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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他沒來

    在?并未知曉賀寶嘉是懷有身孕之前, 賀徵朝本以為這件事,會終止于將她帶到祠堂下跪面壁思?過那刻。但事出意?外?, 他只?能將部分工作托付給手下的人代勞,等她想?通,親自陪她去趟美國,把肚子里的小雜種打掉。

    賀寶嘉愚鈍的、并未開智的大腦,仍然懷揣著蠢斃了的幻想?,偏偏不信他的話?,不愿前往美國。

    為此, 他與她又耗了大半的下午,中途賀寶嘉說著內心抑郁, 嘴上倒沒少吃南瓜餅, 甚至質問他:“如果是你老婆懷了你的孩子, 難道你也?不期待這個小孩子嗎?”

    賀徵朝鮮少與任何人,尤其是親屬談及這種隱私的事, 但他必須告訴她,一個負責任的男人是不會在?未經計劃的情況下,讓自己的妻子、女友懷孕,獨自承擔肩負起?一個生命的人生。

    何況溫知禾可不會做這種沖動的事,她謹小慎微至極,連超薄款都不敢用。

    就好像不愿意?懷上他的孩子。

    意?識到這點, 賀徵朝輕哂,只?覺可笑。

    他并不是一個喜歡小孩子的人, 對幾個后輩的照拂,也?是從懂事起?開始, 她不愿的事……前提是他也?不感?興趣,如果他非要, 溫知禾又如何不能順從。

    賀寶嘉貪嘴,卻?因為喜愛唱歌、跳舞、演戲,常年保持著極低的體脂率,溫知禾比她高些,體重沒她重;賀寶嘉懷了五個月,小腹才微微隆起?有些顯懷,如果是溫知禾,恐怕還得多吃些;賀寶嘉今年已經二十二,溫知禾小了兩?歲,才堪堪大學畢業(yè)。

    賀寶嘉哭著哭著睡了個下午覺,他在?隔間?待客室處理工作,滿腦子凈是這些荒唐的想?法。

    怪那蠢笨的草包,也?怪中午那通電話?。

    平時賀徵朝習慣抽根雪茄,令自己清醒一些,但他并非時常帶著雪茄,即使是是便攜的香煙,過手燃到半截也?會扔掉。

    沒有尼古丁的麻痹,工作也?無法投入,賀徵朝只?能闔眼安神。

    片刻,護士向他通知,賀寶嘉已經醒了。

    賀寶嘉睡得意?識不清明,本就不聰明,還致力于向他賣乖說,肚子里的小孩出來是要喊他舅舅的。

    賀徵朝站在?一旁,垂下的雙眼泠泠如墨,不為所動,并未去觸碰她的腹部。

    賀寶嘉也?不強求,蓋著毛毯,雙手互絞,很重很重地吸了口氣,轉換話?題:“大哥,其實?我都沒想?到你會愿意?結婚,結婚對象還是……”

    她不好意?思?說得太難聽,也?不敢說。她與賀寶恣的關系總是水火不容,但并非如表面般劍拔弩張,私下還是沒少交換信息。

    她聽說過,也?肉眼見過,大哥對大嫂是不一樣的。

    卡殼半天,賀寶嘉絞盡腦汁,只?想?到那遙遙相望的盤靚條順,小聲說:“一個普通的小美女!

    話?音剛落,她聽到男人很沉很短的一聲哼笑。

    賀寶嘉抬眼看他,難以置信他居然笑了。

    就算是她和賀寶恣合力給他做了個丑不拉幾的蛋糕,他也?只?是扯一下唇。

    他自然是時常帶著笑的,但不陰不陽的,看著就讓人內心發(fā)寒,真?正的笑可沒幾回。

    “你認為的普通,只?是你認為。”賀徵朝目光很靜,嗓音也?淡。

    “她確實?沒有頂好的出身、家?世,父母也?不作為,所以自小像個野草一樣野蠻生長?!

    “在?你和賀寶恣搶著玩洋娃娃的時候,她剛剛降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里;在?你和賀寶恣不愿上學請來私塾陪玩的時候,她因為上不起?幼兒園而?去了托管班;在?你和賀寶恣只?顧吃喝玩樂的時候,她刻苦學習,從小縣城考到燕北;在?你和賀寶恣大學課程缺席找人代課的時候,她半工半讀,供自己完成學業(yè)。”

    “你可以覺得她貧窮、窄巴、拮據又沒有太多自信心,但你要知道,她已經花費太多力氣站在?你面前,甚至比你做得更好,也?很少埋怨……至少我沒聽過她發(fā)牢騷!

    “這世上比你過得慘、過得辛苦的人大有人在?,我不是在?歌頌苦難,也?并非覺得你現在?的苦難很輕微、不值一提!

    “我只?是想?告訴你,即便她比你年輕,比你幼小兩?歲,她也?明白如何擺脫原生家?庭的困擾,逃離痛苦的根源,不沉溺于悲痛的敘事而?讓自己永遠桎梏于原地。”

    “她努力、勇敢,讓自己不受限。”

    賀徵朝雙眼深邃如海,語氣偏緩:“賀寶嘉,我不會像以前那樣溺愛你,放任你再做傻事,你的經濟情況有賀氏、有我可以兜底,包括你自己也?賺了一筆不愁吃穿的錢,可你還是沒有思想獨立!

    “思?想?獨立遠比經濟獨立要重要得多,她做到了這點。”

    “你和賀寶恣都是令人頭疼的女孩,年歲漸長?,思?想?仍然幼稚、固守己見。男女有別,你也?有自己的主見,我該怎么去插手你們的事!

    他沉沉地嘆了一息,想?安撫她的頭,但并未伸手,只?平靜地看著她:“記住,要長?大要獨立,不要回顧過去。”

    賀寶嘉已經許久沒有聽他說過這么多話,或者說,是已經多年沒有好好坐下來聊過。

    大哥工作忙,她又熱衷拍戲、唱歌,出現在?聚光燈前做個閃閃發(fā)光的女明星,不論是工作性質還是時間?,他們基本沒有交集。

    除了上次的拍賣場,他們上上次見面……還是裝作不熟的晚宴上。

    賀寶嘉了解她的大哥,看著溫文爾雅好說話?,但私底下的手段比誰都狠厲,可她更清楚,大哥其實?很護著他們這些弟弟妹妹。

    她啞然良久,怔忪失神,只?覺得心里酸酸的,有些想?落淚。

    做好演員的前提是控制情緒,昨天她裝腔作勢嚎啕大哭,是有演繹的成分。但今天她不愿再哭,反倒落入大哥口舌,真?讓他覺得她是脆弱敏感?又不獨立的女孩。

    對他說的話?,賀寶嘉也?并非沒有微詞。她想?反駁,可話?落到嘴邊,卻?貧瘠得不知說些什么好。

    也?許她早該聽他的話?,多用功讀書,省得現在?連吵架都吵不過,可她也?不是沒有優(yōu)點,至少在?感?情方面,旁觀者清。

    賀寶嘉仰起?頭,慢聲詢問:“大哥,你很喜歡大嫂,也?很了解大嫂,所以和大嫂結婚,對嗎?”

    聽到這句問話?,賀徵朝擰著領帶結的手頓了下,不置一詞。

    很遺憾,他并不了解他的小太太。

    只?是通過那些資料,窺見一角過往……揆情度理而?已。

    婚姻與情愛無關,直至現在?,也?不過是杏愛方面很契合。這場婚事,從最初是一紙契約,直到結束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他可以容許這場合約關系再延長?些時間?,結束得更晚些。

    這世上沒有永恒的事,永遠完整美好的關系,誓詞從說出口那刻或許值得令人信服,但不可能貫徹到一生。違背常理、人性的事,他不會去做承諾,這并不負責任。

    “你想?清楚,究竟要不要留它!

    賀徵朝聲音如晨鐘暮鼓,清冽泠泠,震得她無法不回神。

    賀寶嘉怔怔地望著他,不語,左手慢慢覆上腹部。

    賀徵朝看在?眼里,淡聲繼續(xù):“不論如何,我已經讓人在?美國安排最好的醫(yī)生護士……你在?這里,也?不過是私密性還不錯!

    “生或舍,手術都要在?那兒做!

    賀寶嘉停頓一秒,眼里微亮:“您的意?思?是,我可以留下它?”

    賀徵朝沒搭腔,一通電話?適時地打斷了對談。

    在?他轉身接聽的須臾,賀寶嘉的手慢慢沁汗,有些期待,又有些小開心地看著男人高大的背影。

    直到這通電話?掛斷,賀徵朝折返回來,單手插著褲袋,垂眼睇她:“考慮清楚了?”

    “我可以和你去美國,但是……”賀寶嘉低下頭悶聲說,“我想?在?出國前,見一見他!

    賀徵朝微闔狹長?的眼,似是在?思?慮。

    賀寶嘉小心翼翼打量他。

    “可以。”賀徵朝淡道,鷹隼般的雙眼直直睇著她,“正好,我也?見見你那小男友!

    賀寶嘉聽得毛骨悚然,卻?又隱隱有些期待:“……您會幫我做主?”

    觸及漆黑的雙眼,賀寶嘉咽了咽口水:“但是不會犯法吧?”

    “怎么犯法?”賀徵朝輕哂。

    賀寶嘉不說話?了,轉圜話?題:“那家?里其他人,知道嗎?我不想?……”

    賀徵朝嗯了聲,聽不出情緒:“不錯,還知道這事兒丟人現眼,不能聲張。”

    賀寶嘉:“……”

    “照顧好自己,晚上早些休息!

    賀徵朝不再過多攀談,看眼腕表,冷聲冷腔做通知:“給你一星期時間?處理,周五八點的飛機。”

    賀寶嘉的臉都要垮了:“你讓我早八走?私飛的時間?不是可以寬容些……”

    “你還想?我怎么對你寬容?”賀徵朝瞇眼,“大學你都沒上幾節(jié)早八的課程。”

    賀寶嘉啞巴吃黃連,無話?可說,只?能低頭裝蒜。

    果然,大哥還是那個大哥,結了婚懷抱小甜妻也?改變不了什么,她就知道。

    “出國之前,我會讓你的小男友來這兒見一面。”賀徵朝又道。

    賀寶嘉頓然,很輕地說“好”。

    看她低垂下的頭,賀徵朝走出房間?,向護士簡單吩咐兩?句。

    護士原以為他是要加強監(jiān)管,得知只?需好生照顧,便松了口氣:“好的先生,我會照顧好賀小姐和她肚子里的寶寶!

    賀徵朝沒駁,面色很冷淡,在?他看來這事事不宜遲,孩子總要打掉,無非是哄著點這小孕婦,省得她再跑,至于所謂的生父……

    “賀總!

    夏博易出聲稱呼,眼觀鼻鼻觀心道:“已經聯系到人了!-

    《霞光萬道》的拍攝需要完全?采用實?景,拍攝周期和地點已經確定,溫知禾打算在?下星期就動身前往嘉郡,就連下鄉(xiāng)必備的生活用品,秦姨都一并準備齊全?了。

    一部電影在?正式完工前,會有各形各色的變數,三天前,溫知禾還在?與編劇更改結尾的轉折,不過大概率她會拍攝兩?版;一天前她還不確定要用哪位女演員做女一的少年時期,而?現在?她因為一個學生主動發(fā)來的信息,隱約有了抉擇的傾向。

    溫知禾欣賞義無反顧、勇敢執(zhí)著的人,她記得在?很久以前,自己也?像這位十六歲的小演員一樣,抓準機會去找業(yè)內某位大咖毛遂自薦。

    但不同的是,那位大咖并沒有理會她,對她的態(tài)度也?極差,直接讓人把她架出去。

    忙完這些事,溫知禾久違地擁有了一天放松的時間?,進入無休止的春眠,又睡了一個晚上。

    隔天醒來,看眼Apple watch的睡眠狀態(tài),滿打滿算她竟又睡了十個小時。

    睡久了容易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溫知禾在?床上沉淀片刻,心里依舊有些空落落。

    她點開微信,把賀徵朝解除屏蔽,點開通訊錄,把號碼拉出黑名單……

    靜靜等待幾分鐘,直至她洗漱下樓,依舊沒有任何訊息。

    餐廳里,秦姨在?忙著布菜,沒見其他人。

    溫知禾想?問點什么,最終還是沒開口,將面包塞入嘴里。

    抵達學校,門口已經聚集了許多人,有家?長?也?有穿著學士服的學生。燕北大學是燕北知名重點高校,畢業(yè)典禮會請來諸多領導院士代表主持,匯演也?絕對高朋滿座,熱鬧非凡,注定是特別的一天。

    在?外?奔波太久,溫知禾鮮少意?識到自己是要畢業(yè)的,正當自己回到校園,她才觸景生情。

    她沒有自己在?外?訂購學士服,拿的是學校統(tǒng)一分發(fā)的樸素一身黑。但在?路途上,她見了許多自行裝扮、簪花披肩搞創(chuàng)意?的同學,其中還有她的室友。

    四人寢,三個人關系融洽,唯獨她是被獨立出去的。

    溫知禾并不感?懷自己沒有維持好這份短暫的同寢關系,相反,她很感?謝自己是勇敢又獨立的,從不委身曲意?逢迎不值得的人。她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做朋友。

    在?這種盛大的日子,即便陳笛與她并非同屬一屆,甚至身處外?地,但她還是送來了一束提前預定的向日葵。

    儀式流程總是冗長?又繁縟,無盡的排隊,喧囂的嬉笑,輪流地拍照、然后是唱國歌看匯演……溫知禾舉著花束的手都酸了,在?身邊人一個接一個離開,與親朋好友相聚的時候,她只?能直愣愣杵在?原地,百無聊賴地扣手指。

    在?她覺得流程過分漫長?的時候,儀式卻?隆重結束,完美謝幕。

    但賀徵朝沒來。

    他沒來。

    溫知禾抱著花,隨便找了個公園長?椅坐著,心里不由泛酸。

    “……知禾?”

    后方傳來女人的聲音,那是屬于記憶里最深處的,已經昏黃暗淡的呼喚。

    第42章 打不通

    不必回頭, 溫知禾便預料到會看見誰,果?不其然, 出現在她面?前的人是溫荷。

    溫知禾抱緊花束,打?算離開,但這次溫荷并沒有?給她這個機會,攔在跟前,緊緊地攥著?她的手?心,以凝重又擔憂的目光看她。

    這里人多眼雜,溫荷是打?定?她會顧及臉面?, 不會鬧得太難堪。

    溫知禾也確實如他所愿,只能隱隱攢勁掙脫她的掌心。

    “知禾, 聽說?你搬出去住, 交了個男朋友?”溫荷低聲問, 語氣不陰不陽。

    溫知禾未曾想她會這么問,手?上的力度減了幾分, 但很快便從中扯出自己的手?,面?色平靜:“你聽誰說?的?宋漣漪?”

    溫荷心知兩個孩子不和睦,頓了頓,只道:“剛剛我碰見你的室友了,否則我也不會這么快找到你!

    “知禾,你年紀還?輕, 怎么可以隨便和男人在外面?同?居?我連你男朋友是誰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和你有?關系嗎?”溫知禾冷聲打?斷,音量漸高, “你有?什么資格管我?”

    盯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溫知禾目光不偏斜, 忽地笑了下:“宋漣漪打?小報告,你還?是很喜歡聽信她的話, 先入為主。”

    “我二十了,已經?不是十六歲、十二歲還?要依仗你的小孩子了,我做什么、我自己心里有?數,也不認為必須告知你!

    溫知禾箍緊懷里的向日葵,轉挪步子,從后方離開。

    溫荷本想再阻撓,但溫知禾走?得極快,兩輛掠過的自行車將她攔截,她只能看著?溫知禾漸行漸遠。

    脫離南區(qū)的公園進入密集的人群里,可邁開的步子太小,溫知禾也漸漸停下腳步,深吸口氣。

    其實溫知禾還?挺意外的,溫荷作為多年全職在家的主婦,竟會愿意主動離開宋清風,三天兩頭來到燕北。但好像也不是沒有?由頭,畢竟宋漣漪在這兒,她當媽的,來看看孩子也正常。

    溫知禾記得某次從溫荷宋漣漪身?邊逃回宿舍,和她不對付的兩個室友,一唱一和地陰陽她,說?宋漣漪比她長得像親媽;說?有?些人有?娘生沒娘養(yǎng)果?然沒教養(yǎng)。

    她當時被刺痛到了嗎?好像有?吧,年紀輕,心氣沖,但也不會去干架,抱著?自己兩千塊淘來的二手?電腦,去自習室的臺階坐了半個多鐘頭。

    那半個鐘頭,她哭得整包紙都用完了,還?是路過的學姐學妹為她提供的。

    后來即便是滿課,溫知禾也不會留在宿舍一秒鐘,寧愿夏天坐在窗邊吹吹風,冬天裹著?厚外套跑跑步。

    溫荷的每次出現,不論是真切的掛念、假意的關懷,總像夢魘將她釘死在恥辱柱上,除了無措與僵硬,只剩撒謊被戳穿的后遺癥。

    “原來溫知禾有?妹妹啊?還?說?自己是獨生女。”

    “她媽媽看著?挺和藹可親的,在家當全職主婦,哪兒像做警察的……”

    “溫知禾怎么老撒謊,有?這必要嗎?我真搞不懂!

    隔著?不算厚重的床簾,溫知禾躺在床上,頭回因為沒有?熟睡、沒有?耳塞耳機感到難堪。

    她沒有?勇氣辯駁,以他人的角度來看,她的刻意隱瞞與緬懷過去就?是撒謊;她沒有?勇氣出聲,只能裝作不在上鋪,視線渙散地看著?頂端的簾布。

    那種別扭、難堪、尷尬、自卑……的諸多復雜情緒,宛如一團密密麻麻的扎實的棉花,擠在她胸腔里,令心臟動彈不得,呼吸困難,視線模糊。

    打?信息差怎么不算撒謊?為承托這可笑的“自尊心”而?捏造不復存在的事,哪怕是曾經?擁有?的事實,被人詬病太過正常。

    溫荷離異再婚沒錯,想要維持新的婚姻而?特意討好丈夫、繼女也沒錯,她沒有?做太過分的錯事,但溫知禾也不認為自己應該被忽視、被不公平對待。那些日復一日不起眼的日子里,一些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就?像針芥扎入五臟六腑的每一處,即便足夠細微,也深入骨髓。

    溫荷不知從哪里借來的手?機,又給她撥了兩遍電話。

    第二次看到那串號碼,溫知禾并不驚喜,反而?有?種徹骨的厭倦與羞恥。

    她說?不出太重的話,分明?快要畢業(yè),分明?借手?機的機主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溫知禾就?是知恥,給予了最后的體面?,就?把自己的手?機關機了。

    隨便找間空教室坐著?,沒一會兒會有?人來這里拍照。

    溫知禾百無聊賴,重啟手?機,通訊錄里并沒有?什么可回復的消息。

    她心態(tài)挺平和的,就?是沒由來的煩悶。

    一時沖動下,她編輯了兩條消息,發(fā)給賀徵朝。

    是控訴,在他看來也許會很幼稚。

    溫知禾盯著?那一動不動的聊天記錄,直到手?指長摁發(fā)出去的氣泡,才發(fā)覺已經?過了撤回的時效。

    手?機熄屏,溫知禾打?算離開這間教室,剛抬頭眼前又多了兩個學生,穿著?同?樣的學士服,靦腆地指了指外頭:“你是溫同學吧?有個領導找你!-

    在校期間,溫知禾曾因為舉牌視頻小火過,又還?是博主,同?屆里確實小有?名氣,但不多。燕北大?學人均卷王,遍地都是各方面?的人才,所以她不認為大領導會特意找上她,除非他們口中的領導與她有?淵源。

    眼前的中年男人一身?西裝革履,是剛才還?在臺上說?祝詞的領導,溫知禾的記憶還?不錯,也能通過他身?邊人的只言片語里得知,這位是航空大?學的院校代表,姓賀。

    光是姓氏的相同?點,溫知禾便很快理清思路,明?白他是賀家的人。

    對待德高望重的領導、家中長輩,溫知禾自會收拾好情緒,用最得體的模樣應對。

    人走?后,關上門,只有?自家人,說?話也敞亮。

    “阿朝現在人還?在港城,事太忙,沒來得及趕過來,就?讓我多照顧照顧你。剛才被人和事耽擱了一會兒,閑下來這才托人找你過來!辟R延明?簡單地說?了來龍去脈,笑著?眼角的皺紋更深,替她斟了杯茶,“這還?是我作為他的伯伯,頭回見你!

    溫知禾乖順道:“伯伯好。”

    賀延明?慈眉善目,一派和藹可親,即便是長輩領導,說?話也風趣幽默,并不會給她施加太多壓力。

    他過會兒會與幾個領導吃個飯敘敘舊,把她叫來既是想攜她一起,順便……慶祝她畢業(yè)快樂。

    溫知禾大?為震撼,滴水不漏地婉拒了。雖然這種出席這種大?場面?,有?利于進入更寬廣的關系網,積攢深層次高段位的人脈,可她實在無福消受。

    賀延明?也沒強求,在一盞茶的時間里,簡單與她閑談一二,便讓人送她回家。

    來接她的是家里的司機,溫知禾坐在車里,旁邊立著?一捧向日葵,后備箱里竟也是滿滿的玫瑰。

    毫無疑問,這是賀徵朝送的,但更令她沒想到的是,旁邊這捧向日葵,其實也是他送的。

    一分鐘前,陳笛向她主動負荊請罪,說?是自己記錯本科和研究生畢業(yè)典禮的時間,她要送的花束明?天才到。

    典禮結束,峰回路轉,溫知禾看眼旁邊的花,想到后備箱的玫瑰,最終視線定?格在沒攜去飯局的蛋糕,心里說?不復雜是假的。

    短指甲陷進掌心間,再看亮屏的手?機里那兩句控訴,溫知禾的面?頰微微發(fā)燙。

    ……她就?是太有?羞恥心了。

    賀徵朝明?明?答應過她要來,何況有?事不能來,分明?可以提前打?通電話,發(fā)條短信。

    溫知禾輕咬下唇,手?間的手?機響動,屏幕里多了兩條消息。

    賀:【前夜給你發(fā)過消息,和你提前說?明?過情況,但你似乎并沒有?收到!

    賀:【花和蛋糕是托人送給你的,現在收到了嗎?】

    前夜……前夜她拉黑電話,屏蔽消息了。

    溫知禾怔忪,漸漸想通。

    因為不占理,現在羞恥心更重了。

    她沒好意思顧左右而?言他,只回三字:【收到了!

    【不開心?】

    賀徵朝是秒回。

    溫知禾也很快回應,違心道:【沒有?!

    賀:【那電話是打?不通,還?是故意不接?】

    無形的壓迫感在攫取她的呼吸空間,溫知禾沉默兩秒,不敢不回,卻又主動認錯:【不想接!

    上方不再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映入眼簾的是一通來電顯示。

    即使早有?準備,溫知禾的心也顫了下。

    體溫上升,手?心在出汗,逆流到額頂的血液敦促她面?頰發(fā)燙,雙唇干澀。她不反感這種感覺,甚至心跳加快,對此隱隱有?期待感。

    被管教,被訓斥的期待。

    溫知禾閉眼吐出渾氣,連接藍牙耳機,點開了接聽鍵。

    “現在接我電話,肯理我了?”

    入耳的男聲磁性低沉,沒有?迂回的開場白,透著?幾分淺淡的溫意,不論從聲腔還?是話語,都讓人覺得是好好先生。

    但剛才的壓迫感不假,否則她的胸腔不會震顫到現在,這是賀徵朝一貫的習慣,先令她放松警惕,然后箍著?脖頸一擊命中,不論是言語周旋,還?是床上。

    溫知禾既厭煩又喜愛他給的感覺,復雜的心緒縈繞胸口,她選擇C選項,不回答。

    賀徵朝沒有?過多盤纏于上個問題,接著?問:“氣我沒來?”

    她當然可以繼續(xù)保持沉默,也可以說?些好話迎合他,這是從前經?常使用的套路,好讓自己沒那么難捱他的訓誡。

    但溫知禾就?是覺得心里悶悶的。

    她如實說?,他會怎么對她?不遠萬里回來,在她的手?心、腳心、臀上掌摑嗎?

    或許她真的需要熱烈的,火辣辣的感覺,好讓自己舒坦些。

    真的昏頭了。

    溫知禾在心底對自己說?,一鼓作氣,對他坦言:“……是有?點生氣!

    她的聲音低低軟軟的,透著?濃厚的鼻音,像屋檐下雨后初歇,還?未散去的郁熱。

    要學會坦誠,要伸舌頭給他看,要舔舐自己的傷口、剝開自己的洞口、要一覽無余,這是賀徵朝教會她的事情,而?她做到了,悶聲責問:

    “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我啊……”

    第43章 一個人

    賀徵朝料想過她會如何否認, 如何曲意逢迎,千百種的應對方式, 唯獨沒想過她真會坦誠應下,還對他撒嬌。

    他開?始思量這其中有幾分真情實意,但他忽然發(fā)覺,計較這些毫無意義?。當下她愿意演,怎么演,只要?演給他看的戲是動人的,即便?為假象也無所謂。

    沒能到場參與她大學?本?科生涯唯一的畢業(yè)典禮, 確實為一大憾事,可眼前有更重要?的事值得他處理, 他不得不去做。即便?遺憾, 溫知?禾比之賀家的女孩;畢業(yè)典禮比之未婚先孕, 孰輕孰重,賀徵朝還是分得清的。

    前者好哄, 給些碎金甜頭即可,后者若是不管不顧任其墮落,只會后患無窮。

    誠然,這段時間他確實是有些在意她,但很遺憾,他并不能為此遷就她。

    不待他回應, 話筒里的女聲又軟了一個音節(jié):“你給我送花,送蛋糕, 我確實好受些了……”

    “但你主動承諾過的事不兌現,我會很難過的。”溫知?禾吸了吸鼻子。

    這番服軟的話幼稚又真切, 賀徵朝停了一息,忽而輕輕笑嘆:“嗯。”

    “下次不會讓你難過!

    ——又是一句承諾。

    溫知?禾啞言, 有點不知?道說些什么好,她已經足夠坦誠了,可他卻好像不甚在乎,輕拿輕放。

    “這次零花錢再?上調10%,作為補償如何?”

    50%的上調額度,每月進?賬一百五十萬,這的確是個極其心動的補償條件,換做從?前,溫知?禾是會心滿意足。

    但她現在對金錢似乎逐漸脫敏,尤其是對從?未擺在面前的一串冰冷數字。這太?何不食肉糜了,分明從?前她不是這樣的。

    溫知?禾深吸口氣,決定掛斷這通亂七八糟的電話。

    “好。”

    “我知?道了!

    她掛得干脆,并未提前請示,和平日給人的反應不太?一樣。

    賀徵朝看了會兒手機屏幕,按了按眉心,沒多在意,轉而給助理打?去電話,淡聲吩咐:“下飛機以后,安排最好的醫(yī)生,盡快。”

    掛了電話,賀徵朝站在門?口,通過豎窗看了眼里屋的情況,漆黑如墨的雙眼平靜得仿若深海-

    在私人醫(yī)院調養(yǎng)的這兩天,賀寶嘉除了吃吃喝喝做日常體檢,就是擺弄花草,心情還算不錯。

    見杜野的這天,她滿懷期待,卻沒想過他是真來割席的。

    賀寶嘉自是清楚有大哥在施壓——可大哥也沒有隱瞞她,只是稍稍露出指縫里的一點利益,對杜野進?行一場不算太?困難的測驗。

    她同意了這場測驗,即便?她深知?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可杜野完全不加掩飾,竹筒倒豆子似的就是對她劈頭蓋臉的訓斥,說她是不是不在乎他的前程了,說她是不是要?毀掉他的工作……

    賀寶嘉承認,她就是賤骨頭,戀愛腦,不見棺材不掉淚。人一旦開?始倔,哪里是被罵一頓就能清醒的?不然她怎么還會隱瞞懷孕直至五個月大都不肯打?。

    真正?讓她頓悟的,是懷孕過后的各類抑制不住的生理反應,是護士醫(yī)生向她科普的每一件產后后遺癥。

    賀寶嘉確實沒那么愛護自己,可她也惶恐不安。

    大哥向她下達了最后一天的通牒,倘若她再?不乖乖聽話,可能連賀家的幫助都會失去。

    賀寶嘉只能剖肝泣血,咬著牙點頭同意,隔天賀徵朝便?派車送行,而他也全程陪護。

    四平八穩(wěn)的轎車上,賀寶嘉抑制不住地想嘔吐,嘔吐袋已經用掉了兩張,再?用第三張的時候,她虛弱地抬起頭,就見賀徵朝闔眼養(yǎng)神,開?了半邊窗。

    賀寶嘉來不及咂嘴表示不滿,胃口的翻江倒海便?迫使她沒忍住:“嘔……”

    賀徵朝深深地壓下一息,偏過頭,再?將車窗開?得更大。

    私人飛機的座位寬敞開?闊,登機之后,賀寶嘉就被安排在單獨的隔間。

    如此被百分百地隔離,賀寶嘉即使再?不敏感也能感覺到,來自親哥濃厚的嫌棄。

    她絕望又無助地想,她大概是真的自作自受,懷了個噩夢存心讓自己不好受,倘若那個人,對她保留有一絲一毫的愛,她或許還會義?無反顧地奮力抵抗到最后一秒,直至孩子呱呱落地。

    到那個時候,她會給它最好最好的愛……可現在她必須和它說再?見了。

    捱到深夜,賀寶嘉壓抑的情緒占上風,為讓這個小孕婦心情別太糟糕,以免影響手術,賀徵朝不得已放下手頭的工作,和她共進?晚餐,談談心。

    即便?已經二十幾歲,還懷有身孕,這個女孩仍然帶著不諳世事的天真,懇請他一定要?和嫂嫂——也就是溫知禾,生下一個可愛的小baby,讓她聊以慰藉。

    原諒他的智商和邏輯沒那么下沉,跟不上這女孩的腦回路,實在想不通這是怎么個聊以慰藉法。

    事實上,他從?前沒考慮過的事,確實在這段時間深受賀寶嘉的影響。

    一段親密關?系,如若沒有足夠牢固的紐扣,實在不堪一擊,可孩子又怎么會是這枚紐扣?賀寶嘉與杜野,寧棠賀承則……都是不堪又可笑的案例。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緣故,在一段不算冗長的睡眠里,賀徵朝竟真的夢見,自己和溫知禾有一個可愛又漂亮的小女兒。

    在蘇醒之前,一切的不合邏輯,總會被怪誕的沉浸感所掩飾,就比如夢里他已經頭發(fā)花白,溫知?禾卻還是鮮艷年輕;就比如女兒一天天長大,成人以后完全是溫知?禾的模樣;

    意識從?荒誕的夢里抽離,心底還有片刻的悵然若失,賀徵朝按了按太?陽穴,忽地輕哂了下。

    夢境完全不受人控制,無論好或壞,賀徵朝不喜歡失控的感覺,所以總是厭煩做夢。

    遑論做這種可笑又荒誕的夢-

    整整兩天,溫知?禾都沒有收到賀徵朝的任何指令,在快要?下鄉(xiāng)正?式進?入拍攝階段,她的壓力史?無前例地增大,幾乎每晚都睡不著覺。

    偶爾她會起一點取悅自己的念頭,好讓自己睡個好覺,但慾望在第一次、第二次的自給自足下,還能得以攀高,抵達頂峰,第三次第四次似乎就失了效果。

    同理,自我拍打?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這只有疼痛,沒有辛辣的駃感。

    溫知?禾上網搜索了才了解到,她和賀徵朝的相處模式是什么,在這段關?系里,她只是想要?得到他的關?注、管制與教訓,與情愛無關?,絕對是這樣。

    溫知?禾給自己做足了思想規(guī)范,但每到夜里,她都有那么一些些的難過。

    第三次的失眠,她熬到白天才有了困意,正?準備睡個白日覺,一通電話卻將她驚醒。

    是來自賀徵朝身邊的特助的電話,他稱賀老板于?某個馬場的某個馬廄里,為她挑選了一只漂亮又優(yōu)質的純血馬——當做前段時間承諾過的禮物。

    能有禮物,溫知?禾自然是開?心的,但實話實說,她真的不懂馬,也不會騎馬,更對此不是很感興趣。

    包括他說會教她的高爾夫、冰球;會帶她體驗的音樂會、品酒會,圍棋學?習等等……這些乍一聽令人新奇又無不向往,可這些都是上流社會的人才會做的事,對她的未來有什么好處和加成?

    也許經過一年半的斂財,也許電影意外成功,她能升遷躋身到從?前靠自己努力一輩子也無法達到的階層,可這不代表她一生都能松弛地紅酒配奶酪,騎馬踏草原,挎著當季最新款的包包,被人艷羨地稱呼一聲“賀太?太?”。

    但她還是去了。

    賀徵朝的指令她沒法違抗,何況她確實是有些……想見他。

    搭車抵達馬場,見到馴馬師、私教老師,溫知?禾才發(fā)覺這也是一場騙局。

    畢業(yè)典禮他沒來,赴美應酬不帶她,所謂教她騎馬也只是隨便?丟給一個私教。

    他難不成……真的外面有人了?

    這個念頭冒出來,溫知?禾趕忙掬起一捧水撲到臉上,讓清水洗凈這亂七八糟的想法。

    望著鏡子里水漣漣的自己,溫知?禾認真又篤定:

    第一,我不喜歡賀徵朝,我圖的是錢。

    第二,不要?設想沒發(fā)生的事,也不要?關?心和自己沒關?系的事。

    第三,事已至此先享受吧。

    勇敢的人先享受人生——這句話在先前,溫知?禾分外討厭。因為她認為,只有有錢人才享受人生,勇敢的人屁都沒有。

    可她現在覺得,自己可真是太?勇敢了,畢竟在賀徵朝身邊臥薪嘗膽365天,可不是普通人做得來的事。

    回到馬場,在私教老師的悉心教導下,溫知?禾學?會獨自騎乘一段距離了,親身體驗之后,她才逐漸找到一些樂趣。

    但快樂分泌的多巴胺并沒有維持多久,溫知?禾腦海里又蹦出幾個不適時的擔憂,如果有天離婚了,那她豈不是要?自己交物業(yè)費水電費;這匹馬以后要?怎么安置……

    回程到私教老師那里,溫知?禾看到她手里攥的皮鞭,套繩,目光有一瞬停滯。

    “做的不錯,進?步很大!崩蠋煕_她微笑,和善得就像對待小孩子一樣。

    溫知?禾到底是成年人,被這么夸還是挺害臊的,她點了點頭,禮貌又客氣地應答:“謝謝,是你教得好,有耐心!

    夏日炎炎,在場外騎馬免不了出一身汗。

    溫知?禾本?打?算就地洗漱后就回家,但她剛換好衣服,卻有侍者向她請示,有位姓白的夫人,邀請她去頂樓聚餐。

    溫知?禾并不認識什么姓白的人,但既然能在這里聚餐,又邀請她,應該是先前打?過照面,見過幾次的。

    獨自社交的經驗,溫知?禾不是沒有,只不過那僅限于?工作層面,直至現在,她都很少主動探入名?媛圈、貴婦圈,因為那些不屬于?她的活動范圍,唯獨賀徵朝帶她應酬的時候,她會裝模作樣地配合好。

    她現在還是賀徵朝的太?太?,于?情于?理,就算不留下來吃飯,都得見上一面。

    “麻煩你帶個路吧!睖刂?禾向禮賓說。

    禮賓帶她搭乘電梯,抵達頂端的餐廳,這里沒有單獨包間,頂層只有靠窗位置坐人,像是包攬了一整層。

    馬場是座高端俱樂部,非會員制的人進?不來,經過篩選的會員非富即貴,為服務這些人,俱樂部除馬場外還設有多功能休息區(qū)域,完全是五星級酒店的待遇,馬場更像附贈設施。

    圍坐在餐桌前有五六個女人,清一色穿著大牌的衣裙,旁邊都坐著小孩子,看起來大多是帶孩子來學?馬術的寶媽。

    溫知?禾剛來,圍坐的幾人紛紛向她拋來注目,其中一個抱著兔子玩偶的女孩,一蹦一跳過來和她打?招呼:“溫阿姨好!

    “阿姨好!

    溫知?禾走近餐桌,其他小孩也輪流過來禮貌招呼。

    兔子玩偶女孩撲到主座的女人身上,溫知?禾打?量她的面容,腦海里慢慢對上號,是餐飲業(yè)著名?品牌公司創(chuàng)始人的妻子,那位邀請她的白小姐。

    “剛才在樓底下就看見你了,沒想到還真是你,知?禾,一個人?”白小姐微微一笑,讓人在住位側邊的空座布了新的餐具。

    “嗯,就來上兩節(jié)體驗課放松放松!睖刂?禾盛情難卻,點頭應是,剛坐下來,侍者便?端上一道還沒巴掌大的開?胃前菜,挖了一勺魚子醬撒在上面。

    見狀,她不得已擺手示意:“抱歉,我不吃海鮮!

    “吃不了海鮮?”白小姐意外,立馬讓人撤下,詢問她還有什么忌口,張羅著侍者上菜,讓她別太?拘謹。

    其他人也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閑聊,除了話題有些微妙的生硬,氣氛還算融洽。

    幾人聊了各自丈夫的工作,淺薄且沒太?深入,主要?談論的還是孩子的事,誰家小誰彈鋼琴不錯,在音樂會嶄露頭角;某某家小孩頭腦很好,已經被送去專門?的數物化生競賽培訓班;

    溫知?禾沒怎么動筷,本?身她就不是來吃飯的,而是被迫卷入一場貴婦社交。已婚已育果然與單身人士有著很很厚的壁壘,單身名?媛圈聊的都是些比較青春活泛、個人主義?的話題,而這些貴婦則更注重家庭孩子。

    溫知?禾插不進?嘴,但這些人有眼色,既然拉著她來了,就沒理由把她撇在話題外,紛紛攥著八卦心,問她什么時候和賀老板要?個孩子,想要?幾胎,家里沒催嗎云云。

    問題紛至沓來,還都是些限制級的,這些人嘴上矜持,話題根本?沒離開?性字,溫知?禾忍著不嗆,內心倍感煎熬,只能掛著職業(yè)假笑。

    有人提議要?去做按摩放松筋骨,溫知?禾就找借口先離席,抽身這場不得已的社交。

    白小姐只做遺憾,說下次有機會希望可以再?見,并沒有過多挽留。

    溫知?禾也是想直接離開?俱樂部的,但不知?剛才是吃了什么忌口,她脖頸癢得不行,胃里翻江倒海,涌上一股頭暈目眩的感覺。

    去廁所隔間吐了會兒,溫知?禾才勉力坐在馬桶上緩神,剛要?推門?離開?,卻聽見門?外幾道低低淺淺的女聲。

    “欸,你覺得剛來的那位怎么樣?”

    “妝都沒化,年輕是挺年輕的,但我覺得腦子不太?靈光。”

    “不靈光還能嫁進?賀家?不玩兒么!蹦堑榔峡谝舻呐溯p哂。

    “年輕唄,男的都喜歡年輕姑娘,不過她也確實好看,比我見的幾個小明星都好看!

    “這倒也是。”

    溫知?禾推門?的手松了松,確認并肯定,談話的這倆人是剛才飯桌上認識的,而且說的還是她。廁所果然是八卦高發(fā)地,什么都能聽見。

    “不過啊,以色侍人能得幾時好,要?是不抓緊生個孩子,這皇位都得讓別人繼承了!

    另一人“嘖”了一聲:“不是聽說這賀總前段時間和一個女明星走的挺近么……”

    第44章 兩滴淚

    隔著?一堵門, 溫知禾以為還會聽到更勁爆的消息,但那倆人補了妝就走, 只留漸行漸遠的高跟鞋聲。

    旁人的話不可信,進了圈子更是需要兩耳清凈,不聽耳旁風,可也不知道為什么,溫知禾坐在馬桶上,神思有片刻的恍惚。

    在隔間里待了一會兒,確認沒人, 溫知禾才坐電梯離開。

    回家?以后,溫知禾徑直回臥室, 躺在床上松懈筋骨, 一天下來騎馬曬太陽遛彎, 分明累得不行,溫知禾的大?腦卻格外活泛, 根本沒什么睡意。

    秦姨燒好飯喊她下樓吃飯,溫知禾沒動換,翻身拿起另一個?枕頭,緊緊壓箍在懷里。

    她埋首深吸口氣?,嗅著?剛干洗過的馨香,想到這枕頭是賀徵朝躺過的, 思緒有一瞬停頓。

    可那已經是上上周的事了,剛洗過的枕套, 怎么會有他的氣?息?溫知禾慢慢松開雙臂,覺得自己沒頭沒腦的想法又好笑又怪異。

    平躺在昏暗的臥室里, 溫知禾醞釀近半個?鐘頭,依舊是清醒狀態(tài)。

    她放過自己, 不打算吞褪黑素強制關機,拿起手機倚著?枕頭,刷了會兒消息。

    工作群在置頂里列了五六個?群,都冒著?小?紅點,唯獨有一欄是沉靜的,上次聊天還在三?天前。

    溫知禾一直把這當做一份工作,認清現實,也只認錢,但這段時間患得患失的感覺,讓她逐漸發(fā)覺到一絲不對勁。

    她沒有深究,也不敢細剖,隱約靠近的答案,也許不該是答案。

    回復完工作方面的事,溫知禾看了眼朋友圈,第?一列出?現的就是賀寶恣參加國外某場party的九宮格照片。

    她點了個?贊,隨意看眼照片,發(fā)現賀寶恣確實戴了那副珠寶項鏈,配上她精致張揚的妝容,確實撐得起這珠光寶氣?的配飾。

    其實在賀徵朝承諾贈與她不回收的時候,溫知禾就在想,自己真的有機會戴如此昂貴的珠寶嗎?選擇幕后工作是因為喜歡,現在想要出?現在聚光燈前,難道是想要展示他所贈之物?

    手機熄屏,溫知禾中止這亂七八糟的想法-

    下鄉(xiāng)前,制片人和?幾個?負責人已經打點好一切,就連機票車票之類的瑣事,溫知禾也有小?助理代勞辦妥,只需下午三?點準時登機。

    各部門并不是同時遠赴拍攝地點,幾個?小?演員早在簽好合同就入住鄉(xiāng)下,提前習慣村莊的生?活。

    溫知禾本來打算隨導演組一同前往,但陳笛提前工作結束回燕北了,為這來之不易的相會,溫知禾還是留了下來,陪好友吃頓火鍋為開機慶祝。

    這頓飯,陳笛原本是打算請溫知禾的,一看那人均七八百的價位,她頓時閉上自己的嘴,默默搓頓好的。

    鴛鴦鍋在排煙設備下熱氣?騰騰,翻滾著?紅油、白湯,倆人剛拿完放料的碟子回來,滿桌都是鮮紅的牛羊肉,以及各類新鮮蔬菜。

    陳笛坐下來攪拌調料,不禁感慨:“闊氣?啊溫導,以前咱倆吃火鍋,頂多人均一百出?點頭,現在都升級到這種程度了,跟著?你我可真是吃香的喝辣的。”

    話音剛落,就有侍者過來請示幫忙剝蟹殼。

    陳笛更震撼了,沒再談論小?家?子氣?的話題,挺直腰板,乘了杯啤酒喝,還不忘多放幾塊冰遞給溫知禾。

    溫知禾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罵:“夠了啊,我可喝不了這么多,而且你是想痛風嗎?又喝啤酒又吃海鮮。”

    “這不是你點的?”陳笛指了指旁邊冰鎮(zhèn)的酒柜。

    溫知禾瞪眼她:“你看我像會喝啤酒的嗎?我一會兒可要登機了。”

    “是登機又不是登基更不是開飛機,你又不吃海鮮,喝點兒唄,大?日子呢。”陳笛不依不饒,端起那杯啤酒碰她:“祝我們溫導《霞光萬道》通羅馬,早日得獎一舉成名!”

    溫知禾才不慣她,說不喝就不喝,拿橙汁和?她對碰。

    吃著?由人伺候的火鍋根本不叫火鍋,等?蟹蝦剝完,溫知禾就讓侍者下去?,沒有外人,陳笛也舒坦些?,那張嘴即便可勁兒往里塞肉,也沒少叭叭。

    溫知禾屬于那種和?人吃飯就聽人說話的類型,陳笛雖然有時候欠欠的,但一口一個?“溫導”,著?實甜到她心坎里了。

    飯后桌上擺了些?水果點心,溫知禾沒有胃口接著?胡吃海塞,陳笛倒是頗有吃回本的勢頭,她一邊挖著?提拉米蘇,一邊感慨:“其實你嫁給賀老板以后,除了物質提升了,跟婚前也沒什么區(qū)別!

    聚餐以來頭回聊到這話題,溫知禾擦手機屏幕的手不著?痕跡地頓了下:“沒區(qū)別?”

    “對呀。”陳笛嘆息,“結了婚的人可難約了,你還記得之前和?我們一起去?環(huán)球影城的王婭婷嗎?她去?年年底結的婚,以前我們關系可好了,自從她結婚以后,我也就給她當次伴娘見過面,后來可難約了,據說一結婚就懷孕,忙著帶孩子根本沒時間出來……”

    她嘚啵嘚一堆,很快便反應過來,笑了笑:“不過也是,你又沒生?孩子,何況豪門貴胄和普通人天差地別,至少孩子不用自己帶,有的是時間做更有意義的事!

    溫知禾點頭認同。

    陳笛見溫知禾沒有太多波瀾,支著?手臂前傾,挑眉問道:“但他都大?你一輪了,家?里沒催生??”

    溫知禾微愣,發(fā)覺最近耳邊總是繞不開這種事,搖搖頭:“沒有!

    陳笛若有所思地“哦”了下:“那你倆……現在關系怎么樣?”

    “挺好的。”溫知禾口快,下意識回。

    陳笛點點頭,怕尷尬沒有多問,畢竟氣?氛確實冷了些?,所以從朋友圈入手,半是開玩笑地感慨:“你也是上流起來了,都開始學?馬術了,這匹馬看著?好強健啊,毛發(fā)還挺靚的,不會是汗血寶馬吧?”

    “確實是汗血寶馬!睖刂滩挥裳a充:“賀徵朝送的!

    陳笛訝異:“很貴吧?”

    溫知禾“嗯”地拉長音:“是很貴,一匹要幾百萬,甚至是上千萬,不過他沒有誆我,贈與合同也公證了!

    陳笛低咒國粹,瞳孔地震:“這么舍得!”

    在陳笛的驚嘆下,溫知禾大?概是虛榮心開始作祟了,面對好友沒關住話匣子,又列舉出?賀徵朝的豪橫之處,譬如滿墻的名牌首飾;珠寶的無條件贈與;以及他承包的各類課程,冰球、馬術、插花……

    多說無益,說多顯擺,陳笛不是那種會因眼紅而嫉妒的人,反倒她說到口干舌燥之處,隱約覺得自己的狀態(tài)很不對勁,就像當初被?室友問起家?里情況,她眼也不眨抹去?宋漣漪的存在,只說好的一面那樣。

    溫知禾飲了口橙汁,緩解心底的一絲絲尷尬,盡管陳笛對她擺出?一副“好好好我全依仗你”的模樣,她仍然想縫上自己的嘴。

    “他這是要培養(yǎng)你吧,畢竟上流圈子好像還挺看重這些?的!标惖巡患偎妓鞯,“錢在哪兒愛就在哪里,他超愛!

    溫知禾險些?被?嗆到,放下水杯,起身道:“我去?趟洗手間。”

    女人之間總有結伴同行的默契,陳笛吃完最后一勺,舉手:“我也去?!-

    后方的隔間里,傳來陳笛刷短視頻的聲音,溫知禾在盥洗臺前洗手,又把頭發(fā)攏起扎高。

    馬尾剛梳起,溫知禾便聽見陳笛擲地有聲的“我草”,隨后是短視頻音量的驟減,馬桶的抽水聲。

    門鎖反轉,倒映的鏡子能看見走姿僵硬的陳笛,溫知禾轉身打趣:“腿坐麻了吧?”

    陳笛很含糊地虛應了一聲,一瘸一拐地過來洗手。

    看她同手同腳地順拐,溫知禾雖覺得她活該,但還是伸手攙了一把,拉她回去?。

    去?趟廁所回包廂,桌上還有沒怎么動過的水果拼盤,溫知禾看眼手機,距離登機時間還早,便坐在座位上等?陳笛繼續(xù)吃回本。

    手機剛亮屏,頂端便彈出?一條視頻推送,溫知禾沒反應過來,就自動跳轉到那條視頻的頁面。

    “真是太勁爆了!近日有網友在美居然偶遇到鐘嘉意!雖然穿著?寬松,但仔細一看不難發(fā)現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據說在她身邊的男人大?有來頭……”

    像這種無良營銷號短視頻,溫知禾也沒少刷到過,向來是入眼入耳順滑地越過大?腦皮層,當做娛樂,不留太多痕跡。

    眼見爆料主角是鐘嘉意,溫知禾竟沒有劃過,默然地看完了整支視頻,她本以為是無根無據的造謠,但卻在視頻里,真真切切地看見較為清晰的爆料圖。

    “傳言她和?賀家?有不小?的淵源,大?家?怎么看呢?”

    營銷號總愛拋些?看似煙霧彈,實則邏輯不通、前言不搭后語且毫無營養(yǎng)的瓜,還不如視頻底下的網友梳理清晰。

    溫知禾點開評論區(qū),果然在熱贊里,看見直中要害的爆料:

    【這瓜在某瓣都扒爛了,她這胎一看就有五六個?月,怕是瞞不住,就跑美國去?待產了!

    【????誰的?她背景有誰?】

    【大?佬美本碩連讀,早年在美有人脈資源,靠堪稱完美的并購案上位內部最高層,因為刊登財經報的那張采訪圖長相英俊小?火過一段時間,我就說這么多!

    信息給到這地步,路人也許還需琢磨,但溫知禾已經清楚。

    視頻從開頭又重復播放了一遍,再刷新,能發(fā)現點贊量已經被?截停,評論區(qū)也沒有再增加,甚至是三?條、四條地驟減。

    溫知禾做過博主,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她抬起頭,看見陳笛坐得板正,一臉欲言又止:“……你也刷到這視頻了?”

    視頻音量只有三?格,在安靜的包間里外放,自然是誰都能聽得見。

    溫知禾不知該做什么表情,扯唇笑了下:“嗯,剛刷到!

    “這大?數據……”陳笛倒吸口氣?。

    相顧無言數秒,陳笛又揚聲道:“反正我是不信,什么狗屁營銷號!

    溫知禾沒回話,低下頭,面容很淡。

    不過會兒,一道緊促的電話鈴聲響起,是小?助理打來的,說司機的車已經停在樓下,等?著?接她去?機場。

    火鍋店沒法久待,余下一些?新鮮蔬果或肉,溫知禾是打算讓陳笛自己打包帶走回家?當食材,但陳笛拒絕了:“這種高檔場所還打包,我有點兒拉不下臉,而且萬一傳到你那些?上流圈里,影響多不好。”

    陳笛訕笑著?觀察溫知禾的面龐。

    溫知禾也回笑,拍了拍她的手臂:“少貧,我用你這樣!

    送到火鍋店門口,夾在旋轉門和?保姆車之間,溫知禾步子一頓,反手抱了下陳笛。

    僅過幾秒鐘,她便松開陳笛,雙眼笑得彎彎:“這大?半年我估計都要待在鄉(xiāng)下了,可要記得來探班。”

    陳笛緊緊望著?溫知禾的雙眼,沒能探究出?什么,點頭道:“行啊,那你要報銷來回機票和?住宿費,溫大?導演!

    “必須的,走了!

    “拜拜!

    滑輪門扣上,隔著?單面窗,溫知禾看向外方的陳笛,臉上的笑意漸失。

    她失神地看了會兒窗外的風景,大?腦止不住天人交戰(zhàn),將不起眼的、有交際的千絲萬縷地匯集在一起。馬場里,白小?姐與其他太太飯桌上的虛與委蛇;洗手間里,無意聽到的那些?話;幾天前失約慶賀畢業(yè)典禮,匆匆掛斷卻沒下文的電話……

    思維一旦被?這種事占據,很難不往外延伸泛濫。

    溫知禾自覺心態(tài)很平和?,即便猜測到最壞的結果,也不會受其影響,可她前不久還在與陳笛分享那些?事,后腳就被?打臉疑似丈夫出?軌……

    刷到視頻,聽見陳笛的話那刻,溫知禾有一瞬怔忪,面頰很快起了辛辣的疼痛。

    她后悔自己的口無遮攔、虛張聲勢,悔意、尷尬、無措等?復雜的情緒從腳底倒流,蔓延五臟六腑直至額頂,像是攥著?她的喉嚨,令她透不過氣?。

    水汽繚繞視網膜,眼前的視線逐漸模糊,溫知禾不由考慮陳笛會怎么想,會不會也覺得她是個?謊話精,可額外的,還有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深深籠罩在她心頭。

    溫知禾不迭拿起手機,點開某瓣,在各大?娛樂小?組里翻看,那幾個?有著?大?幾十萬成員,且活躍度極高的幾個?娛樂小?組里,并沒有看到很詳盡的內容,就算稍微有些?熱度的,也打著?一些?外行人看不懂的啞謎。

    溫知禾對鐘嘉意不熟,但一些?指代的emoji倒是能認得出?來,可她點進一個?熱門貼,很快就顯示404。

    首頁飄有一條怨聲載道的吐槽貼,意為有人捂嘴太快,背后資本果然惹不起,底下跟帖的評論也感慨:

    【大?佬和?女明星,俊男美女挺養(yǎng)眼的,要是擱小?說里我就開磕了,可這男方好像都結婚了吧……就這么不怕股市動蕩,自己被?拉下馬?】

    【刪得這么快,青天白日陰兵過境啊……[鐘]也是飛升了,說不定一舉生?下男孩直接把原配踢了,她和?lmt的cp粉都炸開鍋了,幸好我沒追那部劇對這對cp無感】

    【這老總他超愛吧……不尊重但鎖死……】

    ……

    無需再往下深究,眼前所見所聞,已經極度靠近真相。

    但溫知禾也不知怎的,非要看到更準確的信息來源,也不負她的打破砂鍋,不過會兒,果真在較為隱秘較為小?眾的地方,看到了網友的梳理總結。

    看著?那大?段大?段的分析,溫知禾腦海里像同樣有條明確的時間軸,與之耦合相應。

    5月10號燕北拍賣會,賀徵朝陪她拍下珠寶,“偶遇”鐘嘉意或許不是湊巧;

    6月27號,賀徵朝同她看完一場電影匆匆離開,所以28號深夜凌晨抵達港城也吻合;

    6月28號,她睡醒起來接到他的電話,他說不出?預料會在畢業(yè)典禮回來,因為這個?時候還在港城;

    7月2號他沒有來燕大?為她慶祝畢業(yè),因為他已經動身赴美;

    7月3號鐘嘉意工作室發(fā)出?的地廣視頻里,鐘嘉意佩戴的珠寶是拍下的那件;

    7月5號的今天,他們三?天沒有聯系,是因為要處理輿情,陪伴鐘嘉意懷里的孩子。

    他承諾上調零花錢,贈送向日葵與玫瑰花,安排馬術、冰球、插花等?等?課程……是因為問心有愧,所以補償她?他的確不缺這些?錢,可他真的會對她產生?愧疚嗎?真的有必要做這種事嗎?

    退出?帖子,刪掉搜索欄,劃開亂七八糟頁面,將手機熄屏。

    溫知禾看著?漆黑一片的屏幕,才發(fā)現上方落了兩滴淚。

    不是只有兩滴。

    她以手背抹了抹眼角,揉到紅,兩只手都濕濕熱熱的。

    發(fā)抖的雙手捂著?臉,溫知禾深深吸口氣?,淤積在胸口的是濃郁而揮之不去?的恐懼,那是同等?于繼溫荷改嫁到新家?之后,她沒有家?門鑰匙,徹夜蹲坐在門口的恐懼。

    ……

    頭等?艙的乘客只需走貴賓通道直達機艙,溫知禾是踩點到的,過了手續(xù)便直接登機。

    走入人群里,她的心情平靜了很多,哪怕頭等?艙算上她只有零星幾個?自己人,她還是刻意梳理好情緒,不輕易外露一絲一毫的不對勁。

    坐在寬闊又半包圍的座位里,溫知禾捧起手機,有一下沒一下地在屏幕上敲字。

    她的指尖很冰冷,手仍然在抖,怎么用力也停定不住,敲下的一行消息,是試探,是肯定,字里行間完全透著?謹小?慎微。

    望著?屏幕,溫知禾的目光幾乎要戳個?對穿,她是如此坦然又低微地接受,這份本不該不屬于自己的奢望,馬上就要到結尾了。

    消息發(fā)送過去?,溫知禾開了飛行模式,將手機暫擱手邊,頂端適時地傳來女聲的廣播:

    “女士們先生?們,飛機即將起飛,請您坐好系好安全帶……”

    第45章 離開他

    飛機落地之?后, 除了安排住院,賀徵朝又額外聘用幾名護士、保鏢陪護在賀寶嘉身邊, 以代勞無法全程陪護的?他,畢竟把人送到這?里,他的?任務就宣告結束了。

    但賀寶嘉在臨近手術前,又開始抱腹感傷,向他透露不愿墮胎的?想法——她真的?很傻,傻透了,賀徵朝扶額, 或許他早該知道。

    賀徵朝只能臨時推掉手邊的?行?程,攜幾名醫(yī)生護士、心理咨詢師, 甚至是賀寶嘉曾經?最親近的?保姆, 進行?全方面多層次的?思想準備:這?胎不能留。

    也許是做得太過興師動眾, 又或許是延后手術那幾天的?游玩太明目張膽,隨著賀寶嘉新劇播出的?熱度攀高?, 她本人的?行?程也有?了空前的?矚目,幾個小?粉絲直接截停她的?去路,當街對她表白。

    國外不比國內,對名人的?追逐沒那么狂熱,遑論是別國的?小?明星,但賀寶嘉身懷六甲的?模樣, 被狂熱大粉傳到國內,終究是會被掀起不小?的?駭浪。

    輿情發(fā)酵的?當天, 不論是賀寶嘉的?工作?室,還是恒川的?公關部, 都對此進行?絕對的?控制。

    走漏風聲的?第二日,視頻、照片已被處理, 其他熱烈的?、或大或小?的?聲量,只能等時間推移慢慢抹去,或是爆出其他的?猛料掩蓋。

    杜野那混亂不堪的?私生活過往,無疑是最好的?一記猛料。

    互聯網的?喧囂易擺平,畢竟網友不會有?記憶,但同一圈子里的?人并不是那么好捂嘴的?。

    賀寶嘉父母走得早,是被過繼到二伯家?里長大的?孩子,二伯夫婦背景特殊,自然鮮少讓視如己出的?賀寶嘉暴露在大眾視野,何況外人對賀家?的?了解也是霧里看花,怎會知道這?個改名又改姓的?小?草包,是他有?著血緣的?妹妹。

    賀徵朝無視門第、身世,與一個普通階層的?女孩閃婚,當初能轟動一眾人,被傳出“出軌”婚變一事?,自然會成?為大家?餐桌上津津樂道的?事?。

    上流社會的?腌臜事?不少見,可自詡六根清凈、佛性禪心的?賀徵朝被落下神壇,染了同樣的?凡塵,討論聲量不會低。

    東窗事?發(fā)的?時候,賀寶嘉直接被推入手術室,麻藥勁兒?過了,她并不擔心自己的?體型是否會走形;被切割的?皮膚會不會難以恢復;她滿腦子都是——完蛋了!大哥要把我撕掉了!全家?要把我活埋了!

    念頭?涌上額頂,無需麻藥,賀寶嘉躺倒在病床上幾欲暈厥。

    由于裝睡時長太久,保姆、護士、保鏢都紛紛圍在身邊,差點要把賀徵朝喊來。

    賀寶嘉眼睛一睜,立馬行?了,拉著保姆的?手,淚眼婆娑求著干媽媽不要去喊人,她會聽話云云……

    保姆打小?就看護她,怎會忍心賀寶嘉再出事??抱著柔聲寬慰好久,自責沒有?教育好她,才導致識人不清。

    倆人抱頭?痛哭的?畫面,經?由憋笑的?護士向賀徵朝傳話。

    賀徵朝沒什么太大的?情緒波瀾,摘下眼鏡折疊著放桌上,揉了揉眉心,揮手讓人好生伺候,別再叨擾他。

    人走后,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下。

    賀徵朝本打算切換免打擾模式,卻見頂端的?消息是溫知禾發(fā)來的?。

    【網上的?消息我已經?看見了,我們的?關系什么時候結束?結束之?前不要把我的?電影喊停,這?是我最后的?要求,好聚好散,可以嗎?】

    即便剛平定輿論風波,賀徵朝也是停頓幾秒,才反應過來溫知禾說的?是什么意思。

    結束關系,好聚好散……

    分明是句沒什么重?量,還夾雜誤解的?懇求,賀徵朝輕哂,心底卻升起一絲躁意。

    也許是最近的?瑣事?太多太雜。

    他沒有?回應,將手機熄屏反扣在桌上,按揉著太陽穴,沉默許久。

    賀寶嘉的?事?隱瞞二伯二伯母、甚至是賀家?全家?上下,他怎么可能又怎么會將這?種丑聞告訴她

    賀徵朝起身倒了杯咖啡,直至杯口快溢滿,他才松開按鍵,轉身放到桌上,拾起手機。

    他沒回消息,而是撥去電話,畢竟比起冷冰冰的?電子文?字,通話會更有?效率,不容易被誤解。

    但電話撥過去后,卻是一段中英混雜的?忙音:“您好,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情稍后再撥……”

    重?復第二次、第三次也毫無意義,偏偏賀徵朝照做了,聽了三段重?復的?語音播報。

    電話打不通,賀徵朝闔眼輕呵一息,轉而向正處國內的?夏博易撥打電話。

    助理向來隨時聽候,不過會兒?就接聽,時長剛讀秒,賀徵朝便冷冷道:“聯系一下溫知禾,看她是不是還在家?里!

    夏博易愣了下,不曾想會是這種工作。

    話音甫落,賀徵朝也發(fā)覺大材小用,冷不丁地談起其他事?,匆匆掛了電話,再撥給家?中座機。

    秦姨在做收尾工作?,隔了十幾秒鐘才拿起聽筒,聽見賀徵朝的?聲音,有?些意外:“小?夫人?她去鄉(xiāng)下拍電影了呀,下午三點的?飛機,這?會兒?估摸著已經在天上飛了。”

    賀徵朝“嗯”了下,又問:“走前她去做什么了?”

    作?為住家?保姆,秦姨對溫知禾的?日常行?程自是有?一定的?了解,但也不清楚先生要問到什么程度,只大概齊地說明近三天的?事?。

    溫知禾的?作?息依舊沒那么規(guī)律,這?兩天倒是經?常宅家?,惡補理論知識、操作?各類設備……有?了閑心,也難怪會看到網上的?流言風語。

    清楚她是因為赴鄉(xiāng)沒能接通電話,賀徵朝心底的?躁意并未減去,只覺得她發(fā)的?消息分外可笑。

    他倒是不知該如何和他的?小?太太好聚好散……這?段時間沒聚過,哪來的?好散?

    本該十?分鐘后開的?跨國線上會議,被推遲一刻鐘。

    夏博易又接到上司的?消息,但這?次是短信,要求他調查溫知禾的?拍攝地點以及機票信息。

    “……”

    夏博易沉默片刻,隱約嗅到絲絲八卦的?氣息,但他不敢多琢磨,坐這?座位這?么久,可全憑的?是他強大的?自制力。

    溫知禾的?信息不難查,線上會議結束后,賀徵朝便收到一份詳盡的?資料,包括《霞光萬道》的?項目策劃案。

    他坐在辦公桌前,稍微翻了翻,隨后合上扔回桌上,讓身邊的?秘書申請回國的?航線。

    四個小?時過去,溫知禾所?乘坐的?航班應該已經?落地,可以看見他打過去的?電話。

    但賀徵朝等了許久,手機拿了又放,仍然沒有?等到那通回撥。

    心底說不清的?躁意仍然未散,同增的?還有?一股濃厚的?疲倦,賀徵朝以掌揉了下面容,重?重?地嘆了一息,最后拾起手機,親自撥過去,但仍舊是一句打不通的?忙音。

    切換一串溫知禾并不知曉的?號碼再撥,同樣如此,這?證明他也許并沒有?被拉黑。

    睇著灰暗下去的?手機屏幕,賀徵朝輕哂,平生頭?回對一個電子產品望眼欲穿,甚至萌生了想要去找她的?荒唐想法。

    冷靜下來以后,他想,發(fā)條能讓她看見的?短信就好。

    不在國內的?這?一星期,他已經?堆積了許多工作?需要親自處理,哪有?閑工夫處理感情方面的?事?-

    下了飛機,溫知禾依舊困乏,在保姆車上睡了一覺,抵達嘉郡的?小?村莊已經?是深夜。

    睡飽睜眼,呼吸村里的?新鮮空氣,溫知禾的?心情好了不少,只是眼睛卻水腫得不行?,根本沒法見人。

    劇組全體成?員,為歡迎她的?到來自發(fā)設宴,溫知禾雖不太想見人,心里卻是挺開心的?,自己組的?團隊就是好,全體上下都很和睦。

    吃席抱著花回租下的?小?院子,即使院子已經?被人提前打掃過,但出于個人習慣,溫知禾還是親自收拾了一番,并且為助理小?雪準備了一份除蟲工具,幫她架起新的?蚊帳。

    “姐,到底你是助理還我是助理呀!毙?雪靦腆道,不太好意思。

    溫知禾不以為意,用雞毛撣子掃了掃桌面,解釋:“晚上這?里蚊子多,這?種雙層的?蚊帳才防得住,而且南方的?蟑螂可大了!

    說著,溫知禾用手指比劃了一下。

    小?雪是北方人,瞪大眼睛“嚯”一聲:“比韓男還大!

    溫知禾笑了笑,問她:“手機卡換好了嗎?”

    小?雪點頭?,將桌上兩只手機轉交給她:“換好了,這?只紫色的?是工作?號!

    溫知禾說好,重?啟新的?手機,里面的?壁紙是初始狀態(tài),除了自帶的?軟件,也沒有?多余的?APP了。

    既然要開機,溫知禾自然是要屏蔽除工作?以外的?事?,而且生活號上的?聯系人很少,最親密的?幾個人,她也給了工作?號的?聯系方式。

    至于賀徵朝那里……

    溫知禾承認,她是有?逃避的?成?分,但逃避雖可恥卻很有?用,她不想因為私生活的?事?,影響到拍攝進度,何況他最近應該也沒時間同她解釋,或者說,是沒必要解釋。

    他對她是很好,是沒什么可指摘的?好,可這?種好,溫知禾想,或許只是為了滿足他的?私欲。

    她無意再去深究他與鐘嘉意之?間的?關系是什么時候發(fā)生,婚前還是婚后;也不想打探那個女孩的?隱私,平白給自己添堵,沒這?個必要。

    沒法再心安理得地斂財,依仗他的?關系走捷徑,確實?是件難過的?事?,但這?段時間,她也慢慢積攢了一些有?用的?人脈為自己所?用,即便電影需要二次融資,她也不用太過擔心。

    雖然遺憾這?種結果,溫知禾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何況這?段關系,打從?一開始就是一筆生意,各取所?需的?事?,于她而言,賀徵朝是上司,也只能是上司。

    她只是希望,不要鬧得太難看,電影可以順利發(fā)行?上映。

    收拾行?李時,溫知禾無意從?箱子里翻找到,那只沒能送出去的?胸針,許是秦姨收拾的?時候,誤以為這?也是她給工作?人員準備的?開機禮物。

    拿起絲絨盒,掌間切實?的?觸感令她不知所?措,好像有?根針仍舊扎根心頭?。

    溫知禾沒有?大方到隨便送人的?地步,也不可能扔掉,就算退貨……她也挺拉不下臉。

    她什么時候開始,這?么注重?面子了?

    溫知禾輕嘆,思索片刻,打算聯系拍賣行?,當做慈善會的?捐物,好歹還掙個好聽的?名頭?-

    賀徵朝在回國之?后就不再管賀寶嘉,未婚先孕一事?,在圈內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落到二伯耳中,全家?上下有?的?是人訓誡她。而他每日處理公司事?務,連軸轉將近一星期,才有?暫歇的?時間。

    風波暫時平息,謠言不攻而破,賀徵朝在幾天前編輯了條澄清的?信息發(fā)給溫知禾,不論是從?何種途徑,她也理應知曉真相。

    可一個星期過去,那條消息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音,就好像她的?確下定決心,要與他“好聚好散”。

    回到公館的?這?天,家?中只有?喂養(yǎng)兩只貓的?阿姨,偌大的?房屋沒什么變化,卻顯得格外冷清。

    環(huán)顧四周,暫閉雙眼,一些不起眼的?、稀松平常的?事?,總會不由分說地涌入腦海,他們曾一同坐臥在客廳沙發(fā),一起于餐廳共進早中午晚飯,喂養(yǎng)兩只貓,貼近的?話沒少說過,親昵的?事?情也做了遍;

    但沙發(fā)已經?換了套新的?;廚房許久未燃起爐灶;貓依舊對他怕生,見了就跑;

    她沒有?對他的?解釋做任何回應,他們也已經?許久沒有?親昵地貼近過。

    賀徵朝不喜歡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理智告訴他,沒必要不遠萬里,跋山涉水到一個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就為了解釋一件可笑又荒唐的?誤會,最好的?辦法就是利用公司內部的?人,把項目喊停,告誡她要回來向他低頭?認錯。

    他大可以這?么做。

    可他確實?傾向于前者……不那么理智的?手段。

    《霞光萬道》的?開機宴劇照上,她抱著鮮花,站在最中心的?位置,笑得燦爛又幸福。

    那是她最靠近夢想的?一刻。

    他不該毀掉。

    可他又憤怒。

    為什么他的?小?太太……在離開他之?后,能笑得那么開心?

    第46章 為難感

    《霞光萬道》的電影官博只?發(fā)布了攝制組的開機合影, 溫知禾一共占據四張圖,每張都大同小異, 區(qū)別只?在于身邊人或多或少。

    就這么?幾張照片,賀徵朝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忽地發(fā)覺,自己和她?似乎連一張合影都沒有,若是領證的尋常夫妻,也該會有民政局壓過印記的紅底證件照。

    但他們沒有。

    因為是契約夫妻。

    因為沒有領證。

    在那場匆匆離別的約會中,溫知禾曾指向路旁的拍照小屋, 問他想不想拍張合照,商場里人來人往, 拍照小屋逼仄狹窄, 廉價又伸展不開, 賀徵朝鮮少拍照,也不習慣拍照, 索性拒絕了。

    她?問時耳廓紅潤,雙眼亮晶晶的,被拒絕以后也沒多說什么?,只?低著?頭道,好吧,以后有機會她?會拿著?相機給?他拍兩張。

    在當時, 他不假思索地應下了,可?機會在短時間內并沒有出現?。

    以前賀徵朝很?少踏足溫知禾的書房, 因為溫知禾總是不許他進來,這次她?走?后, 他并沒有遵從她?虛張聲勢的禁阻,從一眾藏品里, 找到了她?曾經的拍攝作?品相簿。

    他原以為自己會找到她?幾張額外的、沒見?過的照片,但并沒有。

    她?拍攝過天南地北的景觀,拍攝過雕像、人像、過路人,各種各樣極具有煙火氣?息的照片……唯獨沒有她?自己。

    當賀徵朝靜下心,認真而悉心地翻看她?作?品時,不難發(fā)覺也無法否認,即便她?非科班出身,沒有經過系統(tǒng)性的學習,她?的攝影也是相當有水準,富有人情味。

    或許說,這類極具有藝術性質和審美的愛好,其實本不需要?過多的技巧。

    他了解赤裸的她?,面龐紅潤的她?,虛榮貪心的她?,心口不一的她?,切身進入過她?的軀體,感受她?別樣的溫暖,但今天卻是頭回窺見?她?眼中的人與世界。

    只?為了解作?品,清楚自己投資的是部什么?樣的電影也好。

    秉持著?這種觀念,賀徵朝扣上相簿,放回原來的夾層里,撥了通電話。

    “賀總!毕牟┮桩吂М吘吹姆Q呼從聽筒里傳來,“澳方的維德先生剛剛抵達燕北的下榻酒店,他們的人說,希望明天就可?以和您吃飯,談談合作?的事!

    澳方的合作?從去?年開展到現?在,因各方面的因素,現?在才有進一步的進展,按照平時,對?外談合作?的事自有商務部代勞,但為體現?誠意,加之前段時間已?經推延過一段時日,賀徵朝不得不親自面談。

    工作?與私事,賀徵朝向來分得很?清楚,來之不易的合作?彌足珍惜,至于單方面提“離婚”直至現?在沒有回音的……

    他闔眼輕哂,頭回因為私事,涌上左支右絀、難以言喻的為難感-

    開機后的一周,作?為導演,前兩天溫知禾還有些生澀,有種鎮(zhèn)不住場子的虛怯,但現?在基本已?學會放松掌控全局,從前做班干部、跟跑劇組、運營各大平臺自媒體的經驗,在這種時候居然派上用場了,而且她?身邊的副導演很?會鼓勵人,是位爽朗又值得信任的姐姐。

    溫知禾清楚自己是年輕的,沒經驗的,對?于年齡與資歷更有厚度的前輩,總會不由得持拿學生心理畢恭畢敬的對?待,但副導姐姐說過,在這個場地,她?本該做個“唯我?獨尊”的國王。

    自信心不是旁人一言兩語就能給?的,唯有自己沉淀下來,靜下心認真對?待作?品,用足以服眾的能力令他人取信于自己,才能得到雙向信任的良好循環(huán),否則盲目“自信”是自大。

    托各方面的福,溫知禾的內心力量很?充沛,控場能力也還不錯,畢竟項目一直是她?親身推進的,部門?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職位,哪怕是群眾演員,因為同在一個小小的村里,溫知禾也很?熟悉,好溝通。

    劇組里的普通人還是比較多,住在鄉(xiāng)下能適應,倒是幾個過慣舒坦日子的演員,捱了段時間才習慣。

    嚴語嫻的改變最突出,從開始需要?生活助理忙前忙后,再到喂豬雞鴨得心應手能與之對?話,溫知禾就覺得她?還挺是個可?塑之才的。

    其實嚴語嫻也不想,還不是因為進了攝制組大半年不能玩手機,只?能拿著?個破老人機,現?在閑暇的時候,除了逗逗雞鴨牛豬找找樂趣,還能做什么??

    那場飯局結束之后,她?也沒料到自己會被溫知禾挑中,雖然嘴上說著?想攀攀關系、打通北圈的人脈,可?一旦真來鄉(xiāng)下,頂著?大太陽又喂蚊子的,誰受得了。

    溫知禾也不是一開始就這么?嚴格,實在是幾個沉淀不下來的演員夜里會熬夜玩手機,她?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同個村莊,同個攝制組,除了在拍攝地點融洽和諧,完全可?以用“同村異夢”比喻,當然,因為溫知禾本人也自我規(guī)范,平時接洽外部信息全靠助理,以身作?則的行為,足以讓一眾主演信服。

    一星期沒有關注村莊外的事,最開始溫知禾還會有戒斷反應,但現?在已?經徹底融入,習慣工作?節(jié)奏,生活不再緊繃,偶爾還會幫原屋主的老太太,喂養(yǎng)她?這里的牲畜。

    期間陳笛曾給她發(fā)過兩條短信,一條是鼓勵的小作?文,等她?手頭工作?結束就會來探班,到時候電影上映要攢夠包場的錢,吃最豪華的爆米花,坐在她?旁邊看電影。

    第二條短信是昨天發(fā)的,說是賀徵朝的緋聞已?經澄清了,實際上鐘嘉意沒懷孕,還是賀徵朝表親的妹妹,赴美是為去?做手術……

    看到第一條短信,溫知禾心里挺觸動的,平時沒和她?矯情過,卻也回了條小作?文,但第二條她?就不知道該回復什么?。

    說多了就顯得她?非常在意這事,所以溫知禾只?簡單回一句模棱兩可?的消息。

    住在鄉(xiāng)下,又不是坐牢,若非刻意屏蔽外界消息,網上的動向也不難搜尋得到,溫知禾是不愿糾結于這種事。

    可?她?終究是沒能熬過心底那道坎,在工作?結束后,就自己上網搜索詞條。

    剛打出“鐘”字,頂端的前五列就是鐘嘉意的相關詞條,無需直接點進去?,溫知禾也能從這短小精悍的詞條里窺見?內容。

    這種又長?又明晰的詞條,一般是藝人工作?室自己買的,上了整整一頁的,廣場里又全是粉絲和“路人”的一言堂,絕對?花費不少心力與財氣?。

    工作?室發(fā)公告澄清,粉絲自發(fā)刷屏、開獎轉發(fā)奔走?相告,除此之外,鐘嘉意“作?為賀家流露在外的掌上明珠”千金人設也猛下營銷,結合電視劇里的同款角色,兩級反轉又吸了一波慕富的路人緣。

    除此之外,最令人嘆為觀止的,是一些代表官方的藍V的下場,悉數轉發(fā)鐘嘉意的經典角色集錦、置頂晚會演唱片段……

    又富,又紅,前者已?經足以掩蓋一切,后者完全是把“清清白白”四字釘死住。這并非是同一時間下場的,而是一場極具有規(guī)劃性的遞進式“澄清”。

    潛伏各大娛樂小組多年,又經常于片場摸爬滾打,溫知禾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的彎彎繞繞,同樣,她?在較為隱蔽、聲量偏小的組里,看到了隱晦的分析,只?可?惜已?沒有人在意,因為大家正津津樂道杜野的那些野情史。

    溫知禾對?杜野的印象是有,但不深,沒想到他剛剛小火一陣快要?“飛升”,就被黑料一掌拍死按在浪潮里。

    她?對?他并不感興趣,對?鐘嘉意……賀寶恣身上的重重疑點,卻有著?強烈的探索欲。

    人一般只?會相信愿意相信的事。

    溫知禾當然可?以相信這些歲月靜好、沉冤得雪的真相,閉眼、不糾結、不聞不問可?以停止痛苦。

    可?她?就是不愿閉眼。她?會糾結,會較勁,會惶恐。

    如果鐘嘉意真是賀家千金,為什么?從一開始出道的時候不披露身份,那樣不是更輕松?如果她?真是賀徵朝的某一個妹妹,為什么?不曾從賀徵朝、賀寶恣口中聽說過?如果一切都是假的,是誤會,賀徵朝為什么?不與她?解釋、說明清楚……她?痛苦的大半個月,只?是笑話嗎?

    和自己較死勁兒沒有任何意義,這只?會讓自己陷入無盡內耗的壞情緒里,最讓她?害怕的不是無法接受的某一真相,而是她?發(fā)現?自己真的很?喜歡他。

    是難以啟齒,又違背最初原則的喜歡,即使是喜歡他的金錢,喜歡他的身體,喜歡被他鞭打,這種喜歡也會讓她?變得不像自己,丑陋又歇斯底里。

    當她?驚恐地發(fā)覺這一事實時,她?只?想捂住自己的口鼻、唇齒、眼睛。

    這真的很?丟臉。

    哪怕他們表面上還是夫妻。

    喜歡上一個輕視自己、不愛自己、沒有心且極其注重利益、表里不一、大了整整一輪十二年的男人,已?經可?以載入病例,例如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戀老癖、受虐上癮……

    在失去?親昵貼近的幾個夜晚,她?手腕上的捆縛痕跡慢慢消退,臀腰的酡紅不見?蹤跡,雙乳也沒有被吮的佇立,但他切身留在她?身上的感覺,卻是深入骨髓,依舊心癢難揉。

    如果拋去?這些,她?還會喜歡嗎?溫知禾不敢設想,同樣,她?也畏懼忤逆他,違背合同的后果。

    賀徵朝可?以做到與鐘嘉意撇清關系,甚至是動用特殊手段,將黑的洗成白的……她?很?難不揆情度理地認為,賀徵朝也會用相同的方式對?待她?。

    縱使隔著?屏幕,只?能看見?一些不算太清晰的圖片視頻,溫知禾也無法信服網上的澄清通告,鐘嘉意肚子鼓成那樣,鼓的位置剛好,怎么?會是角度和衣服的問題。

    所以沒懷孕也許是假的,親妹妹也可?能是假的。

    什么?是真的?

    他對?她?不理不睬,敷衍了事是真的,他不打算解釋,對?她?對?事不以為意也是真的。

    手里這只?嶄新的換了號碼的手機,的確沒有他的任何聯系方式,但如果他想,也不難用各種方式找到她?。

    但他并沒有這么?做,也許是覺得她?單方面提“離婚”可?笑,覺得即便這事是真的,她?總有一天也會灰溜溜跑回來向他低頭認錯。

    房子、車、珠寶、名牌包包的贈與合同有公證,但如果他真要?收回……也不是不可?能,真到這種地步,溫知禾只?能忍痛割肉了。

    可?他要?是把電影拍攝喊停,溫知禾絕不能退讓。

    首先這是她?的夢想,其次組了這么?多人,花費的心力時間都是金錢,她?可?不能拖欠人的工錢。

    居安思危是好事,溫知禾設想了這么?多,渾身的疲倦一掃而空,郁積在心里那些小情小愛也慢慢消減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清醒徹骨的恐懼。

    即便迄今為止,賀徵朝都沒有表態(tài)過。

    溫知禾關了手機,開窗透透風。

    村里這兩天突發(fā)有雨,為趕進度硬著?頭皮拍也未嘗不可?,但這里不比城市安全,村莊四面環(huán)山,山路泥濘,容易發(fā)生地質災害,不僅拍攝器械容易受損,工作?人員的安全也得不到絕對?的保障。

    村里的戲不算太多,預計半月一個月就能拍完,暫時歇個兩三天算不上什么?。

    這會兒雨勢漸小,溫知禾打算披著?雨衣去?外頭散散心。

    拍戲直至現?在,她?每天的睡眠時間總是不超過五個鐘頭,不是因為晝夜顛倒,就是因為大腦太過興奮合不上眼。

    每當這種時候,溫知禾就會去?外面跑跑步、散散心,等身體活動累了才能睡得著?。

    南方的雨季悶熱潮濕,披上雨衣更熱,溫知禾內搭一件T恤,寬松的牛仔褲挽到小腿中,腳踩必備洞洞鞋。

    不走?山路不會浸濕,濕了也不費鞋襪,秦姨和小雪原本給?她?打包了整整五箱的換洗衣物,溫知禾嫌占地方,堅持輕裝簡行,后果是只?能幾件衣服、幾雙鞋輪著?穿。

    她?這穿著?已?經完好地融入到農村里,又村又土,如果當初賀徵朝看見?的是這副模樣的她?,可?能都不樂意把她?撿走?。

    溫知禾自嘲地想,推開門?浸入毛毛雨中。

    下午的天色蔚藍偏暗沉,溫知禾沿著?瀝青路,戴著?耳機一直走?下坡。

    路途偶遇的工作?人員或本地老人,都為熟悉面孔,畢竟經常打招呼,許多瞬間,例如此刻,溫知禾的心有著?前所未有的澄凈。

    這里的居住環(huán)境提前做過裝修改善,剛來的那兩天,她?也確實不習慣農村生活,不僅身上起了不少濕疹,還發(fā)過燒,統(tǒng)一的劇組盒飯也鮮少吃。

    這大概就是被人伺候慣了的緣故,溫知禾從未想過,自己還會有這種公主病。

    她?應該早點習慣的。

    越靠近入村口,村莊建設越現?代化,門?口的小賣部已?經是個雙層小別墅,溫知禾常來這里買些小零嘴。

    她?剛到門?口,開店的老板便笑瞇瞇招呼:“溫導,又來買小零食呀!

    老板是位三十歲左右的女性,普通話不算太標準,但因為嘉郡與她?的家鄉(xiāng)同屬一個省份,溫知禾多少還是能聽得懂的,包括她?招攬的演員,也大部分是江南一帶的人。

    溫知禾不餓,純屬嘴饞,一樣各挑幾份,回去?還能分給?那些年輕小演員。

    老板很?快裝成一大兜,拎著?鼓鼓囊囊的大袋子,半是關心:“你一個人自己出來買,這么?多帶得了嗎?我?這里有個小推車。”

    “可?以,不用。”溫知禾婉拒道,因為熟稔而直言不諱:“上坡拉小車還更吃力。”

    老板沒再強求,幫她?多套一層袋子,把里頭的結打得死死的,讓她?回程注意安全。

    拎過袋子,單手感知那快要?墜地的沉重,溫知禾承認,是自己說話說早了。

    她?沒好意思腆著?臉要?推車,就打算干脆這么?拎回去?。

    剛要?走?,聽到老板直直望向窗外,驚嘆:“天哪,那輛車是寶馬吧?”

    溫知禾轉身向外看,雖然她?不太懂車,但被富養(yǎng)大半年,還是認得幾個車標的。

    譬如門?外那輛開著?雙閃停在村口的車,其實是輛大G。

    她?平靜地想,不知為何,隔著?小賣部半開的玻璃門?,看向后座的晦暗的車窗,心頭猛地墜了下。

    作?為取景拍攝地的這個小村莊,位于嘉郡偏遠的一隅之地,鮮少有人回村建設,尤其是這種非節(jié)假日的時候,而且最近組里也沒聽說有外來補給?物資。

    溫知禾不想給?自己設想太多沒必要?的念頭,但在拉門?的時候,下意識低著?頭,扯了扯雨衣帽。

    第47章 扇他臉

    細雨微微, 薄霧溟濛,落地?一片水汽順著斜坡而留, 清新的空氣間?彌漫山野杜松的氣味,濕潤又籠著濃郁不散的熱意?。

    連綿成細絲的雨滴落在頭頂肩邊的塑料膜上,發(fā)出吧嗒吧嗒的輕微聲。

    溫知禾走到瀝青路旁,就這么丁點寬敞的路徑,免不了貼著大G的車身走。

    越過它,進入雙閃燈照明的區(qū)域,漸行漸遠, 溫知禾才慢慢松口氣,抬起頭平視前路。

    雨天的夜晚總是來得很快, 農村路燈聊勝于?無, 走夜路全靠視力和手電筒。

    溫知禾的暗適應能力不是很好, 需要打光才能看清楚前路,她剛打算拿手機, 卻見地?面更?亮,反照著瀲滟的波光。

    側目回頭看,刺眼的雙閃燈從那?輛龐大的大G前端照來,令她不由瞇眼。

    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車后座的門敞開。先出的是一頂漆黑的傘面,隨后一位穿著西?裝革履的高?大男人出現在眼前。

    他的身形頎長偉岸, 不免與熟悉的人重影。

    風挾雨清凌凌地?打潲斜落,撞過溫知禾身上的雨衣, 將其撐得彭起,碎發(fā)撩拂面頰, 撓得她心頭突突震顫。

    黑傘前頭也?被?稍微抬高?幾分,男人硬朗疏冷的面龐, 在實現適應亮光后逐漸顯明。

    他的面容一側被?強光照映,一側處于?陰暗,不陰不陽,令人捉摸不清情緒,黑沉沉的眉眼如?鷹隼緊攫著她。

    視線在半空只交匯一瞬,溫知禾的腿就打顫,腎上腺素飆升。

    她立即轉過身低頭,緊緊攥著塑料袋,想拔腿跑,理智又告訴她跑不過這輛車。

    兩秒的天人交戰(zhàn),她的雙腿血液倒流,逐漸發(fā)熱,終于?忍不住咬著牙向前跑。

    可她還沒跑出幾步路,一只臂膀便被?牢牢箍住,向后拉扯。

    重心偏斜,雙腿踉蹌,上方的視線被?黑漆漆的傘面遮掩,后背撞到厚實的壁壘。

    撞擊感?讓溫知禾心律更?紊亂,尤其當她近距離看見那?雙眼。

    “放開我!放開我!”

    她蒼白又無力地?叫嚷,掙脫不得,心下一橫,直接甩起沉重的塑料袋往男人身上扔。

    活動范圍受限,溫知禾力氣又沒那?么大,塑料袋只撞到他的臂彎。

    可這也?成功了,男人拽著她的手松了兩分。

    緊著這兩分,溫知禾使出渾身的勁兒,踩著半滑落的洞洞鞋,勉力向前跑。

    她跑得太過急躁、不管不顧,一只鞋掉落,腳底踩到泥濘的砂礫青苔,一個沒注意?,整個人都向前撲倒。

    跌倒在泥地?,手心膝蓋都被?蹭刮,疼得溫知禾直皺眉頭,何況雨水灌入雙袖的涼意?。

    她偏著頭,寬厚的雨衣帽雖然視線受限,但不難看見踱到身旁的那?雙黑色皮鞋。

    溫知禾還沒反應過來,那?人便放下一只洞洞鞋,撐傘彎腰將她拉拽起,根本無需她自我支撐。

    架起她,男人挪了挪腳邊的洞洞鞋,一聲輕嘆從頭頂落下:“跑什么,鞋都掉了!

    這聲音浸潤了雨意?,有種不陰不陽的溫和。

    再度仰頭看見他,溫知禾面色蒼白,視線難以聚焦,耳邊嗡嗡發(fā)鳴。

    傘下之外的一切,落雨聲,樹木婆娑聲,小?溪流淌聲,似乎都被?她的聽感?屏蔽,只能聽見如?雷鼓動的心跳。

    一個月不見,溫知禾的模樣狼狽至極,卻也?遮不住漂亮清麗的雙眼。

    這雙眼看向他時,應該明亮,輕挑,透著笑吟吟的狡黠,但賀徵朝只探究到恐懼與震悚。

    他握著她臂膀的手不免加重,微瞇狹長的雙眼,將面龐放大在她視網膜里?,嗓音微沉:“是沒認出我,還是看到我很意?外?”

    溫知禾不知道說?什么,一直在哆嗦。

    賀徵朝另一手松開了傘,任由黑傘隨風滾落到路旁,也?不顧傾盆大雨浸濕周身,騰出那?只手捧起她的臉,沉沉問:“回答我!

    賀徵朝的手寬厚溫熱,有一層薄繭,曾溫柔輕撫她,也?曾給過她熱烈的巴掌印。

    但這并不完全屬于?她,還給過別?的女人。

    這并非是對別?的女人的敵意?,而是一種對伴侶強烈的占有欲,親密關系總是伴隨著獨一無二的排他性、玉石俱焚的摧毀性。當他將其轉移,分散給別?人,遑論精神層面,即便是膚淺的肉慾,溫知禾也?覺得萬分的惡心。

    她討厭需要和人分享的起居室,討厭和人交換著穿的衣物,討厭被?淘汰的二手機,討厭不純粹的感?情。多可笑,在最初的時候,她對賀徵朝明明沒有這些想法,但如?果不是獨一無二,她真的寧愿不要。

    他碰她的手,讓她有種作嘔的沖動,溫知禾強忍這種沖動,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不顧一切地?奮力掙扎:“認出來又怎樣!松開我,別?碰我,你個臭流氓!變態(tài)!”

    西?服不防水,賀徵朝偏分的背發(fā)也被浸潤得垂落在額前,他骨相明朗優(yōu)越,即便淋一身雨,也?沖洗不掉他身上的持重。

    他并沒有松開她,仍然牢牢地?捧著她的臉,彼此間?的面容不斷拉近,直至鼻息交纏。

    “嗯!辟R徵朝微垂雙眼,輕緩重復:“流氓,變態(tài)!

    “一個月不見,我在你這兒的身份就降級到這種地步?”

    他說?得慢條斯理,溫聲細語,沒有否認還輕笑承接,令人不寒而栗。

    溫知禾大腦亂成一片漿糊,不止該怎么回答。

    賀徵朝看著她嗡動的雙唇,下瞬俯首攫取,親吻如?冬日山體崩塌滾落下的積雪,沉重又冰冷,大手緊緊扣著她的脖頸,吮咬著她的唇,像是要把她的融入唇齒間?,揉進骨肉里?。

    大雨傾盆,疾風凜冽。

    溫知禾思緒被?這一下又一下的啃咬抽絲分離,軟塌又無力。

    賀徵朝借機緊緊摟著她,懷中的女孩身上仍然有著摔倒沾染泥土的腥氣,但在確認是她,見到她的時候,往常對潔凈的高?度癖習不復存在,堆積心口的訓斥、慍意?也?不及流露。

    想說?的話,想做的事,分明在來的路上,在腦海里?已經有千萬種編排法。

    但那?些強硬的,冷靜的,溫和又妥善的想法,統(tǒng)統(tǒng)因?這一時沖動、并不理智的吻推翻得徹底。

    他是想她的。

    所以再堅實的壁壘,也?會因?為許久未見的第?一眼而塌陷。

    從美國回到燕北,從燕北抵達嘉郡,城市深入城鎮(zhèn)、鄉(xiāng)村,需要20多個小?時、千萬公里?,跨越國界,然后乘坐飛機再輪換越野車走彎曲曲折的山路。

    路途遙遠也?煎熬,他精神抖擻,一路都沒合過眼。

    工作?暫時拋諸腦后,留給手下、左膀右臂代勞,長途跋涉來到這里?,就為了見上她一面,解釋清楚誤會……這絕不是好點子,也?并不理智,極有可能損失成千上億的商業(yè)合作?。

    在啟程的那?一刻,逐漸接近的途中,他并不后悔。

    他這一生,遇到過許許多多的選擇項,印在試卷上的,擺在桌面上的,可視化的、表面而顯明的,有過如?履薄冰,鋌而走險,所有的抉擇與行動都依托絕對理智的意?志。

    在商場,只要他想要,他有百分百的勝算率,可他的過往感?情經歷是一片空白。最初為規(guī)避一切麻煩,所以假結婚,簽合同,設立絕對的界限,直到最后他不厭其煩,求索無厭,卻是不舍得松手。

    理智與感?性,都告訴他,需要盡快解決他們之間?的麻煩。

    他或許只是嫌麻煩,所以做些看似麻煩的事好快刀斬亂麻。

    “唔……”

    溫知禾在她懷里?低聲輕吟,如?此嬌小?易碎,仍然會因?為他的親吻面紅耳赤,蒸騰出熱氣。

    她并不服從,依舊負隅頑抗,用貝齒撕咬出鐵銹的血腥味。

    賀徵朝清楚她的換氣間?隙,卻又不由吞咽她滯澀、斷續(xù)的話音。

    他料定那?些話并不動聽。

    逼迫到臨界線容易觸地?反彈,溫知禾揚起手,扇去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聲下,賀徵朝的面龐被?打得偏移,松開了她的唇。

    他吻得急切而強硬,像是要把她的雙唇給剜去,即使分開,溫知禾也?能看見他唇邊垂落連綿的細絲,就連她的唇同樣熱辣得發(fā)麻。

    徒然扇他的臉,這是從前從未做過的事。

    理智回籠,望他黑沉沉的眉眼,唇邊被?咬出血,溫知禾雖不后悔,心底卻滋長恐懼。

    她會被?怎么處理?

    不及深究,眼前人驀地?發(fā)話:“和我上車。”

    賀徵朝沒管唇邊的血,垂眼緊緊睇她,聲線醇厚低沉:“淋了一身雨,容易感?冒!

    這太過溫和。

    不像是被?扇一巴掌的反應。

    溫知禾攥了攥那?只罪魁禍手,向雨衣后遮掩,又退步。

    縱使是夏季的雨,淋了一身也?會冷,溫知禾本就沒有什么底氣,冷得牙關震顫,聲線格外不穩(wěn):“我不回去,我要拍戲。”

    “我知道。”賀徵朝凝矚不轉,“我送你。”

    雨越下越大。

    他敞亮、平靜而從容地?站在雨幕里?,渾身濕漉漉,卻依舊魁岸莊重。

    這種畫面的沖擊感?太強,光是他出現眼前、這個地?方,溫知禾都仍有難以置信的后勁兒。

    她啞然說?不出話,還未有任何置詞,賀徵朝便彎腰,以扛起腰臀的架勢將她抱起。

    雙腳懸空,他的掌心落在臀上,溫知禾根本難以抵抗,尤其望著那?偏離的瀝青路。

    溫知禾只能發(fā)出雷聲大雨點小?的叫嚷,根本不敢太過動彈,要是再摔個狗啃泥,她會疼死。

    賀徵朝把她抱到車上,屁股剛沾地?,溫知禾就想下車。

    但不容她有所動作?,賀徵朝便砰地?一下扣上門。

    迅雷不及掩耳,溫知禾被?嚇一跳,縮了縮手,再去碰門把,另一側的門被?打開了。

    她沒敢轉身,手也?默默攀上門把,嘗試著開門。

    然后。

    吧嗒一聲。

    是反鎖的聲音。

    “……”

    天氣濕熱,南方天尤為難適,車內原本充斥著干燥清冽的冷氣,這會兒卻彌漫咸濕的土腥氣。

    賀徵朝手動把冷氣關了,換成空氣循環(huán),避免吹久容易感?冒。

    這輛車的內部是經過改良的,車外車內由厚實的車門、單向防窺玻璃相隔;駕駛座與后車廂又用隔屏打造隱私空間?。

    賀徵朝注重隱私,溫知禾一直清楚,因?為他的每輛車都是這樣,幾次情不自禁,他會讓她坐在他膝上縞潮,扶著單向窗跪著求槽。

    那?些畫面仍然歷歷在目,感?受頗深,越是憶起,溫知禾心里?的抵觸更?深。

    她的手仍然按著門把,兀自背對。

    賀徵朝看在眼里?,握著一張綿軟的毯子,親自去扯她身上的雨衣。

    塑料雨衣被?拉扯,溫知禾倏地?反應過來,怔忪望他,徒然升起警備心:“你要做什么?”

    不等賀徵朝回應,溫知禾又道:“你放我下去。”

    她的態(tài)度不敢太過強硬,卻也?不是懇求的腔調。

    比之最初,不再有虛偽的諂媚,看他的眼神形似陌生人。

    因?為誤會。

    是那?些錯誤信息的問題。

    賀徵朝攥緊毯子,拿起百倍耐心:“淋雨容易感?冒,你想在雨里?折騰,我也?不是不能陪你,確定要下去?”

    溫知禾又不吭聲了。

    賀徵朝輕呵氣:“把身上的雨衣脫了,用毯子稍微擦一擦。”

    “我大老遠來這里?,一是想和你解釋網上那?些流言風語,二也?是想監(jiān)制你拍的電影。資金已經投進去了,合約也?簽了,你覺得我真會把你綁回去,就因?為你不回我消息、不接我電話,一聲不吭來鄉(xiāng)下拍戲?”

    他說?得冷靜也?合理。

    反倒襯得她矯情。

    溫知禾唇角輕扯,透過明亮的頂燈,能看見他臉上還未消散的巴掌印。

    她扇的。

    “為什么?”溫知禾攢著勁,想故作?從容,聲音卻顫:“我還以為這種事不值得您為我解釋。”

    賀徵朝沒有回答,而是反問:“所以你是真覺得我出軌,才置氣不理人?”

    “不是!睖刂滔乱?識否認,攥緊抖動的手,直視他的雙眼:“你答應過我的事沒有做到!

    “……你說?不會婚內出軌!

    說?出最后四個字,她的心都在顫。

    很單純很天真的理由,可她還能怎么解釋?因?為喜歡?因?為占有欲?

    蠢透了。

    這種理由更?蠢。

    任人一覽無余的是蠢貨,何況她真的是喜歡嗎?會不會是種錯覺?

    “嗯,我是說?過!辟R徵朝沉聲道,“但我也?說?到做到!

    “鐘嘉意?,也?就是賀寶嘉,她是我表親的妹妹,和賀寶恣一樣!

    “你沒和我說?過!睖刂袒刈斓脴O快,雙手攥拳,“也?沒發(fā)過消息!

    賀徵朝笑了下,沒什么情緒:“你把我從黑名單拽出來,就能看見我發(fā)的消息。”

    “我……”溫知禾啞言,小?聲說?:“我這段時間?也?沒把你拉黑啊!

    “你什么時候給我發(fā)的消息?”

    “你在天上飛的時候!辟R徵朝冷不丁道。

    溫知禾“哦”了聲,理不直氣也?壯:“我不知道,我換手機了。”

    “……”

    賀徵朝微闔雙眼略略頷首,不愿糾結誰對誰錯:“那?我現在再重申一遍!

    “鐘嘉意?是我的親表妹,和賀寶恣一樣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妹妹,陪她去港城、美國是因?為有要緊的手術要陪護,倘若你不信的話,可以向賀寶恣求證!

    溫知禾繼續(xù)保持沉默。

    賀徵朝深深看著她:“聽明白了么?”

    “不明白!睖刂堂氪。

    賀徵朝追問:“哪里?不明白?”

    話落到嘴邊,望著他漆黑如?深潭的雙眼,溫知禾不知道該怎么說?。

    現在的氛圍出奇的和諧,賀徵朝也?未免太過……好說?話了些。

    緘默的片刻,溫知禾沒忍住,打了道噴嚏。

    賀徵朝雙眼更?深,越過他們座位之間?的界限,伸手擰她雨衣的領口。

    溫知禾下意?識用臂膀擋著他,但無濟于?事,賀徵朝的力量在她之上,強硬地?一顆又一顆、甚至是兩顆地?扯開。

    “你別?……”

    話剛說?出口,賀徵朝冷聲打斷:“不明白的事你自己琢磨清楚再來問我!

    “現在把衣服脫了!

    第48章 菟絲花

    溫知禾緊緊攥著上方被扯開的?雨衣領口, 整個人都蜷縮在角落里,眼眶濕熱, 雙唇也紅,像腹背受敵豎起倒刺的?小刺猬。

    不信任他,不服從他。

    還給他一巴掌,各種犟嘴。

    這世上就沒有任何人能?騎在他頭上作威作福,以前溫知禾再沒大沒小,也不過是坐在他臉上,用指甲抓壞后背、脖頸, 這都是情趣。

    賀徵朝不覺得自己脾氣有多好,但看著她這副受驚又委屈的?模樣, 心?里確實生?不出一絲慍氣, 反倒涌上濃厚的?倦怠、無奈。

    他再次沉沉嘆氣, 曉之以理:“雨衣太?濕,發(fā)燒了你怎么拍戲?”

    一冷一熱的?氣溫下, 溫知禾能?感覺到頭昏腦漲,持續(xù)不說話?、不作為,就是不想順遂賀徵朝的?意思……無法否認,她是在置氣。

    在見到他第一眼時,她心?里怕極了,扇了他一巴掌, 也更害怕了。

    溫知禾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勇氣對抗他,她只覺得沉溺在他給的?情慾里是很可怕的?事, 寧愿以身試險給他一巴掌清醒一下……雖然現在冷靜下來,又開始懊悔了。

    “阿嚏!”

    溫知禾沒忍住又打一次噴嚏, 厚重感席卷鼻腔,這下真的?呼吸困難了。

    她難捱賀徵朝黑漆漆的?雙眼, 最終還是妥協,悶聲道?:“我自己來,你、你轉過去!

    無數次的?溫存,溫知禾總是體?力消耗殆盡的?那一方,所以次次都是由他善后,換床單、換衣物、清洗她的?花苞雙乳、圓潤的?腳指頭,包括那兩排齊整的?牙齒,他也曾親自用牙刷刷過。

    親密的?瑣事做了遍,他不厭其煩,她也心?安理得,現在脫個雨衣檢查衣物還要?他轉身。

    賀徵朝輕哂,沒有強求,將毛毯放她手邊:“一會兒自己披上!

    溫知禾一點點地捏著毛毯,沒動換。

    只見賀徵朝捋了捋額頂的?發(fā)絲,拿帕子隨意地擦拭身上的?水漬,將那身淋濕的?西服外?套脫下。

    內襯大致還完好,但袖口、領口全是浸透的?水紋,夏季的?襯衣不算單薄且有質感,遮不住他健碩明朗的?背肌、臂膀,甚至是胸前的?起伏。

    賀徵朝解開袖扣,挽到小臂中段,從手背繃起的?青色脈絡環(huán)繞著臂膀,盤纏到袖口,有力也性感。

    溫知禾看得眼熱,口舌也干燥,大腦像是住著幾只蜜蜂,一直嗡嗡的?。

    她強忍著第三次的?噴嚏,趕在賀徵朝處理完自己之前,把雨衣脫掉。

    剛才風太?大,把她的?帽子吹掉,現在身上全都濕透了。

    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怎么這么大,就因為她的?雨衣是十塊錢一件?

    白?色T恤一旦淋濕就是災難,溫知禾一低頭,能?明顯看到自己的?胸衣顏色和輪廓。

    感知到一側投來的?目光,溫知禾臉一熱,立即把毛毯裹在身上。

    她想盤腿坐,可雙腳臟兮兮的?,那不甚明顯的?黑色地墊上,有著一片更烏黑的?水圈。

    太?狼狽了。

    溫知禾自尊心?受挫,胸腔塞了團棉花似的?,擠兌得心?臟跳動不得難以供氧,有點想哭。

    她吸了吸鼻子,瞇起眼,眼角還能?眨出淚花。

    賀徵朝看眼她白?里透紅的?雙腳,俯身撈起腳踝,拿手中的?帕子裹著擦拭:“拍攝地的?位置,是在這個村里?”

    溫知禾心?頭輕顫,下意識要?縮回自己的?腳,但賀徵朝牢牢箍著不放,還一只腳趾頭接一只地仔細擦拭。

    好癢。

    溫知禾抿平雙唇,費解他從剛開始到現在的?行為。

    賀徵朝抬眼睇她,溫知禾才回過神,低垂下頭,甕聲甕氣:“往里走,往上坡走,能?看見牌子!

    聞言,賀徵朝嗯了聲,向前座的?司機傳話?。

    溫知禾微愣,聯想到剛才在雙閃燈前與賀徵朝的?拉扯,臉更燙了。

    她都忘了有司機了……但這種事不應該只有她感到羞恥。

    賀徵朝幫她擦完腳,檢查她掌心?、問膝蓋是否有擦傷。

    他平和沉著得像是兒科醫(yī)生?,面色平靜如故,側臉那道?不算太?顯明的?巴掌印也漸漸消退,畢竟打得不算太?重,他的?體?脂率也低。

    可就算消腫,也還是會有一點點印記。

    溫知禾以前沒有扇過他的?臉,頂多拍打他的?胸腔、咬手臂、喉結,再過分點……啃胸,做到這地步上,溫知禾也沒見賀徵朝生?過氣,但她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會想盡辦法從別的?地方討回來。

    所以……他要找到住所再教訓她?

    “抖成這樣,是冷?”

    賀徵朝的掌心落在她頭頂,溫知禾想得入神被嚇一激靈,下意識躲閃開,卻撞到玻璃窗。

    “嘶……”

    后腦勺傳來的痛感讓溫知禾不由皺起臉。

    賀徵朝以掌扣著她撞到的?后腦勺,不動聲色拉近距離:“怎么這么不小心?。”

    溫知禾沒敢看他,低下頭。

    她什么模樣賀徵朝都見過,氣鼓鼓的?,裝腔作勢的?,怯怯的?,眼下三番兩次的?情緒表露,賀徵朝都不難看出是畏懼。

    “怕我?”他沉聲問。

    溫知禾被他桎梏在臂彎下,頭都要?埋到雙膝里了,一直發(fā)抖,不肯說話?。

    賀徵朝心?里不覺煩躁,反而有種被洶涌浪潮徹骨覆蓋的?無力感,他并不擅長哄小姑娘,也沒哄過誰。

    這小姑娘剛才還虛張聲勢,這會兒又枯萎得像被風雨摧殘過的?干花。

    賀徵朝想了會兒,才勉強揣度出她畏怯的?緣由,放緩語氣:“溫知禾,我沒生?氣!

    “你看著我的?眼睛,聽我說!

    賀徵朝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

    溫知禾雙眼埋在雙膝上,眼壓得模糊,過了片刻才看清他,雙唇囁嚅:“……你別騙我了!

    “嗯,不騙你!辟R徵朝以指腹刮去她臉上的?淚痕,垂眼淡聲道?:“需要?我夸你打得好么?”

    溫知禾怔忪:“不……”

    “所以別哭了!辟R徵朝一字一頓,目光如炬:“把事情說清楚。”

    “剛才我說的?話?,你哪句不明白?,告訴我!

    一番話?,將思緒又轉圜到剛才的?話?題,溫知禾如夢初醒,心?跳又加劇地跳動。

    氣氛再度陷入緘默中,賀徵朝就坐在她身邊,沉靜地看著她,不是隔著千萬里,也不是隔著屏幕,他切切實實地來到這里了,不僅親吻她,擁著她,還為她擦干雙腿。

    他總能?做到如此體?貼,即便不是全心?全意。

    他總是擅長對她說好話?,哄騙她,即便他沒必要?這么做。

    放在以前溫知禾還分得清他示好的?最底層邏輯和需求,可現在她猶如霧里看花,根本看不懂。

    她深吸口氣,霧氣繚繞雙眼:“你來這里,是為了監(jiān)制?”

    賀徵朝停頓一息,嗯了聲:“是!

    “所以不是專門因為我,因為想解釋清楚這些?”

    賀徵朝默然。

    溫知禾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心?臟擠壓得更難受,點頭滯澀道?:“那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這次換賀徵朝問。

    溫知禾望著他的?雙眼,壓下濃厚的?顫動,冷靜道?:“你覺得那場約會是一時興起,所以可以隨時叫停,抽身離開;你覺得我的?畢業(yè)典禮沒必要?參與,只是隨口答允,所以托人送我一束花、一車玫瑰、一箱蛋糕就萬事大吉;你覺得不是所有事都應該和我說,所以不告訴我你離開的?真正原因,不告訴我鐘嘉意是你妹妹。”

    “送我一匹汗血寶馬,讓我學習插花、冰球,是為了讓我在那些名貴面前不丟臉,有特長可以宣揚,即使?我只需做你不到半年的?妻子就可以滾蛋!

    說到這里,溫知禾雙眼又開始起霧,她強忍著不掉淚,想繼續(xù)說,卻被賀徵朝打斷:

    “你是這么認為?”他的?語氣更低沉,面容也肉眼可見的?偏冷。

    “是。”溫知禾點頭,“你覺得在街上拉扯很丟人,所以把我?guī)宪,我現在渾身濕透了臟得很,所以幫我擦腳,就像給踩了泥坑的?小狗清潔一樣,我是你撿回家的?小貓小狗,你也經?常這么說!

    溫知禾再也抑制不住外?溢的?淚水,任由它淌下:“我不聽話?不懂事,你要?過來教訓我,我怕極了,我就是害怕,我甚至怕你殺掉我,你那么有權力,隨便怎么做都能?掩蓋一樁殺人案吧!

    “或許是我想多了,你也沒有這么殘忍!睖刂搪曇粼陬,笑了笑,“你就是寂寞了想找個人做|.愛,想起還有一個在鄉(xiāng)下拍爛俗電影的?女人,她是你明面上的?妻子,但她并不聽話?,還不回你消息不聽你解釋,她打著你的?旗號花著你的?錢拍一部?爛俗的?、不一定叫座叫賣的?電影,你也許好奇,但更多是想過來教訓她憑什么拿錢不辦事!

    “我承認我這段時間情緒是很不對勁,像生?病發(fā)燒了一樣,但還請你放心?。”溫知禾攥緊雙手,渾身依舊抖得厲害:“我怕你叫停我的?電影,所以我絕對會聽話?的?!

    “我的?雙腿永遠對你敞開,你什么時候想做都可以!

    她把本就不牢固的?自尊心?摔在地上,又踩又碾,像碎渣一樣,粘也粘不成型。

    賀徵朝從未想過,在她眼里,他竟是這種人。

    她以前怕過他嗎?似乎并沒有。

    她從前是這般聽話?嗎?也并不。

    她分明虛榮貪財,擅長裝腔作勢,又遮掩不住對他的?敷衍、虛與委蛇。

    她喜歡那些珠寶,豪車,別墅,不一定有多喜歡他。

    但無數次的?親近,數不清的?親吻、擁抱,他看得見她看向自己時炯亮明閃的?雙眼;會害羞時發(fā)皺的?眉頭,以及紅潤的?耳廓。

    二十歲的?女孩,還未渡過思春期,理應有著天馬行空的?幻想。

    他為她建造了一場如夢似幻的?夢,所以也本能?地以為,她會相信作為造夢者的?他。

    但今天溫知禾告訴他,并不是。

    無力感再度襲來,所有的?回應在腦內逡巡,因為蒼白?無力而止步于唇齒。

    可不論?如何,他都必須解釋清楚。

    “賀寶嘉未婚先孕,我是知曉這件事的?第一人!辟R徵朝微微闔眼,不再隱瞞,一五一十剖析:“這是件丑聞,她還是娛樂圈活躍的?現役藝人,于公于私都不得聲揚,除了你包括賀家上下,我都有所隱瞞,直至現在撫養(yǎng)她的?二伯、二伯母才知曉這件事。”

    “我承認,你說的?那些事我是答應了沒做,但我并不是對約會一時興起,覺得你的?畢業(yè)典禮無所謂,只是賀寶嘉的?事在我眼里更有必要?去處理!

    “送你去學習馬術、插花,是因為你說你沒體?驗過,就像沒有拍過一件賣品一樣,我想讓你去親歷體?驗。你可以將這些當做炫耀的?資本,也可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當做閑暇時的?調劑活動。”

    說到這里,賀徵朝想起她恐懼的?來源,心?里不覺可笑,反而升起荒涼。

    “我沒有你想象中那樣殘忍,我是不會那樣對你的?!

    你虛張聲勢卻也膽子小。

    你勇敢卻又纖弱稚嫩。

    你是一株菟絲花,寄生?于我攀附于我,是我心?甘情愿供養(yǎng)。

    “而且你應該明白?!

    賀徵朝去握住她的?手,放在手心?是那樣冰冷,又那樣嬌小,以至于他的?話?音都不由放軟:“你是我的?妻子,溫知禾!

    “在你得到這些之前,首先你的?身份是我的?妻子,我不會無緣無故給任何人這些好處!

    “不是的?。”溫知禾搖頭,淚如雨下,“我們沒有真的?結婚啊,你怎么可以這么說!

    “我們沒有結婚登記,沒有婚禮,你的?無名指上更沒有婚戒!

    “你說過的?,假結婚沒有必要?領證,所以婚戒也不常戴。”溫知禾的?心?在麻木,面頰的?淚也干了,嗓音干澀:

    “這樣……也算夫妻嗎?”

    第49章 血淋淋

    水滴順著闊葉垂落, 匯入泥地里的水洼,磚瓦鐵皮屋棚時緩時輕地奏出吧嗒聲, 這場滂沱大雨下到夜里漸漸有停歇的跡象。

    霧氣氤氳玻璃窗,屋外照明燈的暖光都變得朦朧不清,溫知禾平時睡前會拉上簾子,這次她洗完澡就力不能支,頭發(fā)吹得半干便直直躺倒床上。

    她的大腦混沌一片,還有著情緒爆發(fā)后?的酸痛,某根神經從剛才就一直抽絲, 接連她的太陽穴都在突突跳動,昏沉得根本不愿動換。

    小?雪剛收拾好送來的禮品, 敲了敲臥室門, 本想向溫知禾詢問?是否要在明天?開工前分發(fā), 但敲了半天?沒動靜,發(fā)現門沒鎖還向前偏移了一點點, 透過門縫,無意間瞥見床榻上的人?,小?雪立即噤聲悄默默地關好門鎖。

    再到樓下,剛才將?溫知禾抱回來的男人?已經不在廳堂,小?雪有些怪異,直至看到門口那輛大G, 她才了然,大概是去車上休息了。

    她對老板的私生活并不了解, 今天?也是頭回見到老板的丈夫,這場雨僝風僽不僅讓拍攝進度暫緩兩日, 還讓原本看上去那樣矜貴的大人?物添了幾分狼狽。

    小?雪看得見老板紅潤的雙眼,隱約察覺到倆人?之間的僵硬, 但即便作為?最?親近的生活助理,有些事也根本不是她能摻和的,職業(yè)素養(yǎng)與?道?德規(guī)范約束她,看見不該看的,就不該說出去。

    ……

    車上的司機被安排去攝制組員工的居所休息,只有賀徵朝坐在車上,靜默著捱到天?色漸明。

    他沒有抽一根煙,本身來時便輕裝簡行,也預料自己不會久待。

    但事情總是超出預料,像抓不住的細沙,越想控制于鼓掌中,越是順著縫隙往外流。

    幾個月前,那枚在燕北別墅里,經由溫知禾挑出的對戒,賀徵朝的確是最?近才開始佩戴。

    對戒造型簡單樸素,尺寸剛好嵌合指骨,在第二次重新佩戴的那刻,他不假思索,只認為?戴著也無謂,直至現在,它似乎也不過是個習焉不察的擺設,偶爾面向訊息并不靈通的人?,會被驚訝已婚,奉承慶賀。

    已婚是個幌子,一段看似鮮麗美好的佳話,內里卻是斷梗飄蓬,完全?由冰冷的金錢、例規(guī)分明的合約所架設牽制。

    合同的約束者?只有溫知禾,也只能是她。她的年齡、社?會身份、家?庭背景淺薄又?不值一提,何來與?他分庭抗禮,不過是被施舍的一方,被豢養(yǎng)的金絲雀。

    因為?天?差地別,有著諸多不匹配、不相等的地方,也因為?輕視、占有欲作祟,賀徵朝既無法?貿然與?她真正締結姻親,又?不舍放過一個感興趣的女孩,索性玩起文字游戲,為?她披上國王新衣般的婚紗,在探戈中你拉我扯,周旋于濁涇清渭的分界線上。

    一端,是凡庸平常的市民?生活;一端,是盛大瑰麗的上流社?會;

    她口無遮攔又?市井貪利,她年輕氣盛又?可愛靈動,他不厭流露出的前者?,又?被后?者?所吸引。

    這世上鮮妍年輕的女孩多如牛毛,漂亮臉蛋、纖細身材、諂媚又?不落入俗套的笑并非只有溫知禾擁有,她不過是在恰當的時間,擺出剛好的可憐樣子,讓他動了一絲可有可無的惻隱之心。

    就是這顆心,揭開帷幕,開展一場一發(fā)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很清楚這段所謂的“婚姻”走不長遠,但溫知禾比他門兒清,知道?這不過是假象,而非“婚姻”。

    賀徵朝從未想過,能從她那張嘴里聽到那樣一番現實的話。

    真真脫口而出,才發(fā)覺這場騙局是如此的血淋淋。

    轎車停在院子門口,久久沒有離開過,賀徵朝一夜未眠,即便閉上眼,腦海里也全?是溫知禾的模樣。

    一幕是她站在酒店門口,摘下耳機驚異地看向他,向他致謝笑得兩眼彎彎的模樣;一幕是她坐在餐桌前,穿著廉價起球的鵝黃開衫,逐漸失去笑意憤而離開的模樣;她走后?轉而向他低頭時的精致打扮,她走進別墅時的驚艷與?贊不絕口;她在床榻上面龐紅潤,對他張開雙腿的懇求與?急切……

    越是閉眼,思緒越是清晰顯明,令人?透不過氣。

    賀徵朝睜眼擰了擰領帶結,打開車窗。

    天?光乍現,朝暉斜照,一束光落在他掌上,將?那枚婚戒映襯得發(fā)光。

    他本可以告訴她,其實他已經戴起這枚對戒,可似乎也毫無意義。

    形式婚姻不過是鏡花水月,再如何對外宣告也遮不住內里的空虛。

    賀徵朝心底有股難以言喻的荒涼,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捱到后?半夜,溫知禾的頭沉重得厲害,喉嚨也燒得說不出一個字。

    小?雪就住在隔壁臥室,像平時一樣領了分發(fā)的早點捎帶回來,本想放下餐飯就走,聽到老板氣若游絲的聲音走向前,見她臉燒得通紅,心底一驚:“溫姐!”

    她趕忙湊過去用手量體溫,聽溫知禾的話,接了一杯溫水送過去,忙來忙去,不忘把藥捎過來。

    38.9度,已經是高燒了。

    溫知禾睜不開眼,眼睛腫得不行,只能半瞇著,低聲向小?雪交代攝制組的拍攝事項……

    小?雪走得悄無聲息,溫知禾便靜靜躺著,將?自己裹在被褥里,時不時發(fā)出兩聲咳嗽。

    沒過會兒,她感覺有一張濡濕冰冷的毛巾貼在額頂,又?有人?拿著溫毛巾在她的脖頸、手臂擦拭。

    溫知禾睡得昏沉,說話有氣無力,嘟囔的聲音都不像自己發(fā)出的:“好熱,熱……”

    毫無意義的呻吟本不用回應,但對方沉默片刻,應了一聲:“嗯,好好睡一覺,我陪你!

    發(fā)著高燒,聽力似乎也有所退化,溫知禾大腦宕機,沒認出是誰,就攥了攥他的手。

    她做了很長的一段夢,反復無常,沒什么邏輯,可意外的,好像是場美夢。

    她沒有夢到溫荷,也沒有夢到過去,像一段憑空虛構的記憶,現實里不一樣的幾個人?被融成一人?,以第三?視角或第一人?稱親歷,一會兒出現在嘉郡的片場,一會兒出現在拿獎的星光大道?,割裂又?絲滑。

    她夢見電影成功上映,不僅叫好又?叫座,自己還站在聚光燈下拿了獎說著感言,賀徵朝就坐在下面為?她鼓掌,然后?她不顧一切走下臺階飛奔向他。

    一瞬間星光為?她加冕披掛,一瞬間又?走在滿是花海的路徑上,聽著某方鐘聲的敲響,在兩排人?海里,向神父說著宣詞。

    宣詞的內容模糊至極,眼前的人?也并非具象化,但夢境總能合理化一切不真實,這場碎片又?怪誕的夢,似乎在填補她內心深處的某種愿望。

    意識回籠的時候,溫知禾依舊不太能睜開眼,但比上一次醒來要好得多。

    她渾身乏力使?不上勁,不過身上并沒有什么汗,似乎退了高燒。

    偏過頭看窗,又?是黑漆漆的天?色,意識到夢境只是夢,且還被發(fā)燒偷了一天?的時間,溫知禾頗為?悵然。

    但最?悵然的,還是她做夢夢見的是賀徵朝。

    分明夢里看不清臉,分明他和其他人?一樣模糊不堪,她卻認準了他,還和他……

    瘋了。

    真是瘋了。

    溫知禾吸了吸鼻子,起身下床,走得暈頭轉向,低下頭,發(fā)現自己膝蓋的擦傷也被處理了。

    臥室里的桌上還擺有各種慰問?品,其中一件是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女演員疊的千紙鶴。

    溫知禾心里一暖,拾起來放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紙鶴的頭。

    她剛要拿別的慰問?品,隔著墻便聽到了男人?低沉的對談聲。

    南方的房屋尤其是農村自建房,墻體薄,不太具備隔音效果,溫知禾立即分辨出這是誰的聲音,放下慰問?品,躡手躡腳地返回床榻,趕在門打開的一瞬,把自己恢復原狀,躺得板板正正。

    溫知禾閉上眼,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分明可以直接把門反鎖,將?他拒之門外……

    屏蔽視覺,聽力就格外好。

    那人?步步靠近,先是來回踱步不知道?在忙什么,然后?——

    他伸出一只手蓋在她的額頭,有些冰涼。

    溫知禾眉心一跳,強忍著不讓自己有任何表情變化,呼吸盡量放輕放緩。

    “退燒了,還是有些發(fā)熱!

    低沉微卷的聲調確認來者?是賀徵朝,但也不知是在和誰說話,溫知禾不吭聲。

    他的手收回去了,過了許久,溫知禾歪頭偷偷瞇起眼,卻見他還在身側坐著。

    溫知禾嚇得心臟都快從嗓子眼里跳出來,皺眉假意夢囈翻過身。

    賀徵朝望著她,并未出聲戳穿,不由又?捋了捋她面頰上的碎發(fā)。

    他陪護了一天?,基本就沒離開過,自是清楚溫知禾熟睡時的狀態(tài)是什么樣的。

    坐了一會兒,他沒再久待,選擇離開讓溫知禾自己透透氣。

    但他剛去擰門,便聽到后?方傳來踹椅子的聲音,一扭頭,只見溫知禾正坐在床邊穿拖鞋。

    面面相覷數秒,溫知禾后?背發(fā)涼出汗,皺著眉頭先發(fā)制人?:“大晚上的,你怎么在我房間里?”

    賀徵朝松開門把手,泰然道?:“照顧你!

    “……”

    溫知禾慢慢收攏雙腿,一時不知怎么回應,語氣強硬:“我不需要,我有助理。”

    “我知道?。”賀徵朝順著她的話往下接,目光平靜,“是我想照顧你!

    溫知禾逐漸意識到什么,冷哼一聲,脫口而出:“原來你還會照顧人?啊。”

    賀徵朝依舊靜靜地看著她,不置一詞。

    隔著幾步的距離,溫知禾依舊感覺不自在,尤其說完那番看似譏諷的話。

    騎虎難下,索性不下,她脫掉兩只鞋,轉身躺回床上:“我要休息了,你走了記得把門關好!

    “好好休息,飯放在桌上了,記得吃!

    賀徵朝沒有繼續(xù)攀談,留下這句話,將?門關上。

    聽到門關緊的聲音,溫知禾有些意外,悄悄探出頭透過蚊帳去看,確認他不在,這才起身把拖鞋穿好。

    多虧了這一驚一乍,現在她的大腦無比清醒,只是有些低血糖。

    看到桌上還冒著熱氣的飯,溫知禾確實餓了,但她沒管,選擇去上廁所。

    洗凈手,溫知禾望著鏡子里的自己,發(fā)現身上的睡衣換了,大概率是賀徵朝幫她換的。

    其實說完那些話,溫知禾根本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清醒過后?只覺得又?后?悔又?尷尬,她知道?對外剖開自己是件很蠢的事,可情緒上頭,總會口無遮攔。

    即便在工作上遇到難纏的藝人?、聽到室友挑刺找茬、和溫荷吵架的時候,她都沒有……說得這么直白,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說出那番話,還是對賀徵朝。

    她以為?那已經算是決裂的對峙。

    但賀徵朝沒走。

    還照顧她一整天?。

    ……他到底什么意思?

    理智告訴溫知禾,沒必要揣度一個男人?的想法?,可思緒一旦被挑起,總是不可避免地蔓延開來。

    溫知禾又?低頭掬起一捧水洗臉,想把這種亂七八糟的想法?洗掉,哪怕腦子進水也好。

    其實就應該怪賀徵朝,要不是他做得不夠好,她怎么可能會說出那種自暴自棄的話?要不是他的錯,她怎么會發(fā)燒……

    溫知禾自我催眠得很可以,臉上的燥熱也退了,但心底仍有幾個各執(zhí)己見的小?人?在喧囂、互毆,擰成麻花、擰成毛毛蟲……

    錯事歸罪于他人?不一定對,但絕對停止內耗。

    溫知禾的胸口高漲得不行,深吸口氣,拍了拍胸脯,選擇先離開洗手間。

    剛打開門,迎面便對上男人?硬朗清雋的面容。

    溫知禾呆滯兩秒鐘,想關門又?覺得不對勁,干脆就大大方方打開,悶聲質問?:“你站在這里干什么,偷聽我上廁所?”

    賀徵朝一手抵著門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道?:“等你,我們聊聊!

    “聊……”溫知禾微頓,蹙眉不解:“有什么話要在廁所門口聊?”

    “去你房間或者?車上都可以!辟R徵朝解釋。

    溫知禾回絕得干脆:“我不要。”

    “有什么話不能直接說嗎?”

    “廁所門口?”

    賀徵朝淡聲問?。

    溫知禾:“……”

    “車上……”她遲疑,“你坐的那輛?”

    賀徵朝嗯了聲:“我睡的那輛!

    溫知禾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微愣。

    這是在賣慘?應該不至于吧,有什么可賣的,睡車子而已。

    思緒牽回,溫知禾謹慎發(fā)問?:“聊什么?”

    “聊聊我們之間的關系,還有之前那份合同。”賀徵朝雙眼凝矚著她,嗓音低緩,“我后?悔了,溫知禾!

    第50章 不可以

    車內的?空間不算小, 溫知禾目測,即便放平車椅, 以賀徵朝一米九的?身高,想要伸展開來睡得舒坦估計也夠嗆。

    她心中劃過?一瞬不自然,但看見他腕骨那只價值百萬的?手表,暗諷自己真是多慮了,還開始共情起資本家。

    許多次的?親密拍打,賀徵朝是不會摘下他的?腕表,在體溫還未升高時, 溫知禾經常觸碰到銀質腕表的?冰冷。

    那是身份懸殊的?天塹,是越不過?去的?楚界漢河, 即便她擁有更加高昂的?房子?、珠寶, 每每坐在偌大的?客廳, 隔著屏幕去看拍下的?項鏈,溫知禾都有種并不完全屬于自己的?感?覺。

    她很清楚, 這是虛心,是自卑,是不配得感?。

    溫知禾時常正視內心,觸碰深處的?欲望與郁結,讓自己邏輯自洽不內耗,可賀徵朝給予她的?欲望, 太過?龐大也太過?虛無?縹緲。

    他說她是他的?妻子?,但溫知禾覺得自己像他的?情婦, 不過?是能見得光的?那種;他說她可以拍成一部屬于自己的?電影,但溫知禾覺得這并非靠自己能力所有;

    她像是走?在鋼絲線上?, 不斷小心翼翼地求穩(wěn),稍一不注意, 就會因?為理念崩塌而爆發(fā)情緒。

    她當然想輕松對待,可她輕松不了一點。

    賀徵朝說他后悔了,想聊聊他們之間的?關系,想談談合同,如果她是一個不論身世身價都與他門當戶對的?女人,她當然會笑著說“后悔?好啊那就再見”然后下一個更好。

    但她沒有下一個。

    她還要依托他拍成這部還未殺青的?電影。

    而他們的?關系也不能徹底殺青。

    扣上?車門,溫知禾坐在昨天的?那個位置上?,一瞬間便后悔了。

    ……還不如在臥室。

    她半靠在車椅上?,沒去看賀徵朝,靜默著不知怎么攥拳,是大拇指包在四指里,還是扣著四指外?。

    車里剛開冷氣?,沒吹散郁積的?熱意,溫知禾開了半邊窗,又透氣?又好跳車。

    “身體好些了?”

    側方傳來賀徵朝的?聲音,溫知禾順勢望向他,很含糊地“唔”了一聲。

    車廂里亮堂又寬闊,正視身邊的?男人,溫知禾才發(fā)現?他今天穿得格外?樸素,白襯黑西?裝褲,沒系領帶,沒梳偏側背發(fā),松散又隨意,但確實遮不住周身的?氣?度,畢竟他那雙黑壓壓的?眉眼極具壓迫感?。

    “醒來測的?體溫是多少度?”他又問。

    “沒量!

    溫知禾老實回答。

    “晚飯吃了么?”

    “沒吃。”

    賀徵朝溫聲提醒:“就算剛醒來不餓也要墊一下,否則容易得胃病!

    溫知禾擰著手指:“……我?當然知道?!

    “所以你到底要說什么?”她明晃晃地直視他,選擇開門見山直入話題。

    相同畫面相似場景,頃刻間好似將她的?靈魂拽到過?去記憶的?某一幀,那時賀徵朝坐在餐桌的?另一端,端得儒雅斯文,彬彬有禮,雖是微笑著平視她,說話卻不切實際,高高在上?。

    他不是慈佛,是她逃不出五指山的?如來佛,她并未抵達天竺,身邊也空無?一人,唯有自己。

    溫知禾面上?不表,平靜至極,攥起的?雙拳能藏住類比銀河黑洞的?心事。

    懸掛在我?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啊,請你落下。

    讓我?早死早超生。

    溫知禾深吸口?氣?,緊接著,她聽到男人低沉的?聲音——

    “我?們結婚!

    言簡意賅的?四個字,配上?他熟悉的?面龐、聲腔,未免既視感?太強。

    溫知禾微微怔忪:“什么?”

    “電影殺青之前,或者?之后,我?們就去辦理登記手續(xù)!辟R徵朝繼續(xù)道?,灼人的?視線始終落在她身上?,“如果你想,現?在也可以,你需要的?這份安全感?,我?可以給你,包括你說的?婚禮,我?也會讓人著實去準備!

    “對戒我?已經佩戴,在你沒有摘下之前,我?是不會再摘下,你可以隨時看見它。”

    賀徵朝舉起那只手,微微側過?腕骨,原本空落落的?無?名指上?確實有著纖細的?戒環(huán),它與她那副是同款同型,沒有太大區(qū)別,至少溫知禾不太能看得出來。

    溫知禾還沒消化好他說的?話,木訥蹇澀地看著那枚對戒,喉嚨猶如被攥緊,發(fā)不出一個單音。

    再度對上?他的?目光,溫知禾思緒回籠,抑制不住狂跳的?心臟,甚至鼻塞都有些疏通。

    她分不清。

    真的?分不清,也不敢想太多。

    賀徵朝對她說過?太多好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有心動過,包括現?在。

    一切似乎又回到當初的?起點,那時她難以探究眼前這個男人的“求婚”是否是開玩笑,而現?在的?她也開始疑心他所說的登記結婚是否有別的?目的?。

    這并不純粹。

    或者?說,這段關系從始至終都不純粹,像一灘渾濁的?深潭,因?為至深至濁而看不見任何生命跡象。

    “你沒戴?”

    賀徵朝淡聲發(fā)問,目光落在她手上?,面容難辨情緒。

    溫知禾微頓,微不可查地收手,勻上?一回氣?,挺直腰板故作?平靜:“沒戴,摘了!

    “我?還把頭發(fā)剪短了。”

    很無?關緊要的?話題,不知為何溫知禾就是提了一嘴;蛟S她只是想告訴他,就算是做|.愛,你也沒辦法抓著我?的?頭發(fā)控制我?。

    賀徵朝嗯了下,并沒有表現?出以往的?審視,頷首注目她,嗓音溫和:“很適合你,剪短了清爽也便捷。”

    說到這,他以此做延伸,又言:“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穿衣打扮我?也不會再有任何要求與約束,我?希望我?們之間的?關系可以恢復如初并且更進一步,你認為不平等、不公正的?地方,可以盡管向我?提,我?向你保證,會做得比以前更好!

    “包括之前的?那份合同,你想保留也可以。”

    他說得體貼入微,相比起之前,姿態(tài)也放低了不少。

    若不是見過?他孟浪又表里不一的?模樣,溫知禾或許還會再次被他的?言語唬住,但他這次說的?話,確實很令人意外?。

    溫知禾難以言表心底滋長的?異樣,她的?大腦在左右互搏,最終還是理性占上?風。她清楚,一段良好的?親密關系,本身就應該平等,賀徵朝提出的?這些“退讓”,不過?是把本應歸屬于她的?權利歸還于她,縱使她身上?并沒有什么砝碼與他平起平坐。

    “為什么?”

    溫知禾很不解,面露忡忡:“我?身上?還有什么是你有利可圖的??”

    問到這地步,已經算是撕破臉,溫知禾不敢再豪賭,也不與他裝模作?樣:“你還有什么目的??”

    “利益,目的?!辟R徵朝緩聲重復,每一字都令眸色更深,他不由低沉輕嘆:“我?們之間除了這些,就沒有旁的?情誼?”

    “還是說我?在你眼里,只剩這些?”

    溫知禾微頓,雙唇慢慢抿起,莫名聽出一絲怨夫的?氣?息,興許是她的?錯覺,片刻后,她又問:“那你說的?后悔……又是什么意思?”

    “擅自抽身于約會,沒能親自慶賀你的?畢業(yè)典禮,沒能和你提前說清楚那些誤會!辟R徵朝一一列舉,說得坦蕩從容,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她身上?,像是真心致歉,至少是給足了這種錯覺感?。

    “或者?說,我?后悔一開始沒和你真結這婚。”賀徵朝倏地又道?,觀她逐漸失去管理的?表情,他笑了笑,“在認識你之前,我?的?確很少有過?后悔的?念頭。”

    溫知禾從未想過?他會如此坦蕩地說出這番話,遠比他的?求婚還要顛覆認知……但那算是“求婚”嗎?人生第二次,因?為同一個男人,同一個問題,她的?大腦停止運轉,無?法進行深度思考。

    他致歉時分明是含笑看她,溫知禾卻有種難以直視他的?壓迫感?,仿佛他對她的?某種反應志在必得,認為她一定會接受他。

    迄今為止,溫知禾仍然為他所說的?話感?到怪異,她原以為關系會就此結束,未曾想他在抱憾之前的?所作?所為,雖然其中不一定有多少真情實感?。

    這種需要博弈,需要對抗,不斷從對方或身邊尋找上?位砝碼的?親密關系……真的?太累了。

    “你是真心實意后悔當初只簽了合同沒有領證,現?在又想和我?結婚?”

    溫知禾雙眼炯亮如炬,竹筒倒豆子?般地一字一字擠著倒出:“和一個比你小了十二歲,剛剛大學畢業(yè)沒多久,擁有的?事業(yè)資源全靠你,不論是家境身世都與你不匹配的?女人結婚,你沒有開玩笑嗎?”

    溫知禾松開沁汗的?手,垂眼沒再看他,面無?表情:“我?開不起玩笑,也不想被你當做慈善!

    空氣?短暫地凝結數秒,須臾,賀徵朝才低緩道?:“不是玩笑,也不是慈善。”

    “看著我?!

    “溫知禾,看著我?。”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用手去掰起她的?下頜,但二次遞進的?話音,還是令溫知禾出于習慣抬起頭。

    她看到賀徵朝眼里的?灼熱,像一團藍色火焰,看似冰冷卻充分燃燒,火舌近乎要將她吞沒。

    “你可以再考慮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里,請不要再拒絕我?!辟R徵朝的?聲腔仍然四平八穩(wěn),低沉磁性。

    “要像往常一樣!

    說到這,他微微一笑:“否則我?不知道?該拿你怎么辦!

    他露出幾分無?奈,溫知禾卻感?到一絲震悚,不太想繼續(xù)談話下去。

    仔細過?濾賀徵朝給出的?信息,溫知禾幡然發(fā)覺,他似乎的?確是想繼續(xù)延續(xù)關系,總之目前是不愿意放手。

    求婚是真是假暫不考慮,她也不會去考慮,但關系必須維持存續(xù),盡管她已經疲于和他周旋。

    溫知禾又攥攏拳頭,像是要抓住什么:“你要追求我?嗎?”

    發(fā)燒感?冒之后,她的?鼻音偏重,顆粒感?很強,說話音量太小時容易失聲道?聽不輕。

    賀徵朝偏了偏頭:“什么?”

    “追求我?!睖刂讨徽f三個字,比剛才慷鏘有力得多。

    轉瞬,她的?音階又掉了一些,擰著手指道?:“如果你的?確想和我?結婚,該走?的?流程總得走?吧……”

    意外?的?,賀徵朝輕笑,欣然答允了:“嗯,你說得對!

    溫知禾從他眉眼間讀出一絲興味,宛如猛禽又重新?找到獵物的?那種感?覺,她心底咯噔一下,莫名像中了圈套。

    “我?們從什么關系開始?”賀徵朝慢條斯理地問,“男女朋友?”

    他卷翹輕慢的?腔調令這四個字染上?不清不楚的?意味,戲謔極了,至少在溫知禾聽來是這樣的?。

    即便他們不是真正的?夫妻,但做過?這么多親密無?間的?事……到最后的?“決裂”并非為一拍兩?散,而是關系“降級”到男女朋友,聽著確實可笑。

    溫知禾是沒有豐富的?情感?經驗,但不代表她不懂什么是正確正常的?親密關系,總之從賀徵朝口?中聽到的?“男女朋友”,實在有著極大的?偏差。

    他們的?婚姻是個羞恥布,包裹著絕對的?金錢肉|.欲關系,他作?為上?位者?,作?為比她大了十二歲的?男人,竟向她提出交往,要做男女朋友。

    未免太可笑了。

    溫知禾看著他,想笑又實在笑不出來。

    她所在的?天平似乎上?升了些,但搖搖欲墜并不穩(wěn)當,于是她選擇不給任何答案:“明天再說吧!

    說著溫知禾象征性地輕咳兩?聲,反手去擰門把:“我?要休息了,明天開工!

    車門敞開,溫知禾剛落地,緊隨之耳邊傳來極其響亮的?警報聲。

    她嚇了一跳,發(fā)現?這輛車的?雙閃燈在忽閃,警笛聲也是它發(fā)出的?,下意識轉頭看向車內。

    在漆黑的?車窗里,她并沒有看見賀徵朝,直至余光瞥見眼前高大的?身影,她心頭輕顫,下意識向后退步拉遠距離。

    還沒站穩(wěn),腕骨便被他輕輕箍著。

    警笛聲和雙閃燈詭異地持續(xù)了兩?秒鐘便停滯,四面環(huán)境漆黑,靜謐得能聽見輕微的?蟲鳴聲和樹葉交錯婆娑的?風聲。

    ……當然,溫知禾也能聽見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臟。

    她緩過?勁來,感?覺自己嚇出的?一身冷汗都可以徹底退燒了。

    “我?送你回去。”

    賀徵朝的?手滑到她的?掌心,牢牢地裹住。

    他是俯身向她說的?,比剛才貼近得多。

    車里的?壁燈被單向窗隔絕,他們所處的?站位也沒有亮堂的?路燈,這里不是片場,設施要好得多,但更多保持了村莊的?原汁原味。

    溫知禾難以適應黑暗,也是片刻才聽清賀徵朝的?話。

    他說什么了,要送她回去?回院子?里?但也就幾步路。

    溫知禾想抽回手,無?果,強硬又別扭:“不用!

    習慣夜視,她看見近在咫尺的?男人,鼻子?微癢,反問道?:“你不會是想和我?一起回房間睡覺吧?”

    她聽見賀徵朝哼笑一息,沒否認,還夸耀她:“這么聰明。”

    “那能一起嗎?”

    他低沉的?嗓音落入耳廓,像要鑿開心口?。

    如果這是在野外?,他一定是模仿人類招手的?黑熊,做出友善行為,實則是要狩獵。

    溫知禾腦內不斷警笛大作?,再度執(zhí)拗,予以否認:“不能!

    她仰起頭,圓碌碌地瞪著他,他們幾乎要貼到一起,可她因?為腕骨的?牽制,沒法后退。

    溫知禾不再后退,鼓足勇氣?道?:“那我?最后和你說說我?的?要求!

    “之前的?合同,你必須繼續(xù)履行,而且每個月的?零花錢不能少我?一分一毫!

    “你不能在我?沒有同意的?情況下隨便碰我?,做|.愛、擁抱、牽手都不可以。”

    “但如果……”溫知禾停頓片刻,語氣?里染了點空氣?中的?潮熱:“如果我?需要你,你不能拒絕我?!

    “我?指的?是!指的?是各方面的?幫助……”她聲音高揚幾分,像是防他會錯意。

    這句補丁大概是最后的?要求,還沒想好的?籠統(tǒng)要求。她每一句話都有著短暫又明顯的?間隔,賀徵朝聽得出來。

    他本以為溫知禾會愿意答應結婚,至少,是看在他的?家財萬貫上?,假意裝腔忸怩幾分鐘,然后松口?答應。

    但她并沒有。

    雖然遺憾她的?拒絕……倒也不是沒有轉圜的?余地。

    畢竟她還是需要他的?。

    各方面。

    他可憐的?小太太已經不信任他了,能給一個機會總比沒有機會要好。

    平生第二次求婚被拒絕,是同一個女孩。

    賀徵朝很難形容心里的?感?覺,遺憾、欣慰、滿足……太過?復雜。

    早知他應該在她意識不算清醒的?時候多親一親她,也好過?現?在被束縛。

    “我?走?了,你不要再碰我?了。”

    溫知禾猛地抽回手,這次她掙脫開了。

    夜晚并不清涼,連微風都是奢侈,溫知禾越過?他時攜了很輕的?風,他能聞見她身上?的?皂香,清新?沁人極了。

    他很想抱著她深嗅,吻遍渾身直至蒸發(fā)熱氣?,看她眼角泛紅,眼眶濕潤。

    “哦對了,你什么時候離開這里都可以,因?為工作?因?為私事都好!

    溫知禾站在燈光底下,身下的?影子?被拉得頎長,但并沒有落到他腳尖。

    她轉身對他說,嗓音很淡,不像置氣?,更像通知:“總之不用特意和我?說,有事找我?的?助理談!

    “我?現?在每天都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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