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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找到你

    溫知禾說自己忙是事實。

    作為攝制組的?導演, 她需要控場,指揮整部?電影里所有部?門的?人。

    包括且不限于給演員說戲、調整拍攝機位、反饋燈光效果?, 精確到整個畫面的?樹木能露出幾顆、幾秒鐘,渺小?到一只蒼蠅是否要出現……

    要做的?工作繁雜又細微,因?為電影每一分每一秒的?鏡頭,都不允許浪費。

    拍攝的?時候當然可以?多?一些?無用鏡頭,有時演員的?臨場發揮,或是突發狀況,都能達到比原定設計好的?腳本?要出彩。

    投入工作里, 溫知禾身上會有股勁勁兒的?感覺,她并不會過多?苛責工作人員, 但也確實保持絕對的?面無表情, 沒有想象中那般輕松、柔軟, 賀徵朝也是鮮少見到她這副強硬又鋒利的?模樣。

    她剪短頭發,半扎起馬尾扣在鴨舌帽下, 質地偏軟的?襯衣發皺輕薄,遮不住她只穿吊帶的?細胳膊、細脖頸,被陽光照射過,那里被曬得?通紅,像浸潤泉水的?蘋果?。

    異地隔空辦公對賀徵朝而言不算難事,不過是無法抽身應酬, 雖然沒什么飯局需要他?親自出面。

    這里依山傍水,風景還算優美, 當做散心休假也未嘗不可。

    只是可惜這里的?蒼蠅太多?。

    百葉窗微微傾斜,與他?的?視線齊平, 透過玻璃,賀徵朝能看見溫知禾拿著卷棒, 與小?演員傾盡全力講戲的?情景。

    她對偏小?的?未成年小?孩會更溫柔,會幫忙打理對方的?頭發,彌補家人無法陪同時的?溫暖;她對同齡同性保持平常心,也做到絕對的?妥善,戲外的?慰問品是用不完的?衛生巾衛生棉條,組里有生理期孕期的?姑娘,她會讓對方恪守職責的?同時多?加休養;

    片場不是沒有異性,數量大?概占據劇組四分之一,年輕而適齡的?男演員有兩位。

    她同樣嚴肅對待,偶爾也會露出笑容,去擺動對方的?面部?肌肉、肢體。

    已經足夠親近。

    即使是工作。

    職場上,賀徵朝鮮少注意合作伙伴的?團隊有多?少人、男女是什么比例,浩浩蕩蕩的?會議里,人頭攢動,更是無法辨認,即便是需要虛與委蛇的?人情宴會,他?也無需記憶與自己攀談的?無用的?人。

    在這里的?第四天,他?倒是對整個劇組摸了?個清,尤其那兩個男演員。

    賀徵朝放下咖啡,沒什么情緒地想-

    白天的?戲拍到下午三?四點收工,晚上還有場夜戲要補拍。

    這一整天,溫知禾喝了?得?有五瓶750ml的?礦泉水,得?虧膀胱還不錯,否則她至少得?跑十趟廁所。

    夜戲是在七八點那陣拍,溫知禾沒回自己的?小?院子,領了?盒飯就在帳篷底下吃。

    她剛坐下,一抬頭,恰好看到停在半山腰上,那輛極為明顯的?房車。

    那是賀徵朝的?房車,溫知禾知道,她每天都能在恰當好的?角度看見它。

    劇組的?人員不算多?,這座農村雖然地勢起伏大?,但勝在遼闊、空閑房屋多?,賀徵朝大?可以?住進這里最大?的?一間宅子,可他?似乎并不愿意融入攝制組,或者說,是嫌棄農村。

    本?來有幾個演員也是想住房車,經過溫知禾的?令行禁止,也就不了?了?之了?。

    攝制組里沒有人能管得?到賀徵朝頭上,她也不行,畢竟他?才是這兒的?大?老板。

    一山不容二虎,有時候溫知禾看見他?停得?正正好的?房車,也是氣不打一處來。

    偏偏片場有這么多?人,她也不好真的?與他?絕交,畢竟賀徵朝需要她這妻子做擺設,她也需要他?的?身份來撐腰。“賀太太”的?頭銜,依舊是具金光閃閃的?牌匾。

    很多?時候,溫知禾都能感覺到他?的?監視。

    他?像暗中窺伺的?毒蛇,房車是盤踞的?蛇身,窗戶是鮮紅的?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同時,不得?不打起百倍精神去注意。有時他?也放肆從容,讓人架起遮陽傘,在傘下明晃晃地喝著紅茶,俯瞰睥睨她。

    她在工作,他?在做什么,休假?盯梢?

    溫知禾倒是不知道,他?居然會這么清閑。

    忙歸忙,和他?吃飯、接觸的?機會不是不會有,但溫知禾摒棄這一切機會,只要他?不主動招惹。

    相?安無事的?三?天,像溫水煮青蛙,溫知禾永遠也不知道,自己吃到的?下一顆巧克力是什么滋味。

    時間推移得?越遠,溫知禾越是冷靜,恨不得?賀徵朝現在立刻馬上走,總之他?不會撤資停拍電影怎么都好。

    她分明已經擺正自己的位置不去想東想西,他?為什么還要接二連三?放煙霧彈?

    溫知禾實在想不通,她花了一個晚上去清算他們可能通往的?結局,每一個血淋淋的現實案例做參考,都讓她望而卻步,絕不妄想。

    童話可以?停在公主王子幸福生活的?那一刻,她的?人生可不是。

    也許需要時間。

    也許過段時間,賀徵朝就會徹底對她失去興趣,再維持不到半年的?相?敬如賓,一拍兩散。

    她會為了電影不胎死腹中順利上映,稍微對他?順從些?,但也就到這兒了?。

    在她胸腔左下方的?那個位置,不應該為一個輕視自己、鄙薄自己的?男人心動,可以?是為電影、為房、為錢、為利,就是不能因?為他?,那樣就太蠢了?。

    同樣的錯誤只能犯一次。

    吃完飯后,溫知禾習慣繞著村子散步消消食。

    她走的?路徑是較為偏僻的?,一般人并不知道,所以?溫知禾很意外在溪邊能碰巧遇上組里的?一個男演員,傅嶂。

    “溫導。”

    男人見她,有些?慌忙地撣了?撣衣擺,對她訕笑。

    溫知禾看得?見他?偷摸扔東西的?舉止,雖然隔了?幾步遠的?距離,也不難聞見空氣里的?煙草味。

    她直戳要害:“抽煙了??”

    傅嶂微頓,也不隱瞞,笑得?更無奈:“抱歉,沒忍住煙癮,就來這兒抽了?一根。”

    農村到處是易燃點,若是不禁煙,萬一有人亂扔煙頭著火了?可就受罪了?。

    不過組里大?多?是不抽煙的?人,溫知禾也就提了?那么兩嘴,沒有完全禁止,畢竟大?家都是成年人,各自有分寸。

    觀傅嶂心虛的?模樣,溫知禾笑了?笑:“沒事,也正常。”

    “壓力大?的?話抽兩根也無所謂,多?注意身體,畢竟抽煙還是挺傷身的?。”

    傅嶂略顯意外,嗯了?聲,輕笑:“還是頭回見你?這么和善。”

    “頭回?”溫知禾有些?怪異,“我在你?們眼里到底是個什么形象?”

    傅嶂不好說,唇角輕勾:“沒什么,就稍微嚴肅些?吧。”

    “你?這是要上哪兒去?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

    他?說著,從斜坡上來。

    一米八的?個子,比賀徵朝矮些?,寸頭蜜膚,長相?偏硬漢,在電影里扮演的?是女主那可有可無的?初戀。

    雖然可有可無,但溫知禾也是往長相?帥氣那方面挑的?,挺合她眼緣的?。

    溫知禾看向溪邊:“就隨便逛逛。”

    傅嶂若有所思?:“需要陪么?感覺你?最近似乎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

    溫知禾不知道他?從哪里看出來的?,望向他?,倒也沒否認,只扯唇輕笑。

    視線驀地在半空中交匯,對上女孩漂亮輕揚的?笑眼,傅嶂耳廓微熱,也轉過頭,喉結滾動了?下。

    其實在見到溫知禾第一眼時,傅嶂是很驚艷的?。

    她太年輕也太漂亮,雖說娛樂圈里的?美人不少見,但美女導演確實屈指可數,何況她的?美是很突出的?美。

    美貌加上年輕又加上身份,很難不認為拍電影純粹是玩兒票。傅嶂是科班畢業,但入圈三?年以?來,能接到的?本?子屈指可數,向他?拋出橄欖枝的?大?佬倒是不少,還有男有女。

    他?本?來都想退圈了?,誰料竟被溫知禾一眼挑中。有戲拍是好事,哪怕是爛戲,進組以?后,傅嶂才幡然發覺,自己那是刻板印象。

    只是可惜了?。

    “好可惜呀。”

    聽到側方傳來的?女聲,傅嶂心頭一跳,手中的?煙盒險些?沒塞好。

    “什么?”

    溫知禾指了?指溪邊,輕嘆:“那里有一只卡腳的?鴨子,好像死了?還被野狗啃了?。”

    傅嶂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的?確看見一具鴨子的?死尸,隨口附和:“是挺可惜。”

    話音甫落,他?聽到溫知禾說:“要是它沒死沒被野狗啃去,還能帶回去燉鴨湯。”

    傅嶂:“……”

    “什么?”他?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開玩笑啦。”溫知禾眨眼,揚起手臂,指了?指電子表:“六點半了?,該回去開工了?。”

    話題跳轉得?太快,傅嶂片刻才反應過來:“好的?。”

    他?亦步亦趨跟在溫知禾身后,不自覺邁開步與她并肩同行。

    走了?大?概有二十分鐘,才回到片場。

    剛才還和他?談笑風生的?女孩,此刻似乎又換上雷厲風行的?外衣,招呼著片場的?人趕忙各就各位。

    傅嶂是有場夜戲的?,這會兒也得?回去順下劇本?,以?免到自己的?戲拖后腿-

    “人呢?怎么連軌道都沒鋪。”

    溫知禾看眼松散的?群體,按著腰百般不解地問。

    小?雪也是剛打個盹兒急匆匆回來,她有些?沒醒神,整個人都懵懵的?,手里的?資料沒拿穩,直接啪嗒一下掉到地上。

    溫知禾輕嘆,彎腰蹲下身幫她撿起來。

    小?雪小?聲說:“溫姐,您不是說夜戲明天再拍嗎?說是今晚天氣預報有雨來著……”

    溫知禾微愣:“有嗎?我沒說過吧。”

    看到經過的?謝副導,溫知禾把資料塞到小?雪手里,趕忙小?跑過去。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問,謝副導就一副很驚喜的?模樣,拉著她的?胳膊道:“溫導,可算找到你?了?。”

    “賀總派人傳話說有事想和你?談談,一直沒找著你?,你?現在快去吧。”謝副導輕輕推搡她。

    溫知禾皺眉:“他?找我……”

    后半段話溫知禾沒說出口,轉而換個話題:“不是,我想問你?,晚上的?夜戲不拍了?是怎么回事,我有說過晚上會變天嗎?”

    謝副導聞言訕笑了?下,壓低嗓音說耳語:“你?要是不去找他?,這天兒不變也得?變。”

    “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有什么事攤開說,別老憋在心里,你?看賀老板不是主動來見你?又找你?么。”

    相?處個把月,溫知禾私下是把謝副導當知心姐姐,謝副導也確實對她好,這類較為私密的?話沒少說過,不算僭越。

    只是溫知禾壓根沒料到在旁人眼里,她和賀徵朝竟是冷戰的?狀態。

    她雙唇微微嗡動:“什么吵……”

    “快去吧,別讓人等急了?,況且這天兒確實要下雨,好在賀老板提醒。”謝副導又催促一聲。

    攝制組里的?人對溫知禾都很尊重,畢竟她一是資方媽媽,二又是導演,雖然工作時嚴肅得?很,可私底下也平易近人,沒人不喜歡她。所以?談起八卦,也只是往他?倆有點小?摩擦小?吵架那方面想。

    謝副導是結了?婚的?人,老公主內她主外,秉持著夫妻和睦最重要的?觀念,才干起這紅娘的?事。

    溫知禾就這樣被她半推半搡地往山坡上走,有些?來氣卻又不好對外人發作。

    “我自己去,那那場戲……”

    話還沒說完,謝副導舉起手中的?本?子示意:“之后我會幫你?協調,你?先去吧。”

    溫知禾沒話講,扭頭望向半山腰的?房車,胸膛呼吸起伏略大?。

    她略略攥著拳頭,一步步往上走。

    天色晦暗,暮色四起,偶有電掣轟響,確實是有要下雨的?傾向。

    走到房車旁,溫知禾其實不太想見賀徵朝,可她知道,倘若自己真不來,他?很可能會用更強硬的?手段,今天借用天氣因?素罷工夜戲,不過是他?較為溫和的?提醒。

    三?天,似乎是他?的?耐心底線。

    溫知禾深深吁口氣,不斷做著頭腦風暴,以?至于心跳都不由加快。

    她抬起手剛要拍房車的?門,叩去不到一毫米的?距離,車門砂輪便倏地劃過,向旁側推移。

    開門映入眼簾的?是男人疏朗的?面龐,他?穿得?休閑落拓,發絲半干,似乎是剛洗浴過,溫知禾能嗅到一絲水汽。

    四目相?視,她看到賀徵朝唇角微勾,向她伸手示意幫扶:“上來。”

    溫知禾沒有去牽賀徵朝的?手,就站在臺階下,仰頭問:“你?什么意思??”

    她的?雙眼澄明至極,語調也很平靜,人是仰著看他?,但完全沒有服從的?意味。

    包括見面第一句也是,完全的?質問口吻。

    賀徵朝雙眼漸漸變深,唇邊的?笑意沒斂,轉而去托她的?下巴。

    溫知禾本?想躲開,可她動作沒他?快,賀徵朝的?行為也強硬,直接以?掌扣住她的?后脖頸。

    上身被迫前傾,溫知禾下意識抓穩房車的?扶手以?牢固不穩的?下盤。

    四目距離拉近,賀徵朝半跪在臺階之上,垂眼看她,低沉的?輕笑像毒蛇吐信,舔舐耳廓:“沒什么意思?,只是想見見你?,親愛的?。”

    “丈夫見見自己的?妻子,需要理由?”

    第52章 不安分

    無恥。變態。

    溫知禾緊緊瞪著眼?前?的男人, 一股氣郁積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這算什么理由, 我們又不是……”

    他略帶薄繭的指腹輕輕摩挲她脖頸,深邃的黑眸不曾偏移,嗓音很低:“至少在外人看來,我們還?是夫妻,對嗎?”

    不是反問,是僅做陳述的口吻。

    下瞬,賀徵朝松開了她, 轉而牽起她的腕骨。

    “你松開我!”

    溫知禾悶聲與他較勁,想?甩開他的桎梏, 但賀徵朝牢牢捉住她的手腕, 根本沒有?放手的意思。

    “一會兒?就要下雨, 不想?再被?淋濕發燒,最好是進來。”賀徵朝平靜又從?容道, 那雙眼?是波瀾不驚的深海,“執意要走的話,停拍就不止這一天。”

    后半段話落下,溫知禾果真不再抵拒。

    賀徵朝觀她眼?中的水霧,心里淌過一絲無奈,松開腕骨去摸她的頭, 輕嘆:“上來。”

    溫知禾再不忿,也只能順從?他, 踏上臺階走進房車,無法否認, 她對這里確實有?些好奇,畢竟她還?是頭回上房車。這房車從?外觀來看不算小, 但對于賀徵朝這種人來說,興許會有?些擁擠,不過這里基礎設施一應俱全?,并不比農村院子差,也難怪幾個藝人心心念念,賀徵朝會自己住在這里。

    “坐。”

    賀徵朝將桌臺扣上,示意她坐窗邊的沙發。

    溫知禾停頓兩秒,在他轉身之?時,坐在沙發邊緣處。

    賀徵朝拿了個杯子,問她:“拿鐵?”

    溫知禾拒絕了:“不用。”

    “晚上又沒有?戲拍,喝咖啡做什么。”她冷冷淡淡道,意有?所指。

    賀徵朝不以為意,倒了杯涼白開叩放在桌上,垂眼?睇她:“今晚吃了什么?”

    “晚飯。”溫知禾敷衍道。

    賀徵朝嗯了下,沒有?糾結這一問題,接著問:“飯后去了哪里?”

    “隨便逛逛。”

    “逛了一個小時?”賀徵朝凝矚不轉,在她沒回答的間隙里,又接著問:“是一個人,還?是有?人陪同?”

    溫知禾怔忪,不理解他為什么要問這些,但某種感覺告訴她,他應該是知道些事情,問她不過是想?測試她是否如實回答。

    想?到這點,溫知禾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攥緊了幾分,驀然意識到原因——他大概是知道陪她回來的人是傅嶂。

    房車的門已經被?關緊,窗戶沒開,單獨與賀徵朝處于密閉空間,貿然將他激怒并不是件理智的事,雖然她并不清楚,賀徵朝究竟是不是因為這點不快。

    她選擇裝傻充愣,不解道:“怎么了?”

    “沒怎么。”賀徵朝的手放在沙發上,俯身將她籠罩于身下,微微一笑,“只是很想?知道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和?誰在一起。”

    他的話音幾乎是貼著頭顱說的,周遭的空氣被?他身上的木質調全?然浸染,一呼一吸間都是他的氣味。

    溫知禾不免放緩呼吸頻率,她抬起頭,依舊浸泡在他人為制造的密閉水箱里,很難攫取道新鮮氧氣。

    她慢慢皺起眉頭,有?些煩惱:“……和?你有?什么關系?”

    “沒關系?”賀徵朝輕輕揉捏她的耳垂,輕哂了下,“是沒和?我上過床,還?是沒喊過我老公?”

    這句話像根刺,狠狠地扎破氣球,溫知禾心口彭地炸開,不由按著他的胸膛,猛地起身:“你別碰我了!”

    “上過又怎么樣,喊過又怎么樣?床上那點兒?事你還?要拿出?來說,是覺得我和?你上過床就必須是你一個人的嗎?”

    她人是站起來了,卻并沒有?掙脫開賀徵朝的禁錮,腳尖抵著沙發邊緣線,無法再邁出?一寸。

    賀徵朝就像巋然不動的磐石,不論她如何推搡都無法撼動,他們緊緊貼合在一起,透過單薄的衣料,感知到對方的體溫。

    他的體溫很燙,比她還?燙,結實的胸膛抵著她,每一處她都曾碰過摸過,甚至用唇齒濡過,再次靠近,就會像磁鐵一樣,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某種異樣在滋長,難以忽視。

    最難以忽視的,是他攀著腰寸寸滑落的掌心。

    溫知禾不及反應,便被?他箍著腰,抬擠到桌臺上。

    牛仔短褲僅到大腿中,觸碰大理石質地的桌面,溫知禾免不得被?冰得一激靈。

    賀徵朝牢牢按著她的腰窩,那是他最喜歡觸碰的地方,每每情濃之?時,他都會把大量的津子涉到這里,或是用指腹按抹。

    他最清楚她身上哪里最慜感,不想?她說話時,會捂著她的唇,按著感點,讓她記住這種疼痛,不準再言。

    溫知禾確實說不出一個字了,她震悚地看向他,逆光之?下,賀徵朝的面容陰晦黑沉,像一灘死寂的深海。

    “溫知禾,別說這種置氣的話。”他偏頭細細親吻她的耳垂,呼吸微重?。

    熱氣拂耳,她的耳膜似乎都要被?燙化,深藏已久的某種感覺像駭浪般襲來,澆滅她身上的焰火,令她乏力。

    縱使如此,溫知禾還?是必須聲張,她半瞇著眼?,水霧繚繞,鼻音也厚沉:“我沒置氣,你憑什么覺得我置氣……說了你不想?聽?的話,就叫置氣嗎?”

    “這叫什么道理?你能不能松開我……”

    她攏著他的西裝褲,已經隱隱可以感覺到他,即便很久沒有?做過,溫知禾也知道這代表著什么,最致命的是,她也來感覺了。

    “要松開么?”

    賀徵朝沒偏離開她的耳畔,溫聲詢問著。

    他這時又給足了尊重?,像把她架在火上烤,卻又澆淋淅瀝稀少的冷水,這樣并不會降溫,只會令火種燃燒得更熾熱。

    他喜歡這種游戲,由他收緊又放寬的戲碼。

    偏偏她是喜歡的。

    她可以心口不一,可以瞪著他說“no”,但身體的癡迷與習慣沒法更改。

    緘默的數秒,是定時炸彈在倒數,溫知禾難捱,心臟都快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賀徵朝以目光仔細描摹她,能發覺她在戰栗之?下的不抗拒。

    他低頭,轉而吻了吻面頰,很輕緩:“我們慢慢來,好不好?”

    “別再拒絕我,我會讓你舒服,你也很想?要,對不對?”

    對東亞女孩而言,這番話可遠比臟話好下蓅得多,不論哪種話術,賀徵朝在床上都說過,但最信手拈來的,還?是誘哄得她無地自容的sweet talk。

    光是“好不好”“對不對”,三個字已經鑿開她的心口,讓她軟塌得沒話講。

    溫知禾沒有?說話,她用發抖的身體,不均勻的呼吸做回應了。

    賀徵朝不再執拗地詢問,而是找準她的心口,隔著牛仔褲與西裝褲,緩慢地研磨。

    他邊作弄,不忘繼續問:“和?你一起回來的演員,叫傅嶂,對嗎?”

    溫知禾不想?回答,偏偏他又加重?,她倒吸口氣:“怎么了?”

    “順路一起回來而已,你也說了就一個小時,你覺得我們能做什么?”

    “嗯。”賀徵朝捋了捋她面頰上的碎發,沉沉一嘆:“一個小時對我而言,確實做不了什么,但別人可不一定。”

    “你……”溫知禾好難為情,很想?給他一巴掌或一腳,實在搞不懂他為什么可以一本正經說這種話,還?貶低別人。

    “我知道沒有?,但我很生氣,溫知禾。”

    賀徵朝掰著她的臉,一字一頓,目光沉沉:“整整三天,整整三天你都沒來找過我,我會嫉妒出?現在你身邊的每個人,明?白嗎?”

    “你走過哪里,做過什么事,和?誰在一起,干了什么,我在山上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你回頭看過我么?”

    溫知禾從?未預料到賀徵朝會說出?這種話,還?說得如此坦蕩、如此直白,他印證了她直覺,他的的確確是監視著她的。

    真相大白,溫知禾很難描述心里的感覺,她并不為之?竊喜,還?會有?些毛骨悚然,但更多的是……

    溫知禾耳廓通紅:“死變態……”

    賀徵朝嗯了下,沉沉哼笑:“你喜歡的。”

    情愉是人類最原始的感受,溫知禾無法否認,自己是喜歡賀徵朝帶來的感受。他是最先,最初帶給她情愉的男人,她在他手下像團泥,任由他變化塑形;也像魚缸的金魚,因他供氧得以喘息。

    無可救藥地著迷,卻又令她無比知恥。他的著重?嵌合,近乎要鑿開,讓溫知禾驀然想?起,他不在的幾個夜晚,她自用工具,用枕頭,用手的聊以慰藉怎么也抵達不到高處,怎么也不夠。

    不夠。

    根本不夠。

    溫知禾攀抱著他的脖頸,沒做美甲的圓潤手指近乎要掐撓出?血痕,是她隱忍的證明?,同樣作為證據的,還?有?她緊緊抿住的雙唇。

    賀徵朝用指腹輕摩她的唇,然后猛地揉開唇角按到貝齒:“張嘴。”

    溫知禾慢慢皺起眉,別開臉。

    賀徵朝不再溫柔,緊緊箍住頭顱,又細吻:“看著我。”

    “別看別人。”

    他半哄著,口吻分明?是平和?的,懇切的,舉止卻從?未落入下風。

    溫知禾蹙眉,不由辯駁:“我看誰……”

    話還?沒說完,賀徵朝便找準契機,將手指生生嵌到她腔內,攪動著,刮撓著,快要抵達她的咽喉。

    溫知禾瞪大雙眼?,眼?前?的男人分外冷靜:“明?天中午我會去機場,短期內沒時間再陪你。”

    “我會告訴你我每天都在做什么,見?了什么人,吃了什么飯,電話或短信,有?空就通電話,沒空就發消息。”

    “不會再讓你誤會,也不會讓你一個人胡思亂想?。”

    賀徵朝溫聲道:“你覺得怎么樣?”

    他用哄小孩的語氣告訴她,他會報備,可他分明?沒有?停止亂攪的手指,甚至加碼了一只。

    一直張著嘴,分泌的口涎無法吞咽,只能不斷往外淌。

    溫知禾輕聲嗚咽,用貝齒去咬他的手指,盡管已經足夠用力,在他指骨嚙出?一圈印記,他也只是笑著,沒有?松手的意思。

    上方是入侵,下方是隔靴搔癢。

    溫知禾瞇起眼?,感覺自己快到達缺氧暈厥的邊緣,于是不由得用雙手按著他的小臂,想?拽開,卻又隱隱不舍。

    口涎順著他富滿青筋的手臂滑落,往下滴。

    他按了按她的舌苔,每一排每一顆牙齒,像為她做檢查的牙醫,精密又仔細地勘察一圈才?依依不舍地松手。

    分離的那刻,溫知禾止不住地嗆,被?他牢牢擁入懷中,從?上到下順著背,耳畔是他輕嘆的夸獎:“好乖,怎么這么聽?話。”

    “……誰管你。”溫知禾對此不再受用,以掌推開些許距離,濃厚的鼻音滿是不耐,“你愛干嘛干嘛去,你以為我很想?知道嗎?你走了我還?自在點兒?!”

    “少拿出?一副好丈夫的姿態哄我,我們是真夫妻嗎?你拿得出?結婚證嗎?我……”

    溫知禾倒吸口氣,低頭看他解開牛仔褲的扣子,把手深深地埋了進去。

    用的是充滿她口涎的手,是她咬過的手。

    溫知禾頭皮發麻,沒了他的攬腰,反而重?心不穩,往后跌倒。

    她以掌撐起自己,眼?睜睜看著賀徵朝將她的牛仔褲褪去。

    沒有?任何防備,她甚至看到自己連綿的細絲,被?他作弄的。

    賀徵朝按著它,抬眼?問:“這是什么?”

    溫知禾沒說話,霎時閉上了嘴。

    賀徵朝將沾濕的手送到她面前?:“告訴我,是什么。”

    “是你的口水,還?是你的銀水。”他自問自答,面色很靜,重?新以指嵌好,“這里只有?我能碰。”

    “明?白嗎?”

    “我是你什么人。”

    “告訴我,是什么人。”

    “是你的丈夫,對嗎?”

    “喊我。”

    他一聲一聲地質問,一次又一次地代她回答,不再像剛才?那般溫柔、平和?。

    他俯身彎腰,捧臉親了親她,轉而吻向她最需要親昵的那方,輕嘆:“這么紅。”

    “要不要?”

    賀徵朝揚起頭,高挺的鼻尖捱過那里。

    他深嗅著,摩挲著,那種欲蓋彌彰的感覺,讓她想?靠近,已經給予了答案。

    溫知禾輕輕攏住自己架在他肩上的腿,很含糊地應了一聲:“舔我。”

    她的咕噥像食不飽腹的幼獸,喧囂著最濃烈的訴求,聲量卻低迷。

    言簡意賅的二字,賀徵朝怎會聽?不見?,可他偏要她說得大聲,他伸手按著她的脖頸,指腹輕抵聲帶處:“再說一遍。”

    他想?被?她響亮而明?確地需求著。

    溫知禾看得見?,他的雙眼?也變得通紅,不再具備完全?的理智。

    血液回流,她深吸口氣,一字一頓:“舔我,賀徵朝。”

    她兇起來像已經學會飛翔的雛鷹,賀徵朝為之?欣慰,也愿意去承托這樣的她。

    所以他俯首埋到她最蔭蔽之?處,用最虔誠的方式去親吻,這里是如此的迷人可愛,可愛到他怎么親吻都不夠。

    溫知禾牢牢抓著他的發絲,髕骨也奮力攬著,近乎要把他頭發的紋路烙印在腿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乏力至極,只能倚靠著枕被?。

    朦朧的視野里,他拆解金屬扣,持著西裝庫里的它,拍打她。

    溫知禾的心在顫,聲音也顫:“你別……”

    “晚了。”他沉沉道,俯身按住她的后腦勺,像是要把她揉到肩骨里,帶著饜足的笑意,“我知道你是想?我的。”

    他進著:“這里。”

    ……

    他是完全?有?所準備的,不僅帶了用不完的塑料盒,還?帶來那些放在燕北別墅暗室里的道具。她第一次在教導下使用的小海豚;她第一次被?束縛的紅色繩索;她自己挑選的溫感馬鞭。

    從?來的路上,他就已經帶好它們,放在一個柜臺里,因為要馴服一個不聽?話的女孩。

    房車的過道很狹窄,被?他抱著總不可避免地左右磕碰,溫知禾甚至看到自己淅瀝的露水落到了馬桶之?外的地方。

    賀徵朝說沒關系。

    是他沒有?抱好她找準到位置。

    從?晚間七點直至深夜凌晨三點,荒唐的一夜過去,溫知禾有?過幾次暈厥,但最后時刻,她是看著自己被?賀徵朝妥善洗凈放歸在床上的。

    房車的臥室遠沒有?別墅那么寬敞,賀徵朝一展臂便可將她攬在懷里。

    盡管這里開著十足的冷氣,溫知禾也不想?被?他抱著,自己挪移到靠窗的位置,背對他,想?聽?著落雨聲而眠。

    但窗外無風無月,連下雨的痕跡都沒有?,和?一開始的天氣預報根本不是一回事。

    “過來些。”

    賀徵朝靠近她,溫熱的掌心覆在她的胳膊上。

    溫知禾聽?話地轉過身了,用酸澀的手臂支起自己,抵著他的胸膛,皺起鼻子:“你又騙我?”

    “什么?”

    “根本沒下雨……”溫知禾拽過被?子,堆疊在他們之?間,狀似做三八線:“你別抱我,我不想?被?抱著。”

    賀徵朝笑了下,略略頷首:“嗯,這會兒?確實沒雨。”

    “但你來的時候打雷了,天氣預報不準而已。”

    他一手抓起被?褥,撇到另一邊,僭越三八線也無視她的抵抗,牢牢抱在懷里:“老天想?讓你留在我這兒?。”

    “所以當你已經留下來的時候,天就晴了。”

    溫知禾沒話講,不情不愿:“我都說了不想?被?抱著,太?熱了!你松開我啊……”

    賀徵朝沒再強制擁著,抬手輕撫她的發絲,輕嘆:“空調不能再調低,等體溫回歸正常,否則會著涼。”

    溫知禾根本不想?聽?他看似關心的教誨,擋開他的手,拾起被?褥轉身躺下。

    背對著,完全?不搭腔,擺明?了是要就此捱到天明?。

    賀徵朝失笑,忽然不知說些什么。

    他的小太?太?以前?再敷衍,可從?不這樣。做得舒坦了,動情了,會愿意抱著他,嘬著他,說點陽奉陰違、虛與委蛇的話。

    她的頭發剪短了,短到像最初的模樣,的確不好掌控在手間,但他可以捧著她的后腦勺;她的脾氣見?長了,不再藏著掖著,更加外露,但他不以為意,反倒覺得生動。

    至少是往好的方向發展。

    “我走后會留下一個助理。”

    溫知禾剛閉上眼?,便聽?見?賀徵朝這番話,意識到他的目的,她轉身直戳:“你讓助理留下來,是為了代你監視我嗎?”

    賀徵朝依舊坦蕩:“不錯。”

    “你也可以認為是監工。”

    他給了她一個更容易接受的緣由。

    溫知禾心中不忿:“這里是我的片場,而且又不是沒有?監制。”

    “我不放心。”賀徵朝目不轉盯,緩聲解釋:“我不想?我們之?間再有?誤會,所以我安插一個助理在這里,以防你有?事聯系不上我。”

    他輕輕一笑,說得慢條斯理,意有?所指:“還?認為我又出?軌。”

    這番話像導火索,讓溫知禾心里又炸開花,有?些脹痛:“所以你覺得這是誰的問題?”

    其實她本沒有?資格去計較,反倒顯得她格外在意。

    理智抽絲,溫知禾氣焰下去幾分,又轉過身。

    賀徵朝看得出?溫知禾在生氣,她像個隨時膨脹的河豚,經不起逗,縱使他并沒有?逗趣她。

    他想?平和?地解決這件事,但也許并不恰當。賀徵朝在心底勻了回氣,率先低頭:“我的問題。”

    “但我們彼此都很在意這種事,對么?”

    他循循善誘著,望向溫知禾面對的那扇窗,盯著窗戶反映出?姣好面龐,語氣隱晦地沉了幾分:“我不像你聘來的演員,可以和?你做著同頻同步的工作,所以只能陪你到今天,往后要是再有?時間,我會過來探班。”

    “我對這個圈子不算熟悉,卻也見?慣了自薦枕席的人,因為賀寶嘉的事,印象更是大打折扣,你應該清楚。所以我并不認為,待在你身邊的那幾個戲子是安分的。”

    賀徵朝話音頓了頓:“他們也許會誘惑你。”

    溫知禾:“……”

    誘惑。

    誘惑?

    溫知禾忍不住又轉過身,輕緩的,慢慢的,捧起被?子捂著下半張臉去看賀徵朝。

    他是側躺著面對她的,一手撐著面龐,眉眼?很平靜,不像說笑。

    如果他是她的父親,這番話就像是在警示她,少和?異性來往,會受騙;但他是作為丈夫在說,所以這番話更像是,像是……

    打住。

    溫知禾在心底對自己說。

    少往不對勁的地方想?。

    溫知禾按住心臟,聽?出?別樣的潛臺詞,又問:“所以你經常碰見?自薦枕席的人?”

    第53章 要走了

    她狀似無意, 那雙眼?卻明?亮,充滿探究的意味。

    賀徵朝不曾想過這道?問題的標準答案, 狹長的雙眼?微闔,思忖片刻才道?:“是有。”

    “但我很少見到這種不自量力的人。”

    溫知禾:“……”

    傲慢的男人。

    溫知禾咬了咬牙,接著問:“那你會怎么處理?”

    “公司里就?走人事?部,應酬上我會明?確拒絕。”

    這番話明?顯正常得多,溫知禾欲言又止,不知說什?么,“哦”了一聲:“那你還很正派。”

    “稱不上。”賀徵朝淡道?, “這是最基本的道?德標準。”

    這倒也是。溫知禾沒話講,沉默地?看著他, 想從?他細微的表情里窺探點什?么, 但她只能看見他黑漆漆的瞳色。

    無聲的對視下, 空氣?的流動似乎都?變得格外顯明?,溫知禾頓時沒了困意, 為破除尷尬,佯裝打哈欠:“我困了。”

    賀徵朝本打算再和她聊點什?么,見窗外逐漸清亮的天色,沒再盤纏,抬手捋了捋她的頭發:“晚安。”

    關了燈,扣上擋光板, 房車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許久沒有同床共枕過, 還是在這種較為擁擠、陌生的環境下,溫知禾睡不著覺, 腦內不可避免地?思緒泛濫。

    撕破一次臉,吵過一次架過后, 溫知禾無法否認,賀徵朝對她確實比以往更好。

    他的承諾很誘人,他能道?歉已經算是低頭。

    她怎么會不動心,只是她不敢而已,承諾只在說出口的那瞬是動聽的。

    莫名其妙上了他的房車,又稀里糊涂睡一覺,爽是很爽,但未免也太?過草率。

    溫知禾有那么一點后悔,可心里占據更多的,還是紓解后的暢快。

    她不由構建一個?心安理得的幻想劇場,譬如她是富婆,躺在身邊的是位很會伺候人的大白臉。但逐漸的,她又轉換視角,想了更多,例如她給了這個?大白臉有名無實的身份,供吃供住還送禮,因為一場誤會,大白臉擅自跑遠……

    實話實說,她也會覺得這個?大白臉不識趣,跑就?跑,有什?么所謂的,反正她有的是錢,找什?么樣的男人不行。

    可事?實上,她與賀徵朝的情況復雜得多了,許多事?情她都?難以理解。

    揣度男人的想法沒有任何意義。她無法靠近任何關于“愛”的答案,因為這太?過虛無縹緲,太?過主?觀臆斷,人是沒辦法完全掌控另一人,哪怕是賀徵朝,牢牢抓住她的也僅僅因為她的電影需要依仗他發行上映。

    他是一個?擅長把砒霜、垃圾、毒藥包裝成糖漿蜜餞的男人,裝出的百分溫柔能有七分實意就?已經算是不錯的。

    臨睡前,溫知禾給小雪發過消息,大概十點那陣子會回去。

    她這一覺睡到十一點才被醒,還是被賀徵朝煎烤雞蛋的聲音吵醒的。

    劇烈運動過后,說身體是被車碾過簡直不要太?貼切。

    溫知禾抬起胳膊,倒吸口氣?;揮動雙腿,淚珠被逼了出來,在床上翻來覆去幾分鐘,她才慢慢吞吞地?坐起來,挪蹭到床榻邊緣,低頭一看,根本沒有拖鞋。

    賀徵朝看見床榻上的女孩,拆卸一雙嶄新的棉拖,放到臺階上:“午飯馬上好,去洗漱一下。”

    溫知禾沒有抬頭看他,很悶地?虛應一聲,穿好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去昨晚的洗手間。

    她剛站定盥洗臺前,便聽見賀徵朝說:“洗漱用品在鏡子后面。”

    溫知禾嘗試著從?左邊打開,沒開成,去掀右邊,果然看到嶄新的一次性洗漱用品。

    “找到了么?”外頭又傳來賀徵朝的聲音。

    溫知禾一邊拆卸一邊含糊應付:“找到了。”

    賀徵朝將做好的午飯擺盤好端上桌,看眼?腕表,聽見外方的敲門?聲,去取了送來的紙袋。

    溫知禾剛擦完臉走出來,見賀徵朝拎著紙袋,有些?怪異:“什?么東西?”

    “你助理送的衣服。”賀徵朝遞給她,淡道?:“現在去換,或者吃完飯再換。”

    聞言,溫知禾整個?人都?不好了,聲音高揚幾分:“你讓小雪把我的衣服送過來?”

    賀徵朝平靜:“她不是你的生活助理?”

    溫知禾耳廓微紅,一言難盡:“那你也不能隨便越過我使喚她,而且……”

    夜不歸宿已經足夠說明?情況,可在微信上說明?和讓人身體力行地?幫忙拿事?后換洗衣服,根本就?是兩?碼事?。

    溫知禾不喜歡被人知道?自己的私生活,即便在燕北的時候,那些?臟了的證據她也會自己提前做“銷毀”。

    賀徵朝完全沒有她這些顧慮:“而且什?么?”

    溫知禾懶得和他解釋,拿了衣服便將起居室的推拉門?關上,關得很響亮。

    賀徵朝看得出她在置氣?,唇角輕扯。

    不過會兒,溫知禾就?穿著細條紋白襯牛仔褲出來,她不忘低頭整理皮革腰帶,給白襯系上漂亮的蝴蝶結。

    她的穿衣風格向來休閑清爽,襯衣牛仔褲是她最鐘愛的款式,在賀徵朝的印象里,她就?經常這么穿,偏日系。

    賀徵朝把最后搭配好的橙汁放到桌上,宣告午飯可以享用。

    雖然剛才沒理他,直接摔門?換衣服,但現在溫知禾摸著昨晚被榨干的小腹,享用起他做的午飯完全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賀徵朝做的午餐是很經典的白人飯,面包片火腿蛋卷蔬菜,營養十分均衡,溫知禾在他這里就?沒吃過什?么重油重鹽的食物?,雖然喜歡辣口,但吃慣了他做的飯,還挺喜歡這類清淡餐食。

    相處半年,無法否認,因為同床共枕過數次、在各類激素的影響下,他們已經做到飲食習慣、作息規律是同步且契合的。

    溫知禾想,或許賀徵朝是念舊的,守序的,所以絕不允許她提前抽身離開。

    她低頭咬火腿腸,賀徵朝看她翹邊的短發,起身越到身后,挑出手腕上的皮筋,替她扎起半辮。

    他做這種事?總是分外熟稔,包括且不限于幫她吹頭發扎辮子;幫她擦腳趾頭剪指甲;幫她清潔口腔衛生。

    沒有人能比他更周到,即便她只和他做過,享受過他一個?人的after care。

    但這種事?后處理,更像是他為清理自己最摯愛的眼?鏡,反正不一定是真的愛護她這個?人。

    做過一次愛,荷爾蒙的重燃會令她的身體由衷地?喜歡他,徹底蘇醒后,被他觸碰頭皮發絲,溫知禾不由起了點食髓知味的感覺。

    如果現在賀徵朝讓她敞開腿,一邊做一邊吃,她興許是會同意的。

    以前又不是沒有過。

    “等你吃完飯后我就?會走。”賀徵朝的嗓音從?頂端落下,他扎好辮子,替她松了松兩?邊的頭發,按著她的肩俯身問:“不送送我么?”

    溫知禾被他擾得耳根癢,聳肩撇開他的手:“……我才不要。”

    賀徵朝看眼?她吃得半剩的餐盤,語氣?輕緩:“吃干抹凈也不送行?”

    溫知禾耳朵紅得滴血:“你胡說什?么……”

    “還沒吃夠?”賀徵朝垂眼?,淡道?。

    溫知禾都?快被氣?飽了,本不寬敞的胃口更是翻江倒海,她放下勺子,推給他,瞪眼?:“吃完了。”

    賀徵朝拾起餐盤,又聽她悶聲斥:“不送。”

    賀徵朝瞇起雙眼?,輕嘆著點點頭:“嗯,很好。”

    “但你應該清楚,溫知禾,下次我就?不一定有時間主?動來這兒找你。”

    他邊說著,邊把那些?殘羹剩飯倒進垃圾桶里,挑開水龍頭的扳手,沖洗她用過的飯碗。

    是一句帶有警告意味的狠話,溫知禾聽得出來,但看著他這行云流水般的收拾動作,總有種詭異的反差感。

    溫知禾停滯晃蕩的雙腿,不以為意:“你愛來不來,我還不歡迎你。”

    她不知自己哪來的底氣?和他嗆,反正她不想順遂他的心意,都?撕破臉了,還在乎什?么。

    賀徵朝唇角輕扯,拭干手上的水漬,語氣?難辨情緒:“這么有本事?。”

    溫知禾抬眼?看他,“嗯”了聲:“你也說了,我現在明?面上還是你的妻子,你總不可能為了這種小事?隨便叫停一個?項目,還是你老婆的項目。”

    她轉過身,腳尖輕輕抵了抵他的西裝褲,一下又一下,和她慢慢血液回流的心跳鼓點一致。

    賀徵朝眼?底外洇某種深意,胸腔輕顫:“是,我還得靠這電影抓牢你。”

    他抬手,握住剛才親自綁起的小馬尾,沒太?用力,但溫知禾能明?顯感覺到馬尾因壓力下墜。

    賀徵朝的話貼耳淌下:“你要不拍了,跑到天涯海角去,我還怎么找到你。”

    溫知禾對此心知肚明?,也不是頭回聽他說這種話,但這太?過突然,就?像干燥山林里突然燎起的山火,總會令人震悚。

    她越發篤定某種想法。

    溫知禾緩緩吐息,沖他微笑:“所以我要趕快拍完,早點擺脫你。”

    賀徵朝不置可否,唇邊的笑意斂了幾分:“不怕我讓人故意壓著不給發行?”

    是壓片而不是喊停。后者比前者嚴重,但前者明?顯是賀徵朝能趕出來的事?。

    溫知禾的心涼了幾分,反唇相譏:“這是你追我的手段嗎?賀先生。”

    “你可以認為是一種提醒,親愛的。”賀徵朝輕嘆,撫了撫她的頭,“這是我非到萬不得已才會做的事?。”

    “因為我舍不得你,明?白嗎?”

    溫知禾冷冷地?看著他,不再說話。

    賀徵朝看了會兒,俯身親吻她。

    濕熱的吻剜過唇畔,溫知禾心頭輕顫,以掌推開他的面龐。

    她很用力,完全是扇巴掌的力度,一下沒推開,兩?下三下。

    清脆的啪啪聲落下,賀徵朝反倒沒有松開的意思,反而很輕緩地?從?唇角的左邊吮到右邊,不忘去按住她不安分的手。

    溫知禾上身支撐不住向后傾倒,在她即將要落到墻壁上時,賀徵朝又用手箍緊她的后腰。

    熱意從?唇邊一直蔓延到下頜、脖頸,直至他即將吻到領口之下,溫知禾心臟要跳出來:“這就?是你說的會尊重我?騙子!流氓!”

    她努力掙脫出他的掌心,另一只得空的手不斷捶打他的肩膀。

    聽到她語氣?里濃厚的哭腔,賀徵朝在她胸膛輕呵一息,抬眉輕輕捏了捏她的面頰:“不想走之前再做一次?”

    溫知禾呼吸暫緩一拍,面色怔忪。

    她當然能感覺到,被鑿開過的洞口,正流出汩汩的涎水。

    可她怎么能承認。

    “我尊重你,溫知禾。”賀徵朝整理起她凌亂的衣領,眸色昏沉,“但我要走了。”

    他一次又一次的提醒。昨晚撞擊時說過;睡前說過;現在又說一遍。

    說是改正不告而別的錯誤,可溫知禾卻覺得他瘋了。

    或者說,是她瘋了,為一己私欲招惹了一個?變態,為看不清的溫柔陷阱喜歡上這種變態。

    她可以順從?他,好讓自己舒坦些?,以免他再做駭人的事?。

    可溫知禾就?是不想順從?。

    “我為什?么要送你?”溫知禾深吸口氣?,用手背抹去唇邊的水漬,“你來這里害我發燒,莫名其妙耽誤我拍攝,我還要感謝你嗎?”

    “你不會以為我們已經重歸于好了,就?因為我和你上了一次床。”

    “那只能說明?我確實很喜歡你,喜歡你的身體,你的技術也還不錯,值得被你舔一回。”

    很粗鄙的話,從?前只有賀徵朝說得出口,溫知禾恥于這么表達,因為每一次都?是被他引導著吐露。

    她冷眼?睇著他,胸腔起伏很大,情感也非常充沛,眼?角已經不自覺泛酸。

    她能感覺到賀徵朝慢慢松懈的力度,于是趁機踩到他膝邊的地?板,越過他。

    “如果你說的是氣?話。”

    后方傳來他的聲音,溫知禾下意識回頭,渾身透著警惕。

    賀徵朝被扇打過的側臉是有些?紅,卻遮不住他壓人的氣?度,反倒增添幾分陰冷。

    面對面,賀徵朝又重復:“如果你說的是氣?話,我可以不當真。”

    “不想送行也好。”賀徵朝沉沉看著她,展臂淡道?:“過來抱一下。”

    放到之前,溫知禾或許會去抱抱他。

    可她想要被抱的時候,他做什?么了?

    溫知禾靜默著站在原地?,腿窩還在鈍痛地?發澀。

    視線越過賀徵朝的肩邊,她看到一條被高高掛起的紫色蕾絲內褲,是她昨天穿著被他揉過的那條,居然就?那么明?晃晃的出現在那里。

    溫知禾耳畔嗡嗡發鳴,額頂涌上暈厥的沖動:“把那個?取下來還給我。”

    “什?么?”

    溫知禾指向高處,正色厲聲:“你掛在上面的內褲,給我取下來。”

    昨晚的事?像斷了片,但不至于什?么都?不記得,她很清楚,是賀徵朝脫掉她的內褲,放到盥洗臺里幫她洗干凈的。

    她才不會感謝他,分明?這里有烘干機,他還非要掛起來。

    “還是濕的。”賀徵朝靜默片刻說道?:“你要怎么帶回去?”

    還問這種話!

    溫知禾心里更加負氣?:“用你管?我就?算扔進垃圾桶里,也好過被你掛起來!”

    賀徵朝忽地?哼笑一聲:“嗯,有長進了,三千元一條的都?舍得扔掉了。”

    溫知禾頗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她攥了攥手心,也不管那三千元的內褲了,轉身就?去擰門?。

    只在這里睡過一晚,溫知禾哪里知道?房車的構造,這門?把也是罕見得很,不是尋常款式,不論她怎么去掰、去推,它都?紋絲不動。

    落在門?窗上的身影被更龐大的輪廓覆蓋,賀徵朝從?身后抱住她,不斷地?收束,近乎要將她融入身體里。

    “松開我,賀徵朝!”

    溫知禾奮力掙扎著,手臂伸展不開,反而越來越箍緊,她有些?無力,聲音軟了下來:“快給我開門?,你放我走行不行……”

    賀徵朝深深吸了口氣?,埋在她肩窩又嘆:“連抱一下都?不肯。”

    從?重逢到現在,溫知禾基本沒給過他好臉色,總是豎起身上的倒刺,拒絕他,將他往外推。

    他本以為過了這晚,他們的關系會和好如初,但溫知禾告訴他,并不會。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分明?該解釋的事?情都?解釋了,該做的承諾也做了。

    懷里的女孩漸漸失去力氣?沒了抵抗,過了許久,賀徵朝才慢慢松開她。

    拇指按上指紋鎖,咔噠一聲,房車的門?開了。

    下一秒,溫知禾像攏不住的霧氣?一樣,轉瞬脫離了他的擁抱。

    她站在臺階下面,與他隔開一人的距離,沒有急著離開,回頭眺向他。

    那張臉寫滿了警惕、不快,以及一些?如釋重負,就?好像從?始至終,他都?在做一些?強迫她的事?,令她心情不佳。

    賀徵朝無法否認,某些?方面他確實帶了些?強制的手段,許多事?情只要他想做,他便直接去做,不會太?顧及外人的看法。

    溫知禾的所作所為,已經完全觸犯他的底線,她不乖不聽話,可他即便生氣?,也拿她沒有任何辦法。

    自從?她走后,他的心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塊,空虛又干涸,所以他找到她,想將她極力塞回那里。

    賀徵朝深深地?看著她,嗓音又和緩了下來:“還在生我氣??”

    他總是如此,擺出溫和斯文好好先生的模樣佯裝誘哄,溫知禾才不吃這套,勻了回氣?,平靜反駁:“事?實上,我并沒有。”

    “我是煩你,你知道?嗎?我只是厭煩像以前那樣討好你。”

    “你覺得我在生你的氣?,會不會是因為我以前裝得太?好,太?過低聲下氣?,太?過迎合你?”溫知禾看著他,并非是問話,以自問自答的口吻不迭道?,“你覺得我是什?么樣的人,在床上被你掌摑被你束縛也能無條件服從?你的女人;依仗你由你撐腰才能拉到資源拍出電影的野路子;靠著你給的碎金碎銀過活的窮人?”

    “我不否認事?實是這樣,我也不否認你對我的好,即便有目的。”

    “我同樣也帶著目的,所以我會在床上縞潮的時候說好喜歡你,在你給我花錢的時候說愛你。”

    “你為什?么會認為那就?是真實的我。”溫知禾站在風里,發尾輕揚,拂過她直視的雙眼?,“分明?你對我說的每一句好話,都?摻雜欺騙,不是嗎?”

    “我不會送你的,這里沒有觀眾。”

    溫知禾挪步,很輕地?說了句:“再見。”

    她走得干脆,甚至沒換鞋,疾步往下坡走。

    賀徵朝本可以攔住她,只要他想。

    但他并沒有作為。

    天氣?晴朗,陽光刺眼?,賀徵朝站在門?口許久,竟感覺不到一絲燥熱-

    回程的路途,房車由專人開返,賀徵朝沒有下車,就?坐在沙發上,靜默地?看著窗外的風景。

    蔥郁雜亂的山林輪換為整齊排列有序的樹木,再到高大挺拔的建筑,距離溫知禾所在地?越發遙遠。

    這沒什?么可惜的,她人就?在那里,也跑不到哪里去。

    住在鄉下沒那么舒坦,數不盡的蟲蚊會亂竄進室內;煩擾的蟬聲會不分晝夜地?喧囂;物?資匱乏難以補給;耽誤工作也稱不上散心。

    而他在這里住了整整四天四夜,為了見到她,與她解釋,甚至是求婚。不論從?自身角度出發,還是換位為她考慮,賀徵朝都?認為自己已經做得足夠好。

    但她真實地?向他剖白,她不喜歡他,甚至是厭煩他。

    真實的她穿著廉價至極的襯衫牛仔褲,被烈日曬得皮膚泛紅冒痘,被蚊子咬得腿上是包,是粗野的,平庸的,可被替代的女孩,無法否認有一絲吸引人的生命力,難以再現的假意笑容也奢侈可愛,熟睡時的不自覺擁抱是溫馨柔軟的。

    這并不難找,再找一個?更聽話的妻子也無可厚非。

    沉沒成本沒有想象中那么深厚,他們之間也沒有太?深刻的感情。

    賀徵朝頷首抹了把臉,輕哂。

    他不知自己在車上坐了多久,窗外的陽光依舊明?媚。

    溫知禾脫下以后由他洗凈的貼身衣物?已經干透了,扔進垃圾桶或許是它最好的歸宿。

    賀徵朝卻面無表情鬼使神差地?取下它,疊得方正,放進口袋里。

    他想,自己也許是顧慮到貼身衣物?放在外面并不妥當,所以才這么做。

    至于再來找這個?小沒良心的……他大抵是不會有第二次。

    第54章 男演員

    房車太過龐大, 途經村莊大道?,少不了被人注意。

    溫知禾回房稍作?休整, 準備開工時,小雪就湊過來低聲問?了句:“姐夫走啦?”

    溫知禾沒搭腔,將一疊資料遞給她:“去把這些交給謝導。”

    小雪哦哦兩聲,很有眼力見地拿好資料,二話不說轉身離開。

    溫知禾本打算沖杯咖啡就下樓,但她拿著水杯去熱水器那里,忘了把咖啡粉帶上, 轉頭拾起?倒進杯子里,卻又一不小心開成冷水, 再換一包新?的沖泡, 手機忘記放哪里了。

    折騰了大概有十來分?鐘, 溫知禾才姍姍來遲片場。

    她并不冒失,至少平時不會這樣。

    坐在馬扎椅上, 溫知禾支著手肘捧臉,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輕嘆一息。

    接下來兩星期,片場照舊忙得不可?開交,偶爾會有小狀況令人煩心,但大部分?時候是?順利的。

    賀徵朝走前說會委派一名助理留下, 他還真派來了,是?一位姓趙的助理。溫知禾以?為分?離前她說話說得那么難聽, 賀徵朝會干脆放任她不管,不過留下助理盯梢, 似乎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溫知禾不以?為意,每天?該干嘛干嘛, 也不為難人家打工人。

    取景于山村的戲已經竣工,住在這里久了,生活方面很多地方是?不方便的,所以?能去城鎮,溫知禾也松了口氣。

    陳笛在做完第36次思想準備之后,終于辭掉父母給介紹的工作?,轉而跳槽去喜歡的公司,辭職以?后不是?立馬入職,空余出?的三?天?假期,她專門買了機票車票,噔噔跑來探班。

    動身抵達城鎮的那天?,溫知禾特意收拾出?一個小型火鍋,給陳笛接風洗塵。

    陳笛也拿出?一筆不少的錢,跟是?她大粉的架勢似的,請了全攝制組的人喝奶茶,還是?那種走中高端路線的奶茶品牌。

    “給,你最愛喝的楊枝甘露和橙子汁,別人一杯你兩杯,夠意思吧。”陳笛將袋子拎到桌上,特豪邁。

    溫知禾沒急著拆,把壓好的米飯遞給她:“發財了啊你,這么舍得。”

    陳笛挑眉:“不花這點兒小錢,怎么好意思蹭你電影上映以?后的分?紅。”

    溫知禾輕嗤:“你想得美,頂多給你買倆包。”

    “倆包也值了。”陳笛笑吟吟,邊下牛肉邊感慨:“沒想到再見面又是?吃火鍋。”

    平時工作?各忙各的,溫知禾又鮮少聯系外界,這頓飯要聊的話題可?多了去了,但不管聊得再怎么熱火朝天?,說來說去也不過是?那三?瓜倆棗。

    陳笛對杜野的瓜仍然津津樂道?,溫知禾也是?才知道?,這男的不僅渣前女友,還曾被幾個富婆輪流包過,一個個當事人出?來爆料捶瓜不要太精彩。

    說到杜野就免不了談及鐘嘉意,說到鐘嘉意,就該扯到賀家。

    陳笛捧著飯碗,實則手里拿的是?瓜,倆眼冒光就逮著她八卦鐘嘉意的事。

    出?軌的假新?聞不攻而破,賀徵朝探班的事陳笛又知曉,所以?陳笛本能以?為他們?和好了能提賀徵朝這人了也是?在所難免的事,何況人都有八卦欲。

    溫知禾很理解,但她對賀家并不了解。

    當初的誤會,就像一個已經結痂的瘡口,縱使不再流血,當她觸及的時候,仍然會感到澀痛的癢意。

    溫知禾沒辦法完全放下,迄今為止,她還會因為自己偷偷落淚、對賀徵朝說出?那番話而腳趾抓地。

    但她在為人處世?方面已經成熟得多,對于回答不了的事,可?以?做到避重就輕地翻篇,談及更有信心的話題,譬如片場的二三?兩事,電影的走向脈絡。

    陳笛是?很好的聽眾,不會緊著一個問?題沒頭沒腦地打破砂鍋問?下去,說到電影里有吻戲,她瞪大了眼睛:“我靠!你還要教人接吻啊?”

    “不過也是?,有些男導演還親自上陣教人拍激情?戲……”

    溫知禾無奈:“其實我在考慮要不要摘掉這段劇情?,謝副導說可?以?先拍著,到時候要是?用不上,剪掉就完事了。”

    陳笛點頭:“挺好的,反正對象是?傅嶂,也不虧。”

    “你認識傅嶂?”溫知禾意外。

    “當然啊,你不記得我之前還和你提過他嗎?”

    溫知禾坦言:“不記得了。”

    陳笛羞答答地憶往昔:“我以?前只在屏幕上看見他,后來他很少活躍,我還以?為退圈了,還和你感慨娛樂圈又少了一個帥哥,沒想到他現在都參演你的電影了,剛剛見到本人我都要暈過去了,但我還沒和他說上一句話呢……”

    溫知禾很少見陳笛惦念哪個男人,主動道?:“要不要我安排你倆坐下聊聊天??他馬上要殺青了。”

    “算了算了,我有點兒社恐,而且我真怕他一開口就是老文盲。”陳笛抱臂輕嘆,“我比較智性戀,對文盲寬容不了一點兒,就別碎我濾鏡了。”

    話鋒一轉,陳笛又雙手合十,向她懇求:“不過能麻煩你幫我要個微信嗎?”

    溫知禾失笑:“你干嘛不自己去,就要個微信而已。”

    陳笛:“難道你列表沒他微信?”

    “有是?有。”

    溫知禾拿起?手機,點開通訊錄里的傅嶂,打算把他推過去,但她一點轉發就顯示無法推薦該聯系人,退出去看他的微信號,干脆拿給陳笛,“你自己加吧,我推不了。”

    陳笛拿濕紙巾擦了擦手,趕忙把手機掏出?來一一比對著輸入,當搜索欄里顯示不存在,她傻眼了,又輸入兩遍,放棄:“得,他壓根不讓加啊。”

    溫知禾再次攛掇:“那你去找他本人。”

    陳笛忸怩得不行,想加又不好意思找對方,嘴上說著一會兒要監督她拍戲,去各部門閑逛長長見識,到最后還是?躺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在劇組的這兩天?,陳笛全程毫無陪伴感,除了那兩晚同床共枕的夜聊。

    得虧陳笛,讓溫知禾本不富裕的睡眠時間?縮短得比平時還少,好在她已經習慣這種緊繃著的快節奏工作?日常。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在陳笛即將拍拍屁股走人之前,溫知禾特意把傅嶂叫到一旁,問?他能不能一起?去附近菜館吃個晚飯。

    這還是?溫知禾頭回濫用特權,說起?來都有些不太好意思,誰料傅嶂直接答應了,還問?她是?不是?要聊改后的某場戲。

    溫知禾停頓兩秒,壓低聲音說:“這次是?私事,我那個好朋友挺喜歡你的。”

    傅嶂了然:“明白。”

    談了沒幾分?鐘,溫知禾便將他放行。

    只不過她沒注意到的是?,這一幕包括聚餐的動向,都被趙助理一五一十地記錄匯報。

    趙助理雖然跟在賀徵朝身邊不久,但對每一份工作?都特別有信念感,老?板讓她當愛情?保安,她就好好當;老?板讓她盯梢,她每天?倆眼一睜一閉就是?起?來站崗,這工作?可?比普通文?秘要做的事有意思得多。

    這是?件極其富有趣味的閑散工作?,在寫材料方面,趙助理也從不馬虎,該有的格式都寫得明明白白。

    敲下最后一個字,確認無誤,她便傳到郵箱里,正打算關掉電腦,剛發的報告就立馬顯示“已讀”。

    她發的每一份報告,基本是?卡著晚上六點發的,而老?板的查閱時間?記錄,也時常卡在一個小時之內,這讓她對這份工作?越發有動力-

    晚間?和合作?方約談的地方是?在悅晉府,近日出?了新?菜式,深得合作?方老?總的喜愛。

    賀徵朝不是?第一次來這里,和溫知禾在燕北的再會,也是?在這兒吃的飯。他專讓司機開出?最華而不實的星空頂庫里南接送;選址燕北赫赫有名的高級餐廳吃飯;送她一張高額信用卡,然后面對面晤談婚事,最后成功以?一紙合同,一筆持續性的不算小的開銷,一套房將她收買。

    由此證實,她是?個庸俗的女孩,即便當初開間?套房,送套衣服沒能令她順從,也不過是?錢花得少了。

    所以?迄今為止,賀徵朝都始終不明白,他分?明已經明確表露自己是?愿意和她真領證真結婚,她為何還會不滿。

    再找位相似的、更順從的漂亮女孩做替代品不算難事,但這違背他一直以?來的原則,這并非是?因為那位沒良心的、不服管教的小太太,純粹是?他不愿去做。

    半個多月過去,整20天?沒有聯系。

    他忙于工作?,每天?有開不完的會議,看不完的合同,許許多多或輕或重的應酬,有著十足的理由不見她不念她不給她發送任何消息、一通電話,但每當六點十分?,他都會點開手機里的郵箱APP,查閱她的日常工作?。

    她同樣是?忙碌的。

    從這密密麻麻的工作?安排里窺見一斑。

    可?她同樣應有空閑的時候。

    卻對他不聞不問?。

    賀徵朝幾乎快要忘記,上次她主動發來消息、打來電話究竟是?什么時候,思忖片刻,他大約憶起?,好像是?他陪同賀寶嘉的那段日子……她畢業那天?。

    她問?他,是?不是?根本不在乎她。

    很難想象,當初能問?出?這種問?題的女孩,現在是?如此的漠然冷淡。

    屏幕滑動到末端,賀徵朝看到一行精準的年月日地點,以?及一張分?外清晰的照片。

    隔著不算清明的玻璃窗里,溫知禾坐在那名男演員對面,拿著夾子拾起?一張肉,與?男演員合作?著剪碎成塊。

    只是?在吃烤肉。

    但只有他們?彼此。

    第55章 修羅場

    陳笛不在的時候, 溫知禾就邊與傅嶂聊戲,邊把烤好的肉夾到她?的餐盤上。

    沒過多久, 去洗手?間補妝的陳笛這才姍姍趕來坐到身邊,化?了濃妝,穿著小皮裙,光彩照人?得連她?都覺得晃眼?;聊起?劇作,談及理想,話密實得連她?都有些插不進嘴。

    這哪是社恐,哪是怕碎濾鏡, 溫知禾心中無奈,低頭吃著烤肉, 全程充當空氣。

    聚餐結束, 看著倆人?順利加上微信, 聊得還算不錯,溫知禾松口氣, 頗有種紅娘任務終于?完成的感?覺。

    陳笛即將打道回府,臨了溫知禾便與她?同坐一輛車,將她?送到機場。

    “車程來回要倆小時,不耽誤時間?”陳笛問。

    溫知禾聳肩:“無所謂啊,今晚沒什?么安排。”

    “怎么樣,他?不文盲吧?好歹科班出?身, 是正經高考考上大學出?來的。”

    陳笛若有所思:“是挺好的。”

    “那你……”

    話還沒說完,陳笛笑瞇瞇:“但我覺得他?好像比較喜歡你。”

    溫知禾蹙眉:“啊?”

    “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別胡說八道啊。”

    “他?看你的眼?神。”陳笛輕飄飄道,反手?勾了下她?的下巴, “親愛的,我談過這種類型, 我很懂。”

    溫知禾撇開她?的手?,扭頭看向窗:“別搞。”

    “I know,你是已婚婦女。”陳笛輕嘆,“可我也?不是隨便胡謅啊。”

    溫知禾依舊不解:“你不喜歡他??”

    “喜歡啊,僅限于?對他?曾經演過的那個角色的喜歡,我是角色粉,可不是他?的粉絲。”陳笛低頭玩手?機,淡道,“他?是不文盲,和他?聊得也?很開心,但他?還要拍戲當演員,我是不會和藝人?談戀愛的,你懂的,一些嫂子塌房的PTSD。”

    溫知禾扯唇:“你現在倒挺清醒,所以干嘛要說那種讓人?誤會的話。”

    “不是誤會啊,我認真的。”陳笛直視著她?,摸了摸她?的臉,“你這么好看又這么有才華,就算沒有一見鐘情也?總會日?久生情,傅嶂他?說的理想型可和你完全對應,不信你聽。”

    說著陳笛就把耳機塞到她?耳廓里,按下錄音鍵,剛播放不到第三秒,溫知禾立即摘下還回去,拍她?腦門,劈頭蓋臉地嘆罵:“哎呀你夠了啊,怎么還能隨便錄對話,信不信人?家告你啊?”

    陳笛吃痛地皺起?鼻子抱頭:“嘶……我就錄了這么一小段!沒有全錄,而且馬上刪。”

    在溫知禾死亡凝視下,陳笛拾起?手?機,手?指懸浮在刪除鍵上:“你看,我要刪了,你真的不聽嗎?”

    溫知禾面無表情地捏著她?的大拇指,按下去:“我是聾子嗎?就坐旁邊你倆說話我還能聽不見?”

    錄音刪得一干二凈,陳笛雖惋惜,也?確實覺得不太妥當,她?長嘆口氣,語重心長道:“反正我覺得,你可以適當地接觸一下新男人?。”

    溫知禾抬了抬手?:“雖然我把婚戒摘了,但你應該清楚。不是,你最近是不是這類背德小說看多了啊?”

    陳笛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冷靜地望著她?的雙眼?:“你真的要對他?忠誠嗎?”

    話音甫落,溫知禾被問得不明所以,下意識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轎車匯入漆黑的隧道里,視網膜倒映的畫面如同鏡頭相似性轉場,將溫知禾拽到昨晚在昏暗環境下與陳笛訴說的時候。

    深夜難免情緒泛濫外露,陳笛是溫知禾唯一信任的樹洞,當她?心里兜不住事,便什?么話都往外吐個干凈。

    溫知禾自然是有所保留,但也?僅限于?沒什?么大不了的、不值一提的秘密,她?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最想告知也?最不該說的最大秘密給?說了出?去——她?喜歡賀徵朝,可他?們并不是真夫妻。

    溫知禾記憶猶新,說出?口那瞬的如負釋重,那種違約的后知后覺恍惚感?,以及陳笛打鳴般的尖叫聲,突然亮起?的燈。

    若不是看濡濕的枕巾,她?竟不知道自己又哭了出?來。

    分明在與賀徵朝對峙的第二三四天,在他?說出?真結婚的時候,在他?離開的那兩周里,她?并不為之動容,反而憤怒、不快、心煩意亂……但或許那句話說的沒錯,愛的反義詞并不是恨,而是波瀾不驚,她?并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至少對賀徵朝不是。

    她還是有那么一點點喜歡他的。

    一點點也許只有收攏的兩指間那么大,又或許是無限大,像黑洞,她?沒辦法估量,也?恥于?計量太龐大的喜歡。

    睡眠時間縮短的一大好事是不再做夢,所以她?鮮少夢見賀徵朝,她?不會想念他?的,她?沒那么下賤,她稍微有那么點后悔和陳笛坦白,縱使說出?口之后心里舒坦得多。

    這不怪陳笛,怪她?自己,是她?想說,想把陳笛拉入同盟陣營里,推心置腹地探討自己以后該怎么辦。

    陳笛是唯一見證者,但并非徹首徹尾,她?與賀徵朝的事錯綜復雜,根本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明白的事,于?是陳笛真誠又偏心地袒護她?安慰她?,然后狂轟賀徵朝。

    陳笛嘗試為她?出?謀劃策,卻也?知分寸,沒有多說什?么。

    而現在,是她?頭回為她?提出?一件不那么道德,又具備可行性的辦法——

    不要忠誠,去找一個新的男人?分散注意力。

    哪怕只是曖昧一段時間做泡友。

    一個小時半的路程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陳笛下車了。

    臨走前,溫知禾抱了抱她?,并沒有回答那個問題。

    但在往返的路途,她?確實陷入一段沉思中。

    她?的腦海里并沒有一個具象化?的出?軌對象,也?沒有背叛道德的怯懼,而是一種腐爛的、被侵蝕的空虛。

    如果只能依靠這種行徑去轉移注意力,那和關竟沒有兩樣,即便賀徵朝不像溫荷那樣愛過她?。

    她?必須讓自己忙起?來,少想些有的沒的,出?軌約泡可不是什?么好法子,她?沒想過立貞潔牌坊為賀徵朝守貞,但前提是關系結束,忙工作能得到正向反饋,也?不至于?落話柄……總之,賀徵朝是不會來找她?的,她?已經明確地把他?推了出?去。

    網約車停在距離酒店大約還有一百米的街道口,晚間十點,已經是深夜。

    選址的小縣城酒店還保留著十足的歷史感?,一部分工作人?員住在這,另一部分則是去更遠些的大酒店,溫知禾圖省事就住在這老?破小,這附近都是些小飯館網吧,剛下車,溫知禾便看見幾?個街溜子整齊蹲坐在臺階上抽煙。

    她?拎好單肩包,低頭以漁夫帽遮擋視線,不看那排人?,貼著一行停擺得亂七八糟的車走進去。

    本來司機是可以送到門口的,但這里太過擁擠,開進去恐怕并不好開出?來,也?就百米的路,溫知禾索性自己徒步走。

    她?剛沒走幾?步路,就感?覺到有人?在跟著自己,越走越快直到要拔腿跑,后方忽地傳來:“溫導。”

    是很熟悉的聲音,溫知禾扭過頭,映入眼?簾的是傅嶂的面容。

    昏黃燈光下,他?對她?溫和一笑:“嚇到你了?”

    高懸的心落下,溫知禾搖頭,聞到他?身上有股煙味:“出?來抽煙?”

    傅嶂搓了搓手?指,沒有反駁:“是,也?在等你。”

    “畢竟大晚上的,這里魚龍混雜。”

    溫知禾看了他?幾?秒鐘,沒有拂面,輕聲說了聲“謝謝”。

    “沒事,一塊兒回吧。”

    干巴巴的對話結束,溫知禾同他?并肩回酒店,全程都很安靜,沒有像往常一樣聊戲。

    她?很感?謝傅嶂,如此體貼細心,但聽完陳笛那番謬論,她?忽然不知該怎么面對他?。

    是一種沒由來的尷尬,令她?很想疏遠對方,但明天還要指導他?拍吻戲,真是……

    溫知禾暫閉雙眼?,祈禱明天不要出?岔子。

    同乘電梯,對面有片落地鏡,溫知禾出?神地看著自己,目光不曾偏移。

    “溫導。”傅嶂再次出?聲喚她?。

    溫知禾心里一悚,“啊”了一聲。

    四目相視,傅嶂唇角輕扯,很是無奈:“我好像三番兩次都嚇到你了,抱歉。”

    “不用,是我最近睡眠質量很差,容易走神。”溫知禾抓了抓頭發,“有什?么事嗎?”

    “嗯,我聽你朋友說過。”傅嶂點點頭,“我那里剛好有安神香囊,是我外婆做的,很管用,如果你愿意要的話,我想送你一包。”

    似乎生怕她?拒絕,又補充一句:“就當是我殺青之前送您的禮物吧。”

    他?說得一板一眼?,目光直直投向她?,溫知禾確實不好推辭,在電梯抵達樓層時,匆匆落下一句感?謝的話便回房。

    插上房卡,將外套、帽子掛到衣架上,溫知禾突然覺得,讓人?送上門來好像更奇怪。

    都怪陳笛。

    溫知禾捶胸頓足,拾起?手?機要給?她?敲去控訴的小作文,卻見屏幕顯示86條未接來電——聯系人?是賀徵朝。

    溫知禾怔忪,滑屏去看,確認是賀徵朝打來的,都有些不敢置信。

    86條……這已經不是手?滑可以解釋的了,他?怎么會打這么多次?

    登上微信,將他?從屏蔽狀態拉出?來,溫知禾也?沒有收到任何消息,或許是因?為屏蔽收不到。

    不知為何,溫知禾心底沒由來地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清脆的鈴聲。

    第一聲剛結束,第二聲便接踵而來,黏膩又敦促。

    溫知禾胸腔下的心臟同步突突墜了兩下,濃熱的血液從腳底逆流上來,令她?精神了不少。

    她?放下手?機走過去,手?攀在門把上,剛擰下來,就遲疑地想松手?。

    但不容她?反悔,這門便已經向內推移了。

    站在眼?前的男人?高大偉岸,不是回房拿香囊的傅嶂,而是……

    溫知禾下意識要關上門,但她?的手?勁根本比不過對方,這扇門很快就被推到墻上。

    走廊夜燈昏暗,室內也?只亮了頂燈,男人?向她?步步逼近,黑西裝黑襯衣,開闊的領口是紋路漂亮的絲巾,偏側背發打理得一絲不茍,恍惚間,溫知禾好像回到那晚的拍賣場。

    區別在于?,那時他?是溫文爾雅的救世主,現在卻猶如羅剎。

    “賀……”

    溫知禾震悚得說不出?話,剛吐露一字,賀徵朝便將她?緊緊地摟抱在懷里。

    切身貼近的觸感?如此清晰、真實,那種要將她?揉進骨肉里的合圍絞纏也?徹底宣告,本該在燕北的男人?確實出?現在眼?前。

    他?西服上的紐扣很硌人?,緊緊攀攬在腰間的手?也?很熱,溫知禾快透不過氣了,耳畔同樣是不平穩的呼吸。

    手?從夾縫中擠到胸前,想推捶開他?但根本無濟于?事,溫知禾氣若游絲:“賀徵朝,你干嘛……”

    她?想再說些什?么,偏過頭蹭到硬朗的面龐,那濕熱的吻再次不容分說地覆下。

    賀徵朝先是親吻她?的鬢邊面頰,然后是吮咬雙唇,直至她?透不過氣,才向下偏移。

    脖頸是密密麻麻的吻,濕熱的,強硬的,還帶有一絲粘連的癡迷,是屬于?他?的情愫,但溫知禾的身體卻同樣震顫貼合。

    “來找你。”他?的嗓音低啞至極,像冷冽秋風拂過的砂礫,還透著濃厚的疲憊,“我來找你。”

    他?們面貼著面,胸膛捱胸膛,一呼一吸一間,那種不易察覺的細微聲量都能落入耳廓。

    溫知禾清晰聽到,他?平靜之下的低沉陰冷:“如果我不來,你是不是就要和別人?在一起?了?”

    溫知禾還未消化?他?的問題,他?便推抱著她?,不斷往臥室里走去,偏斜到鞋柜前,托著她?的臀一把抱上去。

    雙膝被分開,牢牢緊緊地嵌入他?的西裝褲。

    距離被拉遠,卻更貼近、更曖昧,溫知禾看到他?散亂在額前的幾?縷碎發,那深邃眉骨下,布滿紅血絲的雙眼?。

    他?直勾勾地盯著她?,兩只手?箍在身旁,越發像陰冷地府里出?來的羅剎。

    溫知禾呼吸不穩,理清思緒,眉頭慢慢皺起?:“……你胡說八道什?么啊?”

    “我和誰在一起?了?你以為我會像你一樣,做些讓人?誤會的事情。”

    “把我放下來……!”溫知禾抬腿去踹他?,但只能蹭到西裝褲。

    賀徵朝按住她?不安分的腿,牢牢箍著,面色很淡,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溫知禾呼吸起?伏很大,身體抖得像篩子。

    第二次了,這是第二次再會。

    他?依舊不請自來,還強硬地占她?便宜。

    “我相信你不會這么快就接受新人?,親愛的。”賀徵朝俯首垂眼?,湊近她?,快要碰到鼻尖,“你對配偶標準的閾值被我拔很高,他?能有我好?”

    他?的話音依舊慢條斯理,不緊不慢,透著一股冷靜的鄙夷不屑。

    說的分明是中國話,還是醇正的京腔,溫知禾卻不是聽得很明白。

    這個男人?是個瘋子,變態,喜歡毫無征兆地出?現在面前,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她?應該早些看明白的。

    溫知禾不想解釋,也?不知道從何辯駁他?,悶聲質問:“你到底在說什?么?”

    “我看得很清楚,你們今天下午一起?吃飯,只有你們。”賀徵朝冷不丁地反問:“還做了什?么?告訴我。”

    這句簡單的提問,總算提供了有用的信息,溫知禾確認并肯定,他?說的“他?”指的是傅嶂。

    就因?為一個莫須有的事,一個普通的男演員,他?就又從燕北,不遠萬里地飛過來?

    溫知禾胸腔下是加劇的鈍痛,抓準可以駁斥他?的理由,斜側方的門又傳來鈴聲。

    只有一聲綿長完整的鈴聲,聽得出?門外的人?是從容平和的。

    剛才賀徵朝進來時,門好像并沒有關緊。

    意識到按門鈴的人?會是誰,溫知禾心頭一緊,被想要說出?的話攥緊喉嚨。

    賀徵朝沒有再與她?僵持對峙,選擇去開門。

    溫知禾從鞋柜上下來:“你別……”

    剛抓住他?的衣擺,門卻開了。

    視線越過男人?的肩,溫知禾清楚地看到,站在門外的人?就是傅嶂。

    他?剛要打招呼,臉上溫和的神態卻轉換為欲言又止。

    不待他?開口,賀徵朝平緩的聲音響起?:“找我老?婆?”

    話音剛落,一時之間,空氣凝固了起?來。

    第56章 否認他

    來溫知禾房間門口時, 傅嶂便已經注意到門是開著的?,出于禮貌, 他沒有貿然進去,所以按了門鈴。

    這是他頭回因私事夜訪異性的?住處,本?來面對溫知禾就?有些緊張,見到開門的?人不是她,而是她老公,他頓時僵在原地。

    眼前?的?男人氣度不凡,穿著講究, 比他高了半頭,是微微頷首俯視的?姿態, 唇上有著不正常的?緋紅、水痕, 如此不加以掩飾, 那?雙漆黑的?眼眸也呈高高在上的?審視。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位先生應該姓“賀”。傅嶂攥了攥手中的?香囊, 以免對方誤會,忙出示解釋道:“這是我給溫導送的?安神香囊,快殺青了,全劇組的?人都分了,就?差給溫導這一份。”

    賀徵朝身形挺拔寬闊,并非完全遮擋住身后的?人, 傅嶂沒好意思越過他同?溫知禾談話,也是硬著頭皮扯謊的?, 但本?身,他與劇組其他人關系還不錯, 確實送出了不少香囊。

    傅嶂此前?沒見過這位賀先生,不清楚他為人如何, 只在山腳偶爾遙遙地望見他停在山腰、山頂的?房車。一輛最低端的?房車都需要大幾十萬,遑論他那?輛,怎么也得大幾百萬,聽說?他是不愿住村里才讓人開來房車。

    他本?以為賀先生不會收下香囊,卻見對方伸手遞接。

    “客氣了。”

    賀徵朝微微一笑?,笑?意不達眼底:“我代?我老婆收下,麻煩你特意送一趟。”

    “不會不會。”傅嶂搖頭,松口氣。

    賀徵朝聲音清淡:“還有別的?事?”

    “沒……”傅嶂連忙后退,“打擾你們休息了,我先走了。”

    門被賀徵朝關上,隔絕外界,此刻屋檐下只有他們彼此。

    賀徵朝轉過身睇她,手里還攥著那?只香囊。

    面面相?覷之?下,溫知禾剛才張牙舞爪的?氣焰消散了許多?,畢竟這種?場面也太尷尬了。

    做足思想準備,她伸手去拿:“……給我吧。”

    但下瞬,賀徵朝直接扔到洗手間里的?垃圾桶里。

    溫知禾微頓,攥了攥手心,拽住他的?衣袖,不快:“你這人怎么這樣啊?這是別人送的?禮物!”

    “我還沒那?么大方。”賀徵朝回眸冷冷道,“愿意把別的?男人送你的?東西親自交到你手里。”

    “把我當?什么了,中轉站?”

    溫知禾愣怔,氣焰飄忽不定:“你胡說?八道什么……”

    “那?你可以不收啊,怎么可以糟蹋,那?是他外婆手工縫的?……”前?半段話她說?得理直氣壯,后半段話逐漸含糊不清只剩悶悶的?嘟囔。

    溫知禾想越過他,去廁所里把那?只香囊拾起來。

    但賀徵朝就?像一堵結結實實的?肉墻,生生佇在門口,根本?不讓她進去。

    賀徵朝攔住她的?腰,狹長的?雙眼微闔:“你還見過他家里人?”

    溫知禾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氣得都要跳腳:“我都說?了!我和他沒有關系!”

    “晚上我是和他一起吃飯了,但不止有我啊,我的?朋友也在,你怎么可以不管一五一十就?誤會我?你這個人真有病!”

    賀徵朝輕哂,雙眼緊緊凝著她,承認道:“嗯,我是有病。”

    “我是有病,所以推掉和合作方的?應酬,來找你;我是有病,所以生怕晚來一分鐘、一秒鐘,你就?和別人在一起;我是有病,所以沒能早些和你說?清楚那?些誤會。第一次犯錯是在泠州,我向你提出無?理的?要求;第二次犯錯是在燕北,我將你逼到失去住所;第三?次我告訴你沒必要領證因為我們不是真結婚;第四次、第五次,我犯了太多?次的?錯,每一步我自認為是正確的?、無?所謂的?、理所應當?的?事,都讓我離你越來越遠。”

    “從燕北到港城,從嘉郡再到這座小縣城,我們之?間的?距離是近了,但你不曾找過我,一條短信、一通電話,都沒有。你的?夢想、你的?電影即將成為觀眾能看見的?作品,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你越來越好,但這些和我沒有關系,我只是投資你,履行當?初的?承諾。”

    “我們不是真正的?夫妻,一旦你的?電影拍完,正式發?行、上映,這也意味著我沒有任何辦法再束縛你。”

    “但我不會放過你,溫知禾。”賀徵朝的?語氣不再平靜,染上了些難以捉摸的?情緒,“不論你跑到哪里,和誰在一起,做了什么,我都會找到你。”

    他以萬分篤定、絕對的口吻警告,溫知禾覺得他好沒道理,不可理喻,卻又不知怎么回應。

    罵他打他也無?用。

    白天六點半拍戲拍到下午三?點,吃了踐行飯送走陳笛,溫知禾到現在都沒闔眼,她渾身累極了也理應困倦,此時此刻卻分外清醒:“……你要對我做什么?”

    過度疲憊容易搓掉一個人的?銳氣,溫知禾沒有像上次那樣義正嚴詞地抗拒他。

    但賀徵朝在她眼里看見了什么?警惕、恐懼,沒有一絲一毫見到他的?亮色。

    他心中荒涼,始終無?法被填滿,可他忽然又覺得自己活該。

    賀徵朝喉結上下滾動,嗓音更沉:“你覺得我會對你做什么?”

    “我根本?拿你沒辦法,溫知禾。我知道做那?些事只會讓你更討厭我。”

    “在你松口愿意和我結婚的?時候,我不應該拿出那?紙合約,向你提出假結婚;在你挑好對戒之?后,我不應該摘下,讓你看不見它?;在你第一次向我提出分手的?那?天,我不應該放任你胡思亂想,我理應為你而來,解釋清楚。”

    “早知會有這一天,我會讓賀寶嘉,讓賀家其他人去處理她的?事,回來陪你慶祝畢業。沒有誤會,沒有不告而別,沒有亂七八糟的?事情,我們的?初次約會會順利進行下去,然后周而復始地進行第二次,第三?次,在一個剛好的?時間告訴你我愛你,我想和你結婚。”

    “這是我最靠近答案的?最后一次,是我搞砸了它?。”

    他放緩語氣,像一首跌宕起伏的?交響曲緩降到尾聲,雖不再洶涌澎湃,蕩氣回腸,但敲下的?最后一音,卻足以令人久久無?法回神。

    古寺里的?洪鐘在腦內撞響,天上飛躍四散的?鳥兒,是無?法回神的?思緒。

    溫知禾恍惚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連呼吸都忘記。分明剛才擁吻過,爭吵過,她卻覺得不切實際,不認為他在這里,說?出這番話。

    她曾經做夢夢到過,連她都沒法承認、沒好意思承認,自己曾在腦海里構建過一場婚禮。

    一場屬于她,屬于賀徵朝的?婚禮。

    那?場荒謬的?夢,只有瑣碎的?片段,像是從某場看過的?偶像劇、青春電影里仿造而來的?,不過是將主人公置換成她和賀徵朝,可笑?又不值一提。

    分明她已經過了愛做夢的?年紀,分明在最開始的?時候她不曾對他有過幻想,只貪圖他的?金錢、資源,是她欲壑難填,越來越不滿足于此。

    她本?不該全然歸罪于他,她的?底氣是無?根無?據,毫無?道理。

    可在聽到他說?出這番話,溫知禾不知怎的?,胸口高漲得難以跳動,像被海水浪潮浸沒,鼻息間滿是酸澀。

    她不自覺伸出手,去碰他西服上的?翻領,感?觸到切實的?質地,她才確認,這是真實的?。

    “你在騙我嗎?”

    溫知禾輕輕發?問?,聲音在顫。

    賀徵朝垂眼,應聲:“我沒有,也不會。”

    臥室寂靜無?聲,落針可聞,賀徵朝仔細而認真地描摹她的?雙眼,抬手,以指腹摩挲眼尾的?紅。

    他低下頭,與她逐漸紊亂的?氣息交纏在一起,即將碰到唇畔,卻又停住。

    溫知禾在發?抖,不是因為冷。

    她的?目光是躲閃的?,是因為他。

    賀徵朝沉聲問?:“你不信?”

    溫知禾抬眼看他,小聲囁嚅:“在嘉郡的?時候,你也告訴我你后悔了,想和我結婚,不會對我有過多?干涉,會尊重我,好好對我。”

    “可你還是喊停電影一天,讓我來你的?房車找你。”

    “你說?你想見我,但之?后你又告訴我你要離開,不一定再有時間找我。”

    “你確實走了,和我上了一次床就?走。”

    “你覺得我不夠對你主動,沒有給你發?過短信、打過電話,我確實沒有,因為我很難過,可先前?我經常給你發?短信,你不常回復;通電話也是寥寥幾句就?掛斷;你對我承諾會例行報備行程,但我在這段時間里,根本?沒有收到你的?任何消息。”

    “你又來找我,但我根本?不明白,你到底是真心對我道歉,想和我在一起,還是和我上|.床做|.愛?”

    “你為什么會覺得。”賀徵朝的?手滑落在她的?脖頸,隱約用力,又放松在她不覺疼痛的?力道里。

    他停了一息,嗓音更沙啞:“你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你經常騙我。”溫知禾眼角落下一行淚,“當?然我也騙過你。”

    我其實沒有那?么討厭你,我還是會想你,想見你,好喜歡你。

    我一直在發?燒,從來沒有退熱過,這是一場浩大持久的?病毒性感?染,我亡羊補牢般地穿上防護服,戴上眼鏡,想與之?抗爭,但它?一直在我體內,在我血液里流動,在我胸膛下,肋骨下,兩肺之?間偏左的?位置棲息著,胡亂跳動著,包括現在。

    我依靠它?的?供氧得以生存、呼吸,我對它?賴以生存。

    我好像又是討厭你,所以矢口否認,杜絕一切讓人心生幻想的?可能性。

    “你不會喜歡一個窮酸的?騙子。”溫知禾固執又肯定,用眨開淚水的?眼看他:“你對我做過許多?承諾,履行的?次數少之?又少;你對我說?過很多?好話,大部分是摻雜哄騙的?成分。”

    “你說?你愛我,也許某一刻是喜愛過,在我們做|.愛的?時候,在你發?現我不受你掌控的?時候,在你發?現我身邊多?了一個可疑的?男人的?時候。”

    “這是愛嗎?我不明白,我不敢冒險。”

    “這次我又推開你,你會走嗎?什么時候,不會回來找我吧。”

    賀徵朝如鯁在喉。

    聽她字字清晰,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地否認。

    否認他許久才承認的?,姍姍來遲的?愛意。

    第57章 一晚上

    她像沙漠里的仙人掌, 渾身是刺,難以?靠近, 又水汽充盈,有流不完的眼淚。她感性卻又鐵石心腸,她很聰明?,不會輕易涉險。

    上百的日夜,數不盡的親昵貼近,道不完的曖昧蜜語,在她看來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欺騙, 難以?辨認的真假。他從來沒?有給過她一場婚禮,一句鄭重其事的承諾, 那些?漫不經?心、不值一提的瑣事碎語, 直至今日, 換來她絕對的不信任。

    溫知禾說了太多太多的話,淚水反復覆轍流淌, 已經?耗盡她渾身的心力。

    她在他懷里逐漸抽離力氣,軟塌下來,任由他貼近。

    賀徵朝垂眼,不再侵犯她,低沉坦言:“這次我沒?有騙你。”

    “是我認清得太晚。”

    “溫知禾,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眼里的血絲更濃, 心底轟然塌陷,無法完全維持住冷靜, 有一絲裂縫呼嘯出疾風:“給我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可以?嗎?”

    他并非是完全懇求的語氣, 頭卻一度再低,幾近看不見頂燈渡上的光圈。

    在他倒映的漆黑瞳孔里, 溫知禾看到?自己,也看到?他絕不會放手的灼熱,像是要?將她徹底融入眼中。

    即使是求人,即使是道歉,他也仍帶著刻入骨子里的上位者姿態,誓不罷休的壓迫感無形間攥緊她的喉嚨,讓她一呼一吸都需依仗他。

    倘若她不肯,為他旺熾的焰火潑下冷水,蓋上厚重密不可分的麻布,他也許依舊會像燒不盡的野火復生,燃起更翁勃的火勢將她吞沒?。

    溫知禾對他的絕對掌控、永不放手感到?窒息,可同樣,她又對他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的緊追不舍……又有種難以?言喻的心安。

    就好像她無數次站在分叉口?的另一端,都被他選擇,即便存在虛情的欺騙,不甘的妥協。可他也曾放棄她,選擇另外一條路,哪怕他們之?間并沒?有無法原諒的事,在最開始也不過是協議關系。

    賀徵朝把裁判權給了她,不論她點頭與?否,這場游戲都不可能結束。

    所以?她……

    “……我不知道。”溫知禾聲音很悶,“你不要?再問我了,又裝作一副很遵從我意愿的樣子。”

    “最后半年,我肯定離不了你,你自己都清楚,為什么還要?問我?”

    溫知禾以?手背抹去眼淚,趁機脫離開他,向后退步:“收起你假惺惺的作態,我不會再被你騙到?了,我要?休息了,你趕緊給我離開這里。”

    她的話音透著濃郁的哭腔,毅然決然的說辭顯然起不到?震懾作用。

    由他所迫,那雙眼又要?哭腫成核桃,羊脂玉的面?頰也泛著微微的紅,賀徵朝雙眼微深,心里軟塌得不像話:“機票是臨時訂下,來的路上我沒?帶助理,酒店也沒?訂。”

    “我沒?有住處。”他平靜地?透底。

    溫知禾不難聽出他的弦外音,眉頭微蹙:“所以?呢?”

    “你難不成還想住在我這里?以?你的本事,就算憑空租一輛房車,再找個大?酒店也不難吧?”

    賀徵朝嗯了聲,目光凝矚不轉:“你在這里,我不想離你太遠。”

    溫知禾頓口?無言:“你……”

    “你不愿留我,我也會一直待在這里,只要?你一開門就能見到?我。”賀徵朝忽地?松口?,整理她唇上勾著的發?絲,落下最平常的話,“好好休息。”

    說罷他輕撫她的頭,轉身擰門離開。

    門鎖扣緊,屬于他的氣息仍然彌留不散,溫知禾站在原地?許久,久到?她腿窩泛酸,這才慢慢挪步-

    酒店走廊夜里冷清,比之?樸素簡陋的外觀,內里要?顯得干凈得多。

    在他下飛機緊趕慢趕來這時,夏博易已經?聯系過這家酒店,只可惜已經?全被演職人員住滿,他又就近安排了一間配置最好的套房,距離溫知禾所在地?也不過十公里,車程半小?時就能到?。

    但他還是要?賭一把。

    砂輪劃出猩紅,染起一絲青煙,賀徵朝半闔的眉眼模糊失真,站在走廊末端靠窗位,徐徐點了根煙,卻也沒?抽。

    夜里的風聲很靜,靜到?他能聽見此起彼伏的蟬鳴,一聲比一聲高,擾得不能安寧。

    賀徵朝頷首輕哂,對逐漸燃盡的煙不以?為意,任由煙頭在手指間明?滅、時間流淌。

    從前他不愿意費心去做的事,現如今他需要?花費更多心力解決,距離、婚禮、結婚證、他們之?間的關系,一步錯步步錯,從最開始就是錯位的紐扣,最后一環出了問題也是在所難免的事。

    換掉一件衣服,比解開繁瑣復雜的、不匹配的紐扣要容易得多,可他不愿舍棄,遑論問題出在自己身上。

    從燕北飛到?這座小?縣城找到?溫知禾,三個多小?時,有著足夠大?量多的時間令他冷靜,理清思慮。平常普通的一張抓拍照片怎會當做移情別戀的證明?,連娛記都需要?配上胡謅的臺詞好引導觀眾。

    他將煙蒂摁滅,扔進旁側的垃圾桶里,瞥見那只微微顫抖的手,攥了攥掌心。

    無法否認,他在恐懼,即便只有千萬分之一的概率,他同樣也恐懼、畏忌,在打開門看見那個男人的一瞬,他幾乎要按捺不住揮拳的沖動。

    賀徵朝扯下脖頸間的絲巾,面?無表情,一圈又一圈纏繞在掌心,勒緊、束縛,直至絲巾被撕扯開裂。

    他不該沖動,倘若溫知禾生厭,他完全是又踏錯一步,她喜歡他平和溫柔的模樣,他可以?演好,即使是一輩子。

    腕表的指針一秒一刻地?走著,屬于325房間的鐘表也在滴答滴答作響。

    溫知禾洗過澡,吹干頭發?,穿著人字拖走出洗手間,不自覺看向旁邊的門,疲倦的身體告訴她應該趕緊撲到?床上補一場覺,但她步子頓在原地?,一秒、兩秒沒?動彈。

    她心里擅自打起一個賭,賭他不在外面?,只看一眼,一眼而已,如果沒?有那就離開,再次給他加碼一條說謊的罪行。

    好幼稚。溫知禾心知肚明?,站在門口?,挑開貓眼擋片,湊近去看,不論她瞇起眼、睜開眼都沒?有看見他。

    放下擋片,她心底滑過一絲悵然,手攀在門把上,隱隱有種往下扳動的沖動。

    開門就意味著她在意,但出去確認一下也好,省得明?天一早他站在門口?,謊稱自己一直在。

    溫知禾心底有一架天平,她目睹且任由它傾斜下沉,無論她如何給自己加碼,天平也總是不經?意的、無可救藥地?傾向于那個男人。

    半個小?時過去了。她默念著,擰下門把鉆進門縫里,站在走廊中間,從左往右看。兩排整齊一致的門排排列,每隔三間會有一盆綠植,腳下的復古歐式印花地?毯一路鋪到?頂端,她凝著半開的樓梯門,隱約察覺到?什么。

    她向那里走去一步,身后方卻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溫知禾。”

    溫知禾心頭微頓,扭過頭回望,看見賀徵朝站在樓梯口?,他手上纏著絲巾,領口?半敞,身形落拓頎長。

    他走過來站在面?前,眉眼舒緩:“是來找我?”

    溫知禾心里打過無數借口?的腹稿,在真正見到?他時,喉嚨卻閉塞卡殼,只忙蹦出否認:“不是。”

    賀徵朝雙眼漸深,嗯了下,狀似配合:“是睡不著?”

    “來看你是不是撒謊。”溫知禾說出口?的話與?他同頻,交疊在一起。

    話音甫落,溫知禾后知后覺對不上剛才的否認,手微微整理衣擺,話說得又急又笨:“如果你不在這里的話,那就證明?你又對我撒謊,省得明?天你又來裝深情賣慘說自己在門口?站了一晚上,我這是打假。”

    溫知禾舌頭捋不直,目光忽閃,手里的小?動作細碎又多,全是不安和別扭的體現。

    她穿著的睡衣很單薄,是很簡單的吊帶短褲,身形勻稱,看著比半個月前要?瘦;手臂大?腿的蚊子包還沒?消退;眼睛還紅紅的。

    他很想再抱一下她,但這恐怕會嚇到?她。

    賀徵朝按下心底的沖動,微微一笑:“那你現在確定了。”

    溫知禾瞪他,不為所動:“誰知道你一會兒會不會走。”

    “不會走,就在這兒陪你。”他慢條斯理,萬分篤定。

    “一晚上?”溫知禾慢慢皺起眉頭,“你瘋了?”

    “我很冷靜。”賀徵朝目光緊鎖在她身上,“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溫知禾。”

    溫知禾微頓,被他如炬的眼神看得發?熱。

    她本可以?就此離開,像剛才那樣繼續將他拒之?門外,拒絕一切言談的余地?。

    她心底紊亂又充盈,是如此忐忑,如此安心。她忐忑于事不過三,賀徵朝會走;心安于他真的站在外面?等她,也許會待一晚。這不是一個好的念想,可她卻難以?割舍地?泛濫。

    溫知禾故作平靜,冷笑:“在門口?等我一晚上?好傻的事,這有意義?嗎?你真的覺得這樣我就能信你說的話?”

    “是很傻,是沒?什么意義?。”賀徵朝一一肯定,“我的太太心比石頭硬,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心軟,也是我做錯了事,這不怪她,是我冒犯她、不守約、沒?說明?白、沒?看清自己的心。”

    “這不是祈求原諒,也不是祈禱她能收留我,只是我純粹想這么做,想讓她看見,只要?她心里滿意。即便她也許會對此鄙夷不屑,覺得微不足道,但這也是我必須履行的諾言,我總需要?些?試錯的成本。”

    他又笑了下,依舊目不轉盯,像是要?穿透她的靈魂,鄭重其事:“就從這天開始,我會以?最愚蠢的、最沒?意義?的、最不值一提的事做起。”

    “直到?她確認,我在愛她。”

    第58章 拍吻戲

    溫知?禾早知?他是個?很會說情話的男人。

    她在?心底打過無數次預防針, 也?預判過他會做出怎樣激進?的事?情,但從未想過他會一而再再而三說出這種話。

    這就像她提前預習好功課, 把文具準備齊全,只等?上考場,考官卻給?她一張繪本,一張已經被涂上笑臉的繪本,告訴她這是為哄她開心。

    頂著他投來的目光,溫知?禾面頰微微發燙,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就在?這時, 隔壁房間的門傳來擰動的聲響,溫知?禾心中警笛大作, 不管一五一十, 即刻牽起賀徵朝的衣袖, 往自己的房間拽去。

    進?房間,關門鎖好, 貼在?門上聽音看貓眼?,確認無人,緩緩松口氣。

    她剛站定腳跟轉過身,賀徵朝頷首問:“旁邊是誰?”

    溫知?禾:“……我助理。”

    看出賀徵朝眼?中探究的意?味,溫知?禾抿唇悶悶道:“你在?外面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

    她越過賀徵朝, 不打算做任何?解釋,像回到片場做大導演, 指向另一張堆滿雜物的床:“晚上你睡那里,自己收拾。”

    這間是套雙人房, 本來溫知?禾是打算和小雪住一間,考慮到浴室是半透明無遮蓋的, 她就讓所有?住在?這里的成員每人單獨一間房。

    瞥見上面還有?散亂的衛生用品,溫知?禾走過去,默默拾起來放到桌上:“好了,剩下的你自己收拾,我要工作了。”

    溫知?禾抱起筆記本,背對著他蹲坐在?床邊,用沙發靠枕當板凳,床頭柜當桌面辦公,這點和在?家沒什么區別。

    賀徵朝低頭整理袖口,唇角輕牽,著手去整理那張床。

    聽后方窸窣的聲音,溫知?禾為投入工作,把藍牙耳機挨個?戴好,剛要放歌,卻發現?耳機忘了充電電量為零。

    她心底輕嘆,也?不戴著掩耳盜鈴,將耳機塞好找準數據線放到一邊充電。

    余光瞥見后方忙活的身影,溫知?禾把頭稍微往下埋了埋,忍不住觀察幾秒鐘。

    賀徵朝并不是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男人,她一直都?清楚,但她還是頭回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看他收拾床榻。

    不過會兒,門外傳來鈴聲,賀徵朝去開門,是一位清潔阿姨,她是來換床單的。等?阿姨走后,又有?人來,送的是行李箱。

    車輪在?地面滾動半米,賀徵朝就將它單手拎起,擺放于一張椅子上,注意?到她的目光:“打擾到你了?”

    溫知?禾擰了下懷里的繪本,語氣很生硬:“沒有?。”

    她當即低下頭,也?實在?無法投入工作,掏出手機,漫無目的地點點各類APP,戳進?大眾點評,想給?這家酒店差評,竟隨便放行一個?男人來找她,想了想又覺得大概率是賀徵朝為難的酒店,便干脆作罷。

    溫知?禾平時也?不會工作到這么晚,今天要不是給?陳笛送行,她估計九點就能爬上床了。

    賀徵朝收拾得差不多,她也?不裝模作樣,把筆記本分鏡本摞好,直接爬到床上裹好被褥。

    冷氣開得充足,她這樣將自己全面地裹成毛毛蟲,在?短時間內并不會很熱。

    賀徵朝有?潔癖,對廉價酒店的要求更高,忙前忙后才得以空閑,見溫知?禾已經躺平,他便歇了泡糖水的心,關上燈,空調開睡眠模式。

    幾分鐘以后,溫知?禾從被褥里很輕很慢地探出頭,呼吸新鮮空氣。手表顯示現?在?已經是晚間十二點半,雖然明天只需九點開工,可她估計今晚又會失眠。

    溫知?禾一閉眼?,腦海里就會不自覺浮現?賀徵朝的模樣、賀徵朝說過的話,是一團縈繞在?心口讓人摸不到的霧氣,想要用手揮散、用嘴吹跑也?無用,它深厚地凝結在?那里,伴隨她的呼吸起伏著。

    偶爾工作空閑之余,溫知?禾也?會想到他,縱使忙得已經沒有?別的心思,她也?深刻發覺,人的感情是很難在?短時間內轉移的。

    不論他今日是否存在?欺騙她的嫌疑,那番話也?確實動聽,像被剪輯成錄像帶,不斷重?復放映、放大音量,讓她難以忽視,呼吸不暢快。

    陳笛說的沒錯,她就是感情經歷太蒼白,才會被他三言兩語打動。可怎么辦,她已經被賀徵朝蠻不講理地占據了過去半年,往后半年,然后未來說不定……

    溫知?禾一掌拍下胡亂冒頭的想法,想起床去洗把臉,礙于另一張床的人,她停住,一動不動,不敢動。

    長期分離的戒斷期被一次又一次地打亂,不論她如何?拒絕賀徵朝,下次下下次說不定也還會被繼續糾纏。強行推開只會適得其?反,反而激起他的好勝心占有?欲,如果她不拒絕,半年下去,他是不是就會索然無味,對她沒那么在?意?了?

    溫知?禾給?自己的“不拒絕不回應”找到了極好的理由,然后——

    快睡覺啊!腦子。

    ……好想睡著。

    人總是這樣,越想催眠自己早點入睡,越是不容易進?入睡眠狀態。

    溫知?禾的大腦像高速運轉的小地球,有?無數只小人在?每日每夜地歡歌載舞,她不可避免地想起幾件學?生時代發生的糟糕事?,以及剛才那件更糟糕的尷尬事?,傅嶂給?她送香囊被賀徵朝轉手扔進垃圾桶的事?。

    明天要指導傅嶂拍殺青戲,她祈禱傅嶂千萬不要出錯,不要讓她親自教他,她真的很難面對他了。

    其?實仔細一想,賀徵朝當時是給面子的,好歹沒拒絕,且是背地里偷偷丟掉。

    但作為目睹一切的人,她同樣是糟蹋別人心意?的共犯,心虛尷尬也?是在?所難免的。

    第五次看腕表,溫知?禾總算在?天色蒙蒙亮的時候睡了過去。

    她睡得不省人事?,隔天壓在?枕頭上的手表鬧鐘響了足有?一分鐘半,這還是在?賀徵朝替她關掉第一道鬧鐘下縮減過的。

    他洗漱回來,認真翻看她究竟設置了多少條鬧鐘,原本打算卡在?最晚時段喊她,但她已經睜眼?了。

    溫知?禾昨晚做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夢,一覺醒來還心有?余悸,對上賀徵朝黑漆漆的雙眼?,她心跳尤為快,充滿了起床氣:“你干嘛啊。”

    “關鬧鐘。”賀徵朝如實答,“很響,影響睡覺。”

    “那是我設的,就是為了喊我起床。”溫知?禾皺著眉頭,從床上彈起,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發型有?多么像雞窩,嘀嘀咕咕地下床,“你怎么可以隨便關掉,我天,都?八點半了!”

    她風風火火地跑進?洗手間,隔著半透明的窗,賀徵朝能看見她的一舉一動。洗漱擦臉,抹護膚乳,整理翹邊的短發,用半干的濕巾去搓捋,拿吹風機吹一遍。

    套間狹窄得站不下腳,到處是溫知?禾的生活用品,賀徵朝是頭回住在?這么迷你的房間,昨晚替她收拾花費了不少功夫,誰料她一跑出來,就氣沖沖問:“你把我明天要穿的衣服收哪里了?誰讓你收的啊?”

    她的起床氣大得可怕,比先前打疼了的第二天起來還要嬌氣難哄。

    對她,賀徵朝已經沒了脾氣。

    他指向衣柜,并告訴她其?他物品的擺放位置。

    溫知?禾沒有?閑心聽,看眼?他,本想推他出去,留自己一人在?這里換衣服,但想到外面一定來來往往不少人,她便咬咬牙,抱著衣服去半透明的洗手間。

    做了夫妻大半年,溫知?禾只在?意?識不清或命令下,才會在?他面前更衣。

    但她也?許不知?道,隔著半遮半掩的劣質霧化玻璃換衣服,遠比肉眼?直視的場景更色晴。

    賀徵朝默不作聲,目不斜視地看著,念頭隨即變得臃腫,卻又轉瞬無奈摒棄,漸漸消退。

    溫知?禾對他的肉慾渴求沒那么明目張膽、心甘情愿,除非他引誘……但可惜,他現?在?是要在?她面前做個?好好先生,樹立良好形象。

    幾分鐘過去,溫知?禾打扮好,穿了身很常規的短緊身T恤、闊腿工裝褲出來。

    再度大眼?瞪小眼?,溫知?禾對他下令,一不準他打擾工作,二不要亂碰她東西,三非必要情況下不許亂走動要打報告。

    她命令得煞有?介事?,如果上一秒,賀徵朝像陪護女兒備考被嫌管東管西的父親,那么這一秒,便像極了被女兒嘮叨的得了阿爾茲海默癥的老父親。

    她走得匆忙,賀徵朝閉了閉眼?,只能在?心里答應。

    當然,他不會走太遠。

    這間充斥著她生活氣息的套房,成為他在?外的臨時辦公室,畢竟保不齊哪天會被他鐵石心腸的小太太趕走。

    他還有?工作,若非如此,他一定會和她一道去片場-

    賀徵朝不是透明人,再度來探班的消息在?攝制組里不脛而走。

    有?好事?者會調侃溫知?禾,大到謝副導,小到十五歲的小演員也?在?揶揄,他們津津樂道地編排出一段極美?的童話,像王子公主幸福生活的大結局那樣。

    小雪恍然大悟,總算明白昨晚隔壁的爭吵從何?而來,趙助理則是把頭往下埋了埋,避免被溫知?禾看到,她的手還懸浮在?鍵盤上,又要進?行一天的記錄匯報。

    溫知?禾忙得要死,手里的拿鐵沒來得及抿第四口,因為遲到,她根本無心去管別的事?。

    八卦的氛圍來得快散得也?快,隨著打板,大家各司其?職,都?很認真。

    不論是電視劇或電影,拍攝進?度向來不是隨著故事?進?展推進?的,通常是打散的,不連貫的,有?時同一場景同一天的戲,也?許會被編排在?故事?前端末尾。

    演員需要信念感,呈現?不同進?度的表演變化,作為導演,自然也?需要揣測故事?里角色的喜怒哀樂是否合格。

    今天一天,傅嶂的戲是重?中之重?,運氣好的話下午三點之前就能殺青。溫知?禾坐在?馬扎椅上,盯著眼?前四四方方的屏幕,眼?也?不眨,屏氣凝神。

    慶幸的是,傅嶂的演技早在?選定之前就有?過絕對的保障,他的演技四平八穩得像不漏風的房屋,總能完美?應對任何?大風大浪。

    但……這也?有?問題。

    太中規中矩,沒有?絲毫激情和張力。分明這場戲是狗血的。

    一條過也?不是不可以,可萬一之后看著不順心還要補拍呢?溫知?禾咬著手指,這是她最近焦慮養成的壞習慣。避免把甲床咬得短丑,她做過建構,但偶爾的時候還是會含著。

    做了片刻思想斗爭,溫知?禾還是揚手起身:“停,你們就站那里,別動了。”

    溫知?禾走進?內場,讓人先給?兩位演員補妝。

    傅嶂率先面向她,目光深沉,溫知?禾心有?怯虛,鼓著勁兒:“我先和小桐講,你聽著。”

    說完,溫知?禾看向小桐:“很緊張嗎?”

    因有?人工雨,避免感冒,小桐裹了小雪送來的毛毯。她點點頭,不太好意?思:“有?點。”

    小桐今年剛十八歲,從高中畢業,還沒收到任何?電影學?院的錄取通知?,是當初發短信主動向溫知?禾毛遂自薦的新人,入圈沒多久也?沒簽什么大公司,經紀人是她母親,有?親媽在?旁邊盯著,很難入戲也?是在?所難免的事?。

    溫知?禾讓她母親暫且回避,沒有?擺出很強勢的態度,和副導變著花樣地哄她別太緊張,輪到傅嶂開玩笑,氣氛凝固一瞬,又很快松散。

    溫知?禾在?心底同時安慰自己放寬心,都?是陳笛胡說八道、賀徵朝的問題。

    OK,連她自己都?能上陣示范。

    溫知?禾對上傅嶂的視線,心里勻了幾回氣,代入自己是戲里的角色,是小桐的老師,是無情的電影人。

    她的手攀上男人的肩,雖然無需踮起腳尖,但為示范,還是稍微墊了墊。

    溫知?禾不是頭一回做這種事?,不過和男演員這么親密,倒是第一次。

    不待她有?下一步動作,傅嶂的眼?底染了暗色,主動攬住她的腰,俯身貼到她脖頸。

    溫知?禾的身體不由僵住,大腦懵了一瞬,聽見耳畔低沉的聲音:“是這樣嗎?”

    這句像一榔頭打在?溫知?禾頭頂,勉強把思緒扯回,只是有?些昏亂。

    溫知?禾忍著不適,嗯了聲,轉頭要跟小桐講,但她一偏過頭,在?密密匝匝的人影里,那屬于她座位的旁側,看到了賀徵朝。

    第59章 三點半

    不是頭回因私事游離在外, 異地處理?起公?務,賀徵朝已?經是輕車熟路。

    酒店距離片場也就幾百米的距離, 賀徵朝步行過去,不緊不慢,一路暢通無阻。

    上次探班,他從未切身親臨片場,找到溫知禾的工位,賀徵朝在她的馬扎椅上,看見了那只眼熟的掛著卡皮巴拉的小帆布包。

    她經常裝成熟, 裝大人,偶爾還是會?不經意?流露出孩子氣, 賀徵朝知道, 她喜歡很多小動物, 就連家里那兩只貓,她都手縫過小飾品。

    他按了按領帶結, 聽到熟悉的聲音,循聲望去,在片場里,看見了相擁的二人。

    賀徵朝鮮少觀影,對影片背后的工程步驟了解程度,也不過是本科時期幾節無足輕重的選修課。

    他站定原地, 凝望片刻,一秒被?拉長成無數幀, 像電影的升格鏡頭。

    天氣炎熱,縱使穿得?休閑, 西服質地也遠比普通T恤厚實得?多,他的血液在見證的那刻流淌得?極慢, 近乎要凝固,已?察覺不到熱感。

    賀徵朝自是無法做到在眾目睽睽下,干出不理?智的事。

    這不僅妨礙工作,也違背他三十二年以來的克制。

    他在腦海里很平靜地轉過一遍,如何懲治婚姻破壞者的辦法。刪除戲份,不行,這是溫知禾的電影;雪藏不錯,但得?在電影宣傳之后。

    事無巨細,他已?經將溫知禾所?有要考慮的事放在首要位置。

    賀徵朝心底輕哂,松開領帶結,挪步轉身。

    幾米遠的距離,如此多人的注目下,唯獨他的目光灼熱難捱。溫知禾像飛蛾,隱隱有了一絲飛撲的沖動,這沖動不應該,就算有,也只能是因為……怕他阻攔電影上映。

    她心底七上八下,回到監視器的座位上,看了眼那段演繹,有些坐立難安。

    剛巧中午送來盒飯,溫知禾的大腦風暴得?以停歇,有了準確的方向?:“這塊兒不要了,就先到這兒,大家去吃飯吧。”

    對于溫知禾的準點放人行為,全?劇組的成員都很習以為常,畢竟她平時再怎么風風火火,也不會?刻意?拖延時間讓大家吃不上飯,不過,“不要了”?

    謝副導來溝通,確認不要這場戲,便親自向?兩位演員遞話。

    其?實這場戲,原本是打算讓另一位27歲的女演員來演,但拍到現在,18歲的林默桐通過妝造改變,已?經頂下了成年后的女主戲份,哪怕已?經成年,再讓年紀小的女孩拍,也不太合適。

    止步于擁抱,一會?兒再補一段即刻。

    交接結束,溫知禾沒有讓小雪幫忙領盒飯,還坐在馬扎椅上。

    小雪觀她略顯局促的模樣,俯身用耳語道:“賀總說去那家咖啡店等你。”

    溫知禾偏頭看了會?兒她,干干巴巴地“哦”了一聲。

    小雪裝糊涂:“姐那我先去吃飯了。”

    溫知禾點頭目送她,不由看向?后方。

    那里開了家很有情調的咖啡店,曾在網上小火過一段時間,溫知禾對網紅店向?來抱有偏見,后來喝了幾回這里的拿鐵,才稍微有所?改觀。

    桌上的拿鐵還剩半杯冰塊,溫知禾平均一天會?喝兩杯咖啡,這也是她每晚睡得?少的緣故。平時都是小雪幫她訂購,溫知禾鮮少親自去買。

    她沒什么胃口,經常一天只吃一兩頓飯,早上的麥當勞還沒消化干凈,買杯美式正合適;小雪又要去吃飯,自給自足沒什么大不了。

    理?由尋得?充分,溫知禾人已?經站在咖啡店門?口。

    她還沒進去,隔著玻璃門?,便看見高了自己一頭的男人。

    剛攀上門?把的手不自覺松懈,這扇門?卻借由內力往里推去,頭頂的風鈴清凌凌作響,溫知禾嗅到男人專屬的氣息,清冽的,幽淡的,與這家木質風格裝潢的咖啡店渾然相襯。

    失去玻璃作隔閡,溫知禾面容怔忪,先發制人:“我來買咖啡,你讓一下。”

    “拿鐵?”他稍稍提起手邊的牛皮紙袋,口吻平靜稀松,“已?經買好了。”

    溫知禾不確切地蹙起眉:“你……給我買?”

    賀徵朝極輕地笑了下:“還會?給誰買。”

    店內人流量不算少,剛巧有人要出來。

    賀徵朝推著門?抵在外方,替來者把門?敞著。他生得?高大,面容疏朗,身著西裝一派精英氣質,默不作聲地幫忙扶門?,很難不讓人心生好感。

    走?出來的兩個女孩明顯還是學生,生澀地一同道謝,沒走?遠就開始嘰嘰喳喳地交頭接耳。

    門?扣上,入戶風鈴又響,擾得?她耳根不清凈,賀徵朝深深地看著她,雖是問話,更像陳述:“來找我?”

    溫知禾仰起下巴,立即否認:“我都說了是來買咖啡。”

    賀徵朝哼笑一息,笑意?不達眼底,語氣很淡:“來買咖啡,遇見我是湊巧。”

    “為延長這場巧遇,我把這杯咖啡送你,愿意?被?收買么?”

    他再度把咖啡紙袋遞給她,說得?文質彬彬,斯文平和,不僅好說話,言語里還不乏輕哄的浪漫。

    倘若他繼續套話,溫知禾難免破功,理?不直氣也壯地打臉剛才的反話,說,對啊就是來找你怎樣。

    但他沒這么說,就像真認同她拙劣的裝腔。

    溫知禾向?來吃軟不吃硬,也懶得?再掏這份錢,不過她沒接,雙手后負交疊擰著,輕聲嘟囔:“你幫我拎。”

    賀徵朝略一頷首,手臂自然下垂,垂眼不著痕跡地說:“事實上我很高興,你能在碰巧的時候來這兒見我。”

    他又強調她的不經意?,第二次,溫知禾感覺他像故意?揶揄。

    她忍無可忍,瞪眼他:“還不是你讓小雪轉告我,我以為……”

    “以為什么?”賀徵朝唇角輕牽。

    “……”

    溫知禾偏過頭,不搭腔。

    賀徵朝暫且不知她將目光轉移到何處,他心下輕嘆,不緊不慢地承認:“如果你說的‘以為’指的是我看到你和別的男人擁抱而生氣,那確實有。”

    “從11點45分起,直至現在12點整,整整15分鐘,我都在氣。”他沒看腕表,說得?精準,雙眼落在她身上,凝矚不轉,“但你來見我,這些壞心情很快就煙消云散。”

    溫知禾心里感覺被?什么撞了一下,不疼,悶得?很:“你憑什么生氣,我那是工作,那么多人看著呢……”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賀徵朝回了兩聲,一次又一次:“但我沒那么大方,也做不成坦蕩又若無其?事的旁觀者。”

    “我不會?離你太遠,去一個你不知去向?的地方,所?以才讓你的助理?轉達給你。你來或不來都可以。”

    “你不來,我或許會?在這里喝一杯咖啡,消解這沒道理?的壞心情;你來了,壞心情就跑得?快。”

    他說得?若有其?事,還帶了點哄小孩的口吻。

    溫知禾也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錯,但聽著心里卻不由自主地泛酸。她心里有個聲音在叫囂,賀徵朝憑什么可以這么說?說得?好像跟真的一樣,騙人的吧……

    “早知道我就不來了。”溫知禾皺著眉,發狠得?可愛,“讓你自己受著,裝什么。”

    “咖啡給我!”

    她蠻不講理?極了,賀徵朝隨了她,把咖啡杯掏出來,自己拎著空紙袋。

    溫知禾雙手捧著飲了一口,這杯拿鐵只加奶沒加糖,澀味在腔內漫開,苦得?她眉頭皺得?更深。她本打算說自己是想買杯美式,你買錯了,但眉頭一皺,她只能把這話往喉嚨里咽。

    她不知賀徵朝的忍耐極點在哪里,最近似乎已?經習慣在他身邊做些蠻橫的事。他很少生氣,見過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他很少對她擺冷臉,許多話都會?直言不諱,生氣、喜歡、愛你,下流的,甜蜜的,什么都能平靜從容地說出口。

    即便她就算談了一百場戀愛凱旋,在他面前?估計也會?丟盔卸甲,沒有任何扳倒對方的余地。

    是年齡的問題,還是身份的問題?溫知禾暫且不知,拿鐵好苦,比她自己買過的所?有拿鐵都苦。

    溫知禾一股腦喝了半杯,終于難以下咽:“……你買的拿鐵好苦。”

    他給予的回答是無可救藥的滿分,她沒法挑刺,干脆從這杯咖啡說起。

    說完,扭頭看向?他,唇畔便被?他的指腹擦過。

    “你喝的是我的心情。”

    他垂眼,輕搓指尖余留的溫軟:“算是一個小小的懲罰。”

    懲罰。

    遙遠到變得?好陌生的詞。它伴隨著曖昧,性?.愛,以及溫知禾自認為的在意?與關注。

    僅僅一杯苦到吐舌的咖啡怎么會?等同于這些,當做小懲罰也乏善可陳。

    對望他漆黑的雙眼,溫知禾很輕地砸吧嘴,偏過視線放下咖啡杯。

    他的眼神有種?分分鐘會?扣著她后腦勺深吻的傾向?,所?以她不再看,但下一秒,那杯咖啡便由他拿起,對著咬過的邊角,一飲而盡。

    溫知禾是怎么知道的?沒開蓋的咖啡杯只有那一個接口。

    旁邊是垃圾桶,賀徵朝扔了進去,手中清閑,頷首睇她:“我送你回去。”

    溫知禾覺得?古怪:“……就這么簡單?”

    “什么?”

    “你真的不生氣了?”溫知禾感到別扭,又甕聲甕氣補充,“當然,你生不生氣也和我沒關系,我就隨便問問。”

    樹蔭下的熱意?不比陽光直射好到哪里去,冰飲解渴不解熱,溫知禾的面容暈染上一層薄紅,像熟透的水蜜桃。

    賀徵朝以目光描摹她的面頰,仔細到纖毫的汗毛也能看得?見。

    去親吻她。

    他的心底無數次產生這種?念想,也確實遵循欲望,沖動過幾回。

    但理?智告訴他,現在并不是好機會?。

    賀徵朝壓低眉眼,眸色更深:“你再隨便問下去,我反而不會?生氣,親愛的。”

    “你哄人很有一套。”他冷不丁地予以夸獎,濕熱的氣息像打轉落下的片葉,撲簌簌而來。

    的確有片樹葉落下。

    賀徵朝不動聲色地摘去那支葉子,溫知禾甚至來不及看它是什么形狀、什么顏色,便被?他藏匿在掌間,徒留很輕很輕的觸感。

    她的思緒一會?兒被?從天而降的落葉拉扯,一會?兒被?他莫名其?妙的話堵得?轉不過彎,當她想反駁自己沒哄他的時候,已?經被?他牽著帶到片場。

    “好好工作,我會?在旁邊陪你,直到三點半。”

    賀徵朝留下這句話的同時,溫熱的掌心也適時地松開她的腕骨。

    溫知禾喉嚨發癢:“要盯著我,你不是有助理?……”

    “我親自看會?更好。”

    溫知禾不解,問得?很快:“難道你沒工作的嗎?”

    “剛忙完,現在是休息時間。”賀徵朝也答得?及時。

    溫知禾停頓兩秒鐘,很輕地“哦”了一聲:“隨便你,不要給我添麻煩,片場的規矩就是我的規矩,不要干蠢事。”

    女王般的發言在賀徵朝聽來可愛又驕矜,他唇角的笑意?更深,很自然地延伸話題:“你認為我會?做什么蠢事?”

    溫知禾被?問到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今早在腦海里模擬的抓馬大戲并沒有上演,用腳指頭想也知道,賀徵朝可不是個撒潑蠻橫的男人,他只會?玩陰的,讓那人心甘情愿地替他數鈔票。

    溫知禾喜歡給自己數鈔票,才不想給他數。

    此刻他的注目像精妙的攝像頭,一定已?經按下錄制鍵,亟待捕捉她話語里的漏洞,令她羞赧、令她無力辯駁、令他自己得?償所?愿。

    她的胸口高漲得?厲害,已?經抵達不妙的邊界線,臉也好燙。

    “你自己想!”

    溫知禾不想掉進陷阱,拋下這句話,火急火燎地快步往里走?。

    最后一步,她站在馬扎椅旁,回頭望去——

    人群里,溫知禾分毫不差地望見了他。

    他太過高大,太過耀眼,也太過熟悉。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下,拿起來無需滑開,溫知禾也看得?見那條消息:【放心,在三點半之前?,我不會?蠢到讓你看不見我。】

    Gosh!

    溫知禾火速坐到椅子上,兩手拉近與監視器的距離,不愿面對反扣在膝上的手機。

    她以雙掌抱捧著面頰,手指交織成網,近乎要密不可分地擋住臉。

    但她最該捂住的不是臉,而是備受驚嚇的、七上八下的心臟。如果她不需要心臟就能活,她一定會?把這顆跳得?太快的心剖出來,好好鞭撻一遍,告訴它不許亂蹦。

    可她不能。

    而它還在蠻橫地跳。

    高壓之下,溫知禾甚至萌發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趁賀徵朝熟睡的時候,躲進他的被?窩對他狠狠宣泄一番。

    第60章 夢游癥

    荒唐的念頭?像嗖地?燃起的火苗, 一巴掌拍下,轉瞬即逝, 又?燙得手疼。

    溫知禾不想被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干擾,投入工作的半個小時后,因為燈光組的不對付,她的注意力成功轉移。

    晚間七點,溫知禾吃了?口?飯,晚上還有一場夜戲要拍。她下意識抬頭?去看賀徵朝的站位,沒看見他。

    想也是, 他三點半就走,怎么可能還在那里。

    溫知禾為自己?的好?奇心感到不齒, 低頭?扒拉飯菜, 休息四十分鐘, 繼續開工。

    原先預計九點半結束的戲,因為種種原因拖到將近十一點才結束, 已是家常便飯。

    溫知禾按著脖頸,扭一扭頭?,甚至能聽見那里的嘎嘣嘎嘣響。上次體檢她的骨齡已經?翻倍,這次不會真成八旬老太了?吧。

    她拎起帆布包,腦子亂亂的,小雪興奮地?跑過來問:“溫姐, 傅老師殺青請吃蛋糕,你吃嗎?”

    溫知禾停頓一秒, 不為所動:“不用了?,你們慶祝吧, 我?腰疼。”

    “哦好?!那您艾草貼用完了?嗎?用完了?我?再?給?你送。”

    “第二包剛拆,夠了?。”溫知禾拍了?拍她的肩, 往旁邊的小徑走。

    她剛轉過頭?,在第二棵銀杏樹下,看到白日所見的身影。

    賀徵朝就站在那里,褪去西服,襯衣松散地?敞開兩粒紐扣,彎曲外露的小臂強健有力,拿著手機放在耳廓,應是在與誰通話。

    他視線斜乜而來,于?半空交匯,慢慢與她正視。

    小雪很有眼力見地?不告而別,周圍的人事物就像被模糊處理過,一下變得失真。

    她還沒回神,賀徵朝便已經?向?她大步走來,用她聽不懂的聲腔,同電話里的人掛斷。

    “剛結束?”

    他輕柔的目光像半月,落在她身上,嗓音低醇悅耳,不緊不慢,“沒別的事要做?”

    溫知禾“唔”了?聲,似乎猜到他所指的別事是什么,但沒細想:“能有什么事,我?都?要累死了?。”

    她快一步越過他,走到銀杏樹下,想起那件沒送出去的胸針,現在應該隨著一件珍珠項鏈即將被拍賣了?,下周,還是下下周?

    回酒店,套間嶄新得像被阿姨收拾過,衣物、生活用品擺放很齊整,連她的貼身內衣褲也有專屬的暗格。這已經?超脫PA的服務范圍,可想而知是誰干的好?事。

    夏天出外景容易冒一身汗,溫知禾習慣一回來就洗澡,從衣柜里拿了?睡衣,轉身對上賀徵朝的目光,她停頓了?一秒:“我?要洗澡。”

    賀徵朝點頭?:“嗯,我?洗過了?。”

    溫知禾皺眉:“你能不能先出去……”

    “怎么了??”

    “這個是透明的,你還問我?怎么了?。”溫知禾負氣,一臉不快,“它的霧化效果太差了?,跟全透完全沒區別嘛。”

    賀徵朝輕笑:“還怕我?看?”

    溫知禾:“……”

    壞死了?!

    賀徵朝拍了?拍她的后背:“我?不會特?意看你,你去洗。”

    “那也不行,你這個人怎么這樣啊,說得這么理所當?然!”溫知禾像炸了?毛的貓,音階向?上高揚幾?分,礙于?隔音不好?,又?克制地?放軟,像貓爪在他心上撓似的。

    她嗔怒的表情?也可愛,雙眼瞇起,唇角向?下撇,忽地?意識到問題,忙不迭質問:“而且你都?住這里一晚了?,沒有助理幫你訂酒店嗎?”

    賀徵朝古井無波,唇邊的笑不減,平靜得仿佛在說‘好?孩子你總算想到這點’。

    他不會讓她的話無故落到地?上,回答得也坦蕩:“沒讓訂。”

    溫知禾縱使猜到,依舊會感到不忿,她揚起一只手,攥拳捶去:“出去,晚上不能睡這里!”

    在她捶打的第三次,賀徵朝無可奈何,用掌心托包住那只拳頭?,攥緊腕骨,將她牽拉入懷:“別讓我?離你太遠。”

    “也別推開我?。”

    熱氣拂耳,他低沉的嗓音像一把砂礫,流入耳廓中。任何懇求的話,從他的聲腔里傳出,總帶幾?分遺憾之下的脅迫,“如果你不想和我?同房,我?會讓住在你隔壁的助理去另一間安排好?的住處。”

    溫知禾心里一驚,抬眸去看他。

    賀徵朝垂眼,目光定格在她咬破皮的唇上,纖細的脖頸。

    氣氛詭異地?升溫,溫知禾信他會做出這種事,不由吐息:“……你真無恥。”

    “嗯,是有些。”賀徵朝也承認,“但我?不會讓你的助理留宿街頭?,酒店配置也會更好?,這點你放心。”

    溫知禾推開他,理了?理翹起的碎發:“這方圓百里距離片場最近的酒店就幾?家,你讓她住好?的,有沒有考慮過通勤問題?”

    她哦了?一聲,輕哼:“也是,你一降生就在羅馬,哪里知道打工人還要通勤。”

    “我?記得。”賀徵朝深深地?看著她,“你生日那天下了?場雨,在柏托國際酒店門口等車要回民?宿。”

    “那時我?確實不明白,既然打算在外住宿,為什么不就近選擇柏托。”

    忽然的憶往昔令溫知禾大腦宕機了?一瞬,聽到這番話,她本能地?想要回刺賀徵朝,但不待她開口?,一只手又?落到頭?頂,厚重又?溫熱。

    “如果下次見不到你,我?會很遺憾,所以讓人給你安排了套房。”

    溫知禾去推他的臂彎:“你……”

    賀徵朝的手落放在她脖頸處,輕柔地?按著,目光很靜:“所以?無論你是否在羅馬,我?都?會想盡辦法讓你留在那里。”

    一句情?話被他說得鄭重其事,哪怕溫知禾被他的糖衣炮彈狂轟到麻木,此刻心里仍無法克制住波瀾。她按著亂跳的心,放話得毫無底氣:“那你……你離開我?的羅馬。”-

    他走后,溫知禾把門關緊,透過貓眼往外看眼那道背影,扭頭?確認卡在卡槽上,這才往浴室走去。

    把要換洗的衣服掛好?,溫知禾扭身看到鏡子里的自己?,不由湊近打量。她看見自己?有了?黑眼圈、面頰上也有兩個不顯眼的痘,果然再?好?的皮膚熬了?把月的夜也會暗沉、冒油。

    溫知禾左瞧瞧右看看,想到剛才賀徵朝湊得那么近,也許會看到這些,心里不由淌過一絲不自然。

    轉瞬她又?拍了?下自己?。奇怪,她為什么要在意賀徵朝眼里的形象?長痘有黑眼圈又?怎么樣,和他什么關系?

    溫知禾推遠距離,挑開花灑扳手。

    平時為了?早點休息,溫知禾向?來速戰速決,今天為讓賀徵朝在外面等久些,她打算好?好?清洗一遍自己?。

    擠一把洗發水往頭?上抹勻發泡,溫知禾薅下了?本就不富裕的發絲;彎腰清洗小腿肚,溫知禾被抓破的蚊子包刺撓到;她竟不知,自己?身上居然多了?這么多不好?看的印記,尤其是那幾?個沒消退的蚊子包,看著實在是太丑陋了?。

    溫知禾雖然沒有容貌焦慮,平時也很少打扮,但自小是在一聲聲美貌的夸耀下長大,對一些疤痕也稍許會在意。

    關了?水,吹干頭?發,溫知禾沒再?像前段時間那樣偷懶,老實巴交地?按照護膚步驟,一層又?一層地?抹上護理液。

    潤膚霜香氣濃郁,即便穿了?條極為保守的純棉圓領睡裙,溫知禾也能聞見領口?的香氣。

    再?看那蓬松的高顱頂,內扣的卷發,溫知禾又?莫名看出幾?分刻意。

    她洗掉手上的護手霜,想再?洗把臉,看眼那高奢的牌子包裝,最終選擇放棄。

    換下的衣服,溫知禾扔到臟衣簍里,旋即擰開門,趁他沒回來,爬到床上把自己?裹好?。

    像魚回到水里,溫知禾舒坦得渾身放松,紊亂的思緒也得以?歇息,想到自己?那些沒頭?沒腦的操作,腳趾微微蜷曲了?下。

    她本以?為賀徵朝會馬上回來,但并沒有。

    盯著微亮的那堵墻,溫知禾默數一分鐘,還是沒有看見他。

    為什么要等?奇了?怪。她閉上眼,不過會兒,又?睜開。

    睡不著,溫知禾滿腦子都?是這三個字。

    她第二次睜眼,手捏著被褥要起,余光里瞥見了?一道高挑的身影,呼吸停頓一息,立即重新閉眼。

    行至床榻旁,避免擾醒,賀徵朝沒有開燈。他坐在床邊,理了?理溫知禾的發絲。

    回來得晚,是因為接了?通半個鐘頭?的電話。由于?他三番兩次因私事推掉應酬飯局、延后開會時間,所以?即便是近兩年已放權不再?管事的賀鴻忠,也難免不會聽從董事會的意見,親自撥來電話,向?他劈頭?蓋臉幾?句微詞。

    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因為什么人,并不是絕對隱秘的行程。賀鴻忠無需特?意去查,自有人向?他遞話。

    說到最后,賀鴻忠笑嘆他關心妻子,少見的癡情?,卻也并未太放在心上,只囑咐他,不必要太過溺愛,女人是容易蹬鼻子上臉。也許是出于?長期與聶盼珍分居兩地?的緣故,賀鴻忠說起這句忠告,難得有幾?分真情?。

    忠告只占據短短一分半,之后的二十分鐘,便是冗長的闊談商務。

    放在先前,賀徵朝或許會認同賀鴻忠的話,但現在,他忽然發覺,即便是蹬鼻子上臉,似乎也沒什么不好?。

    賀鴻忠聶盼珍育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吵架拌嘴大半輩子,最后分居兩地?,逢年過節都?鮮少見面。

    他無法越俎代庖,評定祖父母的關系是否敦睦適宜,但倘若是他和溫知禾,這便是不好?。他們沒有結婚登記,擁有一份法定的、無可替代的身份,何況是連接血脈,難以?割開聯接的孩子。

    真正進入一段親密關系,賀徵朝深刻意識到,這是一架注定無法持平的天平。與他稱量的人是溫知禾,與他站在同等天平的人是溫知禾,因為是她,所以?他才心甘情?愿走向?她的位置,一同陷落。

    萬丈深淵沒那么可怕,可怕的是沒有她在的地?方。

    打開放在桌上的那本書,賀徵朝捏起被夾成薄片的銀杏葉,覺得可笑,自己?竟將落在她頭?頂的樹葉放在兜里帶了?回來,還夾進書本里,充作標本書簽。

    與她有緣,的確為一樁幸事。

    叩上書本,賀徵朝面色很淡,去浴室簡單地?洗漱了?番,回床休息。

    如若沒有特?殊要事,他的生物鐘是十年如一日的精準,晚十二點闔眼,白日五點起。

    但今日的所見所聞,不足以?令他相安無事地?入睡,捱到一點鐘,賀徵朝的額頂才逐漸涌上困乏。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感知到自己?的床被下,擠進了?一團更熱的柔軟。

    不戴耳塞,賀徵朝向?來睡得輕,容易醒。

    通常他不會遭遇夜襲,即便有,也只是一道突如其來的電話,但近些年不會有人往他的休息時間打來;

    所以?爬到他床上,攀到他身上的女孩,可謂實在膽大包天。

    一分鐘,賀徵朝沒有任何動作,任由她擠在身旁,這張單人床雖小,也不至于?容不下她。

    他并不知曉溫知禾這一行為的動機,也不會往太過旖旎的方面去想。她是個知羞的小姑娘,想要也不會直說得很明白。

    也許是做了?噩夢;也許是單純不想一個人睡;

    賀徵朝已將她當?做思想最為純凈,可憐可愛的備受夢魘的女孩。

    直至她的手,沒入衣襟里,揉了?把胸膛,并且在他的耳邊吻了?吻,溫軟地?低語:“賀徵朝,你睡了?嗎?”

    賀徵朝無法再?忽視,箍著她不安分的腕骨,在黑夜里,沉沉地?看著她,嗯了?下:“沒睡。”

    即使觀測到她澄明的雙眼,聽到她清晰直述的話,賀徵朝也很難認定她是故意為之,只能勉強當?做……睡眠障礙。

    他輕嘆,嗓音偏啞:“夢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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