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普項小說網 > 其他小說 > 天宇開霽 > 80-90
    第81章 行成功滿 七竅玲瓏心

    華瑤定睛一看, 那枚玉佩外刻一條細鱗水龍,龍首朝東,龍尾朝西, 盤作一只圓環, 環中鐫寫“高陽”二字, 雕鏤得十分?精美。而且玉佩的質地?光滑溫潤, 品相絕佳, 誠如謝云瀟所言,必是御用的稀世珍寶。

    華瑤心生一計, 低聲道?:“八皇子的貼身之物, 出?現在了何近朱手中, 可見八皇子與何近朱關系匪淺。我的七個兄弟姐妹里?,唯獨八皇子一人不?擅讀書, 不?喜練武,皇帝看他不?順眼很久了……”

    白其姝忽而勾唇一笑,更顯得輕廉寡義:“您懷疑八皇子不?是皇帝的親生兒子?”

    華瑤眼中滿是笑意,還打了個響指:“何近朱武功之高,世所罕見, 倘若他以十分?之十的誠心, 去侍奉皇帝,必能穩固自身的根基。可他除了皇帝以外, 還有皇后?這個主子。我罵皇后?一句, 他恨不?得殺我全家,他死前還緊緊地?攥著八皇子的玉佩, 這其中的緣故,昭然若揭,八皇子恐怕是他的親兒子。”

    白其姝的長發濃密如鴉羽, 其中一縷被她?纏在指間,繞了好幾圈。她?身子微斜,輕扶華瑤的肩頭,發尾掃過華瑤的脖頸,送來陣陣酥筋軟骨的幽淡香氣。

    華瑤向來喜歡她?的親近,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順勢牽起她?的衣帶,聽她?對自己耳語道?:“何近朱之所以牽掛八皇子,恐怕也是因為,皇后?權傾朝野,八皇子有望登基。男人嘛,總是離不?開權勢的,在何近朱眼里?,八皇子就是太子,也是他未來的倚仗。男人不?一定會愛惜自己的孩子,比起孩子,大多數男人更愛自己的面子……”

    燭火黯淡,閃爍不?止,謝云瀟忽然把燭臺推到另一邊,發出?一陣輕微的響動。

    白其姝在心底嗤笑一聲,挑釁般地?抱起華瑤的手臂,又說:“只要您把水龍玉佩交給皇帝,皇帝肯定會懷疑八皇子的出?身。您之所以殺了何近朱,無非是為了保全皇族的臉面。”

    華瑤點了一下頭:“確實。”

    “殿下,”杜蘭澤插話道?,“廟里?的僧人告訴我,趙惟成親自把岳扶疏送到了宏悟禪師的面前。”

    華瑤沒聽懂她?的意思,不?由問道?:“所以呢?”

    杜蘭澤微微抿唇,似是下定了決心:“您可以密報皇帝,您遇到了一個局中局。晉明假死,金蟬脫殼,現已逃往秦州,正在密謀造反——這并非空穴來風,康州和秦州近來都有農民舉旗起義,晉明就是秦州起義的主使?。而他的謀士岳扶疏、他的母親蕭貴妃串通一氣,只為嫁禍于您,掩護他的反叛。”

    “原來你也能這么陰毒啊,”白其姝感嘆道?,“我先前還以為,杜小姐只會用陽謀呢。”

    杜蘭澤仿佛沒聽見白其姝的戲謔,自顧自地?講述道?:“虞州提刑按察使?司知事,乃是趙惟成現在的官職……”

    其實杜蘭澤只見過趙惟成一面。

    但看趙惟成的神態、舉止、言辭,杜蘭澤猜測,趙惟成與岳扶疏并無私交。

    因此,杜蘭澤略有一絲不?忍,猶豫了一瞬。

    白其姝見縫插針:“趙惟成,趙大人,原本?是風光無限的御前帶刀侍衛,但他命薄福薄,瞎了一只眼,對皇族多有怨恨,甘愿投靠岳扶疏,陷害四

    公主清白。”

    杜蘭澤與白其姝四目相對,白其姝又說:“虞州是何近朱的老家,皇后?是何近朱的主子。何近朱在虞州搜羅美人,賄賂京城的各路官員。四公主的侍女羅綺,二皇子的侍妾錦茵,原也是何近朱擄來的一對姐妹,姐妹二人均為皇后?所用,成了皇后?的眼線。”

    白其姝講完這一段話,稍作停頓,杜蘭澤又繼續道?:“在山海縣境內,公主察覺羅綺形跡可疑,將她?收押拷問,她?供出?了何近朱的罪行?,起初公主并不?相信她?的供詞……”

    華瑤點點頭,認真道?:“直到我親眼瞧見何近朱隨身佩戴八皇子的水龍玉佩。”

    杜蘭澤總結道?:“事關皇族血脈,不?可不?慎重。”

    華瑤幸災樂禍,極小聲道?:“哈哈,如果皇后?真給我父皇戴了綠帽子,父皇肯定會勃然大怒,氣都氣死了。”

    天?色更深,燭光更淡,謝云瀟拿出?火折子,又點燃了一盞油燈。他為華瑤備好了紙筆,提醒道?:“事不?宜遲,你立即動筆,寫完密信,八百里?加急傳回?京城。”

    “好!”華瑤挽起袖子,邊寫邊說,“事關重大,不?止我要寫信,云瀟也得寫一封信,寄給京城謝家。”

    杜蘭澤落座在華瑤的身側,柔聲道?:“殿下,請您允許我為金玉遐代筆,以金玉遐的名義,傳信給……高陽東無。”

    “高陽東無”四字一出?,毛筆的筆尖懸停在紙上?,華瑤低聲問:“找他做什么呢?他是徹頭徹尾的瘋子,他巴不?得我明日暴斃,死無葬身之地?。”

    杜蘭澤的目光極柔和、又極明亮地望著她?,語調緩緩地?道?:“正因為他是瘋癲之輩,儒生都對他又敬又怕,金玉遐的表舅一家,便是他的近臣。我們大可利用金玉遐的表舅,向東無傳報消息,暗指晉明已在秦州造反,皇后?與何近朱私通多年,以至于八皇子血統存疑,叛軍動搖國體。”

    華瑤拉住她?的手:“可是,這樣?一來,東無也可以說,金玉遐誣告皇后?,用心險惡。那金玉遐豈不?是死定了?”

    杜蘭澤如實說:“金家的密信,有多種解法。”

    “我明白了,”華瑤稱贊道?,“不?愧是蘭澤,真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杜蘭澤微笑道?:“承蒙殿下抬愛,我只想為您多做打算,若能幫到您一分?,便是我十分?的榮幸。”

    華瑤也笑了笑:“我何其有幸,竟能得到你這樣?的知己。”

    灼灼閃爍的燭火忽地?一晃,謝云瀟再次推動了燭臺,撿起一支毛筆,催促道?:“殿下,時不?待人,請您盡快動筆。”

    華瑤伸手一抓,從他指間奪過毛筆,順便也輕輕地?撓了一下他的掌心。他渾似沒有一點知覺,不?再說一個字,也不?看華瑤一眼,就一門心思地?給他的祖父寫信。

    華瑤見他的神情?是少有的嚴肅,忍不?住調侃道?:“如果我爹真要殺我,你們也別管我了,自己先逃命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等到十八年后?,我又成了一位好姑娘,我們再續前緣也不?遲。”

    齊風語驚四座:“我愿為您陪葬。”

    齊風原本?不?想把話說得這么直白。但他既不?認字,也沒讀過書,更不?知道?如何才能委婉又含蓄地?流露真情?實意。他說完自己的心里?話,就把頭低了下去,徒勞地?掩飾他紛亂的思緒。

    華瑤心中十分?詫異。殉葬制度早已被廢除了,這一時之間,她?不?知道?如何接話,又聽謝云瀟低語道?:“若真有前世今生,也許這一生,你我續的正是前世的緣分?。”

    當他講到“前世的緣分?”,他的筆尖停頓了一瞬,但他絲毫沒提及他愿不?愿意殉葬,甚至目光也沒落在華瑤的身上?。自始至終,他都在燈下寫信。

    華瑤一手托腮,仔細看他片刻,頗覺賞心悅目,也沒細究他的措詞,扭頭就去做她?自己的事了。

    第82章 也傾銀漢 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華瑤認認真真地寫完信, 又?細細地檢查一番,校對無誤之后,她在信封上蓋了自己的私章, 以火漆封口?, 再把信封裝入一只牛皮袋。

    她扯著牛皮袋的繩結, 低著頭, 嘀咕道:“我還是有?些不放心。皇后的勢力大得?很, 高陽東無也是狡猾奸詐的人,如果皇帝不信我的鬼話, 皇后和東無都會趁機害死我。”

    杜蘭澤撩起衣裙, 忽然?跪了下去, 華瑤連忙伸手扶她:“地上涼,你身子弱, 快起來?吧。你和我是知己之交,有?話但說無妨。”

    “請您允許我去一趟京城,”杜蘭澤長跪不起,“您的顧慮,正是我的顧慮。單憑這幾封密信, 恐怕難以撼動皇后和八皇子的地位。”

    華瑤一甩袖子, 盤腿坐到了地上,與杜蘭澤面對面地講話:“你和大皇子有?仇, 皇后早就猜到了你的身份, 你此時去了京城,無異于羊入虎口?。蘭澤, 并非我危言聳聽,你也知道,落到大皇子手里的人, 非死即殘。”

    杜蘭澤面不改色,依舊平靜:“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與您是知己之交,亦是生死之交,眼下您身陷死局,我必須盡力為您打算。”

    華瑤默不作聲?,只是牽著她的手。

    她盈盈含笑,又?說:“京城的明爭暗斗,永無止息,倘若我死在京城,便是我命該如此,請您不要為我傷懷。”

    “還沒到這一步,”華瑤緊緊地抓著她纖細的腕骨,“你不要急著送死。”

    忽有?一道輕盈的倩影落在華瑤身邊,白其姝竟然?也跪在了一旁,幫著杜蘭澤勸說道:“杜蘭澤言之有?理,京城的明爭暗斗,永無止息。今天您用來?捅人的一把刀,明天就有?可能反扎在您自己身上。”

    白其姝的指尖搭住了華瑤的手背。她指腹微涼,嗓音漸沉:“走錯一步,萬劫不復。”

    華瑤當然?知道,皇后的心計之深、城府之重?,遠非常人能比。她入宮不到十年,就從才人變成了皇后。她與三虎寨緊密相連,也牢牢地把持了后宮,若要剪除她的黨羽、革新朝廷的吏治,單靠華瑤一方的勢力,絕無可能。

    華瑤輕吸一口?氣,囑咐道:“蘭澤,你到了京城以后,立刻投奔三公主。我會為你寫一封舉薦信,把你舉薦到三公主府上。”

    “殿下,”杜蘭澤神情凝重?地扯著她的衣袖,“忠臣不事二主。”

    白其姝嫣然?一笑,調侃道:“杜小姐呢,總是忠心耿耿的,寧死也不肯叛變投敵呢。”

    華瑤拍了拍白其姝的肩膀。

    白其姝輕咬紅唇,不再出聲?。少頃,便留下一小點?明顯的齒痕,恰好?被杜蘭澤看進眼里。

    “你無須擔心,”杜蘭澤從容淡定道,“待我走后,請你連帶著我這一份忠心,勉力侍奉公主。”

    白其姝言不由衷:“你瞎講什么,我不可能擔心你,我……”她一向伶牙俐齒,此時竟然?無話可說,便又?狠狠地咬了咬唇,垂頭沉默。

    昏黃的燈影灑在桌前?,華瑤已?開始奮筆疾書?。她邊寫邊說:“京城是臥虎藏龍之地,蘭澤,唯有?三公主能保你平安無恙。你永遠是我的近臣,我要你投靠三公主,不過是一時的權宜之計。即便何近朱、皇后、八皇子都該死,皇帝也不一定會放我一條生路……我能不能破局,全靠你在京城周旋了。”

    “微臣領命,”杜蘭澤輕聲?道,“愿為您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杜蘭澤慢慢地站起身,還想為華瑤磨墨。她伸手向前?,華瑤再次握住她的腕骨,隱約有?一滴水落在她的掌心,竟然?是華瑤的眼淚。這位公主哭得?隱蔽又?悄無聲?息,白其姝都沒有?到察覺蛛絲馬跡,公主的聲?調還是一如既往的坦然?自若:“蘭澤,你一定要活著回來?。”

    “好?,”杜蘭澤道,“多謝殿下厚愛。”

    她們二人雙手緊握,約莫幾個瞬息之后,華瑤松開了杜蘭澤的手。

    桌上的一盞燈油快要燃盡了,映在謝云瀟眼底的幽光昏暗難辨。他看著華瑤,提議道:“不妨抽調一批武功高強的侍衛,護送杜小姐去京城。”

    這抽調的人選,當然

    ?也大有?講究,比如齊風,是萬萬不能抽的。因為齊風的武功奇高無比,又?是華瑤最親近的侍衛,如果他跟著杜蘭澤去了三公主府,難免會讓三公主心下生疑。

    華瑤左思右想,精挑細選一批人馬,命令他們小心謹慎地照顧杜蘭澤,務必把杜蘭澤平平安安地送到京城。

    燕雨從齊風口?中聽聞這一樁消息,好?半天都沒有?回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近幾個月以來?,他時常惦念杜蘭澤的安危,心頭仿佛裂開了一條縫,狹窄的縫隙里,似有?千萬只螞蟻在默默地啃噬,害得?他茶飯不思。

    萬般無奈之下,燕雨跑到華瑤的面前?,毛遂自薦:“我想送杜小姐去京城。”

    華瑤蹙眉,質問道:“你想趁機逃跑嗎?”

    “您放心,我指天發誓,”燕雨義正辭嚴道,“我若逃跑,就罰我做太監!”

    晌午的陽光明媚,華瑤正坐在院子里磨劍。

    今日一早,華瑤把羅綺葬在了寺廟外?的樹林里,還請了幾個和尚超度念經?。此時她心里有?些煩悶,對燕雨越發嚴厲:“你根骨絕佳,也是千里挑一的武功高手,心無城府,不會惹來?三公主猜忌,倒是一個很好?的人選。不過,我把丑話說在前?頭,如果你逃跑了,或者伺候得?不盡心,我一定會往死里折磨你。”

    說著,她掌心一使?力,劍刃推在磨刀石上,鳴聲?分?外?刺耳。

    燕雨連忙跪下,恭敬道:“謹遵殿下口?諭。”

    *

    次日清晨,杜蘭澤從山海縣啟程,在燕雨等一眾侍衛的護送下,她一路暢行無阻,不出十天,就抵達了京城。

    杜蘭澤進城不久,消息傳到了皇宮。

    金碧輝煌的殿宇之內,皇后從容不迫地修剪著盆栽。

    這盆栽里種著一株色澤碧秀的蘭草,外?罩一層薄薄的紗罩。皇后把紗罩挑開,刀口?托著蘭草的枝葉,向上一剪,落了滿地的殘綠。

    “你倒是敢來?,”皇后喃喃自語道,“庸愚之輩,自投羅網。”

    皇后的侍女從門外?走進來?,腳步稍一停頓,皇后便問:“又?有?何事?”

    侍女如實說:“五公主來?給您請安了。”

    皇后從未把五公主放在眼里,隨意地敷衍道:“本宮的身子略有?不適,今早不宜見客。你讓五公主先回吧,傳太醫來?覲見。”

    侍女領命告退。

    時值寒冬臘月,京城正在下雪,巍峨宮闕之內,風雪彌漫,玉石雕成的臺階上結了一層薄冰,五公主高陽若緣站在階前?,渾身上下沒有?一點?暖意。她披著一件棉袍,凍得?發抖,還沒見到皇后的面,侍女便來?傳報:“殿下見諒,今日娘娘鳳體欠安,尚在休養……”

    若緣一聲?不吭,她的駙馬盧騰嘆了口?氣,求情道:“我和阿緣走到半路,這天色就變暗了,突然?間大雪紛飛,凍得?我們不住地哆嗦。姑娘,可否勞煩您通報一聲?,讓我和阿緣在偏殿里歇歇腳、暖暖手?您瞧這雪,下得?這樣大,我們甚至看不清回去的路。”

    刺骨的冷風抽打著若緣的臉頰。她頭暈目眩,幾乎睜不開眼來?,卻笑著說:“不用了,不麻煩姑娘了。臘月天寒,請母后保重?鳳體,多養養神,若緣先告退了。”

    侍女朝她屈膝行禮,并未挽留她。

    若緣仍然?擺著一張笑臉:“明日我……”

    話未說完,侍女關緊了宮門。

    若緣被濺了一身的凜冽寒氣,也無需再說“明日我再來?給母后請安”。

    蒼茫大雪鋪在筆直的宮道上,若緣牽著駙馬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回她的住處。她比華瑤還不如,每年的例銀少得?可憐。自她成年以來?,文才武略都不被賞識,皇帝沒有?給她指派官職,她的日子就越發難過了。

    今年秋季,京城發過一場瘟疫,朝廷給戶部?、工部?、兵部?、吏部?撥派了重?金,用以救災抗險。

    好?不容易捱過了瘟疫,秦州、康州的農民接連起義,朝廷忙于籌措軍餉,皇族也要為國庫開源節流,做好?天下人的表率——這當然?只是明面上的說法。皇帝、皇后、東無和方謹依舊窮奢極欲,而若緣是真的捉襟見肘,就連打賞宮人的銀子,她都拿不出來?了。

    “抱歉啊,夫君,”若緣挽著盧騰的胳膊,笑容滿面地對他說,“你同我成親以來?,沒享過福,盡吃了苦。”

    盧騰脫下外?衣,罩在她的頭頂:“阿緣的頭發全白了,拿我的衣裳遮一遮。”

    若緣一邊打顫,一邊打趣道:“我和夫君,白頭相守了。”

    “我這輩子和你在一塊兒,”盧騰摟著她的肩膀,“下輩子也早早地等著你。”

    若緣的唇角含著笑意,眼眸里卻無一絲生氣,陰森森的,比隆冬的冰雪更冷。

    皇后宮殿前?的這一條路,僅有?龍輦鳳輿可以通行。而若緣非龍非鳳,不配得?到優待。她反復回想著皇后侍女的神態,心熱得?難受,空燒了一把怒火。她雖是公主,卻有?名無實,大冷天被皇后掃地出門,徒步行走于宮道上,手腳麻木,宛如賤民。

    宮墻之下,忽而傳來?一陣窸窣聲?,若緣抬頭望去,瞧見幾位大內高手把一頂轎子送到宮道盡頭。那些高手輕功了得?,踏雪無痕,揚手拉開轎門,請出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太醫。

    皇后的侍女打開一扇側門,恭恭敬敬地遞上手爐,接迎太醫入宮。

    太醫快步走進皇后所在的殿宇。殿內微微地飄著香氣,晝夜不休地燒著銀炭,溫暖如夏,和煦如春。

    窗前?的花草盆景紛然?俏麗,皇后撫弄著一朵盛放的牡丹,神色沉靜地問:“陛下的病情怎么樣了?”

    太醫舉目四望,再三確認周圍沒人,方才低下頭,如實說:“陛下每日服用一丸丹藥,藥性大發,脈象愈來?愈虛浮,忽斷忽續,躁氣比從前?更嚴重?。”

    “本宮讓你細查丹藥,”皇后斜眼瞥他,“可查出些什么了?”

    皇后的威勢迫人,太醫不由得?跪地磕頭:“娘娘恕罪,微臣看不到丹藥的方子,設法弄來?些藥渣,其中含有?不少……水銀。”

    “市井小兒皆知水銀有?毒,”皇后厲聲?問道,“陛下的龍體關乎國體,焉能每日服用水銀?!”

    太醫只得?硬著頭皮答道:“今年開春,陛下染了惡瘡。臣等使?用水銀、黃連、粉錫,研勻做藥,濕敷瘡上。數日之間,陛下痊愈。然?而,然?而,就在前?一個月,陛下病情加重?,慢慢地發作了一身的惡瘡。”

    皇后的手指骨節僵硬,狀若平常地問道:“陛下這病,究竟何時染上?”

    “約是三年前?,”太醫道,“彼時,陛下的脈象略顯沉滯。”

    皇后略一思索,又?問:“幾位公主、皇子的身體可還康健?”

    太醫據實稟報道:“大皇子、三公主一向康健。四公主、四駙馬大婚之前?,太后宣召微臣為其診脈,可喜可賀,四公主……”

    皇后嘲諷道:“四公主曾經?說過,她在戰場上負過傷,落下了病根。”

    太醫不免有?點?尷尬,仍然?實話實說道:“四公主無病無恙,四駙馬健壯如牛,他二人的根骨資質極佳,內功精妙深湛,自有?護體之能。”

    皇后聽得?心煩,直接問道:“八皇子的體質和資質如何?”

    太醫斟酌措詞:“八皇子的體質……體質完好?無損,資質……資質是大器晚成,八皇子才十三歲,還沒成年,暫不可與四公主、四駙馬相提并論。”

    皇后一字一板地說:“諂媚之語,不必再講。”

    太醫磕了一個響頭。

    皇后抬起手,止住太醫的跪禮,又?道:“近幾年來?,陛下寵幸了不少嬪妃。每年約有?十幾位懷孕的妃子,其中絕大多數肚子還沒鼓起來?,就先遭了小產。僥幸出生的孩子或是夭折,或是無法習武……”

    皇后并無憐香惜玉之意,抬手間摘下一朵牡丹,悵然?嘆息:“八皇子快十三歲了,還沒一個弟弟妹妹。”

    太醫伏拜,隱晦地說:“天資健全者,才有?習武的可能。”

    皇后聽出了太醫的弦外?之音——先天不足、筋骨柔弱的孩子,休想習武。換言之,這十多年間,皇帝的健全

    體魄,或許已?被酒色消磨得?大不如前?。

    真龍天子一旦衰弱,環伺的豺狼虎豹,便會糾眾作亂,造反的逆賊必將?把皇城攪得?翻天覆地。

    第83章 市肆紛紜 釣魚游戲

    昭寧二十六年正月初, 紛紛揚揚的大雪從天而降,遮蓋了九重?宮闕的碧瓦朱檐。

    天過?黃昏,夕陽已沉, 風連著雪, 叩擊著金椽紅墻, 在這巍峨的宮殿中, 把陰寒之氣傳到了四面八方。

    透骨的涼意侵入杜蘭澤的衣袖, 她打了一個寒顫,收攏自?己寬大的衣袖, 走入一座金碧輝煌的樓閣, 頓覺一陣暖風撲面襲來。

    杜蘭澤略微抬頭, 向前望去?,只見垂落的帳幔之間, 設有四扇黑檀木雕花屏風,長約四十尺,高約十尺,鐫刻著“龍爭虎斗”的雕紋,那些紋理做得精妙細致、巧奪天工。透過?屏風的縫隙, 向內窺視, 依稀可見方謹的赤金色錦緞長裙。

    杜蘭澤伏跪行禮,恭恭敬敬道:“微臣參見殿下, 叩請殿下萬福金安。”

    方謹一語不發。她斜坐在一張長榻上, 默讀著華瑤寫?給她的舉薦信。她的侍從正跪在一旁,披著一件薄的不能再薄的紗衣, 雙手?端著一只酒杯,穩穩當當地?送到她的面前。

    這名侍從的身材頎長而健壯,隱隱從輕紗中透出形色。方謹抬起?手?, 輕柔地?撫弄他的臉頰,指端又?緩緩往下,摸著他光滑的鎖骨,狠狠一掐,掐出一條瘀紅血印,他仍是一聲也不敢吭,杯中酒水不曾灑濺一點一滴。

    方謹飲下這一杯美酒,也沒拿正眼看他,只說:“你們?都退下吧。”

    伺候方謹的一眾美人躬身行禮,紛紛從側門離去?。

    方謹半倚半靠一個軟枕,緩聲道:“杜小?姐,你過?來吧,本宮仔細瞧瞧你。”

    杜蘭澤站起?身來,向前走了一段路。她舉止嫻雅,儀態優美,行走時衣袂翩然,籠著一身的宮燈清輝,像是天上的凌波仙子。

    方謹淡淡地?笑了笑。

    杜蘭澤交疊雙手?,又?行了一個禮,端正地?跪坐在方謹的榻前。這一行一坐之間,她的風姿更?是秀逸,堪稱大家風范。

    方謹握著一把玉骨檀香折扇,又?用扇面挑起?杜蘭澤的下巴:“聽說華瑤很是器重?你,待你也不薄,既然如此,你為何投奔本宮?你是讀過?書的人,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一馬不備雙鞍,忠臣不事二主。”

    杜蘭澤正要開口,方謹道:“你不必講究那些虛禮,本宮只要你實話實說。”

    杜蘭澤微微一笑:“殿下是賢明之主,將來必定會繼承大統,常言道‘良禽擇木而棲’,四公主也是您的臣民,也想輔佐您的大業。四公主之所以舉薦我侍奉您,只是為了向您獻上兩?顆忠心。”

    方謹玩味道:“你和華瑤的忠心?”

    杜蘭澤滿懷誠意道:“誠如殿下所言。”

    早在數月之前,方謹與華瑤合力治理京城瘟疫的時候,方謹就聽聞了杜蘭澤的美名。

    杜蘭澤的本領非同一般。她身負經天緯地?之才,通曉算經策論?之術,確實是可遇不可求的賢士。

    在杜蘭澤的統轄之下,滿是疫氣的營區內,諸多事務都被管理得井井有條,可見杜蘭澤心細如塵,才學極為高妙,能力極為出眾。

    方謹身邊的近臣,沒有一個比得上杜蘭澤。

    方謹收回折扇,扇柄在榻邊敲了一敲,流蘇玉墜掃到杜蘭澤臉上,杜蘭澤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仍然規規矩矩地?跪坐在地?上。

    杜蘭澤的姿態恭順有禮,方謹的心里微有幾分憐意。

    方謹輕聲發笑,還問:“誰送你來了京城?”

    杜蘭澤如實稟報:“四公主的侍衛。”

    “我會另選幾個奴才,好好伺候你,”方謹懶散地?坐起?身,命令道,“我乏了,你先下去?吧。”

    滿室的珠光寶氣交相輝映,杜蘭澤的身上卻沒有一件名貴首飾。她的頭上戴著一支木釵,手?腕上系著一條草繩,妝扮得十分樸素。她從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親手?交給方謹,送來一陣淺淡的蘭香。

    方謹還沒拆開信封,杜蘭澤躬身行禮:“微臣告退。”

    方謹道:“你倒是懂事。”

    杜蘭澤道:“微臣不勝榮幸之至。”

    方謹道:“只要你對我忠心耿耿,凡是你想要的,我都能賞賜給你。”

    杜蘭澤道:“微臣跪謝殿下,微臣今日在此立誓,必定會忠心侍奉殿下。”

    方謹道:“好,你退下吧。”

    杜蘭澤緩緩起?身,慢慢地?走遠了,方謹看著她離去?的方向,沉思良久。

    *

    次日傍晚,虞州的山海縣也下了一場小?雪。

    雪色將暮色襯得發白,寒鴉繞樹亂飛,傳來一聲又?一聲的凄鳴,吵得華瑤心煩氣躁。

    華瑤坐在一棵松樹下,翻看葛知縣送來的密信,謝云瀟忽然走到她身邊,問她:“你在看什么?”

    華瑤頭也沒抬,隨意調戲道:“你過來,讓我摸一下,我就給你看這封信。”

    謝云瀟不假思索:“我不看了。”

    華瑤道:“真的不想看嗎?你不好奇嗎?”

    謝云瀟道:“光天化日,你我的言行舉止不能太過?親密。”

    華瑤道:“你放心,這里只有你和我兩?個人。”

    謝云瀟道:“只有你我二人,更?應該遵守禮法。”

    華瑤笑了一聲:“是嗎?”

    華瑤本來只是想說兩?句胡話,隨意地?戲弄他一下,他如此嚴肅地?拒絕她,反倒勾起?了她的興致。

    “那就親一口,”華瑤往他懷里一鉆,“好久沒親嘴了,我們?親個嘴吧。”

    華瑤以為謝云瀟一定會再次拒絕她,然而謝云瀟攏緊她的衣襟,低聲道:“雪才剛停,天氣寒冷,你若是有意……進屋再說吧。”

    華瑤才不聽他廢話。她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裳,踮起?腳尖,還沒來得及站穩,他一手?摟住她的腰肢,瞬間把她抱進屋內。

    謝云瀟越是欲拒還迎,華瑤越是來勁,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感覺像是在和謝云瀟玩游戲,又?像是在池塘里釣魚,魚已經咬鉤了,她一定要把魚拎上來。

    此時太陽落山,天色漸漸暗淡,屋子里還沒點燈,昏昏沉沉,沒有一絲光亮。趁此機會,華瑤扯住謝云瀟的衣袖,把他拽到了床上,她貼近他的胸膛,細聽他堅實有力的心跳。

    謝云瀟壓抑著渴念,任由華瑤肆意妄為,在悄無?聲息的黑暗中,他暗結于心的情,也動得更?深了。他靜默片刻,雙手?緊握她的腰肢,低頭就吻她的唇,這其中的纏綿熱切,又?讓她大為滿意。

    華瑤仔細品嘗了一會兒溫柔鄉的滋味,差點被謝云瀟勾得神?魂顛倒。好在她一向是個慎重?自?持的人,雖然謝云瀟衣衫散亂,她也沒有多看一眼,更?沒有多親一口,她還說:“你把我親得喘不上氣。”

    謝云瀟在她耳邊極輕地?喘息:“是么?”

    他又?親了她的耳尖:“我親這里,可以嗎?”

    華瑤道:“你……”

    謝云瀟道:“這里也不可以嗎?”

    華瑤威脅道:“你再親一下,我立刻撕爛你的衣裳。”

    謝云瀟竟然回答:“求之不得。”

    華瑤感嘆道:“你可真有意思,剛才還對我若即若離,現在又?是這樣,好像做什么都可以。”

    謝云瀟仍在誘導她:“你想做什么?”

    華瑤扯住了他的衣襟,他一動不動,她故意說:“我什么都不想做。”

    謝云瀟道:“從始至終,什么也沒想過?嗎?”

    華瑤認真地?想了想,她雙手?環住了他的脖頸,小?聲道:“三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你的那一天,你真的很冷淡,說話也是冷冰冰的,我當時還想,怎么才能和你搭上話呢?”

    昏不見光的暗室里,謝云瀟熱得像是一把烈火,他忍不住又?親了親她的臉頰,她隨口道:“要我說呢,初次見面,我就應該把你按在樹上,撕爛你的衣裳,強吻你的嘴,看你能強硬到幾時……”

    華瑤一句話還沒說完,謝云瀟兇猛地?扯開她的裙帶,她立刻改口:“你干什么,放開我,我說著玩的,你不許當真。”

    謝云瀟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把左手?

    墊在她的腰后,埋首在她頸肩處,輕輕地?蹭了蹭她的肌膚:“卿卿。”

    華瑤沒有推開謝云瀟,謝云瀟又?親了親她的耳尖,連聲念道:“卿卿,卿卿,卿卿。”

    他的語調低沉溫和,似有說不盡的深情厚意,他的聲音又?是極好聽的,每一個字都念得深沉纏綿,緊貼著她的耳朵,釣魚似的勾住了她的魂魄。

    華瑤思考片刻,對他說了實話:“你的卿卿又?有麻煩了。”

    謝云瀟立刻問:“什么麻煩?”

    華瑤坐起?身來,把葛知縣的密信甩給他:“一言難盡,你自?己看。”

    謝云瀟點燃一盞油燈,在燈下讀完了這一封信。

    信中說,風雨樓一案牽涉甚廣,虞州官兵四處排查,他們?發現,山海縣的附近,確實有一處三虎寨的據點,集結的盜匪多達四千余人。這些盜匪埋伏在官道上,屢次劫走山海縣的官糧,山海縣深受其害,葛知縣又?不會武功、不懂兵法,更?不知如何應對,她乞求華瑤施以援手?,剿滅虞州的亂賊流寇。

    謝云瀟合上紙頁:“事出突然,謹防有詐。”

    華瑤點了點頭:“嗯,我們?見機行事。”

    第84章 天街逸興 很想得到

    隆冬清晨, 旭日初升。

    華瑤抬頭望了一眼天色,清點?了幾十名侍衛,順著一條崎嶇小路下山。料峭寒風吹得她衣裙飄蕩, 她連跑帶走, 腳步飛快, 不久之后, 便抵達了山腳下一座涼亭。

    葛巾早已恭候多時?。她穿著一身厚重棉襖, 外披一件狐皮大氅,雙手收在袖管里, 似乎十分畏寒。

    見到華瑤, 葛巾立即跪地叩首, 肅然道:“臣等參見殿下,恭請殿下萬福金安!”

    葛巾帶了幾個官員前來?接駕, 趙惟成正是其中之一。他謹守本?分,老老實實跪在葛巾的?背后,還把頭垂得很低,刻意避開?華瑤的?目光。

    華瑤審視他片刻,低聲問道:“凌泉之死, 調查清楚了嗎?”

    “啟稟殿下, ”葛巾仰起頭,凝望著華瑤, “前日里, 圣旨發了下來?,大理寺卿、都察院御史、刑部尚書、虞州提刑按察使司即將一同?審理風雨樓一案、以及凌大人這樁命案。陛下圣諭, 這兩件案子,事關大局,務必查個水落石出!這些天來?, 下官沒敢合眼,領著侍衛盤查了山海縣周圍的?水路要?道,恰好?就發現了形跡可疑的?盜匪。下官全然不會?武功,不敢貿然行事,便寫了一封折子上奏,上頭立刻撥派了一支四千人的?隊伍前來?剿匪……殿下,您和駙馬曾在岱州掃蕩了賊窩,傳成一段佳話?!此次虞州剿匪,下官斗膽,還請您率領兵將、再平叛亂!!”

    言罷,葛巾給華瑤連磕三?個響頭。

    華瑤視若無睹,只問:“奇怪,為什么虞州忽然有了這么多盜匪?三?虎寨的?這幫人,原先都聚集在涼州、滄州兩地的?交界之處,他們什么時?候來?了虞州?”

    當空下起細細碎碎的?小雪,密布的?陰云籠罩著綿延百里的?山嶺,華瑤極目遠眺,聽見葛巾回話?道:“羌羯之亂過后,三?虎寨的?氣焰被?大大削弱。涼州士兵驍勇善戰,多次進攻三?虎寨的?老巢,殺得賊寇節節敗退。這些賊寇,皆是貪生?怕死之徒,紛紛逃往滄州各地,虞州又與?滄州接壤,便成了他們的?避難之所。”

    華瑤若有所思:“是嗎?”

    葛巾賠笑道:“三?虎寨的?所作所為,難逃殿下明鑒。”

    華瑤坐在涼亭的?拐角處,手里握著一把涼州精鐵鍛造的?匕首。她把匕首往上舉,鋒利的?刀刃出鞘兩寸,從她所在的?位置看,刀鋒剛好?割過了趙惟成的?脖頸。

    風雪漸盛,殺氣漸濃,趙惟成汗毛倒豎,艱難地吞咽口水。

    “我還有一事,怎么也想不明白,”華瑤意有所指,“凌泉出事當夜,趙大人鬼鬼祟祟,前言不搭后語,我下令將他收押……”

    趙惟成急切道:“下官指天發誓!凌大人遇害,與?下官絕無干系!!”

    葛巾也幫他講話?:“趙惟成天資聰慧,目力過人,凡是他眼里看到的?人,三?五年內忘不了。他曾經見過凌大人,也記得凌大人的?身形,事發當夜,不須查看,他就斷定了死者是凌大人,卻沒與?殿下解釋清楚,實屬他的?罪過,還請殿下嚴懲!”

    紛飛的?雪花落在葛巾的?袖角上,沾濕了棉綢布料。她低頭咳嗽兩聲,態度依舊恭謹,言辭卻是綿里藏針。

    葛巾把趙惟成摘得一干二凈,華瑤一時?無法追究。

    況且華瑤還沒摸清皇帝的?心思,暫不知道皇帝是否執意要?殺自己,自然也不敢輕舉妄動。

    華瑤眉梢微蹙。

    謝云瀟看著葛巾,出聲道:“趙惟成該不該受罰,全憑三?司會?審裁定。殿下懷疑趙惟成的?供詞,原也是有跡可循,你不必一而?再、再二三?為他辯解。”

    眾所周知,武功越高強的?人,越不畏寒怕熱,謝云瀟的?武學境界十分高妙,隆冬臘月也不穿棉袍。他立在涼亭之內,身后是紛紛揚揚的?大雪,皎潔的?衣袖隨風飄浮,仿佛融入了皚皚雪景。天地之間?的?仙靈之氣,全讓他一人占去了。

    葛巾注視著他,神智就有恍惚之感?。

    謝云瀟又說:“這案子還沒辦完,你現在就下定論,為時?過早。”

    葛巾跪叩道:“殿下所言甚是!”

    額頭貼著冰涼的?地面,靈臺一霎清醒,葛巾轉回正題:“那虞州剿匪一事……”

    葛巾尚未講完,華瑤就說:“為父皇效力,是我的?本?分,也是我的?榮幸。既然父皇降下了圣旨,形勢已是萬分危急。虞州與?京城的?距離不到二百里,無論如何,我們不能讓三?虎寨的?流寇在虞州扎根,禍及京城。葛知縣放心,我和駙馬都會?盡力清剿虞州的?賊寇。”

    這涼亭里的?一眾官員異口同?聲道:“臣等跪謝二位殿下!”

    *

    當天下午,雪停了,風止了,都指揮使司派來?的?四千精兵也出現在山海縣境內。

    這四千精兵的頭領是個年近三十歲的女將軍。她姓秦,出身于窮苦人家,幼時?連個名兒都沒有,只知自己在家里排行第三?,便自稱為“秦三?”,江湖人稱她是“秦三將軍”。

    秦三?生?得虎背熊腰,威風凜凜,光是一條胳膊就比華瑤的大腿還粗。她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手握一把紅纓槍,帶著幾個身強體壯的親隨,沿著校場跑了好?幾圈,大聲發笑,大口喝酒,全無一點?將軍的?架子,與士兵相處得格外融洽。

    華瑤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忽而?露出貪婪的?眼神:“她要?是能為我所用就好?了。”

    天寒地凍的?臘月,冰雪尚未消融,熹微的?日光撒滿了校場,照得秦三?的?鎧甲熠熠生?光。

    秦三?玩鬧般地耍了幾個把式,身法之快,出招之猛,令人毛骨悚然。

    華瑤的?目色變得更亮,嗓音壓得更低:“我一定要得到她。”

    齊風和金玉遐都站在華瑤的?背后。

    齊風沉默不語,金玉遐笑問:“您看中她了嗎?”

    華瑤坦然承認:“她遲早會?成為我的?人。”

    “要?是師姐還在就好?了,”金玉遐喃喃自語,“師姐必有辦法。”

    自從杜蘭澤走后,金玉遐的?心底就空了一塊。

    雖然金玉遐是杜蘭澤的?師弟,但他的?才學遠不及她。她獨自一人奔赴京城,他所能做的?,便是每日為她焚香祈福。

    金玉遐心念著杜蘭澤,眼看著秦三?,默默地發了一會?兒呆,白其姝忽然冒出一句:“呦,金公子,你在發什么愣呢,難道你也看中秦將軍了,很想得到她嗎?”

    金玉遐笑意溫和:“請問,白小姐,您何出此言?”

    “你跟你師姐還真不一樣,”白其姝離他更近一步,“你沒有她身上的?那股清高勁兒。”

    金玉遐半晌不語,算是默認了。不過,白其姝的?話?,倒是提醒了金玉遐,雖然他和師姐的?脾性不同?,但他們都是華瑤的?近臣,理當為公主排憂解難。

    天冷得如同?冰窟一般。金玉遐輕嘆一口氣,佇立在哨臺上,仔細觀察秦三?的?一舉一動。

    這日傍晚,金玉遐奉了華瑤之命,扮作山海縣的?文官,竄進一頂軍帳里,與?士兵們共進晚膳。

    金玉遐相貌俊秀,談吐文雅,滿身皆是書卷氣,講話?又十分圓滑,待人親切溫和,使人如沐春風,軍帳內的?三?十多名士兵漸漸對他放下戒心。

    金玉遐順利地探聽到一些瑣碎的?消息,略一思索,心下大震,便也沒在軍帳中多待,立刻把消息傳給了華瑤。

    將近三?更天的?光景,這夜晚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華瑤的?軍帳里,也只點?了一盞昏暗的?油燈。她坐在明明滅滅的?燈光中,沉默片刻,便說:“原來?如此。”

    她感?慨道:“父皇的?手段真狠啊。”

    謝云瀟握住她的?手:“你現下有何計策?”

    謝云瀟的?指尖略微發燙。單憑這一點?,華瑤便知道,謝云瀟也沒有十全的?把握。

    她捏了捏他的?骨節:“沒關系,船到橋頭自然直,我會?盡力保護所有人。”

    謝云瀟不假辭色:“先保全你自己。”

    華瑤忽然貼近他的?耳側,小聲道:“你我共有一百七十名侍衛,全部駐扎在這一片校場上,我們的?侍衛追隨我們多年了。秦將軍的?手下約有四千人,全是虞州各地抽調來?的?高手,互相并不熟悉。雖然他們的?人馬比我們多得多,誰勝誰敗,卻還是說不準的?。”

    校場上的?軍帳數量超過了八十。華瑤及其屬下的?帳門之前都系著一條紅色綢帶,按照葛知縣的?說法,這是為了區別皇宮侍衛與?普通士兵,謹守“尊卑有別”的?規矩。

    不過,現在看來?,葛知縣的?歹意昭然若揭,華瑤的?憐憫之心也消失殆盡了。

    夜更深時?,謝云瀟孤身一人離開?了軍帳。

    他的?輕功可謂當世一絕,即便是武功高手也難以察覺他的?形跡。他穿梭于軍營之內,拿走了所有紅色綢帶,系在了其余軍帳上。

    而?后,謝云瀟返回了他的?住處,仿佛無事發生?一般,躺到華瑤身邊。

    華瑤抱緊他的?手臂,他道:“你們高陽家的?人……”

    華瑤幫他罵道:“除了我和我姐姐之外,幾乎沒有一個好?東西。”

    華瑤覺得自己這句話?說得很嚴謹。她特意說了“幾乎”這個詞,表明高陽家的?人,大多不是好?東西,只有少數幾個勉強算是好?人。

    營帳之外,忽然響起一片刺耳的?驚叫聲。

    華瑤立即跑到帳外,撲面而?來?一股濃郁的?血味。她趁機大喊道:“十萬火急!三?虎寨來?劫營了!”

    第85章 鼓蕭琴瑟相聞 勝者王侯,敗者盜寇

    夜深霜冷, 天氣格外陰寒。

    眾多官兵高舉火把,將營地照得通亮。

    四處都是一片吵嚷聲,官兵們分不清敵我, 自相踐踏, 稀里糊涂地交戰, 霎時?亂作一團。

    華瑤混跡其?中, 邊跑邊喊:“有內賊!有埋伏!布陣!布陣!!”

    她?的?侍衛跟著?喊道:“有內賊!有埋伏!三虎寨劫營了?!”

    高臺上的?哨兵不明?所以, 眼見士兵們越戰越勇,依稀傳來一陣陣的?血腥味, 哨兵趕忙捶響戰鼓, 吹起號角。

    周遭喊聲震天, 官兵相繼沖出營帳,身上鎧甲還沒穿戴整齊, 便?陷入了?混亂不堪的?戰局。

    在華瑤的?指使下,齊風率領幾個侍衛,潑油放火點燃了?糧倉。洶涌的?火光直沖夜空,戰馬的?嘶鳴回蕩在空曠的?校場上,哨兵接連驚呼道:“糧倉走水!糧倉走水!”

    營中軍心大亂, 華瑤騎上一匹棗紅色駿馬, 手握一條馬鞭,遙指前方密林中交錯的?人影, 義正辭嚴道:“三虎寨夜襲我營!傷我將士!罪該萬死!!眾將聽令!立即隨我剿匪!重振旗鼓!一雪前恥!!我大梁的?官兵沒有懦夫!!”

    話沒說完, 華瑤一馬當先,飛馳而去。

    營中大火惶惶如晝, 華瑤沖作前鋒,火光中的?背影格外悍勇。

    除了?華瑤和謝云瀟的?一百多名侍衛,竟還有四百多位整裝待發的?騎兵自發地追隨她?,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華瑤還沒來得及高興,冷不防一支箭羽從她?耳邊呼嘯而過。

    她?轉頭一望,遙見秦三站在一座哨臺上,彎弓搭箭,正想當場射死她?。

    這秦三的?臂力強得驚人,單手就拉開了?一張重達百斤的?軒轅弓,弓弦上的?箭羽名為“震天箭”,能?穿透質地堅硬的?鐵甲。

    秦三氣勢如虹,華瑤不敢輕敵,當即策馬揚鞭,更迅疾地沖向樹林。

    天邊濃云翻滾,營中飄蕩著?糧草燒起的?煙灰,營地之外,延綿一座黑壓壓的?密林。

    華瑤仰頭望天,看了?一眼星象,便?知自己正逃向北方。

    她?稍微松了?一口氣,卻聽一陣箭羽如飛蝗般猛地刺向她?的?后?背。

    她?心下駭然,猛踩腳蹬,跳到半空中,左手的?手臂仍被箭尖劃傷,頃刻間血流不止,把她?的?馬鞍都染紅了?。

    她?強忍痛意,坐回馬背,又行?了?一里地,才?與謝云瀟匯合。

    謝云瀟毫發無損。方才?他也放了?一把火,順利地燒毀了?兵器庫與輜重營。

    秦三的?軍隊沒了?糧草、沒了?兵器、沒了?輜重,短時?間內不會貿然出動全軍。

    但華瑤還有別的?顧慮。此時?他們正在密林中慢行?。今夜月黑風高,近旁遠處的?枝杈交錯縱橫,樹頂繁密的?枝葉遮蔽了?星辰,華瑤辨不清東南西北。

    若不點燈,寸步難行?;若點了?燈,易遭伏擊,兵法有云“雪不過橋,夜不過林”,便?是這個道理。

    雖說秦三現在缺糧少兵,但她?武功卓絕、有勇有謀,單憑三四百號人,足以偷襲華瑤。

    眾所周知,“刺殺公主”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葛巾、秦三膽敢對華瑤下手,恐怕是因為她?們都接到了?皇帝密旨,奉命追殺華瑤。

    當然皇帝也要顧惜他的?名聲。華瑤掃除了?岱州賊患、平定了?涼州戰亂、救濟了?京城災民,在民間的?威望極高。涼州、岱州、京城這三地都有不少百姓擁戴華瑤。為了?避開“皇帝失德”的?惡名,葛巾和秦三必須暗中行?事。

    華瑤仍在沉思,謝云瀟發覺她?身上有傷。他牽緊韁繩,低聲問:“你傷勢如何?”

    華瑤不甚在意:“箭傷,不礙事。”

    謝云瀟略一思索,又問:“秦三朝你放了?箭?”

    “是的?,”華瑤隨口道,“她?用了?軒轅弓,震天箭。天吶,她?真看得起我。”

    凜凜殺氣一瞬暴漲,謝云瀟拉直了?韁繩:“我會殺了?她?。”

    “別殺,”華瑤小聲道,“她?也只是奉命行?事。她?沒錯,錯的?是她?的?主子。倘若她?愿意棄暗投明?,我可以原諒她?今夜的?冒犯。”

    謝云瀟不置可否。他遞來一瓶金瘡藥。

    華瑤收下藥瓶,還有一點偷香竊玉的?念頭,乘機摸了?摸謝云瀟的?手背,像在搔撓一塊最上等?的?美玉。

    美中不足的?是,謝云瀟的?性格極高傲,脾氣也極孤冷,仿佛雪山上的?寒魂冰魄煉化而成?,絕不容許華瑤捂熱他。

    他毫不遲疑地收回手,不讓華瑤再摸他一下,還說:“夜間行?軍,請您專心些。”

    “這你就不懂了?,”華瑤一邊給自己上藥,一邊直言不諱道,“我摸你的?時?候,一點也沒用心。”

    謝云瀟客氣地夸贊道:“不愧是帝王心性的?公主,早已做慣了?薄情之事。”

    華瑤挺直腰桿,自夸自贊:“高陽家的?人呢,全都薄情寡性,唯獨華小瑤出淤泥而不染。”

    言罷,她?輕輕地笑了?。

    謝云瀟未

    見她?的?神情,卻能?想象她?的?笑意。無論何時?,她?都笑得出來。她?正被皇帝派人追殺,處境十分兇險,一旦身死,此生功績也將被一筆勾銷。“高陽華瑤”四個字,或是化作史書上乏善可陳的?寥寥數語,或是莫名地背負幾樁罪行?,淪為后?世人的?笑柄。

    而她?的?身世、抱負、才?能?、志向,再無一人問津,歷朝歷代的?遺規皆是“勝者王侯,敗者盜寇”。

    謝云瀟握緊手里的?韁繩,再也沒了?和她?調笑的?心思。

    *

    次日一早,天交五更,灰蒙蒙的?日光照進營地,秦三抬手擋了?下光。她?一夜未眠,雙眼充血,默然盯著?面前一片廢墟焦土,喃喃道:“公主和駙馬心思縝密,這一戰是我們輸了?。”

    葛巾雙手揣袖,侯立一旁,淡笑道:“秦將軍,您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公主手里僅有五百多人,缺糧少食。而您還帶著?三千多兵將,坐擁山海縣的?糧倉,何懼之有?!”

    營地的?泥土被冬風凍得堅實,一夜過后?,鮮血凝結,士兵的?斷頭殘骸也黏連在地上。

    秦三單膝跪地,掃視一圈,才?道:“大梁的?巾幗須眉,就這么死了?,死得好冤枉。”

    秦三撿起一顆頭顱,沾了?一身的?血腥味。

    血肉刺眼,腥味刺鼻,葛巾直犯惡心,不由?得后?退一步,躬身道:“秦將軍慎言。”

    秦三不發一語。

    葛巾抬起下巴,眺望遠方。她?抱著?一只紫金手爐,就像捧了?個火球,心底的?各種念頭也燃燒起來。她?笑吟吟道:“秦將軍,請問,您能?否活捉謝公子?謝公子武功極高,卻也不是無懈可擊,鎮撫司試探過他的?劍法,又鉆研了?好幾個月,終于創造了?專門?克制他的?招式。”

    秦三扭頭瞧她?一眼:“你要做甚?”

    葛巾把腰桿彎得更低:“下官真的?很想審問謝公子。”

    秦三從懷里取出一只牛皮袋,又把蓋子一揭,仰頭飲下一口烈酒。她?嘴里含著?酒氣,痛罵道:“姐,我認你做親姐,求你搞清楚點兒,我要殺公主和駙馬,已是九死一生!你還叫我活捉謝云瀟?!大白天的?,說個屁的?夢話,敢情白白送死的?人不是你!!”

    放眼整個虞州軍營,秦三的?武功數一數二。

    葛巾一個官階芝麻大的?知縣,自然不敢得罪秦三。葛巾立馬賠罪道:“秦將軍息怒,您不能?活捉謝公子,那您留他一具全尸,可行??”

    秦三搓了?一下腦門?,點了?點頭。

    葛巾露出笑容:“皇上和皇后?何其?英明?,他二位的?圣裁,你也曉得,公主和駙馬暗地里謀反,不死不足以謝罪。虞州百姓的?安寧,就全靠秦將軍您來維系了?。”

    刀刃鋒利、朱纓鮮艷的?一把長槍,正立在秦三的?手中。秦三席地而坐,也不在意自己的?褲腿沾滿了?腥臭的?泥土。

    她?眼看著?士兵的?殘骸,鼻吸著?凌冽的?寒風,皺緊了?一雙濃眉,嘆聲道:“公主和駙馬向北走了?,三虎寨的?一處據點,就設在北方。我曾經派人查探過,那寨子可不算小,兩三千賊人群聚,至少有七八十個武功高手。”

    葛巾明?知故問:“秦將軍的?意思是……”

    “再等?等?吧。”秦三揮動紅纓槍,只揮了?一招,刀刃下刮過的?長風就呼嘯作響,她?平靜地說:“等?公主和三虎寨兩敗俱傷,咱們再去收拾那個爛攤子,去刺殺公主和駙馬、掃蕩三虎寨的?老巢。”

    葛巾一口答應下來,轉頭又去給皇后?報信。

    隔天清晨,這一封信就傳到了?皇后?手上。

    時?值正月上旬,上元節將至,皇后?忙于料理皇城的?祭祀事宜。

    她?獨坐窗前,指甲抵著?信紙,眼角瞟向窗外,飛檐斗拱處堆積的?殘雪漸次消融,化作水滴,順著?廊沿一顆一顆地摔在漢白玉地板上。

    皇后?出神片刻,才?問:“近幾日以來,八皇子可曾遇到了?什么難處?”

    皇后?的?侍女屈膝行?禮,答道:“八皇子殿下他……”

    侍女話中一頓,皇后?又問:“還是老樣子?”

    侍女跪了?下來:“娘娘請勿憂心,八皇子殿下必是大器晚成?。”

    皇后?扶著?案桌,站起身,手拿著?一把金絲銀繡的?團扇,頭戴著?一支珠翠繽紛的?釵環,緩緩走向花廳。

    眾多嬪妃靜坐于花廳之內,準備給皇后?請安。眼見皇后?姍姍來遲,她?們起身行?禮。

    皇后?與眾妃寒暄幾句,便?放她?們走了?,卻有一位剛剛晉升位份的?才?人,與眾不同。她?扭過身子,偷覷一眼皇后?,欲言又止。

    皇后?分外溫和道:“馮才?人,請你留步,你還有什么事嗎?”

    馮才?人見她?溫柔可親,壯著?膽子說:“娘娘,請恕臣妾多嘴……”

    皇后?笑問:“恕你無罪,何事?”

    花廳的?香爐燃得正旺,馮才?人蓮步慢移,衣袖拂動煙霧,輕輕地說:“娘娘,這陣子,宮里宮外都在傳,秦州、康州戰事吃緊,國?庫的?銀子支挪不開。戶部尚書孟道年拖著?幾筆帳,非得把銀子留到今年立夏之后?,說是要留著?銀子,補貼北方各省的?春耕夏耘。瘟疫帶走了?太多人,京城的?元氣也大傷了?,言官聯名三十余位朝臣上諫,奉勸皇族躬行?節儉,收斂侈靡之風……朝臣并不協理后?宮,他們哪里曉得娘娘您的?苦處呢?”

    馮才?人不知皇后?愛聽什么話,也不敢諂媚過多,只挑了?一件事稟告:“娘娘,臣妾聽聞,五公主嫌她?的?例銀少了?,她?要去太后?面前,告您的?狀。”

    第86章 鳳歌鸞舞 “公主不是不講理的人。”……

    皇后的唇角微翹, 皮笑肉不笑:“此話當真?”

    馮才人的心里極為得意,語調也升高了:“自然是比真金還真的。”

    皇后端坐著,收斂了一切笑容, 臉上似有凜凜的嚴霜, 隱含一股威懾之意:“宮里的流言蜚語大多是空穴來風。你身為后宮嬪妃, 怎能自降身份, 亂傳五公主的謠言, 當著本宮的面搬弄是非?!”

    馮才人立即伏拜在地。她?低眉垂首,眼皮稍稍向上翻, 依稀望見皇后彩錦絲緞的裙擺, 以?及裙下那一雙綴著寶珠的金縷繡鞋。她?一邊羨慕皇后所享的榮華富貴, 一邊竭力向皇后投誠:“娘娘,您給臣妾一萬個膽子, 臣妾也不敢空口說白話。您是皇城里最尊貴的女?子,臣妾怎么敢在您的眼前造謠生事?”

    馮才人仰起臉,淚痕滿面:“五公主嫌她?的例銀少了,經常在家里哭窮。五駙馬實?在沒?辦法了,就去?央求他的父母。他父母也不敢怠慢公主, 立馬變賣家產, 補貼公主的開?銷。駙馬一家手頭也緊,賣的都是城郊的田產, 現賣現兌, 買方恰好是臣妾的兄長,后來臣妾的兄長一打聽, 才知道五公主當真是缺錢缺得厲害……”

    堂堂一國公主,竟然受著婆家的供養,過著窮酸破落的日子, 還不如權貴世家的大小姐,實?在丟盡了大梁朝的顏面。這要?是傳了出去?,不止五公主面上無光,皇后也會被太后問責,言官也難免發作一番,鬧到皇帝跟前,徒增煩擾。

    現如今,皇后的位置坐得不穩。她?仿佛走在一條陡峭的山道上,必須留意腳下的每一步。五公主就像飄到她?眼皮底下的一粒灰,她?輕輕地吹一口氣,五公主便?岌岌可危了。

    *

    寒冬臘月,梅花盛開?,衛國公依照往年的慣例,準備在府中籌辦一場“雪梅宴”,廣邀親朋好友一同觀雪賞梅、烹茶品茗,權當是附庸風雅、消遣情懷。

    五公主的駙馬盧騰是衛國公的親侄子。衛國公便?也給五公主發去?了請柬,盼著五公主能來他府上與親友一同小聚。

    到了宴會那日,天色略顯陰沉,漸漸有鵝毛般的大雪降下,國公府門口的朱紅灑金垂花門也被染得發白。

    衛國公等了一個多時辰,親友才陸續來齊。眾人都走進了梅園的暖閣,捧著香茗,倚著軟枕,透過一扇長約三丈

    、高約兩丈的琉璃窗,觀賞雪落梅林的一片盛景。

    五公主若緣靜靜地坐在暖閣的拐角。今日她?打扮得十分莊重,衣裳料子是御用的秋香色金花緞,頭上發飾是金嵌珍珠的一雙鳳釵,顯露通身的富貴氣派。

    她?的駙馬盧騰夸贊道:“阿緣,你好威武,好有氣派。”

    他牽起她?的一只手:“這一眨眼,咱們都成親半年了,往后還有大半輩子的日子要?在一塊兒過。我時常覺得,你比翰林院的才子才女?還要?大方豁達。你堅忍耐勞,溫和有禮,性格沒?有分毫的驕縱,你是大梁朝最有器量、最有氣派的公主。”

    若緣含著笑,卻不答話。

    “怎么了這是?”盧騰分外關切道,“阿緣,自從你來了衛國公府,你沒?講過一句話……”

    若緣只問:“你的堂弟盧徹,為何出來見客了?”

    盧徹是衛國公的幼子。四年前,盧徹在京城河道上尋花問柳,先后冒犯了華瑤和方謹,被方謹的侍衛打成重傷,在家休養了兩年多。據說衛國公暗恨他得罪了方謹,再也不許他外出鬼混。但?看他如今的模樣,確實?比前些?年瘦了不少,精神卻健旺得很,雙目炯炯有神,時不時地掃一眼若緣,頗有垂涎之意。

    若緣面露慍色,一字一頓地罵道:“惡心,他怎么不去?死。”

    盧騰與若緣相識一年,頭一次見她?這幅神情,聽她?說這樣的話。他深為詫異,撫了撫她?的手背:“阿緣,你莫氣,我這就去?勸勸堂弟。”

    “別去?了,”若緣卻說,“他品行是壞的,你教不好他。”

    盧騰尷尬一笑:“盧徹是我堂弟,我得拉扯他一把。沒?事的,阿緣,你莫擔心,我和他只講兩句話,去?去?就回。他和伯母待在一塊兒呢,我也能和伯母敘敘舊。伯母的心最軟,又是一品國公夫人,在皇后、太后跟前都能說上話。將?來咱們要?是有什么事,還可以?找她?幫個忙。”

    若緣不言不語。她?低下頭,默默地飲茶。盧騰松開她的手,徑直走向了盧徹。

    盧徹堆起滿臉的笑容,拱手作禮:“兄長!”

    盧騰微微頷首,正要?開?口教訓他,他忽然說:“兄長,我在屋里養病,養了好幾年,爹才讓我出來露臉。咱倆都有多久沒見面了?你婚宴那天,我舊傷復發,沒?法兒登門道喜,弟弟斗膽,祈求兄長原諒。”

    “你傷得不輕,我自是理?解,”盧騰板起一張臉,“我要?同你講的,卻是另一件重要的事……”

    盧徹湊到近前,神態更?為親密:“咱們盧家的人丁極是單薄,家中上下,只有兄長你和我年歲相仿。咱倆小時候,那可是同穿一條褲子的交情!兄長,我這兒有個忙,唯你一人能幫我。”

    他怯怯地說:“你不幫我,我就一頭撞死算了。”

    盧騰與盧徹之間,確有幾分兄弟情義。

    恰如盧徹一般,盧騰文不成武不就,自幼備受父母的責罵。不過盧徹喜好酒色,而盧騰常做木工、想做木匠。他們二?人的意趣雖不相同,彼此卻是相互關照的。

    盧騰微一抬眼,正好與若緣四目相對。他收斂心神,訓斥盧徹:“管好你的眼睛,別老盯著你嫂子!你嫂子是五公主,你若輕慢了她?,我必饒不了你!”

    “兄長息怒!”盧徹連連賠罪,“我沒?見過嫂子,就想多瞧她?兩眼。兄長一說,我再不敢多看了。我要?是再多看一次嫂子,您就當眾扇我耳光唄。”

    盧騰嘆了口氣:“我不是不講理?的人,也不想跟你動粗。你好歹是我的弟弟,咱家上下幾百口人,誰不盼著你學好?”

    盧徹道:“兄長教訓的是。”

    話音未落,盧騰轉身便?走,并未過問盧徹的難處。

    紛飛的大雪漸漸轉小了,窗外一排排的梅樹沾著雪色,紅花與綠萼同香,白雪與淡蕊交映,很是清雅素凈。

    衛國公與幾位官員聚在一處,完完全全地沉浸于作詩吟詞。

    翰林院的才子新秀樸月梭出口成章,引得眾人交口稱頌,衛國公連說三個“好”字,當即命人把樸月梭的詩作謄抄到紙上,裝裱成軸。

    樸月梭客氣地推拒了一番。

    衛國公仍然對他贊不絕口:“樸公子學問淵博,文采斐然,寥寥數語便?寫?出了曠然的意境,妙哉,妙哉,真有極好的才學,老夫遠不能及也。”

    樸月梭是京城樸家的公子,也是四公主華瑤的表哥。他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現任職于翰林院,常被譽為“京城第?一公子”。

    樸月梭的相貌俊秀絕倫,談吐舉止也很優雅斯文:“承蒙國公爺抬舉,晚生萬不敢當。國公爺是擅風雅、極豪邁的人,吟詩作畫一揮而就,往往是情見于詩、情見于畫,可見真情真景。”

    衛國公一向熱衷于附庸風雅。他讀過許多名家名作,品味極高,但?他自己的文字功底平平無奇,誰都知道他寫?不出好詩,樸月梭卻稱贊他有真情實?意。他高興之余,只覺樸月梭圓滑世故、八面玲瓏,對待樸月梭更?是十分的友善寬厚。

    那一廂的盧徹見了,心里越發郁悶。

    衛國公是盧徹的父親。

    樸月梭是華瑤的姘頭。

    而今,衛國公與樸月梭交好,深深地刺傷了盧徹的自尊。

    自從那一年,盧徹得罪了華瑤,衛國公再沒?給過盧徹好臉色。盧徹上哪兒說理?去??

    盧徹靜立片刻,轉去?了走廊上,等到他的堂哥盧騰去?另一個房間解手,他快步跟上盧騰,又求了一回:“兄長!您救救我的命吧!”

    他們二?人一同進了一間凈室,盧騰才問:“你到底要?我干什么?”

    “兄長,你行行好,借我一點錢吧,”盧徹搓著手,懇切道,“兄長,自從我得罪了三公主和四公主,爹怎么看我都不順眼,動輒侮辱!動輒打罵!我在國公府多待一天就是活受罪!”

    他說:“我看中了一套大宅子,只差八百銀元,便?能湊齊了。兄長,你姑且借我八百銀元,待我把一處田產賣了,周轉開?了,我立即把錢還你。”

    盧騰正在猶豫,盧徹指天發誓:“你借我八百,我還你八千!咱們去?票號,立個字據,白字黑紙,抵賴不得!不出一個月,我就把錢還你,如何?多給的七千五百銀元,就當是我錯過你婚宴的禮金!”

    “我也沒?錢,”盧騰含混不清道,“錢都在你嫂子手里。”

    盧徹臉色發紅:“盧騰!盧大公子!您不借錢,就直說您不想借!八百你拿不出來?八百銀元的體己錢也沒?有?!你娶了老婆,忘了兄弟,哪兒顧得上兄弟死活!合著都是我活該!我惹了公主,活該被打死!活該做不了人!活該這輩子就廢了!是不是這個理?兒?!”

    他狠狠地戳著自己的心窩:“你曉不曉得,京城那幫公子哥兒怎么罵我?他們罵我是斷腿兒的癩□□,想吃天鵝肉!不配給顧川柏、謝云瀟提鞋!誰知道我經歷過什么災禍?!四公主華瑤血口噴人,我沒?挨著她?一根手指,她?非說我要?弄她?!我弄個屁!我弄個屁!!三公主更?是個瘋婆子,比華瑤更?瘋!不分青紅皂白就虐打我!打斷了我一雙腿,我有多痛!有多痛!!痛得一顆心碎成了八瓣兒,早都不想活了!!!!”

    說到此處,盧徹已是聲淚俱下。

    盧騰發了一回怔,竟像不曾認識盧徹一般,緩聲問道:“既是誤會一場,你為什么不跟兩位公主解釋清楚?兩位公主都不是不講理?的人。”

    盧徹含淚道:“公主是高貴的皇族。公主說咱有罪,咱就有罪。公主要?咱認罪,咱就得跪下來磕頭認罪。但?凡有一丁點忤逆,好一頓亂棍伺候!兄長,你也曉得,我讀書讀不好,習武習不好,又愛吃花酒、逛花市,名聲比不過華瑤和方謹,她?二?人就算活活將?我打死,我落到閻王廟里,我都不敢找人評理?!我這輩子最大的罪,就是沒?有投生到皇家!我沒?法兒也沒?膽兒跟公主論理?!”

    盧徹這一番哭訴,隱隱說動了盧騰。

    前段日子,若緣囊中羞澀,私下聯絡過三公主,可惜三公主并未理?睬她?。三公主作為長姐,對妹妹不夠仗義,而盧騰倒是可以?幫一次盧徹。

    盧騰把他的一枚玉佩交給了盧徹:“拿去?當鋪抵押,至少值一千銀元。”

    盧徹大喜過望。他回了書房,立下兩張字據,要?在一個月內歸還盧騰一萬銀元。盧騰推脫不要?,盧徹忙說:“兄長,我欠你禮金沒?給呢。你娶了公主,禮金不多給點兒,我心里過意不去?。”

    盧騰方才收下了字據。

    暮色四合,天也越

    來越冷了。趁著此時降雪已停,衛國公府上不少客人都準備打道回府,眾人陸陸續續地走出暖閣,行到一汪湖泊的附近,湖面暫未凝結,漂浮著細碎的冰晶,掩映著斜紅淡蕊的梅林,馥馥香香,恰似畫中仙境。

    若緣心道,這一座衛國公府,遠比她?的五公主府更?有富貴氣象。

    她?跟隨眾人腳步,繞過那一片湖泊,距離湖畔還有一段距離,冷不防一道猛力擊打她?的后背。雪天路滑,她?站不穩,半個身子向外傾倒,偷襲她?的武者又發出一招,恰似隔空打牛,正正好好地擊中她?的胳膊。

    若緣滿嘴鮮血,骨頭疼得快要?裂開?,失足跌進了冰冷的湖面。

    今日若緣出行,只帶了兩個侍衛。她?養不起武功高手——按理?來說,公主年滿八歲時,鎮撫司應當為她?配備貼身侍衛,但?她?沒?有這樣的優待。她?總是被皇族遺忘在角落。

    若緣的傷口被水一泡,前胸后背疼得麻木。頭頂的鳳釵掉了,沉入湖底,她?越發的心疼起來,那是她?最好的首飾,太后賞賜的……刺骨的冰水沖入她?的鼻管、耳孔、眼球。

    她?水性不好,武功也弱,只能睜大雙目,沉浮在水面之下,親眼看著自己如何被淹死。

    淚水一瞬涌出眼眶,閉目之前,她?心想,為什么呢?為什么她?此生一直在忍苦忍痛。她?恨皇帝,恨皇后,恨她?的兄弟姐妹,恨這世上所有人!若無強權在手,生不如死,人不如狗!

    *

    虞州的冬風刮得格外凜冽,寒霜爬滿了山間一條大路,戰馬的鐵蹄都被凍得發寒。

    或許是因為華瑤正處于逃亡途中,她?總覺得,虞州的冬天比涼州更?冷。

    她?領著五百多名騎兵,在深山老林中走了整整一天一夜,兵將?們早已疲憊不堪,她?終于找到一處易守難攻的山坳,當即下令道:“在此扎營!”

    眾多兵將?悄悄地松了一口氣,華瑤也有點累了,但?她?沒?顯露一絲一毫的疲態。

    她?喊來幾十名侍衛,與他們一同結伴打獵,獵到了十多只野鹿、整整一麻袋的野雞——野雞都是齊風抓來的,他似乎掏空了一個雞窩,只因湯沃雪說了一聲:“好想吃雞。”而華瑤又囑咐他:“齊風,你好好照顧湯大夫,她?是我們全軍上下的倚靠。”

    不多時,士兵們扎好了營帳,燃柴生火。抖亂的煙塵恰好被山石遮掩,若從遠處窺伺,此地并不顯眼。

    湯沃雪抬頭一瞧,便?夸贊道:“你這地方選得好。”

    華瑤單膝跪地,牽起她?的手腕:“還是難為你了,這么冷的天,阿雪受苦了。你的手有點涼,我給你捂一捂。”

    “你手好熱,”湯沃雪莞爾一笑,感慨道,“有武功真好啊,冬天都不怕冷。”

    華瑤不假思索道:“雖說我不怕冷,但?你若受了涼,我的心就涼了。你稍等一下,我帶了一條毛毯,我去?把毛毯拿給你。”

    不知何時,謝云瀟站到了華瑤背后,極輕聲地念道:“殿下。”

    他的聲音仿佛從她?的頭頂降下來,壓在她?的耳邊。她?隱隱聞到一股血腥氣,嚴肅地問:“你干什么?”

    謝云瀟單手拎起一只沉重的野豬:“我剛打來的。”

    華瑤對他吹毛求疵:“你為什么要?殺野豬呢?我沒?叫你打獵。”

    謝云瀟認定一個道理?:“野豬的味道,應該比野雞更?好一些?。”

    第87章 登玉館金門 只要她還活著,就比死了強……

    這頭野豬生得?膘肥體壯、油光锃亮, 筋肉飽滿而?豐實?,肯定很好吃。

    華瑤心念一動,笑著問道:“你做過烤全羊, 肯定也會烤野豬吧?”

    謝云瀟并未答話, 直接點燃了火堆。他隨身攜帶一把涼州精鐵鍛造的匕首, 鋒利無比, 泛著凜凜的寒光。他用匕首切割野豬的皮肉, 挑出硬骨,再把豬肉架在火堆上, 烤得?表皮焦酥、骨肉鮮香。

    湯沃雪聞到肉味, 自然也坐到了篝火附近。她往豬肉上灑了一點鹽巴和香料, 豬皮已被猛火烤得?金黃酥脆,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油, 落在火里,“滋滋”地爆出煙花。

    湯沃雪自言自語道:“去年?這個時候,公主?還在涼州打拼。今時今日,公主?卻成了虞州的逃犯。”

    天色依舊黯淡,土地上荒草叢生。

    湯沃雪放眼望去, 天地間一片孤寂清冷, 方圓十里內渺無人煙。嚴寒侵入她的肌骨,她反倒笑了一聲:“這么冷的天, 大伙兒躲在山上受罪, 虞州的官兵不?肯放過我們,非要?把我們殺個干凈。”

    謝云瀟沉默片刻, 接話道:“秦三的軍隊仍未追過來?。兵貴神?速,秦三理應盡快出兵,以防公主?逃往涼州。秦三至今不?動手, 定有她自己的理由。”

    “什?么理由?”華瑤認真地說,“快告訴我,夫妻之間就應該無話不?談。”

    謝云瀟握刀的手指一頓。

    暮色四合,山洞里的柴火燒得?正旺,嶙峋的山石映著華瑤的影子,好似一副渾然天成的壁畫。華瑤乍一看見,還挺新奇。她在山洞里探查片刻,忽然把一張毛毯交給湯沃雪,囑咐道:“你要?是?累了,就先睡吧。”

    湯沃雪吃過幾塊豬肉,又喝了兩口清水,身披毛毯,倒頭睡在了火堆旁邊。她沒有武功,體格并不?健壯。她跟著華瑤顛沛流離,嘴上從未抱怨一句。

    華瑤心有所?嘆。她悄悄地坐到謝云瀟身邊,把玩著他的衣帶,與他的距離越來?越近。

    謝云瀟知道,華瑤并不?是?故意接近他,只是?很想吃一塊烤肉。她雙手搭住他的膝蓋,明亮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的側臉。他不?自然地偏過頭,她就輕聲問:“你為什?么不?看我呢?”

    謝云瀟竟然說:“改天再看。”

    華瑤被他逗笑了:“你真好玩。”

    謝云瀟談起正事:“秦三是?虞州的名將,曾經斬殺了一群虞州水盜。大哥聽聞她的事跡,想把她調到涼州,又怕皇帝猜忌,最終不?了了之。”

    謝云瀟提起他的大哥,華瑤立刻偷瞥了一眼湯沃雪。

    湯沃雪睡得?正熟,還打著微微的鼾聲。

    華瑤悄聲道:“既然秦三上過戰場,那她肯定明白,最上策的兵法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秦三之所?以不?追殺我,或許是?因為她料定了我會遇到別的麻煩。”

    說到此處,華瑤略一停頓,思索道:“什?么麻煩呢?”

    謝云瀟把串在竹簽上的烤肉遞給她。她直接捧住他的手,低頭咬了一口烤肉,默默地咀嚼,最后還伸出舌尖,舔了舔唇邊的油漬。

    謝云瀟喉結微動,問她:“好吃嗎?”

    “好吃,”華瑤點頭,“你好厲害呀,你真的什?么都?會。”

    謝云瀟卻說:“雕蟲小技,何足掛齒。”

    華瑤雙手環住謝云瀟的脖頸,吸了一口他身上的香氣,就仿佛飲下了一杯清茶,頓覺神?清氣爽。她興致盎然,玩鬧般地貼近謝云瀟,臉頰蹭了蹭他的頸側,才對他耳語道:“你做烤肉的時候,是?不?是?用到了涼州特產的香料?這樣吧,我把你的侍衛都?叫過來?,也給他們分幾塊烤肉。”

    她喃喃自語道:“你的侍衛都?是?涼州人。我畢竟不?是?你們的老鄉,穩妥起見,我應該想些辦法,籠絡人心。”

    謝云瀟問:“你懷疑他們?”

    “當然不?是?,”華瑤狡辯道,“只不?過,現如今,我們的隊伍里,除了你和我的一百七十個侍衛,還有四百多位虞州騎兵。他們真正效忠的主?子,應是?皇帝,而?不?是?我。”

    謝云瀟往火堆里添了幾根柴,火燒得?越來?越猛。他猜到了華瑤的深意,沒再追問她的計策。

    他們二人又閑聊了一會兒。經過謝云瀟的同意,華瑤召來?了謝云瀟的侍衛。謝云瀟親手把烤肉分給眾人,華瑤就站在山洞的洞口處,與眾人談天說地。

    此時的天色昏黑如烏鐵,山林染盡了白霜,華瑤舉起火把,登高眺望,遙見遠處燈火微茫,似有人煙。

    華瑤當機立斷,派出一隊哨兵探路。她等到午夜時分,哨兵回報:“三十里外的山腰上,有一道大寨子

    墻,十多個壯年男子把守著寨門,身上掛著弓箭、刀槍。”

    華瑤又問:“那寨子有幾個入口?”

    哨兵道:“天黑光暗,屬下沒太看清,不?敢貿然奏報,但山上一共有四座哨塔,正對著東西南北四個方向。”

    “我明白了,”華瑤道,“你們退下吧,稍作休整,明日再探。”

    哨兵領命告退。

    華瑤靜立不?動,心中暗想,虞州山地易守難攻,若能智取一座山寨,降伏寨中土匪,借勢反擊秦三的軍隊,倒也不?失為一樁妙計。

    皇帝和皇后都?想殺了華瑤,鎮國將軍也不?會保護華瑤,即便華瑤的背后空無一人,她也不?能坐以待斃。哪怕落草為寇,只要?她還活著,就一定比死了強。

    華瑤連夜未睡,又困又累,卻沒時間休息。她帶著十幾個侍衛在營地的周圍布下陷阱。待到天過四更?,華瑤走?入帳中,沾到鋪蓋就睡著了。睡夢朦朧之際,隱約聽見馬蹄聲起,她拔劍起身,撩開帳門,齊風單膝跪在門口,向她稟報:“三虎寨的匪徒來?劫營了。”

    華瑤失笑:“還真來?了?這幫畜牲。”

    “人不?多,”齊風說,“兩百多個匪徒,高手約有十人。”

    華瑤出來?一瞧,那一幫匪徒已經落了下風。他們跌進了山間的兩處陷馬坑,連人帶馬被尖銳的竹棍扎穿,另有十位高手被謝云瀟制服,死的死,殘的殘,不?剩幾個活口了。

    “挑幾個會喘氣的,”華瑤下令道,“我要?好好地審問他們。”

    齊風抬起雙手,一左一右抓來?兩人。此二人落到華瑤腳邊,還沒講幾個字,就流了滿嘴的血,進氣遠比出氣多。

    華瑤看向謝云瀟,謝云瀟解釋道:“我一夜未眠,下手不?分輕重,請您見諒。”

    華瑤糾正道:“你不?是?一夜未眠,是?整整一天兩夜,鐵打的骨頭也要?散架了。你快去睡覺吧,這里交給我就行了。”

    謝云瀟劍刃上的血痕未干。他收劍回鞘,對華瑤說:“二更?天時,兩名騎兵擅自外出,順著林中小徑一路向北,剛好撞見三虎寨的巡夜人。那兩名騎兵逃回營地,暴露了行蹤,引來?這一批匪徒,其?中不?少?人掉進了你預先布置的陷阱里。或許他們還有援兵,你務必小心行事。”

    天光暫未大亮,重重的霧氣繚繞著奇峰怪石,霧中的微弱燈火閃爍著,仿若天際的寒星。連綿的山巒、幽深的密林都?藏在茫茫霧色里,暗伏殺機。

    華瑤心跳稍快。

    她忽然想通了一點——寨子里的土匪人數,恐怕比秦三的兵將人數更?多,正因為此,秦三才會認為,華瑤和謝云瀟都?會在土匪的手上落敗。換言之,土匪的兵力,約是?華瑤的十倍有余。

    第88章 桂棹蘭橈縱蕩 見她衣裙擺蕩

    華瑤定了定神?, 親自檢查尸體,意外發現四個活口。那四人的傷處不在要害,沒有?性命之憂。華瑤就把他?們交給了謝云瀟的侍衛, 命令侍衛仔細審問。這些侍衛出身于?涼州軍營, 能從羯人的嘴里套出消息, 對付幾個沒見過世面的山賊, 自然不在話下。

    午時過后, 侍衛來報,土匪寨子里共有?五千七百人, 首領名叫袁昌, 年過四旬, 膝下有?兩兒一女,俱已成婚。

    袁昌原本?是滄州三虎寨的小頭目。兩年前?他?攜家帶口逃到了虞州, 新建了一座寨子。起初寨子里只有?兩百多人。隨后袁昌賄賂了山海縣的官員,靠著拐賣人口、強占田產、經營賭館、興建寺廟,把生意做大了,手下人也就越來越多了。

    華瑤聞言,感慨道:“原來土匪還?會興建寺廟。”

    白其姝平靜道:“先前?您也說過, 山海縣的老百姓, 每天都?要去?求神?拜佛,捐一筆香火錢。老百姓白給的銀子, 誰不想要?假如我是土匪, 我也會想方設法地興建寺廟,大把撈錢。”

    “白小姐, ”金玉遐忽然提醒道,“舉頭三尺有?神?明。”

    白其姝輕蔑地一笑:“你師姐都?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怎么你比她還?迂腐呢?別?跟我說什么天理昭彰, 老掉牙的破爛玩意兒,我沒空聽。咱們撈點錢而已,礙著誰了,你管好自己的嘴,別?再說那些煞風景的話。”

    篝火的紅光照在白其姝的臉上,她雙眼?也隱現暗紅,陰森森地盯著金玉遐,仿佛金玉遐是一塊阻礙大業的攔路石。

    金玉遐面不改色:“在下不才,有?個愚見。虞州自古是豐腴之地,山海縣緊鄰渡口、礦產豐厚,本?該是一片富庶之區,可惜山海縣的縣民大多家境貧寒,究其原因,便是他?們崇信佛法、不事勞作,把全部的念想寄托給了神?佛,與其在山海縣興建寺廟,倒不如,利用縣民的信仰……”

    他?端正地跪坐著,一板一眼?地說:“假稱公主是神?女降世,拯救萬民,恩澤萬民。”

    “不錯,此?計甚妙,”華瑤若有?所思,“皇帝容不下我,我遲早要造反。我可以把山海縣當作老巢,先后攻陷秦州、岱州、康州,再聯合涼州、滄州,順順當當地做一個北方王。”

    金玉遐附和道:“殿下圣明。”

    他?得了華瑤的稱贊,卻沒有?絲毫的驕傲,仍然低眉垂首、屈膝跪坐,神?態舉止甚是謙遜。他?出身于?大梁朝聞名百年的世家,他?的先祖也曾輔佐女帝登基,算是大梁朝的開國功臣,正如百年之前?的先祖一般,他?畢恭畢敬地侍奉著自己的君主。

    “別?跪了,”華瑤囑咐道,“這里沒有?外人,你怎么舒服怎么坐吧。”

    金玉遐卻說:“多謝殿下關?懷,我跪著就……”

    “就很舒服,”白其姝補完了他?的話,還?幫他?說,“有?些人天生就喜歡跪著。”

    華瑤掃了白其姝一眼?。

    白其姝立即咬唇,唇瓣比秋日的海棠更紅,即便心里有?千萬個不愿意,她嘴上還?是退讓道:“我口不擇言,多有?冒犯,還?請金公子原諒。”

    金玉遐好像一點也不介意似的,對她報以一笑。

    白其姝更是煩得不得了,順手往火堆里扔了一把干柴。在她看來,當務之急,便是盡快奪取土匪寨,但她和金玉遐都?沒有?確切的計策,仿佛兩個懦弱無能的庸臣。如果杜蘭澤在場,杜蘭澤必有?辦法——這個念頭一跳出來,白其姝的一雙柳眉就皺得更緊了。

    她為?什么要想著杜蘭澤?!

    她的思緒被“杜蘭澤”三個字徹底地攪亂了,她想念她、惱恨她、牽掛她、還?有?點嫉妒她,各種矛盾的念頭都?在她的心里亂撞,她淺吸了一口氣,把目光轉向華瑤。

    華瑤輕輕地拍了一下手:“昨天夜里,有?兩個騎兵外出探路,意外暴露了行蹤,惹來土匪的偷襲。”

    木柴被猛火燒得噼啪作響,白其姝一邊撥弄煙灰,一邊嗤笑道:“那兩個騎兵,恐怕是秦三的親兵吧,他?們想偷跑出去?,給秦三通風報信。”

    華瑤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

    白其姝撫平了自己的衣袖,華瑤斜倚著她的肩膀,自言自語道:“眼?下,我們的隊伍里一共有?四百一十?個虞州騎兵,其中又有?多少人是秦三的親兵?他?們在暗處,我們在明處,說不準什么時候,他?們就會捅我一刀。”

    金玉遐略一思索,忽然覺得背后發涼:“秦三的心腸,竟是如此?歹毒。”

    “她很聰明,”華瑤輕笑道,“真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金玉遐沉默不語,華瑤又問:“你害怕嗎,金公子?”

    山洞里驀地寂靜一瞬,蕭蕭瑟瑟的冷風吹過金玉遐的耳畔,他?面不改色,仍然坐得筆直,周身如有?浩然正氣:“我當然是不怕死的,只怕拖累了公主的大業。”

    華瑤鼓掌道:“好樣的,真

    是好氣節!”她交握雙手,聲調漸低:“我現有?一計,要你們二人助我一臂之力。倘若一切順利,我們可在七日之內,攻破那個土匪寨子。”

    *

    土匪寨的別?名是“黑豹寨”,只因寨主袁昌養了一頭兇狂的黑豹。

    寨子里的紀律十?分嚴明,所有?人都?必須恪守上下尊卑的規矩,奉袁昌為?主,稱他?為?“袁天王”。凡是不尊敬“袁天王”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會被袁昌殺了喂豹子。袁昌擺明了要做黑豹寨的土皇帝,也照搬照用了“不敬皇族是死罪”的大梁朝鐵律。

    袁昌麾下還?有?一個幕僚,名為?賀鼎。

    據說,賀鼎原本?是虞州聞名遐邇的名士,卻因年少賭博而散盡家財,他?走投無路,萬不得已,投靠了袁昌,被袁昌封為?“賀先生”,奉命打理袁昌在山海縣一帶的生意。

    白其姝告訴華瑤:“袁昌本?是滄州人,必然會遵循滄州的習俗。在我們滄州,每年正月的上元節之前?,生意人都?得去?自家的商鋪查賬,順便置辦一批年貨回家,討取新年的彩頭。”

    “原來如此?,”華瑤慨嘆道,“土匪也要過年啊。”

    當天中午,山中霧靄消散,萬里無云,碧空如洗,霜雪也漸漸地融化了,高峰上的視野尤其開闊。華瑤命令齊風把金玉遐送到險峻的峭壁上,俯瞰遠景。金玉遐也沒辜負華瑤的期望,極快地繪制了一張準確無誤的地圖。

    華瑤收到地圖,不忘夸贊道:“你的手藝,其實也挺不錯的。”

    金玉遐道:“殿下謬贊,相比于?師姐,我才疏學?淺。”

    華瑤忍不住調侃道:“你真是三句話不離你師姐。”

    金玉遐被她噎得啞口無言。

    華瑤朝他?一笑,又把地圖掛在軍帳中,與謝云瀟、白其姝商議了一會兒,根據地圖中的建筑所處方位、森林里的河流走向、車馬道的軌跡,推測出土匪進寨的幾條路線。

    “奪取土匪寨”的計策已經完成了第一步,華瑤卻高興不起來。她和謝云瀟的侍衛加在一起僅有?一百七十?人,無論如何,她都?得調用那四百一十?名虞州騎兵的兵力。

    經過一番思考,華瑤把騎兵均等地分作四隊,每隊大約一百人,其中三隊騎兵跟隨她伏擊土匪,另外一隊留守營地。而她自己那一百七十?名侍衛,也被她分為?四組,第一組的一百個精銳,留守營地,其余三組侍衛,每組二十?余人,插入騎兵隊伍。

    華瑤命令所有?騎兵統一著裝,再用泥土抹黑面容,便于?夜間?偷襲。她說得有?理有?據,眾人自然聽從,也都?相信她有?破敵之計。

    傍晚時分,華瑤、謝云瀟、齊風分別?率領一批人馬沿著三個方向外出探路。

    日落黃昏,晚霞烘染著繁茂的山林,鳥雀在其間?飛鳴,華瑤的心底卻是一片寂靜。她跳到一棵高大的槐樹上,極目遠眺,隱約瞧見數里之外的煙火。她立刻派出了兩個探子,約莫兩刻鐘之后,探子回來稟報道:“前?方不遠處有?一支商隊,正在林中生火,準備晚飯。”

    在這深山老林之中,怎么可能憑空冒出個商隊?所謂“商隊”,大概與黑豹寨相關?。

    華瑤輕聲問:“他?們一共有?多少人?”

    探子道:“一百零七人。”

    華瑤點了一下頭。此?時她的隊伍里共有?一百二十?人,其中一百人是虞州騎兵,僅有?二十?人是她信任的侍衛。

    華瑤跳下樹梢,做了個手勢,命令所有?士兵潛伏在道路兩側。

    不多時,斜陽西沉,山林昏暗不見光。華瑤屏息細聽,聽見車馬聲越來越近,距她僅有?幾丈遠,她驀地抽劍出鞘,翻手一道迅猛的寒光,劈向那一隊土匪的領頭者——此?人的武功不弱,反應也快,他?抬腿一縱,提氣暴喝道:“哪兒來的賊人!”他?奔向華瑤,要與她決斗。

    華瑤凌空一躍,大聲下令:“沖!”

    然而,跟隨華瑤一同奮勇殺敵的士兵,僅有?七八十?人,剩下那四十?余人,就像沒長耳朵一般,直挺挺地藏在樹林里,眼?睜睜地看著華瑤深陷苦斗。他?們的目光穿透樹葉的縫隙,分毫不差地落在華瑤身上,卻無一絲顧慮或尊崇,仿佛是一個又一個的窟窿,連通著陰曹地府,正等著她命喪黃泉。

    華瑤心下一驚。她還?沒想出對策,那些士兵又朝她放出暗箭,她躲閃不及,衣袖都?被箭頭刺破了。

    日他?爹的!

    秦三真想害死她!

    她一邊與土匪過招,一邊大喊道:“住手!別?打了!我與你們無冤無仇,也不想害了你們的性命!不如我們雙方都?放下兵器,好好地商量一番,怎么樣?!”

    這幫土匪何其兇殘?他?們根本?不聽華瑤的話,就像瘋了一般地狂砍。

    華瑤以一人之力,對陣十?人,還?要躲避空中的亂箭。她落于?下風,仍然處變不驚,面上沒有?一絲懼色。那些土匪見狀,便高聲恐嚇她:“老子先奸后殺!奸死你!!”

    華瑤置若罔聞。她飛身一縱,跳向半空,其輕功之高深,遠勝在場所有?人。眾多土匪只見她衣裙擺蕩,輕盈的身影轉瞬落在一輛馬車上。而她一甩袖袍,從馬車里抓出一個毫無武功的書生。她把劍鋒架在書生的脖頸上,粗魯地罵道:“不想他?死,就給我停手!”

    刀劍碰撞的聲音立刻停止了,華瑤又惡狠狠道:“我給你們送來了四十?個俘虜,你們抓不抓?他?們都?是虞州的官兵,秦三的部下,就藏在樹林里,臉都?涂黑了,朝著我們放箭,就等著我和你們兩敗俱傷之時,把我們一網打盡!”

    提起“秦三”二字,方才與華瑤爭斗的武夫就漲紅了一雙眼?,喊道:“抓!”

    此?時此?刻,忠于?秦三的四十?名騎兵已經亂了軍心。他?們四散逃跑,腳步雜亂無章。而土匪們揮臂縱刀,聽著近旁樹林里的聲響,輕而易舉地活捉了四十?多個騎兵,還?把他?們五花大綁,扔到了道路的正中央。

    “真是活該啊。”華瑤笑得輕快。

    她鋒利的劍刃還?壓在書生的脖子上,溫熱的呼吸灑在書生的耳邊。她見他?約有?三十?來歲,便也尊稱他?一聲:“賀先生。”

    她對他?低語道:“喂,你張嘴啊,你是啞巴嗎?怎么一直不說話呢?”

    第89章 羅裙散 詭計多端的公主

    華瑤念出“賀先生”的?大名, 在場的?土匪無不驚訝。

    “賀先生”本名賀鼎,乃是黑豹寨的?一名幕僚,聽命于寨主袁昌。不過袁昌的?幕僚多達二十余人, 華瑤與賀鼎從未見?過面, 如何辨別得出賀鼎的?身份?

    賀鼎便問:“你是誰, 為什么認識我?”

    天色黑了下來, 華瑤的?侍衛趁亂放飛一只獵鷹, 又點燃一支火把,跳躍的?火焰閃爍不定?, 映照刀刃的?點點寒光。那一廂的?土匪還把手按在刀柄上?, 仿若一群蓄勢待發的?猛虎, 銳利的?虎眼冷森森地盯著華瑤。

    華瑤眼波一轉,含笑道?:“我聽說了袁天王的?威名, 仰慕他?的?風采,自愿投奔他?……”

    躺在地上?的?一位騎兵忽然高喝道?:“她是公主!詭計多端!她的?駙馬武功蓋世,會害死你們?!!”

    華瑤大笑兩?聲,坦蕩道?:“你們?也都看見?了,這人是正兒八經的?官兵, 也是秦三?的?部下。既然秦三?要殺我, 我怎么可能是公主?!就因為我長得漂亮,官兵什么謊話都敢說, 真不要臉!干脆把官兵全殺了, 殺個痛快!我生平最看不慣這群官老爺!”

    “你……”賀鼎怒斥道?,“究竟是誰?!”

    華瑤毫不遲疑地胡謅:“我是秦州義軍首領的?女兒。”

    賀鼎半信半疑:“秦州義軍?”

    華瑤低低地笑了一聲, 那聲音鉆進賀鼎的?耳孔,使?他?毛骨悚然。她還說:“我爹派我攻占虞州。秦三?和葛巾奉了朝廷之命,招降我和我爹, 要我們?秦州的?義軍,來打你們?虞州的?山寨……”

    賀鼎卻說:“秦州的?義軍,最恨官府。”

    華瑤耳聽四路,眼觀八方。她仿照土匪的?腔調,暴躁地

    罵道?:“放屁!什么恨不恨、愛不愛的?!這破爛世道?,有奶便是娘!官府賞錢、賞糧、賞位子,誰不想要?我過夠了窩囊日子!!”

    她講完“窩囊”二字,賀鼎的?脊骨忽然繃直了。

    華瑤繼續說:“我爹動不動就殺人,仇人也殺,親人也殺,誰都不敢違抗他?……”

    賀鼎插嘴道?:“小姐,要不然,今天這件事兒,就當沒?發生過。這四十個官兵,我替你殺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互不干擾,如何?我得盡快回家,誤了吉時,可就麻煩了。”

    華瑤語不驚人死不休:“我打算派人傳信,傳給你們?寨主,就說你們?勾結了秦州義軍,計劃在上?元節當天,暗殺寨主。”

    土匪們?差點拔刀,賀鼎連忙喝止他?們?:“停手!”

    華瑤也喊道?:“滾遠點!!”

    土匪們?紛紛退后,幽靜的?樹林之中,空氣都浸滿了寒意?。

    賀鼎嘴唇微張,涼風倒灌他?的?唇齒,他?輕抽一口氣,溫和地笑了笑,才說:“寨主不會聽信你的?一面之詞。”

    華瑤威脅道?:“寨主是什么樣的?人,你最清楚。你在黑豹寨只待了一年多,他?跟你只有一年的?交情,他?對?你能有幾分信任?他?可是黑豹寨的?天皇,不敬皇族是死罪!你們?這一群人得罪了他?,不死也得掉層皮!”

    賀鼎噗哧地一笑:“姑娘小小年紀,有膽有謀,還有一條三?寸不爛之舌,若非你舉止粗俗,我真要懷疑你是不是公主?”

    “你自己呢?”華瑤低聲問,“你是虞州的?名士,出身于虞州的?書香門?第,按理說,我應該叫你一聲賀公子。”

    賀鼎打了個寒顫,華瑤嗓音更輕:“其實呢,我是來救你的?,我憐惜你的?才學,不忍心看著你被袁昌那個大老粗糟蹋。坊間?傳聞你少年好賭,賠光了家產……”

    她笑得涼薄:“我可不信。”

    賀鼎問:“你信什么?”

    華瑤答:“我信你家道?中落,被賊人強占了家產,你萬般無奈,只好落草為寇。”

    她一邊留意?著土匪的?動靜,一邊勸說賀鼎:“你想不想,殺了袁昌?”

    賀鼎既不拒絕,也不應允,只說:“袁天王對?我有恩。”

    華瑤繼續挑撥離間?:“他?對?你有恩,你給他?做了一年的?苦工,還不夠嗎?難道?你要一輩子做牛做馬,伺候這樣一個殘暴不仁的?主子?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賀鼎又問了一遍:“你真是公主?”

    華瑤答非所問:“你幫我殺了那四十個官兵,截獲他?們?的?兵器和馬匹,再把我當作俘虜,獻給袁昌……”她誠懇地提議道?:“你就說我是官家小姐,官兵護送我外出,正好被你抓住了。上?元節將至,你送一個女人給袁昌,合情合理。”

    賀鼎搖頭?:“你會武功,他一眼就能看穿你的計謀。”

    華瑤閉目養神,漸漸調整了吐息,若不仔細觀察,極難發現她有內功——此乃皇族的絕學,密不外傳,賀鼎略有耳聞。今日他親眼所見,難免低嘆:“哎,造孽啊。”

    華瑤反問道:“你還不動手嗎?”

    賀鼎打了個響指,意?為“殺盡俘虜”。那一群土匪手起刀落,躺在地上的四十個騎兵全被土匪斬斷了脖頸,血濺三?尺,落得個身首分離的?下場。

    華瑤收劍回鞘。土匪們?向她攻來,賀鼎大吼道?:“她是袁天王的?女人!我會把她獻給袁天王!你們?誰敢造次!不要命了?!”

    “對?呀,”華瑤撩起車簾,大大方方地坐上?馬車,“我爹是秦州義軍的?首領。我做了袁天王的?女人,秦州和虞州就連在一起了,多大的?好事!你們?統統有賞!”

    土匪們?提刀而立,終是不敢輕舉妄動。他?們?繳獲了騎兵的?四十多匹駿馬,還把騎兵的?無頭?尸體搭在馬背上?,牽著韁繩,慢慢地走回寨子。

    天氣苦寒又陰森。荒土堆砌的?道?路上?,撒滿了枯黃的?落葉,車輪碾過時,便有悉悉索索的?響聲。這一條長路蜿蜒無際,華瑤靜坐在馬車內,挑起窗紗,警惕地觀望車窗外的?夜景,忽有一道?黑影在樹林間?一閃而過。

    華瑤眨了眨眼睛,認出謝云瀟的?身形。

    不久之前,華瑤的?侍衛放出了一只涼州獵鷹。那涼州獵鷹的?主人,正是謝云瀟的?侍衛,獵鷹把謝云瀟一行人引到了華瑤的?附近,華瑤心中暗道?:破釜沉舟,此戰必勝。

    *

    夜半子時,賀鼎率領眾人,不緊不慢地走進了黑豹寨。

    這一座寨子,竟有三?重圍墻,每一重圍墻又包含三?道?石門?,每一扇門?的?門?內、門?外都有十個壯漢把守,戒備森嚴、規矩繁多。

    華瑤低眉垂首,亦步亦趨地跟緊賀鼎,隨他?一同穿過層層關卡,步入一座燈燭通明的?大廳,黑豹寨的?寨主袁昌正坐在廳堂最高處。他?的?座位是一把福紋檀木椅,鋪著一層野棕熊皮,而他?穿著一身藍緞錦袍,長發編成一條大黑辮子,盤在頭?頂,顯得他?的?腦袋更大、更方。他?臉盤圓胖,好像虞州特產的?烙餅,五官全無一點可取之處,唯獨雙目中精光熠熠,引人深究。

    華瑤把頭?低下去,雙膝跪地,還沒?來得及開口,那一廂的?賀鼎就高喊道?:“啟稟天王!微臣在路上?遭遇伏擊,幸有天王保佑,臣等殺死四十名騎兵,繳獲四十匹戰馬,還活捉了這女人!她是公主!正兒八經的?公主!來剿匪的?公主!!”

    華瑤愣了一瞬,心底暗罵道?,書生誤國!

    這賀鼎的?骨頭?之軟,真是華瑤生平見?所未見?!

    袁昌手握兩?只玄鐵打造的?核桃,悠哉悠哉地走下臺階,單憑他?的?步法,華瑤便猜到了他?的?武功在她之上?。

    華瑤依舊平靜,一句一頓地說:“天王在上?,請您明察,賀先生欺騙了您,那四十七名騎兵,全是秦三?的?部下,小人把他?們?引到賀先生的?面前,只是為了向您投誠。”

    她恭恭敬敬地伏拜在地:“秦州義軍的?首領,乃是當朝二皇子殿下。他?坐擁二十五萬兵馬,與山海縣隔江相望。小人是二皇子殿下的?侍女,奉命來給您送信……”

    她一邊說話,一邊從袖中取出一封蓋了印泥的?密信、一枚碧綠的?翡翠戒指,端正地擺在地上?:“這是二皇子殿下委托小人交給您的?信物。”

    賀鼎立即爬了過來:“此女謊話連篇,虛偽狡詐,請天王千萬小心!”

    袁昌細細地打量華瑤全身上?下,問她:“可還是處子?”

    華瑤面不改色,緩聲道?:“等您讀完了信……”

    袁昌揮手一個巴掌狠狠地扇過來,即將拍到她的?臉蛋,但她的?身影驀地一閃,幾乎是一瞬間?消失在袁昌的?視野中。

    袁昌勃然大怒,喚來十幾個暗衛,吼道?:“抓住那女人!”

    “我是二皇子的?使?臣!”華瑤疾速奔走于房梁,邊跑邊喊,“您先看一眼信!二皇子送來的?戒指價值萬金!您若答應合作,二皇子還有重禮答謝!我這條賤命不值錢,您和二皇子的?大業要緊!!”

    華瑤驚訝地發現,房梁也是石頭?雕琢而成。她原本打算放一把火,燒掉土匪的?老巢,如今這條路行不通了,她調用全身的?功力,猛地沖出一扇窗戶,躍向房頂,四面八方都有幾位高手向她沖來,對?她下了死手。

    她大喊道?:“袁天王只讓你們?抓我,沒?讓你們?殺我!我今晚還要侍寢!!”

    其中一名高手大笑道?:“袁天王就喜歡寵幸血淋淋的?女人!”

    真是可怕!

    這一窩土匪,簡直喪心病狂!

    華瑤跳到半空中,吹響一聲悠長的?口哨,被土匪繳獲的?官家戰馬忽然發了瘋一般,馱著尸體在空曠的?校場上?橫沖直闖,當場撞死了兩?三?個人。

    正在此時,守城的?哨塔傳出急報:“上?萬名官兵來攻城了!”

    第90章 錦帶浮沉 “您好心急啊,官爺。”……

    黑豹寨的外圍共有四?座石砌的哨塔, 分別朝向東、南、西、北四?個

    方位,其中位于東南方位的兩座哨塔已被謝云瀟攻占。

    趁著夜黑風高,謝云瀟和齊風分別帶兵殺掉了守塔的土匪, 各自把持著一座哨塔, 占據著高處的優勢, 放箭射殺守城的人馬。

    謝云瀟曾經在岱州、涼州二地多次參與剿匪, 活捉俘虜數百人, 早就熟練地掌握了三虎寨的暗語。西北哨塔的哨兵按照節拍敲響了戰鼓,謝云瀟略作思索, 便也開始鳴鐘擂鼓, 傳達暗號:“上萬名官兵正在攻城!”

    黑豹寨內部的土匪辨不清鼓聲?的來源, 只?知道城墻周圍堆滿了尸體,四?面八方都是嗷啼聲?和喊殺聲?, 頓時慌了手?腳,跑去袁昌的面前奏報:“幾萬個官兵來攻城了!”

    此時的袁昌才剛看完華瑤留下的那封信,又撿起了隨信附贈的一枚翡翠戒指。

    這戒指的材質是極其珍貴的碧煙翡翠,做工十分精細,握在手?里, 溫潤無比, 滑而不膩,比美人的肌膚更細嫩, 真讓袁昌愛不釋手?。他從未見過?這般玄妙的珍寶, 便料定?了此等珍寶必是萬中無一的貢品。

    袁昌戴好戒指,拿起一把鐵柄鐵刃的九環大刀, 大步流星地走向校場,絲毫沒有驚惶,邊走邊喊道:“憑他一萬官兵!能奈我何!”

    四?十多匹戰馬都在校場上狂奔。袁昌甩出一記刀光, 立即斬殺了六匹戰馬,馬尸和人尸的殘塊橫七豎八地灑了一地,鮮紅的血液四?濺開來,被風一吹,滿場一片血腥味。

    袁昌心頭略感煩悶,前方又傳來急報:“大事?不好!天王!官兵攻破城了!官兵攻破城了!!”

    黑豹寨共有三重城墻、九道城門。袁昌并未細想,就大吼道:“哪道城門破了!你小子滾出城外!給老子看清楚了!!”

    天穹依舊暝暗,黑豹寨的號角連天,袁昌的十幾個屬下仍在追殺華瑤。

    華瑤卯足了勁,騰身飛馳,路過?校場邊一排茅廬的屋頂,草梗被她踩得吱吱作響。她找準機會,扔出一支火折子,瞬間?引燃了茅草,升起一陣陣的煙塵之氣,袁昌對她破口大罵:“賤婦!抓到你就把你凌遲!”

    華瑤大聲?道:“袁天王!我本?想投靠你,可你非要殺我,我不得不自保!官兵都打進來了!誰想死啊?!”

    戰鼓之聲?越來越猛,黑豹寨守城的兩百多個土匪都被斬殺殆盡,數十人在城外高喊:“官兵殺進來了!”袁昌才察覺寨子里有奸細,一怒之下砍殺了十幾個報信的哨兵。他雖是黑豹寨的寨主,卻很少與官兵交戰,因他早就用錢買通了山海縣的知縣葛巾,把山海縣的油水刮得干干凈凈。

    袁昌曾經在秦三的手?里吃過?虧,卻沒聽說過?哪個將軍比秦三更英勇、更兇猛。他以為秦三再?次領兵來戰,一時顧不上華瑤,心中暗道:此女膽小如鼠,不敢與任何人過?招,只?是一味地逃命,輕功稍微厲害了點,內功粗陋得很,算不得武功高手?。

    袁昌便喚來四?個親隨,命令道:“活捉那個賤婦,將她洗剝干凈,拴在大堂的木柱上,等我回來享用。”

    親隨異口同聲?道:“屬下領命!”

    袁昌帶領其余一眾親隨,趕赴東門的城墻,迎面劈來一道銀亮的劍芒。他扭身躲閃,眼角余光瞥見一位美的不似凡人的公子,他不由得笑道:“哪兒來的小白臉?!”

    謝云瀟道:“來看你送死。”

    袁昌還未追上謝云瀟的身影,冰冷的劍尖就沾到了袁昌的頭頂,其速絕快,其勢絕刁,激得袁昌汗毛倒豎。他掄起大刀,使盡全?力,只?來得及用刀背抵擋謝云瀟的進攻。

    謝云瀟收劍躍起,那劍鋒發出龍嘯般的顫鳴,震得袁昌雙耳發麻。袁昌腳下一個踉蹌,連忙穩住身形,城墻底下還有一群兵丁聲?嘶力竭地狂喊:“袁天王負傷了!袁天王負了重傷!”

    黑豹寨內火光四?起,軍心已亂,袁昌鞋底猛踩石墻,急縱而躍。他一眼望見遠處的華瑤打開了城門,似要逃竄,數百名身披甲胄的騎兵從東、南兩路進城,如入無人之境,以長?戟戳刺寨子里守門的弟兄。

    袁昌心知自己不能再?與謝云瀟纏斗,當即發令道:“護我撤退!”

    謝云瀟帶來了十多名侍衛,這些侍衛原本?是涼州軍營內千里挑一的高手?,曾在涼州邊境追隨戚歸禾出生入死,負傷流血也不后退半步。眾多侍衛冒死追襲袁昌的屬下,牽制他們的動作,謝云瀟瞧見袁昌刀法中的破綻,急掠而至,劍尖刺入袁昌的脊骨,碾得他骨骼粉碎,鮮血直流。

    袁昌回身暴起,縱刀斬去,大罵道:“賤貨!你找死!!”

    謝云瀟避過他這一招,劍風狠劈他的肩膀,頓時劈斷了他的肩骨,他雙腿失力,跌落在地。謝云瀟的劍刃緊貼他的脖頸,威脅道:“下令停手?,我放你一馬。”

    袁昌吐出一口污血,才說:“停手?。”

    謝云瀟冷冰冰道:“大點聲。”

    袁昌吼道:“眾人聽命!停手?!”

    此地鄰近東邊的城墻,墻下站著三十七名武功高手?,均是黑豹寨的頂梁柱,也是袁昌的貼身護衛。他們大多只?受了一點輕傷,至少能再?戰一天一夜,袁昌一再?命令他們“停手?”,他們不敢收刀回鞘,只?是站在原地,充滿戒備地盯著謝云瀟。

    雙方劍拔弩張,又一場惡斗一觸即發。

    謝云瀟強忍著自己對袁昌的厭惡,提議道:“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我本?也不想殺你,你愿不愿意談和?”

    袁昌試探道:“你從哪里來?”

    謝云瀟用三虎寨的黑話答道:“來時無雨,去時無風。”

    袁昌又問:“哪座山頭?”

    謝云瀟道:“滄州野狼山。官府不仁,逼我上山,你殺牛羊,我曬漁網。”

    袁昌擠出一個笑:“同是道上的兄弟,為何突然打了起來?您要是早點兒說清楚,咱們兩邊都不至于折損兄弟。”

    冷硬的劍刃緊挨著袁昌的頸部,袁昌呼吸越發沉重,只?怕謝云瀟一劍斬下他的頭顱。謝云瀟不緊不慢地說:“秦州義軍被朝廷掌控,派兵攻打滄州的兄弟大本?營。秦州義軍二十五萬人,首領是當朝二皇子,他們的兵馬近來在虞州出沒,強搶過?往的商隊,你和他們有沒有關系?”

    “風雨樓一案”幾乎傳遍了整個虞州,為此,葛巾多次傳信給袁昌,質問他是否在風雨樓犯了案。

    袁昌被葛巾吵得心下躁怒,大半個月沒再?看過?葛巾送來的信件。如今聽完謝云瀟的話,袁昌滿心狐疑,拖動手?臂,露出右手?一枚戒指:“二皇子的侍女就在我的寨子里……”

    謝云瀟下令道:“帶她來見我。”

    “好說,好說,”袁昌喚來十名屬下,“你們帶人去搜尋……”

    話音未落,華瑤自己顛兒顛兒地跑了過?來。她臉上被火光照得紅撲撲的,雙眼亮得驚人,直勾勾地盯著謝云瀟,仿佛第一天認識他似的,客客氣氣地說:“見過?官爺。”

    謝云瀟挑起華瑤束腰的錦帶,華瑤輕輕一笑:“您好心急啊,官爺。”

    袁昌初見謝云瀟這幅模樣,還以為謝云瀟練的是無情劍,怎奈這小子也是個急色的。即便這小子真是滄州三虎寨的狠角色,袁昌也只?想找個機會殺掉他。

    土匪的鮮血流到了華瑤的腳邊。她踮起腳尖,退到一旁,輕聲?問謝云瀟:“您的這把劍,為什么一動不動呢?”

    謝云瀟道:“我正在與袁寨主談和。”

    袁昌道:“是,是。”

    華瑤又問:“你們談完了嗎?”

    謝云瀟道:“快了。”

    華瑤看向謝云瀟,提議道:“官爺一路奔波,多有辛苦,要不這樣吧,就讓袁天王下令開辦宴席,款待您和您的部下,大家化干戈為玉帛,凡事?好商量,您意下如何?”

    袁昌受了重傷,內力大損,必須盡快休養。華瑤的這句話,對袁昌而言,可謂雪中送炭,他立即答應道:“好,好,就依照姑娘說的來辦。”

    袁昌試著推開謝云瀟的劍,那劍鋒紋絲不動。袁昌只?得嚴令自己的親隨收刀回鞘,全?部撤走,又傳令一群奴婢馬上籌辦豐盛的宴席,并說:“誰要是傷了咱們滄州兄弟一根汗毛,按寨規處置……割頭剁臉!”

    “可以,”謝云瀟也收了劍,“我信你的誠意,你最好別跟我耍花招。”

    *

    當夜的黑豹寨燭火通明,鑼鼓喧天,宴廳內張燈結彩,簡直比過?年還要熱鬧。距離宴廳的前門不遠處,擺著一座紫金銅爐,其中燃著清淡的香料,煙色飄渺,如紗似霧。

    謝云瀟帶著華瑤、白其姝、齊風等人一同進門,白其姝一眼看穿那正

    在燃燒的香料是滄州特產的毒物?,或許還是白家人親手?賣出去的。白其姝想笑卻沒有笑,只?從腰間?錦囊中取出兩枚藥丸,以袖擺作為遮擋,偷偷把藥丸投入銅爐的漏孔。

    華瑤問她:“你有把握嗎?”

    白其姝報以一笑。

    華瑤又用密語說道:“滄州白家和三虎寨來往緊密,這是你告訴我的消息。據我觀察,袁昌依然遵循滄州的規矩,你應該對他的手?段了如指掌。”

    “自然,”白其姝道,“請您放心。”

    華瑤道:“對你,我一向放心。”

    白其姝以袖遮面,悄聲?回答:“我向您保證,這個破寨子里,得罪過?您的人,全?都會死得很慘。”

主站蜘蛛池模板: 成人国产午夜在线观看|久久综合九色综合97欧美|99视频免费观看|久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毛片|久久99精品国产99久久|天堂成人国产精品一区 | 日韩精品成人=av|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亚洲精品国产综合久久一线|国产三级=aV在在线观看|GV无码免费无禁网站男男|欧美videos另类极品 | 亚洲=av无码=av另类专区|久久日韩精品无码一区|日韩精品中文在线|久久精品国产综合|c=aoporm超碰国产牛牛|九色国产蝌蚪视频 | 韩国日本一区二区三区|91视频老司机|成人丁香社区|国产精选久久久久久|狠狠色噜噜狠狠狠狠888米奇|首页视频蝌蚪九色 | 国产最新在线观看|久久黄页|在线不卡日本v二区707|成人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欧美又粗又大色情hd堕落街传奇|免费观看全黄做爰的视频 | 一级国产性感片|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观看网站上|日韩欧美亚洲天堂|亚洲无码在线观看色网视频|亚洲国产午夜精品理论片|天天干伊人 | 中文字幕一级毛片|538精品视频在线|www亚洲|白丝=av片|网友自拍=av|男人边吻奶边挵进去视频 | 国产=a三级三级三级看三级|不卡中文|国产免费午夜福利757|h在线视频|熟女人妻=aV完整一区二区三区|J=aP=aN白嫩丰满人妻VIDEOS | 亚洲春色综合另类网蜜桃|日韩特一级|深夜福利国产精品|欧美黑人大战白嫩在线|久久久精品2019免费观看|#NAME? 日日婷婷夜日日天干|精品一区二区观看|亚洲热热色|一区二区欧美国产|自拍一二区|毛片无限看 | 亚洲αv久久久噜噜噜噜噜|国产乱码精品一区二区三|哈哈操影院|#NAME?|国产看片网址导航|欧美V亚洲V日韩V最新在线 | 蜜桃=av久久精品人人槡|国产一区二区不卡|色偷偷青青草|欧美精品成人一区二区在线观看|人妻妺妺窝人体色WWW聚色窝|欧美黄色免费视频 | 日韩美女啪啪|911久久|国产男女性潮高清免费网站|亚洲国产精品精华液=ab|国产精品视频自拍|毛片在线观看视频 | 亚洲精品久久久久久无码色欲四季|成年人黄色=av|麻豆精品久久久久久久综合|亚洲国产日韩欧美在线|国产传媒懂得|亚洲综合色婷婷七月丁香 | 国产波霸爆乳一区二区|尤物在线网址|黑人干白妞|精品一卡2卡三卡4卡免费视频|亚洲欧美VR色区|国产性=av | 国产麻豆另类=aV|极品久久久久|桃花色综合影院|国产夜恋视频在线观看|美女=av免费在线观看|久久久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 亚洲妇女多毛撒尿XXXⅩ|黄色毛片黄色毛片|公和我做好爽添厨房|日本韩国最新免费观看|日本=a∨精品中文字幕在线|国产免费拔擦拔擦8X高清在线 | 黄网站免费视频|国产精品蜜月=aⅴ在线|精品免费视频一区二区|成人三级毛片|亚洲人=a|欲求不满放荡的女老板bd中文 | 亚洲另类欧美综合久久|天天澡夜夜澡人人澡|最近免费中文字幕完整视频|精品bbwbbwbbwbbwbbwbbw|色婷婷五月另类综合视频在线|黄石第五季第9集回归 | 欧美色欧美亚洲日韩在线播放|99久久久久99国产免费=aV|午夜免费片|日韩一区二区三区久久|婷婷色色狠狠爱|69=av在线观看 | 久久99香蕉|中国XXX农村性视频|亚洲=aV日韩=aV男人的天堂在线|国产v亚洲v天堂=a|亚洲|这里只有精品在线播放|三年片在线视频中国 | 天天综合网天天综合色|#NAME?|无套内谢少妇毛片=a片软件|小12箩利洗澡无码视频网站|99久久免费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免费在线 | 羞羞涩涩网站|亚洲高清免费看|色爱天堂|国产一级无码片在线观看免费|91=av视频观看|推川悠里在线观看=av影片 | 国产高跟丝袜脚交视频|最短的距离是圆的高清在线观看|一区二区三区视频播放|国产精品黄页在线播放免费|#NAME?|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中文 | 东京热TOKYO综合久久精品|99ri=av国产精品|欧美日本韩国一区二区三区|色综合久|麻豆精产国品一二三产区|97视频在线观看免费 | 美女=av影院|惊弦45集全免费815|日本免费人成视频播放|欧洲一区二区三区精品|亚洲国产精品久久无码中文字|欧美刺激性大交 | #NAME?|人妻被按摩师玩弄到潮喷|我要一级毛片|国产精品一品道加勒比|亚洲黄色自拍视频|欧美久久免费 | 家庭午夜影院|chinese老熟妇老女人hd|欧美成性色|中文字幕无码=a级毛片观看|日本在线观看中文字幕|久久国产精品偷导航 | 日本最新免费二区|亚洲无人区一区二区三区|1769国内精品视频在线播放|色姑娘天天干|日本ssswww|国产vps毛片 | 视频麻豆|91嫩草在线免费观看|久久国产午夜|黑人与日本少妇J=aP=aNESE|免费大片黄在线观看|91色一区二区三区 | 亚洲日本乱码一区二区产线一∨|我要看WWW免费看插插视频|老师课后辅导乳揉搓H在线观看|视频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中文字幕在线资源|精品国产第一页 | #NAME?|天天澡天天弄天天摸|欧美日韩爱爱|亚洲欧美成=aⅴ人在线观看|久久青草伊人|日韩亚=av无码一区二区三区 | 97成人超碰免|欧美综合视频在线观看|强被迫伦姧惨叫在线视频|亚洲=aV成人无码网站大全|91精选日韩综合永久入口|欧美精品一区二区三区高清=aⅴ | 台湾久久网|99久久精品免费看国产四区|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视频观看|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在线免费视频|红桃视频二区|国产久艹视频 | 色妹子影院|国产福利在线永久视频|国产精品日韩精品|天堂在线99香蕉在线视频|日本欧美一区二区免费不卡|少妇人妻在线无码天堂视频网 | 日韩亚洲欧美中文字幕|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亚洲调教|5060网永久免费=a级毛片|人妻少妇久久久久久97人妻|国产成人无码=a区视频在线观看|欧美理论视频 | 亚洲激情在线观看视频|一区二区和激情视频|亚洲男人的天堂色偷免费|女人被爽到高潮视频|久操社区|亚洲无色 | 天天看片导航|又粗又猛又黄又爽无遮挡|人妻无码专区一区二区三区|国产l精品国产亚洲区久久|少妇被又大又粗猛烈进出视频|国产精品夜色一区二区三区 | 成人免费=av在线播放|国产CHINESEHDXXXX宾馆TUBE|夜夜夜夜夜夜爽噜噜噜噜噜噜|午夜理论在线观看无码|亚洲人ⅴs=aⅴ国产精品|91免费影视 | 91毛片在线观看|人妻=av无码系列一区二区三区|国产乱在线|西西人体www大胆高清仙踪林|九一在线免费观看|精品国产专区 | 午夜特片|中文久久久久|亚洲精品美女色诱在线播放|大地资源在线观看视频在线|99久久婷婷国产综合精品免费|豪放女大兵免费观看bd www欧美精品|成全在线观看免费高清动漫|富婆推油偷高潮叫嗷嗷叫|久久做受WWW|韩国羞羞|日韩亚洲欧美中文三级 | 白浆视频在线观看|亚洲国产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一二三四在线观看免费高清视频|国产又黄又爽又刺激的免费网址|免费观看成人毛片=a片入口少|美女亚洲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