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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

    沒有人回應。惡魔也不期待有人回應。

    克勞利控制不住地咧開了嘴角,起初的時候,還是壓抑在喉嚨間的輕笑,慢慢地,則變成了張揚的狂笑。

    他笑得如此夸張又突然,簡直像是舞臺表演中的小丑。

    這癲狂的表現明顯嚇到了主導的“大腦”,所有逼近的黑/幫成員都猶疑著、但是又整齊劃一地停下了腳步。

    說來也好笑,他們倒是比那些嗤之以鼻的條子們還要“軍紀嚴明”了。

    【他們】的話語依舊是群體的和聲,具有回音一般的效果,“你這瘋子在怪笑什么?我們這里多的是彈藥,你想嘗嘗它的味道嗎……你背后藏了什么?炸彈嗎?我勸你聰明一點,就算你死在這里,企鵝人也會找出你的家人、你的愛人、你的朋友,把所有你在乎的人都送下去陪你的!”

    說話的同時,他們舉起槍抬了抬,示意著威脅。

    “不、不,你不明白。我只是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男人摘下了墨鏡,露出那雙可怕的豎瞳眼睛,“怪不得你要采取這樣低效率的辦法……這不是因為你能力的本質屬性,而是在掩蓋你的真實目的。”

    他這話里,用了不同的“你”字,但是企鵝人的小嘍啰們聽不出來其隱意。

    “你在胡說些什么?”【他們】回應道,“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精神病!站在那里不要動!要是你敢動一根指頭,我就開槍了!”

    “和你們比起來,我感覺我的精神狀態還是蠻健康的。”克勞利聳了聳肩,做準備一般扭動著脖子和關節,“既然這樣,我也不用擔心你們的身體破破爛爛了——畢竟,你們離死也不遠了啊。”

    離得遠時,德斯蒙特沒辦法在錯綜復雜的哥譚市里找到羅拉游蕩的靈魂,但是當距離拉近,他的直覺就會為他指明方向——通常而言,這種感應是雙向的。

    他能“發現”羅拉的同時,羅拉自然也注意到了他。

    這種聯系不是單單的感應,而是來自于靈魂深處的“相同”,又或者說,是羅拉被他感染的那部分。就像是分裂后的病毒依舊會記得母體那樣。

    但是,黑發青年偏了偏頭,為什么她沒有朝著相反的方向逃開呢?

    雖然這樣對他的目的更加有利就是了。

    “發生了什么?”彼得看著停下腳步的同伴,警覺地問,“你沒找到羅拉嗎?還是她已經遠離這個地方了?”

    聽過德斯蒙特寥寥幾句的評述過后,蜘蛛俠就明白了目標的威脅性:她殺的那些人先暫且不談,主要是其狠毒手段里體現出的詭異能力,這是在叫人心驚。

    對于大多數不了解魔法的人——包括他自己——來說,怨靈都是無解的存在。

    他們可以做到真正的來去無蹤,更掌握著抵抗不了的殺人手法。在這無生命的“生命形態”的面前,普通的人類直至死亡,都不明白其死因為何。人類是他們砧板上的魚肉,卻甚至不知刀來向何處。

    所以,他才會自告奮勇,提議德斯蒙特在“談判”的時候,帶上自己……至于另一部分原因,他瞥了一眼反常地神采奕奕的麻花辮少女,只能算是添頭吧。

    他總不能讓朋友變成人人喊打的罪犯,而且,他更不想讓羅拉的惡行上升一個水平。

    德斯蒙特的聲音帶著困惑,眉間的褶皺明顯凹陷進去,“羅拉沒有離開……她在等著我們。但是,好像不止她一個……”

    “還有你說的那個惡魔,克勞利嗎?”寵物手牢牢地攀附在溫斯蒂的肩膀上面,使畫面顯得無比詭譎。如果此時有無辜路人瞧見,指不定會被嚇到心理咨詢室,為醫生們創收。

    “他的確在那里,我打電話確認過。不過……不,沒什么。”德斯蒙特遲疑了一會,最終收回了他沒有根據的懷疑。

    隨著周邊無關行人的減少、路徑越來越遠離市中心,他們已經極其接近了目的現場。

    這個時候,音量不低的聲音,自然也傳進了感官靈敏的三個人的耳朵里。

    “喂喂、不要吐出來啊,這都是我好不容易帶出來的。”西裝男人一邊抱怨,一邊小心翼翼地離被他捆住的幫派成員遠了一些。“我都被這玩意沾到手了。”

    蛇瞳惡魔皺著眉甩了甩腕部,嘴里又“嘶、嘶”地輕叫個不停,仿佛牛飲了一壺燒開的熱水,被燙到喉管破裂,“疼死了,我,這么搞效率也太低了,要不然還是給阿茲拉斐爾打個電話……”

    “克勞利?”青年的聲音插入了他的自言自語,“你怎么不追著羅拉?和這些人浪費時間做什么?”

    見到來人的模樣,西裝男從地上跳起來,拋給他一個眼熟的塞蓋瓶子,“這個等會說,你先幫我把圣水給他們灌下去。”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德斯蒙特看向那個因為喝了攜帶神圣力量的液體、而疼得大叫并吐出黑色的鮮血與破碎的肝臟的人。

    在幾分鐘之前,【他們】還是由一個大腦主導的團體,言行舉止都詭異地統一,但是現在,卻只有這個男人顯露出了痛苦的性狀,其他人只是用驚懼的眼神看著罪魁禍首。

    【他們】尚且停留在科學世界觀的思維,告訴他們同伴的異樣,只是由那神秘藥劑引起的。

    ——該死的,這又是哪個瘋人院跑出來的瘋狂科學家?

    “給他們用圣水?”這么寶貴的東西,就用來浪費在凡人身上嗎?

    德斯蒙特不解地盯著這批普通人看了一會,狐疑地閉上眼睛,仔細感受了一下不妙直覺的來源,“……等等,他們把羅拉吃進去了?”

    第九十二章

    “‘吃進去’?某種意義上,你說得還挺形象的。”克勞利的面色黑沉如墨,“一開始,我只以為羅拉擁有改變認知、迷幻心神的力量。雖然不清楚為什么我沒法改變,但只要找到‘小主腦’就能控制住所有人的行動,所以我也沒有非常在意。”

    可是沒想到,正是這一點輕視,讓事情發展到了如今的地步。

    “每一次我把這些人召回‘理智’,那些看似只是怨靈殘留的氣息……原來我一直都被她騙了。”

    “所謂的‘群體大腦’只是她的一層偽裝,為了遮蓋她自身的存在。雖然這些人后續回歸了自我意識,但他們都不是真正地擺脫了羅拉的控制——她還在他們的身體里面,就像是潛伏起來的病毒。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在人類體內殘留的部分,不能二度傳染……大概。”

    德斯蒙特聽明白了,“難怪我感覺羅拉在衰弱下去,但是又沒有嘗試逃離這里。”

    說到傳染,青年難免有點懷疑,是他的那點特性異變,遺傳到了羅拉上,才會招致這樣的后果。不過,在新朋友面前,他沉默地沒有提及。

    蛇瞳惡魔痛苦地捂臉,“我一直追在她背后,可是因為變化的幅度太小了,根本沒察覺到她在‘分解’的事實。”

    “這不全是你的錯,羅拉太具有迷惑性了。”德斯蒙特撥開了裝著圣水的蓋子,“所以,你打算讓他們喝下這個,再把羅拉吐出來?”

    克勞利嘴角抿著,一副苦相,這個時候,比起傳說中以玩弄人心的邪惡化身,他更像是一個被拋棄的怨夫,“差不多吧。我知道這樣做效率很低,可是圣水實在太矯情了——如果稀釋太過分,其效力就會減弱到幾乎沒有——喝下去的感受,大概像是巖漿和五十八度水的區別。嘖,當時不該趕時間,把那些人放走的。”

    這些攜帶著羅拉碎片的人類,在回歸社會之后,就像是跳蚤藏進了獅子的毛發里面,再難尋到蹤跡。

    而且擁有意識半瘋狂的怨靈這么做,除了躲避惡魔的追趕、保全自身之外,很難讓人不擔心,她在謀劃一些什么——這么多的人類,就算是在死傷率奇高的哥譚,如果一起死掉,那也是轟動全國的大事。

    到了那個時候,哥譚人民必定會人心惶惶,整個城市陷入無政府的混亂狀態,以往嚴謹縝密、富有威懾力的黑/幫勢力,也不見得能夠維持住岌岌可危的秩序。

    畢竟,無故死去的大部分人,都是羅拉用來掣肘克勞利的低等打手。

    圣水的純凈度必須保證這件事,確實叫人為難。

    德斯蒙特嘗試性地挑選了一個被捆住的幸運混混,逼迫他喝下了一點清澈透明、和普通礦泉水沒有差別的液體,看到他抗拒又恐慌的面部表情,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是邪惡勢力的走狗……嗯,惡魔確實挺邪惡的。

    不過很快,他就沒有心思思考這些了。

    在喝下一小口連瓶蓋都裝不滿的圣水后,那小混混表情一變,原本就不甚出色的五官緊縮在一起,更是叫人不忍直視。

    他的喉嚨里,發出干澀的、痛苦的喘息。

    黑發青年直覺后退了一步,和他的同伴們站在一起,擰著眉頭看著這不雅觀的場面:

    小混混的肢體開始抽搐,血管鼓動著,仿佛里面奔流的血液都在沸騰,想要突破外皮的束縛,將薄薄的皮膚撐起古怪的形狀。

    尤其是在脖頸的大動脈附近最為突出。

    那個紅紫得發黑的腫塊一點點脹大起來,堆積在他的脖子側面,幾乎有半個腦袋那樣大,同時還在不詳地、如同生命在抗爭一樣起伏著。

    “這和之前那個家伙的反應不太一樣。”克勞利蛇的豎瞳警覺地放大,聲音低啞且危險,“他只是慘叫了一會,然后從肚子里吐出來一灘黑水……就在那邊,實在有點惡心,我都沒過去看。”

    “所以,之前那個人還活著?”彼得不安地問,他看著那體外腫瘤一樣的玩意愈加膨大,蜘蛛感應在不停地叫囂,“可是這個人,他好像……”

    要死了。

    彼得的后半句話暫且沒說完,就已經看到了那個象征著不詳的、邪惡的腫塊爆裂了開來——黑色的血液流淌過他的半邊身體,腦袋上更是一片污穢。

    也許是喉嚨被提前堵住,他沒有發出最后一聲痛苦的叫喊,便只能死死地瞪大眼睛,詛咒著將他置于如今地步的幾個陌生人……

    直到臨死,他都沒有意識到,他的身體,早就不屬于自己。

    不需要過多的解釋,在場“經驗豐富”的幾個人加一個惡魔,都清楚地知道,這個小混混已經死了。

    沉默了一小會,溫斯蒂藝高人膽大,戴上“東西”(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來)的醫用手套,淡定地走上前去,撥了撥死者的腦袋,仿佛是在撥弄路邊的小花小草,“他果然死透了……在這么一瞬間,他的心跳和呼吸都停止了。”

    和普通的死亡相比,這個速度顯然不正常。但是涉及到神秘領域,他們一點質疑都沒有提出。

    “……不過。”亞當斯家的女孩面色如常地在尸體脖頸處的裂口中翻找了幾下,發出些許令人牙齒發酸的、血肉粘連的聲音,“這里有東西。”

    她搓了搓手指,將那異物掏出來,展現在另外三只眼睛的面前,“看來,這就是那個‘羅拉’留在他們身體里的一部分。”

    亞當斯的小寵物、蒼白的手從溫斯蒂的肩頭攀爬到了手上,仿佛小狗對陌生玩具天然好奇一樣,戳了戳這個玩意。

    溫斯蒂輕輕搖了搖頭,示意“東西”去把身體擦干凈了再回來。她可不想被這個殘留粘液沾在衣服上。

    她是喜歡陰晦腐朽的東西不錯,但是在個人衛生方面,她也同樣擁有著不小的潔癖——嗯,濺在臉上的新鮮血液不算在此范圍之內。

    這個插曲無人在意,因為他們的注意力都自行找準了位置。

    ——那是一個染著不規則紅色的、皮膚薄薄的小人,除了可以分辨的四肢和腦袋外,它既沒有五官、也沒有毛發。

    它就像是小孩隨手用橡皮泥捏的小東西,技藝奇差,顯得簡陋無比。但是同時,又因為其顏色和滴滴答答下落的鮮紅液體,而詭異萬分。

    如果擺在店里面,估計會讓人懷疑這是詛咒物品一類的不詳之物。

    在他們思慮的目光之下,那小人漸漸坍垮、下垂,化作了一灘水,砸在混凝土的地上,留下一灘深色的濕痕。

    “看來它離開了宿主,就沒辦法再生活下去。”彼得分析道,“但是在它脫離之前,就會事先把宿主給殺了……我不確定這是否是特殊個例。畢竟,之前那一個人,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

    就是在吐出那一灘液體之后,精神似乎有點受損,癱坐在冰涼的地上,目光渙散、嘴里不知道在嘟噥著些什么胡言亂語。

    這是怨靈附身的后遺癥,因為深入身體內部,自然也比普通的癥狀要難以消除……

    不過,這種小狀況,只要找幾個真材實料的神父驅驅邪就行了。

    克勞利咬著尖牙,語氣憤恨,他最先意識到了真相。

    “這是羅拉做的預防措施——如果驅逐她的代價,是每一個寄生人類的死亡,那圣水的威脅也就不存在了。因為殺了這些人,本來就能達到破壞她的寄生體的目的。”

    深知著背后含義的蜘蛛俠閉上了眼睛,喉頭緊張地吞咽,“那你知道,她一共感染了多少人嗎?”

    蛇瞳惡魔意義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從見面的第一瞬間,他就看穿了這個人類正直的、善良的、閃閃發光的靈魂。

    這是一些以誘/惑和狡詐聞名的惡魔最喜歡的獵物。

    為了讓這些珍貴的靈魂背叛天堂、踏上通往深淵與地獄的反路,祂們愿意花上幾十年的時間,安排多逾上百人的角色,將心儀的目標引入一環接一環的陷阱。只要有一點動搖的裂痕,就會被陰影里的窺視者緊抓不放,直至探入脆弱的內核,篡改他們信以為真的宏大理想。

    在那些描述克勞利的尊稱和名諱中,往往也有這個方面描述。

    畢竟,他就是那只引/誘亞當夏娃吃下智慧之果、從而離開伊甸園的邪惡之蛇的化身。狡猾這個詞,就是因為他,才出現在人類社會之中的。

    不過,雖然說是如此,但在六千年的時光里,不僅是人類改變到如今地球霸主的地位,惡魔們也演變了不少。

    至少,在非必要的情況下,克勞利已經很久沒有對人類出手了……而他之所以把幾次世界大戰的功勞歸于自己身上,只是他用來糊弄地獄檢察官的謊言。

    看起來不像是個普通的大學生。克勞利評估著彼得的作用,除了他天生正義的靈魂外,充滿了生命力和活躍度的肌肉,也在告訴著他一些顯而易見的事實。

    他最終沒有選擇隱瞞事件的嚴峻程度。

    “我只能說,以百為計數單位。”惡魔的內心,也有些壓抑。“而這還是她原來絆住我的人類數量,其他的那些,我沒察覺到,則更不清楚有多少受害者。”

    他糾纏了羅拉這么些天,自以為有了圣水,就已經勝券在握,現在發現只是被她耍了一把,自然心有不甘。

    但是,比起這個,他同時也在想,如果直接尋求亞茲拉斐爾的幫助,是不是就不會落到如今兩難的境地了呢?

    第九十三章

    遲來的幫助,總比任由這些人類變成羅拉的犧牲品好。

    亞茲拉斐爾穿著一身白色的西裝,領結上繡著金線,淡藍色的襯衫只露出一小部分。他不像是出現在哥譚臨近郊外、鳥鳴都鮮少光顧的地方的人,而像是正坐在上流昂貴的星級餐廳、品鑒主廚精心烹飪的甜點的紳士。

    德斯蒙特好奇地,上下打量了這位同惡魔交好的另類天使,一股既視感撲面而來,“我在電視上看到過你……你是那個晚上八點的節目‘一年一度廚力全開’的評委之一?”

    “你還看美食節目?”彼得順嘴一提,在他的眼里,自己的朋友好像只對異聞和“追星”感興趣。

    小鎮青年笑了笑,“是迪恩會看……不過他不喜歡別人說起這一點,你最好別在他面前提及。”

    已經從朋友口中知道,那個陰森森的管家果然不是人類的蜘蛛俠:“……”

    “他還挺有生活情/趣的。”溫斯蒂如此評價。

    亞茲拉斐爾回以禮貌的微笑,帶著一點羞赧,因為他是通過不正當途徑——指(大材小用地)施展奇跡——成為邊緣評委的。“我只是混在里面吃東西……咳,克勞利,這幾個小朋友是誰?”

    后面半句,是他湊在惡魔耳邊問的話。

    惡魔也回以相同的、低如耳語的聲音:“他們都知道怨靈這件事,而且有各自的奇妙經歷。你不用施展奇跡,讓他們遺忘剛才的瞬移出場——有什么需要他們做的,你也都可以直接說,反正是自愿的勞動力。”

    在人間的地界,擁有超凡力量的天使和惡魔,在有的時候,確實不如人類的身份好使。

    哪怕是那些虔誠信奉著他們的人類,在其內心深處,也大都是帶有種族間的抵觸和懷疑的。

    生性善良的天使微微側過頭,不甚贊同地看了一眼他立場不同的朋友,“他們不該被牽扯進這種事里。他們只是一群小孩子……而且,你是想說,讓他們做炮灰,是吧?”

    嘴上總是不饒人,但內心想法不為其他生物知曉的克勞利假笑了一下,“可是他們都很堅定,要摻和進這件麻煩事來。你信不信,我們讓他們離開,他們還是會悄悄行動,去找羅拉的蹤跡?孩子們都是這樣。”

    人類小孩有的時候,確實執拗到古怪的地步。

    幾年前,克勞利被委派了一項重要任務,將撒旦之子“敵基督”同外交官的新生兒互換,在男孩迎來十一歲生日的時候,他的仆從惡魔犬和天啟四騎士會找到他,并且開啟世界末日的序曲。

    為了維持安穩平靜的地球生活,這兩個老朋友又一次在雙方上司不清楚的前提下,達成了協定:他們都以普通人的面貌混在男孩的身邊,對他施加正反兩面的影響,以期待他作為一個非善非惡、只是普普通通的小男孩長大。

    ……怎么說呢,在偽裝潛伏方面,事情進展得還算順利。

    但是,身為一個政要的孩子,又是在父母的溺愛、周圍人的奉承下長大的沃勞克可聽不進兩個傭人的指引,自顧自地成長為了富家子弟最常見的模樣。

    這結果很難說是和天使惡魔的努力緊密掛鉤,不過,也算是達成了大部分的目標——沃勞克有些驕縱任性,但太壞的心思,倒是沒有顯露過。

    假扮了幾年園丁、為教育事業而頭疼不已的亞茲拉斐爾,難以克制地想到外交官家的男孩的所作所為,不由贊同地點點頭。

    “好吧,你說的有點道理,但是他們只能做點安全的工作。”天使妥協道。

    克勞利嘴角上挑,“說得好像他們可以完成高難度的工作一樣。”

    德斯蒙特和彼得都擁有著出眾的、超出普通人幾倍的聽力,但是神秘力量的作用下,盡管只有幾步之遙,他們依舊沒有聽見天使和惡魔的耳語。不過,他們的注意力并沒有放在這上面,因為天使很快就投入了麻煩的處理工作之中。

    雖然已經聽克勞利說了大致的發展,抵達現場的時候,他也能夠看出這些被捆住的人的狀況,但是亞茲拉斐爾依舊有些不可置信地再確認了一遍,“她把自己的本源部分給撕碎了,然后塞到這些人身體里面……這是為了什么?她明知道這些損傷是沒辦法修復的。”

    “只能說,她是個真正的瘋子。”蛇瞳惡魔原本因為朋友的到來,而稍顯緩和的臉色再度陰沉下去,“我有沒有和你說過,羅拉的目標,是為了報復被驅逐回地獄的拜蒙?”

    “報復一個惡魔嗎?她膽子挺大的。”亞茲拉斐爾有些同情這個女孩的遭遇,但也認為是蚍蜉撼樹,“地獄是拜蒙的主場,人類靈魂在那個地方,只是脆弱的獵物而已。”

    從古至今,不知道多少自視甚高的通靈者、魔法師甚至是天使折在了那個邪惡叢生的地方。

    “如果再把拜蒙召喚一次出來呢?”聽到這里,溫斯蒂插嘴道,“她就是為了召喚惡魔的獻祭儀式而死的。如果再有足夠的犧牲品,拜蒙就能重新降臨在哥譚一次——這里就不是他的主場了。”

    亞當斯的長女并不認為,為了報復一個惡魔,而犧牲上百人的性命,這算是什么驚世駭俗的事情——坦白講,她甚至愿意比這做得更狠。

    德斯蒙特附和著說:“沒錯。而且哥譚本來就到處都彌漫著,惡魔喜歡的殺戮與污穢的氣息……這里是自然形成的祭壇,所以那些邪/教/徒才會將哥譚選做是拜蒙獻祭的最后場所。”

    “而且這里分布著一扇【地獄之門】,不是嗎?”

    小鎮青年冷靜地問,這是他之前從「盒子」那里聽到的消息。

    “他們說的很有道理。不過,【地獄之門】?這又是什么?”作為在場唯一一個“麻瓜”,盡管對一切都只能說是一知半解,但彼得也從這個詞的組成中,直覺意識到,這不是個好消息。

    最有發言權的克勞利立刻掌握了話語權,“就是一個類似于地標的記號……當然,不是物質概念上的門,只是一個象征著通道的詞。在世界的不同角落,分布著這些容易被惡魔出入、也容易滋養黑暗的地方。”

    也有一種說法是,罪惡經常光顧的地方,才會孕育出【地獄之門】的誕生。

    “不用擔心。”亞茲拉斐爾接話道,“如果羅拉的目的真是召喚拜蒙,那根本用不上這個。”

    克勞利偏了一下腦袋,“沒錯。指向特定惡魔的儀式,只需要相對應的名稱和指向性咒語就行了。這也是為什么,在世界絕大多數的地方,甚至是簡陋的地下室,都能召喚出邪惡又挑剔的惡魔——這一切成功與否,只取決于前期獻祭準備是否充足,而惡魔又是否擁有出現的意愿。”

    因為普通人是很難得知那些神秘咒語和儀式步驟的,往往是惡魔借助小手段,迷惑了他們成為信徒,并且灌輸了相關知識才行——祭祀者和接受祭祀者,就是這樣“雙向奔赴”的關系。

    比如說克勞利,他本來就長居于人間,擁有著輕松來往兩邊的資格,自然就不會暗中發展信徒,讓他們耗費大量時間布局,以召喚出他的降臨。

    如果可以,他有時甚至希望自己沒有信徒的存在。

    ……誰愿意在吃飯、洗澡、飆車的快樂時光里,突然聽見陌生人的呼喚啊?

    謊言之蛇的化身磨了磨后牙,想到那幾次尷尬又憤怒的經歷,恨不得抹消之前汲汲營營、誘/導王公貴族發動戰亂的過去,以免再流出那些夸張的傳說。

    “而【地獄之門】的存在,和針對性的儀式不同,就相當于打通了人間和地獄的無條件通道,可以供任何趕得過來的惡魔通行。”

    通常來說,這些門都是隱秘的、閉合的,如果被居心叵測的人加以利用,兩界開始聯通,那就只有讓魔法師借助圣靈的力量重新封印,才能打破這對人類不利的局面。

    作為最早一批墮落的惡魔,克勞利不僅知道這些【地獄之門】的位置,還清楚地記得幾次正義與邪惡混戰、人間生靈涂炭的經歷。

    如果說在惡魔里面發起“是否開門”的絕對的匿名投票,他肯定是那個堅定的反對派。

    ——不過,也有唯一的例外。

    世界上僅存的一扇長期開著的【地獄之門】,就是那扇被地獄上層把控著,也是克勞利上下班匯報工作的時候會進出的那一扇。

    他的確不贊同大批量惡魔來到地面上,禍害這些弱小的、但是偶爾可以帶來樂趣的生物,但是他自己是需要一個進出的通道的。

    畢竟,和可以簡單降臨的天使不同,惡魔的手續要繁瑣得多。

    “那這一點暫時不用擔心。”蜘蛛俠心里想著,不過之后肯定要更加注意邪/教/徒的不軌舉動,“但是,這些人身上的現存問題,我們還是沒有解決。”

    亞茲拉斐爾皺著眉頭,和善的面龐上是一片苦惱之色,“驅邪本來就是激烈的過程。既然圣水和怨靈碎片的沖突足以奪走這些人的生命,那我的力量也可能會導致同樣的后果。”

    “你不能溫柔一點嗎?就像是用細針挑出木刺一樣,不要太用力。”克勞利說。

    他的朋友無奈回應:“你能用火焰燒斷一根天使羽毛,但是卻不威脅到其他任何部位嗎?”

    “如果你配合的話——不能。”惡魔也嘆了一口氣,“我們的力量太相克了,總是不可避免地走上極端。”

    而怨靈巧妙地利用了這一點,將劣勢轉化為了優勢,使得他們如今投鼠忌器,仿佛被困在籠子里面。

    “純凈的圣水會殺死他們,那么稍微稀釋一點的圣水呢?”德斯蒙特晃了晃手里的瓶子,液體在透徹的玻璃內舞蹈,他不想讓他的勞動成果白費。

    “我們沒辦法精準把握稀釋的程度,”亞茲拉斐爾搖搖腦袋,“除非在他們身上多做幾次實驗。可是那樣,會有更多無辜的人犧牲。”

    要給一具泡脹的、肢體還碎成很多塊的尸體做尸檢,其難度不言而喻。

    但是,科學原理很多都是互通的,韋恩集團多年來收購的專利和新的發明中,不乏可以起到作用的。

    再加上這么多年來,蝙蝠俠早就習慣了自給自足——從作案現場的勘探,到對嫌疑人的訊問,再到詳細的尸檢。

    超級英雄的名號,慢慢地,從稱譽變成了事實。

    第九十四章

    在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局長的幫助下,黑暗騎士成功將那具無人認領、負責警員打算直接糊弄過去的尸體運了出來,送到了大富翁布魯斯·韋恩家地下,那間不為人知的秘密基地里面。

    在電影里面,富翁總喜歡在地下或者書房內修剪一個密室,用來存放他們不為人知的秘密。有的,甚至是違法的愛好。

    而布魯斯呢,他的“小愛好”,嚴格來說,也是違法的。

    不過,和這些電影角色不同的是,布魯斯除了擁有著一個秘密的、拉風的身份外,他的秘密基地,也有著一個拉風的名字——蝙蝠洞。

    這個空間巨大的蝙蝠洞里,除了最開始的操作中心和武器盔甲陳列處外,在他處理夜間工作的這些年里,又漸漸增添了眾多新功能房間。

    這里原本是他的父親,托馬斯·韋恩用來暗地調查韋恩集團內部那些骯臟的、隱瞞著他這個董事長的地下工作的地方,但是在韋恩新當家人的秘密拓張下,已經從只有一個臥室大小的密室,變成了堡壘一樣的存在。

    事先準備永遠也不嫌多。

    抱著這樣的原則,蝙蝠俠像是在地下筑巢一般,將一切派的上用場的設備,都悄悄往蝙蝠洞里塞了一份——而他為了驗證猜想,也不是頭一次親自做這種驗尸工作了。

    這也就是說,這位億萬富翁,當然有屬于自己的尸檢房。

    在一番檢查后,換下了厚重堅硬的鎧甲、改而穿上尸檢工作限定的白大褂套裝的布魯斯走出房間,關上門,摘下了專用面罩和手套。

    那些縈繞在心中的大膽揣測,一部分得到了切實的結果,另一部分依舊迷霧重重,同時,還有新的疑問也在醞釀而生。

    通過中央系統傳回來的報告數據,提姆也看到了鑒定結果,“所以,這真的是小丑的尸體……他真的死了嗎?會不會是他的克隆人或是什么的?”

    在小丑第一次入獄的時候,他的DNA就被傳到了蝙蝠俠自行建立的數據庫里——因為皮膚遭到了重度燒傷的緣故,他的指印沒有任何參考價值。

    齒印倒是有一點,但是小丑的牙齒也不是頭一次被打斷過了。

    這個消息對于哥譚、對于美國來說,或許是個值得普天同慶的好機會:直接和間接死在這個瘋子手下的人,以百計數,都算是審計員瞎了眼。

    可是明知對方罪惡深重,按照目前的法律審判,卻只能將他認定為一個精神病、一個常理來說占據于社會弱勢面的人,然后關進戒備森嚴的阿卡姆病院中的特殊病房,以期這被對方一遍又一遍突破的牢籠,可以在某次徹底地困住他一輩子。

    在哥譚,沒有人會因為這樣一個角色的死去,而感到真心地哀悼……

    他的追隨者們,大概只會高喊著“小丑精神永不死”,沖向城市各地無腦破壞,然后像是麥田里的秸稈,被持/槍的安保和后趕來的GCPD團團圍住,一茬接一茬地倒在地上。

    小丑經常自詡不是一個肉體凡胎的人。

    他是哥譚這座城市的精神的化身,是一種看透了世界的瘋狂和理智的象征,即使是被主流大眾痛斥為“變/態”“惡棍”“恐/怖/分/子”,他所謂的精神也能夠穿破肉/體的牢籠,在哥譚的角落里扎根生長,潛入進這些民眾的底層意識。

    這顯然是瘋話。

    可是在這座瘋狂的、黑暗的城市里,他卻真的像病毒那樣蔓延開來,成為了一批人的“精神領袖”,政府和警方幾次大規模搜剿和清洗,都沒能起到理想作用。

    正是因為過分強調這一點,小丑在作為“人”方面的存在感,被削弱了不少——他的死亡,不會是哥譚瘋狂的終點。

    這座城市就像是正在沉落的巨輪,而蝙蝠俠和羅賓,卻妄想靠著微不足道的人力將她拉回水平面。

    不過,不管怎么說,小丑之死,也算是漫長黑夜中的一點曙光。

    那些沒有被他的歪理洗腦的民眾,必定會精神一震,心中懸著的大石頭終于落地了一角。

    布魯斯藍色的眼睛里,沉淀著幾十年壓抑在心里的情緒。

    “不,那就是小丑的尸體。他徹底死了。”哥譚義警的聲音低沉,經常被嚇破膽的敵人稱作是來自地獄的呼喚,“而且,是先在被人捏爆了心臟之后,尸體再被切割、撕扯成這個模樣的。”

    死前傷和死后傷有著嚴格的判定界限,尤其是他發現,這些傷的的出現有著一定的間隔,不是在短時間內造成的,也不像是一個人的手法——致命傷是簡單但是狠辣的一擊斃命,之后那些對尸體的褻瀆和殘害,卻像是力氣更弱的人在發泄著情緒和不滿。

    在死后傷出現之前,尸體已經出現了自溶等現象。也就是說,死亡時間已經超過或是接近二十四小時。

    是誰殺了他?又是誰、或者是誰們,在他死后,還對他有著這樣大的恨意。

    蝙蝠俠一時陷入了沉思。這不是因為他想不出目標的可能,而是可以作為目標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就拿盤踞著哥譚地下世界的那幾個勢力來說,沒一個是不想捅著變/態幾刀的——特別是和小丑有過合作的人,比如說企鵝人、謎語人、稻草人、黑面具……簡而言之,所有人。

    即使是市外,也有諸如萊克托·盧瑟這種超級反派和小丑有過過節。

    最好笑的是,這些人中,不乏擁有一拳穿透人類肉/體,將小丑心臟捏爆的能力的人。

    而且,如果德斯蒙特說的那些受到時空重疊的影響、異世界同位體出現在本宇宙的人當中,就有小丑一個。

    那么,這個人很有可能,不是危害了這個哥譚近十年的那個瘋子……

    他會是一個好人、一個正常的民眾嗎?還是說,在那個宇宙,他也依舊是個拿哥譚亂象取樂的精神病?

    也是,看他這種慘烈的死法,大概也能猜到他身份的不平凡。而正常人很難有這樣深仇大恨的死敵。

    不過,如果這才是真相,那他們本宇宙的小丑呢?他是出現在了另外的時空當中?

    兩個小丑互換了身份……光是想想,就覺得真是個噩夢。

    而且,對于那個世界的人來說,大概會以為是小丑“死而復生”吧?

    企鵝人的轄區,郊外。

    “羅拉的靈魂像病毒一樣,具有傳染性。”德斯蒙特的聲音在風中傳開,如同夜里的鐵欄一般泛著涼意。“如果同樣用靈魂,作為‘治愈’她的辦法呢?”

    他的這番話沒頭沒尾,叫人心生不解與困惑。

    但是,他的朋友看向青年的眼睛里,卻發現帶著奇異的、不知由來的堅定。

    亞茲拉斐爾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像是在研究一件歷史悠久的古物,溫柔的面龐里呈現出了明顯的驚訝。

    “你的靈魂……這怎么可能?”天使推了推惡魔做抱胸姿態的手臂,“你有注意到這個嗎?這實在是太神奇了。我從來沒有見到這種樣子的靈魂狀態。”

    顧忌著另外兩個人類在場,他沒有直接點出黑發青年的秘密,但是他知道,克勞利肯定可以看出來。

    果不其然,蛇瞳惡魔小聲地同他嘀咕:“我剛開始沒有發現……不過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和羅拉的事情,肯定不像他說的那么簡單——想要欺騙【謊言】,他的謊言還不夠成熟。”

    所以,克勞利才會故意叫德斯蒙特替他,去取教堂里的圣水。

    一方面,是他手頭沒有幫手,真的只有這一個不怕神圣力量灼燒的人類;另一方面,則是他想試探一下,圣水的作用,能不能夠幫他分辨出這個人類的異樣。

    ……很遺憾,和他猜測的不同,德斯蒙特不是偽裝的邪靈一類的玩意。

    但是,在“散步”的路上,他一面假裝放松地聊天,還給人類科普了一些有趣的小知識,一面則不停地在心里辯駁自己的猜測,直到他發現了違和感的由來。

    作為精通如何勾/引靈魂、讓他們走向墮落之路的惡魔,克勞利詫異地發現,自己居然看不見這個平平無奇、但意外地坦然自若的人類青年,他的身上的靈魂弱點的位置。

    這可是他刻在蛇骨里的本能!

    從“謊言”這個詞尚未被發明之前,他就懂得用撒謊來欺騙上帝的寵兒,使得亞當和夏娃的好奇心用在了禁忌的地方。

    既然如此,這樣的他,怎么可能找不到區區一個人類的靈魂縫隙?

    這種異常點醒了克勞利,讓他摘下墨鏡,仔細地看了德斯蒙特一遍又一遍——這不是因為他一直沒看出來黑發青年的異樣,只是出于謹慎和心驚,確認了好幾次。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他也不會放任人類小孩隨便摻和他的公事里。

    和富有耐心的亞茲拉斐爾不同,那個外交官家的沃勞克已經耗盡了他對幼崽的一丁點善意。

    如果不是知道在幾年后,在他十一歲的生日里,他會從貓嫌狗憎的小朋友,變成為萬魔畏懼的撒旦之子“敵基督”,克勞利鐵定會用“拳頭教育”來培養這個被嬌慣壞的男孩。

    “他的靈魂沒有固定的形態,像水一樣……”惡魔也不解地聳聳肩,“他這樣怎么還能活著呢?羅拉之所以會異變,肯定和他脫不了干系。拜蒙可不是會放過被獻祭者的靈魂的那種好心惡魔。”

    “而且,你不知道,拜蒙在這次被驅逐回去之后,好像受了意外的傷。一直躲在祂的地盤里面,連外面那些嘲諷他的惡魔,祂都沒有憤怒地回擊。這可不像是祂的性格,和那些因為知識而瘋狂的藝術家相比,拜蒙只會更加偏執和易怒。”克勞利說著同事的壞話。

    亞茲拉斐爾聽出了他話中的含義,“你認為是他重傷了拜蒙,所以才讓羅拉保存了靈魂。但是同時,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這個可憐的女孩也發生了異變。”

    “大概就是這樣。重傷這點我不敢保證,但是他肯定讓拜蒙焦頭爛額了一陣子。”克勞利說,“我就知道他可以幫我們解決這件事。”

    這邊兩個六千年老朋友在說悄悄話,擔心的彼得忍不住了。

    “德斯蒙特,用靈魂作為治愈方法,這是什么意思?”蜘蛛俠一頭霧水,“羅拉的靈魂不是被她自行切割成為了碎片嗎?他們兩個都說,沒辦法在傷害宿主的情況下,消滅整體的怨靈。”

    小鎮青年看著被天使施展了奇跡、因而陷入沉沉昏睡的那群寄生者,解釋說:“羅拉既然可以對圣水做出應對的辦法,就說明她的碎片并不是獨立于她的個人,在某種程度上,依舊有著緊密的聯系。”

    彼得點點頭,“所以,就算是我們真的調配出了合適的圣水稀釋的比例,在第一次實踐成功的時候,她也會繼續做出反抗的辦法。”

    這也是他們最忌憚的一點。

    羅拉遲遲留著這些人的性命,大概率是因為她覺得時機未到,或者是選中的犧牲者數量還不夠多,但是一旦到了不得不魚死網破的地步,理智欠缺的怨靈一定會選擇走上這條路。

    如果所有宿主都死掉了,那么他們這些膠著和遲疑就失去了意義。

    “如果我們在她和碎片接觸的第一時刻,就切斷了這種聯系,讓她徹底地被凈化呢?”德斯蒙特說,“她的分裂還不夠完全,只是小部分的削弱,這也是為什么,克勞利沒有察覺她的變化的原因。”

    溫斯蒂接過話頭:“只要主體被凈化,她的碎片就會失去反抗的意識——那個時候,再給他們喂下圣水,消除最后的后遺癥就可以了。”

    事實上,不需要最后一步擔保也行,那些殘留的陰晦氣息,只會隨著時間的消散,變成一點點感冒、咳嗽、腸胃炎等小疾病。

    至于精神上的影響,那就要看宿主本人的“資質”了。

    黑裙少女歪著腦袋,難得一副天真的模樣,卻莫名叫人心里發涼,“你打算怎么做到第一步?羅拉已經遠離這一塊了,而一旦她發現我們在跟蹤,她又會拿普通人做寄生對象,重現之前的場景。”

    “我們不需要找到她。”青年的眼睛比黑夜中的海浪還要深沉,“不是說了嗎?她會主動接收來自碎片的信號。”

    羅拉漫無目的。

    她的靈魂在哥譚的路上游蕩著,這里有些是她和朋友經常逛街的路,有些是聽說流浪漢聚集所以不敢走的路,還有更多的,則是完全陌生的路。

    哥譚原來有這么大嗎?這個想法在她的腦袋里,一閃而過。

    她的腦子現在很混亂。

    生前和死后各種各樣的回憶像是被打穿的萬花筒,在意識里隨意的扭曲變形、一遍遍的盤旋。

    她的腦子現在很清醒。

    唯一的、執拗的目標被固定在她靈魂每一處,叫囂著要去把傷害過她的人,從拿她取笑的前男友,到自說自話把她當做獻祭品的邪/教徒,再到想要消化掉她的靈魂的那個惡魔——

    原來食物被吃掉的時候,居然是這么痛的。

    她的靈魂被慢條斯理地扯開,泡在高強度的酸里,承受著無處不在的腐蝕。

    無盡的慘痛哀嚎在她耳邊縈繞,這是馬洛嗎?還是別的不認識的獻祭品?又或者說,是她自己?

    在看不到盡頭的折磨之中,在她逐漸麻木只希望趕緊解脫的時候,她看見了自己的尸體動了起來……

    她沒有活過來,她只是被惡魔當做欺騙【法則】的擋箭牌,連丑陋的身體都被利用到了極致。

    第九十五章

    當一個人連死后的尊嚴都沒辦法維持,她還剩下些什么呢?

    缺漏的尸體、殘破的靈魂……還有無窮的憎怒。這些丑陋的元素組成了如今怨靈的模樣,任何人看見她,都不會懷疑她是個失去理智、叫人唾棄的瘋子。

    在人類五感觸及不到的空間,羅拉猩紅色的、破損的瞳孔在他們身上一觸而過,冰冷的目光像是在獵食的猛獸。

    這個時候,她已經從郊外困住惡魔的地方,轉移到了哥譚的市中心里來。

    和寂靜冷清、只有心懷不軌的犯罪分子喜歡盤踞的郊外不同,這里充斥著享受夜生活的民眾,時不時就有喝醉的酒鬼在路邊高歌一曲,或者是吐在某個過路人的身上,引起一場罵戰。

    這是羅拉記憶中,再熟悉不過的的場景。

    她不是那種一心只有學習,不善交際的乖乖女。夜半時分和朋友鬼混不回家,早就是家常便飯,尤其是和“親愛的男朋友”待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天下沒有比這更快活的日子。

    她在揮霍自己的人生,卻和大多數相同處境的人那樣,認為這才是對青春最適宜的利用方式,他們應該將時間花費在一味的“快樂”上面。

    這本來沒有什么。

    有朝一日,長大后的她,或許會因為年輕的輕狂后悔,或許會懷念這些自在的日子,或許會放下負擔坦然面對過往……

    她本來應該有很多個可能,但現在,只剩下一種定數:她的骨灰被寄存在狹窄的小盒子里,那些太大的、未能完全火化的遺骨,則與其他人的骨頭混在一起,被墓園的人當做廢棄物一樣處理。

    羅拉本不該因此而痛苦。她已經是個死人了,肉/體的百般折磨,都不會反應到靈魂上來,就像是理發的時候,被剪去的頭發那樣。

    可是,在拜蒙被驅逐人間之前,他將人類靈魂作為保護的偽裝、最后又因為意外的污染而甩棄這部分廢品的舉動,卻導致羅拉的一部分沒能與尸體分開,而是黏連在一起,一同走過了死亡的后續之路。

    正是在這一片焚燒的劇痛之中,羅拉強忍著撕裂的苦楚,將這一部分靈魂徹底斬斷,同血肉一起化作了青煙。

    這種不完整加劇了她的瘋狂。在怨靈直白強烈的意愿中,唯有復仇占據了主流。

    而擺脫難纏的惡魔,只是她行動中最初始的一步。

    怨靈自行人身上穿透過去,無聲無息之間,就將自行切割下來的一小塊,藏匿進了人類的身體里邊。

    她已經很習慣于靈魂撕裂的痛苦了,甚至麻木到不知自己分出去了多少“自己”。

    ——如果她用精神感受一下,總是能夠統計出來的。但是,為了讓計劃順利的進行下去,只有在碎片受到致命傷害的時候,她才會被動接收到消息。

    這保證了她在繼續散播“病毒”的路上,可以維持短暫的清醒。

    如果在一邊工作的同時,一邊還要處理宿主雜七雜八的胡思亂想,那必然會擾亂一切的進程。所以,她才將那一批人的思想設定成了其中一個人的大腦——這比一次性控制十幾個意識要簡單的多,反正她也沒想徹底瞞過惡魔。

    惡魔……羅拉猩紅的眼睛里泛起可怖的風浪。

    從她的視角來看,追捕她的那個蛇瞳惡魔,和那個傷害她的惡魔無甚區別,只是一個實實在在地導致了她的悲慘命運,被她視作主要仇視目標;另一個被她的小伎倆耍的團團轉(也有可能是消極怠工),稱不上大威脅。

    唯一令她意外的是,這個惡魔,居然還會在乎那些卑賤的人類的生命,沒有繼續用外力逼迫她的碎片的離開。

    這讓她感到可笑、也感到惡心。

    本來就是覬覦著人類世界的、丑陋的蟲子,居然還對生命有著“高尚”的憐憫嗎?真是惺惺作態、叫人作嘔。

    不過,只要她的目的達成,這些都再也煩擾不了她——【地獄之門】一旦開啟,所有處在附近的惡魔,都會主動或被動地靠近過來。

    “你真打算這么做?”亞茲拉斐爾的臉上充滿了憂慮。

    盡管德斯蒙特背著他的兩個朋友,和天使惡魔私底下坦誠了一些實情——他省略了其靈魂具有高度污染和流動性的原因,只是講述了后果和特性——但是作為天性善良的上帝眷屬,亞茲拉斐爾總忍不住要為青年操心。

    “分割靈魂不是一件好事……我知道你感受不到這方面的痛苦,但是,這依舊可能造成嚴重的后果。”

    克勞利砸吧了一下嘴,不得不贊同朋友的說辭:“的確。別的壞處先不提,最簡單的一點,就是你可能會患上難以治愈的后遺癥——人類把這叫做精神分裂,是吧?我好久沒有接觸精神病院了,不知道你們在這方面發展到了什么地步。”

    “我想,應該說是人格分裂更加準確?”經營著一家書店、閑暇時間除了美食就是閱讀的天使說,“這兩者在醫學上的定義不太相同。”

    惡魔聳聳肩,“我才不在乎人類怎么定義的。”他的目光轉移到黑發青年無動于衷的臉上,“你看起來很自信?不管怎么說,我支持你的決定。”

    什么叫支持他的決定?克勞利這分明是想人類替他的工作買單!

    亞茲拉斐爾有些生氣又有些無奈地瞪了蛇瞳惡魔一眼,還想繼續勸說,但是德斯蒙特制止了他的話頭。

    “不用擔心。在這之前,我已經有過同時控制兩個靈魂的經歷了。”這對他來說,和開著兩臺電腦顯示屏沒有太大的區別,“而且我沒打算回收那一塊碎片……就讓他和羅拉一起被圣水焚燒殆盡吧。這樣就不會有,”他笑了一下,“精神分裂和人格分裂的隱患了,對吧?”

    提到精神病,德斯蒙特不由得想到了迪恩的故事里,他的父親的遭遇,于是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起來。

    可是那樣,你的靈魂就會永遠殘缺了……天使深深地看了人類青年一眼,沉默半響,最后沒有再說出反對的話語,“既然這樣,那我們開始吧。”

    蛇瞳惡魔早就蓄勢待發。這個時候,回家去取了魔法材料的溫斯蒂和陪女孩一起的彼得走進了房子。

    他們此時已經離開了那個郊外,來到了附近的一個廢棄工廠——德斯蒙特和他的朋友們對這里毫不陌生。

    “看來命運真是眷顧這個地方。”溫斯蒂說,“你是故意選了這里嗎?”

    德斯蒙特漆黑的眼睛一片寧靜,“羅拉死亡的地方其實更好……但是那里畢竟是埃倫娜的住宅。”

    第九十六章

    看見溫斯蒂眼中“哦那又怎樣照樣可以在別人家里搞奇怪儀式”的建議,黑發青年停頓了一會,繼續若無其事地說:“羅拉和死在這里的那個女生,幾乎是同一時間被獻祭給拜蒙的。從某一個角度來說,她們之間已經建立起了聯系。”

    那個時候,為了不對任意一方爽約,在「盒子」的幫助下,德斯蒙特決定將靈魂分割為兩半,分別裝載進不同的軀殼里面,同時出現在了兩個會場——如果不是埃倫娜的派對和靈異研究社的成員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當時大家又都沉浸在死人的驚嚇之中,“小鎮青年的疑似雙胞胎兄弟”或許就要引爆整個哥譚大學了。

    他這樣做,看起來未免有點大費周章的味道。不過是同學間的邀約罷了,哪里需要賭上靈魂的完好呢?

    但是實際上,對于感受不到任何靈魂方面的傷害和疼痛的德斯蒙特來說,這不過是一點小小的麻煩——除了最開始,同時看見兩個世界有點頭暈外,很快就適應了的青年沒有更多的后遺癥。

    在那之后,把分裂出去的靈魂重新收回來,就像是舉起杯子喝水那樣簡單。

    說來也很諷刺,德斯蒙特在日常中,絕對不是那種能夠忍受劇烈疼痛的鐵血戰士,要是劃破幾道口子,他可以看著自己涌流的鮮血皺眉許久,翻箱倒柜地找加速愈合的傷藥。

    可是放到靈魂上來,尋常人連一點撕扯都會痛苦到嚎啕大哭的生命核心,卻對他造不成一點負面騷擾。

    ——也許,在他的靈魂初次接觸異變的時候,他的所有痛苦都被消耗光了吧。

    “她們之間產生的聯系,對我們找到羅拉有幫助嗎?”彼得仿佛一個藝術生來到了程序員的聚集地,對他們所有的話語都一知半解、磕磕絆絆,“那個女生的靈魂……應該和羅拉不同,早就被拜蒙吞咽下肚了吧?”

    德斯蒙特嗯了一聲,“如果不是拜蒙當時寄居在羅拉的身體里,之后又……祂也不可能把羅拉放出來。不過,在此之前,羅拉的靈魂應該和她,有著一段時間的接觸。再加上她們死亡時間、死亡目的的相符,在這個地方準備儀式,會更容易定位到羅拉的本體身上。”

    他中間省略了一句拜蒙潰逃的真實原因。年輕的蜘蛛俠并沒有漏聽,但是他的態度一如既往、沒有改變:這是德斯蒙特的秘密,在平庸主動或者必須透露之前,他不會多此一舉地進行探究。

    克勞利隨機抓了一個被寄生的幸運兒,將他丟在工廠大廳冰冷的地板上。

    這個可憐的、面露驚慌與不解的小嘍啰絕對不會想到,就在他現在身處的位置的正上方,幾個月之前,有一個無辜的女生,被神秘的、邪惡的力量給勒死在了同學的面前。

    在窗戶隱隱約約透進來的月光下,蛇瞳惡魔站在宿主的面前,龐大的影子像是深淵攀爬進了人間。

    他背著光線,眼睛在黑暗中像是發亮一般,盯在德斯蒙特的身上,“我們開始吧?”

    「盒子」當初分割德斯蒙特的靈魂,靠的是魔法儀式的效果。

    這并非是它不能直接割裂人類的靈魂——不用說,它是這方面的老手了——但是以防萬一,不管是在什么條件之下,它都盡量避免直接接觸德斯蒙特的靈魂。

    即使是青年在大多數時候,都能很好地克制住自己,不然污染外流,它也依舊警惕著這可怕的“萬一”。

    如果不是當初它潛入德斯蒙特的意識的時候,沒有做出太過火的舉動,招惹青年爆發,恐怕它那時就已經走向瘋狂,變成夜谷小鎮里又一個特產。

    盡管不知道這個過往,但是在德斯蒙特猶豫的勸說下,天使和惡魔還是選擇了相對安全的方式。

    他們在地上擺放了一個敞口的玻璃罐——亞茲拉斐爾施展奇跡變出來的容器——繞著其周圍畫下了復雜的陣法(麻花辮少女認真地記著筆記),然后讓德斯蒙特站進法陣中央,念出一段深奧的、神秘的拗口咒語。

    在這方面,德斯蒙特很有天賦。因此,只聽了一遍,他就完美地復述了下來。

    ——沒有神異的光線、沒有奇妙的音樂,連想象中的怪風都沒有,在一片平靜當中,黑發青年睜開了眼睛。

    天使緊張地問:“你還好嗎?有沒有感覺頭暈目眩、或者難以忍受的疼痛……這個魔法是由某一個巫師簽訂靈魂契約的咒語改編來的,暫時沒有實驗過,不知道會不會有別的后遺癥……”

    彼得也在旁邊緊張地皺眉,仿佛是在等待醫生宣布手術結果。

    克勞利的臉上出現了微笑,“和我們想的一樣,他成功了。”他撿起地上的玻璃罐,“這里已經有了他的小部分靈魂。這足夠了。不過,你確定你可以操控這點小東西?”

    被拿起置于月光下之后,他們才看到,原本澄凈的罐子里,似乎多了一點灰沉沉的霧氣,沉在底部,就像是沒洗干凈的雜質。

    小鎮青年感受了一下,“唔……可以?這是放什么東西的罐子?感覺甜甜的、很美味……”

    “哦。”亞茲拉斐爾回憶著說,“大概是放果醬的。我從某個莊園的廚房變過來的——他們廚具比較多,大概不會注意到這一點損失。”

    (剛剛清洗干凈罐子、準備用來存放自制腌料的阿爾弗雷德:……?)

    既然已經準備就緒,惡魔二話不說,把玻璃罐遞給了亞茲拉斐爾,叫他把神圣的力量注入進德斯蒙特的靈魂碎片里面。

    白色西裝、面容溫潤和善的男人最后一次確認:“這真的不會對你的靈魂造成傷害嗎?天使的力量,是一切邪惡的克星……”

    “需要我喝下圣水證明嗎?”德斯蒙特開了一句玩笑,“不、我的靈魂……是有一點特殊,但是在神的庇佑下,絕不會受到外來力量的侵害。”

    神?

    對這個詞分外敏感的亞茲拉斐爾眉頭緊鎖,看了青年好幾眼,他根本沒有感知到任何上帝的氣息……

    倒不如說,他唯一能夠清楚意識到的,就是德斯蒙特的靈魂中,蘊藏著讓他直覺害怕的力量——所以,他才會擔心,這是否屬于應該被清除的【邪惡】。

    羅拉的靈魂再一次被觸動了。

    怨靈的眼睛里露出厭憎的情緒。不知道那邊又想出了什么辦法,想要拔除她的碎片殘留。

    ——真是蠢貨。

    這種無謂的試探只會讓她的準備更加充分,讓他們陷入到被動的境地……還是說,他們決定犧牲所有的人,只為了清除她?

    如果是這樣,她就得加快速度了。

    一定要趕在他們之前——

    羅拉接受了來自“自己”的氣息。

    第九十七章

    在幾年前的事故當中,德斯蒙特失去了父母的同時,靈魂受到尚未褪去的亞弗戈蒙的氣息影響,產生了巨大的異變。

    幸運的是,和最直接承受的鮑德溫夫婦及其他教徒相比,他并沒有因為這樣而徹底變異、走向瘋狂,而是勉強將危險克制在了可控范圍之內——這導致了他從一個普通的人類,變成了一個靈魂有異、惡魔都避之不及的人類。

    德斯蒙特這次提出幫助克勞利,消滅怨靈羅拉的辦法,就是基于靈魂變異這一特性。

    他的靈魂具有強烈的污染性,對于所有擁有靈魂的生物,哪怕是從生命形態來說比他高等的存在,都是極其可怕的威脅。

    這或許是因為污染的本質,來源于那位偉大的、叫人不敢直視的神明。從位格來說,祂是這個小小的宇宙全體都無法抗衡的存在。也許只是被祂注意到,這個產生了無數文明的世界就會消散,變成無法被探知的塵土。

    鮑德溫夫婦和其余那些亞弗戈蒙的信徒,就是因為接觸到了這位神明殘留的一點氣息,才會被無窮盡的、幾乎要撐爆腦子的知識蠱惑,竟然自殺一般地信奉起了祂——他們會落得那樣的結局,也只能說,是從一開始就注定的命運。

    出于不敢宣之于口的恐懼,德斯蒙特再也沒有嘗試過復制父母的請神儀式。

    他對【神】的崇拜與日俱增,但潛意識里,卻告訴自己,應該避開與亞弗戈蒙可能產生聯系的接觸。

    他撐過了第一次的污染,幸運地保存下了生命,同時也算是擁有了在神秘世界立足的底牌,這很好。可是下一次呢?他還會如此走遠嗎?

    德斯蒙特不敢斷言。

    青年不再多想,將注意力轉回到了正事上來。

    人類的靈魂,從神秘意義上來講,是具有著極其緊密、深厚聯系的統一整體。

    即使是被分割開、物理距離相距甚遠,也沒辦法抹消這種關系。而為了把控其他碎片的現狀,羅拉也不會想辦法解除她的感知。

    也就是說,一旦被德斯蒙特污染,又缺乏像拜蒙那樣、將不屬于自己的靈魂部分徹底斬除的手段,怨靈就會被從部分到整體、完全地感染。她將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神圣力量湮滅,卻沒辦法遏制毀滅過程的停止。

    ——這一切的前提,當然是德斯蒙特本身,不會被這種力量反過來侵害,失去主導權。

    所以,亞茲拉斐爾才會不厭其煩地詢問,擔心青年抱著“同歸于盡”的想法。

    好在最后順利的過程表明,善良的天使想多了,德斯蒙特根本沒有這樣高尚的心思,只是把這當做一個簡單的小忙……以及,他還沒放棄之前的打算呢。

    巨大的痛苦籠罩了她,讓本就殘缺的怨靈無法忍受地嚎叫起來,喧囂熱鬧的哥譚市中心的街上,突然卷起了陣陣陰冷的狂風。

    路過的哥譚居民左看右看,都在周邊人的臉上,看見了相同的、驚懼又不解的表情。

    他們聽不見虛空中發自靈魂的慘叫,只是感受著異樣的風向,從心底里涌起了一股又一股的寒意,突然有了蜷縮在地以躲避天災的沖動。

    這是根植在人類的血脈中的,對危險本能的警惕。

    但是,由于不知這古怪的沖動來自于何處,他們依舊遲疑地駐足于原地,試圖從其他人的行動中,判斷出下一步該邁向何處……聽得見的尖叫突然響徹天際。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緊緊吸在了來源地,腳步微動,像是想要逃離,又像是在猶豫著靠近。

    那是一個穿著時尚、面貌普通的年輕青年,此時正全身痙攣、抽搐不止地倒在瀝青地面上,細碎的石子劃破了面龐和手臂,但他卻沉浸在無由來的疼痛之中,除了難忍的尖叫,再說不出其他的話語。

    他的女伴手足無措地站在半米遠的地方,不知道他是出了什么問題,猶豫著要不要打電話叫救護車。

    她蹲/下身子,焦急地呼喚著男友的名字,可是得不到任何的回應。

    隔著看熱鬧的人群,擠進來一個頭發花白、但是精神矍鑠的女士,她穿著一身風衣,蹲到男人身邊的時候,衣擺落在骯臟的地面上,她卻一點也沒在意。

    “你知道他有什么病史嗎?”她一邊做著快速的檢查,一邊問。

    “啊、這個……我、我不知道……他什么都沒和我說過,我也沒見到他發過病。”女孩支支吾吾,說不出什么,“醫生、你是醫生吧?你能看得出來,究竟是怎么回事嗎?我是不是要叫個救護車?”

    “在沒有專業檢查之前,很難下定論。”中年女士解開了男人的領口,使其呼吸通暢,“你剛才就該打急救電話了。”

    女孩連連點頭,“好、好的,我馬上打電話……”

    這個時候,更多的尖叫從不同的地方傳來,就像擴散的瘟疫一樣,倒在地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發病”。

    白發女士、也就是萊斯利·湯普金斯醫生臉色劇變,抬起頭四處張望。

    她意識到,這不是一次普通的路遇病人的情況——可是究竟發生了什么?是稻草人又一次毒氣襲擊了城市嗎?怎么會有這么多人同時出問題?這種不知名的疾病是如何挑選對象的?

    萊斯利的腦袋被問題塞滿了,恐懼的喧囂之中,她注意到腳邊男人出現了新的癥狀。

    “嘔——”他吐出了一大灘粘稠的黑水,面色灰敗,轉而昏了過去。

    羅拉無法思考。

    被拜蒙吞噬的時候,她的靈魂就已經永遠地喪失了一部分,思維能力更是因此下降了一大截。

    除了復仇和為復仇布局的執念之外,她幾乎沒有留下半點屬于私人的概念。

    這么幾天以來,她也沒有回到曾經溫馨的家中,看望一下沉浸在悲傷無法自拔的父母親人。越黑暗的情緒,越能夠主宰她的行動,讓她在擁有了強大詭異的力量的同時,也離“自我”變得越來越遠。

    這也是為什么,在感知到圣水對碎片的傷害之時,她第一時間想到的舉措,就是用鮮血換取拖延的時間——這些人最后都是要死的,雖然沒有徹底地物盡其用有點可惜,但她的計劃,從一開始,就有很高的容錯率。

    “你的計劃?”陌生卻又令人恐懼的聲音問,“你是想用這些人類的靈魂獻祭,召喚拜蒙嗎?”他停頓了一下,語氣中竟然有勸誡的意味,“可是拜蒙是數一數二的大惡魔,以你這種殘缺的狀態,對上祂不過是拿雞蛋碰石頭……還是說,你只是想讓其他人陪自己一同受苦?”

    在突如其來的神圣力量的折磨之下,羅拉的面目變得更加猙獰。

    她想不明白,為什么她切斷了所有沾染上威脅的靈魂部分后,卻依舊感受著無盡的灼燒。仿佛是一根干枯的秸稈,被丟進火堆里,再也擺脫不了火星的蔓延。

    這劇烈的、難以忍受的疼痛令怨靈怒氣上漲的同時,也讓她說不出話來,只是艱難地感受著主體意識的消亡……還有那些被她寄居在人類身上的碎片,也被主體反過來影響,開始和宿主身體產生強烈的排斥反應。

    如果再不想辦法遏制,那她就要這樣默默無聞的消失了,就像是一個拙劣的玩笑。

    侵入羅拉靈魂的意志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哦,對不起。你是不是回答不了我的問題?”

    緊接著,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羅拉一瞬間感覺好多了。

    灼燒的部位如同被包裹進了柔軟的水團中,不再擴散開來,造成更大范圍的損傷。這并沒有讓怨靈恢復到最初的完好,但也讓她有了緩口氣的機會……就是總感覺被一根鋒利的尖刺抵著喉嚨,隨時都可能被刺穿。

    她稍稍拉回了一點理智,破損的聲帶讓她只能發出斷斷續續的、堪比漏電的設備一樣的雜音:“你……是誰?”

    “我叫德斯蒙特。”明明是令羅拉感到害怕的存在,此時卻意外地友善,“你或許對我有印象?之前停尸間里,就是我和其他六個人召喚的你……我還以為你真是筆仙呢。”

    “你……”羅拉記不住這些細枝末節,只是隱約想起來,她是順手殺了幾個白癡,“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是指怎么把神圣力量傳遞到你的本體上來嗎?”德斯蒙特坦誠地說,他并不為此而自豪,而像是在講述一個簡單的事實,“雖然我知道你是想借此找到我的破綻,但是你還是別抱指望了——沒有人逃得過【污染】。人類、邪靈、惡魔……至少目前來說,我沒遇見過。”

    “【污染】……?”羅拉起先為他的用詞感到驚訝,然后,就像是被閃電擊中了大腦,她回憶起了什么,“是你……拜蒙……祂……”

    怨靈不甚清明的腦袋讓她幾乎尖叫出聲,仿佛從加害者的角色,突然轉變為了可憐的受害者。

    正是因為被異樣的外來力量入侵了靈魂體,找不到遏制辦法、又面臨著驅魔人威脅的拜蒙,才會出此下策,利用尚未和自己變成一個整體的羅拉靈魂,將污染轉移、排出。

    可饒是如此,祂也依舊受了嚴重的傷,不得不躲在地獄里偃息旗鼓,整天郁悶又惱火拿領地撒氣。

    作為一個感知遲鈍、又破損嚴重的人類靈魂,羅拉對這威脅的來源并不了解,只是隱隱約約地知道,自己是因為“好運”,才借著這個契機逃出了惡魔的毒手,擁有了現在這樣報復的機會。

    但這并不代表著,她會感恩污染的源頭——它實在是太可怕、太叫人心驚了。

    沒有人會對具有致命威脅的東西產生感激的情緒。更何況,拯救不是他擴散污染的最初目的。

    這位陌生的來客可以輕而易舉地拿捏自己的存在。怨靈清楚又憤恨地知道了這一點——她恍惚間覺得自己又一次回到了拜蒙的魔爪之中,苦命掙扎也拜托不了密密麻麻的蛛網。

    抱著這樣的清晰認知,又明白對方和惡魔不在同一個陣營,羅拉最終坦誠了自己的計劃:“人類的……靈魂……可以……和……【地獄之門】……產生……共鳴……在……他們的身上……降臨……”

    在人類身上降臨?這是什么意思?

    德斯蒙特的興趣被點燃了,羅拉蹩腳又卡頓的講解絲毫不能影響。

    第九十八章

    萬物皆有靈。

    在所有的生命形態當中,人類并不出眾,但卻擁有著完善的智慧和社會體系。從某種角度上說,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也許只有神明才能創造的【奇跡】。

    盡管在神秘世界的生物鏈當中,人類算是身處最底層的一批。但是,所有的神怪精鬼都隱隱地知道,人類是這個世界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當人類安居樂業、欣欣向榮的時候,才能為它們的生存、壯大和繁衍做出最大的貢獻。

    在這當中,除了從當伙食之外,有一個作用最不容忽視——幾乎一切向未知存在祈禱的儀式,都需要人類生命的獻祭。

    這一方面是因為,人類的鮮血和靈魂的奉獻可以吸引它們的興趣,提高召喚和祈愿的效力;另一方面,則是需要借助潛藏在人類生命體之中的、那點微小的靈體,以營造一個帶有神秘力量的空間場地。

    從拜蒙的信徒、到德斯蒙特的父母,他們都奉獻上了并不寶貴、但唯一有價值的生命,才能獲得一點點回報。

    而且,他們都沒能實現心中的祈愿,變成了儀式的犧牲品。

    或許是因為本身便是儀式的受害者,又在獲得力量之后,先去害死了那幾個困在監獄里的邪/教徒,羅拉在異變之中,無師自通地學會了這些儀式相關的內容。

    從拜蒙信徒的記憶里,她明白了哥譚如此黑暗、如此受邪惡青睞的緣由——【地獄之門】安存的地方,自然有無窮盡的罪惡滋生。

    一個瘋狂的、可怕的想法在她腦子里成型。

    游蕩在人間的怨靈想要向惡魔復仇,那第一步要解決的,自然就是地域問題。

    羅拉不可能選擇下到深淵之中,那里是滋養惡魔壯大的地方,人類靈魂只是祂們玩樂的物件、可供食用的獵物。她要是出現在地獄,沒等到找到拜蒙,可能就被其他魔鬼撕扯成了碎片。

    那么,她的計劃就只有一條道路可走了:她要讓拜蒙重返人間,讓祂自投羅網,扎進她的陷阱當中。

    “所以,你決定打開【地獄之門】?”在羅拉磕磕絆絆的解釋過程里,德斯蒙特從怨靈的意識中讀取到了相關的記憶碎片——靈魂的接觸就是這樣敏感,讓她的隱私幾乎無處遁形。

    如果不是小鎮青年無法徹底遏制靈魂的傳染性,或許他早就和【盒子】一樣,變成了操縱人心的恐怖怪物。

    德斯蒙特接著說道:“這很危險,不過收益也是巨大的。如果打開了【地獄之門】,附近的惡魔就難以避免地會被吸引過來。而拜蒙剛剛來過哥譚不久,肯定是最容易找過來的那一個。”

    “這還……不夠……”怨靈幽幽的聲音說。

    【地獄之門】沒有篩查的功能,每一次開啟,對于惡魔而言,都是再罕見又珍稀不過的機會。

    祂們會借此沖破物質世界的束縛,大肆降臨人間,帶來禍患和災難,將鮮血灑遍整座城市。如果引起了天使的反擊,那戰況就會愈演愈烈,也許等不到敵基督現身,這醞釀六千年的圣戰,就會在這個時間點拉開帷幕。

    ——但這不是羅拉想要的結果。

    事實上,越是攪渾這灘水,她的計劃就越是難以實現。

    她一個有著些許奇特手段的怨靈,怎么可能敵得過數量眾多的惡魔呢?更不用說隨之而來打破規則、大批量現世的天使,祂們的神圣力量,是所有黑暗種族的克星。

    在對拜蒙造成傷害之前,她可能就被正義天使給抹除了。

    羅拉只是思維混沌,但沒有走到徹底癲狂的地步。她對自己的弱點軟肋一清二楚,所以,也不會做出這樣冒險的方案。

    為了精準地拿捏目標拜蒙,又不讓天使成批出現,她必須讓【地獄之門】的特性,只作用在這一個惡魔身上。

    “我……會……讓他們……都……信仰……拜蒙……”說起構思良久的計劃,怨靈殘破的眼睛里,出現了堪稱神采奕奕的亮光,像是在分享精心準備的點心那樣,“然后……讓……【地獄之門】……在他們身上……打開……”

    在他們身上打開?

    德斯蒙特如同一個在聽故事的小孩子,沉醉其中,一邊點頭一邊發表自己的見解:“你是說,把【地獄之門】安置在人類身體內,再依靠他們和拜蒙精神上的聯系,定位到祂?哇哦,這可真是了不起。”

    通常來說,【地獄之門】被認為是一個地標性的記號,只有在特定地點才能被解放——但是,如果有足夠的前期準備,在神秘世界的概念里,沒有什么東西是固定不變的,尤其是靈性的轉移。

    羅拉正是想要借助這一特點,在不擾亂真正的【地獄之門】的條件下,將拜蒙釣出來。

    到了那個時候,拜蒙只能出現在她寄居了靈魂碎片的肉/體里面——除了任人宰割,都找不到第二個詞來形容祂的處境和后果。

    難怪她捏了三位數的人類靈魂,還不肯罷休,非要繼續分裂自己,走向更加極端危險的道路。

    德斯蒙特沉吟了一會,為羅拉的計謀鼓掌的同時,也感到些許的遺憾。

    想要真正地消滅一個近乎永生不死的惡魔,光靠一個人類死后的產物,那是必然不夠的,哪怕是她用了更多無辜生命來壯大自己。

    像拜蒙這樣狡猾的惡魔,精通世界大多數的秘法和奧妙的知識,在數千年的斗爭之中,不知學會了多少保命的辦法,又有多少秘而不宣的底牌。

    當時運氣不好,被德斯蒙特的污染直接深入靈魂體,已經是祂作魔生涯中,最大的敗筆之一了……

    等等。

    青年突然笑了起來,他想到了一個既能解決這件事,又可以幫盧卡收獲一只怨靈材料的辦法。

    他對戒備、無奈、又懊悔的羅拉說:“如果有別的辦法幫你報仇,你愿意來我家里住一陣子嗎?”

    “都解決了?”主意識回歸到廢棄工廠中來,德斯蒙特聽見克勞利的聲音說。

    分割了靈魂卻一點都不感覺痛苦的異類眨了眨眼睛,回憶著和羅拉的一番交涉,然后點了點腦袋,“嗯。她已經不會再作惡了。”他轉頭看向那個可憐的、和同伴分離的小嘍啰,“他應該也把她吐出來了吧?”

    “說的就跟是吃了過期食品一樣。”彼得吐槽了一句,剛剛他差點想叫救護車來一趟,臉上卻露出了輕松的表情,“他剛才叫得可慘了。如果不是這邊太偏僻,我都懷疑GCPD這時已經要趕到案發現場了。”

    溫斯蒂舉著手機,里面顯示著新聞速遞的頁面,“他和這些人是同一時間發作的。所以,我猜是羅拉受不了神圣力量的影響,在他們體內發生了劇烈反應。”

    這一次,和之前羅拉有意為之的可怕后果不同,除了遭了一番罪之外,這些寄宿體沒有受到更多的傷害。

    當然,之后去教堂一趟,喝點緩解的圣水的步驟,還是必不可少的。

    亞茲拉斐爾才剛剛松了一口氣,轉而又關心起德斯蒙特來,“你的那部分靈魂徹底消失了……你真沒有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嗎?”

    靈魂殘缺的后果他們誰都不敢想象,但是看青年一臉平靜的模樣,又似乎只是稀松平常。

    德斯蒙特的嘴角彎起微小的弧度:“沒什么問題。那部分靈魂已經發揮了應有的作用,我不會留下后遺癥的——而且,我有一個朋友,他研究過補全靈魂的課題,說不定可以派上用場。你不用擔心。”

    第九十九章

    平鋪的紙面上,一個黑發黑眼的小男孩撓了撓頭發,表情有些難以言喻,“我很高興你還記得我之前想找一只怨靈做試驗品……但是,她的靈魂都殘缺了快一半了,是不是不太優質啊?”

    「盒子」被盧卡這番點評豬肉一般的話逗笑了,沙啞的聲音懶洋洋地說:“他給你找到一只怨靈就不錯了——如果你真想要個好的,不如求求我怎么樣?我這里有很多孤苦伶仃、任人擺布的靈魂儲備。”

    “然后你就可以借助他們,入侵我的領域嗎?”外表年幼、但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歷史的盧卡冷冷戳穿了它的意圖,“謝謝啊,不麻煩了。”

    德斯蒙特這個時候,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的朋友并不是很滿意這份遲來的“禮物”,有些苦惱地說:“盧卡,你不需要她這個實驗助手嗎?我才答應羅拉會幫她的忙……不然你告訴我在哪里能夠找到補全靈魂的辦法,我去幫她實踐出來?”

    承諾的事情就必須辦到。

    黑發青年皺著眉頭,開始回憶起看過的那些神秘學書籍,卻遺憾地并沒有找出相關的頭緒。

    如果實在不行,他還考慮著會夜谷一趟,把寄存在堂哥家里的書取出來,帶到哥譚。

    “補全靈魂?”剛剛還興意闌珊的盧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之前是有了解過……那是一個黑巫師的手札,但是出于壽命和材料限制,他只有一點微不足道的理論研究成果。”

    紙上的小人在原頁踱步了一陣子,仰頭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德斯蒙特,“我可以幫那個羅拉試試補全靈魂。但是報復拜蒙的事情,我大概只能提供一個一個想法。”

    “沒人指望你能夠動手。”「盒子」依舊是話中帶刺,一副輕視的模樣,“你能夠找出靈魂補全的辦法已經夠‘厲害’的了,而且還要想想,除了羅拉之外,德斯蒙特少掉那部分碎片怎么辦——至于惡魔的事情,當然是我更在行。對吧,德斯蒙特?”

    話題中心一下子轉移到自己的頭上,德斯蒙特遲疑地說:“其實我的靈魂是否完好并沒有阻礙……當然你想幫忙,我很高興。”

    青年選擇性地忽略了黑匣子后面的話,他不愿意摻和到兩個朋友的“競賽”之中。

    不管是盧卡和「盒子」,還是彼得和溫斯蒂,都麻煩得很啊……

    德斯蒙特壓下了嘆息,將一個制作丑陋、又臟兮兮的娃娃擺到桌子上來。

    那娃娃之前一直被扔在床沿,刻意和盧卡隔離開,使其聽不見他們的討論。來到桌面上之后,它動動幾乎沒有的脖子,看了看紙面,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

    這就是羅拉目前的寄宿體了。

    因為剛剛才受了重傷,又被轉移到這么一個無生命的物體上來,她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肉/體……或者說是填充的棉花,所以肢體動作別扭極了。

    德斯蒙特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悄聲安慰道:“之后會好起來的……你看「盒子」,它雖然只是一個正方體,但是動作敏捷,想去哪里都很簡單。”想了想,他又補充說,“這個娃娃是自己從夜谷跟上車的,本來就具有自主的運動能力,應該不會帶來后遺癥。”

    娃娃呆滯地張了張嘴,終于掌握了一點發音技巧:“它原來就是活著的?難怪我進來的時候,有被排斥的感覺,差點被驅逐。”

    在脫離了她破損的形態后,她的聲音擺脫了之前的拖沓。

    “算不得‘活著’。只是有詛咒而已。”小鎮青年回憶著收到娃娃的情景,“大概是某個失戀的人的詛咒。如果把娃娃帶在身邊,就會得到一段充滿了背叛的愛情……嗯,你應該沒有男朋友吧,羅拉?”

    “只有一個前男友。”羅拉陰森森地說,“他們差點把他的墳墓安在我的身邊。”

    一個驚險的——對于大部分哥譚市民來說簡直是人心惶惶——夜晚過后,這座常年籠罩在陰雨和濃霧里的城市,難得地迎來了陽光。

    羅拉分割出去的碎片被盡數消融,在人類身體內產生了一些不良反應之后,便不再有聲息。

    亞茲拉斐爾和克勞利沒有急著離開,而是混進了醫院的醫護人員之中,悄悄給這些送進病房的人類的水里,摻了一些圣水——主要是天使在忙活,蛇瞳惡魔就是想幫忙,也被那些澄澈的液體給嚇得尖牙彈出,灰溜溜跑去調出病人名冊,確認沒有遺漏。

    地獄那邊聽了克勞利的(編造版)報告之后,便以為羅拉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小角色,被惡魔的力量一逼,就魂飛魄散、半點殘渣都沒留下。

    有的時候,感覺自己真是愧對了上層的信任。

    地獄駐人間大使這般感嘆地想,然后不過一秒,便投身于幫助死敵、拯救受害人類的過程之中。

    這場來得突然、但似乎沒有留下嚴重后果的奇怪瘟疫給哥譚市民帶來了極大的恐慌。

    社交網絡上,無數人,不管是本地居民,還是外地看熱鬧的民眾,都在推測這背后的彌天陰謀,各種離譜的推論都在媒體中亮了相。

    在這當中,阿卡姆在逃人員的新實驗和政府黑心機構的測試兩種猜測,都以驚人的票數遙遙領先,占據了主流。

    就是走在校園里,德斯蒙特也能聽見大家討論的聲音。

    不過青年知道,蝙蝠俠肯定不會輕易相信這種沒有依據的揣測……不知道潛伏在醫院的兩個非人類,會不會被這位哥譚的黑暗騎士抓到把柄。

    德斯蒙特想了想,把手機從口袋里掏出來,操作了一番。

    作為世界知名的韋恩集團的董事長,布魯斯·韋恩的社交賬號,不管是在哪個平臺,都有著與眾不同的身份認證。

    為他工作的人、討厭他的人、渴望和他發生關系的人,都聚集在這些賬號的下面,每日每夜地留下擠占手機內存的評論。

    他的私信更是多到爆炸,幾乎不能看。

    不過盡管是這樣,他也沒有關掉私信設置——韋恩集團有時候會用董事長的賬號做宣傳,用一些截圖做似是而非的營銷。如果設置關閉私信,肯定會被一些人認為是玩不起的那種公眾人物。

    這樣操作有利有弊,布魯斯本人則并不上心,基本全權交給公關部的人代理運營。

    除了為他的另一重身份打掩護、做樣子外,他壓根不會登陸賬號。

    不過,他到底還是給自己的賬號設置了一層防備——只要檢測到“蝙蝠俠”“正義聯盟”“韋恩集團地下實驗”等內容,都會被先一步攔截,轉移到蝙蝠洞的設備里來,省得被公關部的員工發現,多生事端。

    雖然自從他在明面上宣布資助正義聯盟的所有活動,為這些超級英雄帶來的損失買單之后,私信里就會受到很多無關緊要的東西。

    比如說“韋恩你真是有眼光”“韋恩你能不能要到超人的簽名”“韋恩你是不是和神奇女俠有不為人知的關系”等等等等。

    ……不過實話實話,在這個消息公布之前,他的私信也幾乎到了不能看的地步。

    不少自詡懷才不遇的天才在那里大放厥詞,希望韋恩集團出資贊助他未來“大有可為的事業”;也有一些看中了哥譚花花公子的名聲,發擦邊照以自薦枕席的、妄想不勞而獲的人。

    彼時才從外面學藝歸來,還不習慣身份的轉換的布魯斯都陷入了沉默:……

    早年間設置的小程序,這個時候,顯然已經不太合宜——主要是他最初以蝙蝠俠身份活動在地下的時候,還沒有相當大的把握,可以騙過哥譚層出不窮的“天才”們,在私下調查韋恩集團的腐敗過程中,又希望得到一些知情人士的幫助,才會如此設計。

    但是,盡管清楚弊端,他到底沒有做畫蛇添足的改善。

    在他孜孜不倦地更新之下,人工智能“電腦”已經發展到了堪稱可怕的地步,處理這么一點小麻煩,可比監控整個韋恩集團的地下動作要簡單得多。

    總而言之,正是因為這樣,他才在第一時間,收到了這條意外的消息。

    【昨天晚上的事情不是病毒造成的。如果想知道實情,請讓羅賓過來一趟,我會和他詳細說明。——德斯蒙特】

    系統識別到“羅賓”一詞,便將其歸咎到了特殊處理的范圍,又經過“電腦”自行判斷,發到了布魯斯的手機上來。

    這是一個在不久之前才關注了他的賬號的人,但是,卻比那些天天在“布魯斯·韋恩”的主頁里留言打卡的更讓他有印象。

    他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布魯斯把手機屏幕向下置于會議桌上,一邊聽著下屬的工作匯報,一邊在心里暗忖。

    對于這個可能,他并不感到驚訝。

    達米安上次不聽指揮,私自行動,卻被【盒子劇場】的幕后主使耍得團團轉的事情就在昨夜發生。他們既然知道羅賓的身份,想要反向推出蝙蝠俠,也并不困難——在知道德斯蒙特和這個詭異的綜藝節目有牽扯的時候,他便知道雕像失竊案,也是黑發青年搞的鬼。

    就是因為發現了布魯斯注意到自己,他才會選擇那樣一種堂而皇之、引人注目的方式盜走藏品。

    德斯蒙特神秘莫測的身份、沒有任何現存資料的夜谷小鎮、即將到來的世界末日……這一樁樁一件件,都給蝙蝠俠帶來了極大的困擾。

    事實上,如果其他董事能夠更關心一下他們老板的精神面貌,就能注意到,布魯斯的眼下,有著淡淡的青色。

    昨夜,又是一個無眠的晚上。

    第一百章

    “神秘瘟疫爆發”這件事,還是在發生了有一會,哥譚各個醫院都派出了救護車運輸街上病人之后,布魯斯才得到的消息。

    是萊斯利·湯普金斯女士打來的電話。

    她是一位醫術高超的醫生,但是和其他逐利的同行不一樣,她的一手醫術不是為了錢,而是真正地履行了希波克拉底誓言,對病人一視同仁、竭盡關懷。

    她在哥譚辦了一家低價的診所,為窮人治病,用自己的積蓄補貼這些可憐的、幾乎沒有出路的底層民眾們。

    在這個黑暗的城市里,她依舊為他們點亮了一盞微弱但熠熠生輝的燈。

    同時,萊斯利也是布魯斯、或者說是蝙蝠俠的老朋友。

    在最初的幾年里,她不知道為布魯斯縫合了多少次傷口,取出了多少顆子彈。她一直都知道蝙蝠俠的真實身份,但這些年來,半點風聲都沒有流露出去。

    這樣一個品格高尚的人,布魯斯自然很是敬佩。

    他接通了對方的來電,在簡短的通話之后,厘清了事情的脈絡。

    但是,由于抽不出身,他只能暫且請求對方,幫自己監視一下這些突發癥狀的感染者,究竟是發生了什么。

    萊斯利一口應下。不管是出于對布魯斯“事業”的幫助,還是出自她本心的關懷,她都不會放任此事不管。

    所有危險爆發之際,最受到傷害的,必然是那些沒有抵抗力的窮人,也就是她的顧客們。

    布魯斯稍稍放了心,他當時在忙著驗證,德斯蒙特拖羅賓帶的話的真實性有多少——順帶著,他還訓了不省心的達米安一頓——同時又因為意外收獲,小丑的死亡而弄得措手不及。

    失去這樣一個高危的人型炸/彈,對于哥譚這座本就行走懸崖邊緣的城市,可以說是一件大好事。

    但是,地下勢力的錯綜復雜和小丑殘黨的存在,讓這件事的未來充滿了無法預估的意外。如果后續處理跟不上,就沒辦法將機會利用到極致,發揮最大的作用。

    于是,總是閑不下來的蝙蝠俠,開始了他又一個漫長的夜晚,試圖綜合各個方面的情況,分析清楚哥譚目前的地下局勢,以及將來可能出現的隱患。

    當然,事無巨細的他,也沒有放下德斯蒙特的忠告,尋找起世界末日的源頭,希望在發生之前制止這次危機。

    外面的喧鬧來得實在不是時候。

    好在沒有出現死人的情況,初步鑒定這些病人,也只像是嚴重一點的食物中毒的癥狀,并不危及生命。

    這讓這件事的緊迫性降低了不少。

    如果不是這樣,布魯斯就是有三個腦袋,也沒辦法在一個晚上的時間,將這些復雜的事情一起處理掉……他是有毅力不錯,但也不能為了這點事累到過勞死吧。

    在管家情(話)深(中)意(帶)切(刺)的勸告之下,蝙蝠俠和他的助手,灰溜溜地被趕回了房間,蓋上了被褥。

    常年緊繃又危機四伏的生活,讓布魯斯養成了比軍人還要嚴苛的生活作息——他入睡速度很快,除了偶有的、被壓抑在心底的噩夢之外,他只會一覺睡到天微微亮,然后迅速地清醒,重新投入到鍛煉和兩份工作當中。

    他這與其說是睡眠,不如說是機器人短暫地掛機充電了一會。

    盡管昨天才收到那樣多的爆炸性消息,但不巧的是,今天就是韋恩集團召開董事會議的日子。

    有一個經常不參加會議的董事長,對公司的發展和其他董事們心里不為人知的小九九來說,絕對稱不上是一件好事。所以,他不得不收拾了一下,換上合宜的西裝,坐著豪車來到了韋恩大廈。

    在冗長的開會期間,布魯斯一邊面帶贊賞地聽著匯報,假裝在電腦上瀏覽相關資料;一邊看著從醫院和GCPD調來的檔案,還有萊斯利的初步診斷與猜測,分析昨夜的真相。

    德斯蒙特那條消息,正是在此時傳到了他的手機上。

    韋恩集團的董事長面色不露聲色,心里的思緒卻活絡了起來。

    根據目前的判斷,德斯蒙特沒有明顯的惡意——【盒子劇場】的幕后黑手不好說,但從達米安的轉述上看,青年起著的是一個調節的作用,并不希望看見他們起沖突。

    還有之前的第一次見面,青年表現出來的,也都是善意……甚至是崇拜?

    這無法作為直接例證,但是,在這一系列的事情中,德斯蒙特的態度,很值得他重視。

    如果他真的是抱著合作的想法,希望通過超級英雄的力量,一起解決地球面臨的困境,同時,個人的品格又可以被信賴,布魯斯才能夠考慮接下來的共事細節。

    可是,萬一德斯蒙特和善的表象是偽裝,本質和綜藝節目的主持人那樣,是個以混亂為樂的性格,他就得加上更多的保險——與虎謀皮于他而言,并不陌生。只不過,會讓他用更加警惕的姿態面對這個大學青年罷了。

    現下的主要威脅,就是要處理世界末日的麻煩……

    布魯斯垂下蔚藍色的眼睛,劃過幽暗的冷芒。

    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也太巧合了。即使是驗證過德斯蒙特口中的“時空重疊”現象的存在,他也有更多的疑惑有亟待解決。

    他必須弄清一切的真相,才能保證不是被蒙在鼓里,無知無覺間,就成了別人手里的一枚棋子。

    哥譚的黑暗騎士重新看了眼屏幕上顯示的消息,心里有了決斷。

    讓達米安去是不可能的。

    雖然他只是略過了被幻覺迷惑的過程,但作為他的父親,布魯斯知道,這個孩子,還沒有從中真正脫離出來。

    他的弱點太明顯了,也太致命了。

    在面對一個未知底細、神秘莫測的對手時,布魯斯不可能拿羅賓冒險。雖然他心里明白,達米安很有可能會繼續自告奮勇,在哪怕是他已經顯露出弱勢的情況下。

    教導過三次羅賓,但還是頭一次和真正意義上的孩子相處的蝙蝠俠,隱隱露出了苦惱的表情。

    在失去過一次杰森之后,盡管表面上不說,但他已經變得溫柔了不少,可是面對助手、學生,和面對一個兒子相比,到底是不一樣的。

    有的時候,他甚至不清楚,達米安究竟想從他這里得到什么,而他又能夠給這個孩子什么。

    顯赫的家世和權力?

    可他本來就是刺客聯盟板上釘釘的下一任首領了。

    格斗技巧和電腦技術?

    可是雷霄·古和塔利亞什么都教得了他。

    蝙蝠俠的位置?

    ……這又不是什么好事。

    布魯斯沉默地在心里嘆氣。

    做一個父親,怎么這么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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