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虞箏決定尊重直覺, 就起身道:“謝謝霍先生昨晚送我來醫院,也謝謝霍先生這些時?日以來對我的?照顧,我感恩銘記于心?, 將來定會努力報答,霍先生這會兒要是沒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我得去學校上課了。”
霍晉安仍坐在沙發上,淡淡地看她一眼,“你又?要走去哪里?”
虞箏忽視了霍晉安話中的?“又?”字,只?是覺得他這會兒耳朵不太好, 又?重復了一遍,“我要去學校上課。”
可?霍晉安靜靜地看著?她, 像根本不信她的?話, 虞箏想了一想,發現自己犯了個低級錯誤, 今天是周六,哪來的?課上。
都是拜昨天白天夜里亂七八糟的?經歷所賜,讓她混亂地連周幾都記不清了,虞箏給自己找補道:“我是說,我要去學校復習,快期末考了, 我得去學校圖書館復習看書。”
說罷也不再耽擱了, 虞箏就轉身離開,“我先走了, 霍先生再見?。”
話音剛落, 眼角余光就見?霍晉安似是抬起了手,虞箏離去的?步伐不得不僵止, 因為她的?一只?手腕,被沙發上的?霍晉安捉住了。
沒喝酒時?,霍晉安從不會對她有不合適的?舉動,昨夜他雖有把她一路抱到?醫院,但那也算是情?急之下的?紳士之舉,其他時?候,就算霍晉安本人已說了許多讓人驚悚的?話,但他也只?是張口說說而已,他對她說再多匪夷所思的?感情?,行為上也是紳士守禮的?,沒有對她動手動腳。
……那這會兒……是在做什么?
虞箏想當無事發生,將手掙出,然后?迅速離開,可?霍晉安雖并沒用力到?使她感到?手疼,她卻也怎么都掙抽不出自己的?手腕,且還感覺到?身后?的?霍晉安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感覺到?霍晉安的?呼吸落在她的?后?頸,伴著?他嗓音的?低沉力度,令她不由瑟縮地脖頸一涼。
霍晉安道:“這一次,你不能想走就走。”
虞箏尚未體會到?霍晉安話中的?“這一次”另有深意,只?是急道:“霍先生,您不能強人所難。”
“是不能。”霍晉安手掌虎口順著?她掌心?下滑,手指捉握住她的?指尖,像是輕輕的?沒有用力,可?虞箏知道,她要是這會兒試圖抽離指尖,定會被霍晉安緊緊攥住,霍晉安像是長期蟄伏在叢林中的?野獸,忽然掀開了陰影一角,溫文爾雅地朝她伸出了利爪。
但昨晚……昨晚霍晉安還像是相對正常的?,短短半夜時?間,這是怎么了?
虞箏邊在心?中試圖思考,邊道:“既然霍先生知道不能,就請放開我的?手。”
卻聽?霍晉安低低地道:“我已經被迫放開過一次,你從前已欠我一次,如今,該還回來了。”
虞箏聽?得一頭霧水,就算霍晉安認定那個夢中世界是真?實?存在過的?,可?那個世界的?結局,不是如他所說的?“在一起”了嗎?不已然圓滿了嗎?她能欠他什么?
此刻的?近在眼前,卻是另一個世界里的?他,畢生的?永不可?及,來自她發膚間的?熟悉氣息,似破開了兩個世界的?藩籬,縈繞在他鼻端之下,鉆進了他的?心?里,霍晉安不覺俯下|身,在后?抱住了虞箏,這個他曾愛了一世、也恨了一世的?虞箏。
昨夜,他在外間守候時?,不覺墜入夢鄉,看到?了夢中世界的?最終結局。
這個世界里的?半夜時?間,卻是那夢中世界里的?許多年,他在那里度過了數不清的?時?光,卻也是一眼就忘得到?頭的?時?光,從他被虞箏無情?地拋棄起,每一日的?光陰都同樣地空洞寂寥,積年累月不甘的?愛恨無從傾泄,唯能在他骨血里釀成陳年的?積毒,即使跨越過久遠的?時?空,亦將他心?中蝕出絕不能再放手的?偏執。
少年親手制作好了戒指,少年已準備好在第二日就向所愛的?人求婚。
他為第二日的?求婚場地,已悄悄準備許久,他要以最盛大?的?求婚典禮,向她展示他的?誠意,在綿延不絕的?花海中,將戒指戴在她的?手上。
夜里,少年因滿心?的?歡喜和期待無法?成眠,就想悄悄地去她房里看她。
這也不是他第一次這樣做,但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她甜美的?睡顏,而是正撞見?她就要在無人的?深夜里,獨自離去。
他忙捉住她的?手,問她要去哪里,她卻像是被什么臟東西碰到?了,迅速避開他的?觸碰。
她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一個讓她感到?十分麻煩的?陌生人,不似從前盈著?溫柔包容的?愛意,涼得像水,讓他不由心?底生寒。
他阻撓她的?離去,他說他就要向她求婚,他甚至著急地把準備在明天才拿出的?戒指,慌張地拿了出來。
他急匆匆地取出那枚鉆石玫瑰女戒,就戴在她的?手上,他吻著?她的?手,問她是不是擔心?霍家長輩會干涉他們的?戀情?婚事,他告訴她霍家將由他做主,他向她保證沒有人可?以拆散他們。
她淡漠地聽著他真心?的?承諾,淡漠地抬起手來,目光冷淡地看著?手上的?戒指,鉆石閃耀的?璀璨光芒,落在她的?眸中,也像是冷凝如冰。
她忽然一笑,將那戒指摘下,就揚手丟下樓去,深夜里鉆戒滾下樓梯的?聲音,似驚雷在他心?中回響。
她看他的?眼神?盡是戲謔和嘲諷,“玩玩而已,盡興一場就算了,何必認真?。”
他緊抓住她的?手,嗓音忍不住在顫抖,“你……你不要亂說……”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是否陷在一場噩夢中沒有醒來,她不會對他說這樣的?話的?,虞箏不會這樣待他。
可?正有力量要帶她離開,她的?身后?迸發出刺眼的?光芒,那像是另一個世界,似有機械的?聲音在催促虞箏離去。
虞箏半個身體已跨入其中,他卻無法?跟隨入內,只?能緊緊攥著?她的?手,虞箏冷漠地看他,嗓音似利刃貫穿了他的?心?口,“放手。”
他堅決不肯,即使那些光芒正灼燒著?他的?手臂,像要將他的?血肉剝離出身體。
將一切都剝離干凈,她是否能看到?他的?真?心?,他在劇烈的?疼痛中不甘地嘶吼,“你要去哪里?你到?底是誰?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臨別前,她似施舍般給了他一句話,“這幾年時?間,對我來說,只?是一場錯誤的?旅行,我對你并沒有過真?心?,我真?正在意的?事,遠比你重要千倍萬倍。”
“遠比你重要。”她這樣說著?,將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開了,她決絕地轉身離去,至身影徹底消失前,未曾回頭看他哪怕一眼。
而少年余生卻永遠迷失在那一夜,他曾經為她走出了高高的?城墻,卻被她反手推入走不出的?深淵中。他的?心?像困在了一座迷宮里,那一世到?死都尋不到?出口,只?能似孤魂野鬼在其中徘徊徜徉,尋覓一個永不可?能再出現的?身影。
那樣深重的?悲沉怨恨,似跨不過的?千山萬壑,壓在他的?心?房上,霍晉安喃喃著?不由勒緊雙臂,像要將身前人勒進他的?骨血中。
過去與現在于他腦海中搖晃重疊,他是這個世界的?霍晉安,也是曾經的?少年,仿佛是身體無法?同時?容納承受兩個靈魂,頭痛越來越深,像要將他撕裂,但在那之前,他卻不禁將她抱得更緊,無論如何,都不能夠再放手。
虞箏還在消化霍晉安所說的?那個世界的?結局,還未能想明白許多事,就感覺自己像是要被霍晉安勒得喘不過氣來。
不僅是身體上的?感覺,此刻的?霍晉安,令她心?中也不由有種窒息感,盡管她這會兒背對著?霍晉安,看不到?霍晉安此刻的?神?情?,但霍晉安近似禁錮的?擁抱,似對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在進行著?清晰的?壓迫。
虞箏原還想試著?勸一勸霍晉安,勸他別將夢境和現實?混淆,可?當她掙扎著?回過頭去,看見?霍晉安的?眼神?時?,她知自己這會兒再說什么都是徒勞,唯有跑為上策。
此時?的?霍晉安,幽眸中有種不顧一切的?瘋念,熟悉而又?陌生,像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
論力氣,虞箏自然不是霍晉安的?對手,但霍晉安自己像是身體不適,一聲忍痛的?悶哼后?,他的?手勁不由松了些。
虞箏趁機就掙脫了霍晉安的?禁錮,也不顧霍晉安疼得彎腰,就往房門處跑,且已將門拉開半扇,就要跑出去時?,卻聽?到?“砰”的?一聲響,是霍晉安大?步追近前來,一手按關了房門。
霍晉安背靠著?門,堵住了她的?去路,他雙眸泛紅,像是頭痛欲裂,可?眸光緊緊追纏著?她,讓她無路可?逃。
房間里,似乎有手機鈴聲在聒噪地響著?,虞箏在霍晉安的?目光中驚怔后?退時?,看到?了霍晉安亮著?的?手機界面,見?上面是沈遇來電,忙就抓起手機,像抓住一根忽然飄來的?救命稻草,急切地告訴沈遇她現在在哪里,讓沈遇快些來找她。
為讓沈遇快些到?來,虞箏甚至夸大?地叫了聲“救命”,霍晉安應該不會故意傷她性命,可?霍晉安現在這狀態,也許他自己都不知他自己會做出什么,只?是他身體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暫時?克制了他的?行動。
在等待沈遇到?來時?,虞箏努力與霍晉安保持安全距離。
其實?也不需她保持,因霍晉安自己像也無法?對她做什么,若不是強行用意志力在硬撐,他此刻像是能疼得直接昏過去,連走到?她面前來的?力氣都沒有。
霍晉安沒有昏過去,像純是因為他不能閉上眼,他不敢閉上眼,也許目光一瞬間,她就會再度消失不見?。
第42章 第 42 章
虞箏默默望著霍晉安蒼白的面色、緊抿的唇角、額際畢露的青筋, 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道:“霍先生,你別這樣,你讓我走, 我找醫生過來?……”
霍晉安像不信她的話,認為她定會直接離開,而后可能?會就消失,永遠不再回來?,仍是固執著守著門口,即使那疼痛似要將他撕裂,他額上已沁出冷汗, 他已疼得牙齒打顫、說不出話來?,可目光仍是絞纏在?她身上。
虞箏默然無奈時, 忽然想起?里間病床那里, 是可以直接呼叫醫生護士過來?的。
她心中一亮,就要向里走時, 霍晉安卻像以為她要換個路線逃跑,不知?從哪里又迸發出了幾分力氣,跌跌撞撞地上前來?,再度從后抱住了她。
但這也是霍晉安最后的余力了,當他冰冷的唇印在?她的唇上,他微弱的一聲“別走”, 似嘆息落在?她耳畔時, 他的身體也像硬撐到了極點。
虞箏用盡了全?部力氣,才勉強扶住霍晉安半邊身體, 讓昏過去的霍晉安, 沒?有就直接重重地摔在?地上。
這不像是正常的突發惡疾,霍晉安一向身體健康, 怎會忽然痛昏過去,在?他跟她講述另一個世界后不久后?是這游戲世界bug的影響嗎?
虞箏將昏倒的霍晉安扶躺在?沙發上后,自己也累得需要坐會兒歇歇,坐著時,她在?心中詢問?系統,為何霍晉安會忽然這樣?
系統并不能?給她一個準確的答案,但是說:“我剛剛在?嘗試突破封鎖。”
虞箏心中一動,想難道封鎖系統的那股神秘力量,與霍晉安有關,所以在?系統嘗試突破封鎖、對抗那種力量時,現?實中的霍晉安本人,直接受到了影響?
顯然系統也有這種猜測,不然不會突然和她說這么一句。
系統又問?她:“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虞箏道:“等沈遇找過來?,然后跟他走,和他裝裝可憐,走他那條線,反正霍崇光這條線看著是廢了,不可能?成功了,我現?在?和沈遇的關系,還可以吧,‘哥哥’‘妹妹’地叫著,比以前親近多了,沈遇好像也沒?那么感情木頭。”
系統卻陷入了沉默,虞箏感覺不對,“……有話你就說。”
系統道:“我在?排查時,發現?這世界的基礎設定,曾被那種力量篡改過,很嚴重的篡改。”
虞箏道:“……你講。”
系統道:“被篡改后的設定里,沈遇是你的親哥哥,同母異父的親哥哥。”
虞箏:“……”
虞箏:“我可以搞骨科嗎?”
系統義?正言辭:“不可以,我們這游戲非常和諧,不可以擦邊違規。”
又道:“原設定里,你和沈遇沒?有半點親緣關系,你是純貧寒出身,和這些豪門世家毫無關聯,是那種力量擅自篡改了你和沈遇的基礎人設,為了……我想應該是為了斬斷沈遇這條線,斷了你通過攻略沈遇、成功通關的可能?。”
虞箏沉默片刻,又問?:“陸沉舟那條線呢?我不會和他也是什么失散多年的親人吧?”
系統道:“那倒沒?有,只是你也知?道,想要攻略陸沉舟那條線,必須要利用激發他的第二人格,但是在?那種力量的影響下,陸沉舟的第二人格被抹消了。”
換句話說,就是在?這個世界里,暗黑版陸沉舟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而冰山版陸沉舟是不可能?表現?出愛意的,原先想要攻略陸沉舟,必須要從他的第二人格入手,但既然那一人格并不存在?,那陸沉舟就永遠是冰山鐵板一塊,根本不存在?被攻略的可能?,從一開始,陸沉舟這條線就是條死路。
虞箏再問?道:“那霍崇光呢?他的設定和游戲的原本設定,有什么區別嗎?有被篡改過嗎?”
系統道:“沒?有,游戲男主里唯一沒?有被篡改過基礎設定的,只有霍崇光,我想,應該是那種力量的來?源,本身對霍崇光有種特?別的關照,區別于對待沈遇和陸沉舟。”
系統此時心中的猜測,應該與她心中猜測近似,虞箏道:“你是不是也在?懷疑,那種力量,是來?自于某個世界的霍晉安。”
霍晉安身為叔叔時,對侄子霍崇光的親情不是假的,也許是這種感情的影響,使得霍崇光避過了被那種力量篡改基礎設定。
系統道:“我只是猜測,我還不能?突破那種力量的封鎖,我需要你的幫助,但我不敢擅自要求你的幫助,你可能?會承受不了。”
事?到如今,已是條條死路了,這個世界像已對她封堵住了全?部出口,她此刻是坐在?醫院病房里,還是去到其他什么地方?,已經沒?有什么區別了,她能?趁霍晉安昏迷,逃離他身邊又如何,她又逃不出這個世界。
虞箏道:“把我的感情還給我吧,也許這樣,我可以記起?在?其他世界的事?,找到這一切的根源,尋找可以解決困境的辦法。”
系統向她確認,“你確定嗎?短時間內,同時疊加多個世界的感情記憶,你的身體和心理,可能都承受不了。”
虞箏在?思慮后,仍是點頭,反正已是無路可走,不如奮力一搏。
系統隨她下定決心道:“好。”
隨著系統話音落下,山呼海嘯般的力量,忽然涌入虞箏的心房和腦海中,龐雜的情感與記憶,如雪崩向她沖涌而來?,她被沖入了意識的最深處,在?那里,她好似旁觀者目睹了所有過去的發生,又好像真真切切地,將自己曾經走過的路,又重走了一遍。
她的初次穿越之?旅,是一次錯誤的旅程,時間地點人物全?都是錯。
第一次來?到這游戲世界時,她穿越到了錯誤的時間節點,比真正的游戲開始,要早上近二十年。由此引起?的蝴蝶效應,使得原世界基礎設定也有變動,如霍晉安的人生發生了變化,從理應的平安順遂,到實際上的多災多難。
因為錯誤的穿越,系統與她失去了聯系,她也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記憶,她似天生就是這世界里的一員,就如這個世界的人活著,為一份工作?,來?到霍家,成為了少年的鋼琴老師。
六七年時間過去后,她與少年的關系,不再是學生和老師時,系統終于在?時空亂流中找到了她所在?的世界,聯系上了她。
系統喚醒了她的記憶,她記起?自己只是這世界的外來?者,在?她心中,對于回到現?實世界的渴望,應該要大于一切,她自然要離開這個錯誤的世界。
此處本就時間錯誤,她又和一個錯誤的人在?一起?,將永不可能?通關離開。
她必須回到正確的時間節點,以正確的身份,選擇攻略正確的游戲男主。
原本,她只打算在?夜里悄悄離開,可是少年卻尋了過來?,她望著他眸中的執著,她想徹底粉碎他的執著,而后這個世界的霍晉安,將忘記虞箏,忘記少年時一段錯誤的戀情,繼續他原本順遂平安的人生。
她扔掉戒指,堅決地選擇了離開,她開始經歷一個又一個正確的世界,在?正確的時間點,選擇攻略霍崇光、沈遇或是陸沉舟。
但每一次,在?她離成功最近的時候,那個世界總是戛然而止,她會被某種力量裹挾著脫離那個就要成功的世界,而被投往另一個新的平行世界,冥冥中似有一種力量在?阻止她成功通關離開,迫她只能?在?失敗的世界中循環往復,如果她不做出新的選擇。
在?與系統共同努力探詢后,她發現?根源在?于最初的世界,那個世界的霍晉安從沒?有忘記她,他的執念之?深之?強,強行影響了往后的所有世界。
她已經失敗太多次了,機會是有限的,再失敗下去,也許她將永遠被困在?這游戲世界里。
她還一直記得最初的世界,清楚地記得最初的記憶與情感,也許是因為在?情感與記憶上,她與最初世界的霍晉安,一直保有聯結,所以他才能?影響到她之?后所在?的所有世界。
遂她讓系統抽離了她有關從前世界的所有情感記憶,想以一個新的沒?有過往的虞箏,在?這世界里進?行攻略,但那實際效果,卻像是引起?了那種執念力的瘋狂反撲,那力量不僅篡改了這世界的基礎設定,甚至連系統記憶都被封鎖,在?這最后的世界里。
現?實中一瞬間的功夫,虞箏卻像是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太多的情感記憶,沉沉地壓著她的心,她手揪著衣領,感到心悸得無法呼吸。
而沙發上,昏迷的霍晉安面色蒼白,地上的手機屏幕再度亮起?,是霍崇光正打給他的叔叔,“嗡嗡”的機身輕震,像是一聲比一聲更焦躁憤怒的質問?,房間外,有敲門聲急促響起?,沈遇正著急地嘗試開門,并焦急地呼喚著她的名字,“虞箏!虞箏!”
……“虞箏”……“虞箏”……
好像不僅是門外的沈遇在?呼喚她,還有其他許多聲,似是沙發上的霍晉安在?喃喃,似是手機那頭的霍崇光在?呼喚,甚至是來?自其他許多個世界的他們,同時在?雜亂地呼喚她,虞箏不由抬手扶住頭,好像這樣可以抵擋住一部分聲音。
“你還好嗎?”系統擔心地詢問?她,并道,“這個世界,怕是就要崩潰了……”
“崩潰……會怎樣?徹底的失敗嗎?”
虞箏一邊對抗雜音,一邊問?系統道:“你能?再打開一個新的世界嗎?”
當虞箏情感記憶復蘇時,系統也恢復了一定的能?力,但它無法完成虞箏的要求,“這理應是最后一個世界,我無法再開啟一個全?新的世界,最多只能?對現?在?的世界,嘗試改造。”
系統問?:“你想要一個怎樣的世界?”
第43章 第 43 章
虞箏從侍者手里拿過一條淺綠色的中長裙, 道:“你們?出?去吧,我自己試穿。”
女侍者們?遵命離開并要帶上門時,守在門外的霍崇光, 笑朝虞箏指了指他腕部的手表,意指她不能挑衣服挑到誤了晚飯時間?,今晚的晚餐,對她和他來說,都尤為重要。
虞箏朝貴賓更衣室外的霍崇光微微笑了笑,門被關?上時,她揉了揉臉, 將那件綠裙就先扔在了沙發?上,自己也在沙發?上坐下, 初來乍到, 她需要獨處片刻,整理心神。
虞箏最想要的, 自然是一個可以輕松通關?的世界,但系統做不到那樣的事,縱然系統已竭盡全力,但霍晉安的執念力在經過多個世界的疊加后?,實在太過強大,兩方力量的撕扯對抗下, 眼下被改造過的這?個世界, 相當于是最初世界與最終世界的融合。
最終世界的一些設定,系統無法將其推翻。
比如陸沉舟的另一個人格依然被抹消, 比如她與沈遇在血緣關?系上, 仍是同母異父的兄妹,沈、陸二人的線, 她依然是無路可走。
而最初世界的一些事,也因?為霍晉安的執念被保留。
盡管系統使年逾三十的霍晉安,忘記了最終世界里的學?生虞箏,但霍晉安少年時的記憶里,仍有一位鋼琴老?師,他在經歷災厄后?,在最痛苦迷茫時,遇見了一位鋼琴老?師,愛上了那位鋼琴老?師。
虞箏既只能走霍崇光這?條線,當然希望系統能夠消除霍晉安有關?她的全部記憶,包括他少年時鋼琴老?師的存在。
但系統無法做到,系統在拼盡全力之后?,也只能篡改霍晉安的部分記憶,讓霍晉安以為那鋼琴老?師早已死去,在拋棄少年的他后?,就因?一場意外已不在人間?。
系統亦篡改了霍晉安記憶里她的名字,現?在的她,若出?現?在霍晉安面前?時,就只是與霍晉安故人容貌相似,而霍晉安的故人早已死在十幾年前?。
在現?在這?個世界,虞箏的身份是霍崇光的女友,就將要和他第一次回家見家長,見他的叔叔霍晉安。
虞箏相當于是在這?個世界卡bug,霍晉安對她起疑心也不要緊,只要她能夠在霍晉安有所動作前?,成功和霍崇光完婚,她就算是通關?成功。
但她能成功嗎?
對此,虞箏自己也不是很有把握,可是她也沒有其他路可以走了,只能拼一回了,她也只能再拼這?么一回了。
虞箏輕輕呼出?一口氣?,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將那條綠裙換穿上了,打開了更衣室的門,走向了在外等?待的霍崇光。
她自然而然地微微踮腳,輕吻了吻霍崇光的臉頰,仰首笑問道:“好看嗎?”
虞箏清楚地記得在某一個世界里,她與霍崇光曾熱烈地相戀過,情感記憶在她心中,使她這?會兒在面對霍崇光時,她自然流露出?的狀態,就是霍崇光的戀人。
不像曾經失憶的她,雖然身份是霍崇光的女友,雖然努力表現?地像是霍崇光的女友,但與霍崇光日常相處時,她對他并沒有自然的情侶互動,不似此時。
當虞箏靠近霍崇光時,霍崇光也自然地抬起手臂、攬著她腰,笑著道:“好看。”
他吻吻她的唇,笑意中銜著一點催促,“那我們?就出?發?了好不好?天快黑了,晚餐不能遲到,我叔叔很注重守時,第一次見面,不能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虞箏點點頭,就與霍崇光挽手離開了商場、坐上了汽車。
司機將車開往霍家,虞箏因?想著這?是她最后?一次機會,望著車外的風景,心情不免有點凝重時,身邊的霍崇光像是察覺到了她的心緒,輕輕握著她的手道:“別擔心,我叔叔只是看著嚴厲,其實是很疼我的,就算他這?次不同意,之后?我多央求他幾次,他也一定會點頭的。”
在霍崇光眼里,虞箏因?為貧寒出?身,會擔心他叔叔以門第之見棒打鴛鴦,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他努力寬慰,但他寬慰的言辭,像是起不到半點效果,虞箏像還是對見霍先生這?事感到不安和緊張。
霍崇光看著這?樣的虞箏,默默片刻,徑將一枚戒指取出?,戴在了虞箏左手中指上。
“本來打算吃完晚飯再向你求婚的,那時不管叔叔答不答應,我都要向你求婚。”
這?會兒提前?為虞箏將戒指戴上,是為了定虞箏的心,也是為了表現?他的決心,霍崇光牽著虞箏的手,在那枚戒指的晶瑩光芒上吻了一吻,笑對虞箏道:“不用?擔心,無論如何,我霍崇光的妻子,都只會是你。”
虞箏朝戒指看了一眼,又?看向霍崇光,微笑道:“……是你擅自給我戴上的,我只是答應和你回家吃晚飯,可沒說定會答應你的求婚。”
“不管,反正已經戴上了”,霍崇光握緊她的手,嚴肅地板著臉道,“戴上了就是我的未婚妻了”,話音剛落就繃不住,又?綻開了笑臉,靠過來飛快地吻了下她的臉頰,“你好,未婚妻。”
從牽住她手,就沒有放開,當汽車抵達霍家莊園,下車后?,霍崇光還是一路牽著她的手,一直到走進別墅中,到他叔叔面前?,方才緩緩將手松開了。
霍崇光收了嬉笑的神色,認真向他叔叔介紹她道:“叔叔,這?就是虞箏,我的女朋友,我的……未婚妻。”
天鵝絨掩映的落地窗旁,沙發?上的男人似是深潭里的玉,他的目光隨霍崇光話音向她看來,璀璨明亮的水晶吊燈下,眸中陡然漾起的一絲漣漪,隱秘地藏在燈光中,外人難以察覺。
虞箏暗定心神,向沙發?上的霍晉安走近半步,禮貌地道:“霍先生好。”
因?見沙發?上的叔叔,許久都定身不動亦不言語,像在故意冷落虞箏,像是不屑和虞箏交談,霍崇光心中不由焦急起來,他看虞箏僵站地已然處境尷尬了,忍不住開口求喚了叔叔幾聲,語氣?中有著明顯的懇求。
霍晉安因?侄子懇求的喚聲,回過神來,他微垂下眼,目光正落在手上戒指上,他微微蜷縮了下了手指,將心中飄著的驚亂思緒,抑回了心中深處。
霍晉安早知道侄子在學?校里有女朋友,但沒有過多關?注,以為只是年輕人一時興起的戀愛,侄子性?情本就有幾分輕浮不定。
但沒想到侄子那樣認真,竟說要帶女友回家見他,這?是要他認可的意思,侄子竟動了要和那女生結婚的心思。
見侄子這?般認真,霍晉安也只得重視起來,同意了今晚的晚餐會面,想觀察下那女生是個怎樣的人,但怎能想到……怎能想到,世間?之人,竟能相似到如此地步……
第44章 第 44 章
……怎會相似到這種地步……就好像是那個人, 此時此刻親自站在他的面前?……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那個人早就死?了,死?在十幾年前?的飛機失事中, 從萬丈高空墜入深海,尸骨無存,絕無生還的可能……
……世間人數以億計,兩個毫不相干的人,卻面目相似甚至幾近相同,并不是十分罕見的事……
多少年過去?了,每當忽然想起那人, 想起她的死?亡,心猶像是被溺在幽深的暗海中, 感到冰冷的窒息。
霍晉安暗自壓下復雜沉冷的心緒, 終于在侄子懇求的目光中站起身來,向那女生伸出手道?:“你?好, 我是崇光的叔叔,霍晉安。”
因此前?以為崇光的戀愛,只是他一時興起的游戲,霍晉安未令人對崇光的女友做過深入調查,對那女生的了解,只是大抵知道?她無父無母, 出身貧寒, 是受霍氏慈善基金會資助,才能被特招進霍維爾學院讀書。
此刻, 她的表現也似是貧寒出身的孤兒, 在面對他時,雖極力?表現地落落大方, 但像還是有點怯怯的,見他向她伸出手,忙微微躬身,伸手輕握住他手,再一次恭敬地道?:“霍先生好。”
來自她柔暖指尖的溫潤觸感,竟也似曾相識,勾起他心底的久遠記憶,許多年前?的雨天,那女子攜一身雨意走到鋼琴旁,向輪椅上的少年伸出手,掌心溫暖,指尖輕柔。
霍晉安知道?自己?這會兒,只是因受眼前?人容貌影響,而心神?不穩,易有錯覺。
他微微同她握了下手,立就將手松開了,并移開了目光,轉看向崇光,同崇光道?:“昨日你?和我說吃晚飯的事時,只說虞小?姐是你?的女朋友。”
虞箏將手垂下,默然在一邊,方才她和霍晉安握手時,感覺他指尖冰冷,她握他手仿佛是握著一塊堅冷的寒冰,但這會兒,霍晉安說話的語氣倒似尋常,并不是特別嚴冷,就是尋常的不冷不熱又蘊有威儀,叫人難以辨別他的喜怒,窺探他真正的心境。
霍崇光平時是這世上最不怕叔叔的人,無論他叔叔用?怎樣的語氣和他說話,可事涉虞箏,他就難有往常的淡定,心里不免也有些忐忑,在叔叔此刻這句話,或許含有責備時。
他在還沒得到叔叔同意時,就向虞箏求婚了,雖然就算今晚叔叔不同意,他還是會這么做。
霍崇光不怕叔叔責備他,但怕叔叔會堅決反對他和虞箏交往結婚,叔叔似乎對虞箏第一印象不佳,像對虞箏連握下手、說句話都?不愿意,剛才要不是他在一旁懇求地提醒,叔叔像是能將虞箏人晾在那里,半天都?不搭理。
可叔叔越是有可能反對他和虞箏,他就越要向叔叔表明他的決心,霍崇光朝虞箏走近,緊握住她戴著鉆戒的手,對叔叔解釋道?:“我在回家的路上,忍不住向虞箏求婚了,所以虞箏現在是我的未婚妻。”
霍崇光目光堅定地看著叔叔,“叔叔,我想和虞箏結婚,我要和虞箏結婚。”
說罷,霍崇光忐忑地等待著叔叔的反應,卻從叔叔面上看不出什么來,叔叔眸光靜淡地掃過他和虞箏,向餐廳走去?,“先吃飯吧。”
霍崇光年幼失去?雙親后就和叔叔一起生活,這些年在家吃晚飯時都?只他和叔叔餐桌對坐,今天晚上虞箏的加入,是霍家這十幾年來的第一次例外,大抵落在仆人眼中都?感稀奇。
侍從們將晚餐呈上桌后,都?退避到了餐廳角落里,霍崇光昨日和叔叔提請一起吃晚飯時,已向叔叔說了虞箏一籮筐的好話,這會兒他還想再同叔叔說說虞箏的好話,但叔叔好像不想再聽他講,而想親自考察虞箏的為人品性等。
叔叔雖正喝著淡酒,眼睛并沒有看著虞箏,但話卻是在問虞箏,“虞小?姐和崇光,是怎么認識的?”
虞箏與霍崇光的戀愛記憶,就是某個世界里她攻略霍崇光時曾有的真實經?歷。
虞箏就按照記憶,回答霍晉安的話道?:“有次我走經?過圖書館前?的噴泉池時,崇光也正好走過,他走得太急,撞上了我,將我捧著的書都?撞到了水里,崇光向我道?歉,又陪我處理書的事,我們就這樣認識了。”
“是嗎”,霍晉安垂著眼簾,唇際似是微微浮起一絲笑?意,“我想以崇光的性格,他撞上你?后,第一件事不是道?歉,而更可能會是責怪你?不會看路。”
“……叔叔!”霍崇光窘迫地微漲紅了臉,“我……我當時沒那樣……”
雖然沒叔叔說得這么霸道?,但他剛和虞箏認識時,性情?確實不是很?好,因他從前?性格就像叔叔所認為的那樣,不過他后來為虞箏漸漸地改了,不能不改,不然虞箏會離開他的。
他心里有種感覺,當虞箏下定決心要離開一個人的時候,是無論對方怎樣努力?挽回,都?無法再挽回的。
叔叔沒有繼續問初見的事,而是問他們后來是如?何?交往相處,虞箏就接著回答,霍崇光在旁聽著,心里感到美滋滋的。
虞箏話中有在美化他,他和她的交往并不是從一開始就甜蜜無間,中間也曾吵嘴不和過,可是虞箏并沒向叔叔提那些事,虞箏定也是希望叔叔能認可和祝福他們,雖然在來的路上,他給她戴戒指時,虞箏說什么還沒答應他的求婚,但其實虞箏也是很想嫁給他的嘛。
霍崇光心里甜得像在吃蜜,悄悄在餐桌下挽了虞箏的手,又看向叔叔,想知道?叔叔在聽到虞箏的講述后,這會兒對虞箏印象如?何?,對他和虞箏的戀情?態度如?何?。
但霍晉安此刻心神?,并不在虞箏的話上,早已不知不覺地恍惚飄離。
霍晉安原有在認真聽虞箏講述,他想知道?崇光與她交往的過程,想了解崇光喜歡上的是一個怎樣的女生,崇光既認真到要和這女生結婚,他這當叔叔的,當然要為崇光好好把關。
可漸漸的,霍晉安就不由心神?飄恍,因他越聽越覺這虞箏說話的嗓音,像極了故人。
又也許不是,容貌相似已是極巧之事,怎會連嗓音都?相似,除雙胞胎外,這世間怎會有方方面面完全相同的兩個人,隔著十幾年的生死?,這虞箏怎可能和那人是孿生關系?
也許是他早在漫長?的時光中,對故人的嗓音已經?記憶模糊,虞箏說話的聲?音其實并不像故人,是他誤以為像了,因虞箏容貌太像他記憶里的那個人,當虞箏開口說話時,他不覺就以為是故人在對他說話,他早已遺忘故人的聲?音。
他今晚又喝了點酒,更是容易心緒亂迷。
霍晉安將酒杯放下,從開始用?晚飯起,他就刻意地沒有看虞箏,因為太像,單看一眼,那些被埋葬的記憶,就像忽起的風雪呼嘯過他的心房。
可是這會兒,心內卻又有一個聲?音,在蠱惑般地讓他抬眼,雖然只是相似而已,可是那樣相似,而他,已在心里思念了那人許多年。
有多少個夜晚的夢里,她并不是葬身海底的一縷孤魂,他也不孤單,她就坐在他身前?,對他笑?,對他說話。
手指撫摩杯壁多次后,霍晉安抬起了眼簾,他看見了一對年輕的男女,是崇光和他的女友或說是未婚妻,他們坐得極近,桌下挽著手,肩膀靠著肩,不經?意流露出的肢體語言,已在說明他們戀情?的甜蜜,他們一齊看著他,燈下的目光蘊著一樣的期盼,期盼他的認可和祝福。
第45章 第 45 章
起初是幾點雨滴打窗, 不一會兒,淅淅瀝瀝的雨點落得越發急切,落地窗外的夜幕下, 花木在夜雨中隨風飄搖,一處處溫亮的庭燈在雨中朦朧,像是裹融著揮不去的白?霧,又像是星子落在匯流的雨水中,團團光暈迷蒙縹緲,如夢如幻。
隔著夜雨,霍晉安執餐巾拭了拭唇, 起身離開餐桌前道?:“若是下雨不方便?走?,今夜就?宿在這里, 讓老周安排。”
霍崇光期待叔叔同意他和虞箏交往結婚, 卻聽叔叔說了句與?之?不相干的話。
“叔叔……”他忍不住站起身來,看向要離桌的叔叔, 想從叔叔那里得到一個確切的回答,可叔叔似是并不想立即給他這個回答,至少今晚不想,離桌后徑就?走?遠了。
霍崇光見叔叔走?的是回房方向,叔叔像是累了需要休息,也不好追上打擾。
他也不敢這時硬追上去, 非要叔叔給他一個回答, 萬一他將叔叔惹惱了,叔叔直接棒打鴛鴦, 那他可是自討苦吃。
霍崇光默默望著叔叔身影消失在他視線范圍內, 心中擔憂片刻,又敞亮了起來。
叔叔雖沒直接同意他和虞箏結婚, 可也沒說什么反對?的話,而且叔叔還允許虞箏留宿,對?虞箏的態度是有好轉的,至少對?比剛見面那會兒時,連句話都不愿和虞箏講,要好太?多了。
霍崇光心定了定,就?轉而去安慰虞箏,“叔叔會同意我們的事?的,明天我再和叔叔好好聊聊,別擔心,不會有什么風波的。”
又笑對?虞箏道?:“今晚就?睡這兒吧,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我們就?不回去了吧。”
霍崇光話中“回去”的地點,是他和虞箏同居的公寓。
在和虞箏確定情侶關系后,霍崇光就?在霍維爾學院附近置辦了一處房產,纏鬧著虞箏,讓虞箏搬出學校宿舍,住在了那里,平日里霍崇光也時常在那里過夜,與?虞箏早算是半同居關系。
虞箏說了聲?“好”,守候在旁的周管家聽了,就?領著女仆走?近前來,要引虞小姐往客房去。
“何必麻煩,睡在我那兒就?好了”,霍崇光笑朝虞箏眨了下眼,“都快結婚的人了,難道?還分居嗎?”徑就?挽著虞箏的手,帶她往他房間去,邊走?邊道?:“你還沒見過我在家的房間是什么樣子呢。”
周管家見了,也就?止步,吩咐女仆準備一些虞小姐可能會用到的女性衣裳用品等,送到少爺房間里去。
女仆們將一應用物都送過去時,少爺正在浴房里洗澡,而虞小姐在外間沙發上看電視,虞小姐向她們道?謝、讓她們將東西放下,女仆們將衣物等放下后,就?都退出去了。
電視里正在放一部新上線的大片,虞箏也沒認真看,只?是盯著屏幕出神。
沒一會兒,她身邊的手機“嗡嗡”地震了一下,虞箏拿起手機看去,見是沈遇給她發了一條信息,沈遇問她今晚這頓晚飯吃的怎么樣,霍先生對?她態度怎樣等等。
在這個糅雜的世界里,虞箏與?沈遇是同母異父的兄妹,虞箏在進入霍維爾學院不久后,就?已與?沈遇私下認親。
只?是外人尚不知曉他們的這一層關系,除他們兄妹二人外,就?只?有霍崇光知曉,還是一次霍崇光亂吃醋后,沈遇不得不將他和她的兄妹關系告訴了霍崇光。
沈遇很關心她這個妹妹,曾對?她和霍崇光的交往表現過擔憂,但見她“深愛”霍崇光,十分想和霍崇光結婚,也就?沒再對?她說過她和霍崇光或許不合適的話。
沈遇隨時關心她的動向,知道?她今晚要和霍崇光回家吃飯,要見霍先生,擔心霍先生會為難她,擔心她在霍家會受到冷遇,畢竟外人眼里,她只?是貧寒孤兒出身,與?霍家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挺好的,不用擔心”,虞箏給沈遇發了這一句后,又敲寫道?,“我覺得霍先生對?我……”
虞箏本來想寫“霍先生對?我態度還可以”,但細想了想她今日見到霍晉安的所有細節,又感覺捉摸不透霍晉安,她并不知道?霍晉安對?她態度到底是怎樣,猜也猜不清楚。
虞箏將這幾個未發出的字刪去了,她默默地看著熄滅的手機屏幕,心里想起上個世界崩潰時的事?,那時她就?要離開,霍晉安卻從昏迷中忽然醒來,他無力起身,用不知從哪里來的一點力氣,捉握住了她一只?手,她依然將他的手掰開了,轉身離去,就?像在最初的世界。
……那時霍晉安的眼神……像是落雨的陰天……
虞箏起身走到了窗邊,夜雨瀟瀟,中庭樹影燈影朦朧,正對?面的樓層一片昏暗,她靠在窗畔,聽著雨聲?,也不知時間過去多久后,聽見有腳步聲?靠了過來,霍崇光在后抱住她,沐浴后濕熱的氣息熱烈地包裹著她。
霍崇光陪她看了會兒雨,下頜抵在她的肩上,漸漸,他的吻也落在她肩上時,虞箏忽然望見對?面黑黢黢的小樓二層,似是有一點火光,是黑暗中乍然燃起的一點紅星,像是一支被點燃的香煙。
又也許是她看錯,隔著夜色中的雨水燈光,是她看錯了,虞箏閉上眼,靠在了霍崇光懷中,任他將她抱往柔暖的床榻,雨夜寒涼,她放縱自己此夜沉淪在一時的溫暖中。
一點殘星似的火光,在黑暗里冷寂沉默地燃到了盡頭,霍晉安從窗畔走?開,卻也不知是要走往哪里,漫天的風雨聲?中,他人在自己家里,卻不知要往何處去,能往何處去。
他不知要在這空蕩蕩的宅子中,去哪里尋找那人的痕跡。
多年?前的一日夜里,那個人背棄他離去,即使少年?的他一再懇求,當場向她求婚,她還是冷笑著將戒指扔了,她說只?是和他玩玩而已,說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
他在極度的憤恨之?下,決心將她從他心里徹底剜去,將她曾存在的痕跡都毀了。
她曾使用過的房間,被完全?改造,她曾用過的東西,被全?部丟棄,他們一起寫的琴譜、一起拍的照片,他親手一張張扔進火盆里,甚至就?連手機上的通訊往來,他也都全?部刪除干凈,并命令霍家所有人,不可再提那人的名字,就?當那人從未來過霍家,從未存在過。
最后他要處理的,是那一對?戒指,他親手制作出的結婚戒指。
少年?的他以為自己已經下定決心,但在處理那一對?戒指時,還是耗費了數日的光陰,他是貪戀她曾給予他的溫暖,但她帶給他的傷害如萬箭穿心,最終內心撕扯數日后,他將那對?戒指扔進了花園的池塘里,任之?沉落在塘底的淤泥中,就?像他的心意被她踐踏成爛泥。
他以為算是放下了,此后他的人生里再也沒有那個人,他會將她漸漸徹底忘記。
然而僅僅過了數日,他就?得到她所乘飛機失事?的消息,著火的飛機從萬丈高空墜向深海,絕無生還可能。
絕無生還的可能,他卻還是在得到消息后,立即就?奔赴海邊,動用所有的力量,進行了曠日持久的搜尋。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在做傻事?,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在她背棄他時,他想他這一輩子都不要再見到她,可那時候,他盼望著奇跡的出現,他把所有的愛恨都放下,想著只?要再見一面,再見一面就?好了。
當然是不可能的事?,他終于放棄的那一天,在海邊站了很久很久,后來他離開了,卻好像這輩子都走?不出那處海域,此后,就?是漫長的十幾年?。
這十幾年?里,他從沒遇見與?那人相似的人,直到今天。
隔著茫茫的雨夜,他看到她與?崇光擁抱親吻,仿佛看到了他的曾經。
第46章 第 46 章
霍晉安不由地羨慕侄子, 羨慕侄子可以擁抱親吻所愛之人?,不必似他忍受雨夜的?孤冷,隔著跨越不過的?生死?天塹, 忍受這十幾?年來愛恨糾纏而又無望的?相思。
霍晉安亦羨慕侄子的?幸運,羨慕侄子無需承受被愛人?背棄的?痛苦,侄子被所愛之人?深愛著,那名叫虞箏的?女生,接受了侄子的?求婚,想與侄子走進?婚姻的?殿堂,為此?在愛人?的?叔叔面前, 小心而又努力地表現。
但若那虞箏不似她所表現的?那般,實?際另有?所圖呢?
作為叔叔, 霍晉安不得不替侄子想深遠些, 遂他不能?立即答應侄子的?請求,至少得考察一段時間, 霍晉安不希望侄子將來可能?遭受情傷。
是關心侄子的?合理想法,但在霍晉安心底,這想法亦有?兩分遷怒的?私心。
因為虞箏與那人?容貌相似,就不由懷疑虞箏對待感情的?態度,是否也會與那人?相同,霍晉安知道他這樣的?想法, 有?種荒誕的?遷怒意味, 但也無法將這想法,完全從他心里剔除出去。
合理關心也罷, 有?遷怒意味也罷, 為了侄子,多考察些時日, 總是沒錯的?。
遂當翌日霍崇光再向叔叔請求時,叔叔給他的?回答是,過段時日再給他答復。
霍崇光想,叔叔這是要再考察虞箏一段時日,霍崇光不怕叔叔考察,在他眼里,虞箏無有?不好,叔叔再怎么考察,也揪不出虞箏的?錯處的?。
除非,叔叔非盯著虞箏的?出身,以出身為由,不許虞箏進?霍家的?門。
如果是這樣,到時候霍崇光就只能?請沈遇來幫忙,將虞箏的?真正?身世告訴叔叔了。
若不到萬不得已,霍崇光并不想這樣做,雖然沈遇是虞箏的?親哥哥,可霍崇光心底,總不希望虞箏和?沈遇走太近,大抵還?是一開始的?誤會吃醋影響。
霍崇光雖怕適得其反,不敢急催叔叔,但還?是沒忍住小小地催了一句,“叔叔,我?希望能?在畢業的?時候和?虞箏結婚,畢業典禮和?結婚典禮在一起,挺有?紀念意義的?。”
離畢業沒多久了,霍崇光希望叔叔在那之前就答應他的?請求,與其同時,在叔叔還?未真正?答應他前,他已在悄悄準備婚禮,因想給虞箏驚喜,霍崇光私下進?行,未急著告訴虞箏。
虞箏近來就清閑得很,因畢業論文之類的?事,她曾在好幾?個世界都做過,可直接調用,對這些她無需多費心,只需等待畢業即可。
虞箏最近,就只是一邊等待霍晉安的?態度,一邊盡量表現,表現為霍維爾學院里品行兼優的?好學生,表現地對霍崇光一往情深,虞箏知道霍晉安最近有?在派人?調查她,她周圍時刻都可能?有?審視的?目光在看著她。
但沒想到,這日看著她的?目光,來自霍晉安本人?。
在學院里,也許是霍晉安得空來親自考察她的?為人?,又也許只是霍晉安有?事來學院,恰好遇見了她,在學校圖書館旁的?林蔭中。
不管怎樣,既遇見了,虞箏必要上前和?霍晉安打?個招呼,就算霍晉安不搭理她。
她如今是霍崇光的?未婚妻,她深愛著霍崇光,既如此?,于情于理,她怎能?對未婚夫唯一的?至親,態度冷淡呢。
霍晉安像正?閑著,并沒敷衍她兩句后就打?發她走開,而說要和?她聊一聊。
虞箏就只得伴走在霍晉安身邊,在這片白樺林里,在霍晉安詢問她的?家庭狀況和?個人?成長經歷時,將自己那套孤兒院出身的?設定,一一講給霍晉安聽。
漸漸將“標準答案”說完后,虞箏也就無話可說了,霍晉安像沒什?么新的?問題要問她,可也沒有?讓她離開,仍是沉默地緩緩地向前走著,虞箏只得緩緩跟隨在霍晉安身后,將近黃昏的?日光透過林翳,隨著緩行的?步伐散落在她和?霍晉安身上。
林間一閃一閃的?日光,讓人?神思有?些昏昏沉沉,一前一后沉默的?步聲中,虞箏恍惚起想起某個午后,也不知是哪個世界的?午后,陽光灑落在黑白琴鍵上,風中搖曳著輕紗的?影子,琴聲若有?若無。
虞箏正?是有?幾?分心神不定時,身前的?霍晉安又忽然停下了步伐,虞箏一下子沒回過神,沒來得及收步,就撞在了霍晉安的?后背上。
撞得生疼的?鼻子,讓虞箏立即醒過神來,“抱歉,霍先生”,她邊捂著鼻子向霍晉安悶聲道歉,邊匆匆后退了兩步時,恰又一腳踩在了小石塊上,腳下一崴,不由疼得抽了口氣,險些沒站穩。
霍晉安轉過身來看她,恰是處在背光的?角度,虞箏看不太清霍晉安面上的?神情,就見他向她伸出手來,又下意識后退了半步,這一退,腳踝疼得虞箏不由皺了皺眉頭。
霍晉安伸出的?手僵停在半空中,但也沒放下,他對她開口說道:“你好像流血了,擦一擦,要去醫院嗎?”
原來霍晉安是遞了塊帕子給她,虞箏接過帕子后輕按在鼻下,見雪白的?帕子上果然有?一點血跡,但也只是一點而已。
虞箏向霍晉安道謝并說道:“不用去醫院,沒怎么流血,只是有?點疼而已,過會兒鼻子就就沒事了。”
霍晉安的?聲音又問道:“腳怎么樣?”原來有?注意到她這會兒站姿并不自然。
虞箏彎下腰,輕揉了揉崴過的?腳踝處,感覺雖然這會兒還?疼著,但沒多嚴重,沒傷筋動骨,歇一會兒應該就會好多了,就道:“也不用去醫院,歇歇就好了。”
霍晉安朝四周看了看,道:“那里有?長椅,我扶你過去坐下歇歇。”
“不用了,我能走過去的。”
虞箏拒絕了霍晉安的?攙扶,見離那長椅也就二?十來米的?距離,就想慢慢地挪過去,但在挪的?過程中,偶爾那只傷腳落下點一點地時,她還?是會忍不住疼地暗咬一咬牙。
也沒疼幾?下,因霍晉安忽然就扶住了她一條手臂,道:“我?扶你過去。”
語氣淡淡的?,似是溫和?,卻又實?際蘊著不容他人?反駁的?力量。
也不算扶,虞箏感覺自己幾?乎是被霍晉安摟著肩臂半抱起身,眼前日光樹影晃了幾?下,她人?就已經坐在了長椅上。
虞箏愣了下才回過神,說道:“……謝謝霍先生。”
又道:“我?沒事的?,我?在這里坐會兒就可以自己走回去了,霍先生若是有?事……”
話沒說完,就見霍晉安也在長椅上坐了,虞箏默默地收了聲,垂眼盯著長椅旁的?草地。
身旁坐下的?霍晉安亦是沉默的?,只聽到風吹過樹葉草地的?沙沙聲響,遠處傳來林外走過的?一點人?聲,隱隱約約的?,像是隔著半個世界 。
霍晉安也不知自己此?刻留坐在這里作甚,就像他不知自己今天為何要來這一趟,他目望著前方的?白樺林,聽到心里有?個聲音讓他離開,卻不能?照做。
他今天本沒必要來這里,因他根本不會根據虞箏說的?話,來判斷侄子的?婚事,虞箏無論說什?么,他都不會深信,他更相信他自己派人?所做的?深入調查。
他來這里,可能?只是想看一看那張相似的?臉,聽一聽那或許相似的?聲音。
林間光影在風中搖晃閃爍,像將心緒也悄悄搖亂了,霍晉安忽地開口說道:“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從在這個世界見到霍晉安的?第?一天起,虞箏一直在等霍晉安可能?提說這件事,此?時終于聽他開口,因早有?心理準備,并沒有?驚惶的?情緒,就平靜地問道:“什?么人??”
霍晉安道:“我?的?一個故人?,我?在這世上……最恨的?人?。”
第47章 第 47 章
虞箏暫沉默著, 聽霍晉安自顧說道:“如?果不是調查顯示你與她絕無關聯,我?真要懷疑你和她或許有?什么血緣關系,你和她長得太像了, 簡直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說世界上應當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可卻能有?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人。”
“竟是這樣像嗎?”虞箏表現出一點驚訝,說著理應符合現在她現在身份和心態的話,銜著好奇問道,“霍先生為什么恨那個人?因為那個人做過危害霍家的事?嗎?”
霍晉安唇際浮起些許自嘲的淡笑,眸中映著遠空中縹緲的幾絲薄云。
當虞箏以為霍晉安不會對她這個外人深說往事?時, 她聽霍晉安說道:“我?還年?少時,曾被?那個人欺騙過感情, 騙得很徹底, 到現在都翻不了身。”
虞箏默默須臾,表現出應當的義憤填膺, 附和未婚夫的叔叔道:“欺騙感情,實在是很過分的事?,要是我?在年?少時曾遇上這樣的事?,我?也會恨那個人一輩子的。”
卻聽霍晉安說道:“我?最恨她的,不是這個。”
霍晉安的嗓音淡如?林間的微風,“我?最恨的, 是她死了。”
虞箏微垂著眼?簾, 聽霍晉安淡淡的言語,像是在對她訴說, 也像只是在自言自語, 多少年?歲月的滄桑,已被?時間淘澄得像落在水面上的夕陽, 在暮色中無聲地隨波逐流。
“她死了,我?心中的所有?感情,都沒有?了去處,像是河流被?堵塞,沒有?歸途,也沒有?出口。”
霍晉安問她:“如?果是你遇到這樣的事?,你會怎么處理?”
虞箏低著頭道:“如?果是我?遇到這樣的事?,我?會選擇忘記那個人。”她頓了頓,重重地說道:“徹底地忘記。”
眼?角余光處,霍晉安唇際似微有?笑意,像是在輕嘲她這回答的天真,又像是在自嘲。
“我?年?輕時,也曾像你這樣想,那時年?輕……”霍晉安沒有?再說下去,他修長的手指搭在膝上,夕陽下白皙得看不出血色。
這個世界的霍晉安并沒有?戴戒指,虞箏在剛來這世界時,就?已注意到這件事?,過去的那個她早已死了,一切都應隨之埋葬,這個世界的霍晉安就?是這么做的。
也應當這么做,即使?遇見與故人相似的人,那也與已被?埋葬的過去,毫不相干。
霍晉安像是分得清過去和現實,所以能坦然地和她說這些話,虞箏道:“總將過去的事?記得清楚,心會很重的,崇光定也希望霍先生過得輕松開心些。”
霍晉安沒有?再和她繼續這個話題,只是忽然問道:“你和崇光,是打算畢業時就?結婚嗎?”
“是”,虞箏下意識答后,想難道霍晉安肯同意了,嚯然抬起頭來,雙眸定定地看向霍晉安道,“霍先生是答應了嗎?”
根據調查,虞箏和崇光只向他隱瞞了一件事?,即虞箏的真正身世、虞箏與沈家的關聯,其他并沒有?什么欺瞞,虞箏與崇光確實是戀情甜蜜的情侶,這段戀情對崇光也有?好的影響,崇光為虞箏上進,從前略顯跋扈的性?情也改了不少。
既然崇光非要和虞箏結婚,那如?他所愿也未為不可,既然他現在深愛著虞箏,迫切想和虞箏踏入婚姻的殿堂。
也許將來會遭遇七年?之癢,會有?婚變,會成一段蘭因絮果,但那也是侄子自己的事?,誰人能一生完全順遂如?愿,做叔叔的,并不能永為他遮風擋雨,人生路上的事?,好與壞,喜與痛,崇光將來得全力?擔著,并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后果。
霍晉安本來已經確實是要松口,可這時在對望著虞箏的眼?神時,那一個“是”字,卻又忽然說不出來,像是突然被?堵在心里,堵在那之前的,是他的心跳聲。
多少年?,未有?過這樣的心跳,今天卻已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林間小道里走?著,虞箏忽然撞走?在他后背上時。
那時,他認為只是一次偶然,因他那會兒正心神飄恍,恍惚間覺得是和那人在林中散步,但此刻呢,在他和虞箏四目相對時。
這其實是他與虞箏第一次真正對視,此前他因她容貌太過相似而刻意不去凝看她,虞箏在面對他時,也總是怯怯的,不會直視他,這是他們第一次眼?神交匯,互相注視著對方的面龐和雙眸。
此刻的心跳,雖太久沒有?過但他仍不陌生,像是突然一空,噗通地墜入水里,不可自抑地落沉著,隨即又被?溫水推涌著上浮,伴著朦朧不清的話語,在胸腔中如?蝶翼撲飛。
多年?前,在面對那個人時,他的心常是這般,而此刻他看著虞箏,竟恍然心中似是當年。
他不應該會對那個人以外的人有這樣的心跳,即使?容貌極為相似,除非……眼?前就?是那個人……
霍晉安心中涌起霧氣般的迷茫,似迷路之人不知前后時,忽聽虞箏喚道:“霍先生……”眼?前的女生,一臉期待地望著她,期待從他口中聽到她想要的回答。
霧氣像夢醒般暫時散去,霍晉安在深林暮色中道:“我?再想想。”
但很快,霧氣又悄然在他心頭凝集,在尚未走?出這片白樺林時,在看到崇光趕來抱扶著虞箏時,揮之不散,明?知所思跨越生死時空,不合情理不合邏輯,卻仍抑不住那念頭,若用理智衡量是極荒誕可笑的,卻在情感上唯一可解釋通的念頭。
虞箏又住回了霍家,在霍晉安的提議下,霍崇光認為這是好事?,是叔叔對虞箏的接納,當然不會反對。
也許是接納吧,虞箏只能這樣想,她現在并不能做什么,只是等待而已,等待她想要的那個回答,能否在期限之前從霍晉安口中說出,如?果不能……如?果不能,她也沒有?再來機會了,沒有?那樣的機會,好像也沒有?那樣的心力?。
沒有?那樣的心力?,也許是因為對于現實的無力?感,雖還不至于徹底隨波逐流,但虞箏心里,似是多少萌生出了一點聽天由?命的念頭。
因為最初時空穿越上的錯誤,她和霍晉安像在互相折磨,她確實在最初的世界深深傷害了霍晉安,但霍晉安的執念,也一次次地阻斷了她的歸家之路。
她和霍晉安理應彼此憎恨,可她心里并不是很恨霍晉安,就?像那天在白樺林中,霍晉安對她所說的恨,也并不是指她對他曾經的傷害。
若恨不徹底,那愛呢?
她心里也并不止一份愛,多個世界的情感記憶疊加,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上,若她愿意認真去想,每一份愛,曾經都是鮮活的。
鮮活的,但也都只是游戲里鏡花水月一場的夢,在和霍崇光、沈遇等人的世界里,即使?曾將感情真切地投入其中輔助攻略,她也時刻清楚地記得,這份戀愛并不會天長地久,在最圓滿時,結局會是永遠的分離。
唯獨,唯獨在最初的世界,那時候的她,因為暫時的失憶,以為那里是真實的世界,在那里度過了所以為的真實的人生,在面對和接受一份感情時,有?想過是天長地久,執手一生。
在來到這個世界后,虞箏平時都會盡量小心,隱藏真正的自己,將許多日常習慣都刻意改了,連自己真正的飲食口味喜好都不暴露,只為不在霍晉安面前流露出痕跡來。
在住到霍家后,她更是謹慎,以防自己不慎表現似曾經的自己,她已盡力?,但也許是那種無力?感讓她偶爾會懈怠,這一日,她還是不小心犯了一點小小的錯誤。
第48章 第 48 章
只?是一點微小的錯誤, 她與霍崇光在霍家花園里散步時,霍崇光興致上來,偷偷摘了朵新開的黃玫瑰, 忽然別在她的發間?,卻?說有飛蟲落在了她的頭發上,小小地嚇了她一跳。
她驚慌地撫向?頭發,卻?撫到鬢邊的玫瑰時,立嗔怪地看?了霍崇光一眼,笑說霍崇光有時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霍崇光也不?反駁,只?又笑著摘了一朵玫瑰, 還要別在她的發間?,說這般昭示著她名花有主, 她一邊閃躲, 一邊笑說著沒有“名花有主”這回事,她由她自己做主。
話罷, 虞箏忽然感?覺自己這話有點耳熟,好像曾經說過?,在某個世界,也是在霍家的花園里,在有人摘花別在她的發間?時,她也笑著對那個人這樣說, 那個人……那個人是……
虞箏心中泛起朦朧的迷茫時, 忽然就望見了霍晉安,隔著重重的花枝, 在不?遠處, 也不?知霍晉安有沒有將她這句話聽去?,虞箏不?知道, 花影隨風婆娑,她看?不?清霍晉安的眼神。
怔愣之間?,霍崇光已將另一朵玫瑰也別在她的發間?,“真好看?”,霍崇光笑著說道,并吻了吻她的臉頰。
虞箏怔怔地朝霍崇光看?了一眼,勉強對他笑了笑后,再看?向?霍晉安佇立方向?,卻?見那里已沒有人影,仿佛方才所見只?是她的錯覺。
虞箏到底因這一點口誤,懸了一點心事,此后在霍家,越發注意言行。
而那日所見,也許真是她的幻覺,又也許霍晉安并沒聽到她說了什么?,此后的一天天,霍晉安待她和之前并沒有太大區別,也沒有多出什么?試探的舉動,霍家的餐桌上,并沒有悄然出現她會微有過?敏的食物等。
可能只?是她多想了,因離那期限日越來越近,她不?由地會心緒不?安,夜里也常會忽然醒來,難以入眠。
這夜亦是失眠,虞箏輕輕地下了床,走出了臥房,來到陽臺上。她靠著欄桿倚著幽幽的夜色,似在想心事,可心里又空得像什么?都?沒有在想,只?是安靜的夜風拂著幽寂的花香,對面小樓窗畔似有人影走過?。
也不?知憑欄多久后,拿在手里的手機忽然亮了,來電是一串數字,虞箏并沒有將這位來電人的號碼,保存在她手機的聯系人中,但因為從前世界的記憶,她知道是誰人在這萬籟俱寂的夜深時候,忽然給她打?來了電話。
夜色幽茫,樹影遮蔽,目之所及皆是晦暗不?清的,她的心亦浸浮在幽夜中。
一聲聲的手機機身輕震,像是暗夜里的心跳聲,虞箏按下了接通鍵,手機那邊,并沒有說話聲傳來,只?有輕低的呼吸聲,虞箏亦是無言,是沉默的通話,兩邊都?沒有言語,只?有輕輕的呼吸聲,默然地在夜色中交融。
最終,是那邊先掛掉了電話,不?一會兒,亮起的手機界面也熄滅了。
虞箏伏趴在欄桿上,凝望了片刻昏暗的夜景,在心中喚了喚系統。
聯系不?上,和某時的情形,很是相似,這樣的情形有可能意味著什么?,她已經不?陌生了。
虞箏將頭埋在臂彎中,唇邊浮起無可奈何的苦笑,好像她更應該為她的處境哭一哭,可真到這一刻,她卻?是忍不?住苦笑。
也不?知是在笑她自己曾種下苦果?,以至往后都?只?是徒勞的掙扎,還是在笑某人的太過?執著,唇邊的笑意漸漸地淡了時,虞箏的眼睫有一點濕,但那一點水光,就像草葉上的露珠,在夜色中眨一眨也就不?見了,連她自己都?看?不?見。
翌日,霍崇光被叔叔喚到書房說話,叔叔給了他一個任務,有關一樁收購案,在國?外,叔叔讓他和多位公司高層去?處理?此事,這是叔叔在他畢業前對他的歷練。
大概要在國?外待上三四天,霍崇光本來一直在悄悄準備婚禮的事,這時要突然放下這事,他當然心里是有一點不?情愿的。
不?過?他不?會違背叔叔的話,只?是也不?能白去?一趟,霍崇光仗著叔叔對他的關愛,小小地討價還價道:“若是我做得好,回來時,叔叔能答應我和虞箏結婚嗎?”
原以為叔叔還會再拖一拖,說要過?段時間?再給他答復,卻?聽叔叔就說道:“可以。”
霍崇光愣了一下,陡然間?還沒反應過?來,“……叔叔是在說‘可以’嗎?叔叔您……是答應了嗎?”
叔叔淡淡看他一眼,“等你回來。”
等他回來,叔叔就會同意他的婚事,霍崇光聽了這話,立時振奮百倍,高興地謝過?叔叔后,也不?拖延,立就去尋虞箏告別,想著早去?早回。
遂虞箏這日在見到霍晉安前,已從霍崇光口中知曉,他的叔叔等他回來就會同意他們?的婚事。
這與虞箏所想不同,她心中對此不?太明白,但也沒有表現出什么?,就像一個好的未婚妻,在未婚夫要暫時離開幾天時,去?機場送了送他。
從機場出來時,一輛熟悉的黑色汽車停在了她的身前,后座車窗搖下時,虞箏看?了看?車中的人,上了車,一路上,霍晉安都?沒有對她說什么?,最終,汽車行駛至遠郊,停在了一條靠海的公路外。
此處并不?是什么?景點,海邊荒涼,潮水搖覆在礁石上,來回往復,虞箏隨霍晉安下車走在海邊,海風吹搖著他們?的衣裳,虞箏伸手攬了攬凌亂的發絲時,聽霍晉安說道:“因為她葬身海底,每次我想起她時,就會來海邊走一走,這么多年來都是。”
霍晉安目光遠處,海浪拍打?著望不?到天邊,“你上次和我說的那些話,我事后有認真想過?,你說的對,我應該忘記,徹底忘記,往后我不?會再來這里了,這是最后一次。”
“只?是我心中一直存有遺憾,若那遺憾無法消除,想要徹底忘記也不?能”,霍晉安在海邊看?向?她道,“我需要你來幫我消除那遺憾,你和她……那樣像。”
虞箏在潮浪聲中看?著霍晉安,“……要我怎么?做?”
“陪我三天,那三天里,你……就像她那樣”,霍晉安道,“三天后,崇光會從國?外回來,到時我會為你們?安排婚事,會讓你們?在畢業時完婚。”
霍晉安目光再度看?向?綿延不?盡的海面,嗓音淡然,“我是一個商人,這是我提出的交易要求,如果?你答應,你就會得到你想要的。”
虞箏望著霍晉安的背影,在海風的氣息中忽然有些鼻酸,潮起潮落間?,她看?見的是男人冷毅的背影,卻?又好像是曾經的那個少年,“好……霍先生”,她道。
第49章 第 49 章
海風將霍晉安平淡的話音, 傳到她的耳邊,霍晉安說交易的地?點在另一座城市的海邊度假別墅,說他在少年時, 曾計劃與故人婚后在那兒小?住幾日?,共度二人時光,但世事無?常,少年時的計劃,成了他心中?永遠無?法實現的遺憾,他想借她這道與故人相似的影子,了結了他心里的這處遺憾。
他與她的三日?之期, 就將在那處海邊別墅中?度過,霍晉安向她承諾, 三日?后, 他會帶她回到霍家,那時崇光也?已從國外回來, 到時候他會為她和崇光主婚。
虞箏沒理由不?答應這樣一樁交易,不?管是為了什么。
隨霍晉安去到另一座城市,來到他所?說的那棟別墅前時,夜幕已經降臨,夜晚燈光的點綴下,以白色為主體色的別墅構造, 整體輪廓線條十?分地?流暢優雅, 像是一架鋼琴的具現,在海邊無?聲地?佇立著, 夜色中?若有琴聲輕響。
虞箏望著眼前的別墅, 忽地?想起她曾畫過一幅畫,在最初的世界, 是以鋼琴為靈感的隨手繪畫,也?是那時她心中?的暢想,她暢想著畫出了她心目中?的家,世外桃源般的存在,外在輪廓宛若鋼琴的別墅小?屋,屋外庭中?植有薰衣草與紫羅蘭,樹下架有秋千,夜晚時庭中?的小?地?燈宛若螢火蟲在幽色草叢中?忽閃忽閃。
那幅畫,此刻就完全?具現在她眼前。
有此處管家式的人物?出來迎接,虞箏隨霍晉安走進別墅中?,默默聽著管家與霍晉安的交談,大抵從他們話中?知道,這處別墅是霍晉安十?幾年前命人修建的,只是在建成后,霍晉安沒有在此住過一天,甚至在今夜之前,霍晉安只在建成的那日?來過,那一次,他人站在外面?看了半晌,都沒有走進別墅中?。
別墅內的管家仆人等,很快將住宿用?餐事宜安排好,是夜在此用?過晚飯后,虞箏在上?樓去往自己?房間前,與霍晉安道了晚安。
臨別前,霍晉安對她道:“明天,我希望你對我換個稱呼,她不?會這樣叫我。”
“晉安”,虞箏手搭在樓梯扶手上?,看著霍晉安道,“是這樣嗎?”
樓梯畔,霍晉安的身影在燈光下拖曳在地?上?,他沉默片刻,“嗯”了一聲,取出一支煙來,但并未點燃,像要等到她離開。
虞箏問道:“霍先生還希望我怎么做?在接下來的三天里。”
霍晉安沒有直言,又或說,他是說得更為明白,“我曾以為我會和她在這里度過一段婚后時光,以為……她會在這里愛著我。”
虞箏道:“我知道了。”
她轉身向樓上?走去,身后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輕如飛羽無?聲,卻又像有著無?形的重量,拖纏著她向上?離開的步伐,令她腳下似是沉甸甸的。
虞箏腳步微頓了頓,仍是扶著扶手,一步步地?走到樓梯高處,穿過走廊,走進了她的房間。
房間里的陳設令她眼熟,連一些零碎小?物?件的擺放,都與她在最初世界時的日?常習慣相契,桌上?花樽內插有一捧黃玫瑰,黃玫瑰有紀念已逝之愛的含義,但一旁花箋上?的英文花體字,卻寫著歡迎回來的話,漫長的歲月里,有人一直在等待已逝的愛情。
虞箏拿起那張花箋,凝望許久,在安靜的夜晚,連同一支玫瑰放在床頭,伴她入睡。
玫瑰色的一夜幽夢后,第二日?晨光初亮,虞箏從房間里出來時,見別墅內四下無?人,昨夜所?見到的管家仆人等一個都看不?見,偌大的房屋空蕩蕩的安靜,只廚房方向有些響動。
虞箏向廚房走去,見在里面?的人,竟是霍晉安,霍晉安穿著家居常服,正在磕雞蛋,顯然?他以前沒干過這事,單手操作不?利索,有蛋清快要流灑出來了。
虞箏緊步走上?前去,邊拿起一只小?碗接住流出的蛋液,邊問道:“其他人呢?”
霍晉安道:“我將他們都遣走了,這幾天,他們不?會過來。”
換句話說,這三天,他們要完全?自力更生。
虞箏是無?所?謂的,但霍晉安……她對他的日?常自理能力存有疑慮,霍晉安那雙手,可在商海翻云覆雨,可以做到許多尋常人做不?到的事,但與之相對的,尋常人所?做的尋常之事,對霍晉安來說,可能是十?分棘手,會讓他手足無?措。
虞箏問:“你磕雞蛋是要做什么?”
霍晉安道:“煎兩個荷包蛋。”又說:“粥已煮在鍋里了。”
虞箏朝煲粥的電煮鍋看了一眼,煮粥只是水加米,極其簡單,但煎蛋是要開火燒油的,別弄不?好火燒廚房了,虞箏問霍晉安道:“……你以前有做過飯嗎?”
“沒有”,霍晉安答得并不?心虛,“可以看視頻教學,看起來并不?是很難。”
見霍晉安堅持,虞箏也?沒有上?手,就走出了廚房,在外等待早飯。
等待的過程中?,她將餐廳的一扇窗戶開了,讓銜著清露的晨風吹進室內,又理了理隨風拂動的窗紗,將餐桌花瓶里的插花,按她心意重新修插了一番。
等待的結果,沒有虞箏想得糟糕,霍晉安沒端出兩盤黑炭來,白粥清淡,煎蛋也?沒有明顯的焦痕,入口咸香適宜,邊緣微微的酥脆。
虞箏就與霍晉安坐在窗邊一起用著早餐,安靜地?只有勺筷有時碰到杯盤的聲響,偶爾清脆的一聲,像是窗外風鈴在晨風中?輕輕搖曳。
虞箏問:“今天有什么安排?”
霍晉安道:“我們得去采買些東西,冰箱里食物?不?夠。”
這處觀海別墅臨近景區,周邊生活配套設施齊全?,有大型商超之類,虞箏點了點頭,在用?完早餐后,就預備與霍晉安出門?。
她回房換了身輕便的衣裳,再下樓時,見霍晉安正倚在門?邊等她,飄灑的陽光使他身上?的白襯衫有種薄脆的透明感,他衣領處松著,是偏休閑的穿法,不?像以往在人前,他總將襯衫扣子一絲不?茍地?系到最上?。
虞箏下樓走到霍晉安身邊換鞋,正要彎腰系鞋帶時,霍晉安已彎下|身去,他單膝蹲在她身前,垂眸為她系著鞋帶。
虞箏低眸看著霍晉安的動作,看他烏黑的發梢在日?光的折射照耀下,晃眼得似是拂著雪意。
虞箏不?由輕拂了拂那處發梢,像想將雪撣落了,她手上?的動作,使得霍晉安手上?的動作略停了停。
霍晉安微頓了頓后繼續為她系好鞋帶,而后站起身來,在日?光中?看向她,他默然?地?朝她靠來,一只手撫上?她的臉龐,輕吻上?了她的唇。
虞箏沒有避開,她微仰著首,接受了這個忽如其來的溫涼的吻,也?似乎并不?忽然?,這一吻,似雪花從空中?落下般自然?。
虞箏望著霍晉安,見日?光中?他的長睫也?似落有淡淡的雪,“晉安”,她喃喃的一聲,在唇齒輾磨間似是嘆息,霍晉安微離了她唇,眉心貼靠著她的眉心。
虞箏松開手,將霍晉安身前的那一角白襯衣輕輕撫平了,道:“我們走吧,早去早回。”
就像一對尋常的夫妻來到海邊度假,期間需要完全?自理生活,虞箏與霍晉安驅車至最近的商超,直接來到了生鮮蔬菜區,那里人流熙熙攘攘,煙火氣熱鬧。
霍晉安推著購物?車,虞箏就走在一旁,和他一起穿梭在各式各樣的貨品中?,時不?時拿起一兩樣蔬菜肉食,詢問霍晉安的意見,安排這三天的食譜。
最后兩大袋蔬菜生鮮,被塞進了后備箱,菜式的選擇有依著她的口味,也?有依著霍晉安的。
不?似在霍家時還需小?心謹慎地?隱藏她的飲食口味,現在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在那晚那通沉默的通話后,她與霍晉安已是彼此心知肚明的狀態,只是這三天,無?需挑明。
又何必挑明,就只這三天而已,與那多個世界紛亂龐雜的時光相比,這三天的時間,微小?的像是草葉上?的露珠,露珠在天明日?出時就會自然?消散,而在那之前,又何必將它撣落泥中?。
如尋常夫妻度過尋常的一日?,在瑣碎的生活里一日?三餐、朝暮相伴,晚飯后,虞箏在庭中?涼傘下看夜燈中?的花時,肩膀處一暖,是霍晉安將一道披肩披在了她的肩頭。
霍晉安還帶來了一瓶酒與兩只高腳酒杯,虞箏接過酒杯道:“單喝酒無?趣,不?如做個游戲問問題,若是能猜中?對方對那問題的回答,對方就要喝一杯。”
霍晉安頷首同意,持杯在她身邊坐下,虞箏舉著酒杯問他道:“三天后,我們會回去嗎?”
虞箏望著霍晉安的眼睛道:“我想我們會回去。”
霍晉安目光注視著她,夜燈下有種深海般的幽藍,他唇際微有一絲笑意,像風掠過海面?的漣漪,不?知是在笑她的猶疑不?安,還是笑她這個人冷心冷肺。
霍晉安沒說她對錯,但將酒杯送到唇邊,飲了一口,這已是無?聲的回答,告訴她,她的答案是對的,這里的三日?浮生,就是天明前的露珠。
是她想要的回答,是可以使她安心的回答,虞箏低下眸子,也?飲了幾口酒時,聽霍晉安問她道:“你愛我嗎?”
虞箏側眸看向霍晉安,霍晉安在她的沉默中?,已自答道:“我想,大概是不?愛。”
霍晉安的嗓音淡沉在風中?,“可能有一些愛,但很輕,很淺,像一張紙,跟其他的事相比,輕飄飄的,可以輕易被放下,是嗎?”
霍晉安眸光幽靜,凝視在她面?上?也?未給?她壓迫感,只是在安靜地?等待一個回答,像風在等待候鳥的訊息。
虞箏靜默良久,還是抬起手臂,將酒杯送到了唇邊。
第50章 第 50 章
美酒入喉, 卻像是苦澀的,火辣辣地燒著她的嗓子,一直灼燒到她的心底。
霍晉安已經看到了她無聲的回答, 卻還是望著她,繼續問道:“那么……曾經愛過嗎?”
“也沒有嗎……”霍晉安淡笑著嘆息,見她酒杯已空,舉起酒瓶,為她又續斟了半杯。
虞箏唇貼著杯壁,抿了一點酒,只是一點, 并?不足以叫人醉昏頭腦,可這一點酒, 卻像將她心底火灼般的感覺又放大了數倍, 從喉嚨到心口,似是有道繃緊的弦, 略碰一碰,就?有種?難言的酸澀。
在第二口酒被抿到唇邊時,虞箏忽地松開了手,揪住了霍晉安的衣衫。
酒瓶酒杯的滾落聲中?,她吻上了霍晉安的唇,在酒水橫流地上的馥郁香氣中?, 她就?循此刻本能做了這件事, 不管那些或許理智的心聲。
霍晉安是怔愣的,他呼吸微急, 但壓抑著, 手捧著她的臉頰,像想從她眸中?尋找什么。
可找什么呢, 一些事,連虞箏自己都無法做出準確的回答,她只是又吻了上去,而這一次,霍晉安暫放下了驚茫,徑是幾乎狂暴地用力加深了這個吻,從周邊在夜風中?搖曳的薰衣草,到深處臥房內的暖黃燈光下,太多被歲月壓抑沉淀的糾葛需要釋放,還有那些無法消解的隱秘的嫉恨。
接近凌晨時,虞箏依稀醒來過一次,她靠在一具溫暖的懷抱中?,睡眼惺忪,抬手動了動,似是在昏暗的光線中?撫到了霍晉安的下頜,霍晉安捉住她的指尖,在唇邊吻了一吻道,“天還早,再睡會?兒?”,她輕輕“唔”了一聲,又闔上眼睫,沉入了寧靜的睡夢中?。
天色大亮時,虞箏又因一通電話醒來,來自海外?的霍崇光,應是在忙完了一天的事后,在他晚間休息時,打電話給了她。
虞箏從床頭柜上拿起手機,欲要按下接聽?鍵時,她身后卻插來一只手,徑將手機按至靜音,扔到了一邊。
“交易條件。”霍晉安提醒的話音落在她的耳邊,伴著溫熱的吻。
這三天里,只有虞箏與霍晉安,不該有其他任何人橫亙在他們之間。
虞箏撫著霍晉安的鬢發?,想霍晉安所知道的,可能比她所以為的還要多,此刻抱著她的男人,也是曾經的少年,可能是多個世界霍晉安的融合,那股執念所凝聚的力量,是連系統都難以匹敵的,如果霍晉安一意孤行,也許她就?真的只能留在這個世界一輩子了。
但是霍晉安向她提出了這樁交易,說?三日后,就?會?回去為她主婚,霍晉安沒有必要偽言偽行,他所說?的,就?是他將做的。
若她能和霍崇光順利完婚,在霍晉安的認可和祝福下,那么按照游戲設定,她就?會?永遠離開這個游戲世界了。
她走?之后,這個世界應會?徹底重啟,再沒有虞箏這個人,存在于?他們的記憶中?。
那樣,是個很好的世界,一切都干干凈凈的,沈遇、霍崇光等依然是天之驕子,不必為情愛煩憂,霍晉安則是受人敬仰的霍先生,是霍崇光的好叔叔。
在重啟后的世界里,沒有因最初錯誤穿越引起的蝴蝶效應,霍晉安少年時應也不會?遭受許多波折,能平安順遂地長大,也就?不需要有一個人來撫平他的心傷,那樣的霍晉安不需要愛任何人,他足夠自傲地屹立于?世間。
“在想什么?”霍晉安吻著她的掌心問。
虞箏揉了揉霍晉安的頭發?,道:“我在想……你的頭發?亂糟糟的。”
霍晉安道:“那你給我理理?”
虞箏微微睜大眼睛,“你說?真的?”
霍晉安道:“真的。”
竟是說?真的,沒有合適的理發?工具,就?只能在別?墅里找了把小剪刀,早飯后虞箏讓霍晉安坐在庭中?白漆椅上,在他身前身后圍了一圈布,一手捋著他的頭發?,一手“咔嚓”“咔嚓”地動了幾下剪刀,總是下不去手。
“要是剪糟了怎么辦?”虞箏猶猶豫豫,“到時候出不了門。”
霍晉安仍是鼓勵她,虞箏在霍晉安的鼓勵下,沿著陽光披灑的頭發?外?緣,動剪刀小小地修了幾下,統共也沒剪幾根發?絲下來,就?罷手道:“好了,好了,就?這樣吧,挺好的。”
霍晉安問:“不亂糟糟了?”
虞箏順手給霍晉安頭發?抓了幾下,本想抓個肆意點的發?型,但實在能力有限,只能對著蓬起的頭發?現編道:“不亂,現在比較……呃……青春飛揚,像男大學生。”
霍晉安回頭朝落地窗玻璃映著的人影看了一眼,抬手捋了捋自己的頭發?,笑道:“我倒是想有和你一起上大學的經歷,想想就?是很有趣的事。”
怎會?有這樣的經歷,她和霍晉安的相遇,不是太早,就?是晚了,他們的時間本就?不在一條平行線上,因為基礎設定,本該不存在相交的可能。
虞箏將圍在霍晉安身前的白布收了,要走?時,霍晉安挽著她一只手問道:“我現在這樣,是不是真的年紀太大了?”
虞箏道:“還好。”
霍晉安仍坐在椅上,抬眸望著她,“在你那個世界里,你會?和這樣年紀的人交往嗎?”
這還是霍晉安第一次直白地說了出來,霍晉安所知道的,果然比她所以為的更多。
在聯系不上系統后,虞箏就?知霍晉安大抵已恢復記憶,也許他會?將所有世界的事都想起來,但沒想到,這一次,他已經直接看到這個世界的本源,他與她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虞箏搖了搖頭,在霍晉安難掩黯淡的目光中?,開玩笑道:“你這樣的,還太年輕了,我會?找個年紀更大的,離進棺材就?剩一口氣那種?,辦完婚禮直接繼承遺產。”
霍晉安眸中?涌出笑意,明燦的陽光下碎金般在眸中忽閃,“那可惜了,兩個世界的物質并?不能互通。”
虞箏還未問霍晉安這句話是什么意思,霍晉安已起身推著她肩,帶她往室內道:“我們換身衣服去海邊走?走?吧,今天天氣很好。”
這時候海邊游客不多,海灘上游玩的人零零散散,小孩子玩鬧呼叫的聲音也被曠遠的海風吹得很淡,落在耳中?,并?不吵擾,只有童真的活潑。
虞箏與霍晉安走?在海邊,令人愜意的海風吹拂著來回往復的潮浪,有人在拉手風琴,風中?帶來的琴聲隱隱約約,聽?不太分明,但又總是若有若無地縈繞在他們耳邊。
悠揚的琴聲中?,霍晉安摟著她的腰道:“要不要跳支舞?”
虞箏看向他,“就?在這里?”
霍晉安笑吟吟地看著她,“就?在這里。”
就?在拍打海灘的淺淺潮水中?,在陽光下,踩著濕軟的沙泥,試作?一舞。
虞箏因一腳深一腳淺,跳得磕磕絆絆,屢屢將腳踩在霍晉安腳上,霍晉安舞步要比她沉穩得多,但有時候,也會?因為她的失誤,銜接不上。
虞箏跳著跳著,忍不住停下笑了起來,手推著霍晉安的胸膛道:“別?跳了,那邊都有小孩子看過來了,要成笑話了。”
“我不覺得你會?怕那些”,霍晉安噙笑說?著,沒有松開手,像仍想與她將這一支舞跳完,虞箏只得依著他,這一次,因腳下有了一點經驗,她跳得要比之前好些,隨舞步旋轉時,陽光下在她眼前一閃而過的霍晉安的面?龐,有種?朦朧感,像碰一碰,就?會?消散。
好像在完成少年時曾憧憬的旅行清單,清單里有一起買菜做飯、在海邊跳舞等等,將單子里的內容,一樣樣地都劃掉后,最后,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