又有?二十多人落入江水,只剩不到一百人,朝著?華瑤殺來。

    華瑤連忙指揮侍衛作戰,隱約聽見謝云瀟的呼吸漸快。她跑回船艙之中,扶起?謝云瀟,又喂他?吃了一顆藥,他?低聲道:“殿下。”

    華瑤急忙道:“你別說話了,你什么都不用管,我們一定能逢兇化?吉。”

    謝云瀟并不清醒。他?漸覺昏沉,神思幾?近混亂,他?自言自語:“你曾經說過?,少年夫妻,白頭偕老……”

    華瑤承認道:“是是是,我對你說過?,我還給你算過?命,你一定要相信我,此生此世,我們相知相守,白頭偕老。”

    第175章 共朝暮 朝朝暮暮,長

    眠于此……

    夜色已深, 狂風卷起?怒濤,浪花如?飛雪,劍光似銀鉤。

    敵軍乘風破浪, 與木船的距離越來越近。如?果他們砍傷了木船, 導致木船四?分五裂, 謝云瀟落入江浪之中, 遇水受涼, 必然就活不成了。

    華瑤深吸一口氣,命令道:“秋石, 你?來照顧謝云瀟。”

    秋石出身于鎮國將軍府, 也是謝云瀟的侍衛。他對謝云瀟忠心?耿耿, 愿意為?謝云瀟出生入死。

    秋石聽從華瑤的吩咐,跪在了謝云瀟的身邊。謝云瀟正躺在船艙里的一張竹床上, 他身上還蓋了一條毛毯,那是華瑤從行軍包裹里找出來的。

    船艙之外,殺氣越發?濃重。

    華瑤飛快地跑到船尾,朝著敵軍扔出一枚火雷。敵軍又有兩人溺死,剩余的數十人直奔華瑤而來, 華瑤看?清了他們的總人數, 共計七十七人,而她這一方僅有四?十一人。

    華瑤裝出一副愁眉苦臉的神色。等?到敵軍與木船的距離僅有半里, 華瑤一聲令下, 她和?她的侍衛一齊放出全部火雷,數百枚火雷接連爆炸, 炸出了爆燃的火花。

    敵軍正在浪濤中疾行,雷火把?他們炸成輕傷,約有十幾人瞎了眼睛。恰逢江上一道百尺高的巨浪打來, 二十多人被巨浪卷入江水,渾身的衣裳都被波濤滲透,還沒?來得及運功提氣,又撞上了嶙峋的礁石。他們的傷口流出血水,再被冷水浸泡,氣力損失了大半,那二十多人盡皆溺斃。

    此?時敵軍僅剩四?十九人,幾乎是與華瑤旗鼓相當?。

    華瑤還沒?松一口氣,敵軍閃身而至,離她只有三?丈遠了。她拽起?船上一張漁網,那漁網的邊沿墜滿了沉重的鉛塊。她運力凝氣,把?漁網拋向敵軍,高喊道:“漁網上沾滿了毒藥!!”

    這當?然是一句謊話。

    不久之前,敵軍見識了華瑤召喚毒蛇的神通,忽然聽見“毒藥”二字,敵軍自然是心?有余悸,也不管華瑤的那句話是真是假,他們揮劍砍向漁網,極力避開飄散的漁網碎片。

    華瑤率領眾多侍衛,趁機出招,頃刻間又砍死了十六人、砍傷了兩人。

    敵軍追隨木船,已在江浪上奔波了二十多里,難免有幾分疲憊。他們對華瑤存著畏懼之心?,原本是落于下風的,但他們的同伴死傷慘重,他們也知道自己此?戰必死,索性?把?一切都豁出去了,也不顧華瑤殺氣凜冽,他們疾馳狂奔,合力斬向謝云瀟所在的那艘船。

    掌舵的侍衛緊急調轉船頭,順著江流躍出半里路程,那船尾還是被劍光掃到,船艙也裂開了縫隙,江水猛灌而入,濃重的寒氣透骨侵肌。

    千鈞一發?的關頭,華瑤飛快地竄入船艙,雙手抱起?謝云瀟,全力施展輕功,似是一道電光,疾速跳到了另一艘木船上。謝云瀟已經昏過去了,全然不知戰況何等?危急。

    謝云瀟的侍衛秋石也趕到了這艘船上。

    秋石渾身都濕透了,但他護住了一條毛毯,那毛毯還是干燥溫暖的,只沾了幾滴水珠。他把?毛毯舉過頭頂,又輕輕地蓋到謝云瀟身上,他自顧自地說:“公主和?駙馬吉人自有天?相。”

    話雖這么說,華瑤還是憋了一肚子火。她只有兩艘木船,其中一艘木船已毀,十多名侍衛落水了,原本的必勝之局竟然出了差錯。

    華瑤高喊道:“迎戰!全力護船!!”

    那艘木船裂成了七八塊木板,漂浮在江面上,落水的侍衛扶住木板,以此?借力漂流。他們及時發?動輕功,也重新站了起?來,奮不顧身地沖向了敵軍。

    敵軍還有三?十人,華瑤卻有四?十一人。除了秋石仍在照看?謝云瀟,包括華瑤在內的四?十人全部出戰。

    華瑤的怒火正盛,殺意正濃。她就像瘋了一樣,對著敵軍狂劈狂砍,憤怒與仇恨交加,她把?一腔怨氣全部發?泄給了敵軍。

    敵軍被她的威勢震懾,又被她的侍衛攻殺,約有二十人死在了刀光劍影之中。華瑤這一方也有十人遇難,雙方的激戰尤其猛烈,這一帶江水都被鮮血染紅了。

    天?上忽然下起?了小雨,雨勢漸大,雷聲漸沉,風浪越長越高,華瑤發?癲發?狂:“我是真龍天?女!神龍呼風喚雨,驅雷掣電!狂風暴雨也受我召喚!!”

    深更半夜,這一場驚雷大雨,確實來得蹊蹺。敵軍百思不得其解,竟也流露出一絲怯意。他們逆風踏浪,往后退了幾步,華瑤乘勝追擊,終是把?他們全部殺光了。

    華瑤與敵軍交戰之地,距離木船約有一里距離。

    此?戰已勝,形勢卻不太好。華瑤的侍衛還有二十七人存活,其中又有二十三?人精疲力竭,無?法在狂風巨浪中站穩,所幸他們抓住了漂浮的木板,又被連續不斷的水浪沖到了岸邊,總歸是撿回了一條命。他們的身上也有大傷小傷,早已到了氣衰力竭之境,縱然他們再想追隨華瑤,此?時也只能趴在江岸上,望著木船漸漸遠去。

    華瑤率領剩余的四?人,迎風斬浪,飛快跑回了木船上。華瑤前腳才剛剛踏到船頭,距離船尾半里之處,竟然又冒出來四?個敵人。

    那四?人水性?極佳,遠超他們的同伴。他們擅長一種屏氣斂息的功夫,類似于佛門的“龜息功”,早在華瑤與敵軍交戰之前,他們佯裝體力不支,悶頭沉入了水底,實則在水中觀望戰局,奈何江上又起?狂風暴雨,四?處布滿刀光劍影,他們不得不等?到戰事停息,這才游向了木船所在之地。

    夜色如?墨,雷聲如?震,疾風呼嘯而過,暴雨傾盆而下,他們潛游在深水中,看不清也聽不見木船的位置,只能依稀推斷出一個方位。

    江浪中鮮血彌漫,尸體浮沉,又引來了水蟒、水鯊、水鱷,以及被當?地人稱為?“水鬼”的水猴子,它們都是吃人肉的。那四?個敵人在江中左閃右避,也來不及拔劍劈砍木船。

    他們剛剛從江面上探出頭來,便被華瑤察覺了。華瑤二話不說,拔劍斬去,他們一躍而起?,與華瑤打了幾個回合。

    華瑤的侍衛趕來助陣。華瑤這一方尚有五人,敵人僅剩四?人,但是華瑤疲憊已極,全靠意念強撐著,險些掉進了江水中。敵人立刻甩出一記劍光,她的侍衛替她接招,也代她赴死了。

    這一戰之下,又過了一刻鐘,四?名敵人皆被斬殺,華瑤的侍衛也是死的死、傷的傷,傷者跌落江水之中,又被浪濤吞沒?,注定是兇多吉少。

    華瑤的心?口一陣絞痛。侍衛都把?她當?做神女,全做了她的替死鬼,可她畢竟不是真神,她救不了他們,這也不是她第一次察覺自己的軟弱無?力。幼時的種種舊事,依稀在她腦海中浮現?,她呼吸漸快,雙手雙腳發?麻發?涼,忽然聽見一人喚道:“殿下……”

    華瑤回過神來。她做了幾個深呼吸,又聞到一股血腥味。

    華瑤沖進船艙,只見謝云瀟依然躺在竹床上,渾身沒?有一處傷口。謝云瀟的侍衛秋石跪在一旁,秋石的背后竟有一道兩尺長的血痕。

    秋石的脊骨已被砍斷。他身受重傷,命不久矣。

    華瑤震驚道:“你?什么時候受的傷?”

    秋石奄奄一息:“有人趁您不注意……偷襲……”

    華瑤頓時明白過來。她在船尾作戰時,體力不支,精力不濟,并未注意所有人的動向,便有一名敵人趁機偷襲,卻被秋石察覺了,他們二人也打了幾招,秋石的脊骨被一劍斬斷。

    秋石臨死之前,依然守在謝云瀟的床邊,也算是不負重托。他的武功并非絕頂,但他的品性?確實是第一流。

    華瑤不禁走到他面前,緩聲道:“你?安心?去吧,我會照顧好謝云瀟。”

    秋石道:“您……您真的是神女下凡嗎?”

    華瑤撒謊道:“我是。”

    秋石神智不清,只感到莫大的痛苦。他的脊骨斷裂了,五臟六腑也碎裂了,他自知神仙也救不了他,便哀求道:“我很痛,求您殺了我吧。”

    華瑤猶豫不決。

    秋實又喃喃道:“尸體扔進水里,別放船上……”

    華瑤蹲下來,平視著他:“你?會去往極樂之境,戚歸禾也在那里等?著你?。你?們可以一起?跑馬、射箭

    ,吃一頓豐盛的家?宴,你?吃的都是涼州的美食,燉羊肉、筍雞脯、梅花釀、鮮魚羹……”

    話未說完,她掐住他的脖頸,使勁一扭,他的痛苦瞬間終止了。

    他的唇邊還帶著一絲笑意,魂魄似乎飛到了遠方,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故鄉。他是涼州人,他的故鄉在涼州,他見到了戚歸禾,戚歸禾還夸他忠勇雙全,餐桌上擺滿了涼州佳肴,燉羊肉、筍雞脯、梅花釀、鮮魚羹……他沉浸在美夢中,朝朝暮暮,長眠于此?,再也沒?能醒過來。

    狂風暴雨仍未停歇,這一艘木船上,只剩華瑤和?謝云瀟兩個活人。華瑤絲毫不敢松懈。她右手握劍,左手掌舵,又在風雨中行船多時,確認敵軍不會再追過來,她才長舒一口氣。

    雨勢逐漸轉小了,華瑤的心?情也平靜了。

    船上還有三?具侍衛的尸體。華瑤把?他們都扒光了,她拿走了他們隨身攜帶的私物,包括針線盒、火折子、金瘡藥、精鐵匕首、三?只水囊、兩只鐵碗和?鐵勺、驅蟲解毒的香囊,以及一些碎銀和?銅錢,還有他們的純棉衣裳。

    華瑤記得他們生前的音容笑貌,卻不得不把?他們拋尸江中,以免他們暴露行蹤,招來東無?或方謹的追兵。

    從始至終,華瑤時刻注意江水的流速,估算著船行的距離。

    華瑤的算術能力極強,常人遠不能及。她還在皇宮里念書時,太傅就稱贊她的算術功底“天?下一絕”,這一本領在今天?大發?神威,她推算出的結果也是準確無?誤的。

    黎明時分,曦光微露,如?同華瑤預料的那般,她望見了一條水浪奔騰的河流,河水略微泛黃,只因岸邊的泥土多為?黃土。此?河名為?“南田河”,流經永州南安縣境內。

    華瑤調轉船舵,徑直駛入南田河。趁著天?色還未大亮,華瑤拉滿船帆,疾速前行。

    又過了兩個多時辰,華瑤確認自己抵達了南安縣的腹地。她連忙把?木船停靠在岸邊,將她搜刮來的東西全部裝入毛毯,打成一個包裹,再用麻繩系緊,掛在自己的肩膀上。

    隨后,她把?謝云瀟從船上抱了出來,又摘下了木船的船帆,卷為?另一個包裹,與前一個包裹系在一處。

    華瑤使勁揮劍數次,終于把?木船劈得粉碎,木屑漂浮在混濁的河水里,隨波逐流,沒?過多久,便與黃泥融為?一體,誰也無?法輕易看?穿。

    華瑤背著包裹,又以她慣用的方式,雙手抱著謝云瀟,飛快地跑向了南安縣的深山密林。

    她不知道謝云瀟能否聽見她的聲音,她邊跑邊說:“我答應過你?,我會保護你?,我向來言出必行。”

    第176章 深林淡月 “天亮了,卿卿。”……

    華瑤認真研究過南安縣的地形。南安縣有一處山區, 名為“長?回嶺”,此處的地勢十分險峻,四面八方都有高山阻隔, 山上樹林茂盛、雜草叢生。相較于南安縣的其余地區, 長?回嶺的氣候更為溫暖潮濕。

    既然?解毒草藥是南安縣獨有的, 那草藥應該是長?回嶺的特產。除了?長?回嶺這個地方, 南安縣并無任何特殊之處, 周邊地區的土壤、水流、地貌、氣候也幾?乎相同?。

    因此,華瑤和湯沃雪一致認為, 解藥就在?長?回嶺的群山之中。

    現如今, 華瑤走在?一條通往長?回嶺的山路上。她?走了?一個多時辰, 迎面吹來一陣潮熱的暖風,她?知道自?己進入了?長?回嶺山區。

    華瑤實?在?是筋疲力盡。她?把謝云瀟放到一塊平整的石頭上, 她?自?己也坐了?下來,靜靜地休息了?一會兒。

    晌午的太陽照遍山林,她?仰頭望天?,鳥雀從她?眼前飛過。天?空廣闊而遼遠,她?出神地凝望著, 只這一瞬, 她?的神魂如同?鳥雀一般,飛到了?天?空之外。

    華瑤在?心中默念, 天?無絕人之路, 無論前方多少艱難險阻,她?都會一個一個地度過。

    華瑤站了?起來, 又?動用了?輕功,登上近旁一座山峰。她?站在?山頂,極目遠眺, 望見了?數十里之外的村莊。

    正當晌午時分,村莊里人聲寂靜,沒有一絲炊煙。田廬屋舍大多已被燒毀,田埂上躺著腐爛的尸首,槐樹上掛著一串人頭,河道上漂著幾?具浮尸,南安縣的慘狀竟然?也到了?這般地步。

    在?此之前,華瑤聽?過暗探報信,南安縣也被賊兵洗劫了?。賊兵出身于御林軍的軍營,只因御林軍黨派分裂,各派之間,爭斗不休,那些賊兵逃出了?京城,就在?永州落草為寇。他們?不事勞作,流竄于各大城鎮,做慣了?燒殺搶掠的惡事,南安縣也慘遭屠戮。

    華瑤仔細思考片刻,又?跑回了?謝云瀟所?在?之處。她?必須小心行事,以免驚動了?南安縣的賊兵,萬一賊兵給東無報信,她?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華瑤一鼓作氣,又?把包裹背了?起來,使勁抱住了?謝云瀟。不得不說,謝云瀟真是太沉了?,平時她?只覺得他高大健壯,現在?他寸步難行,而她?累得氣喘吁吁,仍然?不敢停下腳步。

    華瑤走入深山野谷,經過一番精挑細選,她?選定?了?一個山洞。洞穴僅有兩丈深,陽光也能照射進來,山洞里干燥溫暖,幾?乎沒有一絲潮氣,也沒有毒蟲毒蛇。

    華瑤自?言自?語:“我們?的運氣還不錯。”

    謝云瀟并未回應她?。

    華瑤把謝云瀟放到了?洞口,讓他曬了?一會兒太陽。她?從背包里拿出船帆,裁成?兩半,其中一半懸掛在?洞口,用于遮風擋雨,另一半鋪在?地上,用于隔絕寒冷的地氣。

    隨后,她?又?跑出山洞,割來一大把蘆葦,鋪在?那半面船帆上,再把毛毯罩在?蘆葦之上,擺好驅蟲的香囊。最后,她?抱著謝云瀟,將他送入毛毯,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

    華瑤萬分鄭重:“我去山里采藥了?,你留在?這里,等?我回來。”

    言罷,華瑤頭也不回,疾速沖進了?深山。

    長?回嶺附近的村莊已被洗劫一空,華瑤不能去村莊里尋人問藥,只能指望深山里的獵戶。她?四處奔走,找不見獵戶的蹤影,直到日?影西斜,她?仍是一無所?獲。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山林中寒風陣陣,華瑤又?冷又?餓、又?累又?困,甚至有幾?分頭暈眼花。她?從衣裳口袋里拿出一小包牛肉干,很節省地吃了?兩小塊,又?打開水囊,仰頭喝了?一口水。她?還想在?山林中多轉幾?圈,卻聽?見遠處傳來狼嚎聲。她?往后退了?一步,踩到一塊骨頭,她?低頭一看,那是一位年輕人的脛骨。

    華瑤嚇了?一跳,以她?如今的體力,若是碰上狼群,必然?招架不住,狼群會把她?生吞活剝。她?連忙順著原路返回,匆匆忙忙地跑進了?山洞。

    謝云瀟昏迷不醒,華瑤并未探查他的傷勢,只在?山洞里堆起一小把柴火,迅速地點燃火光,防止野獸闖進山洞。

    火光閃爍之時,謝云瀟極低聲地念道:“卿卿……”

    華瑤蹲在?他身邊:“你醒了??”

    謝云瀟的心跳越來越慢。他聽?不清華瑤的聲音,也看不清華瑤的容貌,他自?知命不久矣,盡力給她?留下遺言:“我走后,你多保重。”

    “不會的,”華瑤喃喃道,“我馬上就能找到解藥了。”

    謝云瀟道:“不必費心……別拖累你……”

    話未說完,謝云瀟的唇角流出鮮血,浸透了?華瑤的衣袖。她?手忙腳亂,他依然平靜道:“我會等你……”

    華瑤搭住他的脈搏,他的傷勢又?惡化了?,恐怕他活不過今晚。她的腦海里“嗡”了?一聲,只聽他說:“百年后再見。”

    華瑤急忙給他灌了?三粒藥,又?運氣為他調理一刻鐘,好讓他多活一兩個時辰。而后,她?柔聲道:“你不是說過,你舍不得我嗎?你再等?等?,我馬上就帶著解藥回來。你一定?要撐住,少年夫妻,白頭偕老,這是你和我共同?許下的誓約。”

    話音未落,華瑤再次奔向深山密林。

    華瑤左手舉著火把,右手握著長?劍,縱然?她?已是疲憊之極,她?還是在?陡峭的山路上跋涉了?十多里。

    夜色深濃,涼風颯颯,樹蔭遮蔽了?月光,她?的眼前似有無數黑影。她?勞累過度,腳下一個踉蹌,猛然?摔到在?地上,雙手都被巖石磨破了?,雙腿抽筋似的發酸發麻,實?在?是一步也走不動了?。

    三尺之外便?有一條溪流,她?正想爬到溪邊,洗一把臉,忽然?感覺殺氣襲來,她?立刻跳到另一側,轉身一看,竟是一頭吊睛白額大虎,至少重達千斤,它張著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又?吼出一聲虎嘯,震得華瑤頭暈目眩。

    華瑤心中暗道,糟糕了?,她?離開山洞之時,沒來得及換一身衣裳。她?的衣袖上沾著謝云瀟的血跡,野獸的嗅覺又?是十分靈敏,這頭老虎就被血氣引到了?她?的面前。

    火把落在?了

    ?石縫中,火光照耀著溪流,那老虎竟然?一點也不怕火。它繞著華瑤轉了?一圈,似乎是在?尋找下口之處。

    華瑤既不慌亂,也不恐懼。她?從袖袋中取出那一瓶名為“絕殺”的毒藥,緩緩地涂在?劍尖上。老虎朝她?撲來的那一瞬,她?挺劍一刺,割傷了?老虎的下頜,虎血噴灑出來,老虎掉頭就跑,直奔山林更深處。

    華瑤又?起了?幾?分疑心。她?站起身來,追隨老虎而去。她?與老虎相距一里之遠,樹林漸漸稀疏了?,月光清亮如白霜,照耀著山川草木。

    她?看見老虎撲入一片草叢,啃了?幾?口野草,血流止住了?,老虎身姿矯健地跑遠了?。

    這一剎那,華瑤忘記了?自?身的疲乏。她?飛奔過去,低頭一看,虎血分明流淌了?一路,也流到了?這一片草叢中。然?而老虎啃過草藥之后,傷勢立刻好轉了?,老虎離去的那條路上,沒有一滴鮮血掉落。

    華瑤大喜過望。她?蹲在?地上,仔細挑揀了?一大把草藥。這種草藥確實?是十分罕見,草葉狹長?,草莖粗壯,色澤碧綠如翡翠,竟有一股銀杏果的淺香,也是她?生平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今天?她?在?山林中尋尋覓覓一百多里,只看到了?尋常草木,而她?眼前這一片草藥,應該是僅僅生長?在?此處。

    華瑤把草藥抱入懷里,在?山路上飛快地奔跑,等?她?回到山洞之中,她?的雙腿幾?近麻木,但她?并不覺得痛苦。她?爬到了?謝云瀟的身旁,聽?見他的呼吸已是微弱之極。

    華瑤連忙把草藥拿出來,又?用水囊里的清水快速沖洗了?一遍。

    謝云瀟已經不能咬嚼了?,華瑤竭盡全力,運轉內力遍布雙掌,把草藥揉搓得粉碎,藥汁和藥末都裝入一只干凈的鐵碗。

    華瑤還記得,燕雨重傷昏迷之時,湯沃雪如何喂他服藥。

    華瑤有樣學樣,也把謝云瀟扶了?起來。謝云瀟倚靠著石墻,華瑤左手微抬他的下巴,右手給他灌了?一口藥,他艱難地吞咽下去,她?輕聲道:“我把解藥帶回來了?,你要相信我,你一定?可以痊愈的……”

    如果謝云瀟平安無事,華瑤便?能收復永州和涼州。北方的戰火平息之后,大梁百姓才能過上安穩日?子,此生不再遭受賊兵屠戮之苦。

    思及此,華瑤更是小心翼翼,她?輕撫謝云瀟的頸肩,所?用的力道分外輕柔。

    謝云瀟飲下了?一碗藥,華瑤繼續運功為他調息,只過了?短短半刻鐘,他的傷勢大有好轉,體內余毒幾?乎消失了?,經絡氣脈也通順了?。他的內力無比深厚,無比強勁,如同?奔涌的江水,極快地運轉周身,修復每一處損傷,漸漸地復原如初。

    華瑤滿心歡喜,剛想說一句話,又?覺得胸口一陣絞痛。她?放開了?謝云瀟,滾到了?一旁,拼命地深呼吸。今日?她?運功過度,超過了?她?能承受的極限,她?的心臟疼痛至極,恐怕也有性命之憂。

    她?不想死,她?也不能死。

    她?一遍一遍地默念“我要活下去”,淚水從眼角滾落,她?一點也不想哭,但她?的眼淚不受自?己控制。

    她?咬緊牙關,又?記起了?《武學七道》的口訣。秦三曾經告訴她?,《武學七道》適用于傷后療愈。

    她?立刻依照口訣,調整自?己的氣息,疼痛原本是刀割般的巨痛,逐漸轉為針刺般的微痛,又?過了?一小會兒,痛感完全消退了?,她?也不省人事了?。

    她?做了?一個夢。

    夢里寒風呼嘯,鬼哭狼嚎,她?在?黑夜中趕路,遲遲等?不到天?亮。她?呢喃道:“太陽還沒出來……”

    有人回答道:“天?亮了?,卿卿。”

    華瑤道:“沒有。”

    那人的聲音很好聽?,含著極淡的笑意:“你醒了?嗎?”

    華瑤睜開雙眼。她?正躺在?毛毯上,謝云瀟把她?摟入懷中,抱著她?睡了?一整夜。她?與他緊密地貼合,她?聽?見他的心跳聲強健有力,他的胸膛也是溫暖的,比暖爐好用得多。她?往他懷里蹭了?蹭,舒服地嘆了?一口氣:“我醒了?,你怎么樣了??”

    謝云瀟道:“余毒已經化解,精氣內力也恢復如常,再過十天?,大概可以痊愈。”

    華瑤道:“你現在?的功力,恢復了?幾?成??”

    謝云瀟如實?回答:“兩成?。”

    華瑤小聲道:“兩成?就很好了?,比我預想的好多了?。”

    謝云瀟不愿談論他自?己。他已經轉危為安,他更關心華瑤的傷勢:“卿卿,身上還疼嗎?”

    華瑤不甚在?意:“還好吧,我一點也不怕疼,你呢?”

    謝云瀟坦然?承認:“我怕你疼。”

    第177章 雨落寒燈滅 一對貧苦的小夫妻

    華瑤怔了一怔。她依偎在他懷里, 只聽他低聲道:“卿卿。”

    山洞之外,寒風凜冽,山洞之內, 寒氣仿佛消散了, 她的?心中漸生暖意。

    謝云瀟似有所感?, 又把?她抱得更緊密。她悄聲告訴他:“我的?雙腿雙腳有一點疼。”

    謝云瀟為華瑤診脈, 又查看了她的?腿傷。她的?腳踝扭傷了, 腿部肌肉麻木而僵硬,筋絡也有阻滯之處, 雙腿已是酸軟無力。

    華瑤故作輕松:“其實?也不是很疼, 再過兩天就好了。”

    謝云瀟找來一瓶金瘡藥。他在她的?傷處涂上藥膏, 緩緩地按摩她的?穴道。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無不流露出關切之情?:“你近日?過于勞累, 元氣尚未恢復,至少應該靜養三天。”

    華瑤只覺得自己筋骨舒展,酸痛也消減了不少。困意悄然襲來,她打了個哈欠,隨口道:“那我怎么走路呢?”

    謝云瀟不假思索:“你想?去哪里, 我可以抱你, 也可以背你。”

    華瑤道:“你大病初愈,也不能太過勞累。”

    謝云瀟道:“我心甘情?愿。”

    自從謝云瀟醒過來以后?, 他真?是格外的?心直口快, 華瑤反倒說不出話了。似是與他初次相見一般,她仔仔細細地打量他, 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身?上。

    謝云瀟跪坐在她身?側,正在為她按摩推拿,悉心調理她的?病癥。他的?手法也很高明, 輕重緩急把?握得恰到好處。他常年習武,指腹上帶有薄繭,與她肌膚相貼之時,她舒服得昏昏欲睡,隨即感?到久違的?安逸舒適,就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謝云瀟把?毛毯嚴嚴實?實?地蓋好,只怕華瑤在山洞里吹風受涼。他看著她的?睡相,看得真?真?切切,絕無一絲一毫的?虛幻,生死難關已經?渡過,他真?有恍如隔世?之感?,心里原本是一片空茫,又在頃刻間填滿混亂思緒。

    從扶風堡到南安縣的?路上,華瑤歷經?磨難,還要為他尋找草藥。她獨自一人,跋涉水陸數百里,幾次落入九死一生的?險境,她對此絕口不提,連一個字都沒有透露,他仍能猜出大致情?形。他不由得百感?交集,愛慕、憐惜、苦澀、愧疚……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不可言說,不可名狀。回想?她經?受的?種?種?苦難,他只覺得心如刀割,千般萬般痛苦都是他該受的?。

    華瑤并不知道謝云瀟心事重重。她只知道,謝云瀟的?余毒已清

    ,再過十幾天,他的?傷勢就能痊愈了,這真?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她仿佛卸下了肩頭的?重擔,諸多煩惱隨之消散,她完全放松了,身?處于深山石洞之中,依然睡得安安穩穩。她夢到自己正睡在高床軟枕之上,懷里抱著她的?小鸚鵡枕。

    晌午過后?,華瑤聞到了飯菜的?香味。她睜開雙眼,緩緩地坐起身?來。她驚訝地發現,謝云瀟正在燒火做飯。

    不久之前,謝云瀟在山洞里收拾東西,撿到了華瑤帶來的?一小包白米,以及一整瓶涼州精鹽。他離開山洞,從河里抓來四條鱸魚,也采摘了一把?野蘆篙。他原本想?去山林里打獵,又惦念著華瑤的?狀況,倘若他走得太遠,她突然醒來,他不能及時照顧她。因?此,他只在山洞附近覓食,也只準備了烤魚、白米飯、水煮蘆篙這三種?食物?。

    米飯和蘆篙都裝在鐵碗里,四條烤魚串在四根木棍上,那木根的?長短大小完全相同,這也是謝云瀟用匕首削出來的?形狀。

    華瑤從未吃過木棍烤魚。她最喜歡吃魚了,此時又是饑腸轆轆的?,她就有一點嘴饞,還有一點好奇,忍不住問:“可以開飯了嗎?”

    謝云瀟搬來一塊沉重的?石頭,擺在華瑤的?面前,又在石頭上鋪了一層芭蕉葉,像是在布置一張餐桌。他端來了飯菜,遞給她一把?鐵勺,以及一條烤魚。

    華瑤右手拿著鐵勺,左手握著木棍,輕輕地咬了一口烤魚。這烤魚的?口感?外焦里嫩、皮脆肉酥,火候掌控得剛剛好,味道也是上上佳品。

    華瑤又嘗了水煮蘆篙,清甜爽滑,咸淡十分合適。她舀了一勺米飯,慢慢咀嚼,緩緩地咽下去,她的?心情?真?是舒暢之極,好久沒吃到這么香軟的?米飯了,她高高興興道:“很好吃,你的?手藝真?好。”

    她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你坐過來,陪我一起吃飯。”

    謝云瀟悄無聲息地落座。他坐在沾染泥漿的?毛毯上,言行舉止依舊是從容端方,真?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風度。無論?是高樓廣廈,還是山洞草棚,只要他身?處其中,那地方就像神仙洞府一般。

    華瑤一手托腮,專注地盯著他。

    謝云瀟略微側過臉,避開她灼灼的目光。他道:“天氣漸涼,飯菜也涼得快,最好還是趁熱吃。”

    華瑤點了一下頭:“嗯嗯,你也和我一起吃。”

    華瑤把?飯菜均等地分成兩份。她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其實?也差不多吃撐了。烤魚一條就有兩三斤重,她連吃兩條,肚子就是飽飽的?,米飯和蘆篙也都剩了一半。

    謝云瀟進餐之時,卻沒嘗一口米飯,只把烤魚和蘆篙都解決了。他似乎舍不得吃飯,華瑤直說道:“你不要太節儉了,雖然我們只有一小包白米,但是山林里遍布山蔬野味,足夠我們兩個人的口糧。”

    她從衣兜里掏出一小把碎銀:“你看,我還有錢,若是短缺了什么東西,我去集市上買給你。”

    謝云瀟握住她的?手腕,她立刻抬頭,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他由衷地笑了笑,也輕輕地吻了她的?額頭。她假裝自己坐得不穩,順勢倒入他的?懷抱中,他緊摟著她的?腰肢,又低聲對她耳語,只為她的?將來做打算,提醒她盡快與啟明軍會合。

    華瑤倚靠著謝云瀟的?胸膛,早已沉浸在溫柔鄉里。清清淡淡的?香氣,時不時地送過來,直沁到她的?肺腑,她難免對他動心,胡亂地答應道:“嗯嗯。”

    謝云瀟輕撫她的?長發:“腿還疼嗎?”

    華瑤道:“還好,不是很疼。”

    謝云瀟道:“再多休養幾天。”

    他把?她抱到了毛毯里,她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這一次,她夢中的?思緒亂七八糟。她暗暗心想?,平民百姓大多也吃不起白米飯,他們也會在家里互相謙讓嗎?每逢春節,他們才能吃上一餐佳肴嗎?倘若他們生來就是貧民賤民,這一輩子,能否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

    人世?間的?痛苦無窮無盡,她總想?以一己之力,減輕蕓蕓眾生的?痛苦。民間尊稱她為“仁君圣主”,她也只是略盡綿薄之力罷了。戰亂和饑荒已是大梁朝的?尋常景象,她很想?改變時局,卻又受到皇兄皇姐的?牽制,他們的?勢力遠勝過她。而她與他們差距懸殊,她暫未想?到扭轉乾坤的?辦法。

    日?影西斜,深秋寒氣侵入山洞,洞內石壁冰冷堅硬,又平添了幾分寒意。

    華瑤從睡夢中轉醒。她向?外看了一眼,聞到了巖石獨特的?冷澀味道,天要下雨了,霧氣漸漸漫開,山林隱入混沌,山洞也變得陰暗潮濕。

    她感?到從未有過的?恍然。她和謝云瀟就像一對貧苦的?小夫妻,風雨欲來,他們的?住處不能遮風擋雨。

    他們二人暫未康復,抵不過風雨交加的?寒夜,趁著雨勢尚未轉急,他們必須另尋一處地方。

    謝云瀟撩開了洞口的?半面帆布。他剛從河邊走回山洞,他的?左手還拎著一只竹筐。筐里裝了一張芭蕉葉,還裝了幾條活魚,鯽魚、青魚、鰱魚、鱖魚俱全。

    今天下午,謝云瀟找到一片竹林,就用竹條編出一只竹筐,拿來存放野魚、野菜和野果。

    當他走在山路上,天色越發昏暗,烏云越發濃重,泥土里翻出潮氣,蜈蚣、蜘蛛、蛐蜒、山蝎也從石縫中鉆出來了。山嶺土地肥沃豐饒,毒蟲的?種?類極繁,數目極多,至少在兩萬只以上。

    蜈蚣和蛐蜒之類的?毒蟲,往往潛伏于晦暗潮濕之地,它們爬到了山洞外的?石壁上,等到風勢更大、雨勢更急,它們或許會鉆入山洞里避風躲雨。

    謝云瀟正想?和華瑤商量明白,華瑤竟然已經?收拾好了包裹。她用毛毯卷起一切雜物?,又用半面帆布遮住毛毯,幾乎什么也沒留下,洞穴里干干凈凈,燒過的?柴灰都被她埋進了地底。

    華瑤跑到洞口,又對他說:“我看過了天色,這場雨來頭不小,至少會下個四五天,甚至更久一些。《南安縣志》記載了長回嶺的?氣候,九月下旬潮濕多雨,夜間寒氣深重,河水湖水也會暴漲。今年的?秋汛時節,比往年提前了,我們不能待在山洞里了,現在就下山吧。”

    謝云瀟自然聽從她的?決斷。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對局勢的?預判遠勝常人。

    謝云瀟把?竹筐拎起來,問她:“這個竹筐,如何處置?”

    華瑤雙手扒住竹筐,往里一看,只見幾條肥魚活蹦亂跳。她心花怒放,連忙說:“當然是留下來了,今晚我們喝魚湯,你喜歡喝魚湯嗎?”

    華瑤與謝云瀟對視,謝云瀟沉默片刻,竟然說:“喜歡至極。”

    謝云瀟的?這一句話,華瑤簡直深信不疑,鮮魚湯那么好喝,謝云瀟喜歡至極,這也是說得過去的?。

    華瑤從竹筐里拿出一張芭蕉葉,很珍惜地包裹住了肥魚,又用一條麻繩拴緊了。她把?收拾好的?包裹放入竹筐,又把?芭蕉葉放在包裹的?最上層,再用兩條麻繩綁縛定了,這才終于放下心來。

    華瑤輕聲道:“好了,我們下山吧,去村莊里,找一間石頭砌成的?房子,只要熬過這兩天,秦三就會率兵來接應我們。”

    謝云瀟道:“我背你下山。”

    華瑤原本還想?拒絕,但她在山洞里走了幾步,雙腿實?在是酸痛難忍,膝蓋也隱隱作痛,她萬不得已,只能趴到了他的?背上。

    謝云瀟單膝跪地,等到華瑤扶穩他的?肩膀,他緩緩站了起來,又把?竹筐拎住了。他遞給華瑤半面帆布,讓她蓋住她自己,她把?帆布當成了一把?傘,也往他身?上遮了遮。

    華瑤小聲道:“少年夫妻,白頭偕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華瑤只是隨口一說,謝云瀟跟著她念了一遍:“少年夫妻,白頭偕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謝云瀟的?語氣分外鄭重,竟像是對著山神宣誓一般。

    華瑤不禁愣住了,連忙糊弄道:“好,很好,我們一言為定。”

    山林中風雨漸起,謝云瀟背著華瑤快步下山。他的?功力已經?恢復了兩成有余,體力遠不如全盛之時,卻也勝過了尋常武夫,他的?行速比華瑤預想?得更

    快。

    長回嶺的?狂風暴雨,卻在華瑤的?預料之外。

    華瑤原本以為,她和謝云瀟下山之后?,山嶺間的?河水才會漲發起來,然而他們走過半山腰不久,那雨勢忽然極為威猛,河道里的?水流浪濤洶涌。

    華瑤心想?,還好長回嶺蓄水之力極強,秋季降雨雖多,洪澇卻很罕見,河水疏泄之后?,便能融入東江。

    南安縣的?河壩修整嚴密,南田河的?河堤也是年年修筑,自古以來,南安縣精通于防汛之術,縣民躲過了天災,卻沒躲過兵禍。

    華瑤輕嘆一口氣。

    謝云瀟加快腳步,頂風冒雨,疾速飛馳,又過了大概一刻鐘,他們終于走到了山腳下,距離村莊僅有二十里之遙。

    此時的?天色半明半暗,風雨似乎也轉小了一些,華瑤歡快道:“太好了,今天晚上,我們住在房子里,不漏風也不漏雨。”

    第178章 意濃情怯 一對逃難的小夫妻

    天空中?隱現明光, 雷聲仍未停歇,風聲仍未終止,烏云飄散之后, 竟然?又聚涌起來?, 沉浮于明暗交接之處, 再過?一兩個時?辰, 這場雨必然?越下越大。

    謝云瀟背著華瑤, 走在一條通往村莊的道路上。他的衣袖已被雨水淋濕,寬闊的肩膀微微發?涼。

    謝云瀟畢竟是剛解毒不久, 萬萬不能勞累過?度。華瑤和他商量道:“你放我下來?吧, 我想自己走路。”

    謝云瀟道:“你的腿傷暫未愈合, 此時?不能走路,只能靜養。”

    華瑤給他指了個方向:“你看前面, 那里有?幾間?屋舍,磚石砌成的,大概是村里富戶的宅子,我們今晚就住那里。”

    這座村莊名為“黃田村”,此地土壤肥沃、物產豐富, 全村共有?良田千畝, 出產的稻谷一年兩熟。即使遇到糧食歉收之年,村民也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不至于鬧到餓殍遍野的地步。

    村里也有?幾家富戶以?賣糧為業, 這些富戶積攢了一筆錢,修建了七八間?磚房, 那房屋的結構十分堅實,顯然?可以?抵擋狂風暴雨。

    謝云瀟觀望片刻,認同道:“確實是個好地方。”

    華瑤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們就像一對逃難的小夫妻, 今晚借宿在別人家里,若是讓別人知道了,恐怕會以?為我和你私奔了……”

    她的唇角輕輕碰到他的耳尖,這一剎那,他的耳尖微微泛紅,倒真?像是和她私奔了,卻還默念著禮義廉恥,渾身僵硬如木樁一般立在地上。她趁機放開他的肩膀,從他背上跳下來?,不再讓他背著她走路。

    天色晦暗,霧氣深濃,遠方景象不甚明晰。

    華瑤砍斷了近旁一棵樹,削成拐杖的形狀。她拄著拐杖走路,倒是方便了不少,雙腿僅有?輕微的酸痛麻木。她轉了一個圈,環顧四?方,親自勘察周圍的環境。

    這一座村莊靜寂無聲,除了謝云瀟之外,華瑤聽不見任何人的氣息,又因為霧氣尚未散盡,村莊的景象朦朦朧朧、空空蕩蕩,像是荒無人煙的鬼村。

    華瑤微皺了一下眉頭?,倒也沒說什么。她使動拐杖,徑直走向一間?磚房。

    謝云瀟亦步亦趨,跟在華瑤的身側。他幾次向她伸出援手,卻被她嚴肅地拒絕了。

    他們與?磚房的距離不到一里。華瑤緩緩地走近磚房,悄悄地推開院門,仔細探聽了一會兒,確認此處空無一人。她拽著謝云瀟進門了。

    謝云瀟順手關?緊院門。

    這房屋共有?一所院子、四?間?房舍,包括一間?廚房、一間?茅房、一間?臥房、一間?柴房。屋主下落不明,或許也是一對夫妻,他們在院子里開辟了一塊菜地,種上了青菜、冬瓜、生姜、蘿卜,菜地四?周又是石磚壘砌的矮石臺。

    蔬菜瓜果的長勢極好,華瑤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忍不住蹲到菜地里,拔了一顆白蘿卜出來?。

    白蘿卜的根須沾著黃泥,還有?幾只螞蟻爬過?。這蘿卜透著一股新鮮氣味,口感應該也是很不錯的。

    華瑤道:“今晚我們就吃鯽魚蘿卜湯。”

    她轉過?身,走進了廚房。

    廚房落了一層灰塵,墻角堆著一捆木柴,灶臺上放著一口鐵鍋,櫥柜里還有?幾套杯筷碗碟,只要把它們洗刷干凈,今晚就能用得上了。

    謝云瀟找到了水桶和水缸。他正要去井邊打水,華瑤緊跟他的腳步,也走向了院子里的那一口水井。

    謝云瀟揭開了井蓋,華瑤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華瑤道:“這口井……”

    謝云瀟道:“有?些古怪。”

    這是一口極深的水井,井底黑沉沉的,華瑤什么也看不清,更不知道井底藏了什么東西。她道:“這里的井水,肯定是不能喝的。”

    謝云瀟依然?平靜:“不必擔心,我去河邊打一桶水。”

    華瑤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等等,你聽我說,待會兒就要下大雨了,我們就用水缸收集雨水。”

    她指使他把水缸搬進了院子,又從菜地里摘了一把青菜。

    大約一刻鐘過?后,狂風呼嘯,暴雨傾盆,水缸里的雨水也漲起來?了。那雨水澄凈清澈,如同山林泉水,倒是可以?放心飲用。

    謝云瀟從水缸里舀來?兩桶水。他用抹布蘸水,把廚房和臥房打掃干凈,隨后又去廚房燒火做飯。

    華瑤跟著他走進廚房。她坐到一張竹椅上,而他握著一把匕首,正在剖魚去鱗。

    謝云瀟的刀功精湛之極,魚肉被他切成了薄片,魚刺一根不剩,魚骨完整地剔除了。他用魚骨、蘿卜、生姜、精鹽調制湯底,再把魚骨撈出來?,魚肉下鍋煮熟,鮮香氣味飄散開來?,熱騰騰的氣氛中?,華瑤食欲大動。她望著那一鍋魚湯,只等謝云瀟喊她吃飯。

    謝云瀟把魚湯倒入瓷盆,又煮了小半鍋的白米飯。

    華瑤在一旁收拾餐桌。她很期待今晚的飯菜,煩悶的情緒一掃而空,她的唇邊浮起一絲笑意。

    飯菜端上了餐桌,華瑤和謝云瀟先后落座。

    屋外風雨奔涌,雷電交加,廚房的木門緊閉著,狂風一陣陣地吹到門上,砸出“嘎吱嘎吱”的響聲。雨水從門縫里滲進來?,石磚地板上泛著潮氣,華瑤也感到了幾分寒意。她趕緊喝了一口魚湯。

    謝云瀟道:“好喝嗎?”

    謝云瀟與?華瑤的座位緊挨著。華瑤側過?臉,偷偷地看了他一眼,才回答道:“非常好喝。”

    她叮囑道:“你也多吃一點?。”

    謝云瀟又給她夾了不少魚肉。她連吃了一大碗,那魚肉真?是十分鮮美?,十分滑嫩,似有?一種泉水般的甘甜氣味,比起皇宮里的御膳,竟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華瑤不禁感嘆道:“為什么你的廚藝這么好?你比御廚更勝一籌。”

    她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過?是家常飯菜,你若喜歡,今后我每天下廚……”

    這一句話?還沒說完,她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那還是算了,我最喜歡你,我不想讓你太辛苦了。”

    謝云瀟抓住她的手腕,與?她十指相扣。她等了一小會兒,只等到他不急不緩地說:“我也……”

    華瑤追問道:“也什么?快說。”

    謝云瀟承認道:“最喜歡你。”

    趁著他今天格外坦誠,她刨根問底:“你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

    謝云瀟道:“十五歲。”

    十五歲?

    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彼時?華瑤與?謝云瀟初見,她對他并無一絲非分之想,他為何會對她起心動念?

    華瑤疑惑道:“真?的嗎?”

    謝云瀟道:“千真?萬確。”

    華瑤點?了一下頭?,又問:“你是不是對我一見鐘情?”

    廚房里僅有?一盞燭燈,燈光朦朧昏暗,華瑤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聽他道:“起初我并不想結交你這個朋友,你是公主,也是皇族,我不該與?你有?任何牽絆。”

    華瑤推斷道:“我明白了,原來?你是身不由己,情非得已,你和我在一起,心中?又是后悔,又是無奈……”

    謝云瀟打斷了她的話?:“我從未后悔過?。”

    謝云瀟握住她的雙手,使她一時?無法抽離。明明滅滅的燭光中?,他的情意極為真?切:“與?你相識,我三生有?幸。”

    華瑤知道他情深義重,卻不知道如何回應。

    華瑤仔細思考片刻,又和他說了一句悄悄話?。他在她耳邊竊竊私語,溫熱的氣息從她耳畔拂過?,她暗暗心想,此時?他們二人還著是親密無間?。

    晚飯過?后,謝云瀟在廚房洗碗,華瑤在臥室鋪床。她從柜子里找出一條棉被。這棉被大約有?六斤重,應該是近兩年新做的,被子里填充著雪白的棉花,看起來?十分整潔干凈。

    華瑤把毛毯鋪到床上,又把棉被攤開了。她坐在床邊,這一時?之間?,不禁思緒萬千。她雖然?不知道屋主身在何方,但她可以?確定,屋主已被賊兵殺害了,或許,屋主的尸體正躺在田野上。

    屋主生前也是個軟心腸的人。櫥柜里放著一只石缽,用來?供奉齋飯,專為化緣的

    和尚準備。石缽的缽口早已磨平,大概是用過?了許多次。

    華瑤輕嘆一口氣。她向后一仰,倒在了木床上。

    不多時?,謝云瀟走入臥房。他掀開棉被的一角,華瑤和他一同躺進被子里。兩人在黑夜中?相擁而眠,屋外仍是一片凄風苦雨,華瑤的被窩倒是很溫暖。她緊摟著謝云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將近四?更天,風聲雨聲逐漸平息。

    門框上晃過?一道刀光,空氣中?涌來?一陣殺氣。

    華瑤睜開雙眼。她側過?頭?,看到謝云瀟已經醒了。他的身影一閃而過?,停在距離門口一尺之處,又在一瞬間?拔劍出鞘,門外的賊兵并未察覺他的動靜。

    那賊兵也只有?六人,其中?一人低語道:“廚房沒落灰,有?人打掃……”

    另一人道:“哪兒來?的人?”

    “說不準,瞧瞧就知道了。”

    “這人可有?武功?”

    “有?武功還能住這兒?早去鎮上住客棧了。”

    話?音未落,他們一腳踹開木門。

    沖在最前方的那一人還未出聲,謝云瀟一劍將他砍成兩半,他腦漿噴濺,血水橫溢,血淋淋的腸子流淌一地。

    另一人使出一招“地打滾”,從門口飛速滾入屋內,又被華瑤一劍斬首。劍風碾碎了他的頭?骨,她的目光中?流露出凜冽殺氣。

    門外的四?個賊兵后退一步,其中?一人打著一盞燈籠,昏暗的燈光一照,照出了謝云瀟和華瑤的容貌,他們之中?武功最高的首領竟然?說:“天公作美?,哥們幾個撿到了一對活寶貝!這是哪兒來?的世家公子和小姐?咱們把他們賣到青樓,公子少說也能賣個黃金萬兩,至于這位小姐,哥們幾個先來?試試……”

    第179章 相顧無言 憐香惜玉之心

    賊兵首領名為“胡麻子”。

    胡麻子家境貧寒, 自幼喪母,親爹也沒管過他。他雖有習武的?根骨,卻沒錢去武館學藝, 練不?出?正宗的?內功。他幼時聽信一個傳聞, 據說內功高?手出?招之時, 聲勢極大, 如同虎嘯龍吟, 他心中萬分妒忌,也想?練出?這一種氣派。河塘里的?蟾蜍叫聲響亮, 他就抓來幾只蟾蜍, 日日夜夜地觀察, 還真給他找到一條門路。他學會了蟾蜍的?呼吸吐納之法,自己修煉了一身扎實內功, 這便?是江湖上小有名氣的?“金蟾功”。

    胡麻子的?“金蟾功”練得甚是純熟。他慣用的?兵器是一把長刀,他揮刀之快,正如蟾蜍吐舌一般,普通人眨一次眼,他至少揮刀五次。他自恃武功高?強, 就沒把華瑤和謝云瀟放在眼里。

    胡麻子看不?出?華瑤和謝云瀟的?武功深淺。

    雖然?華瑤和謝云瀟已經殺了兩個人, 但那兩人的?武功低微,比起胡麻子還差了一截。胡麻子又用言語侮辱華瑤和謝云瀟, 既是滅一滅他們的?銳氣, 也是逞一逞自己的?威風。

    胡麻子話音未落,謝云瀟一劍狂斬, 殺氣連天漫地。

    謝云瀟的?劍勢已是剛猛之極,劍風又像飛刀冷箭,疾速刺向胡麻子的?全身, 把他的?四肢割出?一條條血痕。

    鮮血泱泱地流淌,胡麻子的?肚腹反倒鼓脹起來。他的?皮膚漸漸變成墨褐色,渾身的?傷痕結為一塊塊瘡疤,就像一只蓄勢待發的?金蟾,猛地撲向了謝云瀟。

    謝云瀟并未躲閃,橫劍往他頭頂斜劈下去,又把他的?面頰刺破了。他“呱呱”地嚎叫兩聲,急退兩步,雙腳蹬地,跳到了房頂上。

    他這一身邪門功夫,真讓華瑤大開眼界。

    華瑤來不?及多想?,連忙揮劍出?招,攻殺其?余三個賊兵。她以一敵三,那三人的?武功倒也不?弱,其?中一人甚至還有調笑的?意?思,對她罵了一句臟話:“小浪蹄子!雙腿分開了!”

    華瑤并不?憤怒,臟話也是敵人的?招數之一,她不?會落入圈套。她冷靜地審時度勢,須臾之間,她瞧見了敵人的?破綻。

    華瑤反手轉劍,疾掃敵人的?下盤,等到他們縮頭跳腳的?那一瞬,她運轉十成輕功,凌空倒懸,劍刃朝著他們的?喉嚨一割,奇快無比,他們的?頸血飛濺,奄奄一息。

    有一人臨死之前,憤恨地賭咒道:“你敢殺我……兄弟替我報仇……”

    華瑤兇狠道:“仗勢欺人的?狗東西,我殺都殺了,管你那么多屁話。”

    那人面朝屋頂,囁喏道:“胡麻子,殺他們,報仇……”

    “仇”字還未說完,此人的?頭顱已經落到了地上。

    華瑤的?劍光又轉了一圈,其?余兩個賊兵的?頭顱也被她割下來了。

    院子里的?尸體橫七豎八,戰況仍未平息,華瑤抬頭望去,只見胡麻子和謝云瀟難分勝負。

    胡麻子的?身法刁鉆古怪,氣息也不?同于常人。他被謝云瀟砍得遍體鱗傷,但他的?傷口恢復極快,只消片刻,血流就停止了,傷處的?瘡疤僅有銅錢大小。他的?瘡疤越多,功夫越強,起初他還只是二流貨色,漸漸的?,他展露出?一流高?手的?風范。

    謝云瀟的?劍鋒直刺胡麻子的?喉嚨,胡麻子又使?出?了“以柔克剛”的?絕招。他伏在房頂上疾速爬行,渾身骨頭軟綿綿的?,皮膚就像豬油一般滑膩,竟然?化解了八分力道。

    華瑤見狀,真是十分震驚。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謝云瀟的?劍道接近于劍神之道,世間極少有人能與他抗衡。倘若他的?武功依舊處于全盛之時,胡麻子遠不?及他,他殺胡麻子并非難事,但他的?功力不?比從前,又遇上胡麻子這般怪招,他一時也無法破解。

    華瑤從地上撿來幾顆石頭,朝著胡麻子的?腦袋扔過去。

    那石頭是從左側打?來的?,胡麻子的?腦袋偏向了右側,他的?面頰顫了幾顫,猶如晃動的?水波。

    華瑤心中已有了計較。她縱身一躍,頓時跳上了屋頂,又對謝云瀟做了個口型:“左右,斬首。”

    謝云瀟明白了華瑤的?意?思。他和華瑤分作兩路,一左一右,各自使?出?全力,劃出?一道半圓形的?劍光,合成了一個威力無窮的?整圓,剛好套住了胡麻子的?脖頸。

    胡麻子無處卸力,脖頸上的?血肉都被削掉了,只剩一段白森森的?脊骨。他從屋頂上跌落,摔在石板上,后腦勺也破裂了。

    胡麻子還沒死成。他萬分痛苦,嘴巴叫不?出?一聲,四肢不?住地扭動著,就像一條被開腹的?活魚,他知覺尚存,心里只想?死個痛快。

    華瑤站在兩尺之外,低聲道:“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回答是或者不?是,是,你眨一下眼,不?是,你就不?眨眼,你回答得好,我送你一程,答得不?好,我往死里折磨你。你內功深厚,還能再活個大半天。你不想受苦,只能順從我,聽懂了嗎?”

    胡麻子使勁眨了一下眼睛。

    華瑤道:“你還有同伙嗎?”

    胡麻子眨眼。

    華瑤又問:“兩千人以上嗎?”

    胡麻子又眨眼了。

    華瑤握緊了拳頭。她仔細盤問一番,大致推斷出?了實情。

    胡麻子的?同伙約有兩千多人,駐守在距離黃田村七十里開外的?靈桃鎮。胡麻子帶隊出?來探聽消息,將近四更天時,他抵達了黃田村,找到一座地勢較高?的?磚房,正是華瑤和謝云

    瀟所?在之處。

    胡麻子曾經在黃田村殺過不?少村民,早就起了歹心,他以為華瑤和謝云瀟無力反抗,直接闖進了磚房的?院門。

    華瑤還想?多問幾句,胡麻子已是神志不?清。她順手砍斷了他的?脖頸,仰頭看了一眼天色,天邊烏云翻滾,風雨欲來,她應該盡快收拾殘局。

    華瑤把賊兵的?腦袋扔進了醬菜缸,又把他們的?尸身綁上石頭,拋到了洶涌的?河水中,用不?了多久,水底的?魚蟲蛇怪就會把尸體吃光。

    卯時未至,天上又下起瓢潑大雨。

    華瑤和謝云瀟一同走?回了那間磚房。華瑤從井邊跑過去,又倒退了兩步,這一剎那,她看清了井里的?景象,不?由得毛骨悚然?,她把井蓋嚴密地蓋上,飛快地奔向了臥房。

    先前華瑤還不?知道,屋主身在何方?如今她知道了,屋主正是一對年輕夫妻。他們被賊兵扒光了衣裳,赤條條地丟入井中,經過兩個多月的?浸泡,他們的?尸體浮腫發亮。今夜的?暴雨灌滿了這口井,他們順著井水,浮出?水面,像是在井里直立起來了。

    華瑤也算是見多識廣,但她突然?看到這樣一種慘狀,心里還是有些?恍惚。倘若她不?會武功,那她也難逃厄運,必將淪為一具浮尸……不?,不?只是浮尸,賊兵還要把她賣到青樓,這一輩子,永無翻身之日。想?到這里,她的?怒火涌上心頭,恨不?得把賊兵千刀萬剮。

    華瑤鉆進被窩里,謝云瀟躺在她身邊。她輕聲道:“我們輪流值班,你先睡一個時辰,我去門口放哨。等你睡醒了,你來放哨,我再睡覺。”

    謝云瀟道:“你先休息,我去值夜。”

    華瑤道:“你想?讓我睡到大白天,你一個人值守一整夜?”

    謝云瀟答非所?問:“你傷勢未愈,應當靜心休養,再過三天,便?能恢復元氣。”

    華瑤反問道:“那你自己呢?你也沒痊愈,你不?用休息嗎?我還只是累過頭了,雙腿有點?酸痛而已,你身中劇毒,險些?與我陰陽兩隔……”

    謝云瀟忽然?把她抱緊了,她原本想?說的?那些?話,也全都咽回去了。她到底還是懷有一顆憐香惜玉之心,不?愿讓美人擔驚受怕,她悄聲道:“好了,難關都過去了,你別害怕。”

    謝云瀟道:“瀕死之時,倒也不?是害怕,只不?過心愿未遂,我心里有些?可惜。”

    華瑤道:“你有什么心愿?”

    謝云瀟沉默不?言。

    涼州有一個約定俗成的?習慣,無論大人還是小孩,都不?能把自己的?心愿全說出?來,否則就不?容易實現了。

    華瑤對此一無所?知。她茫然?不?解,還以為謝云瀟故意?隱瞞,她自言自語:“我覺得,你就像一只貓,忽遠忽近,忽冷忽熱。”

    謝云瀟道:“喵喵。”

    華瑤噗嗤一笑:“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謝云瀟反倒放開了她。

    華瑤又往謝云瀟懷里一撲,謝云瀟像是在陷阱中抓住她了,相較于片刻之前,現如今,他把她抱得更緊密。她忍不?住想?笑:“好,你不?說,我來說。”

    她學起了老虎,小聲叫道:“嗷嗚。”

    謝云瀟忍不?住也笑了一下。他稱贊道:“猛虎咆哮,威風凜凜。”

    華瑤道:“嗯嗯,那當然?了。”

    他們二人相視一笑,他低頭輕吻她的?臉頰。

    屋外的?狂風驟雨越發猛烈,雷聲密集如炮聲,轟隆轟隆,震天撼地,昏黑夜空中雷光閃爍,那雷電“咔嚓”一聲,劈中了黃田村的?一棵大樹,樹木倒塌下來,砸出?一陣沉悶的?巨響,華瑤反倒松了一口氣。天氣如此惡劣,賊兵不?會貿然?行動。

    華瑤思考片刻,判定道:“胡麻子兩天前動身,從靈桃鎮趕到了黃田村,彼時天氣還不?錯,晴空萬里,無風無雨。接下來的?這幾天,四處都是狂風暴雨、驚雷閃電,賊兵不?會在此時行軍。我們不?用守夜了,可以一覺睡到明天早晨。”

    謝云瀟的?聲調依舊平靜:“我們何時離開黃田村?”

    華瑤道:“再等三四天,風停了,雨也停了,我們就立刻上路。”

    謝云瀟道:“也好。”

    疾風暴雨仍在肆虐,磚房的?屋頂也漏雨了,臥房里潮氣濃重?,寒氣凜冽。華瑤只盼老天有眼,千萬不?要把雷電劈到她的?頭上。她的?思緒時而混亂、時而清晰,終是沉沉地入睡了。

    華瑤和謝云瀟相擁而眠,又躺在一床棉被里,縱然?屋頂漏雨,她渾身還是很暖和的?。她睡到第二天中午,如同她預料的?那般,黃田村沒有一個賊兵,四面八方雖有風雨雷電,她和謝云瀟的?日子卻過得平靜。

    *

    與此同時,京城也下了一場小雨。

    秋雨綿綿,涼意?漫漫。

    近日以來,東無收到了不?少消息,有好有壞,好的?暫不?多說,壞的?倒是出?乎他的?預料。

    第一,扶風堡之戰,東無和方謹大敗,他們雙方的?精兵強將,全部折損在華瑤手里。華瑤以少勝多,傳出?了“真龍天女”的?名號,扶風堡的?官民都說華瑤是天命所?歸,既能呼風喚雨,還能驅雷掣電。

    第二,東無的?側妃宋嬋娟生?下一個死胎,此事已過去七天,宋嬋娟的?神智仍未清醒。她晝夜哭泣,祈求上蒼垂憐她,再賜她一個孩子。

    宋嬋娟的?父親正是滄州按察使?。滄州戰況十分危急,東無暫時不?會處罰宋嬋娟,她的?吃穿用度一如從前。東無這般待她,實屬仁至義盡。

    時值清晨,天光微亮,東無正坐在書房的?一把檀木椅上,他的?親信跪在金磚地板上,聽候他的?吩咐,他念了其?中一人的?名字:“霍應升。”

    霍應升略微抬頭。他是東無的?侍衛長,只要東無下達命令,他便?會恭恭敬敬地遵從。

    東無的?書桌上擺了一只琉璃盒,長約九寸,寬約七寸,盒子里裝著一個完整的?頭骨。這頭骨還是倒放著的?,頭頂向下,頜骨向上,頭顱內部盛著幾顆舍利子,晶瑩剔透,顆粒分明,全是從尸身中煉化得來。

    霍應升伺候東無多年,他對東無的?畏懼從未減少一分。

    這間書房的?房梁上掛著十盞人皮燈籠,燈光也是冰冷透骨的?,霍應升的?目光投向前方,他的?脊背仍舊彎曲著,謹守著身為奴才的?規矩。

    東無命令道:“請岑公子過來做客。”

    東無所?說的?“岑公子”,正是岑家長公子,岑清望。他在扶風堡戰場上慘敗,被華瑤砍斷了一條手臂,倉皇逃回京城之后,躲在岑家的?一座宅子里,遲遲沒有露面。

    霍應升自然?理解東無的?深意?。他拱手道:“卑職領命。”

    霍應升辦事極快。他清晨離開,不?到晌午就回來了,他不?僅捉拿了岑清望,還把岑清望熟識的?幾個朋友一并擒獲。這些?人見到東無,頓時面如死灰,唯獨岑清望面不?改色,還對東無露出?了一絲微笑。

    東無也笑了:“硬骨頭?”

    岑清望還未回答,東無的?侍衛早已心領神會。東無的?言外之意?是,岑清望死后,截取他的?一段脊骨,放到幽靜的?地方,添作一件擺設。東無的?府邸之中,處處皆是這般獨特的?擺設,至于每一件擺設從何處來,又與何人相關?那是說不?盡的?苦楚。

    第180章 看不盡嚴風凜冽 “我早就瘋了,我瘋了……

    岑清望并不知道東無的用意。他?極輕地嘆了一口氣, 唇邊的笑意絲毫不減。

    岑清望的左臂袖管空蕩蕩的,傷處尚未愈合,肩膀上?纏了幾?圈紗布, 敷著一層薄薄的藥膏。

    東無聞到了藥膏的味道, 那是宮廷御用的金瘡藥, 鎮痛止血, 祛瘀結疤, 對?于武功高手頗有奇效。

    東無尚未開?口,岑清望招認道:“金瘡藥是公主殿下的賞賜。”

    東無道:“方謹賞罰分明。你打了敗仗, 方謹不曾責罰你, 給你的賞賜倒是優厚。”

    岑清望道:“公主早已料定了, 您會?派人?把微臣召到府上?。公主賞賜微臣金瘡藥,以免微臣傷口潰爛, 血流不止,在您面前失了禮數。”

    東無聽?完這?一番話,神色沒有任何變化。

    岑清望略微轉過頭,只見燈影幢幢,霧氣漫漫。燈籠的燈芯燃燒著, 燈骨和燈皮的形狀詭異, 宛如人?骨和人?皮,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后背流出了幾?顆冷汗。寒意從他?的頸肩升起, 蔓延到他?的尾椎骨,今日此時, 他?竟然生出一個念頭,當今皇子皇女之中,誰都可以繼位, 唯獨東無不可以。

    東無又?道:“賜座。”

    簡簡單單兩個字,已是天大的恩賜。

    岑清望磕頭行禮:“微臣叩謝殿下恩典。”

    東無的侍衛搬來一把木椅,擺到了岑清望的身旁。

    岑清望側眼一看,那椅子上?鋪著一層軟墊。他?也不知道,軟墊之下,是否藏著細針、尖刀、毒刺、蠱蟲之類的毒物。他?無路可退,只能緩緩地站起身,端端正正

    地落座了。

    預想中的疼痛并未襲來,岑清望的面容舒展幾?分。

    東無坐在岑清望的正對?面,與岑清望的距離約有一丈遠。

    東無的侍衛又?搬來一個白玉雕成的架子。那架子上?掛著一張地圖,標注了永州扶風堡方圓百里的地形地貌,其中還有幾?處地方,已經畫過了紅圈,比如扶風堡西?北方的沼澤,以及沼澤附近的一切水路。

    岑清望頓時明白了,東無正在調查華瑤的下落。

    岑清望如實稟報:“華瑤詭計多端,陰險狡詐,為人?多疑善變,若要把她引入陷阱,真是一件極難的事。交戰當天,微臣前去誘敵,皆被華瑤識破。華瑤佯裝敗逃,又?把追兵帶進了沼澤地。而?她自己乘船渡江,順流而?下,蹤跡消失不見……”

    東無打斷了他?的話:“你從何處得來消息?”

    岑清望道:“微臣在戰場上?親眼所見,華瑤行軍布陣的本領極強。微臣回京之后,公主的暗探也把戰況探查明白,詳細地報告公主。還請殿下明鑒,按照公主的意思,若不盡快鏟除華瑤,貽害無窮。啟明軍入駐扶風堡,便在當地分發糧食,播種農作物,當地人?都對?華瑤推崇備至。”

    依照岑清望的自述,他?是方謹派來的人?。

    方謹搜集了不少消息,又?把消息轉告東無,她還想與東無聯手,盡快鏟除華瑤。相?較于華瑤,方謹的名聲不算很好,方謹與東無鷸蚌相?爭,最終便是華瑤坐收漁翁之利。

    東無自然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東無又?問了岑清望幾?個問題,岑清望據實回答,條理分明。東無聽?完這?些消息,心中隱約有了猜測。

    東無離開?了他?的座位。他?走到地圖之前,目光落在“扶風堡”三個字上?。

    近幾?日來,扶風堡陰雨連綿,啟明軍的軍紀一切如常,白其姝把持著扶風堡的一切政務,嚴防任何人?走漏風聲,扶風堡的官民都以為華瑤率兵遠征了。

    兩天前的清晨,秦三率領一萬精兵,從扶風堡出發,朝著西?南地區行軍。這?一帶的江河流向,也有相?似之處。東無思索片刻,答案已是不言而?喻。

    東無拿出一支朱筆,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圈住了南安縣、靈桃鎮、垂塘縣、金蓮府這?四個地名。

    東無確信,華瑤的藏身之處,就在他?畫出的圓圈里。

    華瑤正在等待啟明軍的到來。如今華瑤身邊沒有可用之人?,謝云瀟大概也毒發身亡了,華瑤獨自漂泊,處境艱險,這?對?東無而?言,真是一個活捉她的好時機。

    東無喚來了他?的親信,命令他?們?調集兩千名輕功高手,搜查永州南安縣、靈桃鎮、垂塘縣、金蓮府的全境,若是發現了華瑤的蹤跡,立刻上?報。

    東無的親信領命告退。

    東無又?看了一眼岑清望。

    岑清望被華瑤砍斷了一條胳膊。當他?談到華瑤,他?不自覺地流露出他?對?華瑤的敬佩之情,這?也是相?當可笑的。他?的武功已廢,志氣大不如前,方謹把他?留到現在,除了給東無傳遞消息,再沒有什么特別?的用處。

    東無正要下令,嚴刑拷打岑清望,從他?口中套取方謹的音訊,他?飛快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粒毒藥。少頃,毒性發作,他?從椅子上?摔下來,他?的皮膚變成了青紫色,全身的皮肉也都潰爛了,他?死在東無的面前,東無還沒來得及施用酷刑。

    東無興致全無。

    侍衛把岑清望的尸體搬走了,東無依然站在原地。滄州又?傳來幾?封密信,東無掃眼一看,除了邊境戰況,滄州按察使?又?提到了他?的女兒。他?小心翼翼地詢問東無,他?的女兒宋嬋娟,近來伺候東無是否妥當?

    宋嬋娟身為東無的側妃,前日里誕下一個死胎,東無并未追究她的罪責,也是看在滄州按察使?的情面上?。

    東無招來一位文官,吩咐此人?為他?代筆,寫一封密信,回復滄州按察使?。那文官的文字功底極強,深得春秋筆法,當然也知道如何愚弄一位武將?。他?伏案提筆,又?過了大約兩刻鐘,他?就寫出了一篇詞句妙絕的密信,此時東無已經離開?了這?間書?房。

    晌午過后,涼風漸起。

    時值深秋,落葉飄零,寒霜遍地,東無的府上仍有一片繁茂的奇花異木,桂花也開?得金燦燦的,似是金線繡成的花團,一朵又一朵地迎風招展。

    若緣從桂花樹下路過,聞到了清甜的桂花香。

    若緣又?來給東無請安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雖然她厭惡東無,但她的禮數一分不少。

    無論?東無有何吩咐,若緣都會?盡力?去做。

    眾人?往往對?東無心存敬畏,卻對?若緣放下了戒心,這?便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契機。若緣是一把軟刀,也是東無拿來殺人?的刀。

    在若緣的幫助下,東無殺害了宏悟禪師,這?位禪師號稱“天下第一高手”,如今他?的頭骨卻是一件擺設,就放在東無的書?桌上?,若緣至今不敢直視。

    若緣心神煩悶,百無聊賴,便在花園中散步。她自己家里也種了幾?棵桂花樹,今秋桂花開?得十分燦爛,花期卻只有短短幾?天,遠不如這?一座花園里的桂花茂盛而?長久。

    若緣走到一棵桂花樹下,從地上?撿起一串桂花,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道人?聲:“您成日待在屋子里,不見人?也不見光,沒病也會?悶出病來……您多出門走走,散散心,看看風景,走一步算一步就是了……您別?怪奴婢多嘴,您只管放心養病,身上?的病痛也就自己除去了……”

    這?位侍女的聲調之中,似有幾?分滄州口音。

    若緣已經猜到了,這?位侍女的主人?,必是東無的側妃宋嬋娟。

    若緣對?宋嬋娟很有幾?分好感。

    宋嬋娟是個軟心腸的人?,她曾經送給若緣一個包裹,那包裹里裝著衣裳和首飾,價值百金。這?一份恩情,若緣應該好好報答,只不過宋嬋娟今非昔比,她失去了東無的寵愛,在這?偌大的皇子府中,她仿佛一個漂泊不定的游魂。

    若緣旋轉著手里的扇柄,扇面翻過幾?個來回,若緣走向了宋嬋娟。她輕聲和宋嬋娟說話,言語之間,關切至極,似是一位雪中送炭的朋友。

    起初宋嬋娟還很詫異,但她也壓抑太久了,若緣對?她噓寒問暖,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淌。她不禁心想,若緣是皇族,東無也是皇族,前者尚存幾?分溫情,后者留給她的只有絕情,這?一切又?是為何?她又?為何遭受這?一切?

    若緣掏出手絹,輕輕為她拭淚:“姐姐,別?哭了。”

    宋嬋娟哽咽道:“只怪我命苦……”

    “噓,”若緣伸出一根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姐姐,禍從口出,千萬要當心啊。”

    宋嬋娟閉口不言。

    若緣攬住宋嬋娟的肩膀,又?給侍女使?了個眼色,讓侍女跟在她們?的背后。

    侍女還不太愿意,若緣的語氣溫溫柔柔:“你家主子接濟過我,對?我有恩,我也想開?解開?解她。我們?年紀相?仿,她心里有什么難處,不用細說,我也能猜到一二。心病還須心藥醫,人?心里的事情越多,煩惱就越多,我是想勸你家主子,把事情看開?些,把煩惱看淡些。”

    侍女信以為真。她也盼著若緣能治好宋嬋娟的心病。

    若緣攙扶著宋嬋娟,與她一同走在林蔭小路上?。

    桂花紛紛揚揚地飄落,輕風一陣一陣地吹來,若緣又?說了不少體己話,宋嬋娟終是忍耐不住,淚流滿面:“我想回家。”

    若緣十分驚奇。

    宋嬋娟小聲啜泣:“我想回家,我想我爹娘……”

    若緣早已沒有爹娘了。

    若緣冷眼看著宋嬋娟,見她淚如泉涌,若緣只覺得好笑,差點就笑出聲了。

    回家?

    天下之大,何以為家?

    宋嬋娟已經嫁入皇族,終此一生,她只能做皇族。她確實是神志不清了,先前她的言談舉止何等體面?如今她精神恍惚,竟是連若緣都不如了。

    若緣發瘋發癲,還有一戰之力?。

    宋嬋娟心灰意冷,已到了自暴自棄的地步。她所說的這?些話,要是傳到了東無的耳朵里,那她這?一輩子都見不到她的爹娘了。

    若緣又?苦勸她幾?番,她充耳不聞,還自嘲道:“我多次失態失儀,也不在乎多說幾?句風涼話。我時日無多,再蹉跎個半年數月,魂魄也該去往地府……”

    這?一回,若緣沒忍住。她“噗嗤”一聲笑出來了。

    宋嬋娟轉過頭,淚眼朦朧地看著她。

    若緣自知前功盡棄。她萬不得已,只能流露一片真心:“姐姐,不止你一個人?失態失儀,我比你更嚴重些,我早就瘋了,我瘋了。”

    生怕宋嬋娟不相?信似的,若緣忽然在原地蹦蹦跳跳,牙齒咬得“嘎吱嘎吱”響,像是倉鼠啃食木頭,果然沒有絲毫儀態可言。

    宋嬋娟大吃一驚。

    若緣拉住宋嬋娟的手腕,牽著她在樹林中一路奔跑。

    她們?跑了一個小圈,裙擺在風中搖曳,秋日的斜陽照在她們?的臉上?,世間萬物似乎沉靜下來了。

    涼風也有秋天的氣息,她們?聞到了落葉與浮萍,看到了花香和鳥語。

    若緣臉不紅氣不喘,宋嬋娟已是汗流浹背。

    宋嬋娟不管不顧地躺到了草地上?,若緣也就躺在她身旁,毫無理由地,她們?暢快地笑了起來。

    宋嬋娟的笑容還有幾?分自嘲意味。她只覺得自己命苦。

    若緣卻在想,只要她和宋嬋娟再近一步,或許能從宋嬋娟這?里打探到東無的消息。

    說到底,東無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會?有弱點,如果若緣找到了東無的弱點,再把這?個弱點告訴華瑤和方謹,或許華瑤和方謹就能合力?把東無殺了。

    把東無殺了,若緣在心中默念。

    雖然若緣遠不如東無,但她總有一種預料,她可以殺了他?,她可以報仇雪恨。冤有頭,債有主,她全家上?百口人?的冤債,他?是一定要償還的。

    *

    接連幾?日暴雨過后,永州南安縣雨過天晴。

    雨后的田野上?,涼風飄蕩,吹來野草的清香。陽光是淡金色的,把河水照得波光粼粼,猶如一片碎金流影。

    華瑤牽著謝云瀟的左手,與他?一同走在田野與樹林交界之地。

    他?們?二人?穿著布衣、戴著斗笠,各自背著一只竹筐。那竹筐里塞滿了雜物,甚至還有一只新鮮的白蘿卜,根須上?沾滿了泥巴。

    他?們?二人?的裝扮,很像是山野村民,正要去外地趕集。

    華瑤的心情很好,只要再翻過一座山,她就能抵達槐花村。先前她命令齊風傳信給秦三,讓秦三率領一萬精兵,駐守槐花村,靜候她的大駕。

    華瑤相?信齊風的忠心,也相?信秦三行軍作戰的能力?。這?原本是一個萬無一失的計策,然而?,當她走到山腳下,卻看見一群逃難的村民。

    華瑤連忙攔住一人?,剛想問路,又?不敢泄露自己的口音。她不會?說永州方言,只會?說官話,如果她出聲講話,村民都會?察覺她是外地人?。

    華瑤扯了扯謝云瀟的衣袖。

    謝云瀟祖籍永州,也算是真正的永州人?。華瑤理所當然地認為,謝云瀟應該會?說永州方言。

    謝云瀟正當猶豫之時,那村民急忙道:“跑,趕緊跑,村里發大水,水性不好的人?,別?去,咱都跑了,不要往村里走了……”

    話未說完,村民已經跑遠了。

    華瑤仔細回憶村民的那幾?句話,學到了當地方言的特點。她自顧自地練習幾?句,又?很大膽地攔住另一位村民,認真地問:“村里可是發了大水?咱還要不要往村里走?”

    那村民立刻回答:“不要走了,快跑吧,橋塌了,路沒了!”

    華瑤又?問過幾?個村民,大概明白了槐花村的狀況。

    昨夜槐花村的河水暴漲,漫過了農田,淹過了草棚,黃泥路也沖垮了,村民紛紛逃難去了。

    華瑤的腦袋里“嗡”了一聲。她默默地站在原地,又?過了片刻,她牽著謝云瀟,登上?了一座高山,從山頂俯瞰四面八方。

    果然如同村民所說,槐花村已經無路可走。

    扶風堡原本有一條官道,直達槐花村,正因如此,華瑤才會?命令啟明軍前往槐花村。而?今,暴漲的河水阻攔了華瑤的去路。那河水洶涌奔流,周圍的地形地貌徹底改變了,全然是一個陌生的地方。

    華瑤決定繞到附近的村鎮,打探一下啟明軍的消息,等到兩三天后,河水退去,她應該就能與啟明軍會?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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