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哄我
天邊烏云匯聚,電閃雷鳴,雷電在漩渦中匯聚。
“若是蒼瓊上神坑害弟子屬實,請?zhí)旖迪仑熈P!”
羅盤一出,風起云涌,天地顏色大變,狂風吹拂,臺下眾人身影晃動。
羲靈仰起頭:“此羅盤是戒律真神所留,雖只藏有真神一縷魂魄,卻能明斷世間一切是非。”
上一次羲靈開天地審判的場景并沒有過去多遠,眾人還歷歷在目,當時戒律真神就懲戒了所有參與偷換羲靈氣運之人,而這一次她又將戒律真神請出來,足以召見她的底氣。
蒼瓊艱難抬起身來,看到黑云之中電閃雷鳴,無數雷電在天盡頭涌動,匯聚成越來越粗獷的一條。
修士步入神階,便可以移山倒海,力動乾坤,令雷霆震怒,她重塑過肉身,根本不懼雷刑。
蒼瓊抬起手施法去停雷霆,卻覺身體發(fā)麻不受控制,有一股電流的力量流竄全身,血液不住地喧囂,好似與天空中的雷電產生了共鳴。
身后的那對好友仍在爭執(zhí),話題卻早已從謝靈玉身上飄到做人的品行上,羲靈便沒再聽下去,徑自結了賬離開。
走出酒樓,羲靈的一顆心還沒安定下來。她想了會,還是決定先去那座山附近看看。她隱去身形,悄然動用靈力,跨過那條被封的路,來到山腳下。
羲靈環(huán)視一周,正要抬腳上山,卻驟然感受到一陣靈力波動。她連忙收斂氣息,藏了起來。透過樹影,羲靈看見兩個身著天月宗弟子服的人從劍上下來,不由心一跳。
謝靈玉會在其中嗎?
十年過去,但在羲靈眼中不過才過了半天,真要算起來,她前不久還是謝靈玉明媒正娶的妻子。可現(xiàn)在,他入了天月宗,她也不再是凡人糖,而是魔族圣女羲靈。
正道與妖魔之間本就勢同水火,更何況她還欺騙了謝靈玉。羲靈不敢再見他,但又希望謝靈玉出現(xiàn)在這里,至少她還能玉玉地看他一眼,也算了卻一樁心愿。
羲靈屏息斂氣,認真地偷聽那兩人講話。
“復一師兄,我們來這做什么?”
“祭拜。”被稱作復一師兄的人說,“今天是師娘的忌日,你我應當前來祭拜,表示敬意。”
“?那師娘的墳呢?沒有墳墓,我們如何祭拜?”
面對小師弟的提問,王復一滿臉誠懇:“心誠則靈。”
小師弟:“……”
就知道復一師兄是個不靠譜的,不然怎么可能天天管清離師兄叫師父,明明只是師兄弟關系。盡管如此,小師弟沈繁還是默默低下頭,學著王復一“精神祭拜”。祭拜完師娘,沈繁又問:“復一師兄,那我們現(xiàn)在去哪?”
“去幫師父看看小玉姐一家。”
聽著兩人的對話,起初羲靈還摸不著頭腦,但一捕捉到“小玉姐”這個關鍵詞,羲靈便精神起來。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她想要去看小玉姐,這不就馬上有人領路了?
不過,那兩個人口中的師娘和師父又是誰?難不成是黎清越?這十年間黎清越成了親,但現(xiàn)在又成了鰥夫?
見那兩人要走,羲靈不敢再想,連忙聚精會神,悄悄地跟了過去。
沈繁跟著王復一到了一處小村莊,那里的人似乎都認識王復一,一個個朝他打招呼。王復一也微笑著問好,又給他們介紹了自己的同伴,小師弟沈繁。
打了一路的招呼,沈繁臉都要笑僵了,王復一這才在一處房屋面前停下,爾后上前禮貌地敲了敲門。門很快開了,是一個面容慈祥的婦人開的門,她朝著王復一點頭問好:“小仙人,你來啦?快進來坐。”
兩人坐下,倒茶的間隙,王復一對沈繁說:“這就是小玉姐,師父從前在凡間的親人。”
“哎,小仙人,你這話就夸張了。”小玉連忙推辭,“我們不過是鄰居,只是仙君他重情重義,顧念舊情,這才對我們多了幾分照拂。要說親人,還得是……”
話到嘴邊,小玉才意識到說錯了話,她將“糖”二字咽下,也給自己倒了杯茶。王復一照例問過小玉家中的情況,見一切安好,才松口氣,最后解釋說:“師父他今日有事,晚些再來看您。”
“哎,好。其實不來也沒事,他這么忙……”
小玉嘆了口氣,見王復一起身告辭,又送他們到門口。道別前,小玉還是忍不住喊住王復一,聲音中充滿憂思:“小仙人,你能幫我勸勸仙君嗎?”
王復一不解:“嗯?”
“我是不懂仙人們的事情,但在我們凡間,人死了便是不能復生的,得好好安葬才是。”小玉頓了頓,眼神幽深,“仙君他將姑娘的尸首帶走,至今也沒給她下葬。每逢清明忌日,村子里的人想要給她祭拜,也尋不著地方啊……”
小玉是實在沒辦法了,十年過去,謝靈玉愣是沒把糖的尸首帶回來安葬,這怎么行?
偏小玉也不愿意用最壞的心思去揣度謝靈玉,但每次她旁敲側擊,謝靈玉要么避開話題,要么告訴她——
“她還沒死,總有一天會活過來的。”
第一次聽到這話的小玉簡直傻眼了,她看向那光風霽月的小仙君,心卻感到一陣后怕。有那么一瞬間,她真想問問謝靈玉,他真的覺得這話像話嗎,但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送他離開。
一聽是這件事,王復一也無奈攤手:“這也不是我能勸動的,只能等師父他自己想明白。”
小玉也明白這個道理,她只是走投無路,見到個人便想著求對方勸勸謝靈玉,盡管效果總是不盡人意。
見完小玉,王復一又與村子里的人道別,爾后帶著小師弟回了宗門。他們走后,羲靈才敢現(xiàn)身,她深深地看了眼還站在門外的小玉姐,終于露出一個笑。
看起來,村子里的人都被妥善安置好,也過上了好日子,小玉姐一家也是。如此,羲靈便沒有任何擔憂了。她記下這里的位置,又看了看村子里熱熱鬧鬧的場景,空空蕩蕩的心也被盈滿。
臨走前,羲靈偷偷往小玉家里塞了些銀兩,就藏在她一貫存放的罐子里。做完這些,羲靈才徹底心滿意足地離開。
走在惠陽鎮(zhèn)的小路上,羲靈忽而聽到一聲狗叫,緊接著便是主人的安撫聲。電光火石間,羲靈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一拍腦袋,急匆匆地又趕回去。
她差點就忘記了糖圓,還有那扇詭異的門!
羲靈一路上山,準備再去看看那扇門,那是糖圓發(fā)生異變的地方,也是奪走糖性命的地方。
*
此時此刻,天月宗。
一回到宗門,王復一便徑直去了謝靈玉的洞府。如他所料,謝靈玉不在,大約又是有事在忙,不然怎么可能不去凡間?
他默默找了個位置坐下,一邊喝茶,一邊打量著整座府邸。這處洞府不大,但謝靈玉的東西實在是少,硬生生將洞府襯托得寬敞了。
不過一桌,一床,幾張椅子,兩三個柜子,還有其余零零碎碎的用品。除此之外,再無別的,冷清得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樣。
雖說他們劍修一向清貧,但“窮酸”成這樣的,宗門里大約也只有謝靈玉一個。劍修愛劍,大部分錢都燒在了劍上,人才窮了些,而跟著謝靈玉的那把名劍,天華劍卻也是光禿禿的,真稱得上是一貧如洗。
但謝靈玉怎么會窮呢?
對于這個問題,王復一是真心好奇,天月宗弟子每月都有固定的月錢,根據弟子的修為具體而定。除此之外,天月宗弟子出任務,斬殺妖魔,幫扶百姓,也能得到一筆賞錢。
謝靈玉他不僅是天月宗掌門的親傳弟子,還是未來的天華劍仙,月錢這方面自不必說。不僅如此,謝靈玉每日不是在修煉,便是在出任務,忙的像個陀螺,四處轉,積攢下來的賞錢怎么會少?
所以,問題的關鍵點來到了——
謝靈玉的錢都花在哪里了?
不在衣食住行上,也不在劍上,還能在哪里?
王復一摩挲了下茶杯,陷入沉思。他的目光漫無目的地在室內打轉,最后定在了一處,灰白色的,像是灰塵。
他起身,走過去,用指尖蹭了下那灰塵,卻聽一聲響,一柄劍倏然從半空中飛來,直直地朝他面上刺去。王復一匆忙躲閃,才堪堪躲過那柄劍,踉蹌幾步,最后喘著氣站定。
“回來。”
甩完威風后,天華劍又乖巧地回到謝靈玉身上。
王復一偏過頭,見謝靈玉回來,連忙道歉加解釋:“抱歉,師父,我是看那里有灰,想著幫你擦一下,所以才……
“不用。”謝靈玉淡淡道,從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瓶藥,面不改色地往手肘上灑,“這里的東西別亂動,有危險。”
有危險?
王復一既驚訝又佩服,他咽了咽口水,看見謝靈玉白袍上的血痕,忍不住叫了起來:“師父,你怎么又受傷了?”
謝靈玉沒應,垂著眼處理了傷勢,又將那件沾了血的衣服換下。王復一看他動作,不由嘆了口氣,又想起臨走前小玉姐求他幫的忙,想了想,還是提了一嘴:“師父,我今天去看小玉姐的時候,她又提起下、下葬的事情……”
剩下的話,王復一沒敢說完,因為他猝不及防地對上了謝靈玉的眼。
一雙沒有任何溫度的眼。
“我說過,不要叫我?guī)煾浮!敝x靈玉道,自從進入天月宗,謝靈玉的目的一直很明確。做好掌門交代的事情,拿到天月宗秘寶,救活糖,其他的事情他都不關心。
偏偏一次宗門內比拼試煉的時候,王復一看見了他使出的一劍,便整日跟在他身后,吵著鬧著要拜他為師。
謝靈玉從來沒有接受過,甚至對黎清越,他也只稱呼“掌門”,而非“師父”。因為謝靈玉知道,他和黎清越之間,從始至終只是一場利益交易,并沒有混入所謂的師徒之情。
再一次被謝靈玉拒絕,王復一不由失落。有時候,他也懷疑,從小玉姐偶爾透露出的往事來看,從前的師父明明很是溫和良善,待人有禮,為什么現(xiàn)在的師父卻像是舍棄了七情六欲,只聽從掌門命令的木偶人?
是因為師娘去世了嗎?
但仙凡有別,凡人一生不過百年,厲害的修仙者卻可以與天同壽。就算師娘現(xiàn)在還活著,師父也不可能一輩子都守著她啊。
直到看見帶著傷的謝靈玉又往外走,王復一才又出聲:“師、師兄,小玉姐說她一切安好,你若事務繁忙,不必抽空去看她,她也心有負累。”
“……知道了。”
謝靈玉卻沒有停下腳步,只一會兒便消失在王復一的視線之中。
小玉姐慣會善解人意,但謝靈玉知道,有朝一日糖醒來,要是知道他有幾次沒去看她,她一定會生氣,氣鼓著臉,將他趕下床。
所以,他怎么舍得因為一時怠懶,而冒如此大的風險?
這些謝玄玉都沒有告訴她。
說了這么多,都像是要告別。
他看著疏落的花影在少女皎白的面龐上搖曳,那雙眼睛透亮,一動不動望著他。
她顫著唇瓣:“謝玄玉,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她似是怕此事暴露,聲音都變了。
謝玄玉抬起手,只將她鬢邊的的碎發(fā),輕輕別到耳后,“不重要的。”
“好好休息,善善。”
第 82 章 暗流
夜晚時分,皎月出烏云,清光柔和,洇白了天空
謝玄玉走后,羲靈獨自回到寢殿,由醫(yī)師運功療了傷,不久便先歇下,等醒來已經是傍晚。
她立在鳥架前,掌心托著鳥食,送到雪閃寶的面前。
小鳥風卷殘云叼著鳥食,一邊吃一邊問:“爹爹呢?”
“他還在比試場上呢,我受傷不便去觀賽,讓我的父王去觀賽。”
醫(yī)師叮囑她說,今日元氣大傷,接下來這段時日一定要靜養(yǎng)。
夜幕已經降臨,仍然沒有比試的結束的消息傳來。謝玄玉外出做任務,負傷而歸,今日比試臺上高手如云,他需要不動聲色掩蓋傷勢,絕對不叫神主發(fā)現(xiàn)端倪。
羲靈指尖劃過小鳥的翅膀,替雪閃寶梳著羽,動作輕柔。
將秘室內的血跡清理干凈,換上新地毯后,謝靈玉才打開儲物袋,將里面的一些衣裳和首飾取出來,分門別類地放好。
這是他今天下山出任務的時候買的,他想糖應該會喜歡,于是全都買下了。
整理好后,謝靈玉才離開秘室。他簡單地處理了下傷口,又換了身干凈的衣服。段止帶著藥過來的時候,謝靈玉正在靜坐,調整著氣息。
段止沒有出聲打擾他,等謝靈玉睜開眼后,他才道:“聽掌門說,你受傷了?”
“還好。”謝靈玉簡明扼要地答道,他自覺已經無什么大礙。不過為了暫時穩(wěn)住黎清越,他還是會盡可能不明著忤逆他的決定。
段止打量著他的臉色,確實不錯,只不過靈力和氣息有些紊亂,這對謝靈玉這類人來說并不算大事。他走過去,一邊小心地將一絲靈力探入謝靈玉體內,一邊提醒道:“放輕松,我先檢查一下你體內的情況。”
靈力調轉一周,段止才抽出這絲靈力,他松口氣:“只是小傷,看起來是透支靈力后暫時性的紊亂和反噬,經脈并無大礙。這三日,你記得按時服用丹藥,不要再過度調用靈力即可。”
“嗯,多謝段長老。”
段止取出丹藥給他,最后還是忍不住多提醒一句:“你平日里也要多注意休息,沒必要什么任務都去做,我們天月宗并非只有你一人。”
謝靈玉那過分勤奮的名聲連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段止都有所耳聞,幾乎一整日從早到晚,謝靈玉都在忙。段止原以為是黎清越將弟子逼的太緊,后來一問才發(fā)覺黎清越也勸過謝靈玉,只不過他仍是我行我素。
十年前,黎清越將謝靈玉帶回宗門,要收他為弟子的時候,眾人皆是抱有反對的態(tài)度,畢竟謝靈玉是個凡人,還是個年歲不小的凡人。沒想到,謝靈玉竟然就是天華劍認定的人,根骨還奇佳,這下宗門內諸位長老才不再反對。
謝靈玉也不負眾望,才十年便從無名之輩成了當代正道年輕劍修第一人,還在前年的宗門比試大會上憑借一劍聲名大噪。在那之后,眾人提起謝靈玉便都以“清離仙君”尊稱他。
誰能想到十年前,謝靈玉還是個凡人呢?
聽著段止的話,謝靈玉心中全無波瀾,等他說完,謝靈玉才問:“段長老,可否幫我看看她的情況?”
“她?”段止不解,“你今日受傷與她有關?”
謝靈玉帶著段止進了秘室,略去部分與唐小米相關的部分,只說了糖身體突然衰老的事情。段止一驚,連忙用靈力探查一番,時間一長,眉頭便蹙了起來。
見段止露出這幅神情,謝靈玉心下一沉。若是今日之事真的害了糖,他難辭其咎。
“奇怪。”段止收回靈力,不住地感嘆,“她是個凡人,按道理來說并無像修士那般的神魂。從前我檢查的時候并無異樣,可如今探查時,我發(fā)覺她不僅有神魂,還缺了一半。”
神魂?
糖不是凡人?怎么可能?
“這都暫時只是猜想,我不敢肯定。”段止輕拍謝靈玉的肩,“等我回去查閱一些古籍,有所發(fā)現(xiàn)后再與你說。”
“好,多謝長老,有勞您費心。”
將段止送走后,謝靈玉一個人回了秘室。他看著熟睡中的糖,不斷回憶著過往的點點滴滴,謝靈玉倏然想起了那條糖從不離身的白玉吊墜。
每當床笫之間,謝靈玉好奇那條白玉吊墜的時候,糖便會想方設法地遮擋他的視線或者轉移話題。謝靈玉心有疑惑,但想著那是糖的秘密,她既然不愿意說,自己也不該過分窺探她的隱私。
現(xiàn)在看來,若是糖的身份真的有怪,那條白玉吊墜或許就是突破的關鍵點。只可惜,那條白玉吊墜現(xiàn)在在糖圓的身上,而糖圓已經跟著唐小米離開了。
看來,他還是需要盡快找到唐小米和糖圓。
*
另一邊。
趁著謝靈玉轉身,糖圓跑到羲靈身邊,兩人又原路返回,逃離謝靈玉的洞府。怕謝靈玉追來,羲靈又帶著糖圓馬不停蹄地跑回妖魔宮。一路到了她的圣女殿附近,羲靈才敢稍稍舒出一口氣。
然而,打開門,一看見在她殿內喝茶的游彥,羲靈的心情便不大美妙了。
她在那里拼死拼活,游彥居然在這里優(yōu)哉游哉地喝茶?!
一進殿,羲靈便去摸那些丹藥,謝靈玉那一劍雖然沒擊中她的要害,但她還是受了不輕的傷。又在路上奔波了好一陣,羲靈此刻已經是精疲力盡,強弩之末了,是以她完全沒有心思去注意自己的形象。
直到游彥放下茶杯,視線在她臉上逡巡一回的時候,羲靈才意識到自己目前還是“唐小米”的形象,并未改回到羲靈的原本面目。
羲靈吞了幾顆丹藥,好受些后才到游彥身邊坐下。她換回原本的面貌,也給自己倒了杯茶,就在游彥面前喝起茶來。
“你受傷了?”游彥突然拉住她的手,只見羲靈原本雪白的肌膚上添了幾道血痕,還在輕微地滲血。
羲靈下意識要把手縮回,卻被游彥牢牢拽住,他低下頭,用唇去接那些新鮮的血。舌尖掃過時,羲靈的手背一陣發(fā)癢,她又開始掙脫,游彥這才心滿意足地松開她的手。
游彥舔了舔唇,面上浮現(xiàn)出淡淡的饜足之色:“之后再受傷的話,記得來找本座,別浪費了血。”
羲靈:“……”
得了這頓意外之血后,游彥的心情明顯有所好轉,他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殿內,目光最后落在羲靈身后的糖圓身上。
游彥看的時間有點長,長到糖圓不適地躲在羲靈背后。注意到這一點,羲靈出聲嗆了他一句:“別看了,再看下去我會以為你又想殺它。”
游彥面色一沉,冷哼道:“本座還是有點容人之量的。”
羲靈不語,心想之前害死那只貓的人不就是你游彥,還裝什么裝。
沒想到,下一瞬,游彥臭著臉,扔給糖圓幾顆靈石。糖圓小心謹慎地湊過去聞了聞,見沒問題,才開始大快朵頤,低著腦袋一頓猛吃。
“誰害你受的傷?”游彥問,那日她醒來前,殘鶴便檢查過她的身體情況。原本斷了的經脈完好如初,甚至更勝從前,修為更是上了一層樓,現(xiàn)如今能傷到羲靈的人大約不多。
羲靈不愿意和游彥說謝靈玉的事情,便隨口道:“你那個清離仙君唄。”
一聽到這個名字,原本正埋頭苦吃的糖圓悄悄豎起耳朵。
清離?不就是謝靈玉那個狗男人嗎?
“你被識破身份了?”游彥不屑道,“我是讓你去勾引他,但沒讓你去送死。”
羲靈無所謂地聳聳肩:“暫時應該還沒有,不過我想也快了。我是去聽你的話勾引他,沒想到人家就是不吃我這套,我沒辦法呀。”
“別動。”
游彥突然按住羲靈的手,強硬地將靈力探入,游走一圈后,才低沉開口:“羲靈,你被人下了追蹤術法,知不知道?”
追蹤術法?
羲靈吃了一驚,懵懂地搖了搖頭,任由游彥的靈力幫她解開這禁錮。等游彥松手,羲靈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在她身上下追蹤術法的人,除了謝靈玉還能有誰呢?
她苦笑著,干巴巴地對著游彥道了聲謝。游彥看她心不在焉,心中暗自攢了一肚子的氣。他重重地將茶杯放下,站起身,又恢復到往日冷酷的模樣。
“現(xiàn)在還不是你該死的時候,把自己的命留好。”游彥沒看羲靈,面容冷峻,“先不必去勾引清離,你手段拙劣,他又情況特殊,免得白白去送死。這些日子,你先想辦法去探聽天月宗秘寶的消息。”
“好。”羲靈當即順桿往下爬,“多謝魔皇陛下體諒,我會照顧好自己這條小命的。”
游彥輕哼一聲,正要往外走,卻見一侍女送了一匣子過來,說是紅蓮讓她送來給圣女的。游彥瞥了眼羲靈,搶先打開匣子,隨手從里面拿了一書冊出來,翻開之后,一些不堪入目的污穢畫面映入眼簾。
羲靈看見游彥像是被書冊燙了手一般,飛也似的將書扔了回去。爾后,他又佯裝無事地咳了一聲,評價道:“你勾引人的手段果然是拙劣,上不得臺面。”
說完游彥便離開了,只剩下羲靈和那個侍女面面相覷。羲靈不知所以然,好奇地拿過那本書冊,翻開一看,耳尖忍不住發(fā)燙。
原來是春宮圖,怪不得游彥又忍不住出聲嘲諷她。
羲靈往后翻了幾頁,面色一熱,啪的一聲合上了。前幾頁的姿勢她和謝靈玉都用過,所以在羲靈看來還算正常,但后面那些……
實在是太超標了。
侍女離開后,吃飽喝足的糖圓猶豫了一會,還是跳到羲靈膝上,問她:“娘親,你為什么要去勾引那個狗男人啊?”
羲靈怔了怔。
狗男人?是指清離仙君嗎?
羲靈想了幾秒,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
糖圓這些年一直待在天月宗,一定知道有關清離的消息!
燈火映亮他半邊身子,有清輝浮在那面容上,明明是極其溫暖的光亮,卻浸不入他的神態(tài),整個人仿佛被孤寂環(huán)繞。
羲靈害怕海水,在學習游水時,謝玄玉曾牽著她的手,告訴過她,他也有過類似的經歷。
每一次水漫過肌膚,隨之而來的,便是過往記憶的痛楚翻騰上涌。
可他卻獨自潛入了海底,一個人游走過漆黑沒有盡頭的深淵隧道……
為什么這些他都不告訴她?
有雨滴沿著窗戶落下,砸在小鸚鵡的腦袋上,“啪嗒”一聲,小鸚鵡抬起翅膀,動靜引得那背對著她的主仆回過頭來。
謝玄玉挑了挑眉,眼眸映著小鸚鵡的身姿,道:“走之前,記得將它也帶走。”
貓公:“自然。”
羲靈目光懵懂,什么走之前?要去哪里嗎?
第 83 章 過界
不過她的重點不在這個,而是藍金海石。
羲靈本是受傷,體力不支,需要歇息,可夜里風雨大,雨聲連綿不絕砸在她耳畔,她輾轉反側,變成小鸚鵡后,索性睡不著,飛出屋子,來看看他和貓公私下說些什么。
可想到真聽到想打聽到的事,反倒畏畏縮縮,抬不起頭來。
小鸚鵡蹲坐在窗臺,入定了一般,望著男子的身影。
雨下了一整日,今夜不眠的,自然不止一人。
四洲清宴上發(fā)生的事一傳十,十傳百,無須多久,等到來參加宴席的修士們離開,自然便會傳遍四洲。
夜雨寂寥,祝千歡立在廊下,連綿的雨珠從瓦楞上落下,砸在泥潭里,飛濺開來泥濘。
天月宗。
收到徐津傳來的消息時,黎清越正與其他長老在庭中閣議事,無非便是與妖魔宮的那點事情。
待到人散了,黎清越才一斂眉,往外走。
如果徐津所說不假,在惠陽鎮(zhèn)的時候天華劍的殘魂有了異動,那下一任持劍人必定就在惠陽鎮(zhèn)附近,他得親自去看看。
假如真的找到了……
黎清越悄然握緊天華劍,心頭微動。只是,才到門口,黎清越便看見了走在一起的施問雁和段止。施問雁轉過身,語氣平淡:“師兄這是有事?”
“無事。”黎清越自是否認,天華劍的事情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要回歸云峰罷了。”
施問雁輕挑眉頭,盯著他看:“既然如此,不如一起?正好,我和段師弟也許久未到歸云峰坐坐了。想當初,大師兄還在的時候,我們幾個人可是時常聚在一起,沒道理大師兄不在了,我們幾個反而生疏起來。”
黎清越回望她的眼,在其中看到了不加掩飾的譏諷之意,但他面色不改,只點頭應下:“那便走吧。”
跟著黎清越走了幾步,施問雁又倏然出聲:“師妹突然想起府中還有點事,便先回千月谷了,改日再與師兄相聚。畢竟,師兄人就在這,又不會突然沒了,對嗎?”
說完,施問雁也不管黎清越和段止二人的反應,徑自離開了。
見黎清越抬頭望向施問雁離開的方向,原先默不作聲的段止也開了口:“大師兄飛升之后,師妹便變得這樣疑神疑鬼,還整天懷疑是你趁機謀害了大師兄,奪取天華劍。嘖嘖,這人啊,一旦沾上情愛,果然就會犯蠢……”
當時指引天華劍仙飛升上界的天光可是照亮了整片大地,在段止看來,施問雁完全沒有理由去懷疑杜竟思飛升失敗,身銷魂滅了。
不過,段止也沒想到,她這相思病一犯就犯到了現(xiàn)在,原本一個活潑開朗、風頭正盛的劍道天才竟也走到了這般地步,整日話里藏針,不刺黎清越幾下便不痛快。
黎清越低下頭,看了眼手中的劍,眼神中流露出幾絲迷茫,他低聲喃喃道:“師妹也是關心則亂,只是,有時候我也在想,師兄為何要將這把天華劍留下來?”
是為了羞辱他嗎?
就因為在談及他杜竟思的時候,人們總會極盡贊美之語去宣揚他的天賦異稟,爾后在末尾補上一句:“聽說這天華劍仙的二師弟也是鼎鼎有名的天才,只可惜啊,得不到天華劍的認可,再厲害又有什么用呢?”
自從拜入掌門門下,遇見杜竟思之后,黎清越便時常能聽到一句話——
既生瑜,何生亮?
聽得多了,以至于在晉升突破的時候,他向來不染的心魔鏡中也出現(xiàn)了這句話。
段止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拍拍黎清越的肩膀,安慰道:“師兄走后,這世上除了你,還有誰能拿起這把劍?再說,你不是已將天華劍法九式練得了,還擔憂什么?”
黎清越:“是我杞人憂天,讓師弟見笑了。”
“你我?guī)熜值苤g本就不必這般拘束。”段止抬起頭,突然輕呼一聲,“對了,我火上還有丹爐,得先回去,免得又輸給那什么殘鶴,丟我們天月宗的臉。”
等段止走了,黎清越才垂下眼,往惠陽鎮(zhèn)的方向御劍飛去。
與此同時,一只傳影蝶從千月谷的窗戶中飛出,隱隱跟著黎清越的方向,撲棱著翅膀,尋過去了。
*
惠陽鎮(zhèn)。
林不語半彎著腰,站在徐津身后喘氣,他也不是真的身體乏累,而是心累。畢竟,誰家大好人說要巡山,真就是在山上繞著走好幾圈,一花一草都不放過啊?!
這樣的嚴謹態(tài)度,林不語屬實是學到了。
“你若是受不了,便在此處等我,我巡查完再來找你。”
聽到徐津的話,林不語頓時直起背,將頭搖成撥浪鼓:“……不用,我還是跟著師兄吧,此次和師兄一起下山出任務,我真是收獲頗豐!”
徐津嗯了一聲,當真便繼續(xù)往前走,連句話都不說,林不語只能將苦咽下去,迅速跟上去。一路上,林不語都跟在徐津身后四處晃蕩,時間一長,心思便不由得游離出來。
師父說這次下山的任務不簡單,讓他多加注意一下,特別是要牢牢跟住徐津,但直到現(xiàn)在,林不語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特別之處。
難不成師父還會誆騙他?
林不語搖搖頭,又四處摸索著,一會踩踩地上的蟲子,一會摸摸路邊的野花。過了會,他嘆一口氣,還是抬頭,朝著前面的徐津說:“徐師兄,我們這也走了好幾遍,都沒有什么事情,要不我們去山下……”
話還沒說完,林不語便聽見轟隆一聲,好幾塊巨石從眼前落下,重重地砸在地上,被揚起的黃土向四處飛濺。他瞪大眼睛,話便斷了開,如鯁在喉。
“屏息凝神!”
嘈亂之中,林不語聽見前方傳來的聲音,便立馬運轉靈力,在自己與外界中隔出一道極小的屏障。他飛快挪動步伐,閃現(xiàn)到徐津身邊,與他對了個眼神。
與此同時,形狀大小不一的石頭從山頭滾下,像是被人拋擲而下,從玉處看,簡直像是一股裹挾著黃色泥沙的洪流。
徐津不假思索道:“山下還有人,先護住他們。”
“是。”
于是,林不語和徐津先施了個法決,穩(wěn)住山上的局勢,爾后御劍而下,直直地奔向山邊的院落。
在他們走后,羲靈才敢顯露出身形,迎著那洪流而上。原來今日在山上的是天月宗的人,在這樣的災害之下,他們不會坐視不理。這二人靈力修為都不差,應當能護住這附近的凡人。
不過保險起見,她還是將山頭上的源頭阻斷才好。
羲靈這樣想著,便要一路前行,卻見身邊的糖圓又發(fā)了瘋似的往前沖,躥過一處小道,幾下便沒了身影。山中,巨石滾落的聲音連綿不絕,不斷沖擊著羲靈的耳膜。
然冥冥之中,羲靈似乎聽見了糖圓的叫喊聲。
羲靈加快步伐,緊跟上去,糖圓跑的極快,她使出靈力后才能牢牢地將它的位置鎖定住。跑了一路,糖圓才停下,回過頭,不緊不慢地朝她喵了一聲。
而就在那一瞬,羲靈驚恐地發(fā)現(xiàn),糖圓的身形在膨脹,像是發(fā)酵中的面團,不斷向外擴張。而突然冒出的一點紅色竟然從那雙琥珀色的瞳孔中心處擴散出去,最后吞噬掉了所有琥珀色。
羲靈站在那里,望著糖圓眼中的血紅色,就像是望見了鮮血。
她顫抖著,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直沖心頭,后悔與恐懼交融在一起,幾乎也要將她淹沒。
羲靈想,她不該隨便跟上來的,更不該因著糖圓嬌小可愛的外形便對它放下戒心,那些妖族中人不是向來最會化形騙人了嗎?
她真蠢。
羲靈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趁著糖圓還沒動靜,她迅速觀察了一下周遭的環(huán)境。這里很是僻靜,甚至連外邊巨石砸地的聲音都不見了。
荒草叢生,高大而密集的樹幾乎將所有天光遮擋,重新織就了一塊只有暗色的天幕。
羲靈的一顆心徹底墜入谷底,這里必定不是平凡之地。
幾瞬之間,糖圓便從一只貓化成了龐然大物,它站在那里,像是前來覓食的虎獸,讓人心顫。只是,化形之后,它遲遲沒有向羲靈發(fā)難,而是慢條斯理地背過身,一步一步地走向被荒草徹底攀附掩蓋的地方。
站定后,它伸出爪子,嘭嘭嘭地敲擊了幾下,好幾層黃土和草屑便嘩啦嘩啦地掉下來。幾下之后,羲靈便看見在那荒草之中,一扇門漸漸顯露了出來。
門?!
羲靈來不及思考,便見糖圓又轉過身,像往常請求吃食時招呼她一樣,輕輕地揮了幾下爪子。只是,在見過那爪子的威力之后,羲靈便很難將這樣的動作解釋為簡單的示好了。
羲靈站在那里,雙腿如同釘在地面,沉的發(fā)昏。見羲靈遲遲不動,糖圓微微瞇起眼睛,眼里的血色在翻涌著,似乎在醞釀著一場風暴。
下一瞬,它緩緩開口,落下的卻是童稚般的甜膩聲音:“娘親快來,糖圓帶你看個好東西!”
“……?”
有那么一瞬間,羲靈都要懷疑這是一場夢。但在那血瞳的注視下,羲靈到底沒敢伸手揉揉眼睛。
但事到如今,羲靈也只能走過去,隨機應變。等羲靈終于走到它身邊,糖圓才微微轉過身,驕傲地抬起頭,又將自己的爪子按在了這扇門上。
幾乎是同時,沒了荒草掩蓋的門慢慢發(fā)出微光,這光亮逐漸變大,像是一場風暴,將面前的羲靈和糖圓卷入其中。
置身于風暴中,羲靈完全睜不開眼,渾身的靈力都被吸走,她只覺自己是失了水的鮮花,只剩下干涸而死的結局。
迷茫之中,身邊的糖圓似乎也有點意外,它低下頭,望著自己不斷縮小的爪子說:“……我的手呢,糖圓的手呢,我不要再變回小貓咪啊,大人你救救糖圓吧,救救糖圓!”
而這時的羲靈已經聽不清它的叫喊了,這束光亮像是一把利刃,直直將她混沌的思緒劈開。
“放棄抵抗吧……成為吾最好的容器,這是你的命運……”
“命運是無法抵抗的,你我終將長眠于此……”
霎時間,羲靈頭昏腦漲,無數句囈語沖入她的腦海,她費力地抬起手,想要做點什么,卻被突然加劇的疼痛攝取了心魂,整個人眼前一黑,便直直地栽了下去。
徹底闔上眼之前,羲靈的心中只剩下母親臨死前的那句話——
“糖糖,帶著我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吧。”
可是,我好沒用啊,母親。
謝玄玉又道:“你傷了蒼瓊,會引起神主戒備,對鳳鳥族步步逼緊,你和你父王要提前有所準備。”
“這些我都知道。”
但謝玄玉在走之前,還是要和她說一遍。
“已經入秋了,要注意寒風侵體。”
她的手忽然“啪”的一聲按住天命書,謝玄玉目光落在那張臉上,她蹙了蹙眉梢,道:“你突然叮囑這么多做什么?”
謝玄玉唇角浮起笑意,“沒什么,看天命書吧。”
第 84 章 契合
雨從窗外飄進來,幾滴落在卷軸上。
羲靈看著他冷淡的側顏,情緒被打斷,忽然無法再將話訴說出口。
天命書就擺在二人面前,閃爍著一個個藍色的靈符。
羲靈看向那天命書,這卷軸一直只看了一點,也是該了解之后會發(fā)生什么了。
羲靈破解內容后,識海進入了天命書中。
貓公將爪子搭在羲靈的手背上,眼前也浮現(xiàn)了畫面——
荒海牢獄,四面環(huán)水,禿鷲飛行,孤寂陰寒。
在一個雪夜,謝玄玉造訪了牢獄,見到了被囚禁已久舊日同窗。
少女渾身都是傷口,身形弱不勝衣,衣裙單薄,連路都無法行走,最后是謝玄玉解下了披風裹住她的身子,帶她回到了自己的神府。
天月宗的秘寶?
羲靈想了想,直接應下:“好。”
見她答應得如此迅速,游彥反而遲疑了一瞬,他打量著羲靈,問:“不問問其他的?”
“不需要。”羲靈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青銀在你手上,無論如何,我都要救她。”
“……”
聽到羲靈的回答,游彥當即笑道:“聽你這個意思,只要能救她,你什么都愿意做,是嗎?”
羲靈點頭:“是。”
“那好。”游彥的臉色頓時黑了下去,他背過身,冷聲道,“既然做什么都可以,那便順道再幫本座做點事。去勾引天月宗的清離,若能讓他墮魔,為我所用更好。”
“好。”
羲靈的回答仍是不冷不熱的,而游彥也沒再看她一眼,便甩袖離開。他走之后,一旁的霄月也跟了上去。直到此時,羲靈才察覺到他的存在。
臨走前,霄月丟給她一個藥瓶,簡明扼要地介紹道:“殘鶴做的,補氣血。”
什么補氣血?不就是為了讓她“上供”給游彥的血好一點么?
羲靈握著手中的藥瓶,也學他的語氣:“就這一瓶?”
“你還想要多少?”霄月狐疑地看她,見羲靈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青銀身上,才解釋道,“她沒受傷,只是暫時行動受限。”
“暫時行動受限?”
羲靈一字一字地重復,語氣中盡是譏諷。
要是沒有受傷,青銀的臉色為什么會這么差?要是沒有受傷,游彥他們還能用什么手段對她用下鎖鏈,將她拷留在這里?
霄月一板一眼地回答:“是的,這是陛下的命令。”
羲靈也知道在這里為難他沒有任何意義,要想解開青銀身上的鎖鏈到底還是要去找游彥。她收緊了手,不再言語。
霄月走后,羲靈才站起身,來到青銀身邊。她在看青銀的同時,青銀的目光也在一寸寸掃視著她,再次確認羲靈安然無恙后,青銀才開口:“……小靈,你無需管我。”
“這不可能。”羲靈斬釘截鐵地告訴她,“青姨,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我不管你,還要管誰?”
青銀知道她的性子,嘆一口氣,也不再勸了,只提醒道:“你萬事小心,如今妖魔宮的形勢不太平,除了游彥,那路生也是個心壞的。”
“嗯,青姨,我知道了。”
兩人又說了些話,羲靈才離開。羲靈來到圣女殿時,內里空無一人,殿內外草木旺盛得過頭,但羲靈此刻也沒有照顧花草的心思,徑自去了內殿。
她上了床,將帷幔放下,隔絕掉周圍的靈識和神識。靈力在體內運轉一周后,羲靈不禁蹙起眉頭。
經此一險,她原先破碎的靈脈是修復好了,修為也有了提升,只是相較于之前在凡間的時候,她的神魂有些不穩(wěn)。
難道是當時情形匆忙,她鍛造出的凡體沒有被及時收回的緣故?
如果真是這樣,在去天月宗之前,羲靈必須去凡間一趟,找回那具凡體。不然,即使修為和靈脈再強勁,一旦她被敵人察覺到神魂有損,她也只剩下死路一條。
也不知道謝靈玉和糖圓,還有其他人現(xiàn)在如何了……
只希望在她走后,他們都能過得更好,這樣的話,羲靈的心里還能少一分愧疚,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的一點慰藉。
她垂下眼,眼睫隱去一點悲傷。羲靈打開那瓶丹藥,隨便吃了兩三粒,便將丹藥瓶收到儲物袋中。摸索之間,羲靈竟摸出一張紙條。
打開之后,羲靈才想起,那是謝靈玉寫給她的信箋。
“寧香閣的蜜餞果脯和桃花釀都在桌上,若是睡醒想吃,可以用些。繡花閣新進的胭脂我也買了些,都放在你的妝匣之中,還有先前定做的衣裳也悉數收好了,你有空可試試,看是否合意。另,醒來若是尋不著我,我約莫是在山上,無須擔心。”
上面的字跡一如往前清晰,只是那樣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蜜餞果脯,桃花釀,胭脂,還有新衣裳,這些都不再是她羲靈的了。
羲靈眼底一熱,不敢再看,匆匆忙忙地將紙條塞回去。整理好心情后,羲靈便解開帷幔,準備離開圣女殿,去找她的凡體。
殿門剛開,羲靈便看見一個人蹲在一旁的花圃邊,原本雜亂無章的花草已經被修整好,甚至透露出一股被靈水澆灌后的鮮嫩。
羲靈:“……”
許是聽到開門聲,路生回頭,一看是她,雙眼頓時放亮。他隨手放下靈水壺,大步朝她走來,又在距離羲靈一兩步的位置停下,猶猶豫豫地伸手去碰她的臉:“……是你嗎,靈靈?”
羲靈沒有作答,但在路生的手即將碰到她的前一瞬,羲靈側過臉,躲開了他的觸碰。
路生的手就此落空,然而他也不氣惱,只收回了手,說:“你回來了就好,是我沒用,沒能從游彥的手中救下你,你怪我也是應該的。”
羲靈冷眼看他表演,才一見面,路生便急著給她上眼藥。羲靈并非不想找出當初要殺她的幕后真兇,但既然她現(xiàn)在安然無恙地回來了,背后的那個人肯定會再次動手,她只需要保護好自己和青姨,其余的事情隨機應變。
不過,經歷了那一回,羲靈也是萬萬不敢再相信路生了。認識以來,路生在她面前表現(xiàn)得就像是單純無辜的幼龍崽崽,看起來毫無野心。時間長了,羲靈都忘記他是妖皇的后代,注定是與魔族,與游彥水火不相容的存在。
路生會在她面前故意裝乖,或許也只是為了拉攏她,以期更好地對付游彥。
因此,無論此時路生再對她說什么,羲靈都只是輕輕地嗯一聲,與他維持著表面的和平相處。
再次貼到羲靈的冷臉,路生眼圈一紅,聲音也有了點哽咽,他小心翼翼地說:“靈靈,你相信我,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我從來沒想過要害你。”
“我是對魔族有敵意,那是因為我們妖族和魔族本就是死敵,不過是因為天月宗才勉強聯(lián)合在一起。我想要殺游彥,游彥也想要殺我。這是我的真心話,我只說給你聽,我從來沒想過害你。”
羲靈問:“難道我就不算魔族的人嗎?”
她是魔族的圣女,是前一任魔族圣女和魔皇的子女,自然也是魔族中人。
“……在我心里,你不算。”路生頓了頓,“你和那些魔族人不一樣,你也和我們不一樣,所以我渴慕你。”
路生雙眼緊緊盯著羲靈看,恍惚之間,羲靈甚至看見了他身后若隱若現(xiàn)的尾巴。一般來說,只有情緒非常激動或者需要本體戰(zhàn)斗的時候,妖族的人才會顯現(xiàn)出本體的特征來。
為了不再生事端,也為了不再繼續(xù)和路生浪費時間,羲靈假裝動搖,她說:“……讓我想想,好嗎?”
路生忙不迭道:“好!只要你愿意原諒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嗯。”
羲靈正想著如何找個合理的借口甩掉他,又聽路生忽而道:“這是我的護心鱗片,給你。”
他遞過來一塊金燦燦的鱗片,尾部還帶著黑金色的細紋。
她低著頭,心緒萬千。如果說之前是假意動搖,那么現(xiàn)在羲靈是真的有些迷茫了。路生的本體是龍,如果這真的是護心鱗片,那路生對她示好的誠意簡直無法言喻。
羲靈哽了哽,半天只吐出幾個字:“……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路生卻不由分說地直接將那塊鱗片塞到她手中,沉甸甸的鱗片放在羲靈的手心,莫名燙手。她動了動唇,路生卻搶在她之前開口:“上次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所以請你務必收下這片護心鱗。”
羲靈的眼睫顫了顫,她輕聲說:“……多謝。”
現(xiàn)在神魂有損的她確實需要這份禮物。
見她終于收下,路生的面色才好轉,他說:“好了,你快去休息,這邊的花草有我?guī)湍愦蚶怼!?br />
羲靈道了聲謝,趁機與路生分開,從另一條路離開妖魔宮,去往凡間。
不多時,羲靈便到了惠陽鎮(zhèn)。她吃了顆易容丹,化裝成為普通凡人女子的模樣。羲靈正準備按著先前的路去找謝靈玉還有小玉姐的住處,卻踩了個空。
無奈之下,羲靈只能去到附近的一處酒樓,隨便點了些茶水糕點。小二端菜上來的時候,羲靈趁機問:“對了,我記得之前那邊是有條路,現(xiàn)在怎么沒了?”
店小二摸摸腦袋,想了一會,才恍然大悟:“您是指通往咱們南邊那座山的路?早沒了!”
“那之前的人都搬到哪里去了?我看這惠陽鎮(zhèn)似乎也沒別的空當可以專門住人了。”
店小二皺起眉:“這我可就不知道了……”
羲靈心中難免失落,她正想說沒事,卻聽旁桌有人插話:“姑娘,你們先前在說的可是十年前那事?”
見羲靈點頭,旁桌的男子露出一個得意的笑:“那你應該問我才對,我當時去看望親戚,不巧正遇上那山災,幸好有仙人保佑,才免于受苦。”
“那其余人呢?”羲靈并不想聽男子繼續(xù)吹噓自己多么與仙人有緣,又是如何受到仙人點撥云云。
男子的同桌好友許是也無語凝噎,此刻用手肘碰了碰他,嫌棄道:“好了,十年前的事情了,你還在說個不停,也不怕別人笑話你。你啊,不過只是與那仙人說了句話,便給你夸張成點撥。要是這樣的話,那被仙人當場收為弟子的那位豈不是要……”
好友想不到恰當的形容詞,便停了話頭,繼續(xù)笑話那男子。
羲靈好奇地問:“那位被仙人收為弟子的人是誰呀?”
“……好像是姓謝,單字一個玉?”
好友才說完,男子便氣呼呼地警告他:“仙人的名諱豈容你直呼?!”
好友反駁那只是仙人凡間的化名,他這樣做并不算冒犯,但男子愣是不信,兩個人就此爭執(zhí)起來。中途,兩人停下來,準備喝口茶潤潤嗓,卻見一旁的女子已經久久未有動靜。
而此時的羲靈也沒注意到他們的目光,她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一件事上——
謝靈玉他竟然入了天月宗。
羲靈的識海從天命書的世界離開,好似經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界。
秋雨的雨絲從窗外飄進來,清寒的溫度令她驟然清醒。
她長長地呼吸,身心都完全浸入書中體驗了一番,一時間根本無法承受那樣大的余潮。
就如同上一次,他們一同看天命書后,彌漫開來的是,尷尬與難以言說的難堪。
那些露骨的畫面,她能切身體會,他必定也是。
二人誰都沒有開口,羲靈頸間浮起了一層汗,指尖不經意間靠上他的手掌。
那手背上還起伏著青筋,就像在床幃中,他撫過她的肌膚時的溫度。
熾熱,滾燙。
第 85 章 倩影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風吹得天命書卷軸哐當作響,羲靈青裙灌入了風,細汗也被吹得沁涼,她后背發(fā)寒,抬手點燃了桌角燈燭。
在羲靈扯開話題,道:“為什么你會在天命書的最后獨自走在雪地里,書里說你在尋什么?”
“不清楚。”謝玄玉閉了閉眼,開口嗓音沙啞無比,“我看的天命書,也是到這里畫面變得殘缺不堪,之后就結束了。”
那聲音低沉磁性,猶如風吹拂砂礫擦過石板的沙沙聲。
他的手指垂搭在桌上輕敲,明顯有些坐立不安,調整了半晌,也沒能平復下來,遂起身道:“天色已晚,若是無事,你我便先回去。”
在他起身時,一只手伸出拉住了他的手腕,謝玄玉低下頭,羲靈道:“等等,我有話和你說。”
謝玄玉道:“還有什么事?”
她握著他的手腕,力道微微加重,掌心肌膚清涼感遞來,卻無法緩解謝玄玉的不適,反倒激起燥熱之感更甚。
他看到天命書后,身子會有什么反應,這在來之前就預料得到,可真感覺到了異樣,又是一回事。
好在玄袍深沉,能掩蓋住他身上那點不適。
羲靈從謝靈玉身邊側開一步,淡聲問道:“怎么了?”
瑤搖搖頭,莞爾一笑:“沒什么。是妹妹打擾阿姊與少將軍談事了。說起上一次,我也瞧見了少將軍送阿姊回來,看來果真是如外界所說,阿姊與少將軍的關系極好。”
女兒家落在他倆身上的眼神,有意無意染了幾分曖昧之色。
何為外界所說關系極好,不過是自羲靈一夜未歸,翌日與謝靈玉一同從林中出來后,關于二人的流言蜚語漸長。
羲靈平靜地聽完,正欲開口,一道冰冷的聲音先響起:“不勞二小姐費心。”
少年自身后走來,手垂在腰間佩劍上,神情淡漠:“璋被遣去往吳越之地,就在這幾日就要出發(fā)了,二小姐那日可要去為兄長送行?”
這便是提醒她管好自己的事。
少年人俊美的面容上覆著一層寒霜,周身氣質冷峻疏離,那雙深邃長眸投下淡淡的視線,傾軋過她的視線,周身銳氣不藏,寒鋒畢露,叫人不寒而栗。
瑤屏住了呼吸,分明片刻之前,他對她的長姐還是和煦模樣,眼下已是面若冰霜。
顯然,瑤方才那番話惹了他的不悅。而他也不是能輕易對上的。
少年從她身側擦肩而過。瑤面上笑意僵硬,欠身送別。
她眼角余光中出現(xiàn)了裙裾的一角,轉身看向羲靈:“阿姊。”
花樹搖曳,灑下梨花如雪紛紛然,落于二人肩頭。
四下暗香浮動,而瑤身上的清香,也與周遭花團濃香,伴著柔風拂向了羲靈鼻尖。
這股輕輕幽嬈的淡香,與昨日纏繞在太子袖擺上的香氣如出一轍。
羲靈本以為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多少會慍怒,可真到了這一刻,心中反倒并無多大波瀾。
太子與瑤本是表兄妹,多年情意兩情相悅,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為何一定要這樣瞞著她?
羲靈雙目瑩黑看著眼前人,覺得荒謬之余,身后有呼喚聲響起:“阿姊。”
凌從外走來,看都沒看瑤一眼,只對羲靈道:“阿姊不是說是來找我的,是有何事?”
羲靈回神笑道:“確實是來找你的,我來離宮這么久,也還沒去獵場打過獵,今日有空陪我嗎?”
“有自是有的。”
姐弟一同并肩往外走。瑤朝二人頷首,望著那二人離去的身影,眼色漸漸轉暗。
午后羲靈與凌策馬入了林子。她說是打獵,實則也為散心。
她心中思緒萬千,一直揮之不去的一個念頭,前世最后她的結局是什么?
她是否真的嫁給了景恒?若是真嫁了,成了太子妃,那太子與瑤呢?是瞞著她一直私下來往,還是不久太子便將佳人接入宮中……
羲靈長呼出一口氣,雙腿一夾馬肚,策馬往前疾馳去,不再糾結此事。
在南地時,每每心被煩事縈繞,她便與阿弟去曠野策馬。
長風飄蕩,風聲獵獵在側,總能驅散盡心中的煩懣。
“嗖嗖!”幾支長箭射出,俱是沒入了獵兔身子。今日羲靈手氣極佳,箭無虛發(fā),反倒是陪同在側的凌,心不在焉似的,好幾箭下去都失了準頭,沒入到灌木里。
羲靈看他在一棵樹邊停下,神色頗為不虞,上前問道:“遇到何事了?”
凌道:“老東西今早來找我了,叫我求見楚王,替他寶貝兒子求情。”
羲靈一怔,反應過來這句“老東西”是在罵他們的父親,道:“你小點聲。”
凌不滿之情溢于言表:“怎么了阿姊,我說他你還維護他?”
羲靈策馬靠近:“我的意思是,你聲音小點,罵便罵了,別叫周圍人聽見。”
姐弟二人對視一眼,凌笑出聲,“原是阿姊關心這個。”
少年道:“從前他們在我面前晃蕩,我便惡心至極,現(xiàn)下出了這事,他還想叫我?guī)退麄儯喼笔前V人說夢。”
羲靈嘴角勾起。阿弟自掌權家以來,已能獨當一面,治下無人不服,可按照脾性,分明還是個半大小子。
母親去世得早,他們姐弟彼此之間從無隔閡,互為依偎地長大,感情極深。
羲靈聽著這話,眼下忽涌起一片熱意。
“不用你去掙什么軍功,就這樣已經很好了。”羲靈去握他的手腕,“阿凌,其實我有一件事也想告訴你。”
凌道:“何事?”
羲靈說到一半又止住了,擔心弟弟性子沉不住氣,搖了搖頭不愿說,然而凌何其了解她,知道她必定糾結何事。
在凌反復追問下,羲靈輕聲:“阿凌,我欲與太子退婚。”
凌沉默了一刻問道:“阿姊想怎么退?”
羲靈道:“你便不問我為何想退?”
少年搖搖頭,神色認真篤定:“你既是想退,必定是有你自己的緣故。是景恒那邊做了何事對不起你?”
羲靈心下有暖流流過:“這正是我想請你幫我的。你手下有些人手,調查起來也更為方便。你幫我盯著他,若是他與那女子私會或有什么證據,便來告訴我。”
“他竟這般對你?”
羲靈柔聲道:“你沉住氣,不要打草驚蛇。”
凌側首看著一旁,下巴呈緊繃之狀,轉過臉來,眼中神色堅定:“好,阿姊且放心。”
羲靈微松了一口氣,“對了,還有一事,謝靈玉那也請你幫我盯一盯,若有什么反常之舉,立刻來告訴我。”
若說前一個請求還在情理之中,這一要求便令凌有些琢磨不透了。
“阿姊為何要知曉謝靈玉的異樣之舉?”
羲靈哪里能與他解釋那么多,“叫你盯著便是了,自有我的道理。”
凌眼中狐疑不減。
羲靈不再搭理他,策馬馳出林子。
曠野風搖葉動,長風吹起少女裙邊的一角,在風中飛揚。
此刻高臺之上,楚王后正陪同晉國使臣說話。從這里往下望去,可將草場一覽無余。
晉使的聲音忽然停住,王后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但見草場之上,美人策馬出林,紅裙白馬,衣袂飄飛,身后濃郁的晚霞做了背景,金光漫射在她身上,其人恰如一朵燦爛盛開的夜海棠。
在逐漸晦暗的天光中,晉使望著那道身影直至不見:“敢問王后殿下,方才策馬而走的那位,是大王膝下的第幾位公主?”
王后道:“并非公主,實乃太子妃,一個月后便要嫁入宮中了。”
“觀其氣度還以為是公主……倒是可惜了。”晉使喃喃說道。
楚王后:“使者方才說何話?”
晉使回神笑道:“方才某與王后談到,那和親的人選,王后可有定奪了?”
楚王后面色為難:“晉楚兩國百年來止戰(zhàn)結盟,邦交友好,而自太后嫁來楚國,這上一樁聯(lián)婚也已過去四十余載。大王與本后自是愿結兩國之好。只是那和親人選,請使者容本后與大王再考慮考慮。”
晉使搖搖頭:“并非在下有意催促,實在是趕得急,待到太后壽玉之后,我等便欲啟程回晉國了,屆時,我們大王希望公主與我等一同回去。”
王后笑道:“自然。”
近來楚王后為此事忙得焦頭爛額——
楚王膝下雖有不少公主,大都已經出嫁,或者年紀尚小。如今唯一適齡的,便只有王后那親生的弋陽公主。
可王后素來疼惜這個女兒,又如何舍得叫其去往那迢迢千里外的晉國去?
且孤身去國,怕是此后母子二人都再無見面機會。
是以這些時日,王后一直在想更好的對策。
晉使道:“弋陽公主不愿和親,看王后的意思是,想從楚國宗室另選一貴女?”
楚國六卿往上數十幾代,實則都與王室出自一家。從中選一個貴族女兒送過去,表示誠意,晉國自也不會多說什么。
列國和親向來皆是如此。
卻說此時,那昭的夫人宋氏,也就是楚王后的妹妹,正陪在楚后身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宋氏心中起了念頭。晉國的王后已去世三載有余,此番晉使前來,雖未說為誰求娶,但宋氏猜測十有八成怕是為晉王。
老晉王年過七十,行將就木,那公主便是嫁過去,怕也享福不了多久,難逃不久之后,一同陪葬的命運。
宋氏挑了挑眉,說起此事,她心中倒是有一個絕佳的人選。
那人若去和親,于宋氏、于瑤、于太子和王后,都是樂見其成的局面。
不過她得細細思量,此事可行與否……
天光漸漸暗淡下去,蟋蟀聲密密匝匝,從外窗透進殿中,燭火籠罩著殿中美人。
羲靈坐在梳妝鏡前,拿著犀角梳子輕梳烏潤的長發(fā),田阿姆立在她身后,幫她褪下發(fā)上首飾,“自小姐來京都后,再不似從前肆意了。這一樁婚事或許真不是那般如人意的。”
羲靈聞言,梳頭的動作一頓,抬手握住了老阿姆的布滿皺紋的手。
“只是小姐,您若執(zhí)意退婚,怕是會惹了王后不悅,萬一王室針對您……”
“我知曉的阿姆,可是這婚必須退。”
田阿姆嘆道:“可這怕是會有礙小姐日后的婚事。”
畢竟王國的太子妃,這般與太子退婚,怕是徹底得罪了王室。于楚國貴族男子而言,日后誰若是求娶家長女,便是明晃晃地與楚王室作對。
田阿姆道:“老奴在憂心小姐的婚事,最好能有郎君,出身名門,身世地位不比家低能求娶小姐便好了,且必須要與太子勢均力敵,有能力竹保護好小姐。”
羲靈解下耳珰,輕笑了一聲,想不到哪里還有這般厲害的郎君?
田阿姆道:“有的。小姐想想?”
“確實想不出來。”
她垂下首,看向掌心之中那枚珍珠耳珰。大不了,她可以一輩子不嫁的。
田阿姆的話隨之響起:“小姐覺得,謝靈玉少將軍如何。”
謝靈玉。
輕輕的兩個字,落在羲靈耳畔。
夜風從窗戶細縫鼓入,吹得她碎發(fā)輕動,羲靈的心好像加快了兩分。
貓公仰起頭,“我便悄悄蹲在外面,等了許久,沒等到它回來準備離開,來尋老大,可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貓公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口干舌燥:“我看到了一道女子的身影,從那洞里出來了。”
祝衡詫異:“女子?”
貓公氣喘吁吁道:“隔得太遠,林間光線又暗,便沒有看清楚。”
“但千真萬確,不會有假。”
“那確確實實,就是一個女子。”
它看向謝玄玉,謝玄玉按在地圖上的手頓住,玉白的指節(jié)輕敲了桌面兩下,終于緩緩抬起頭來。
第 86 章 掉馬
在謝玄玉面前長桌上,鋪展著一張地圖,上面刻畫著四洲的山川地貌,一側注釋著兵馬數量,便是謝玄玉這些年來暗中聚集的勢力。
貓公看那地圖一眼,就知道自己的到來打擾了這二人。
謝玄玉繼續(xù)叮囑祝衡,他離開之后的事,祝衡一一記下。
貓公心里焦急,卻也不敢催促,蹲在一旁等著,嗅到了殿中一股野獸的腥味,循著味道望去。
一匹獸狼正匍在謝玄玉的腳邊,獸瞳一眨不眨盯著自己。
謝玄玉此前收養(yǎng)了諸多靈獸,貓公最怕的便是這匹。
謝玄玉撿到它的時候,它還是個小狼崽,流落在林子里嗷嗷待哺,腹部被樹枝劃傷,腸子都流了出來,被外出做任務的謝玄玉撿到。昨日它聽聞謝玄玉要離開,便一直要跟在謝玄玉身邊,徘徊在院外不愿離去。
貓公察覺到獸狼敵意的目光,不動聲色到一旁柱子后等待著。
陰云沉沉,劍氣激蕩。
見此異象,原本還在練劍的弟子們不約而同地放下劍,開始竊竊私語。
“這是怎么回事?難不成又是妖魔中人來鬧事?”
“就憑他們?”
“這劍光非比尋常,我看倒像是哪位大能正在渡劫……?”
“大能?會是我們宗門內的哪一位?不會是掌門吧?!”
“真的嗎,真的嗎?”
有幾人湊到林不語身邊,想要問詢這位天月宗百曉生的意見,卻見林不語仰頭望天,目不轉睛地盯著上方的烏云看。
林不語是見過謝靈玉出劍時候的模樣,是以仔細一看,再琢磨一會,林不語便認出了這是天華劍的劍光。不過,好端端的,謝靈玉為何在宗門內弄出如此大的動靜?
怕不是瘋了,林不語冷哼一聲。
除林不語外,其余見過天華劍的弟子們也紛紛認出這是謝靈玉的劍光,一時間眾說紛紛,有的人猜測謝靈玉又在破階歷劫,有的則一口認定這是天華劍法的最后一式,說的有鼻子有眼,頭頭是道。
最后,徐津及時出面制止,眾人才繼續(xù)專心致志地練劍。討論聲漸低,林不語也收回眼,繼續(xù)握著手中的劍,心思卻已然不在劍招上。半晌,透過余光,林不語看見徐津帶著王復一飛去了斷月崖。他抿了抿唇,隨后尋了個機會,悄然跟上。
那聲劍嘯響起的時候,黎清越正和門中的長老在議事。乍一聽見那驚天的動靜,眾人皆是一驚,黎清越率先察覺到天華劍的氣息,疑心又是謝靈玉出了事,當即趕往斷月崖,去到謝靈玉的洞府。
施問雁唇角一勾,臉上漾出一絲微笑,隨后也跟了上去。見兩人都朝斷月崖的方向飛去,段止暗嘆一口氣,只能跟上。
看見明顯失控的謝靈玉時,黎清越心下一沉,當即怒喝道:“你當這是什么地方,豈容你胡鬧?還不快放下天華劍,先前的教訓還不夠嗎?!”
對于黎清越的訓斥,謝靈玉充耳不聞,只握著劍,一步一步走進秘室,絲毫沒有察覺到其余人形形色色的目光。直到看見蜷縮在冰玉床旁的糖圓時,謝靈玉才動了動唇,將劍鋒對準它,冷冷逼問:“那個人在哪?”
糖圓縮了縮脖子,無辜地喵嗚一聲,看著怪可憐。
黎清越和施問雁站在謝靈玉身后,還來不及打量這與修仙界明顯格格不入的秘室,便看見他對著一只貓發(fā)脾氣,不由訝然。段止察覺到氣氛的怪異,又見一群人圍在秘室門口,當即出面讓其余人離開謝靈玉的洞府,并下了封口令,不準他們提起今日之事。
一瞬間,前來圍觀的人如鳥獸散,整座洞府只剩下謝靈玉、黎清越、施問雁和段止四人。
走出洞府的時候,王復一忍不住喃喃道:“謝師兄竟然在洞府中建了一間秘室……”
想起之前墻上的那一抹灰色,以及當時謝靈玉迅速制止他的動作,王復一終于了然。原來那處便是秘室的開關,而那小玉姐一直惦念的姑娘的尸首就存放在那里。
謝師兄他簡直……
一時之間,王復一找不到一個準確的詞語去形容謝靈玉,只能繼續(xù)感嘆著。而作為十年前,親眼見證過那件事的人,徐津和林不語隔著一段距離,在半空中相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見了些許訝異。
十年過去,謝靈玉早就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凡人謝靈玉,而是有著大好前途的天月宗弟子謝靈玉。若是謝靈玉想要,以他的劍心和稟賦,怕是再過百年,謝靈玉便能像先前的天華劍仙一樣飛升成仙。
沒想到,謝靈玉現(xiàn)在竟還一心記掛著復活亡妻,眼下更是為此瘋魔失控,連掌門的話都不聽。
林不語輕搖了搖頭,心緒萬千,最后只化成一聲吐息,飄散在風中。
現(xiàn)如今謝靈玉鬧出了如此大的動靜,縱使有封口令在,再過幾日,有心探聽的人怕也會知道這件事。屆時,眾人都會知曉——
天月宗的清離仙君有個割舍不下的軟肋,而那軟肋只是一早已玉隕的凡人女子。
多么荒謬,多么可笑。
*
此時,秘室內,幾人僵持不下。
謝靈玉無心隱藏,于是黎清越一眼便看出他紊亂的氣息,擔心他又透支靈力,最后傷至經脈。勸說無果后,黎清越便要上前,強行奪走他的劍。然而,還沒靠近,一股強勁的靈力突然從謝靈玉的身上迸發(fā)而出,黎清越根本無法強行上前。
再轉眼間,謝靈玉已然到了冰玉床邊,他單手抓起糖圓,看它胡亂撲騰。謝靈玉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問:“你們又要做什么?告訴我她在哪里,饒你不死。”
這個世界上可有比死還要磋磨人的辦法,他不會就這樣干脆利落地了結他們。
謝靈玉從來不是一個仁慈的人。
糖圓骨碌地轉著眼睛,目光不住地瞥向床上的“糖”。盡管現(xiàn)在糖圓很想扯著嗓子喊“她就是糖,她就躺在床上”,但它還不確定娘親是否已經成功進入了那具凡體,是以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一個勁地充楞裝傻。
察覺到糖圓的目光所在,謝靈玉心頭一跳,當即半跪下身,去看冰玉床上糖的狀態(tài)。
幸好,幸好。
糖還在睡著,一如從前,謝靈玉沒從她的身上看出任何受傷的跡象。謝靈玉微微松了口氣,卻還是不放心,便又走到段止面前,輕聲說:“段長老,可否幫我看看她的情況?”
段止暗暗瞥了眼自己師兄陰沉得可以滴出水的臉,又看向謝靈玉,見他面色蒼白,嘴角漫出血絲,不由一驚:“清離,你受傷了!”
“無事。”謝靈玉隨手擦去那抹血痕,又繼續(xù)請求道,“能否先幫我看看她?”
真是冤孽。
段止無奈垂眉:“……好。”
他走到冰玉床邊,又給糖細細地檢查了一遍,見她并無大礙,不由也舒了一口氣:“姑娘無事,你還是先……”
話未說完,便聽黎清越一聲怒叱,威壓悉數落下。謝靈玉早有內傷,靈力逆行經脈,此時再也支撐不住,頓時半跪在地上,唯有手中的天華劍做了一半支柱,不讓謝靈玉徹底倒地。
噗——
下一息,謝靈玉低下頭,吐出一口鮮血,血染在他的白袍上,觸目驚心。
望著眼前似曾相識的場景,施問雁深深地吸一口氣,出聲勸道:“……師兄,他受了傷,還是先讓他起來吧。”
黎清越冷眼盯著謝靈玉,見他沒有半點要認錯的意思,越發(fā)氣狠。可一看到那把天華劍,一想到謝靈玉于天月宗的重要性,他便只能壓下脾氣,順著施問雁遞過來的臺階而下:“既然如此,你先起來。傷好之后,我再好好責罰你。”
“……多謝掌門。”
謝靈玉拱手行禮,冷淡道。他站起身,也不管其余人,徑自走到冰玉床邊坐下,雙眼緊盯著糖。確認她真的安然無恙后,謝靈玉轉而看向糖圓,殺心又起,糖圓連忙往旁邊溜,努力減少存在感。
感應到主人的殺意,天華劍忍不住嗡了一聲,周身的劍氣逐漸盈滿。
見謝靈玉冥頑不靈,又要繼續(xù)運轉靈力揮劍,饒是一向以好脾氣著稱的黎清越也按耐不住,當即罵了一句:“你個逆徒!”
若不是天華劍只認準謝靈玉一人,他豈會如此容忍謝靈玉?若不是天月宗需要天華劍坐鎮(zhèn),他又豈會拿出天月宗秘寶,只為了復活他那個凡人之妻?
要知道,有了九重蓮和回魂珠,莫說是復活一個凡人,便是讓一個修真大能起死回生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之事。
暴怒之下,黎清越指著謝靈玉的手都在發(fā)抖。
看黎清越著實氣急了,縱使心中有恨,施問雁還是勉力安慰他:“師兄,人各有命,你還是先回去休息吧。一會讓段止幫清離療傷便可,宗門內還有諸多事務等著你處理,師兄還需保重自己。”
一旁的段止看著出聲安慰的施問雁,不由生出幾分欣慰之情。多好,自從天華劍仙飛升,小師妹誤會師兄之后,他們三人相處便再無從前那般融洽了,未曾想此時竟因清離這事,他們二人關系難得親近了幾分。
爾后,黎清越和施問雁相繼離開,段止正要為謝靈玉探尋傷勢,一旁的糖圓卻突然撲到床邊,湊在糖身邊喵喵狂叫。
段止額心狂跳,暗道一聲不好,正要伸手將那只貓丟下床,卻猝不及防地瞥見了糖微動的眼睫。她仍然閉著眼,眼睫卻像是被風吹過,在緩慢地打顫。
“?”
段止疑心這是幻覺,正要專心細看,卻聽噗噔一聲,天華劍從謝靈玉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謝靈玉渾身發(fā)麻,周遭的一切動靜都消失不見,一雙眼緊緊鎖在糖身上,時刻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生怕錯過分毫變化。
然而,幾息過后,糖卻還是靜靜地躺在床上,原本激動異常的糖圓也沒了聲響。
一切就像是一場夢,來的匆匆,去也匆匆,連一個預兆也不愿意留給謝靈玉。
謝靈玉垂下眼,心仿佛就此被剜去,整個人只剩下空空蕩蕩的身軀,再無血肉和跳動的心。段止伸手將他扶起來,沉聲道:“我先為你療傷。”
“好,多謝……”目光無意掠過身邊人,謝靈玉的聲音就此僵住,他喉間發(fā)緊,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循著謝靈玉的視線找去,段止看見上一瞬還在沉睡中的少女倏然睜開了雙眸,她遲鈍地眨了眨眼,柳眉蹙起一抹弧度,懵懂而無知。
“謝——”
目光一落到謝靈玉身上,羲靈眼前一亮,隨后怔怔地吐出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仿佛初生的稚兒在牙牙學語。還來不及反應,段止手上一痛,定睛一看,是謝靈玉毫不猶豫地推開了他。
謝靈玉再也顧不上其他,只跌跌撞撞地朝羲靈走去。將她擁入懷中的瞬間,空蕩蕩的一顆心終于有了去處。此時此刻,謝靈玉滿心滿眼只有一個人。
那就是眼前人。
唇瓣沾滿了血,謝靈玉卻只能聞到她身上的甜味,他緊緊摟住羲靈,近乎語無倫次道:“謝靈玉,我是謝靈玉。”
“糖糖,我在,我在。”
謝玄玉毫不避諱,直視著羲靈的眸子,后退了一步,“若是你沒看到,那我和貓公便再找一找好了。”
他忽然換上溫和的笑意:“你方才說是去西洲是吧,我想,我們可以一起去。”
羲靈挑眉,“一起去?”
“是。”謝玄玉道,“有你與我一同前去,比起旁的同窗,辦事倒是方便許多。”
羲靈不知他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他說得慢條斯理,那雙眼瞳卻幽幽。
“羲靈,我還挺期待,我們的西洲之行的。”
第 87 章 撒嬌
二人的出行,定在兩日之后出發(fā)。
謝玄玉離開后,羲靈望向面前的山石,抬起掌心,陣法消散,她進入山洞,環(huán)視一圈,洞內依舊維持著她清晨離開時的樣子,桌上那顆松石寶石仍舊晾在那里,自己的手札也規(guī)規(guī)整整,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
羲靈將手札拿起,隨便翻了翻,這上面記載著都是她在學宮內的事,只不過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偶爾記一記,幾乎有一半內容,都是嘀咕謝玄玉。
可不能叫他看到。
羲靈將手札收好,叉腰松了口氣,往里走去,挑選這次出門要帶的法寶。
“其實不和謝玄玉一起去也還好。”她心中想著。
本來她一人出行,無人拘束,倒也自在,現(xiàn)在一同走了,雖然多了個打架的同伴,但變回小鸚鵡還得想辦法避著他,上一次鳳鳥族圣姑給她的藥丸已經用光,路上不可避免要日夜相處,可怎么辦?
稍有差池便會露餡。羲靈在冰玉床上坐下,她拉住糖的手,很冷。
閉上眼,羲靈感覺到熟悉的氣息在體內涌動,她放下防備,全身心地去接納那具凡體上的神魂。神魂融合的同時,一幕幕熟悉的場景不斷閃回,原本空了一大半的記憶似乎都在這個過程中重新被填滿。
來到惠陽鎮(zhèn),遇見謝靈玉;第一次和謝靈玉牽手、擁抱;新婚之時,謝靈玉的臉被燭光映照得發(fā)亮,他笨拙地吻住她的唇,向她許下諾言;額頭相抵間,謝靈玉問了一句“可不可以”……
無數個場景充斥在羲靈的大腦中,她慢慢皺起眉頭。直到再看見那扇門,清楚地聽見全部話語,羲靈才完全擰起眉頭。
“放棄抵抗吧……成為吾最好的容器,這是你的命運……”
“命運是無法抵抗的,你我終將長眠于此……”
吾,是誰……?
羲靈遲鈍地想,還來不及深思,卻聽見糖圓倏然喵嗚一聲。緊接著,一道凌冽的風聲從她耳邊呼嘯而過,羲靈頓時睜開眼,警惕地尋找那風聲的來源。
她不用找,天華劍便再次朝她襲來,劍劍要人性命。神魂尚未完全融合就被打斷,羲靈的大腦仿佛挨了一記重擊,隱隱作痛。但此情此景之下,羲靈只能松開手,喚出自己的泠月劍,與其過招。
看見羲靈被天華劍攻擊,糖圓急得哇哇叫,貓瞳亂瞥之際,它看見謝靈玉來到糖身邊,那張冰塊臉黑的都能滴出水來。
不妙!
糖本就是一具依靠娘親而生的凡體,如今神魂融合過半,這具身體自然不可能再像從前那般年輕靚麗。只見,糖渾身上下的皮膚都在飛快老去,不過眨眼間,她便不再是那妙齡少女的模樣,反而更像是年近三十的凡人女子。
衰老速度之快,不由讓人懷疑,再過幾瞬,這具凡體便會徹底步入死亡。
這是謝靈玉無法接受的。
糖只是凡人,身死魂消,就算在這之后他得到了回魂珠,也不過是回天無力,落得一場空罷了。
思及此,謝靈玉怒不可遏,他望向正在與天華劍纏斗的罪魁禍首唐小米,眼眸又冷了幾分。謝靈玉不再想,伸手喚來天華劍,便匯聚全身靈力,擊向羲靈。
這一劍速度極快,羲靈完全躲不開。在刺眼的劍光中,羲靈真切地意識到,謝靈玉這一劍是真的想要她的性命。
沒想到,緊要關頭,糖圓飛撲過來,擋在她身前。天華劍只不過頓了一秒,便被羲靈捕捉到機會,她竭力躲開,沒被這一劍擊中要害,卻還是被靈力波及到,喉間傳來腥甜的味道,是血。
不過十年,謝靈玉居然能使出這一劍?
現(xiàn)如今,她神魂有損,又已經受傷,已經不再適合與謝靈玉硬碰硬。羲靈抿住唇,不讓自己吐血,頭腦飛速運轉著,尋找離開的方法。
而此時的謝靈玉又執(zhí)起一劍,即使透支靈力,他也要再使出天華劍法最后一式,將這個作惡多端的女人就地斬殺,給糖報仇。
“時間不等人,你還想不想救她了?”糖圓朝著謝靈玉瘋狂吼叫,出口的卻不再是喵喵聲,而是一道童聲,“娘親的身體都要老死了,你卻還想著殺人?!”
這幾句話猶如晴天霹靂一般,準確無誤地落到了謝靈玉頭上。
他轉過身,顧不上靈力反噬,也顧不上糖圓聲音的古怪,全身心的注意力都落在了糖身上。糖圓所言不錯,不過幾劍的功夫,糖的身體又老了很多,仿佛下一瞬便會死亡。
謝靈玉快步走過去,取出先前黎清越交給他的九重蓮花瓣,急匆匆地放入糖口中,再使出自己的靈力去幫助她吸收。等那片花瓣全都化成靈氣,被糖吸收完全,她的身體才終于停止衰老,恢復到從前的面貌。
謝靈玉正想再握起天華劍,卻渾身一顫,再也撐不住,半跪在冰玉床前,低頭吐出了一口血。殷紅的鮮血滴落在地上,臟了糖最喜歡的地毯,謝靈玉想也不想,又要用靈力去抹除血痕,卻再次被反噬,整個人完全跪倒在地,直不起腰。
一旁的天華劍還閃著光,等著主人的命令,但他的主人已經失去了掌控它的能力。
謝靈玉跪在冰玉床邊,不甘地握緊雙拳,雙眼泛紅,心底不斷有聲音在回響,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利刃,活生生地剖開他的心——
“你怎么能一點都不防備那個女人?!”
“你差點害死了糖,她差點就醒不過來了,你知道嗎?你這個廢物,你不僅救不活她,就連一具身體也護不住,你就是個廢物。”
廢物,他就是廢物。
謝靈玉低下頭,華美的地毯已經被他的血浸透,濕了一大半。他卻像是沒有看見一般,伸手撫上地毯上繁復的花紋,心想他會再換一個更好的給糖。
所以,別離開他,別不理他,好嗎?
謝靈玉抬起頭,伸出手,卻又在看見手上凌亂的血痕時收回。他用衣服去擦拭雙手,一根根手指擦過來,連指間的部分也不放過。直到確認他的手徹底干凈,謝靈玉才敢再次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牽住糖。
糖的手還是很冷,卻令謝靈玉感到無比安心。
靜靜地握了一會,謝靈玉終于恢復了些許力氣。他轉過頭,掃視一周,意料之中地,室內已經不見唐小米和糖圓的身影。
謝靈玉知道糖圓那句警告不過是緩兵之計,但他連一點風險也不敢冒。糖圓背叛了她,選擇了那個居心叵測的女人,還要一起加害于她,不能再留。
謝靈玉稍稍再運轉靈力,通過之前留下的追蹤術法找到了唐小米的蹤跡——
妖魔宮附近。
謝靈玉面無表情地勾了勾唇角,心想也不過如此。他慢騰騰地站起身,從儲物袋里掏出幾瓶藥,一股腦地咽下幾多顆丹藥。
感受到主人身上澎湃的殺意,天華劍飛回他手中,早已蓄勢待發(fā)。
謝靈玉松開手,再看了一眼糖,便握住天華劍,欲轉身去追唐小米。才邁出幾步,黎清越的身影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
黎清越環(huán)視一周,目光掠過躺在床上的糖,他微微皺起眉,目光最后定在謝靈玉身上。
氣息不穩(wěn),靈力紊亂,還有內傷……
“你要去哪?”黎清越問,他等了許久才等到謝靈玉,他絕不允許謝靈玉隨意糟蹋自己。謝靈玉若是丟了性命,對整個天月宗都是一記重創(chuàng)。
謝靈玉薄唇輕啟:“……報仇。”
黎清越被氣笑:“你現(xiàn)在還有多少靈力?再透支靈力,倒行逆施,你的經脈都會斷裂,到時候你還能再握緊天華劍嗎?”
“我可以。”謝靈玉倔強道,“殺了他們,我很快就會回來。”
黎清越盯著謝靈玉唇邊凝結的血,徹底冷了臉色。在這之前,他從來不知道謝靈玉在自己的洞府里造了這間秘室,更不知道他為這間秘室購置了如此多物件。
簡直荒謬。
要不是他感應到天華劍最后一式的動靜,及時趕來,恐怕謝靈玉又要不要命地追過去。
黎清越擋在謝靈玉面前,毫不留情地警告他:“你想清楚了,要是經脈具斷,你握不住天華劍,我不會救你,我們之前的約定也就此作廢。畢竟,你若成了一個廢人,對我和天月宗便再無價值,我不可能把天月宗的秘寶交到外人手中。”
他垂眼,看了看躺在床上,全無所知的糖,心想這真是一段孽緣,當初他以此為餌讓謝靈玉為他所用,這件事或許做錯了。
謝靈玉從來不在乎天月宗,只在乎她,這樣的他就是一個理智全無的瘋子。
見黎清越提到天月宗秘寶,謝靈玉眸光微動,幾瞬過后,默不作聲地折返回去,重新回到糖身邊。黎清越松了口氣,再次意識到糖這條韁繩的重要性。
九重蓮九瓣,他已經全都給了謝靈玉,只剩下一顆回魂珠。黎清越心里有自己的盤算,無論是為了謝靈玉,還是為了天月宗,他都不能再輕易地將這顆回魂珠交出去。
“掌門。”謝靈玉的目光貪婪地流連在糖臉上,他出聲確認,“只要拿到魔族圣女的秘寶,回魂珠便交給我?”
黎清越:“……是。”
謝靈玉點頭,目光沒有一絲一毫的游離,他輕撫糖的臉龐,似是自言自語:“我會做到的。”
他會拿到回魂珠,也會殺了那個女人。只要追蹤術法一日不解,她的行蹤便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看著眼前詭異的場景,黎清越心中莫名發(fā)冷,他定了定神,說:“一會段長老會為你療傷,之后不許再輕舉妄動,否則你我約定隨時作廢。”
謝靈玉沒說話,等黎清越離開后,他才催動靈力,將秘室的門關上。
天華劍被他隨意扔在沾了血的地毯上,謝靈玉半跪在冰玉床邊,湊過去,虔誠地在糖的手上落下一吻。
對于黎清越的威脅,謝靈玉毫不意外,糖就是他的命門,這一點無可否認。不過,十年過去,他已經拿到了九重蓮,只剩下一顆回魂珠,離成功只差一步。
就算約定作廢,謝靈玉也不介意殺人奪寶,拿到那顆回魂珠。
即使那個人是當今天月宗掌門,黎清越。
謝玄玉已經起疑,經過這次,疑心只怕更重。
羲靈蹲在那里,手托著腮,嘆了口氣。
找到全知神,刻不容緩,她沒有時間拖延,故而午后離開山洞,回去后,便見了正要離開仙宮的羲華。
圣姑此前給了羲靈五顆藥丸,聲稱多用藥會傷及身體,而今羲靈又要,圣姑才不得不給,剩下最多只能再給四顆。
四顆,維持四夜罷了,剩下怎么在謝玄玉面前偽裝,就要看她自己了。
的確是一件難事。
羲靈默默將丹藥收好。
臨行前夜,羲靈變回小鸚鵡,回到謝玄玉的屋子。
等了一夜,次日清晨天才亮,羲靈離開小屋,謝玄玉果然沒空多去尋小鸚鵡,按照約定的時間出了門,貓公執(zhí)意跟上。
羲靈趕在他到達前,到達仙宮外候著,她身上背著行囊,今日特地換了一件新的郁金色羅裙,連首飾都是新?lián)Q的,想必是光彩照人的。
果然不久,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
第 88 章 約會
羲靈等那到腳步聲道身邊了,才轉過頭來,“你比我遲了約莫半炷香的時間,讓我好等,快說怎么補償我……”
話音頓住,因為來的是她全然未曾料到的二人,是朝璟和祝千歡。
朝璟對她頷首,道,此番學宮安排,他們一同出行。
羲靈自然是不愿與他同行,他身后的祝千歡,在羲靈目光投過來時,避開了與她的對視,將臉頰側開。
羲靈做好了再見面,與她冷臉相待,針鋒相對的的局面,可祝千歡卻避著她,大概是覺得蒼瓊那番事,她也臉上無光,無地自容。
但這二人的到來,便決定了她這次出行,路上要處處受他們的限制。
正這時,一道身影從仙宮門后出現(xiàn),身后亦步亦趨跟著一直黑色的公貓。
看見謝靈玉的時候,小玉有過片刻的怔愣,因為那位小仙人說他今日很忙,小玉以為其言外之意便是謝靈玉可能不來了,卻沒想到他還是來了。
不過,轉念一想,小玉又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簡直毫無疑問。
是了,他怎么可能不來?
一晃十年過去了,小玉看著他從幼童長成少年,看著他娶妻又喪妻,看著他入了仙門,成了可望不可即的仙君,卻還是始終惦念著亡妻,守著她的尸首不撒手。
謝靈玉向來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村子里的人對他不過滴水之恩,他卻極盡照拂。這樣想著,姑娘是他的發(fā)妻,與他朝夕相對,日夜相處,如此夫妻之情,他一時難以介懷姑娘的死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思前想后,猶豫再三,小玉還是對著謝靈玉問出了那句:“……你還是不打算將姑娘下葬嗎?”
謝靈玉微不可見地皺起眉,他認真地辯駁:“她還沒死,我會救活她的。”
又是這樣的話語。
望著謝靈玉的臉,小玉頓覺一陣無力,外人看來,這些年謝靈玉是越過越好,但只有他們知道,他一直深陷在當年糖的死中,遲遲沒有走出來。
小玉甚至懷疑過,謝靈玉當初選擇拜入天月宗,也是為了糖。畢竟,在凡間,人死就是死了,不能復生。只有成了仙人,才能有讓糖起死回生的機會。
“到時候等她養(yǎng)好身體,我就帶著她一起來見您。”謝靈玉微微一笑,“我們再在附近建一處房子,有空的時候阿慶還能來吃桂花糕,就像往日一般。”
一時之間,小玉也被帶入謝靈玉的美好設想中。但一聽到“阿慶”的名字,小玉便出了戲。她暗暗嘆一口氣,十年過去,阿慶也到了快娶妻的年紀,或許再過幾年,他便不愛吃桂花糕了。
時過境遷,世事無常,她和阿慶還能等到姑娘起死回生的那天嗎?難說。
但一看見謝靈玉談起姑娘時,臉上流露出的笑意,還有那一抹生氣,小玉便不忍再打斷他,只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他說。最后,小玉送謝靈玉離開,還是沒再問起安葬糖的事情。
謝靈玉走了,但小玉知道,他沒回天月宗,而是去了那座山。
*
羲靈上了山,小心謹慎地來到記憶中的那處地方,卻怎么也找不到那扇門,也沒找到糖圓的蹤跡。她心灰意冷地在四處亂轉,試圖做最后的一點掙扎。
十年過去了,一切都在變,惠陽鎮(zhèn)變了,小玉姐姐也變了,這座山也變了。但對她來說,這十年不過是睡了一覺,做了一個無比漫長的夢。白云蒼狗,她再也找不回從前,就像此時的她也找不回糖圓。
羲靈不是沒有懷疑過,糖圓是在故意害她。但看糖圓當時的反應,又不像是在作偽,它或許只是單純找到一個好東西,想分享給她,邀功討賞,卻沒想到最后害了她的命。
羲靈擰起眉,試圖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回憶起當時耳邊的囈語,大腦卻是一片空白,空空如也。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羲靈只從記憶深處搜刮到“命運”和“容器”這兩個詞語,具體的語句已然想不起來,仿佛被人刻意抹去過。
在她醒來之前,她的這具身體大約一直存放在妖魔宮,任何人都有可能對她下手,其中最具嫌疑的還是路生和游彥。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救出青姨,其他的事情羲靈都可以徐徐而圖之。畢竟,她也看到了,現(xiàn)在小玉姐姐他們過得很好,謝靈玉也拜入了天月宗,他這樣的人必定活得不會差。
若是謝靈玉不在天月宗,羲靈或許還能想方設法見他一面,至少為他做點什么,彌補一下。可現(xiàn)在他們的身份已經是天然敵對的關系,或許謝靈玉一發(fā)現(xiàn)她不僅騙了他,還是個魔族圣女,會選擇直接殺了她。
羲靈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
她低下頭,還在思索,卻突然察覺到一股強大的靈力在向她靠近。羲靈心猛然一跳,不敢輕舉妄動,連忙躲了起來,小心地觀察著那股靈力的動向。
幾瞬后,出乎羲靈的意料,那靈力居然落在了她附近,而更讓羲靈吃驚的是——
靈力的主人居然是謝靈玉!
羲靈不敢閉眼,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細節(jié),她死死地盯著不玉處的人,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敢確定,那人就是謝靈玉。
一時之間,羲靈心中百感交織,短暫的激動和驚喜過后,涌入她心間的是源源不斷的無措和害怕。
她怕謝靈玉發(fā)現(xiàn)她就是糖,更怕謝靈玉發(fā)現(xiàn)糖就是她,一個騙走了他氣運的魔族圣女,一個正道中人恨不得殺之而后快的惡人。
羲靈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直到想起自己已經用了易容丹,改換了容貌,她才微微舒出一口氣,將心收了一點回去。盡管如此,羲靈還是不敢輕舉妄動,畢竟從那股靈力來看,現(xiàn)在的謝靈玉修為高深。安全起見,她還是盡量避免與他發(fā)生沖突。
不過,謝靈玉來這里是為了什么?是為了……祭奠她嗎?
羲靈玉玉望去,謝靈玉穿著天月宗的弟子服,身形頎長,似乎相比之前長高了不少。只不過,他看著更瘦了,眉眼之間也少了份溫度。
他好像已經不是從前的謝靈玉了,但他一定過得很好。
羲靈咬住唇,克制住心中突如其來的那陣失落,屏息凝神,默默地觀察著他。只見,謝靈玉也在那里繞了幾圈,像是在尋找什么,卻始終無果。
半晌,謝靈玉抬腳,身形消失不見。羲靈松口氣,正準備從隱身之處走出來,卻聽后方倏然傳來一聲破空巨響,她一回頭,便看見一柄劍直直地刺向她的面門。
“!”
羲靈瞪大雙眼,全身都緊緊繃住,不敢放松分毫。那劍來的又猛又快,羲靈費了好一番功夫,與其在半空中來回周旋了幾次,才堪堪躲過。
站定腳跟后,羲靈一邊喘氣,一邊看見那柄劍飛回到了一個人手中。再定睛一看,羲靈看見了再熟悉不過的那張臉。
又是謝靈玉。
該說她不愧是烏鴉嘴嗎?
之前剛想到再次見面,謝靈玉或許會殺了她。下一瞬,謝靈玉的劍果然朝著她刺過來,險些就要傷到她。
羲靈自覺諷刺,目光卻掃視了謝靈玉一圈。離得近了,羲靈看得更為清楚和仔細,他果然又高了許多,人也瘦得不像話。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是掛在一副骷髏架子上,讓人懼怕。但一配上謝靈玉的臉,觀感又變好不少。
難道天月宗都不給弟子吃飯的嗎?
羲靈輕蹙眉頭,卻對上了謝靈玉冰冷的一雙眼。他冷颼颼地望著她,這種眼神讓羲靈感到無比陌生,她鼻頭一酸,委屈極了,卻又馬上收起自己的小情緒,嚴陣以待,不敢松懈半分。
在羲靈觀察謝靈玉的時候,他也在看她。
意料之中的,一張與糖有些相像的臉。
那些妖魔難道就想不出新花樣了嗎?
自從被他們拿到糖的畫像,謝靈玉的身邊就總是會時不時出現(xiàn)一些與糖相像的女人。但謝靈玉知道,那些人都不是糖,真正的糖在他的洞府中沉睡,等著有一天被他喚醒。
謝靈玉不免生煩,又是一個贗品,這張臉真讓他惡心。糖就是糖,獨一無二的糖,要是她醒過來,發(fā)現(xiàn)有人在模仿她,她一定會很生氣。
謝靈玉不想讓她生氣,所以每一個贗品他都沒有放過,這次也不應該例外。想到這,謝靈玉毫不猶豫地催動了天華劍,又一次向羲靈刺過去。
羲靈嚇了一跳,她有想到謝靈玉可能會再次發(fā)難,但沒想到如此突然,幸好她早有準備,才成功躲過這一劍。見狀,謝靈玉不免訝然,在這之前,幾乎沒有哪一個贗品可以接連躲過天華劍。
可惜,贗品終究是贗品,她礙了他和糖的眼,謝靈玉是一定要將她除掉的。
謝靈玉不發(fā)一言,接連出劍,羲靈只能繼續(xù)躲。到了后面,兩人不約而同地開始動用靈力,附近的樹枝被他們帶起的風吹得呼呼響。
羲靈受不了謝靈玉一言不合就打打殺殺的作風,趁亂問他:“仙君,你為何要殺我?”
“殺你,需要理由?”
羲靈點頭:“需要,不然我死不瞑目,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話語有些熟悉,這樣的話糖也說過。她想要做什么,而他不答應的時候,糖就會“以死相要挾”,說做鬼也不會放過他這個冷漠無情的人。甚至在過招的一瞬間,謝靈玉看見了糖的臉。他垂下眼,終于回答:“他們派你過來,不就是為了送死?”
他們?哪個他們?
羲靈喘著氣,一邊躲,一邊嚷嚷:“什么他們?我不是誰派來的,我只是一介散修,無意冒犯仙君啊。”
“散修?”謝靈玉不信,“那你來這里做什么?”
他的劍出的越來越快,羲靈根本來不及思考,只能隨口扯謊:“……為了清離,為了清離仙君!”
出乎羲靈的意料,謝靈玉握著劍的手頓了頓,懸在她耳邊。
她刻意模仿了糖的長相,顯然是有備而來。這樣的人居然不知道他就是她口中的“清離仙君”,這其中顯然有古怪,謝靈玉要問個清楚。
而對面的羲靈驚奇地發(fā)現(xiàn),遇見她之后,謝靈玉那張冰塊臉上頭一次出現(xiàn)了別的表情。他饒有興味地挑了挑眉,繼續(xù)追問:
“為了清離?為什么?”
哪里沒有?男子劍眉星目,火光跳躍在白皙的面龐上,掩蓋了那點紅暈。
羲靈沒忍住“咯咯”笑了兩聲。
便是這個笑聲,讓謝玄玉和貓公一齊朝她看來。
等羲靈反應過來,已經遲了。
貓公道:“你怎么和老大養(yǎng)的小鸚鵡笑得一樣!”
謝玄玉道:“你很奇怪,羲靈。”
“有嗎?”羲靈將臉頰縮進圍領中,茸茸的白毛一下蓋住了她大半面頰,再將臉靠上謝玄玉的肩膀,“我哪里奇怪?”
第 89 章 依偎
貓公對羲靈這幾日的異樣如數家珍,扒著爪子一一抖出來。
羲靈反駁道:“哪里古怪,我們鳥類都是這么笑的,謝玄玉你快管好你的貓!”
貓公搖搖尾巴,委屈地看向主人。
謝玄玉將一條魚送到它面前,勾得貓公眼綻精光,一下將方才的話拋到腦后,謝玄玉看向羲靈,“你身體的蠱怎么樣了,給你的藍金海石有用上嗎?”
羲靈沒料到他會在此刻突然提這個,看一眼朝璟,見他與祝千歡正在交談,壓低了聲音道:“那蠱需要藍金海石和朝璟的精血才能解,東西我都已經送到我表兄那里,但解藥煉制上數日,期限不好說,一旦煉制好了,表哥便會立即給我送來。”
謝玄玉道:“盡快送來,不要拖得太久,這一次路上有朝璟。”
羲靈“嗯”了一聲應下,有朝璟在便是最大的變數,自己體內尚有蠱蟲,難保這路上萬一有情況,他會用蠱蟲操控自己。
她繼續(xù)吃魚,魚肉被炙烤得外酥里嫩,香滑可口。
“用手,用嘴?都可以?”
謝靈玉遲緩地眨了下眼,語調是難得的含糊不清。
羲靈如今坐在床上,裙擺被她隨意拉起,謝靈玉低頭望下去的時候只能看見內里那一片。然而,只是這樣,謝靈玉便已經臉紅心跳到了極致。
他飛速地挪開眼,仿佛再多看一瞬整個人就會被燙熟。
見謝靈玉目光閃躲,羲靈已然明了,她就不能指望這個人跟紅蓮姐姐身邊的夫侍一樣知情知趣。但眼下被謝靈玉這么一問,羲靈也才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也只是知道有“吹笙”這么一說,卻也沒有親眼看過,親身試驗過。
所以,羲靈目前也無法給謝靈玉任何指導。
想到這,羲靈難得煩躁地揉了下自己的裙擺,便要下床,卻被背后的謝靈玉拉住。他緊緊地拉著她的手,指尖已然沁出些許汗,濕潤著羲靈的手腕。
一陣濕悶漫上心頭,羲靈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個暴雨時分的樹林。她垂下眼,不耐地去松謝靈玉的手,卻被他越拽越緊。
拉拽之間,謝靈玉終于出聲,他親了親她后腦的發(fā)梢,似是屈服道:“……別生氣,你教教我,我就會了。”
聽到謝靈玉的話,羲靈這才懂了,他是將自己先前的一系列不耐煩都歸因于他不愿意用嘴幫忙上了。羲靈越發(fā)羞惱了,她在謝靈玉眼中就是這樣一個急色的人嗎?!
……好像還真的是。
羲靈細細回想了成婚以來他們的頻率,竟真的不算低,大多還是她主動勾謝靈玉來做的。特別是一開始,謝靈玉越是坐懷不亂,她羲靈便是越作亂不斷。
但是,這也不能全怪她吧?至少不能給她扣一個“急色”的頭銜吧?
她也是想要盡快修補經脈,回去救青姨。
羲靈越想越亂,好一會兒才記起身邊還有個正在等著她“教學”的人。事到如今,羲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清了清嗓子,便對著謝靈玉下達命令:“這有什么難的?像往常你我親吻一樣即可。”
“……好。”謝靈玉神色一滯,耳尖卻越來越紅,他走到羲靈面前,艱難地蹲下身,還不忘提醒她,“要是我做的不好,你難受的話,告訴我。”
羲靈也是沒想到謝靈玉這時候如此干脆利落了,她也是騎虎難下,直接一咬牙,一閉眼,就坐在床上,將自己那處地方袒露出去了。
衣料摩擦間,空氣中更靜了。
謝靈玉盯著那處,雙眼仍是亮晶晶的,仿佛在凝望著神秘圣潔之物,想要注視,卻又忍不住回避。被他這樣不加掩飾地直視著,羲靈的心頭也泛上些許羞澀,她刻意仰起頭,讓謝靈玉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催促他:“……快點。”
“嗯。”
謝靈玉應了聲,爾后便沒了聲響。羲靈看不見他,卻能感受到他灼熱的呼吸,以及貼的越來越近的氣息。
好熱,好悶。
羲靈咬住唇,心亂如麻,等雙唇真正貼合的時候,她忍不住驚呼出聲,又迅速咬緊牙關,不想讓自己在謝靈玉面前露怯。床下,謝靈玉像是沒聽到她的聲音,他沒出聲問她,而是開始生澀地吻著。
確實生澀。
羲靈甚至疑心有幾次,謝靈玉的唇齒一定磕碰到了。但時間逐漸拉長后,謝靈玉又學的極快,動作也變得熟練和纏綿起來,可謂是真的無師自通。不久,羲靈便下意識地朝后靠,雙手撐在背后,仰頭平復著呼吸。
另一邊埋頭苦干的謝靈玉看不見羲靈的神情,只能根據她的喘氣聲去判斷她的狀態(tài)。
她既然沒有叫停,那說明他目前的表現(xiàn)應該尚可吧?
思至此,謝靈玉不由得越發(fā)低頭,想盡力討羲靈的歡心。等到水源流出,謝靈玉試探性地探出舌尖吸吮的時候,羲靈的渾身才迎來了真正的戰(zhàn)栗。
房間內都是她的聲音,細小的喘息,還有輕微的水聲。
聽到她的聲音,謝靈玉的心中也漫上異樣的感覺,這樣的聲音他只在兩人行房時聽過。原來只是這樣的親吻,也能讓她快樂歡喜至此嗎?
謝靈玉不由得又專心用力了些。
許是初次經歷這般,羲靈很快便釋放出來。她還飄飄然地躺在那里,謝靈玉卻已經用唇舌幫她清理好了。
他站起身,緩緩伸手,將她抱在懷中,鼻尖還沾著水霧,關切地問她:“……還好嗎?是我太過粗魯了?”
羲靈瞇著眼看他,雙唇微啟,話到嘴邊又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的受用,只能輕輕搖一搖頭,靠在他身上。房間內溢滿了羲靈的氣息,謝靈玉的身上尤甚。他們靠在一起,羲靈甚至能從謝靈玉的呼吸中聞出屬于自己的味道。
她的臉更紅了,身上的燥熱也久而不散,心口處甚至有了被灼傷的感覺。
沒得到羲靈直接的回答,謝靈玉表現(xiàn)出了鮮有的執(zhí)著,他低下頭,堅持不懈地確認羲靈的狀態(tài):“要喝點水嗎?”
羲靈點頭,謝靈玉便起身去取水。望著謝靈玉的背影,羲靈還是忍不住開口:“……你還是先去洗漱一下吧。”
不然她真擔心謝靈玉鼻尖的水霧會就此凝結。
謝靈玉身形一頓,沉沉地吐出一個“嗯”,便打開門,大步走玉,頗有點落荒而逃的感覺。
羲靈盯著那背影看了好幾眼,等挪動身軀的時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
先前幫她的時候,謝靈玉似乎也起了反應。
那時候她全身心的關注都放在自己身上那處,雖然也察覺到抵在她背腰處的硬邦邦,但她沒多想就以為是床榻上的裝飾。
沒想到……
羲靈無聲地叫了幾下,在床上滾了幾個來回才冷靜下來,重新坐好,給自己扇風。
不慌不慌,雖然她也是第一次玩這種,但是她和謝靈玉也做了三個月的夫妻,她連謝靈玉身上有幾顆痣,腰后有一道疤都知道,只是這樣有什么可害羞的。
羲靈就這樣說服了自己,她靜靜坐了一會,身上確實清涼了許多,但胸口處的灼熱仍未消散,甚至隱隱有了加劇的趨勢。她本想伸手試試溫度,卻捏到了一處地方,提溜出來后才看清,那是她昨晚忘記拿下的白玉石吊墜。
此時,那塊白玉石就躺在她手心,燙到讓她無法忽視。
羲靈凝眉沉思了會,還是決定放出些許靈識,見謝靈玉大約還在浴堂,周圍也沒有其他風聲,她便安下心來,專心與眼前的白玉石聯(lián)結。
不多時,白玉石便發(fā)出一道光亮,像極了那晚上的光芒。羲靈睜大眼睛,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動靜,一時竟也失了神。
等到耳邊突然響起一道雷聲,羲靈才收回神思,先是屏息凝神,爾后一吸一吐。吞吐之間,羲靈發(fā)覺自己的靈識越發(fā)清晰,靈力充沛到有了向四處逸散的趨勢。
最重要的是,她原先破敗不堪的經脈已然恢復如初,甚至更為強健。
她恢復了。
羲靈不敢置信地盯著自己的手心看,那塊白玉石還在那里,卻已經失去了光亮,也不再發(fā)燙,仿佛只是一塊平常不過的石頭,任誰來看都發(fā)現(xiàn)不了它曾經蘊含的巨大能量。
怪不得母親當時能穩(wěn)坐圣女之位,而青姨在生死關頭才要將母親的遺物交給她……
這樣的寶物要是給別人發(fā)現(xiàn)了,只會為她招來殺身之禍。
羲靈長長地舒一口氣,調整好心態(tài),繼續(xù)打坐,等靈力在經脈中流轉幾個來回,確認一切安然無恙后,她才放任自己揚起一個笑容。
要是青姨還在她身邊,她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沖到青姨身邊,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可是,現(xiàn)在……
“喵喵~”
糖圓喵嗚了幾聲,對這塊白玉石愛不釋手,一直捧著。等開門聲響起,謝靈玉走進來的時候,一人一貓才轉換了視線,抬眼朝門邊的方向望去。
一看到謝靈玉,羲靈便下意識夾緊雙腿,不受控制地想起先前發(fā)生的事情。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最后還是謝靈玉先避開,對著羲靈說:“糖糖,浴堂里已經備好水了,我先去準備早飯。”
經謝靈玉這么一提醒,羲靈才想起這一回事,她將糖圓輕輕放下,便理了下裙擺,準備朝浴堂走去。經過謝靈玉身邊的時候,他倏然出聲:“……你,需不需要我?guī)兔Γ俊?br />
“……”
羲靈的思緒斷了下,對上謝靈玉的目光后,她才想起因為自己懶得下地,之前每次行房后都是謝靈玉抱她去浴堂清理的。但是現(xiàn)在,她腿又沒有發(fā)軟,再讓謝靈玉一起過去……
羲靈將頭搖成撥浪鼓,匆匆溜走:“不用,你幫我照顧一下糖圓就行。”
見狀,糖圓倒是停下了把玩白玉石的動作,微微瞇起貓瞳,盯著他看了一會,像是無聲的審視。
有那么一瞬間,謝靈玉甚至覺得眼前的貓是在以一種上位者的姿態(tài)打量著他。
然而,錯覺過后,只見糖圓喵嗚一聲,便搖搖尾巴,抱著心愛的白玉石一蹦一跳地跑玉了,沒再搭理他。
謝靈玉:“……”
放在祝千歡的位置上,只怕要痛惜母親的苦心。今日祝千歡尋自己,難保不會留后手,要為她的母親復仇。
而羲靈所猜,的確不假。
祝千歡顫著眼睫,看向她。在臨行前的路上,蒼瓊那迅速枯槁下來的手拉過了祝千歡,“母親今日皆拜羲靈所賜,母親做一切都是為你,你忍心看母親如此?”
蒼瓊給了祝千歡殺器,就藏在祝千歡的腰間香囊袋中。
那殺器蘊藏著神力,只要祝千歡召喚一聲,便能立即從香囊中飛出,去與羲靈搏殺。
羲靈的另一只手,也搭上了腰間的乾坤袋。
第 90 章 戒備
日落西山,暮鴉亂飛,金光從云層漫射而出,染透了半邊天。
庭院殿舍之中,羲靈衣衫不整,半伏于床邊,從昏迷中緩緩蘇醒。
斑駁的光影躍入她眸中,她瞇了瞇眼睛,看到面前一灘血水,有男人倒在那里。
源源不斷的血水從他身上流出,匯成小小溪流,慢慢地流向她淡青色的裙裾。
空氣中迷藥尚未散去,羲靈扶著欲裂的額頭,想起了一炷香前發(fā)生的事——
她失手殺了眼前這個男人。
當今君上的第六子,景恪。
太后的壽辰將至,今日文武百官、王子皇孫皆來離宮為其提前賀壽,羲靈在玉席上吃多了酒,獨自出來到側殿散酒氣,未曾想到暖殿里熏香被人動了手腳,羲靈進來后片刻便手腳酸麻,眼前發(fā)黑,昏迷了過去。
等意識稍微回籠,清醒過來,景恪已經出現(xiàn)在她身側。
早在半個月前,景恪便曾在宮中攔下過羲靈的去路,有意與她示好。景恪此人荒淫不堪,浪名遠揚,羲靈不愿與之交涉,只婉言提醒他自己是太子的未婚妻。
本以為他會有所忌憚,誰料今日在如此莊重場合,他便敢對她行不軌之舉。
二人糾纏間,羲靈取下頭上的簪子,向他的脖頸刺了過去。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倒在地上的男人一動不動,血肉模糊,似乎已經沒了生氣。
羲靈撈起一旁還算干凈的衣物,蓋住自己裸露在外頭的肩頭。
在她此前夢中,曾預見過這一幕。
那夢境來得古怪,支離破碎的一幕,沒有前因后果,卻因為血腥模糊,她從夢魘中驚醒后,仍記得格外清楚。
眼下殿舍之中的擺設細節(jié)、倒在地上的男人,也與那夢中別無二致。
為何夢境中的一幕會變成現(xiàn)實?此事太過荒唐,羲靈一時無從去想。
然而,當務之急是先離開這里。
景恪是楚王的幺兒,這些年愈發(fā)得楚王看重,在朝中勢力漸大,以至于能與太子抗衡。自開春楚王大病一場,漸有油盡燈枯之勢后,楚王便屢屢在朝政上改弦易轍。朝中已有改立太子、另立景恪為儲君的風聲。
羲靈殺人之事若事發(fā),楚王無論如何也不會輕易將此事揭過。
迷藥的藥效還未退去,那股昏昏沉沉的倦意避無可避地襲來,讓她身子一陣發(fā)軟,無力往前栽去。
她靠著桌案,勉強穩(wěn)住身子,看向案上的銅鏡。
滿殿赤紅的鮮血里,映出一張女子秾麗的面容。
少女鬢釵半散,衣衫半解,脖頸前大片雪白的肌膚上沾滿了星星點點的血珠,亦可見幾道清晰血紅的掐痕。
困倦又一次襲來,羲靈睫羽不停地輕顫,眼前一陣一陣發(fā)黑,幾乎抵抗不住。
意識即將殆盡前,她抬手取下鬢發(fā)上的步搖,向著自己的手臂狠狠刺去。
疼痛瞬間席卷了四肢百骸,也蕩滌了腦中的混沌。
殷紅的熱血順著手臂滑下,“滴滴答答”濺落在梳妝臺上。
羲靈傷了自己也不覺多疼,撿起散落地上的衣裙披上。
這會不是慌亂的時候,便是斷案也需要兇器與證據。她先將這里收拾好,不留一點證據與自己存在過的痕跡,在有人發(fā)現(xiàn)之前離開。
羲靈冷靜下來,蹲下身子,去找那刺死景恪的兇器。
帶血的簪子被找到放回了袖中,她用衣料擦去腳下的血跡,整理好衣裙鬢發(fā),快步往后殿走去。
早先侍都被景恪調走,這會外頭空無看守之人。
一墻之隔外傳來了宮人們的腳步聲,似乎有人往這里來了。
羲靈推開耳房的后門,奔了出去。
天光暗淡,墨色染黑了天際,大雨潑瓢而下。
不多時殿舍方向起了喧鬧嘈雜之聲,羲靈猜到宮人們已經發(fā)現(xiàn)了尸首,不敢回頭,只快步往前奔去。
章華離宮占地寬廣,寶殿數千,游廊曲折,有一道身影奔走在其中,雨水混著泥水飛濺,落在她飛揚的裙擺之上。
里頭的衣服沾了血不能見人,套在外頭的外裙之前景恪扔到了一邊,卻是干凈的,能做遮蔽一用,她略微收束了一下衣裙的形制,又重新挽了頭發(fā),青絲以一根帶子挽就,垂落在身后,便裝作了尋常宮女。
若是旁人走近了看,定能發(fā)現(xiàn)異樣,但此情此景也只能這般。
一路躲躲藏藏,羲靈只往偏僻的方向走,遠遠看到有人便躲開,好幾次險些被撞見。
路越走越黑,大雨傾盆而下,四下水汽彌漫,霧茫茫一片,雨水模糊了人的視線。
羲靈摸索到了一處假山,從孔穴里觀察著前方。
她記得貴族們的寢宮,離這里不遠,應當就在附近。
大道上一片兵荒馬亂,點著幾盞宮燈,有三三兩兩宮人經過,腳步凌亂,慌張指著東邊,似在相互轉告著什么,依稀可聽見“刺客”一類的話語。
傍晚時分,宮中有刺客行刺一事已經傳開,宮人奔走相告,貴族們奪路回寢居。
一時間人心惶惶,場面混沌不堪。
羲靈袖口之下的手緊了緊,正欲趁亂出去,忽然這時,身后的林子里傳來了侍的搜查聲。
東北方向,一支支火把亮起,劃破了寂靜的黑夜。
兵戈撞擊地面發(fā)出巨大的動靜,伴隨著陣陣腳步聲,猶如雷霆涌來。
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雨水“嘩啦啦”沖刷著地面,夜風送來了禁軍的呼聲——
“站住!”
“統(tǒng)統(tǒng)站住,有違令者斬!”
禁軍匆匆趕來,高聲呵斥著驚呼的眾人停下。
當中有人不聽令,禁軍統(tǒng)領當即拔出寶劍,大步流星而上,揮刀朝一人劈去。
那前一刻還活著的宦官,頃刻如一灘肉泥跌倒在地,頭顱“骨碌”砸地,血水噴涌如注。
禁軍統(tǒng)領收起長劍,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掃視一圈:“傍晚宮中遭遇刺客,賊人尚未伏誅,君上命我等速速將人活捉!凡有礙搜查者、擾亂人心者,格殺勿論!”
四周噤若寒蟬,勛爵貴族、婢子宦官皆癱軟在地,大氣不敢出一下。
那統(tǒng)領收起長劍,命令手下繼續(xù)搜查,烏泱泱的人群如一張大網向四周散去。
假山之外腳步凌亂,羲靈躲在假山之中,不敢貿然出去,觀察著外頭的動靜。
遠方忽然出現(xiàn)一片亮光,但見另一支隊伍從道路盡頭繞了出來。
為首之人高高坐于馬上,大雨模糊了身影,一眼望去,掩不住的身姿頎長。
近旁火把照耀,映亮來人一張俊美的面容。
禁軍認出來人,當即停下行禮:“少將軍。”
搜查的軍士停了下來,羲靈便是趁著此刻,快步往假山里頭走去。
她聽到了水流聲,順著聲音找到了一汪通往外頭的小池,提著裙裾淌水邁入池中,從那里離開了山洞。
那邊,禁軍統(tǒng)領對著來人作揖:“少將軍怎么來了?這一帶我已帶人搜過,并未見賊人蹤跡。雨下得大,少將軍不若先回去,剩下末將繼續(xù)來搜查。”
統(tǒng)領語氣不善,示意身后人跟上。
只是他敢走,余下之人卻是不敢相隨的。
禁軍統(tǒng)領這態(tài)度,分明是不想讓來人一同插手搜查刺客之事。
坐在馬上的少年,目光掃來:“此地是章華臺離宮,由太后掌管,我奉太后之命,前來捉拿刺客。莊統(tǒng)領有何不滿?”
他開口嗓音帶著寒意,仿佛極其不悅。
大雨之中,馬上之人氣場凜然,策馬一步步走近,身上甲胄泛著森然寒光。
他身量極高,只單單坐在那里,便給人無形的壓迫感。
禁軍統(tǒng)領莊良,抬頭,對上來人一雙玄玉般眸子。
少年道:“莊家與謝家不睦,在朝堂上對立已久,今夜莊統(tǒng)領奉命前來捉拿刺客,不想將這份功勞分給外人,故而驅我,可若耽誤了搜拿刺客的時辰,莊統(tǒng)領可是要提頭去見?”
說話的同時,他手輕輕扣上了腰間的佩劍。
莊良面色一變。
身后下屬提醒:“謝家勢大,統(tǒng)領莫要意氣用事。”
謝家勢大,謝家這位少主更是了得,年紀輕輕已出入軍營,坐鎮(zhèn)軍中,大小戰(zhàn)爭從無敗績,其名威震北地。
北地的三十萬精兵都在他謝家父子二人手上,不是莊氏能隨便對上的。
這近乎令人窒息的對峙,終是莊良迫于對方威壓,抬手道:“謝少將軍說笑了,刺客一事關乎重大,莊某怎敢攬功自專?方才是一時心急說錯了話,還望將軍莫要放在心上。”
莊良退抬手作揖,語氣誠懇。
馬上之人扯了韁繩,調轉馬頭往前走去。
冷風拂來,莊良背后冷汗沾濕衣襟,長吸一口氣,抬手示意身后人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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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肆虐,烏云翻涌。
羲靈奔入寢舍,將殿門重重關上。
外頭傳來家的侍關切的詢問聲,羲靈道:“勿要放生人進來,若有軍士前來搜查,隨口敷衍幾句,將人打發(fā)走便行。”
她就近跑到了阿弟的屋子,這里是侯的寢居,她是侯的長姐,又是楚國未來的太子妃,那些禁軍聽到她在,定然不敢隨意亂闖。
話音才落,院外傳來一陣喧嘩聲,是搜查的士兵往這里來了。
一道低沉粗獷的聲音響起:“君上命我等前來搜查刺客,不許阻攔,速速將殿門打開!”
士兵跨過門檻,將殿舍團團圍住,有幾個人朝著正殿走來,腳步聲越發(fā)的近了。
守在殿門口的家護,謹記羲靈叮囑,上前將人攔下。
外頭漸漸起了爭執(zhí),羲靈拖延不下去了,遂走到門邊,“莊統(tǒng)領——”
聲音清亮,婉婉如同碎玉。
門外的爭執(zhí)在一瞬間停下了。
莊良走上臺階,手按上門框。
燭火昏黃,將一道女子朦朧裊娜的身影投落在木門之上。
“莊統(tǒng)領,今日我在玉席上吃多了點酒,出來散散酒氣,順便來阿弟的寢舍替他拿件東西,這期間并無什么刺客來過,護也都守在外頭。如此,便不用麻煩侍再進來搜查一遍了。”
莊良壓低聲音,態(tài)度恭敬:“末將也是按照規(guī)矩辦事,君上有令搜拿刺客,不放得過章華宮任何一個角落。如若因末將疏忽,導致刺客脫身,那末將便是十個腦袋都不足以抵償。”
羲靈手搭在門框邊上,指尖輕輕蜷縮起來。
她也知曉,自己根本沒有理由拒絕。
“莊統(tǒng)領,并非是我有意為難,實在是傍晚時分下了一場雨,我吹風受了寒,這會身子不適,隱感頭疼,若是侍等會進來搜查好一會,攜帶潮濕水汽,怕是明日我便要染上風寒,臥榻不起了。”
她說話聲染上些許啞意,喉底亦傳出了幾聲低低的咳嗽。
莊統(tǒng)領面容帶上了幾分為難。
內里人頓了頓,“不過莊統(tǒng)領若是想搜,那便進來搜吧。”
說是可以搜,可門外誰都能聽出來,這語氣比之方才冷了不少。
莊良側開一步,一側的下屬對他搖了搖頭。
家小姐身份尊貴,出自楚國六卿之一氏,只待一個月后便要嫁入東宮為妃。
現(xiàn)在是太子妃,未來便是楚國的王后。
這樣的身份,如何得罪得起?
權衡利弊后,莊良開口道:“既如此,您且保重身子,末將便不唐突進去了。”
說罷示意眾人離開:“走!”
羲靈聽著外頭的動靜,心中略松了一口氣,方要轉身,又有另一道聲音響起,“等等——”
聲音清貴優(yōu)雅,若金石玉玨相撞,擲地有聲。
殿外隨之一靜。
“冒犯大小姐了,只是今日這殿舍必須搜——否則末將也不知曉,會不會有刺客闖入大殿,劫持家小姐,逼著她就范,不許外人入內。”
院外雨水磅礴,俊美的少年自馬上走下。
月色搖曳,積水空明,他身姿清俊挺拔,修長的手輕輕按上腰間的寶劍,步履從容往殿前走去。
四周無數道目光追隨至他身上,眾人皆知,謝少將軍與侯交好,今夜敢這般得罪侯長姐者,也只有他了。
門口侍猶豫不決:“少將軍。”
謝靈玉并不領會,輕拍了拍門,“大小姐?”
里頭并未有人回應,如是又敲了幾聲,依舊是一片靜默。
“砰”的一聲,謝靈玉將殿門用力踹開,獨自按劍步入大殿。
冷風呼嘯灌入大殿,素凈的簾幔翩飛。殿內不見人身影,只一側簾子后傳來動靜。
羲靈退到簾幔之后,看著門口人走進。
謝靈玉來得如此快,根本不給她整理好一切的機會,她本以為他會先搜外殿,不想轉眼之間他徑自朝內走來,幾步行到了跟前。
一把長劍挑開了擱在二人面前的簾子,劍柄雕走龍蛇紋,鋒芒畢露。
隨著劍柄微微轉動,明麗如秋水的劍身,折射璀璨劍光,映亮來人一雙昳麗的雙目。
當他抬起眸時,仿佛有熠熠華光從眼底迸出,令人無處躲藏。
四目相對的一剎那,羲靈下意識側過臉,身子背對著他,盡量不讓他看到身前已經從內透出來的血跡。
此刻的她春衫薄薄,潮濕貼身,全身被水珠勾勒得緊緊的,必定是狼狽不堪的。
而他似乎也只是在挑起簾子那一瞬,腳步頓了頓,便繞開她往里頭走去了。
羲靈退到一側的屏風后,聽著外頭翻查的動靜,窸窸窣窣的響動,伴隨著嘲哳雨聲送到她的耳畔,無疑是一場漫長的煎熬。
阿弟與謝靈玉雖是好友,然羲靈與他并不相熟。
正思忖著,她垂下目光,發(fā)現(xiàn)裙邊已匯集了一汪血水。
殷紅的血珠沿著內裙蜿蜒落下,滴答濺落在水磨地磚上。
羲靈提起裙擺,欲遮住那一抹刺眼的血跡,身后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大小姐,這邊的柜子還未查。”
少年頎長的身軀在她身側落下一團陰影,屬于男子身上清冽的氣息從后襲來,瞬間打破了她周邊的防線。
羲靈已是退無可退,頭皮一陣發(fā)麻。
他側身而來,羲靈背對著他,身子僵硬間來不及退讓,二人間距離一下拉得極近。
空氣中好似還殘留著哪里的血腥之氣。
一股淡淡鐵銹般的血腥氣,伴隨著女兒家裙衫上濃郁香氣,幽幽繞繞攀爬上他的衣袍。
羲靈心口急跳,欲轉過身去,忽然間被謝靈玉用力地撥過肩膀,背一下抵在屏風之上,長發(fā)披散在肩,身前正對著他。
自然而然,他看到了她衣裙上透出來大片大片殷紅血跡。
羲靈紅唇微張,似要解釋。
謝靈玉長眉秀目微挑:“大小姐,你殺人了?”
低低的一句話,從他口中慢慢地吐出,充斥著別樣的危險。
羲靈對上那一雙清寒長眸,能清晰地感受到一滴冷汗從她后背滾落,滑進了衣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