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燥熱
祝千歡道:“羲靈,我要帶你去的地方,是赤靈之眼。”
羲靈的手頓住。
赤靈之眼,存在于古書冊中的靈地,是一座布滿巖漿的深淵,傳言有一把赤靈劍落在其中,威力強大,匯聚八方之氣鍛造而成,乃至神主當年都曾被這把劍傷過。
祝千歡道:“那地方失落已久,少有人知曉在何處,縱使知曉,也無人尋到過那把劍,而我母親知道它的方位。”
山巒起伏,蟄伏著數不盡的危險,然而在錯綜復雜的山巒之中,藏著一條布滿巖漿的深淵。
祝千歡帶著羲靈,進入了赤靈之眼。為了清離?
乍一聽見謝靈玉的問題,羲靈也不免呆滯了一會。直到對上謝靈玉的目光,羲靈才反應過來,謝靈玉竟然相信了她如此離譜的答案,甚至還在追問。
那能怎么辦?只能繼續胡編亂造了。
羲靈眨眨眼,努力擺出一副真誠的表情,說:“……那、那當然是因為我愛慕清離仙君啦!他不僅修為高深,劍意深玉,長得還好看,簡直就是我的如意郎君。我是為了追隨他的步伐,才決心四處游歷,爭取早日變強,與他并肩!”
清離本人:“……”
所以,眼前這位如此愛慕清離仙君的人竟然連他的臉都認不出來嗎?
奇怪的是,她居然還知道模仿糖的長相,也知道來此處“偶遇”他,這樣的人卻完全認不出他的臉,多么荒謬。
但定睛一看,謝靈玉竟然發現眼前的這張臉與其說是與糖相似,不如說是神似。五官不大像,神韻卻與糖如出一轍,甚至說話時的動作和表情也相差無幾。
羲靈微微撇過頭,目光落在那柄劍上。劍身流光溢彩,靈氣四溢,一看便不是俗物,倒也與謝靈玉相配。如此想來,謝靈玉在天月宗的地位絕不會低。
如果她想要進入天月宗,順理成章地接近清離,再次利用謝靈玉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但她真的要這樣做嗎?
羲靈挪開眼,目光下移的瞬間,她看見了謝靈玉衣袖邊一抹不甚起眼的紅,像是血。
“你受傷了?”羲靈脫口而出,幾乎沒有經過任何思考,對于謝靈玉的關心已經刻在了她的本能反應中。
順著羲靈的目光望去,謝靈玉低頭,看見了那一抹鮮血。他沒有去管,而是將劍鋒頂向了羲靈幾分。
羲靈也意識到自己的食言,只能抿住唇,繼續和謝靈玉周旋。
“這位仙君,我真的是無意冒犯你呀。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這一回,好嗎?”
謝靈玉不語,無聲打量著她,似乎是在做最后的權衡。
羲靈見有希望,便再接再厲,繼續扮演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亮出一雙星星眼,捏著嗓子說:“你不知道,清離仙君有多好!等我變強,變得更好,我就要去找他,站在他面前,認認真真地將自己的心意說給他聽。”
“哪怕被拒絕,我這輩子也沒有遺憾了……”羲靈面色一變,眼神逐漸暗下來。
這可是她的拿手好戲!
演一個情竇初開,瘋狂迷戀對方的少女,羲靈這一招可早就在謝靈玉身上實踐過了,效果很是不錯。
不然當初謝靈玉為什么會答應與她成親?
為了將這場戲演的更加完美,向謝靈玉袒露心聲后,羲靈又羞澀地低下頭,沒有看他,而是捏著自己的裙擺,臉頰微微泛紅。
“你喜歡清離?”謝靈玉終于開口,毫不掩飾他的譏諷之意,“不過爾爾。”
糖只會喜歡謝靈玉。
而清離只是一個失去她的廢物。
聞言,羲靈驚詫抬頭,十年不見,謝靈玉竟然完全變了一副性子。從前謙虛的少年成了一個自大狂,連清離都不放在眼里。
天月宗這是對他做了什么改造啊?!
謝靈玉收了劍,轉身要走。羲靈松了口氣,正要去細想他那句話的意思,卻見謝靈玉冷不丁回頭,清冽的聲音又落下。
“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
“羲靈”三個字凝在嘴邊,她不可能以真名示人。她一向是個取名廢材,之前的“糖”取自她的小名,那現在的她該叫什么呢?
至少不能再與這些有關,否則謝靈玉一定會懷疑她的身份。
見謝靈玉的眼神又冷下幾分,羲靈不敢再思考,怕他起疑,只能再次信口胡謅:“我、我叫唐小米!”
唐小米?
謝靈玉雙眼微瞇,怕他不信,羲靈連忙補充:“這是我師傅取的名字,他也是一介散修,云游四海,說賤名好養活。小米,小米,多可愛呀。”
謝靈玉:“……”
他收回眼,也不對這個名字進行評價,轉身御劍走了。
這次羲靈也不敢掉以輕心,直到再三確認謝靈玉的氣息已經離開,他不可能再殺她個回馬槍的時候,羲靈才徹底呼出一口氣。
她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再次見到謝靈玉,更沒想到現在的謝靈玉像是變了個人,一點也不好糊弄。
更可怕的是,羲靈發現,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她竟然對謝靈玉有一種下意識的親近感。一見到謝靈玉,羲靈便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和他說話,甚至是做更為親密的舉動。
難不成這就是雙修帶來的影響?
羲靈心下一沉,現在的謝靈玉可不好忽悠,她也不再是糖。一旦在謝靈玉面前露餡,后果簡直不堪設想。看來,之后她要么選擇克服這種感覺,要么就只能盡量躲著謝靈玉走,不與他見面。
但清離也在天月宗,如果她要像游彥所說的那樣去勾引清離,她真的能永玉避開謝靈玉嗎?
尋求無果后,羲靈還是回了妖魔宮。她回去的時候,路生已經離開,而她宮殿里的花草早已被打理干凈,不再呈現出雜亂無章的態勢。
羲靈躺在床上,拿出那片護心鱗,心緒萬千。
走這一趟,她非但沒能如愿找到那具凡體,反而碰見了謝靈玉,他像是變了一個人,讓羲靈感到陌生又熟悉。
為什么在說到清離的時候,謝靈玉會表現出不屑的態度?為什么在被謝靈玉的劍對著的時候,她還是覺得委屈?為什么路生要將這片護心鱗送給她,明明她已經失勢,他卻還是要繼續拉攏她嗎?
無數個疑問充斥在羲靈的大腦中,她睜著眼,想了許久。時間一長,身體上的疲倦逐漸將她的心神拉住,帶著她墜入夢鄉。
*
天月宗。
謝靈玉回到洞府的時候,王復一早已離開,桌上卻擺著一瓶藥。謝靈玉將其收入柜子,卻沒有啟用。
只有一人一劍的時候,天華劍便忍不住出聲,聲音環繞在謝靈玉的耳邊:“你為什么不殺了她?”
謝靈玉沒有回答,天華劍以為是自己的主人不愿意說,卻沒想到謝靈玉也不知道原因。對謝靈玉來說,放走她,似乎只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不需要任何理由。
外面更深露重,謝靈玉卻沒有急于歇息,而是走到今日王復一無意間觸碰過的那處地方。他一靠近,天華劍便乖巧地放出一點靈氣,跟在他身后。
轉眼間,一扇門出現,爾后慢慢打開,露出內里的光景。
若是羲靈看見這幅場景,她一眼就能認出,這是她和謝靈玉日夜相處的臥房。
在謝靈玉走入后,那扇門默默關上,爾后繼續隱于洞府之中。一進門,寒氣迎面撲來,謝靈玉卻置若罔聞,徑自走向那一張冰床。
糖閉著眼,靜靜地躺在寒玉冰床上,面容恬靜,仿佛正在熟睡,只是周遭涌動的冰氣彰顯著這一幕的怪異。謝靈玉走近后,那些冰氣才稍稍退讓,離開了糖的身體。
直到看見糖,謝靈玉的面色才有了完全的松動。他坐下來,溫柔地將糖摟入懷中,又抱起她,輕聲說:“先幫你沐浴,好不好?”
一旁的天華劍捕捉到關鍵詞,默默摒除靈識,縮在角落里。它是一只有禮貌的劍,自然不會隨便偷窺主人服侍他夫人沐浴。
天華劍:看了會羞羞臉。
謝靈玉抱起糖,來到另一邊的浴堂。他一揮動袖子,浴桶里便充滿了冰冷的泉水,白霧飄然而上,卻不帶半點溫度。對面擺著衣架,早已熏過香氣的衣裳就掛在那里,等著糖換上。
謝靈玉垂著眼,剝去糖的衣服,為她一一清洗。泉水冰冷刺骨,謝靈玉卻沒有刻意運用術法隔絕掉這種感覺,他要日日承受著這種痛楚,才能不斷提醒著自己,不許停下來。
糖一日不醒,他的使命便沒有完成。
謝靈玉不帶一絲欲念地幫糖清洗著身體,又幫她擦干頭發,換上嶄新的衣裳。整個過程中,糖都沒有睜眼,更沒有動,很是乖巧,不像很久之前,他每次幫她洗澡,糖總是會故意鬧他,打濕他的衣服,將他拉下水。
對于糖的頑劣,謝靈玉總是束手無策。但現在,只要謝靈玉想,他可以隨意制止住凡人糖的一切行為,可他多想糖睜開眼,用水潑濕他,將他的衣服搞得一團糟。
他不會再欲迎還拒,而是要牢牢地抱住她,一刻不停地親吻著她,然后進入她的身體,身體力行地告訴糖,他有多想她。
離開浴堂,謝靈玉又將糖抱回床上。他握著她的手,感受不到一點溫度,心里卻一暖。謝靈玉低下頭,虔誠地在糖的額間落下一個吻。
時間靜止了一般,寂靜一片,只剩下謝靈玉的聲音。
目光流連在懷中人身上,謝靈玉不緊不慢地說著今日的事:“我又出了三個任務,賺來的賞金都給你定了衣裳。掌柜說最近新進了一批布料,我看了,花樣是你最喜歡的那種,摸著也舒服。”
“快要入秋了,到時候我給你做桂花糕。我們也送點給小玉姐,好不好?”謝靈玉用商量的口吻說,語氣中卻全是縱容,“你還記得嗎?阿慶最喜歡吃桂花糕了,我會做很多,你不用擔心不夠吃,我們還可以分一點給阿慶。”
說了一會,謝靈玉才松開羲靈,讓她平躺著。
“睡吧。”謝靈玉柔聲說,“我新學了梅花妝容,明日給你畫。”
說罷,謝靈玉正要伸手解開外衣的衣帶,一只貓卻從門外竄進來,喵了幾聲,伸長脖子,一個勁地往床上湊。
謝靈玉不滿:“小聲點,你會吵醒她。”
糖圓苦著臉,卻又打不過謝靈玉,只能閉上嘴,落寞地趴在床邊,感受著糖少得可憐的氣息。
十年了,娘親似乎離它越來越玉了。可惜,那日之后,它也徹底困在了這副身軀中,不然也不會留在這個男人身邊,等著他將娘親救醒。
哼,等娘親醒了,它就要攛掇娘親找其他人來當它的父親,好好地報復這個冷漠無情的狗男人。
處理好這個插曲,謝靈玉和衣躺下,半摟住糖,閉上了眼。一瞬后,謝靈玉又睜開眼,他感受到了那股靈力的存在。
臨走前,他趁唐小米不備,在她身上下了追蹤術法。而現在,謝靈玉再次感應到了她的存在,那是妖魔宮的位置。
她果然是那群妖魔派來的人,難怪心思不純,油嘴滑舌。
既然如此,下次再見時,他會殺了她,內心丑陋之人根本不配與糖相像。
似是感應到謝靈玉的殺意,躲在角落里的天華劍嗡了一聲。
二人從洞口進入,沒幾步,腳下已經無路,羲靈及時停下,險些落入萬丈深淵,恰有一顆石頭從腳邊墜下,砸在下方石壁上,聲音久久不絕。
下方一片漆黑,羲靈蹲下身,便覺熱氣撲面而來,又聽一陣一陣雷鳴,細細一聽,更似浪花拍打岸,若沒有推斷錯,應當是巖漿翻騰之聲。
“你要下去看看嗎?”祝千歡道。
羲靈道:“你和我在星辰平原的那一夜,我失去了記憶,一切都格外模糊,但你我似乎是親吻了,對嗎,但我什么都不記得了,連你唇瓣的感覺都忘了。”
她顫著聲音,指尖摩挲著他的臉頰,灼熱的氣息攀上他的肩頸,勾纏他的耳垂。
他聽她問道:“謝玄玉,我可以吻你嗎?”
謝玄玉沒想到,她會在這時提出這樣的話。
她問:“你怎么不開口拒絕我?”
“謝玄玉,我們第一次接吻,是在西海,你給我渡氣偷偷吻我,可惜我昏迷了,第二次也是,我喝多了,全然沒有印象,所以到這次,才是我的初吻。”
謝玄玉的話,因為她眼中掠過的熾熱光亮而頓住,也是這一瞬間的愣怔,便帶來了接下來的兵敗,氣勢如頹。
因話音才落,她的唇便覆上來,將他抵在墻壁上,重重地親吻起來。
在二人腳下,“喵嗚”一聲,貓公嚇得魂飛魄散,飛竄逃出,便只余下洞內,烈焰火光蒸騰下,熱情擁吻的男女。
第 92 章 今夜
謝玄玉在來前,并未料到會是與她這般。
這一趟西行,本是為了遮掩他離開仙宮,從他闖入神主地牢救出阿姊到現在,已經過去數日,也的確到了離開的時機,說好要與羲靈分別,然而現在,他卻被她壓在石壁上,承受著她的吻。
與星辰平原那夜不同,現在是她在主動,全然掌握著局面。
唇瓣逐著唇瓣,她唇上溫度灼熱似火,他的則太過冰寒,相觸,如同火觸于雪片。
她的身量不如他,需要踮起腳才能勉強靠上來,那臂彎微彎,輕而易舉摟住了他的脖頸,拉他向下來,同時指尖虛虛垂搭在他的脖頸后,撫著謝玄玉的肌膚,一下又一下,卻又有些急躁,透露著她的不安。
狹窄的空間之中,呼吸交纏,曖昧升騰。
熱息從她身上過渡到了謝玄玉的身上,他的脖頸間也滲出了細汗。
用糖的身份去接近謝靈玉?
原本只是靈機一動后的想法,但冷靜下來,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后,羲靈竟覺得這是一個絕佳的方法。
既然如此,為何不直接在神魂融合之后借由糖的身份醒過來,留在謝靈玉身邊?
羲靈越想越妙,思路也逐漸開闊起來。
只不過,以糖的身份醒過來,她雖然能深入天月宗,但遇到的挑戰和試探的難度也會變大。一個不小心,若是被天月宗的長老們識破了身份,她怕是有命去沒命回。
萬事利弊相生,極端的風險之下便是巨大的收益。
羲靈從來不是一個畏懼風險的人,不然她也不會在那個時候打開母親留下的東西,使用秘法,去接近謝靈玉。而事實證明,羲靈賭贏了,她不僅修補了經脈,修為還更上了一層樓。
一旦在這樣的賭局中嘗過甜頭,羲靈便難以說服自己徹底放棄這個想法。
羲靈指尖輕顫,將一堆丹藥收好,又抱起糖圓。低下頭,羲靈便看見了糖圓脖子上掛著的白玉吊墜。在糖圓灰色毛發的映襯下,那顆白玉石顯得越發明亮灼眼。
“糖圓,之后我們先住在這里。”羲靈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時間也不早了,先休息吧。”
縱使心中有疑惑,糖圓到底也沒問出口“之后”一詞具體代表了多久的時間跨度,只是點點頭,找到床鋪的位置,一如既往地窩在了一旁。
簡單地沐浴過后,羲靈在床上打坐,屏息運氣,調理著自己的傷勢。半晌,她才躺下,暫時拋卻外界的紛紛擾擾,開始閉著眼休息。
疲憊的身體拖著她入睡,羲靈卻能明顯感受到自己的靈魂在被拉扯著。皺眉間,她想要睜眼,卻被扯著墜入一團黑黢黢的迷霧之中。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回響,厚重得像是宣告死亡的喪鐘:“天道不公,為何不隨吾一同毀滅這個世界?”
“你的母親失敗了,但吾知道,你會成功的……”
“你做得很好,吾很喜歡你身上的味道。孩子,你會成為吾最得意的作品。”
“……別再抗拒,接受……吾,接受宿命……”
羲靈拼命想要掙扎,但無形之中仿佛有無數條藤蔓捆綁住她的手腳,令她無法動彈,只能被迫地聆聽這一段囈語。
黏膩感爬滿羲靈全身,她被惡心到反胃,只能不斷干嘔。
再睜眼時,羲靈冒了一身冷汗,視線也失去了焦點。直到糖圓跳上床,蹭了蹭她發冷的手腕,羲靈才費勁地爬起來,靠在床邊,大口大口地呼吸。
對于這一場噩夢,羲靈無法做到不在意。
羲靈收緊手,指尖掐住掌心的肌膚,幾乎要將其刺破出血。極端的失控之中,羲靈意識到一個殘忍的現實——
時間從來不會倒退,錯過之后,她不會再擁有第二次得天獨厚的機會。
所以,一旦遇到,她必須牢牢抓緊,才能為自己,為青銀,贏來一線生機。她會好好活下去,帶著母親的那一份。
糖圓仰頭,無意間對上了羲靈的視線。她面色蒼白,雙眼卻明若秋水,閃著堅定的光。
“糖圓。”羲靈輕聲喊它,“愿不愿意再陪我回一次天月宗?”
短暫的愣神過后,糖圓果斷地撲進了羲靈懷中,喵嗚了一聲。
羲靈將糖圓抱緊,感受著一顆心在胸腔處發出的狂跳聲。她抿了抿唇,徹底下定決心——
她要以糖的身份回到謝靈玉身邊,再次利用他,并且背叛他。
*
翌日,天月宗。
結束任務后,趙元珍一行人便匆忙地趕回宗門,想要向長老上報謝靈玉的異樣,卻意外地從掌門那里聽到了謝靈玉受傷的消息。
王復一擔心地要命,急匆匆地跑去謝靈玉的洞府,卻見他還在后院密林處練劍。天華劍的劍風凌冽,王復一只能悻悻地帶著趙元珍和林不語到一旁躲著,等謝靈玉收了劍,他才湊上去。
“師、師兄,聽說你受傷了,現在可好點?”王復一下意識地想要喊謝靈玉師父,但一想到謝靈玉之前不許他這樣喊,便又硬生生地轉了個彎,轉而喊謝靈玉師兄。
謝靈玉:“無礙。”
王復一松了口氣,但又忍不住叨嘮起來:“師兄,你還是先休息幾天吧。你不必事事躬親,非要帶著我們做任務。你看,你當時走了,我們三個人不也是好端端地回來了嗎?”
王復一本來只是習慣性地一說,卻不想這一次謝靈玉點了頭,回了他一個“好”,他登時瞪大眼睛。
天哪,天月宗出了名的勤勞刻苦典范,謝靈玉竟然要休息了。林不語雙眼微瞇,直覺其中必定有怪,若是能挖出這背后的原因,他這天月宗百曉生的地位還愁不穩嗎?
原本只是禮貌性過來探病的林不語頓時來了興趣,眼巴巴地湊到謝靈玉身邊,隨時準備記錄有用的消息。沒想到,謝靈玉的目光倏然落在他身上,緊接著,一句警告直指他而來——
“離唐小米玉點。”
小米姑娘?!
謝靈玉不提還好,一提林不語便氣上心頭。要不是謝靈玉突然喊他去做任務,他早就和小米姑娘去約會了,說不定現在兩人已經更進一步,馬上就要成為道侶。
林不語心想,你謝靈玉真是我姻緣線里的掃把星,每次有你出現就保準沒好事。之前謝靈玉便當著他的面與小米姑娘眉來眼去,現在居然還敢命令他,不準他接近小米姑娘。
林不語沒好氣地應了一聲,只當那是耳旁風,左耳進右耳出,左右謝靈玉不是他的直系師兄,沒什么好怕的。
趙元珍本就被冷落了好一會,心里有氣,此時又見謝靈玉提起唐小米,不由醋意大發,扯開礙事的林不語便站到謝靈玉身邊,對著他發脾氣:“師兄,掌門讓你出任務帶著我,你怎么自顧自便走了,也不同我說一聲?”
興師問罪的架勢擺的很足,被扯開的林不語也是一懵,隨后才反應過來。
林不語和王復一相視一眼,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給這位大小姐留出吵架戰場的空間。
“你還說那個什么唐小米,有這個功夫你都不關心一下我們?!”趙元珍叉著腰,一雙杏眼愣是瞪出了點氣勢洶洶的感覺。
“不是還沒死嗎?”謝靈玉輕飄飄道,完全沒有將趙元珍納入到自己的視線之中。
趙元珍愣住了,呆呆地問:“什么?”
下一瞬,趙元珍才反應過來,自己一聽聞謝師兄受了傷便眼巴巴跑過來關心他,結果在他眼中,自己只要沒死便不是什么大事,根本不值得他關心。
一向被家里千嬌百寵著長大的趙元珍頓時鼻尖發酸,她紅著眼,帶著哭腔地罵了謝靈玉一句“王八蛋”,便提起裙擺跑了。
林不語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但礙于那是自己的師妹,只能忙不迭地追去。頓時間,密林附近只剩下謝靈玉和王復一兩個人。
王復一暗暗嘆一口氣,一提到“死”這個敏感詞,他便下意識謹慎起來,更不敢在此時去勸謝靈玉憐香惜玉,以免觸他的眉頭。
王復一知道,宗門上下愛慕謝靈玉的人不少,但沒一個能堅持過三個月。無他,實在是謝靈玉這人不僅時常不見人影,還冷得像塊冰,誰來都捂不熱,最后反倒自己被冷到打顫。
不過,王復一原以為趙元珍會是個例外,畢竟對這樣一個在蜜糖罐子中長大的大小姐來說,甜言蜜語簡直俗透了。相較之下,謝靈玉的冷言冷語反而會激起她的興趣。
不過,三個月似乎也要到了……
臨走前,王復一還是忍不住提醒道:“師兄,你還是抽空去看趙師妹一眼吧,免得掌門那邊……”
“不用。”謝靈玉垂下眼,專心地擦拭著天華劍的劍鋒。
見搬出掌門也不好使,王復一只能灰溜溜地走了。回去的路上,電光火石間,王復一忽然一拍腦袋,終于恍然大悟。
雖然明面上謝師兄還是掌門的座下弟子,但他是天華劍的傳承人,未來極其可能像上一任天華劍仙那樣飛升成仙。縱觀整個修仙界,飛升者寥寥無幾,即使是天月宗的掌門也很難走到那一步。
所以,謝師兄狂一點,似乎也可以說得通?
王復一走后,謝靈玉進了洞府。一夜過去,他身上的傷已然痊愈。唐小米身上的追蹤術法已經被解除,她很可能已經察覺到他的殺意,事不宜遲,謝靈玉不愿意再拖下去。
只要這些人一日不除,糖便有可能再次遇到危險。
謝靈玉催動靈力,一道白光閃過,天華劍便開始查找糖圓的氣息。幾瞬過后,天華劍終于定住,給出了謝靈玉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們果然在妖魔宮。
謝靈玉面無表情地站起身,手中的天華劍因為他迸發出的戰意而開始興奮地輕顫。
謝靈玉知道,唐小米既然能帶著糖圓躲在妖魔宮,便是做足了準備,吃準了他不敢貿然闖入。她們算計得很好,卻唯獨漏算了一點——
一個正常人當然不敢擅闖妖魔宮,在妖皇的眼皮子底下殺他的人,但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維去測算一個瘋子的行徑。
可恰巧的是,他謝靈玉正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貓公跟隨謝玄玉出了門,隱約見到一道男子的身影在羲靈的帳篷前,靠近了才見是朝璟,他在詢問門口靈衛,羲靈去了何處。
朝璟聽到了聲腳步,在昏暗中轉首向來,見到謝玄玉,淡著神色頷首,“謝兄可知善善在何處。”
謝玄玉沒有回話,徑自朝著帳篷走去,入內,空無一人。
一人一貓見不到人,無視朝璟,轉身離去,走了幾步,貓公回頭,給朝璟做了個挑釁的神色,隨后“嗖”地跟上主人的步伐,揚長而去。
夜空繁星明亮,山巒盡頭鍍上了一片銀光。
謝玄玉用玉簡給羲靈傳音,問她“在哪里”,就聽到了那邊的潺潺的水聲。
“謝玄玉,我在營地后面啊,就是靠海這里,海后面有一片森林,你聽見水聲了嗎,我在森林泉水,這里還有流螢。”少女的聲音清脆,含著笑意。
“你快來陪我看。”
謝玄玉握著玉簡,眺望著遠方的山脈,他醞釀了許久,才道:“好,馬上來。”
今夜,他要與她道別。
第 93 章 烙吻
羲靈此刻便正在山中。
月色冥柔,水波澹澹,林中有一汪清泉,在月光下,宛如天然的湛藍寶石。
少女淌水走在其中,褲腿撈起過膝,一只手提著裙裾,漫無目的地行走,身邊是嘰嘰喳喳的小鳥,有陪她聊天的、說笑話給她聽的,也有替她叼著裙裾的,口中“王女王女”叫喚著,逗得少女咯咯輕笑。
今日一整個午后,羲靈都在與月珩交談,月珩看她服下解藥,又陪了她一陣子,見她無恙,方才安心準備離去。
羲靈送他到海邊,在回來的路上,剛好發現了這一處隱蔽的山澗,流螢飛舞,景色極佳,便打算歇一歇,她雖然從赤靈之眼的山洞出來,可全身仍覺得燥熱。
她仰起頭,感受著月光沐浴,月色好似水流淌過,渾身終于放松下來。
然而很快,小鳥們叫道:“王女,外頭有動靜,一個男人來了,還帶著一只黑貓。”
羲靈朝著林間小路望去,沒多久,那黑暗處就傳來了腳步聲,一道身影出現在了錯落的花樹枝條后。
羲靈非常茫然:“什么情況?”
而不等她理清楚,靈光逐漸消散,樹枝也跟著消失,而羲靈與謝靈玉的手上一同出現道翠綠葉子印記。
此時兩道印記正挨著,一道若隱若現的線逐漸從挨著的印記中央浮現并伸向遠處。
不像指引,反倒像來自遠處的召喚。
她很疑惑,拿開手,于是看見線消失,她又湊了過去,線又重新出現。
她真的很懵:“到底啥情況?”
謝靈玉看著兩人一般無二的印記眉眼一沉:“我原只是要給你我拿到的珍寶。”
羲靈也想起了兩人此前的約定,這事也在謝靈玉意料之外。
這時經明看著手里那四分之一的地圖,他指著線的方向:“地圖上,好像就是從這個方向才能走出沙漠。”
羲靈湊過去看,只見那殘缺的地圖有清晰的箭頭,從城門開始,經過整個沙漠,然后——
到了一片森林?羲靈也發現謝靈玉不見了,不知怎么的,嘴上說著不組隊,但是真的這人不見之后,她還有點虛。
可能是樹敵太多了吧。
畢竟她這么優秀,討厭她的人多也正常。
比如那個江無眠和戚媛,進入秘境之前她還瞄了一眼,他們是一隊的。
四周景象重新出現,她正身處一片沙漠之中,烈日當空,很熱。
她身上的穿著變成了元一宗外門弟子統一的穿著,她平時大多穿自己的衣服險少穿弟子服。
應是秘境的原因,別人應是也如此。
等會,衣服變了會不會衣服里的東西也沒了?
她低頭一看,看到當初謝靈玉給的玉佩正好好掛在腰間后才松一口氣。
儲物戒也在手上,至少她存在儲物戒里的陣法還能用來防身。
玉牌旁邊還有一塊木牌,是進入秘境之前長老發給大家的。
她拿起木牌端詳,發現原本沒有字的木牌多了一行字:“祭祀者:羲靈。同行者:‘蕭奎’,成璽,蘇依依,經明。”
原來組隊是這個意思,是被秘境也認可的組隊,相當于捆綁在一起。
可是這里就她一個人哇,她的隊友呢?
這時她許久沒出現的系統傳來有氣無力的電子音:“宿主,恭喜您觸發關鍵劇情:三福秘境,請將秘境所得的所有分發給同門,展現圣母人設。”
羲靈:……?
分發?
這個字好陌生,陌生到她這輩子都很少做這種事。
她咳了咳:“好的,我知道了。”
系統忍不住強調:“宿主,請不要不當一回事,這個任務很關鍵,前面你人設崩了也就崩了,這件任務關乎劇情發展,你需要重視。”
羲靈摸了摸鼻尖:“劇情發展跟我有什么關系?”
系統:“怎么沒關系!你來這里就是為了劇情的完整性,跟你最有關系!”
“哦,”羲靈開始四處走動,“你說有關系那就有關系吧。還有事嗎?”
系統:……這陰奉陽違的態度也太明顯了。它等級不高,一是怕反派,二也是沒法對宿主進行過多約束。
這樣就等于干看著,一點沒法也沒有。
它終于下定決心:“宿主,我決定要去升級,你一定要記得任務。”
羲靈聽言心中一喜:“好好好,我記住了,你快走吧。”
她早希望這玩意離開她腦子了。
系統一邊不放心,一邊抱著歸來定要羲靈乖乖聽話的決心去升級了。
腦中一片靜默,羲靈試著敲了敲系統,沒有回話,看起來是真的去升級了。
太好了,以后不在謝靈玉身邊也不用被系統吵吵了!
她很高興,決定從這個秘境開始大干特干,勢必要成為一個拿著錘子,干翻所有人的存在。
走著走著,前方出現了城墻。
如果說是城墻也不盡然,因為那就是用土堆砌起來,壘得很高,上方也無法站人,只有隔絕作用。
城墻下方還站著幾個人,她眼尖看見了成璽。
她幾步走過去:“師姐!”
走過去她才發現氣氛好像有點不對,成璽對面站了幾個人,穿著不是元一宗的,兩方像是在對峙。
而她的出聲引起了幾人注意,一時間大家的視線都集中了過來。
她逐漸放慢了腳步,直覺告訴她不對勁。
成璽見是羲靈,立馬將羲靈扯到身后,手微微屈著,是一個防御的姿態。
為首那人上上下下將羲靈掃視了一遍,最后集中在羲靈那盈盈一握的腰上。
他道:“即是你師妹,不若與你一起?”
成璽被激怒:“你做夢!”
那人閑庭自若:“事情利弊我也與你說過,你說要找同伴,我們也會幫你找,絕不會是虧本的買賣。”
羲靈聽得一頭霧水,她扯了扯成璽:“師姐,什么情況?”
成璽咬著牙:“我剛來便發現了線索,我們如今都是祭祀者的身份,隊伍被分散開,需得找到同伴才能解鎖下一個線索。
“可在找到同伴之前,我們還得獨立活下去,沙漠里入夜之后會有妖獸出沒,進了城門才有庇佑。
“他們幾個是散修,早早就占了那城門,如今竟說,若我想進城門,就得,就得——”
說到這,她愈加激憤,話卡在喉嚨怎么也說不出口。
為首那人好心解釋:“不過時陪我們哥幾個雙|修而已,我們哥幾個都是筑基巔峰,雙|修于你也有益不是?”
他身后的人跟著應和,視線始終流連在成璽與羲靈身上。
還有一人看著羲靈愈加垂涎:“而且你師妹生得這般水靈,一起的話,你也不用那般辛苦。”
羲靈:……
狗日的。
大白天遇到發情禽獸了。
她氣笑了:“哥幾個幾個菜啊喝成這樣?青天白日的,怎么不穿衣服?”
那格外垂涎羲靈的散修疑惑:“師妹說的哪里話,我們分明都穿了衣服。”
“我怎么沒瞧見,”她笑出聲,“只有人才要穿衣服,你們算什么東西?”
這話一出,對面幾人齊齊變了臉色。
為首那人抽出劍:“小丫頭片子,逞口舌之快可不是什么好習慣。”
成璽也拉了拉羲靈,她低聲:“師妹,我們打不過他們。”
羲靈也小聲應:“可是師姐,他們也沒有給我們選擇的權利。他們本就打算留下我們,無論我們愿不愿意。”
既然這樣,也就沒有必要講禮貌。
成璽聽言沉默了,她想了想,從儲物戒中拿出一柄,與人等高的,暗紅色的,上方鑲嵌了許多寶石的,錘子。
她面色沉重:“錘子是經明請了好幾個器修一起加急趕出來的,既然這樣,我們就干。”
說著,她將錘子遞了出去。
錘子完全遮住了羲靈的身形。
成璽想,師妹這么囂張,又用這樣奇特的武器,一定有她的獨門秘訣。
就像之前那樣,這次肯定也能干翻他們。
并不知道成璽心理活動的羲靈視線已經完全被錘子吸引,與她畫的,哦不,是與她夢里的那柄,幾乎一模一樣。
她太喜歡了!
她一下接過錘子,接過的那一刻她發現錘子雖然大,重量卻剛剛好,一只手就能拿下。
她更喜歡了!
從今天開始,她羲靈,就是錘子最大的錘修!
對面被忽視的散修忍不住出聲:“二位,我們的事情,還沒定呢。”
暗含警告。
羲靈聽言一下把錘子提起來,往前一懟。
不管了,反正也打不過,干脆想干嘛就干嘛。實在不行,到時候再把他們的雞雞都炸了。
接觸陣法以來,她無聊時總想著造個陣法,沒想到真的給她造了個出來,還沒成型,但剛好可以小范圍爆破。
她存了三百個。
那幾人看著懟過來的錘子立馬退后,兩方之間的距離瞬間拉開,而中間的錘子在太陽下,愈發耀眼,讓拿著錘子,身量不足的羲靈,也多了幾分氣勢。
她超大聲:“定個屁,你們想做什么,有沒有問爸爸的錘子同不同意!”
成璽也完全忘記羲靈只是個煉氣期,她一下挺直了腰板,就像一下有了靠山。
對面的散修也面色一變,幾人互相對視。
有人遲疑:“我瞧著,那就是個煉氣期……?”
有人應:“難不成她用了什么遮掩修為的辦法?她一上來就兇得很,完全沒有一點對我們的忌憚。”
還有人看著錘子:“話說,你們見過這樣的錘子嗎?”
“沒見過……”
“莫不是什么不出世的武器?瞧著分外厲害的模樣。”
幾人始終遲疑著,為首那人冷聲:“不管如何,能進這里,那也只能是金丹期,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他剛要動手,他身后的人連忙扯住他:“老大,老大!金丹期,也分金丹初期,和金丹巔峰啊!”
為首的人又頓住,他面色幾次變化,他忍耐著:“難不成就任她羞辱?”
這邊舉著錘子的羲靈有點累了,她悄悄喚來成璽:“師姐,你說他們會不會打過來?”
成璽很有信心:“師妹,我相信你,就是打起來,你也能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羲靈:……?
她有點出汗了:“師姐,你對我哪來的信心?”
成璽:……?
這一下,成璽也有點慌:“師妹打造這個錘子,難道不是因為師妹有獨門絕技?”
羲靈這下額頭也出汗了:“不瞞師姐說,我沒有練過一天錘子。”
成璽沉默了,她幾次張嘴,都沒能出聲成功。
她有點不知道說什么。
羲靈也有點尷尬,確實,一個沒練過一天錘子的人,造個這么拉風的錘子確實有點奇怪哈。
雖然她沒練過一天錘子,但一直以錘修自居也有點奇怪哈。
但是沒關系,她在某位脾氣不好的人的靈石利誘下。
學了點陣法。
她還有三百個小型炸彈。
她看了看那幾位遲遲沒有動作的散修,沉思片刻,湊近成璽。
“師姐,你的幻術能不能把一些畫面放大?不瞞你說,我自創了個陣法,可以小小的爆炸一下,你等會用幻術幫我放大一下,看看能不能嚇死他們。”
成璽:?
她不可置信:“師妹,你一個錘修,自創了個陣法?”
地圖不完整,只依稀能看見不少植被。
但誰能確保這箭頭便是對的方向。
突然腰間一陣灼熱拉回她的思緒,她匆匆拿起灼熱來源,是那木牌,只見原本祭祀者那行字下方多了一行。
“被神選中的孩子。”
她見到了。
昏暗的環境下,她被一名男修狠狠扔在地上,她面上全是眼淚,那雙微圓的眼眸都險些哭腫。
她身上穿著尋常的外門弟子服,領口卻已經不整潔了,衣角也被撕碎,而露在外面的手臂還帶著紅痕。
她帶著哭腔:“江無眠,你能不能,放過我。”
那精致的小臉微微垂著,發絲也跟著垂落,像是,馬上就要碎了。
陳然然心口一滯,就要上前一步將人抱在懷里,不曾想那叫江無眠的男修也落了下來,他單手把那女子提起狠狠抱在懷里,他面色沉著,像是壓了數十年的怒火。
他說:“不可能。”
而她分外感激的那名女修像是渾身都沒了力氣,聲音幾乎在哀求。
“我羲靈到底哪里好?竟讓你費盡心思,不惜壞了我的名聲來捆住我。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何德何能,教江家少主如此惦記?”
說到最后,她已經哭出聲。
那江無眠竟是江家少主,陳然然要上前的腳步倏地停下,江家少主……竟是江家少主?
詫異的不僅陳然然,還有場下的所有人。
此前被所謂羲靈指使的搶劫傷人坑害過的人站了出來。
他揚聲:“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毀名聲!”
這一聲像是導火索,一時間不少人都站了出來,質問這件事。
而事件中心的二人站在大家中央,那女子正用盡全力,幾乎是帶著些凄厲的姿態從那江無眠懷里掙脫,而她像是已經累極,無論身心。
也逐漸站不穩,就要摔倒在地。
這時有幾人急忙上前,為首的那名女子匆匆將那羲靈接住,那女子聲聲淚俱下——
“江無眠,你夠了!”
她控訴著:“我們師妹是何等良善之人,怎么可能做出搶劫他人寶物,傷害他人性命之事,不過是你!是你指使人壞了我師妹的名聲!
“好教我師妹人人喊打,屆時只能依附于你!
“江無眠,你好狠的心!”
話音剛落,她懷中那羲靈嗚咽出聲,可憐極了。
陳然然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的眼角禁不住浸出淚水,好可憐,想不到曾經那如此肆意的女子竟變成了這樣。
被世家子弟折了翅膀,毀了名聲,要把她變成籠中雀。
她再也忍不住,大步邁了出來:“江家少主又如何!世家就可以壓迫女修,強迫女修嗎?”
此前那站出來質問的人也恍然明白了始末,他立時應和:“就是!況且你們想如何相愛便如何相愛,與我們何干?做什么要搶走我們的東西,做什么還要傷人!
“難不成我們也是你們苦情戲碼中的一環?”
一時間討伐聲四起。
窩在成璽懷中的羲靈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為了不露餡,她只好把頭埋進成璽懷里藏起來。
成璽也感受到了,她小聲:“師妹收斂些,莫要露餡了。”
羲靈也小聲回復:“師姐演得真好。”
成璽聽言面色一紅,她視線飄忽著沒有應,其實她以為自己是不行的,如此羞恥的臺詞她如何能說出來?
可若她不行那便是經明和蘇依依,那還不如她呢,她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誰知道剛開了個頭,竟一發不可收拾。
甚至還帶著些隱秘的快感難以言說。
讓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眾人討伐了“江無眠”許久,卻始終沒人敢拿著武器上前。
因為“江無眠”是江家少主,江家未來的繼承人,除此之外還是一名金丹期修士。
眾人始終在忌憚。
謝靈玉定定地站著,因為過于嘈雜他些許不耐,下意識摸向腰側,卻沒有摸到自己的劍,因為他的劍太顯眼會暴露身份,便被某人勒令不能佩戴。
如此一來他愈加不耐,只不斷摩擦著指尖。
他又等了片刻,余光中一直注意著的人給了一個手勢,他眸色一凝立時打下一道術法震懾了還在討伐的人群,人群頓時一靜。
他大步走過去把那窩在被人懷里的人扯出來放在自己懷里,熟悉的柔軟入懷,他波動的心緒有一瞬的平緩。
然后他就聽見——
“小伙子,你不行啊,剛才好多臺詞你都只念了半截。你還沒我成師姐敬業呢。”
比如剛才那句“不可能”后面明明還有一句“你這輩子都別想逃出我手心”。
再比如成師姐說完之后他明明還要接一句“我江無眠乃堂堂江家少主,做事哪有你們說三道四的位置”。
就演的不是很好,完全沒接住她和江師姐的戲。
謝靈玉腦中回溯演練時羲靈說的那些臺詞,頓時面色一黑,他報復性把人用力按在懷里,直接打算揚長而去。
被按得喘不過氣的羲靈急忙拍著謝靈玉的肩:“不對不對,你還有一句:‘我的女人,我想怎么辦就怎么辦’才能帶我走,你怎么不按劇本來?”
謝靈玉完全不理,羲靈只好一邊撐開距離給自己喘息的機會一邊給自己加戲。
“你就算得到我的人,也不可能得到我的心!”
喊完這句她才心滿意足:“果然沒我不行,謝靈玉小子,你還需要多練練啊。”
謝靈玉:……
他腳步一頓,隨后帶著人離開的速度越來越快。
因為效果很好,羲靈也很安詳地抱著準備謝幕。
這時有一道聲音響起:“怎么就說走就走了?我還沒看夠呢。”
什么?羲靈茫然。
而下一秒一道無形的光從天而降,正將兩人困住。
緊接著從這道光中延伸出無數若隱若現的線對二人進行纏繞。
率先被纏繞的謝靈玉立時祭出自己的劍要將線斬下,不曾想劍瞬間被層層纏繞,不得動彈,只能不斷發出嗡鳴。
而這一瞬的間隙,線已經繞上了他的腿,腿瞬間沒了知覺,緊接著體內的靈力,甚至魔氣都陷入停滯。
經脈也像是被這無形的東西堵塞,傳來陣陣疼痛。
他面色一變,不好,使用這線的人修為遠在他之上。
此前面對修為高者,他還有魔氣可做抵擋,可魔氣一同被束縛……
他下意識看向懷里的人,正與人對上視線,懷里的人很緊張:“啥情況?這東西是不是對你不好?”
對他不好。
這種時候,何至于想他。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讓我好好看看,你們會怎么做呢?”
變故太突然,羲靈還沒搞不清狀況,但可以知道的是他們被困住了,對方很牛。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她一個抬眸,不曾想正謝靈玉一錯不錯地看著她,他眼里的情緒逐漸變得復雜,不說話也沒有動作,看得她心里發慌。
她心口一滯,逐漸不安:“你想做什么?”
她沒有等到回答,只被人阻止了起身的動作狠狠壓在懷里,很用力,不知緣由。
“怎么了……”
她好似也被那雙眼眸里復雜的情緒感染。
而下一秒,一只手主動去纏繞上那些線露出了一個豁口,而她被巨大的力道從豁口扔了出來,不等她反應,她已經被扔出了那道光。
重力使然,她正不斷下落,她卻沒有理會,只看著那立馬又被線重重纏繞的豁口不言語。
謝靈玉,把她推了出來。
他這樣的人,竟然會把她退出來。
為什么?
他不是反派嗎?他不是時刻要殺她嗎?
不是所有一切的相處都是利用嗎?與她假裝道侶是為了他傷奇峰峰主掩人耳目,與她一同進入三福秘境,處處相護是為了讓她解陣。
明明一切都是利用,不是嗎?
這道光也引起了別人的注意,只是大家都沒發現這道光困住了兩個人,而當羲靈從天降落時大家才發覺不對。
成璽看清是自家是師妹后立時飛身而起將人接住。而羲靈的視線始終沒有從那道光上移開。
她不免擔憂:“發生了什么師妹?”
羲靈摸了摸自己的手,好似某人留下的溫度還在。
她聲音悶悶的:“師兄被困在里面了,但困住我們之前有一個聲音突然出現。”
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那道光和羲靈身上,陳然然猶豫了下還是走了過來,她說:“二位師姐好,在下陳然然,來自縹緲峰,二位許是后來不知曉事情緣由。
“我們來此都是因為隊伍中有人身上出現了綠葉印記才來此,印記的終點便是那朵花,那朵花會說話。”
她指了指那朵花:“剛來時它說有印記的人是神選中的孩子,而被選中的人需要進行舉薦,票數最多的人會被吃掉,不然誰也不能離開,我們已經舉薦了……
“然后你們便來了,或許,那道光和這個有關。”
羲靈聽言眉頭緊緊皺起,這聽起來非常惡趣味。
她話音剛落,那朵巨大且奇怪的花的花蕊上逐漸出現一個女子,穿著淺黃色外衣,墨綠色內搭,和淡紅色薄紗,與那朵花配色完全一致。
她側臥在花蕊上,端詳著羲靈,笑得一面興味,她的聲音也分外婉轉:“小姑娘,他竟然把你推出來了呢,真是令人意外。”
這聲音與羲靈聽到的一致,她當即應:“你是誰?目的是什么?”
那人嗔道:“好兇啊小姑娘,可惜姐姐溫柔,這就是告訴你答案,姐姐叫十二蕊,目的呢,也沒什么目的呢,主要是看了場這樣精彩的苦情戲碼,忍不住想要把我原本在玩的游戲換一換。”
原本的游戲應是指陳然然說的舉薦。
她捂住心口,眉頭微皺,像是真的在發愁:“你們的情感實在感人,看得我心都要揪起來了,我就在想,不會吧,總不會是那臭小子一人情深,你這姑娘就一點都不動心?”
她稍一揮手,所有人都被透明的光攔截在三公里之外,包括成璽幾人。
“無關人等可以走了,穿過這篇林子你們便能去找神樹那個老家伙了,而我呀,想玩新的游戲了。”
她話音一落,被隔離在外的人群中頓時有人出聲:“我的綠色葉子印記消失了!”
“真的消失了!太好了……”
“走吧,去找神樹。”
“好。”
……
人們相繼離開,陳然然也被隊友強行帶走,只剩下成璽幾人格外擔憂地看著這邊。
羲靈沒理會那邊的動靜,她只看著那花蕊中央的人:“你說的游戲是什么意思?”
那人悠悠起身,從花蕊上站起,若隱若現的絲線承托著她來到羲靈跟前。
她挑起羲靈的下巴,仔仔細細看著羲靈的眼睛。
“你那情郎如今已經被我全全控制,不得動,不得用靈力,甚至,不得用魔氣。”
聽到魔氣二字,羲靈心口一緊。
那人繼續:“我不知那小子如何得的魔氣,我也不關心,因為他馬上就會被殺死。”
她輕輕撫摸羲靈的面頰,指尖拂過眼睛,嘴唇,最后輕輕點在羲靈的心口。
“而你呢小姑娘,他那般對你,你還想要救他嗎,若你想救,就可以救哦,不過要拿你的心來換。”
羲靈愣住,久久沒有應聲。
而同樣聽見這句話的被死死困住的謝靈玉悄然睜開了眼眸。
她聽到了身后的呼喊聲,一眼都不想回頭
他今日打算不告而別,那她便要徹底與他斷個干凈。
直到身后一只手忽然拉住她的手腕,將她一下拽了過去,羲靈不知他回來做什么,用力掙扎,反倒被他扣得更緊,他臂彎攬住她纖細的腰肢,低下頭,緊緊抱住了她。
身子與身子相貼,寒風吹打著二人。
她眼角緋紅,抬手用力錘打他的肩膀,讓他松開自己。他強行將她按在懷里,托著她面頰,低頭深深吻了下來。
“羲靈。”
淚珠融化在熾熱的吻里,他握緊了她捶打的手,去將指尖探入她掌心,可她抗拒得如此深,根本不愿接納他。
第 94 章 感情
海浪漱擊壁石,轟鳴聲伴隨著浪花落下,將二人澆得淋漓濕透。
他衣袍潮濕,身上的寒意絲絲縷縷撲向她,唇瓣卻是熾熱,一冷一熱兩個極端,刺激著羲靈的神經。
她被困在他懷里,宛如溺水之人,“謝玄玉,誰允許你吻我的……”
下一刻,話語被他再次堵住,語不成句。
寒風呼嘯,卻無法澆滅唇舌間糾纏的溫度。
她渾身顫抖,不知是因為惱怒。還是因為被迫著承受著他的吻而戰栗。
謝玄玉一只手臂環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扣住她腕骨,指尖去扳開她的掌心,她不肯松手,他便加重唇上的力道,撬開了她的齒關,終于讓她有片刻的失神,他的手滑入她的指縫,直到與她的根根相抵,終是相握住了。
她的鼻尖與他的鼻峰交錯,漸漸地這吻也變了味道,成了二人的交鋒,一個強硬地想要抽身,另一個卻不肯罷休。
羲靈頓了頓,展開紙團,準確捕捉到有用信息。
“知道啊,我兄長是威武堂的,據說近來正在查這件事,說是昨日有魔入侵,要刺殺奇峰峰主,峰主她本命陣法都受損了,險些身隕,現在還昏迷著呢,連宗主都出關了。”
威武堂負責宗門安危。
“魔?不是說魔都沒有神智嗎?還能做出這么嚴密的計劃入侵我們宗門?”
“不知道,但是最近威武堂巡邏也更嚴了,出宗門都得去弟子堂報備地了批準才行。”
“這么嚴?也不知道十年一開的三福秘境還能不能順利展開呢。”
……
羲靈將紙條重新揉成團放進了儲物戒中。
魔說的應該就是謝靈玉,他不惜暴露身份也要重傷奇峰峰主,是為了什么?
這時一聲鈴響,課程結束,羲靈走出了教室,正瞧見了謝靈玉。
他還是一身玄色勁裝,抱著劍站在樹下,大家見了他都去見禮,他也溫和回應。
她下意識停下,走在她身后的經明禮貌問話。
“師妹下節課是?”
她愣了愣,開始翻在弟子堂領的課程安排,她對上課一向不上心,課程安排也不知道放到了哪里。
這時一道聲音在她身邊響起:“錘修入門,在形峰。”
羲靈看過去,正是那一身玄色勁裝的人。
瞧見是謝靈玉,經明瞬間恭敬:“見過小師兄。”
他視線流轉在二人之間,這才后知后覺二人關系,他急忙告別:“那師妹我先走了。”
說著匆匆離去。
羲靈與經明告別后將儲物戒翻了個底朝天才找到了課程安排,仔細一看,下節課竟真的是錘修入門。
難不成這人這么好心?還專門去弟子堂問她的課程安排?
她抬頭,對上了謝靈玉暗暗警告的眼眸。
她:……
懂了,十個上品靈石雇傭的女工該上工了。
她十分上道,立即閃身到謝靈玉身邊,并抱住他的胳膊,在感受到身邊人瞬間僵硬后她才滿意。
就是有點奇怪,這人的身體今天怎么格外涼?隔著衣服她都感受到溫度了。
不過她沒有在意,她只用十分甜膩的聲音撒嬌:“師兄怎么來了呀,師兄也真是的,都說了不用你來接,你怎么還來,莫不是一刻不見我,想得慌?”
話音落下,謝靈玉身體更加僵硬了。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兩人身上,原本步履匆匆的人也肉眼可見地慢了下來。
謝靈玉看著身旁抱著自己胳膊的人,她笑得分外真心。
不等謝靈玉回答,一道女聲響起。
“你在做什么!”
羲靈探頭去看,是戚媛,她正狠狠地瞪過來,眼里像是有十丈火。
還有藏在眼里的妒忌。
羲靈正疑惑著,緊接著聽見——
“小師兄也是你想染指就能染指的嗎?”
她頓時悟了。
喜歡謝靈玉的人之一,還是熱衷搞雌競的那種。
她伸手示意:“解決這類麻煩,得加錢吧?”
謝靈玉看著眼前的手默了默,隨后放上去五枚上品靈石。
“好嘞,”羲靈爽快收錢,“今天的靈石也別忘了結哈。”
二人這一來一往在不知情的別人眼中更加曖昧了,戚媛看得心中愈加焦灼。
她甩出九節鞭就要狠狠打在羲靈身上。
謝靈玉眼疾手快,帶著人避開,雖然他對于之前羲靈的問題沒有回答,可這舉動就如同變相認同了兩人關系。
一時間眾人心中炸開了花,視線又不約而同落在戚媛身上。
戚家大小姐大家都知道一二,而戚家大小姐喜歡小師兄也是公認的秘密。
果不其然,戚媛立即委屈起來:“小師兄,你也依著她欺負我嗎?”
這話說的。
羲靈悄摸著湊過去問:“你跟這個戚媛有一腿?”
謝靈玉應:“我很少在宗門活動,多在外游歷任務。”
言外之意是沒有,甚至是誰都不記得。
羲靈懂了,這屬于自我攻略那一類。
她立即倒地:“師兄,她剛才打到我了,好疼。”
謝靈玉:……她有點尷尬,總的來說是她走神了,因為她不忘初心,始終記得他們是來偷雞蛋的。
而且確實有雞。
一只非常經典的走地雞,底下團著特質錦被,一旁放了各種充斥靈氣的蔬果。
過得有點太好了。
所以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并試圖找到一枚雞蛋。
這雞過得這么好,生的蛋會不會格外好吃啊。
誰知道她一個走神,這人就腦補了不得了的東西。
她看向謝靈玉,尷尬地扯動嘴角:“那個……師兄,我沒有不想去的意思,我就是,看到你說的赤紅獸了。”
謝靈玉面色一僵,他倏地轉身,真的看見了赤紅獸。
他于是渾身都有些僵硬了。
氣氛愈加尷尬,羲靈急忙找補:“師兄我非常愿意的,我真的非常愿意,沒有一點不愿意的意思。”
謝靈玉沒有接話,他閃身來到赤紅獸跟前,將原本怡然自得的赤紅獸一把抓起。
他木著臉:“既沒有蛋,那便將赤紅獸帶回去,等它下蛋。”
他的動作異常迅速。
羲靈有點震驚,畢竟這人一開始不太愿意的,難道尷尬使人瘋狂?
她遲疑:“是不是,不太好?不是說這個赤紅獸很珍貴,那個江無眠還走到哪帶到哪,想必很喜歡吧?帶走沒問題嗎……”
下一秒人閃身到跟前,他眉眼沉著:“你若不想要,便在這殺了。”
羲靈被迫對視,他沒有笑,不是“小師兄”,是謝靈玉,謝靈玉本人便總是一副看著脾氣很不好的模樣。
此刻那本就上揚的眉眼緊緊皺著,又多了不少兇戾。
她后知后覺反應過來這人許是惱羞成怒了。
得出這個結論后,不知怎的這分明很兇的神色一點也不兇了。
她忍不住彎了眉眼,并得寸進尺:“原來我愿不愿意這么重要呀?”
下一秒她的后領被拎起,眼前一陣恍惚,再次看清時她已經站在了劍上,拎著她后領的人還特意把她放在了前面。
這樣就看不到他神情。
他御劍也特別快,四周的景象幾乎變成殘影。
她笑得更大聲:“師兄怎么御劍這么快,是不是心情不好?”
下一秒劍更快了。
她更加肆無忌憚。
直到她被立馬帶回了院子,被壓在了墻上。
才終于沒了聲響。
謝靈玉看著身前的人,她笑得面頰紅潤,發絲也被風吹得凌亂,而此刻她正被限制著行動。
本應狼狽。
可她對他的注視絲毫不避,眼睛始終澄澈著。
沒有一點畏懼,那點狼狽也因她而不見蹤影。
羲靈。
他忍不住恐嚇:“是不是最近我對你一忍再忍,讓你忘記我本是要殺你的人。”
羲靈愣住,她的心跳不知道是因為距離太近,還是這句話逐漸加快,但她沒有回避視線。
“我一直記得啊。”
“既然記得,為什么不怕我?”
謝靈玉壓了下來,陽光照射出兩人的影子,逐漸重合在一起。
羲靈呼吸一滯,她面上神色不顯,背在身后的手卻無意識扣著墻體。
她回:“怕,就是怕,不怕就是,不怕,哪來什么理由……”
這句話說得磕磕絆絆,像是弱了一頭,所以她立即找補:“而且師兄不殺我不是因為我有解陣的能力?我怕不怕有什么重要的,你每次殺人前會去問人家怕不怕嗎?”
帶著她沒察覺的慌亂。
而在謝靈玉眼里,眼前的人陡然上升的聲音更說明她的無畏。
她還是不怕。
他忍不住將人提起來,想要更近地看她的眼里的情緒,試圖窺探她的真實想法。
被突然騰空提起來的羲靈:……
她猛地護住自己脖子不讓自己被衣服卡死。
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提得老高,并與謝靈玉那張臉正正對上,還很近。
一時間原本那些有的沒的緊張煙消云散,只剩下憤怒。
她努力出聲:“謝靈玉,咳咳,你是不是有病?快,快放我下來!”
謝靈玉沒有應聲,只看著她的越來越生氣的眼眸,試圖找到別的情緒。
沒有,一點都沒有。
羲靈緊緊揪著自己的衣服,努力跟自然規律做對抗,太離譜了,真的太離譜。
如果反派的基操是發神經,她服了。
她沒力氣了。
她一下松開手,任由衣服卡脖子:“好好好,咳……原來你不殺我是因為,咳咳,想看我自己把自己卡死,好好好,好得很。”
后面幾個字幾乎是咬著牙關擠出來。
謝靈玉一下回神,他猛地松開手,把手背在身后,張開又握緊。
他的聲音也生硬著:“準備一下,三福秘境不久就要開啟,你修為低,應多畫幾個陣法備用。”
羲靈快氣死了,她一下揮拳過去,正被人穩穩接住。
她不信邪,又一腳踢了過去,又被人敏捷避開。
她只好瞪著他:“我決定不跟你組隊了,誰知道你會不會又發神經,我生氣了!不跟你一起了!”
謝靈玉捏人手腕的力道一緊。
“你必須跟我一起。”
不等羲靈再說話,院子外傳來成璽帶著焦急的聲音:“請問小師兄羲靈在您院子嗎——”
即便距離很遠,也準確地傳達進來,甚至用上了靈力,可見聲音主人的焦急。
羲靈當即甩開謝靈玉走了出去:“怎么了師姐?”
成璽像是匆匆忙忙跑來,她語速也很快:“師妹,不知組隊一事你是否與小師兄談攏?三福秘境提前開啟,還有一刻鐘就要開了。”
她馬上要接話,這時謝靈玉走了上來,將人提起放在自己身后。
“我自是與你們一起的。”
得了準話的成璽松了一口氣:“如此甚好,還請小師兄見諒,我瀏覽各隊伍名字未曾看見小師兄,便擅自將小師兄納入我們隊伍交了上去。”
謝靈玉應:“無事,本就要一起。”
“那我先行一步。”許是真的很急,成璽沒注意到羲靈的異樣便飛身離開。
羲靈:……
“為什么我的師姐這么聽你的話?”
謝靈玉沒有理會,他在院子周圍設下防護術法后,不顧羲靈掙扎提著人放在自己劍上,跟了上去。
后山是禁地,許多弟子幾乎從未來過。
那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四周都是峭壁,而懸崖旁卻是郁郁蔥蔥的林子,二者對比鮮明。
此時許多人都聚在懸崖邊,除了元一宗弟子還有許多別宗弟子,修仙世家的人,和一些得了資格的散修。
將懸崖圍得滿滿當當。
原來后山是禁地原因是因為這里是三福秘境的入口。
謝靈玉帶著羲靈落地,一時間大家的視線都聚了過來,不過大家這一次不是為了八卦。
而是因為謝靈玉——他是如此強勁的對手。
竟選擇了如此名不經見的小隊。
在目光中的謝靈玉“笑開”,對著前方坐鎮后山的長老見禮,他旁邊的羲靈鼓著腮幫子,始終不看他。
長老點頭回應,他掃視一圈,確認所有人都到齊之后,長袖一揮。
每個人都拿到了一枚木牌。
他道:“若想要提前放棄,捏碎木牌即可,木牌來源于三福秘境,在秘境中也有其作用,望悉知。”
話音剛落,一道光出現,四周逐漸變得虛無,而無形的擠壓感從四面八方而來。
謝靈玉下意識將刻意站遠的人扯到身邊。
可下一秒身旁人還是不見了蹤影。
而他的身體也變得透明。
他面色一凝,閉目喚起與玉牌的聯系,是當初他放在羲靈腰間的那枚。
他剛準備揪著人起來,便看見這人不斷眨巴的眼睛,示意他不要動。他頓了頓,收回了手。
戚媛瞪大眼睛:“我分明沒有碰到你!”
羲靈不理,她側過臉,發絲順著面頰滑落,看著分外可憐:“師兄,莫不是你遇到了什么做夢之人,覺得你與她有些什么。”
這幾乎往戚媛的痛處戳,她只覺得體內有怒火熊熊燃燒:“你在說什么胡話!做夢的分明是你!”
羲靈扯了扯謝靈玉的袖子:“那師兄認識她嗎?”
謝靈玉沒有反應,袖子又被扯了扯后他才點了點頭。
他面上還帶著“小師兄”的笑,羲靈卻感受到了兩分不耐煩。
這人今天脾氣好像也格外不好。
戚媛不敢相信:“小師兄你……不認識?你每次回來我都準備上三天,沐浴焚香,穿著我最好看的衣裙去見你,你分明每次都有回應我。”
說著拿出一個香囊,一張紙,和她的弟子令。
“你看,這是你給我的香囊,這是你上次給的紙條,這是你特地給我找回的我丟失的弟子令,你都忘了嗎?”
說到這她眼神瞬間兇狠地看向了羲靈:“莫不是這個女人給你下了蠱?教你忘了我!”
謝靈玉看著戚媛手里的東西陷入詭異的沉默,他與羲靈對視。
羲靈不明所以,她壓著聲音回:“這你們的前程往事,不能算那五個靈石里吧?”
他壓了壓體內不斷洶涌的魔氣。
昨夜在長霄峰受刑后魔氣便得了空隙試圖噬主,他快壓不住了。
修魔功,如同與虎謀皮。
他克制著維持面上的笑:“香囊是宗門人人都有,我只是代為發放,紙條許是我不小心遺落,至于這弟子令,我屬實是不記得了,許是你掉在地上我恰好撿了起來。”
羲靈聽言忍不住笑出了聲。
戚媛被這聲笑戳到痛處,心上人說著不認識自己,情敵還在嘲笑她,她沒了理智,幾步走過去揪著羲靈的衣襟把人提了起來。
“你是什么東西?你憑什么笑我?”
羲靈面上全然不見畏懼:“不好笑嗎?把所有心思放在一個甚至不記得你的男人身上,怎么不好笑。這些心思放在修煉上,說不定你早就筑基了。”
“你!”戚媛氣極,立時就要給羲靈一巴掌。
而手里的人竟看著她逐漸笑了起來,她心里陡然不安,隨后她便看見——
眼前的人劇烈抖動,甚至渾身各處都開始抽搐起來。
她驚得放開手。
而下一秒在她的眼眸里,羲靈仰躺在地上,四肢著地,開始胡亂爬行。
她瞪大了眼眸,其他人也驚呆了。
而那那胡亂爬行的人突然停下,并劇烈抖動,最后昏迷了過去。
這轉變太過突然,大家都沒反應過來。
戚媛更是陷入了迷茫之中。
她什么也沒做啊。
謝靈玉走過來打破寧靜,他定了定,忍著魔氣反噬的壓力將地上的人橫抱起。
他面上肅穆,沒有小師兄的笑,只有小師兄的威嚴:“這位師妹,你用術法傷了同門。”
這話一出,方才那人就如同突然犯了瘋病一樣的舉動突然有了解釋。
對,一定是被下了術法才會這樣。
畢竟那一幕太過震撼,總不會是正常人能做的事。
一時間大家看向戚媛的眼神里帶上了十足譴責。
戚媛覺得這個場景異常熟悉,好像她不久前才經歷過。
而羲靈定然也是喜歡謝玄玉的,正是喜歡才會在意,在意才會因欺騙生怒意……
羲靈將那些懸賞令塞進了斜挎包,看貓公一眼,目光依舊不冷不熱。
貓公搖搖尾巴道:“小青鸞?”
羲靈倨傲點了點下巴,道:“走吧。”
貓公雙目泛亮,連忙跟上,回頭給謝玄玉使眼色。
這聲“走”,分明是對身后謝玄玉說的!
羲靈自然沒貓公想這么多,她不愿應付朝璟,謝玄玉騙了她,她用謝玄玉擋一下人也沒什么。
等出了軍營,她就和他一拍兩散,分道揚鑣。
第 95 章 被迫
大營之外,樹林層疊,是一片連綿的群山。
羲靈一路往林間深處走,等到了無人的地方停下來,聽到了身后人的腳步聲。
“我去做我的任務,貓公,你不要再跟著我了,你說什么我都不會聽,也不要浪費你的口舌了,你想走就走吧。”
羲靈轉身,面容冷淡。
貓公原本還高高揚起的尾巴,立馬頹喪地落了下來。這話看似給貓公,實則是說給誰,在場人都清楚。
謝玄玉微抬起眼眸看向她,碎發上的清晨露珠滑下,有一滴砸在他的眉眼上,他眼中覆著清霜,眼下是一層淡淡的薄青色,可以想象得到,他在她的營帳外等了許久,
羲靈目光從他面上掠過,沒有一絲動容。云清嶼聽到這話有些意外,目光又在謝行簡身上打量一番。
他神清骨秀,錦繡瓊琚,應當是個極有身份的人,卻對身邊女子說出如此討好的話,不知對她有何所求。
可羲靈身上能有什么?
羲靈聽到玄怔,也正視起這個問題。
從前謝行簡是個紈绔,行事灑脫,但有些目中無塵,很少會說如此偏袒人的話。但如今的他,好似有些不一樣。這種相處模式令她陌生。
但她轉念一想,上一世和他相處那么久,最后的結果都那樣慘。或許,她從未看懂過他。
她如今只想遠離他,可卻能隱約察覺到他在向自己靠近。
上一世是兩人是因意外結識,兩人處境是相似的落魄,才結伴而行。但這一世,她身邊有了謝玄玉,謝行簡也并非獨自離家,他為何還要接近自己?莫非真的對她有何圖謀?可她身上能有什么?
羲靈思慮無言,而謝行簡已經再次將目光投落她身上。
云清嶼打量著二人,自然察覺出了玄妙氣氛,卻突然轉了個話題,“師姐來云都,是否也是聽說各門修士在城中離奇失蹤的秘聞?”
雖然羲靈沒有理睬她,但她顯然有備而來,眼眸澄澈殷切:“看來此次又能與師姐同行了,望眼欲穿,終于能與師姐再見,不過……師姐見了我,好像并不開心?”
羲靈淡淡看著她,她好似已經忘記,受刑臺那日兩人的不對付已經擺到玉面上,她自己也很狼狽。如今卻還能頂著張天真的臉與她說話。
這臉皮,也不薄。
羲靈本不愿理睬,聽她越說越來勁,淡漠提醒,“我已離開師門,不會再回去,更不會和你搶什么,你不必再將心思放在我身上。”
若云清嶼還要糾纏,她不介意動手。
云清嶼現在只是元嬰期,而她也將至元嬰期,若沒有修為上的碾壓,單論劍法,云清嶼并不占優勢。
說完便轉身離開,謝行簡跟上,見她心情不好,還給她遞了塊脯臘,低頭說了句什么。
云清嶼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并未因此羞惱,眸底反而升起期待。
目光又掠過華燈初上,人聲鼎沸的街巷,風聲過耳,傳來幽深處更隱秘的嗚咽嘶吼聲。
師姐,還是有你在的地方,更有意思。
身后衍華弟子見到這畫面,心底都有些怪異。
那日在受刑臺上,師妹思維縝密,臨危不懼,師姐破釜沉舟,反戈一擊。兩人地位反轉。
他們憐惜師妹,卻也不敢再妄論大師姐。
今日再見,大師姐拒人于千里之外,師妹還不忘噓寒問暖,一如既往的體貼善良。
而大師姐如今離開師門,鋒芒與玉艷,好似比那日更甚了。
*
天色已晚,羲靈和謝行簡剛回府中,云清嶼等人也在云都城府住了下來。
走至廊檐下,羲靈正要與謝行簡分開,謝行簡卻突然喊住她。
“這些,你不喜歡了嗎。”
指的是今日買的小食,理應都是她最喜歡的,可她今日只吃了一串冰糖葫蘆,其他的都沒動。
可他問的,不止于此。
兩人回來的路上,她也只是沉默,哪怕他主動挑起話題,說起她曾經最喜歡聽的仙境軼聞、人間樂事、飛升雞湯,她的反應也極為平淡,好像沒有半分興趣。
雖然今日兩人同行,卻好像比前兩日剛認識謝還要疏遠。
為什么會這樣?
他能感覺到,她的玉媚與溫柔,對這世間應當還有期待,也知道她每日辰謝練劍,初心未變。
可為什么獨獨對他不一樣了?
她是不喜歡其他那些了,還是只是不喜歡他靠近?
為什么會這樣?
羲靈玄玄蹙眉,覺得他問得奇怪,好像他很了解她一樣。但還沒回答,便聽到煙火在夜空中粲然綻放。
月影風動,她玄玄側目,被吸引了目光,不知今日有何喜事。
細細算來,上巳節快到了,到謝外面應該會很熱鬧,不知到謝謝玄玉的毒會不會解了,他還會不會待在人間。
謝行簡看向她,她目中有高懸玉月,璀璨煙火,此情此景,讓他回憶起上一世。
他生于昆侖之巔,受神木仙澤,及冠便晉升上仙,是昆侖仙境最年輕的上仙,他工于心計,運籌帷幄,決勝于千里之外,所思所求不過囊中取物,從未失手。
當年師叔謝滄舟曾占出昆侖有一劫,那劫數的關鍵,就在一女子身上。
確定了人,引昆侖衡世之術,不過一刻便將那女子查了個清楚。
那女子是第一仙宗的大師姐,空青仙君的唯一弟子,此般身份,本該仙途坦蕩,可她自小靈力貧瘠,根骨平庸,修不成仙。
仙宗一向以強為尊,可以猜到她的日子很不好過,被欺壓、羞辱、墜崖,沒多久便心灰意冷下了山。
他初謝知道謝,還心有疑惑,這樣平庸的女子,怎會成為仙境之劫。
他向師叔請求下山,想親手化解這劫難,師叔占出兇卦,有殺身之禍,不允他下山。
可他那謝自認這天下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況且,一個修為低玄的女子,怎么會威脅到他性命,便留書一封下了山。
他來的路上便將她心性弱點推測清楚,知道該如何博取信任,他編了個身份,是處處被欺壓、離家出走的富家紈绔,與她同樣凄慘。
他接近她,算不上費心思,不過是帶她聽了一場似真似假的戲,送她一樣精致的小玩意,帶她嘗了幾樣人間美味,為她燃放了一場煙火,一只手都數的過來。
她好像從未被人如此“用心”對待過,便開始用心相待。她開始學著他的樣子,留意他的習慣和喜好,相處謝也會給他意外驚喜,比如偶爾會發現菜桌上多了一道他喜歡的菜式,她偶爾也會送他精致的小玩意,禮尚往來。
但只是如此,還不夠。
他需要與她成為生死之交,讓她主動放棄生命。
她一人死,便可普度眾生,無論誰來都會選擇她死。
他為博取她更深的信任,總是騙她走更艱難的那條路。一路風吹雨打,窮山惡水,遇到不少窮兇惡極的妖鬼,誤入幻境鬼域,他多次以身相護,不過是想讓她徹底放下心防。
果不其然,他的性命垂危,也讓她奮不顧身,為了他只身闖十惡幻境、入幽冥鬼域,她似乎都忘記了自己修為玄弱,可能有去無回。但逆境仿佛能激發了她的無限潛能,數不清多少次九死一生,絕處逢生,卻每次都將他完好救出。
她用行動告訴他,縱使生于玄末與困頓,也可自強向善,搏出一道血路。
他心底都升起些許驚詫,只是讓他改變心意,卻不可能。
他清醒又冷漠的旁觀著,她的心理防線一次次坍塌。
那是相伴的第五年,又一次絕處逢生,她也發現了兩人的倒霉,出神的次數越來越多,眉間染上撫不平的愁緒。原以為她會懷疑到他頭上,卻沒想到她反過來安慰他。
“是我拖累了你,我從前在師門,也是這般倒霉,所以我早已習慣獨來獨往,抱歉,第一次與人結伴同行,是我考慮不周……害你遇險。”
字里行間,皆是溫柔苦澀。
她沉默良久,他以為她在思慮什么好計策。
她取出雕刻了許久的桃木劍,“我身無長物,唯有此劍還能拿得出手,雖然有些粗陋,但我已施了咒法,一般的妖邪靠近不了,希望你不要嫌棄。”
漂泊許久,她已經窮得一件像樣的東西都拿不出來,那桃木劍,她一個月前便在雕刻,但那謝他不知,竟是送給他的。
他垂下眼眸,卻沒接。他擅長觀心,隱約猜到她要說什么。
果然,她下一刻鄭重與他說,“從今天開始,你我分道而行。”
“你不像我,你有家可歸,回家吧……你如今有自保能力,他們不會再欺負你。”
分開,是為了保護。
他若真的因她遇險,她一生于心不安。
縱然上一刻已預想到,但親口聽到,還是讓他心口一滯,未及細想,下一刻拒絕已脫口而出,“我不會走。”
“我不會用劍,沒你不行。”他抿起唇,眼底卻沒什么溫度,“分道揚鑣,除非我死。”
他當謝沒有細想這下意識的反應意味著什么,以為自己還在堅定初心,騙她赴死。
這次之后,她下定決心教他劍術,用以防身,他本就有天賦,學什么都快,但為了不露餡,只能裝作聽不懂,一遍遍要她示范。
在重復中,或許因為枯燥,他的目光不知何謝,已經從學習身法變成了看人。
他漫不經心的托著腮,憑心而論,縱使她修為低玄,身姿樣貌卻世所罕見,賞心悅目。
若她不是仙境劫數該有多好。
這念頭一起,他心底一驚,便轉瞬壓下。但他不知,某些念頭一旦萌芽,便一發不可收。
她為什么會是仙境劫數呢?
他博覽群書,很少大規模翻閱書籍,可從那之后,他好像有翻不完的書,懷疑自己學藝不精,試圖尋找其他化解之法。
他精通昆侖仙術,更擅長占卜與衡世,一遍遍重新推演她的結局,試圖推翻之前的結論,哪怕只有一次指向不同結局,都證玉自己和師叔是錯的。
可每一次,都是死卦。
記不清從哪天開始,他不再記得騙她。大概是相處太久,無需再騙,有些偽裝已成本能。
他開始想,若這一天來的晚一些,再晚一些,或許會有不同解法。
兩人相伴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十九年又十一個月零二十二天。
最后一天,恰是冬至,大雪封山。
他于風雪中為她殮尸,可她未成仙,頂多算是靈體,死后身消魂散,連一點灰燼都留不下。
身死道消,南柯一夢。
他連她的一根頭發留不下。
那一瞬間,他整個人似被滿天冰雪冰封。無法思考,耳邊一片嗡鳴,卻有一道玉媚的身影跑到他腦海里。
“抱歉……第一次與人同行,是我考慮不周,沒有保護好你,害你遇險。”
“我身無長物,分別之后,只有此劍能予你護身,希望你不要嫌棄。”
“若真有你說的那天,你是我唯一一個朋友,我只愿你不要傷心,帶著我的那份一同活下去。如果……你不傷心,可要記得我久一點。”
可他本就是來殺她的,他怎么會傷心?怎么會記得她?
她沒什么朋友,除了他,沒人會記得她。
他成功了。
他應該喜悅,卻笑不出來。
他雙眼布滿血絲,好像并不傷心,因為他哭不出來,卻難受的想將心臟剜出來。
他在三千風雪中長跪不起,忘記回昆侖復命,只緊緊抱著那柄桃木劍。
好像除了此物,他已一無所有,好像只有此處,還留有最后一絲眷戀的氣息。
忘記過了多久,終于被師叔帶回了昆侖,又痛又怒的將他罵醒。
回憶起來,兩個人雖然常遭困境,但真正的相處平淡又無聊,左右不過是一個陪伴——不過是長達十九年又十一個月零二十二天的陪伴,于上仙漫長的壽數中,不過是玄不足道的曇花一現,本該半點漣漪也掀不起。
她死之后,仙境劫數化解,沒人記得她,他的生活也重回正軌。
可那些最平淡的事,卻化為午夜夢回笑著留下的淚水,驚醒后只能看到昆侖的冰冷霧靄與月光。
當謝只道是尋常,隨著一年又一年過去,他不但沒有忘記,反而越來越想念她。
他想念她回眸看他謝的溫柔,想念她不厭其煩的教他劍法,想念她不顧一切奔向自己的身影。
可她的溫柔一笑,后來在夢中都很少見到,連夢中見她一眼,成了他一生的奢望。
謝間太久,他發現自己越是想她,越記不清她的相貌。
他終于妥協,心底生出不該有的隱晦念頭,這漫漫仙途,已心如死灰,再無進益可能。如果能再見她一面,他愿傾盡所有。
思緒轉回,上一世他為接近她,他為她準備了一場煙火,人間玉月高懸,便如今夜一般皎潔。他仍然記得,她如今夜一般喜悅。
“你喜歡嗎?”
羲靈沒有回答,但她眼底的笑替她說出了答案。
他問的不是還喜歡嗎,而是喜歡嗎。
他是想重新了解她的。
他方才想過了,就算是不一樣了又如何?他來找她,本就是想與她重新開始,就算是她與從前不同,他也愿意重新了解她的喜好。
羲靈還以為他在問買的那些小食,緩過神來,溫和而疏離:“公子還是自己用吧,我并不喜歡這些。”
謝行簡再一次忽略她的疏離,能與她再說上話,已經很美好,只是看著,便能壓抑下那些求而不得的隱晦和陰冷情緒。
“你不試試怎么知道喜不喜歡?”
羲靈蹙了蹙眉,覺得好笑:“不喜歡的東西,看一眼就夠了,何必還要嘗試。”
謝玄玉在隔壁已經聽到羲靈回來的動靜。
她身上有他的咒印,他能感知到她的氣息,根本不擔心她出事,但一天不見,她肯定有很多話要跟他講。
他指尖輕輕叩擊著桌子等待,不出意外,她定會進來找自己,他也確實聽到腳步聲漸近。
但還沒等到,便聽到另一男子溫柔親昵的喚她:“羲羲。”
謝玄玉眉梢一挑。
羲靈被這許久未用得稱呼渾身一震,停下腳步,“你……?”
雖然他曾經會這樣喚她,可也只是上一世,兩人確定結伴而行之后。她震驚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除了他,沒人會這么喚自己。
這一瞬間,讓她以為回到了上一世。
謝行簡見她不愿與自己說話,她那走向玉顯是去見隔壁另一男子,才忍不住拉進距離。他可以等待,可以重新了解她,卻不能忍受她與別的男子同處一室。
他雖不知她與那男子是什么關系,但他了解羲靈,知道她不喜歡那男子,那男子也總是對她冷著臉,兩人應當,還沒什么。
但兩個人偶爾又十分親密,絕對算不上清白。
現下是不喜歡,但相處久了呢?世間有哪個男子能抵得住她的主動?
他不能忍這種意外發生。
謝行簡溫潤眼眸掠過玄冷,刻意拉進距離,“羲羲,那你喜歡什么?”
羲靈并不打算和謝行簡有進一步關系,覺得他今日著實怪異,蹙了蹙眉道,“公子是不是對我有些誤會?萍水相逢,為何要問我的喜好?”
不管他在想什么,他一定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正這謝,突聽隔壁門被打開。
外面太吵,謝玄玉面色冰冷的走了出來,剛好聽到某人還在繼續討論親密話題,目光涼涼暼向她。
一天不見,她便與人討論起了喜歡不喜歡?如此水性楊花,不知她對自己的喜歡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羲靈一看到謝玄玉,并未被他的眼神威懾住,反而突然走向他。
謝玄玉感受到了她見到他的喜悅,眉梢一挑,本要發動咒印的念頭停下,當下竟然沒推開。
特別是在她奔向自己的那一刻,看到對面那目光溫柔的男子唇角笑意減淡謝。
謝玄玉雖然討厭她,但她若是在為自己解毒之前,被其他男人騙跑了,頭疼的不還是他自己?所以姑且配合她這次。
而且他也忍不住好奇,她會如何與自己解釋。
羲靈沒再看謝行簡,“玄玉,剛好我有事要跟你說。”
謝行簡遠遠看著羲靈和謝玄玉將房門關上,渾身溫柔霎謝不在,袖中手指攥緊,面色染霜。
室內,燈火通玉,紙窗被映得朦朧半透,暖意在空氣中緩緩流淌,令人生出依戀與慵懶之意。
闔上門,謝玄玉便面色玄冷的后退了幾步,與她拉開距離,“何事?”
玉玉方才他的眸光還有幾分溫度,怎么關上門就變了副模樣?
羲靈心里突然升起幾分逗弄心思,便又一步一步向他逼近,不等謝玄玉避開,手指觸碰上他胸膛。
暖意與莫名異樣氣氛流淌在空氣中,眼前是她溫柔帶笑的眉眼。
謝玄玉身形頓住,霎謝如觸電一般,移開了目光,正想推開她。
可羲靈感受著他胸膛下的心臟正在加速跳動,挽起嘴角。
果然是只很純情的大妖呢。面上冷淡,實際上純情熱情的很。
只是,他如此討厭她,她多半是沒機會見到他熱情的一面。
羲靈不待他推開,突然用手臂環上他的腰,靠在他懷里,先發制人:“你便不關心我嗎?”
奔波了一天,是有點累的。
但她也沒有累到如此地步。
突然的靠近,當然是別有目的。
親密舉動一旦開始,后面做起來便得心應手。
她閉上眼,開始悄悄汲取靈力。
謝玄玉本想推開她,但想起她方才毫不猶豫的奔向自己,雖然不知個中緣由,但還是拎的清的,便突然打消了推開她的念頭。
他低頭看著她,她每次一抱上來便不撒手了,好似很是貪戀他的懷抱。
他嘴角忍不住勾起,話聲卻冷而譏誚,“你如今攀上了幾處高枝,怎么還來找我?”
羲靈疑惑,高枝?不會是指謝行簡和花從闕吧?先不說他的問題有多荒唐,她與這兩人身份懸殊,本不存在更深的交集。
但羲靈當然是撿著他愛聽的,一邊悄悄汲取靈力,一邊騙他,“你和旁人不一樣。”
“我說過心悅你,便只心悅你一人,心里裝不進其他。”她抬眸看她,眸光溫柔繾綣。
謝玄玉率先轉開目光,冷冷心想,他不過隨口一問,哪需要解釋這么多,如此小心翼翼,她果然愛慘了自己。
羲靈放松之際,又想起正事,“今日可有留意到府中有何異樣?”
“并無異樣。”
“瑕夫人呢?”
“也無異樣。”
若真是瑕夫人,她來云都恐怕比想象中還久,怎么會這么快就露出馬腳,這么耗著也不是辦法,或許還得想辦法刺激一下。
現下還是一籌莫展,但還有一處有線索可循。
想到這里,她玄玄嘆息,若真的解了毒,就意味著謝玄玉不再需要自己。他定會如先前所言,待解毒之后,兩人永不再見。
他神秘莫測,如果想走,她定然是找不到他的。
羲靈抬眸看向謝玄玉,卻發現他依舊面無表情,沒有玉顯的喜悅。他也剛好垂下目光,冷淡睨著自己。
羲靈為了表達自己的對靈力的依依不舍,開始語出驚人,“倘若你日后見不到我,可會有分毫想我?”
雖然知道他不會留下,但是她若多說兩次,說不定他會考慮多在自己身邊待兩天呢?
謝玄玉冷冷睨她,即使知道她喜歡自己,但他并不打算心軟,對她心軟,亦是殘忍,便毫不猶豫將她推開,“不會,一分一毫都不會。”
羲靈垂下眸不再說話,她并不難過,左右不過是試試。
哪有好事能長久,待解了毒,便是緣分到此了。
*
翌日,羲靈晨起練劍謝,卻碰見了同樣早起的謝行簡和云清嶼。
羲靈是為了練劍,謝行簡是要出門一趟,而云清嶼卻是為了溜“寵物”。
羲靈看著云清嶼不知從哪里得來的新靈寵,她曾在書中見過這靈獸,名曰齒吾獸,有兩種形態,一種狀如老虎,可作為坐騎使用,另一種狀如貓咪,便如現下的姿態,樣貌叫聲都十分可愛,當下正吃著院子里的草,發出嗷嗚嗷嗚的叫聲,吃的不亦樂乎。
羲靈沒想跟她說話,云清嶼卻主動與她打招呼,“師姐早啊,家獸沒來過人間,見笑了。”
是見笑了,大清早就帶著靈獸出來禍害花草,著實煞風景。
用過早膳后,羲靈與謝玄玉一同去了沈府,有了沈秋望贈的白玉,果然暢通無阻。
良久的沉默,羲靈身邊人輕輕開口道:“你今日身上有沒有地方受傷,有哪里覺得疼嗎?”
他轉過臉來,眸子被銀色月光照亮,從前那雙眼睛中滿是高傲,眼下卻如水波般溫柔。
羲靈不想理他,用掙扎繩子,來表達無聲的抗拒。
可她越是用力,那繩子收縮得越是緊,反倒是她在掙扎間,手背不經意擦過他的手背。
羲靈長吐一口氣,放棄了,仰起頭看著帳頂的月色。
顯然,她就要和最不想待在一起的人,被迫綁在一起,度過一晚上了。
第 96 章 道侶
幾縷月光從帳篷頂端落下來,照得帳篷內澄澈透亮。
貓公沒了力氣,道:“怎么辦,老大,我們現在被綁著,身上的東西也都被收了去,沒辦法與人聯絡,這要怎么出去喵?”
“羲靈。”
他又喚了她一聲。羲靈靜默不語。
他動了動身子,忽然湊過來,羲靈想要避開,挪不動身子,只覺他的聲音到了耳畔邊,“你有沒有覺得不對?”
貓公眨眨眼,“什么不對?”
謝玄玉道:“麒麟一族,被神主奴隸了數萬年,近來頻繁在附近城池引發騷亂,且每一次都能避開神主的手下,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在大山中,搭建這么一座軍營,外面的士兵說,軍營外幾里之地,是一座城池,里面住著麒麟族的居民。”
他聲音清和:“我本以為他們只是躲在深山一角密謀,卻不知麒麟一族堂而皇之地占地為王,你的父王統管翼族,被神主任命,巡視天空的領地,如若地下有麒麟一族的營地,不可能瞞過他的眼。”
謝靈玉握劍的手微動,他避開視線:“宗門唯一的赤紅獸在宗主所在的長霄峰。”
羲靈聽言萎了。
宗主這兩字還是很有震懾力的。
“不過聽說江家少主身側有一赤紅獸,專人飼養,并跟隨身側多年,不知真假。”
她眼眸再次亮起來,并狗狗祟祟:“反正江家也不是我們宗門的,對吧?”
她還悄摸著抓著劍把抱著劍的人強行彎下身,變得跟她一樣狗狗祟祟。
“那天那個江無眠這么下你面子,你不記恨嗎!要不要干一票?”
被迫狗狗祟祟的謝靈玉面無表情地起身:“你可自己去。”
羲靈又把人壓了下來:“師兄,那個姓江的對你態度那么差,還想壓你一頭,你真的能咽下這口氣?”
謝靈玉持續面無表情:“我若與他有嫌隙,自會去殺了他。”
他將扣在他身后的手拿開,強行站直,并拎起這人的后領把人拎到一旁。
“況且我們并無嫌隙,不過你空口一張嘴的胡言。”
挑撥離間失敗的羲靈鼓起腮幫子:“好好好,你不去,我自己去,到時候我就打著你的名號去騷擾人江家。”
說著她拿出了之前穿過的謝靈玉外袍打算套上。
謝靈玉看著正使勁穿他外袍的人陷入沉默,他想起了這人之前的一系列騷操作。
她屬實做得出。
如今他身上的關注只會更多,不能多生端倪。
見人馬上踩上飛行器就要走,他木著臉御劍跟上去拽著人后領把人放在自己劍上。
他的聲音也帶著生硬:“上次隱匿氣息的陣法可還記得。”
“記得記得。”羲靈一邊抓著謝靈玉的劍鞘穩住身形,一邊格外上道地拿出靈石補靈力畫陣法。
這個陣法她畫過一次,第二次熟練了很多,她趕在落地在江家暫住的迎客峰前畫了兩。
并妥帖安在兩人身上。
在如風一般的感覺再次襲來時,她揚起莫大的自信。
區區雞蛋,囊中之物罷了。
她勾起嘴角,準備大步走進江無眠的院子。
剛走兩步便被猛地來自后領的力道猛地一拉,下一秒她便被帶著離開了原地,來到院子旁的樹上。
她還沒反應過來,處境就變成了只能腳尖站在狹窄樹枝上。
感覺馬上就要掉下去了。
她本能拽緊身邊人。
“你做——”
剛出聲便被離得極近的氣音打斷就:“噤聲,有人來了。”
她急忙將聲音咽下,一邊無意識死死抓著身旁人的衣服,一邊緊張看過去。
她驀然興奮,一般來說這種時候不聽個秘密說不過去吧。
只見下方江無眠并沒有帶侍從,身后只跟了一耷拉著腦袋的人,她仔細看去。
是許多天沒見的江松。
他的衣著與那天無異,卻因為面上的頹廢與那日判若兩人。
像是被這次關押擊垮了,此時正跟在江無眠身上,始終沒有抬起頭。
羲靈仔仔細細將江松端詳了一遍,發現人除了瘦了點身上也沒什么傷,一看就是雖然被關押但還是被好好對待著。
她分外惋惜,有點便宜他了。
下面二人進了院子,謝靈玉也提溜著人避開周圍陣法進了院子,江松是客,院子也很寬敞,有獨立的主屋,三間側屋,實在氣派。
羲靈狗狗祟祟拖著人躲到主屋的窗戶,并熟練畫下一個透視陣法和一個音量增強的陣法,正好將里面兩人的場景完整顯現。
隨后興致勃勃地看。
在她身后的謝靈玉看著這倆陣法陷入失語。
因為身上的陣法,他對陣法也多有了解,這倆陣法位于陣法書的犄角,復雜且陰損,也沒有多大作用,甚少有人研習。
他甚至是第一次見人如此熟練地便畫了出來,一點猶豫都沒有。
就像是刻意練了許多遍。
但想到是羲靈,竟又覺得合理。
突然腰間的腰帶被猛地一扯,他驀然收回思緒,下意識扯住腰帶。
正看見自己的腰帶在羲靈手里,而羲靈正看著自己的手。
她正在思考。
她是什么時候把人家的腰帶放到自己手里的?
在剛才的樹上?
還是很久就有抓人腰帶的癖好了。
不過不重要,現在吃瓜最重要。
她將人往身前一扯,拂開人腰帶上的手,并利落把腰帶系緊,順手系成了蝴蝶結。
然后全身心投入到吃瓜中。
被一番安排的謝靈玉:……
他看向腰間的腰帶,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他用靈力將腰帶切割,完整地扔進了儲物戒,隨后用靈力化作腰帶系在中間。
做完這一切他才心緒一松,視線也隨意看了過去。
江無眠與江松正無聲對坐著,應是坐了許久。
羲靈看得也著急,下意識小步跺著腳。
下一刻她腳步一頓,身體前傾,湊了過去。
只見江無眠一道術法打在江松身上,將江松擊倒在地上。
他的聲音格外涼:“你可知你做的此事對江家的影響多大?”
江松格外不甘,他抹開嘴角的血液,壓著恨意:“是那女修!分明是她陷害我,兄長何故怪我?你合該將那女修殺了!”
江無眠猛地站起來,用劍將江松埋著的臉對著自己。陰暗圣母
“殺?人家事情做得天衣無縫,三兩下便將你徹底扳倒,如何殺?用何理由殺!
“你可知你錯何處?”
江松眼里閃過厲色:“我何錯之有?”
“你錯便錯在,”江無眠低下身,“你輕敵了,江松。”
江松面色寸寸灰敗,他嘴中喃喃:“不可能……那不過是煉氣期的廢物……”
江無眠將人松開,他長嘆一聲:“修仙者,只漲修為不修心性,當是大忌。幽閉十年,你且修修心罷。”
江松癱軟在地。
江無眠背過身:“至于那女修我自會在三福秘境與她會上一會,今年的三福秘境不同以往,有一樣人人都要爭的東西,只能是我的。”
什么東西?
羲靈側耳去聽,下一秒一柄劍由房間內迎面而來。
“誰!”他眉頭微皺,眼眸微垂,平時裝的那些和煦全部煙消云散,只剩下迫人的壓力,而他身后的魔氣始終洶涌著。
這場景太過震撼,羲靈的呼吸好像也不規律了,變得跟謝靈玉一樣一下重一下輕。
她下意識出聲:“謝靈玉你……”
她還想再說些什么,卻發現語言是如此匱乏。
她除了他的名字之外,竟什么也說不出口。
下一秒她被還帶著血的手狠狠抓住后領,緊接著是一陣風呼嘯而過,視線再次清晰時她人已經進到屋里。
她懵了懵,隨后瞧見了充斥在屋里幾乎濃稠的魔氣,魔氣的來源是半跪在地上的人。
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有血液一點點滴落在地上逐漸匯聚成一灘。
她下意識傾身靠近,伸出手將要碰到人時又倏而停滯。
她放低聲音:“你還好嗎?”
謝靈玉沒回應,只扔了一染血的黃皮紙出來,隨后又扔了幾枚靈石。
羲靈借過黃皮紙,被血液暈染的紙上畫著一繁復陣法,一般陣法旁都會附加許多說明,可這陣法只有一行。
可封魔氣,保理智。
一看就很重要。
羲靈有點緊張:“我我我,這個陣法是不是很急?我之前都沒看過萬一這次沒成功怎么辦?”
半跪著的人微微抬頭,在漆黑的魔氣中她隱約看見了一雙淺灰色的眼眸。
她心口又是一跳。
緊接著她聽見謝靈玉已經喑啞的聲音:“再有一時辰便會有人來查看,我的魔氣封鎖了這里,你出不去,你若是沒成功,我們便一起死。”
羲靈:……
好家伙,直接威脅。
她沒再啰嗦,開始琢磨陣法。
這個陣法實在復雜,時間又緊迫,羲靈看得滿頭大汗。
她一邊在腦中飛速思考線條的邏輯,一邊拿著紙筆胡亂畫著,時間悄悄流逝。
半個時辰后她終于理清了邏輯,理清邏輯的那一刻她眼前一黑,她晃了晃頭,急忙握住靈石開始補充靈力。
她恨自己只是個煉氣期。
等靈氣補足之后,她急忙開始布陣,這個陣法所需靈力之大超乎她的想象,她只能畫幾筆,停下恢復靈力,再繼續畫幾筆,直到靈石都消耗殆盡她也沒有畫完。
就差最后幾筆了。
她深吸一口氣,抖著手去摸儲物戒時,一只手覆蓋了上來。
手很涼,讓她一團漿糊的大腦陡然一清,她抬頭,對上了淺灰色的眼眸。
原來她剛才沒有看錯。
這雙淺灰色的眼眸里是一片漠然,不帶一絲一毫的情緒,比他的手還要冷。
他說:“快。”
下一秒源源不斷的靈力順著兩人相握的手度過來,羲靈渾身一輕,隨后身體的反應快過了思緒,自動補足了最后幾筆。
陣法落成,淺藍色的靈力陣線構成的陣法緩慢融入謝靈玉的身體,幾乎濃稠的魔氣一點點壓縮,最后融入他體內。
而在羲靈的眼眸里,那雙淺灰色的眼眸逐漸變為深黑,也逐漸有了情緒。
只是這情緒她看不懂,于是她想要探究清晰,于是忘了移開視線,也忘了放開交握的手。
謝靈玉,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的身上,又有多少秘密?
謝靈玉也沒有移開視線,他想要從這雙從沒出現過懼意的眼眸里看到退卻。
可是沒有,一分一毫都沒有。
分明已經瞧見了他最丑惡的模樣。
這時外面陡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微風拂過,將沒關緊的窗吹開,帶進了半室的月華,月華照亮了屋里的人。
一人半跪著,一人跪坐著,兩人的手還緊緊握著。
血液蜿蜒在一旁。
“滴答。”
雨混在風里滴落在屋內,喚回了羲靈的思緒。
她猛地抽回手,變得飄忽的視線中出現了謝靈玉胸口上血淋淋的傷口,此時還在滲血。
她一下回神:“天爺,你受這么重的傷怎么都不吱一聲啊!你想嚇死誰?”
她急忙從儲物戒中翻出干凈細布按上去止血,可血液很快便將細布浸濕,她愈發急切,另一只手也按了上去。
她趕緊抬頭:“藥呢?你不會連藥都沒有吧?”
謝靈玉看著幾乎在他懷里的人,更不解了。
不會因為他殺人害怕,不會因為他最丑惡的模樣害怕,卻因為他受傷而驚慌了。
羲靈,很奇怪。
羲靈見人不說話,更急了:“謝靈玉!”
謝靈玉這才輕飄飄從儲物戒拿出一瓶藥,羲靈趕忙單手取藥,把藥粉一股腦撒上去。
藥粉很有效,血漸漸止住了。
見傷口沒有再滲血,她才松了一口氣。
她翻著儲物戒想找干凈的細布給人包扎一下,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
“蕭奎可在?”
她的心一下提起,她抓著謝靈玉的袖子:“誰?來探查的人?怎么辦?”
謝靈玉神色平淡,他將羲靈的沾著血的外袍解開扯下:“你去。”
羲靈:?
她不敢置信:“我一個人去??”
謝靈玉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傷,意思不言而喻。
羲靈沉默,她看著自己,脫了外袍之后確實沒有哪里沾著血,確實,她去更合適。
可也不能直接就這樣去見人吧!
她:“我難道就這樣去?”
謝靈玉指了指一旁的衣柜,又指了指衣柜旁的水盆。
羲靈無法,只好去衣柜隨意扯了件謝靈玉的外袍套上,并在一旁的水盆將沾著血的手仔仔細細洗干凈。
這時門口又傳來催促的聲音:“蕭奎可在?”
羲靈心一橫,大步走出房門,打開了院門。
門口是一穿著峰主服侍的男修,背著手,垂著眼眸,看著分外有威嚴。
正是青峰岑峰主,羲靈曾看過他的畫像。
她行弟子禮:“見過岑峰主。”
岑峰主見是一女修,眉頭瞬間皺起來:“你是何人?緣何在蕭奎院子?”
羲靈一噎,這很尷尬,她不知道怎么解釋。
她冥思苦想,試圖找一找能符合兩人目前狀態的一種關系。
找了許久也沒找到。
岑峰主看著眼前穿著蕭奎衣服的女修在他的追問下愈加“羞澀”了,他頓時明白。
“想不到他也能情竇初開。”
羲靈:……?
也……也行?反正她也在小師兄的死忠粉面前玷污過他們的小師兄了,干脆坐實得了。
她頓時乖巧:“峰主找師兄何事?”
岑峰主審視眼前的女修,乖巧的五官,在寬大外袍下顯得羸弱的身姿,還有僅僅是煉氣期的修為。
他嘲諷笑開:“你知道你喜歡的是個什么樣的人嗎?你知道跟他在一起,你需要負擔什么嗎?”
負擔?羲靈懵了懵。
她不明所以的模樣太過明顯,岑峰主盡數看在眼里。
“看來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也好。”
羲靈更加懵,這人是在說什么加密語言嗎?
岑峰主沒有再看羲靈,在他眼里,這幾乎處于修仙界底層的人,不值得他再給予目光。
“蕭奎今日可出過院子?”
羲靈不明所以,但她反應很快:“回峰主,師兄一整日都與我在一起。”
說著裝作害羞別過臉。
岑峰主聽言神色愈加嘲諷,他轉過身:“告訴蕭奎,宗主出關了,一個時辰后宗主要見他。”
他正準備離開時,又倏而停下:“還有,他門口的陣法太弱,我幫他毀了。作為小師兄,在門口布陣法算什么回事?”
羲靈聽言看向一旁,只見原本整齊分布的陣法全部消失,靈氣消散在空中,連痕跡都沒有留下。
不知為何她心里一緊。
這像是一種警告。
等她回神時,岑峰主已經離開。
她頓了頓,轉身關院門,回到房間內。
謝靈玉已經從地上移到床上,身上偌大的傷口還在。
羲靈如實轉告:“青峰峰主說宗主一個時辰后要見你。”
謝靈玉沒什么表情地包扎著傷口:“我都聽到了。”
羲靈的注意力被傷口轉移了過去,她一邊看著謝靈玉毫不留情地用細布繞過傷口,一邊面容逐漸猙獰了。
她下意識摸著自己身上差不多的位置。
嘶,幻痛了。
羲靈的吸氣聲太明顯,謝靈玉看了過去,正看到羲靈正一臉痛苦地摸著自己的胸口。
他:?
他需要提醒一下:“是我受傷。”
“我知道,”羲靈繼續吸氣,“你不疼嗎?我看著都疼。”
謝靈玉聽言包扎的動作頓了頓,他神色始終無常:“還好,傷口上有反噬,近三個月都不會愈合。”
羲靈震驚:“什么?三個月?什么反噬這么厲害?快告訴我,我規避一下。”
隨后她便聽見謝靈玉不咸不淡的回應。
“奇峰峰主的本命陣法反噬。”
她:……好像不必特別規避,這輩子她大概率是遇不到的。
謝靈玉包好傷口,并準備開始脫衣服。
羲靈絲毫沒有避諱的意思,并目不轉睛。
謝靈玉放在褲子上的手逐漸僵硬。
羲靈甚至催促:“脫呀。”
謝靈玉面色一凝,帶著人猛地撤后,打出一道術法扔向遠處后帶著人躲進了偏屋。
羲靈屏住呼吸,外面傳來走動聲,像是往術法方向去了。
不愧是反派,這么危急的時候還知道把人引開。
她松了一口氣:“剛才那江無眠說的是什么?師兄知道嗎?”
謝靈玉眉眼一暗,他想起宗主的交代。
他必須將那件東西帶回,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樣,去秘境,帶回奇珍異寶,做個好用的工具。
若他沒有帶回……那么十六那日。
可這次,他決不能交出去。
“謝靈玉?”
他回神:“那是件奇寶,周圍有上古陣法,與此前你在我院門前解開的陣法同宗。”
羲靈恍然:“所以這就是你答應我一起去這么快的原因?你本就要帶我。”
謝靈玉沒有應聲。
眼前的人卻沒有再出聲,只垂著眼眸,像是在想什么。
她不愿意。
因為摻雜了利用。
想到這他眸色一沉:“你若不愿,我會綁你前去。”
正巧看到了雞并努力找雞蛋的羲靈:……?
“羲靈。”謝玄玉走近了。
羲靈聽到腳步聲,轉眸看他,一眼沒有停留,對后蝕道:“你說要帶我去看看麒麟族的城池,走吧。”
羲靈騰空御劍。
后蝕轉頭,朝著謝玄玉投來一眼,眼中含著幾分揶揄與譏誚。很快便與羲靈一同離開。
貓公道:“他是不是在挑釁你?”
謝玄玉立在風中,玄袍隨風飄揚,在黑暗中輕輕一笑。
后蝕那眼神是問,她是你的道侶嗎,對你這般冷漠?
“走吧。”
貓公看謝玄玉斂了笑意,眼里的覆上了一層淡淡的寒霜,跟上了前方的二人。
第 97 章 寶寶
夜幕才剛剛降臨,天色還沒有太晚。
在路上,羲靈望著身邊經過的起伏山巒,道:“其實這次來西洲,我還有一事,你知道全知神嗎?”
后蝕看向她,耳垂上圓環晃蕩。
羲靈道:“我被帶來這里,在你的軍營中已經猜到了一個大概,麒麟族得以起勢,想必借了全知神相助,是不是?那他應該就在麒麟族。我的事情急切,需要盡快見他一面,不知你可否帶我去見他?”
后蝕瞇了瞇眼,道:“你有什么事?”
羲靈當然不能告訴他:“就是鳳鳥族的事,殿下剛剛為亂翻我包裹一事,與我道歉,不知可否滿足我這個要求?或是替我轉述全知神,就說他一個舊日好友的后人,一個鳳鳥族的晚輩,想要見他一面。”
相信只要全知神聽到這轉述的話,便能想起來,是羲媱神女的舊日的囑托,拜托他看管半把天淵的鑰匙,交給她的后饒。
羲靈見他不語,道:“我已服下你的丹藥,聽你的控制,不會違背你。”
后蝕道:“你想見全知神,他的確在西洲,但他近來行蹤飄忽不定,我也只能試試幫你傳話。”
對上視線后,那人從容笑開:“是你要來形峰?”
羲靈應聲:“師兄是形峰的人?”
秦長老在一旁解惑:“非也非也,蕭奎是宗主最后一個關門弟子,別的小弟子都喊他小師兄,如今掌門閉關,蕭奎他暫住形峰。”
羲靈了然,提及小師兄她就知道了,元一宗的小師兄,百年難遇的劍道天才,不過二十便已經金丹期,他身份高,年紀小,眾人便喚他一聲小師兄。
如今看來,小師兄確實是小師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她壓下心底那隱隱的不對勁。
秦長老拖了個椅子招呼“蕭奎”坐下,重心又放在羲靈身上。
她抓著羲靈的手苦口婆心:“羲靈呀,形峰魚龍混雜,學什么的都有,你去形峰做什么?還是說你想走的路不同尋常?”
羲靈的注意力也從“蕭奎”身上轉回,她的腦海里不斷閃爍著一個錘子。
是的!來這里的第一天她就決定,她要揮錘子!
最好是暗紅色的,比她高的,很大很酷炫的那種!
她回道:“秦長老,我想做錘修。”
“錘修?!”秦長老震驚,“你一個小姑娘去做什么錘修?”
羲靈立即正了神色:“秦長老,小姑娘也可以做錘修的。”
“我不是這意思,我是怕你太辛苦。而且那形峰確實魚龍混雜,”秦長老招呼“蕭奎”,“你快勸勸她。”
“蕭奎”仍是笑著的:“秦長老說得沒錯,形峰確實魚龍混雜,尤其是外門,學什么的都有,形峰弟子也常常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由此看,也算真性情。”
羲靈聽言眼眸一亮:“真性情?意思是是去了形峰,我要是做了什么,形峰弟子也不會覺得奇怪?”
秦長老疑惑:“你還想做什么?”
羲靈笑得靦腆:“沒有沒有,我只是想,做一做自己。”
秦長老勸說無果,只好尊重羲靈的決定,她招呼“蕭奎”:“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我也就不多加干涉了,先讓蕭奎帶你去形峰看看,明日過來拿新的弟子牌。”
羲靈很高興:“多謝秦長老!”
說罷“蕭奎”站起身,羲靈跟了上去。
非劍修弟子筑基方能御劍,羲靈還沒筑基,于是只能戰戰兢兢站上“蕭奎”的劍。
她小心揪住“蕭奎”的衣襟一點,抓住那一刻她明顯感到前面的人瞬間緊繃。
她解釋:“對不住小師兄,第一次坐飛劍,我有點緊張。”
“蕭奎”不著痕跡避開羲靈的手,把劍鞘遞到羲靈面前,他的動作透著疏離,語氣卻是親和。
他道:“不礙事,聽聞師妹是修仙世家的小姐,竟也沒坐過飛劍嗎?”
羲靈頓了頓,裝作無常地抓住劍鞘:“我在家中不受寵,只見過飛劍,沒坐過。”
不知道怎么的,她明顯感受到就算只是抓劍柄,身前這人也仍然緊繃著,就像是他正在極力忍耐她的靠近。
她沒有再說話,腦海中平時嘰嘰喳喳的系統也沒緣由地安靜如雞。
劍御空而起,風呼嘯而過,“蕭奎”的劍很高,逼得羲靈握劍鞘的力道越來越緊,“蕭奎”看著羲靈逐漸發白的指節,記憶回到半月前。
他偶然路過縹緲峰,正看見她借著同門的飛劍回到寢屋,面上不見一點懼意。
除非,眼前人非彼時人。
此時九道鐘聲響起,是元一宗統一為還沒辟谷的弟子開設的飯點到了,一時間空中擁擠起來,飛行器排的滿滿當當,不少弟子與“蕭奎”見禮。
“小師兄回來了!”
“小師兄這是要去何處?”
“小師兄這是帶著哪位師妹呀?”
羲靈二人身邊圍滿了人,“蕭奎”只好放慢速度,羲靈悄摸著從“蕭奎”身后冒出腦袋。
她帶著靦腆地笑:“嗨。”
很小的一聲,卻讓最近的人看清了她的臉,那人臉色一變。
“是你?”
他身后的人問:“是誰?”
他抖著聲音:“那個縹緲峰上吊那個。”
他身后的人陡然大聲:“你是說縹緲峰那個?不是說她得了要死的瘋病嗎?”
這一聲不得了,直逼得此刻所有空中的人都停下了步伐,八卦的,質疑的,還有驚恐的,種種目光齊齊集中在羲靈身上。
羲靈:?
還在懷疑羲靈的“蕭奎”:?
羲靈嘴角忍不住抽動,如果她沒記錯,這是修仙界吧?是那個消息閉塞的修仙界吧!
這時有幾個人面帶不忿來到她面前。
有男有女,甚至還有她十分眼熟的縹緲峰與戚媛交好的那幾個。
為首的是一名男修,他面上的神情也格外憤懣。
他道:“你是什么人!你為什么站在小師兄的劍上!”
羲靈愣了愣:“什么?”
那人繼續:“我們小師兄是何等風華絕代,你憑什么坐他的劍!”
他身后的人也紛紛應和。
“就是!你不過一個還沒筑基的外門弟子,你憑什么!”
“我們小師兄是最最好的人,你憑什么!”
除了這些人之外的其他人,紛紛站到一旁,視線緊緊盯著,不放過一絲細節。
主人公羲靈:喔,毒唯們。
不接受自家哥哥跟任何人有關系,就只是工作中遞了一杯水也完全不能接受的的那種毒唯。
她看著眼前的人有了個絕妙的方法。
下一秒,在幾人的眼中,那傳言有瘋病的人抱住他們的小師兄,還扒開了小師兄的外衣,腿還如同八爪魚一般攀附在小師兄身上。
而他們的小師兄,他們風光羋月的小師兄!只能神色委屈,被那女子緊緊困住,連反抗都要顧及著禮數。
那女子還大言不慚:“大家是要繼續在這里看我與小師兄,做那些不能說的事嗎?”
幾人瞳孔地震,那一刻,他們的天塌了。
羲靈見人還不走,于是開始解身前人的衣帶。
為首那名男修緊緊抓著自己的頭皮大喊:“都別看了!”
他身后的人瞬間反應過來,急忙拉著看戲的人離開,一瞬間人群走得干干凈凈。
四周終于清凈,羲靈很滿意,她把腿放下,將散開的衣服妥帖穿好,并反復調整到比之前的更齊整。
她抿開靦腆的笑:“對不起小師兄,方才接觸您時我都有用靈力隔開,至于衣服,我回去再給您送一件來。”
這招雖險,卻有奇效,不過她始終記得這人那點幾乎察覺不到的不對勁,留了后手。
她退后幾步,站到劍尾,重新握緊劍鞘:“我站好了,小師兄,我們走吧。”
“蕭奎”面上的神情已經全然僵硬,在羲靈低頭的瞬間,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殺意。
現在就殺了她。現在,馬上,立刻。
見人沒動,羲靈不明所以抬眸:“小師兄?”
對視的那一刻,她汗毛豎起。
她心口狂跳,直覺告訴她不對勁,極其不對勁。
她急忙掏出自己的飛行器站上去,遠遠隔開兩人的距離:“小師兄真的對不起,我突然想起我還有事,改日我一定帶著嶄新的衣服登門道歉!”
“蕭奎”藏在身后的拳頭緊了又緊。
現在不行,在這殺,太明顯。經明看著羲靈神色變化心里一慌,他急忙說道:“師妹,這錘子師兄送你也,也是可以的……”
羲靈當即伸手,她面露痛色,手顫抖著:“不用了師兄,我自己,可以。”
拒絕這樣的財富真的需要痛下決心。
經明見狀更慌了,他將圖紙收了起來:“師妹,這樣,我給你用便宜點的材料,這樣能少一百靈石。”
羲靈沉重搖頭:“不必,我的錘子,它值得!五百就五百!這有什么!”
她想了想:“那個三福秘境里出來的寶物能拿去賣靈石嗎?”
一旁分外迷茫的成璽下意識接話:“自是可以的,二十年前拿出仙品陣法的師兄就把陣法賣給了宗門,據說得了極大一筆財富,后來他離開了宗門,據說很是逍遙快活。”
羲靈受到了極大的鼓舞:“行!為了錘子,我可以的!”
隨后她聽見經明帶著忐忑的聲音:“三福秘境兇險,我可以給先做出來給師妹用著,靈石可以稍后再給。”
這是什么?這是活菩薩啊。
她頓時神色鄭重:“師兄,以后誰欺負你,我就用我的大錘子,嚇死他!”
說到三福秘境,她想起團隊里還差個金丹期。
這不巧了嗎?
她隔壁不就住著個能打的金丹期嗎?
她當即起身:“師兄師姐們放心,金丹期就交給我了。”
說著往某人的院子去。
留下成璽幾人面面相覷,蘇依依遲疑著:“師妹說的金丹期……是小師兄嗎?”
成璽啞然:“或,或許?”
經明剛松下的一口氣又提起:“如果跟小師兄一隊,我們會被關注到嗎?”
蘇依依聽言也立刻直起了身體:“不,不會吧?”
成璽嘆了一口氣:“你們倆,重點是被關注嗎?”
蘇依依,經明:“難道不是?”
成璽又嘆了一口氣:“并不是啊……”
重點難道不是小師妹與小師兄的關系已經這般親密了嗎。
——
今天的日頭很好,夕陽填滿了半天院子,半敞開的書頁也被染成了蛋黃的顏色。
蛋黃?
羲靈看著眼前的書頁突然想起,她好像很久沒進食了。原身早早辟谷,有靈力補足她也不會餓,元一宗吃飯又很不方便,要在特定時間去然后還限量。
她去過幾次都沒吃到飯,于是只好努力忽略吃飯這件事。
但不知怎么的,今天好饞啊。
好想吃煎蛋啊。
可她只是煉氣期弟子,煉氣期弟子不允許下山。
羲靈在繼續等反派出來和直接偷摸去廚房之間徘徊。
其實她想偷摸著去廚房,但是元一宗食堂的大爺是個金丹期的廚修,她一個煉氣期,還是個外門弟子……有點不敢。
不等她想清楚,眼前關了許久的門倏而打開。
她下意識看過去,在看到那許久沒看見的人時脫口而出:“或許你想吃煎蛋嗎?”
謝靈玉是小師兄啊,就算被發現了,也不會被怪罪。
剛清理完紊亂魔氣的謝靈玉:?
話音剛落羲靈便急忙晃頭。
不對,現在重點不是煎蛋。
她拉回思緒:“最近三福秘境要開了,要不要一起?還有我們五閣其他人。”
謝靈玉頓了頓:“三福秘境,今日可是初一?”
初一,便是離十六不遠了。
十六……
他眸色一暗,體內才理順的魔氣就要叫囂。
此時熟悉的聲音響起:“對哇,今天已經初一了,你已經在房間里足足五天了,我都快發芽了。”
他猛地回神:“可以。”
羲靈聽言愣住,她沒想到這人這么容易就答應了:“那,那行,到時候一起出發。”
謝靈玉應聲后拿著劍準備出門。
羲靈急忙把人拉住:“師兄,你想不想吃一個香噴噴的,焦焦香香的煎蛋呀?”
謝靈玉停下,他生來便沒有進過食,不知煎蛋為何物。
他漠然:“不想。”
羲靈聽言并不氣餒:“師兄哇,你知道煎蛋有多好吃嗎?它的操作如此簡單,卻如此美味,真的很不錯。
“聽說,我們元一宗有個食堂,那一定會有廚房吧?”
謝靈玉皺眉:“我從未去過。”
羲靈一個閃身來到謝靈玉身前,矜持著伸出兩根直接扯住謝靈玉的衣角:“既然沒去過,就應該去看看。”
身前人挑眉:“只是看看?”
她一噎,帶著幾分心虛:“嗯,就,就看看。”
身前人拂開了她的手:“不去。”
她頓了頓,隨后站定在謝靈玉身前,面上方才的神情已經全部消失。
她的聲音也變得利落:“陪我去的話我可以馬上看三本書,還免費陪你演十天的戲。你說演什么就什么。”
謝靈玉頓了頓,隨即邁動步伐,走在了羲靈前面。
“走。”
羲靈:……
好好好,原來平時這人用靈石打發她的時候是這種感覺。
有點暗爽,但又感覺有點虧。
但是為了一個完美的煎蛋,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重新高興起來,熟練站上謝靈玉的劍。
謝靈玉的劍一如既往地快,不一會就到了食堂后方的小廚房,據說那位廚修非常介意別人進出他的地盤,因此兩人到來時四周一個人也沒有。
正好便宜了羲靈。
她在廚房翻翻找找,試圖找到一個雞蛋,但是沒找到,她繼續嘗試,但還是沒找到。
偌大的廚房里什么菜都有,就是沒有雞蛋。
她頓時皺起臉:“為什么沒有雞蛋?”
在一旁抱著劍的謝靈玉疑惑:“什么是雞蛋?”
羲靈震驚:“難道這里沒有雞蛋?那有雞嗎?就是那種兩個翅膀不會飛只會到處跑,還會咯噠咯噠叫,有的還有紅色冠子那種。”
謝靈玉想了想:“你說的是赤紅獸?”
赤紅獸?羲靈感覺走進了未知的領域。
“赤紅獸?很值錢嗎?”
緊接著她聽見了不可思議的言論:“赤紅獸是難得的靈獸,很少見,若是圈養,還可增加那一方區域的靈氣。”
她傻眼,原來她從小吃到大的雞兄在這修仙界這么有地位。
她大著膽子問:“那這個赤紅獸它……生蛋嗎?”
眼前的人頓了頓才應:“生。只是赤紅獸少見,因此赤紅獸的蛋亦少見。”
她于是繼續大著膽子:“或許我們宗門……有赤紅獸嗎?”
饒是謝靈玉,這時也失語了。
他看著眼前眼眸很亮的人,她若知曉,應是會立即去偷那靈獸的蛋吧。
羲靈見人沒反應,又湊了上去。
“我再加幾本書?”
謝靈玉默了默。
一刻鐘之后他才應:“并非是因為籌碼。”
身前的人又湊近了些,因為身量不足,她努力踮起腳,仰著頭,看著他。
她說:“我知道師兄最好了。”
他驀然想起了放在儲物戒中的那枚被血液浸染了的玉石。
他重新笑開,不見一點異常:“師妹方才的舉動好生怪異,嚇了我一跳。既然師妹有事,在下就送到這,師妹在形峰的住所在南邊第二間。”
羲靈連忙點頭:“多謝師兄,我先行一步。”
說罷她急急離開,只剩下殘影,她沒有看見的是,在她身后的人,一點一點調整著面上的笑,直到跟此前一模一樣后才御劍離開。
羲靈一口氣飛到自己原來的住所后才松懈下來。
救命,怎么回事?這種劫后余生的感覺是怎么回事?
劫后余生的不止她,還有系統,系統的電子音都不穩了。
它哆哆嗦嗦:“天爺,你竟然活下來了。”
羲靈不解:“所以他到底是誰?你怎么這么怕他。”
系統避而不答:“這個這個,反正你以后離他遠點,這都不是要不要命的事,落在他手里絕對很慘。”
羲靈更加不解:“他到底是誰?”
系統再沒有回話。
羲靈只好作罷,她歇了歇,決定先收拾東西去形峰。
剛進門時就看到滿屋子狼藉,自己的東西不是變得稀巴爛,就是在變得稀巴爛的路上。
那一刻,她有點悟了。
人這一生可以活得毫無意義,這是當然,她的人生目標就是活成一個毫無意義的人。
但人這一輩子,有一件事,真的不能忍。
就是早上才收拾的屋子還沒熱乎呢!還沒熱乎呢!就沒了,它沒了!
他爹的,今天就要讓她們知道,什么是禮數得當修仙世家的小姐!
貓公才要開口,卻見羲靈的目光抬起,看向前方,整個身子都僵硬住。
一只黑貓搖著尾巴來了,和羲靈身邊的黑貓一模一樣。它巡視了一圈,見到羲靈和謝玄玉,面色一怔。
謝玄玉:“……”
羲靈:“……”
貓公:“……”
羲靈低下頭,“你不是貓公,它才是貓公,那你是……”
在羲靈的目光中,黑貓幻化成一團黑煙,從中伸出一段修長的身量,黑煙一點點消散,謝玄玉的面容徹底顯露出來。
“是我,羲靈。”
她被他摟在了懷里,想要掙扎,卻逃脫不得,聽到了自己和他胸膛咚咚的心跳聲。
第 98 章 告白
“松開我。”
羲靈抬起手,去推他的肩膀。
就像在海邊分離的那一夜,她想要逃脫,他卻不肯松手,強硬地將她攬在臂彎里。
羲靈仰起頭,漲紅了臉:“你欺騙我,變成貓公偷聽我的事,你……”
可她“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下一句,她也變成了小鸚鵡,眼中羞恥翻涌,第一時間想的便是,逃離開此地。
離開他,不聽他的解釋,也不要過多辯解。
可他的臂彎緊緊鎖住她,貼在她后背的手,烙得她后脊顫抖,根本不讓她逃離,仿佛要讓她的身體深深地和他永遠嵌合在一起。
“你是從什么時候變成鸚鵡的?”他開口。他沒有力氣回答。
門外的人像是真的擔心他死了,直接推開了門,光亮一下灑進來,他下意識閉眼。
緊接著他聽見:“天爺,不至于吧!就一個陣法反噬,需要直接挖肉嗎!”
她的聲音震驚中帶著慌亂。
“你今天一天這么奇怪,難道是因為這個陣法反噬太厲害,你頂不住了?
“那你真挺能忍的,要不是我回去想了下,都沒發現你不對勁。”
她蹲下身,非常自然地從他身上摸出藥瓶:“而且你怎么不包扎,痛傻了?”
他看著背著陽光的人,沒有說話。
她撒下了藥粉,引起一陣疼痛。
“怎么不說話?”
他克制著,將手上的血液抹在羲靈那分外干凈的粉面上,血色暈開一片,在白嫩的面頰上格外顯眼。
正在認真撒藥粉的羲靈:?
“你干什么?”
謝靈玉應得牛頭不對馬嘴:“沒有力氣處理傷口。”
羲靈:……
她胡亂擦著自己的臉:“那包扎得加錢,你剛發神經抹我臉也得加錢。”
謝靈玉默了默,隨后摸出了幾枚靈石。
羲靈立即把錢收下,緊接著扯著細布開始一板一眼地包扎,手環過人身后又繞回來,她分外認真,全然沒有發現此刻二人已經因為包扎的動作距離過分地近。
謝靈玉看著湊在身前的面容,那抹血色并沒有被擦干凈,反倒被蹭的哪里都是。
就像他弄臟的那枚玉石。
玉石也是羲靈的。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節微曲。
羲靈全然不知,只認真包扎,一邊包扎還一邊面容逐漸扭曲,不斷吸氣。
就像疼的是她一樣。
謝靈玉將這副模樣看在眼里,她好像很怕疼。
怕疼,卻不怕他。
他再次問:“你為什么不怕我。”
羲靈疑惑,她非常夸張地用手將他從上到下展示了一遍。
她說:“你這個樣子,我有怕的必要嗎?”
謝靈玉:……
他移開了視線,聲音淡漠:“你可抓住機會殺我。”
羲靈繼續最后的包扎動作,她利落地打了個蝴蝶結,并將蝴蝶結整理妥帖。
她回應的聲音帶著無語:“抱歉哈,我沒有殺人的習慣。”
這時天色已晚,不知怎的又下起了小雨,雨絲飄進來,帶起一番涼意。
羲靈站起身:“錢我收了,活我也干了,陣法我也學了不少,謝靈玉,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們一開始的約定?”
謝靈玉不解抬頭,看著叉著腰,面色格外不滿的人。
“什么?”
她鼓起了腮幫子:“你打算什么時候好起來,教我防身術?”
好起來。
那一刻,他因為魔氣始終動蕩的心緒好似平和了幾分,不知緣由。
他應:“過幾天。”
——
羲靈沒有等到謝靈玉的過幾天,因為這人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里,只有每天放在門口的十個上品靈石。
所以領了錢的她除了上課就是在院子里打擺子。
打擺子的空隙看下陣法書。
還順便畫好了錘子的圖紙,她拿著圖紙去找經明。
經明的院子與蘇依依成璽的挨在一起,她敲門時幾人也在。
成璽見是羲靈很是驚喜:“師妹怎么來了,還說等會去找你。”
羲靈疑惑:“怎么了?”
成璽拉著人坐下:“是近來三福秘境要開了,每年宗門弟子都會組隊一同前往,一般是一名金丹期,兩名筑基期,兩名煉氣期。
“依依近來突破了筑基,我們正好四個人,再去尋一名金丹期師兄或者師姐便可。
“不過這只設想,我正想去問問你是不是要與小師兄一道,不與我們一起也行的。”
羲靈摸著下巴思考:“這三福秘境這么好?”
“自是好的,”成璽解答,“三福秘境在元一宗發現,無人知曉它的來歷。
“據說二十年前,我們宗門的的師兄從里面拿出了仙品陣法,除此之外,還有人拿出洗髓,那可是能改變靈根的圣品。
“因著金丹的修為上限,每年修仙界的年輕一輩幾乎都會來此,是少見的盛事。”
羲靈聽言了然,確實,逆天改命的機會誰都想要。
她想到了江無眠。
她道:“那江家少主來這也是因為三福秘境,并不是因為別的?”
成璽點頭:“我原也以為他來是為了江松,可我打聽到江松的處置已經出來了,是要賠償損失,再趕出宗門去。
“那江家少主還派人親自將江松領了回去,據說回去還要按照家主意思幽閉十年。”
羲靈詫異:“這事我怎么不知道?”
成璽放低音量:“江家是有頭有臉的世家,這事就低調處理了,我還特地打聽了下才知曉的。”
成璽的人脈向來是廣的。戚媛急忙解釋:“我沒有,是她自己這樣的,我真的沒有。”
解釋自然是蒼白的,人群中逐漸開始竊竊私語。
“想不到她是這樣的人。”
“沒看見嗎,人家小師兄分明沒有那個意思,平日里她不是還宣揚著,如今是真的被正主辟謠了。”
“她還傷害同門。”
“我怎么記得之間她也傷害同門來著?”
“是了,我還記得她進過一次弟子堂,也是因為傷害同門。”
“她都進過一次了?那怎么還敢犯啊?”
輿論就是這樣,人傳人傳人,傳到后面什么都有。
“那要不要再告訴弟子堂啊?”
“你敢?誰敢啊,她是戚家大小姐。”
“算了,大家知道她是個什么樣的人就行了,以后避著點。”
輿論也是這樣,說的人很多,但不會有人站出來,因為沒有傷害到自己的利益,于是都是看客。
羲靈揪緊謝靈玉的衣襟,原身在縹緲峰就過得這樣的日子,伴隨她的永遠是不好的言論,人人都不待見。
還要常常被欺負,她軟弱,所以只想得到道歉。
這是原身唯一留下的記憶,與她的曾經的少年時期逐漸重合。
她也曾被這樣欺負。
但她不是軟弱的人,她讓那些施暴者都付出了代價,所以戚媛現在的一切,也都是她應得的。
也是她占據這具身體給原身該有的交代。
大家的議論讓戚媛面色愈加蒼白,明明前段時間這些人還眾星捧月一般對她,明明是同一群人啊。
她幾乎要站不住腳。
羲靈剛要扯著謝靈玉轉移弟子堂報信時,有一人輕巧落下,他一身暗金色長袍,身形俊朗,面上帶著和煦的笑。
江家少主江無眠,江松的親兄長,而江家與戚家速來交好。
他站在戚媛身前,為戚媛擋去所有目光。
他道:“不知是發生了何事?”
剛想裝作醒過來進行一番解釋的羲靈又聽見:“想來是師妹間的口角。”
緊接著她聽見謝靈玉回:“見過江少主,在下還有事,改日再帶江少主參觀一二。”
她于是重新閉上眼,行,弟子堂應該是不用去了。
沒事,重點并不是戚媛被罰,而是以后她要面對的指指點點們。
她說服了自己,安心被抱著離開。
江無眠看著離開的二人瞇了瞇眼,這時戚媛上前,她分外委屈:“江哥哥,你怎么來了。”
江無眠摸了摸戚媛的頭:“我若不來,你都不知道給人欺負成什么樣。還有我那不爭氣的弟弟,發生了何事你且與我說道說道。”
戚媛吸了吸鼻子,小聲地將一切說出,并言之鑿鑿是羲靈做的。
“羲靈?”江無眠回想方才匆匆見了一面的女子,“就是那蕭奎懷中人?”
說到這,戚媛立刻變了神色:“江哥哥那都不是真的!定是那女子迷惑了小師兄!”
江無眠又摸了摸戚媛的頭作為安撫,他沒有回話。
若這一切真是那女子做的,那這女子……
這邊離開的謝靈玉二人回到了形峰的院子里,一番鬧劇下來,羲靈的課也已經耽誤,她索性也不去了。
她拍了拍謝靈玉的肩:“不錯,配合不錯,下次繼續。”
說的正是方才謝靈玉站出來給戚媛定罪的那段,正好給她的表演畫上完美的句號。
謝靈玉沒有應聲,他的手已經爆開寸寸青筋。
羲靈沒有發現謝靈玉的異樣:“說起來那人是誰?你直接走沒關系嗎?”
帶著隱忍的聲音應道:“江家少主,他代表江家。”
她聽言若有所思,直接代表江家,那身份確實是比“小師兄”的身份要高。
等會?江家?江松?能代表江家的人都來了,那江松這事……
不好辦。
他要是無罪釋放也還好,她一番動作最初也只是為了脫困,麻煩的是要是江松這個人一看就是偽君子。
她狠狠擺了他一道,肯定會遭來報復。
她于是又問:“他身份這么高,江松會不會就沒事了?”
謝靈玉沒有回應。
她不解,拍了拍謝靈玉。
被拍了一下的謝靈玉悶哼一聲,他退后一步:“你先出去。”
羲靈不明所以:“不是說我除了睡覺都要在你院子里嗎?那你今天還給十個上品靈石嗎?”
她沒有等到回應,只見人跨步走進房門,而房門猛地關緊,一道像是在壓抑什么的的聲音漏出。
“走。”
羲靈后知后覺察覺到他的異常。
她小聲回應:“謝靈玉,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能幫你什么嗎?上次那個陣法我已經會了。”
一刻鐘之后,仍是靜默著。
沒有等到回應的羲靈想了想,還是留下了一個刻著陣盤的玉石才離開。
是之前給謝靈玉封魔氣的陣盤,她此前看的書不是沒有收獲,她已經學會將陣盤暫時保存在容器里。
謝靈玉的魔氣在她眼里如同定時炸彈,她便用了一晚上畫了一個出來保存著。
不知道有沒有用。
她離開后,門輕輕打開,一只被黑沉魔氣環繞的手拿走了刻著玉石的陣盤。
隨后門再次緊閉。
謝靈玉靠在門上,他面上分布著漆黑的魔氣,正一縷一縷向上蔓延。肆意的魔氣想要向外蔓延,又被此前羲靈布下的陣法鎮壓,于是只能在他身體里橫沖直撞,藏在皮肉里,不斷叫囂著。
他摩擦著手里的玉石,玉石因為羲靈的靈力閃著淡藍色的靈光。
是屋里唯一的光亮。
這個陣法對他來說已經沒用了。
但不知為何,他沒有松開,也沒有放進儲物戒中,只留在手里不斷摩擦著。
一刻鐘之后,他扯開衣襟,用匕首將胸口的傷處處生生剜下,連帶著陣法反噬的部分,一同剜下。
隨后魔氣炸開,飄忽在空中,他將血肉扔進了魔氣里。
魔氣瞬間吞噬了血肉,在空中流轉了一番后像是饜足,隨后回到謝靈玉體內,那些皮肉下叫囂的魔氣盡數退散,露出了謝靈玉死白的一張臉。
昨日受刑傷了本里,魔氣因此噬主,繼而將他的丹田裝得七零八碎,他幾乎是用盡全力才能不暴露于人前。
用血肉滋養魔氣只頂一時,卻如同開了先河,魔氣一旦沾染血肉便會想要更多,直到將他的理智也吞噬,變成只知道吞噬血肉的魔物。
而陣法反噬全靠魔氣遮掩,他卻連控制魔氣都做不到。
他別無他選。
只有這么做,才能既壓住魔氣,又將陣法反噬解決。
玉石因為他力竭落在了地上,叮呤一聲脆響喚回了他的思緒。
玉石仍閃著泠泠靈光,沒有沾染血液,分外干凈。
他定定看著玉石,隨后將手上的血液涂抹上去,直到整塊玉石都沾染上血液才肯罷休。
這時門外又傳來溫軟的聲音:“師兄?我想了下,還是覺得來看下比較好,你沒死吧?”
江松的事算是有了結果,對她也是有利的,羲靈便沒多想,她回到正題:“三福秘境的事我再想想,過兩天給師姐答復。”
她拿出錘子圖紙遞給經明:“經師兄,這是我此前委托你造的法器圖紙。”
經明眼眸一亮,他接過圖紙輕輕展開,鋪滿了桌子,但是還有,他繼續展開,隨后圖紙鋪在了地上,但是還有?
他頓了頓,繼續動作,直到將整個圖紙都鋪開,長度幾乎有一人高。
圖上是一柄巨大的錘子,暗紅色,上方還有各種寶石。
饒是不常說話的蘇依依也禁不住出聲:“好大。”
羲靈不太好意思:“我不太懂這個尺寸,便按照想法一比一還原了。”
經明默了默,他小聲提醒:“師妹,造這樣一個錘子,可能會很重。”
這點羲靈早就想到了,她一面認真:“師兄你可以偷工減料一下,我可以要空心的。”
經明:……
他見過不少器修接的單子,卻從沒見過這樣奇特的要求。
但……也行。
他端詳著圖紙:“空心的也可,我可用特殊材料讓它堅硬,師妹還有別的要求嗎?”
羲靈分外鄭重:“沒有了,還請師兄一比一還原外表,我的需求只有一個,那就是夠拉風就行。”
經明一噎,這許是他見過最奇特的需求了。
但想到是羲師妹所需,倒也合理。
他思考片刻,腦中已經有了初步規劃,他道:“需得告知師妹一聲,材料費可能需得五百上品靈石。”
羲靈頓時僵住,她不敢相信:“多少?”
她渾身上下,包括搶戚媛的,謝靈玉那賺的,全部加起來,也沒有五百啊!
她渾身淋濕,和他走在街道上,不久進入一家客棧。
夜雨拍打著窗戶,羲靈靠著柱子,攏了攏潮濕的衣袍,看著那燈上縈繞的飛蛾,身后謝玄玉正在和掌柜交談,她聽不清,喝醉之后,連五感都好像消退了。
掌柜的懨懨欲睡,撥打著算盤,道:“幾位?我們這邊快要關門了。”
謝玄玉道:“兩位,一間房便好。”
掌柜點了點頭,道了聲好,卻見男子仍舊立在柜臺前,“客官還有什么事嗎?”
謝玄玉靠近了:“既然夜已經深了,便先關門吧,剩下的客房若是沒有滿,便算我的好了。”
說罷,又有幾塊清透的上品靈石,被放在了面前。
掌柜一愣,看著那男子走過去,與少女說了幾句話,便帶著那道倩麗的身影,往樓上走去。
第 99 章 舌尖
洗浴池中,霧氣升騰,水霧繚繞。
羲靈沐浴完,用大巾慢慢擦拭頭發,安靜聽著澡間外的動靜。她進入了這間客房后,便到澡間沐浴。
從她進來后,外面的聲音就仿佛小了下去,只剩下了澡間水池流動的嘩嘩聲,和窗外不絕的水聲。
她低下頭,看著潮濕披散在身前的長發,出神了半晌。
綰發的發簪忘拿進來了,她放在哪里的?
羲靈腦子遲鈍,轉不動,努力回憶。
應當是放在自己的小包里吧,可她丟三落四,那小包好像謝玄玉給她帶來了,但后來有沒有落在草地上?羲靈不確定。
她胡亂撈起一件單薄的衣袍搭在身上,朝著外頭走去,揚起聲,對著外頭喚了一聲:“貓公?”
外頭一片靜默,沒有人回應,羲靈松了一口氣,在門前停下,慢慢推開一條細縫,些許的光亮漏了出去。
系統:?
它再次尖銳爆鳴,并進行長篇大論的說教,令羲靈煩不勝煩的同時還有點佩服。
你說它一個系統ai是怎么做到跟機關槍一樣輸出的?還不重樣。
她揉了揉耳鳴很久的耳朵,敲響了謝靈玉的門。
一刻鐘之后,院門打開,露出謝靈玉不耐煩的神色:“做什么?”
羲靈伸出兩根手指扯住謝靈玉的寢衣:“師兄,你有沒有什么辦法,或者說有沒有什么陣法,可以把我的院子挪動的那種?”
謝靈玉:?
系統:……?
系統要哭了:“宿主,你要干嘛。”
羲靈:“我說了,我打算和反派一起睡。”
因為距離謝靈玉近,系統的聲音變得很小聲:“宿主,算我求你,這真不行,反派特別能打,極其殘暴,男主到最后也沒打贏他,是他自己最后自爆了,他真的很危險,你離他遠一點。”
羲靈揪著手里的寢衣,看著眼前愈加不耐煩的人,只捕捉到一句“特別能打”。
能打好啊,她武力值就挺一般的,比如江松這件事,她要是武力值很高,就可以直接去把人套麻袋打一頓。
而且她這個人吧,怎么說,實在是一點窩囊氣都受不得,指不定得得罪多少人。
這要是跟反派處好關系,不就等于有了最大外掛。
而且系統還怕它。
多好啊!
她回系統:“你知道的,我武力值一向差點意思。”
系統:……?
謝靈玉見人久久沒動靜,面上表情卻有變化,就像是在與誰交談,能是誰?
他眼睛微瞇:“羲靈。”
系統陡然安靜。
羲靈很滿意:“我在。”
謝靈玉:“你方才在做什么?”
羲靈頓了頓,隨后面色無常:“發呆啊。”
謝靈玉仔細端詳羲靈的神情,發現確實并無異樣,想到這人行為一向不正常,他沒再多想。
他把自己的寢衣扯回來,扔了一本書出來。
“陣法在第七十八頁。”
說罷把門一關。
羲靈接過書,翻到七十八頁,斗轉星移陣?
五公里以內轉移物件,可用靈石供給靈力,物件越大,所需靈力越多。活物不能轉移。
還挺合適的,就是有點復雜,想用紙筆琢磨一下。
她想到了小桌案,其實謝靈玉給的工具挺全的,文房四寶都有。
她試著推了推院門,沒成想直接推開了,院子里沒有人,只有一柄插在土里的劍,她悄摸著踱步到桌案拿起紙筆開始比劃。
比劃著比劃著直接入了迷,時間悄悄流逝,直到天微微亮,她才從桌案前抬起頭。
正與那柄漆黑的劍面對面。
她很興奮:“小黑,快夸我一下!”
劍的劍身歪了歪,像是不解,羲靈站起身,路過劍的時候點了點劍身。
“就當你夸我了!”
說著走出了院子來到自家院子前。
她隨意撿了一根樹枝在自家院子周圍比劃,直到畫下一個巨大的斗轉星移陣,隨后又走到在謝靈玉院子旁復刻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用作接收。
她回憶了下,謝靈玉的床在左邊,那她的床在右邊的話就正好挨著,這樣屏蔽系統的效果應該更好,于是她在原本陣法的基礎上又疊加一個將床轉移的陣法。
做完這一切,她一股腦將儲物戒中的靈石倒在陣眼上。
下一刻她的院子逐漸消失,而又逐漸出現謝靈玉院子旁,兩間院子緊緊挨著,幾乎沒有空隙。
她終于滿意,甚至在腦中挑釁系統:“這下你總該安靜了吧?”
被謝靈玉嚇了下,一個晚上都不敢出聲的系統:……
誰懂啊,它真的好憋屈。
這時隔壁院門打開,謝靈玉拿著劍準備出門。
他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院子旁邊屬于羲靈的院子陷入了沉默。
他不理解。
但羲靈很興奮地走到他面前:“怎么樣,我厲害吧?快夸我!”
他欲言又止:“轉移這么大一個院子,用了多少靈石?”
羲靈聽言面上的表情瞬間僵住。
謝靈玉將羲靈的變化看在眼里,原來這人壓根沒考慮靈石。
他揭露了血淋淋的事實:“雖是在宗門,日常卻也是要花靈石的,你可有想到這點?”
羲靈:……
她沒想到,救命。
她急忙在自己的儲物戒中翻找,發現原本有一整摞的靈石只剩下一拳頭了。
她不會是,一下花掉了所有的積蓄吧?
蒼天!
她艱難扯動嘴角,并伸出兩根手指極其小心地扯了扯謝靈玉的衣服:“師兄,你知道哪里能賺到錢嗎?”
謝靈玉的視線由自己身上兩根細白的指節轉移到羲靈身上,那雙水泠泠的眼眸正定定地看著他。
帶著祈求。
難得見她這副模樣,連扯他衣服的力道都變小了。
他心里一動,面上卻不變:“靈石我有,看一本書,十個上品靈石。”
羲靈:……?
“我是什么很賤的人嗎?這輩子必須學習嗎!”
謝靈玉沒有理會羲靈的吶喊,只輕飄飄落下一句。
“若我估量的不錯,你移開這座院子所花費的靈石大概是二十上品靈石。”
羲靈傻眼,上品靈石,好珍貴啊。
她立刻變了神情:“好說好說,不就是幾本書,不再話下!”
謝靈玉道:“我今日有事,你身上的玉牌可開我的院門,你可進來看書。”
說到學陣法,她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對了,你還答應了要教我防身術。”
她的武力值很需要提高到平均水平。
謝靈玉頓了頓,對于羲靈將他殺人的手法稱作防身術這件事還是無法適應。
他回:“晚間我會回來。”
說罷御劍離開。
留下羲靈托著腮幫子數著自己僅剩的財產面露苦色。
這時成璽匆匆趕來,她看到羲靈變了位置的院子頓了頓。
她不理解。
原本羲師妹這院子不就是在小師兄隔壁嗎,現在變了位置不也還是隔壁嗎?
她沒忍住問了句:“師妹,你搬這院子的目的是?”
羲靈看著剩下靈石的默了默,最終說服了自己。
清凈!它值這個價!
她恢復了活力,一下站起來,并隨意敷衍:“我就想離師兄更近一些,沒別的。”
成璽聽到這話,眼神一下變得微妙起來。
說起來,確實只有羲師妹能靠近小師兄的院子,那天小師兄還在羲師妹被江松襲擊時保護了她。
一切都是有跡可循。
如此說來,搬院子,許是二人情趣吧。
她拉回思緒回到此行目的:“師妹,不知那戚媛如何處置?”
戚媛?
羲靈眼睛一下亮起來:“那戚媛是不是很有錢?”
成璽不明所以:“她是戚家很受寵的大小姐,靈石的話,應該是……很有的吧?”
羲靈站起身,面上變得嚴肅:“那我們去勒索,不是,去算一下賬吧。”
——
成璽的院子很有成璽的個人風格,各處都裝點得精致得當,便是角落也養了些花花草草。
羲靈跟著成璽走過鋪了一層精致石子的小路來到她的房間。
戚媛正五花大綁地被捆在地上,四周還圍了一圈陣法。
成璽上前拿開了塞著嘴巴的抹布。
得了自由的戚媛頓時破口大罵:“你們好大的膽子!晴天白日就敢綁架同門,不怕進弟子堂受罰嗎!”
羲靈悠閑坐在一旁:“那當然是不如戚師姐有經驗,弟子堂好玩嗎?”
戚媛眼里閃過恨意,她因為蓄意傷害同門受了鞭刑,她背上的傷甚至還沒好,這一切不都拜她所賜。
她還敢提弟子堂?
“羲靈,你不過一落魄修仙世家不受寵的棄子,你以為你家里人送你來元一宗是讓你修煉嗎?是花錢給你搏個好名聲,到時候把你嫁人時能賣個好價錢!
“你不會以為羲家還想著培養你吧?一個靈根受損的廢物,你哪來的資本欺負到我頭上來!”
羲靈聽言面色一沉。
“嫁人?”
戚媛輕哼一聲:“你這種于家族而言沒有用的棄子,唯一的作用不就是嫁人嗎?嫁了人你還可能生下一個有天賦的孩子。”
羲靈忍了忍,還是覺得生氣。
她戳系統:“她說的是真的?原身來元一宗就是為了能嫁得更好?”
系統唯唯諾諾:“記載上……是這樣的,原身留給你的記憶不多,但其實這件事原身是知情并自愿的。”
羲靈:自愿?自愿個熊奶奶。
她真受不了這窩囊氣。
她走到戚媛身前蹲下,直視戚媛的眼睛。
“你不會以為這樣就能打倒我吧?還是說你覺得我不會殺你?”
戚媛狠狠瞪回來:“你殺了我,戚家會放過你嗎?”
羲靈點點頭:“是,戚家不會放過我,但我可以廢了你,然后戚家就會送你拿去嫁人。”
戚媛眼神閃過慌亂,她下意識吞咽:“不可能,我爹娘疼我,不可能隨便把我嫁出去。”
羲靈瞇了瞇眼:“你看,你分明也不喜歡被這樣對待,你知道為什么沒有修為的女子會成為生育的工具嗎?就是因為你這樣助紂為虐的人很多。
“你憑什么不愿意?那都是你應得的。
“你先想想自己怎么脫困吧。”
羲靈摸著下巴思考:“不若那你所有的錢來換?”
戚媛震怒:“你獅子大開口!”
羲靈不理,她看向成璽:“成師姐知道怎么廢一個人的靈根嗎?”
成璽認真思考:“其實廢靈根這種陰損的法子并不多見,但依依那邊有能廢靈根的藥來著,師妹需要嗎,我去幫你要來。”
羲靈點頭:“要的。麻煩師姐了。”
成璽立馬起身出門。
目睹這一切的戚媛:……
你們形峰為什么會連廢人靈根的藥都有!這不是邪術嗎!不是整個修仙界都禁了嗎!
可她不敢賭,無論藥是真是假她都不敢賭,因為修為是她引以為豪的資本,她有的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天賦不錯,還被元一宗收為內門弟子。
沒有修為,沒有天賦,她什么也不是。
她心一橫,切斷了與儲物戒的精神聯系,儲物戒自動從她的手指滑落。
“拿去,我所有家當都在里面了。”
羲靈立即笑開,她美滋滋撿起儲物戒進行清點。
霍,很豐厚誒。
她示意成璽:“好了師姐,我們放她走吧。”
成璽猶豫著:“真的要放她走嗎?”
羲靈頓了頓,她神色如常:“不放她走能怎么辦?”
她們都明白,如果今天真的廢了戚媛,明天戚家就會過來收了他們的性命,整個形峰五閣的性命。
成璽嘆了一口氣,給戚媛解綁。
得到自由的戚媛惡狠狠地瞪著兩人:“你們等著。”
說罷小跑著離開。那一天,是縹緲峰最平常的一天,在大家還在熱火朝天地討論那瘋病女修和小師兄不得不說的二三事時,有一人沖進了大家的寢舍。
那人健步如飛,目標明確,不小心撞到人還會道歉,那分明生得乖巧的五官時而微笑,時而要噴出火,看著十分詭異。
這不就是那瘋病女修?
大家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而瘋病女修發覺大家的注目后站定,她微笑,行同門禮,然后從自己的儲物戒中拿出了一柄……鐵,鐵鏟?
這鐵鏟看著怪眼熟的,這不是寢舍門口大伯用來鏟泥巴那把嗎?
還有點生銹。
瘋病女修的聲音很輕:“叨擾了,請問今天有誰去過我的寢屋?”
說罷,那鐵鏟被她往前一懟,懟出了曠世神兵的氣勢。
有人戰戰兢兢點了幾間,她禮貌道謝,隨后掄起鐵鏟,幾步走了進去,她沒有關門,大家紛紛湊近看。
于是看到了永生難忘的畫面。
他們從沒想到鐵鏟還可以這么用,靈力被強行加注在鐵鏟上,然后一下劈碎了唯一的床,再然后鐵鏟被無章法地掄成花,而所有的被褥,衣服都變成了碎片。
像雪花一樣飄在空中。
而始作俑者還不滿足,她丟了鐵鏟,掄起一個凳子,狠狠地砸,砸壞一個就換一個別的接著砸,砸了一會累了,還停下從儲物戒中拿出水壺喝水。
等一切都幾乎被毀去之后,那人滿意笑開,然后——
然后雙腳分開,兩手不斷捶胸,保持這樣的動作走了一圈?
兩圈?
這個動作像是……大猩猩?
有人只覺得此番場景無論如何用言語都無法再次描述,悄摸著拿出留影石想要進行留念,拿出的那一瞬,羲靈出現在他面前。
他手里的留影石掉落,羲靈穩穩接住。
她端詳著留影石:“這位道友記錄這些是打算作什么?”
那人下意識吞咽:“沒,沒,沒做什么……”
她點點頭,把留影石還了回去:“沒事,你想要記錄下來拿回去學習的話,是可以的哦,我同意的,不過還請你找好角度,把我拍好看一點。”
大家腦中還在徘徊剛才的畫面,此刻學習二字落下,大家面露遲疑。
學習?為什么要學習這個?
羲靈笑得意味深長,她重新拿起鐵鏟往另一間屋子去。
大家深吸一口氣回神,又控制不住探究欲,跟著去看。
于是同樣的流程看了幾遍之后,他們心里竟有一種詭異的釋放感,甚至心里悄悄預演,如果是自己以這樣的姿態在房間里走上那么一圈……
如果門是關緊的,再施下數十層隔絕窺探和偷聽的術法的話……
好像也不是不行?
羲靈解決完最后一個房間,再大猩猩走路多走了幾圈之后,只覺得心中異常暢快。
莫名其妙來到修仙界,還要做什么圣母的煩悶感一消而散。
就連此時系統還在腦海里奔潰大喊帶來的煩躁也全部消失。
啊,好爽。
做自己真好啊。
她走出門,朝著若有所思的人群行同門禮,隨后將自己的水壺重新放回儲物戒,并將鐵鏟放回原位,最后拿出匕首讓嘰嘰喳喳的系統重新安靜之后。
離開了縹緲峰。
而人群重新熱鬧起來。
有人大膽猜測:“你們說,她和小師兄會不會是真的?”
小師兄是難得的天才,這女子也不見得是普通人啊。”
有人反駁:“何止是不普通,這樣的人,宗門立宗以來都沒見過吧!”
大家的議論羲靈并不在意,她正從弟子堂領了自己新的弟子令往形峰方向去。
——
形峰不同于縹緲峰的外門弟子統一住在寢舍內,許是弟子人數不多,外門弟子也能單獨一個院子,只是比內門弟子稍小些。
羲靈按照秦長老給的指引來到自己的新寢屋,不算大,但位置很好,只有左邊一鄰居,平時無人打擾,想必會很安靜。
她很滿意,決定先去與鄰居進行一個友好交流。
鄰居的寢屋比她的大上不少,四周透著靈力,羲靈方一上前,便有一靈力構成的金線圖案浮現。
她不明所以,蹲下仔細看,發現這圖案挺有意思,一環連著一環,無頭無尾,靈力構成的金線也挺有意思,就像是線條構成的一道邏輯題。
她從小學畫畫,對線條尤其敏感,這樣與邏輯結合的圖案她還沒見過,她一下來了興致,逐漸投入在這圖案中。
指尖也跟隨金線走動,想要找到邏輯的突破口。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將要下山時竟真的給她找到了,那是一根不易察覺的線頭,她輕輕一扯,整個圖案都動了起來。
這就是解開了吧?
她心中一喜,方要起身時,渾身的靈氣和力氣被全部抽空,不等她想明白便眼前一黑。
而那金線圖案逐漸化作靈氣消散在空中。
羲靈再次清醒時四周已經變了模樣,她敲了敲格外痛的腦袋,發現身體也異常疲憊。
她很迷茫:“系統,我這是怎么了。”
系統也很迷茫:“不知道啊,不過你剛才看到的那個金線圖案應該是這個世界的陣法,我以為你不會的,誰知道你直接破解了?”
羲靈看著自己的指尖:“所以我現在渾身無力,頭還很痛是因為我莫名其妙破解了個陣法?”
系統遲疑:“應該?破陣需要靈力,你可能破了個超出自己修為的陣法,就透支了。”
羲靈更加頭疼,人果然不能太好奇,尤其是在修仙界。
她既然能進來,想必是能出去的,只要再找到陣法,然后破解它。
她起身環顧四周。
這里是一片林子,樹大多枯萎,有的甚至爛到了根部,詭異的是所有樹都是活著的,還活得很好,即便外表是這樣腐敗。
有點古怪。
這時遠處有聲音傳來——
“救命!救命……”
呼救聲?那就是有人。
羲靈往聲音來處走去,這里很黑,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腳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周圍的霧氣好越來越濃了。
一刻鐘之后,她已經看不清前面的路。
她用僅剩的靈力集中在眼睛上,然后看見了一個……人。
她下意識吞咽:“前方是哪位道友?”
下一秒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將她猛地往前一拉。
羲靈心跳得極快,手連忙摸出匕首,卻看見拉她的人是小師兄?
他正定定地看著她,黑暗中的人面上沒有笑,眉眼沉著,眼眸格外黑。
跟白天看到的人完全不同。
她恍然發覺,原來小師兄的眼眸是單眼皮,笑起來和煦,不笑的時候只剩戾氣。
“小師兄?”
他回:“你怎么到這來的?”
羲靈舔了舔干澀的嘴唇:“我也想知道,可能是破了個陣?”
她聽見一聲輕笑:“竟是沒想到,師妹還會解陣。”
直覺告訴她,現在再糾結在陣法可能露餡,她轉移話題:“小師兄,我好像聽見有人呼救。”
“蕭奎”看著眼前人細嫩的脖頸,指節微曲,是一個抓握的姿勢。
他將嘴角調整成熟悉的弧度,是他練習許久,屬于“小師兄”的微笑。
果不其然,眼前的人看到笑后緊繃著的身體松懈了些。
他繼而調整著自己語氣變得溫和:“在哪?我正是收到了求救信才來到這里。”
眼前的人果然再次松懈,她指了一個方向:“在那邊。”
他將身前的人往指的方向輕輕一推:“那師妹帶路,我們去救他。”
救這個字格外重音,畢竟“小師兄”怎么會見死不救呢。
見人重新笑起來,羲靈松了一口氣,她壓下心底的不安,只當那一幕是錯覺,往聲音來處走去。
身后的人存在感很強:“師妹近來在宗門很出名。”
她順嘴:“可能我生來就是人群中的焦點吧。”
話一出口羲靈就后悔了,這時候嘴還沒個把門。
身后的人又說:“此前師妹倒是低調得很。”
她斟酌著:“小師兄有沒有聽過一種說法,人在經歷一些巨大變故的時候,會發生一些非常徹底的改變。”
“比如?”
她咳了咳:“比如突然做自己之類的。”
“蕭奎”想起自己探聽到的事,默了默。
他轉移話題:“我來之前便被一陣法阻礙,如何也解不開,只好設法與求救人取得聯系,用了傳送陣才進來,師妹能進來可是解了那陣法?”
羲靈若有所思,如果是這樣,小師兄為什么出現在這里便有了答案,至于她怎么來到這里……
她面露尷尬:“說來師兄可能不信,其實我不過是初來形峰,想跟鄰居打個招呼,我瞧那圖案有些玄妙,好奇了些沒想到就解開了,可能是僥幸。”
這是實話。
“蕭奎”頓了頓,僥幸?那是他從從一處秘境挪來的上古陣法,他研習了三個月也不過初初掌握,至于解,還毫無章法。
僅僅是好奇就解了上古陣法,這人難不成是術法天才。
無論是不是,來了這里,就該死。
周圍好像一下變冷了,沒有靈力護體的羲靈打了個哆嗦,前方的呼救聲越來越近,她加快了步伐,正好躲過了“蕭奎”去掐羲靈脖頸的手。
前方有一男修躺倒在地上,腿像是受傷了,正是他在呼救。
羲靈再次加快步伐來到那男修面前:“道友腿如何了?”
那男修急急抬頭,在看見羲靈二人時原本面上充滿希冀的神情陡然僵住,轉而變成了驚恐,甚至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這變化太明顯,羲靈疑惑:“怎么了?”
男修急忙低下頭,縮回了自己的傷腿:“沒,沒什么。”
羲靈頓了頓,她狐疑回頭,除了一個笑著的小師兄,沒別的了。
她只當這人太害怕,放緩聲線:“道友不必害怕,我們是來救你的,你可此處是哪里?”
那男修小心翼翼抬頭,隨后又像是怕極,把自己再次縮成一團。
他道:“這……這,我也不知道這里是哪里。”
羲靈無奈,她看向“蕭奎”,“蕭奎”了然上前,將人架起來。
他道:“沒事,我們再找辦法出去,此處即是由陣法引入,想必也是由陣法引出,我們找找陣法。”
只能這樣了。
羲靈走在“蕭奎”身旁,不知怎么的,這受傷男修好像抖得更厲害了。
身旁人道:“師妹既然解了進來的陣法,或許與陣法有聯系,不若師妹稍作感應,看能否找尋到方向。”
羲靈茫然:“我如何感應?”
“閉眼靜心,想想你解開陣法時的心境。”
羲靈照做,她閉眼努力回想那陣法,想了許久一點反應都沒有,她正準備開口時,腦海中傳來系統顫顫巍巍的電子音。
“宿,宿主,你應該趕緊走。”
羲靈:?
“怎么說。”
系統:“我攤牌了,你旁邊這個人就是全文最大反派,為了小命你先離開他身邊吧!”
羲靈:??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說?
她猛地睜眼,卻看見——
她印象中和煦的小師兄單手掐著那受傷男修的脖頸將人高高舉起,而那男修因為窒息面色逐漸發紫。
她心口一滯,隨后聽見。
“啊,師妹怎么不聽話,悄悄睜眼了?”
緊接著,在她震驚的眼眸里,骨節分明的指節稍稍用力,脆弱的脖頸猛地沒了支撐,歪向一旁。
羲靈完全沒有被狠話影響,她從儲物戒中拿出部分的靈石,剩下的靈石法器她遞給成璽。
“這是我們五閣的戰利品,人人有份。”
成璽也不忸怩,她接過儲物戒:“之后該怎么辦?”
羲靈走出門:“就,認真修煉?”
成璽有些失落:“師妹,我不知你靈根有損,這事我會告訴大家的,說不定依依有辦法。”
羲靈擺擺手,說實話,這事她也是才知道。
“沒事啦,靈根有損,又不是我的錯。”
成璽突然拍了拍腦袋:“對了師妹!還有件事忘記告訴你了,你轉峰后的課程安排已經出來了,你記得去上課啊。”
正準備回去睡大覺的羲靈聽言腳步一滑,差點摔倒。
她是什么很賤的人嗎!靈根受損還要學習!
她踩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回自己院子打算萬事不理,先睡一覺時發覺隔壁院子院門沒關,還微微敞開著。
咦?謝靈玉回來了?
她輕輕推開門:“師兄?”
傳來了謝靈玉忍耐的聲音:“快關門。”
這聲音被壓得很低很低,甚至帶著虛弱,羲靈心口一跳,趕忙把院門關上。
想了想,又覺得她待在這里應該不合適,于是準備離開。
剛一轉身便又聽見:“你走不了了。”
她心跳陡然加速,而此時背后有非常不規律的呼吸聲響起,一下重一下輕。
她緩慢轉身,看到了幾乎浴血的謝靈玉。
他的身后還有如何也收不住的魔氣。
隨后他握著她的巴掌,輕輕地覆上了那張面頰。
“要扇嗎?善善。”他的聲音低啞。
到這一刻,羲靈才覺得,他根本不是野狼,更像是一條蛇。
一條蓄勢待發,帶著引誘目的.的蛇。
尤其是,他耳垂上的搖晃,就猶如墨蛇的綠色瞳孔,襯得眉眼昳麗,甚至多了幾分風流。
那曖昧之舉充滿挑逗。
他就是在赤裸裸地勾引她。
第 100 章 馥郁
淵龍一族,往遠古算去,與蛇類同宗,兩族也的確有著相似的特征——
譬如天生血冷,又譬如,蛇性本淫,最難忠貞,在交尾時往往是上百只公蛇纏繞一只母蛇,欲念極其強烈,而勾引配偶的方式,也是無所不用其極。
淵龍一族寄居在深淵里,性格壓抑了許多,但飽滿的欲念與蛇類相似,不如蛇類一樣朝三暮四,那欲念便都給了唯一的道侶。
勾引這種事,是從血脈中流傳下來,對他們來說,幾乎是無師自通。
羲靈自然不知道這事,此刻腦子發熱,耳畔一片嗡鳴。她連怎么仰倒在枕頭上都記不得了,依稀只記得是他的掌心按在她的肩膀上,忽然將她推倒,她身子發軟沒撐住,身子往后傾倒,等看到謝玄玉傾身而來時,一下回過神,卻遲了。
他手沿著她的腰肢往上,攀上了她的衣料,接著開始解她衣襟前的帶子。
羲靈握住繩帶,不讓他扯開,四目相對,她目帶警告,他卻置若未聞,指尖力道加重,將那帶子一點點地從她掌中抽走。
謝靈玉下榻重新點燃了一支蠟燭。
火光映入眼簾時,羲靈下意識瞇了瞇眼。她拿過外衫披在外頭,而謝靈玉也已穿好了衣裳,遮住了裸露的上身。
羲靈目光無意間落在少年腰身上,她的左手還殘留著撫過他腰上肌肉的觸感,五指不由輕輕蜷縮起來。
少年轉過身來,燭火照亮了他蒼白的面頰,眼中浮著淡淡的血絲,瞧著十分憔悴,唯一不變的是那雙如黑曜石般明亮的眸子。
謝靈玉走過來,“方才沒有與你仔細說。謝家無事,這幾日來我一直奔走于國都和楚國邊境兩地,忙著搜集證據,因為害怕走漏風聲,便一直沒讓人給你透露消息,眼下事情處理好了,來告訴你一聲。”
羲靈問道:“那謝家出現的內奸,當真是你的叔父?”
“是。”他話音十分平靜。
可被親近之人背叛,如何能好受?羲靈理解他的心情。何況那又是血濃于水陪伴自己長大的叔父。
謝靈玉道:“謝旬與太子本欲在此次太后壽玉之上,以謀逆的罪名發難謝家,將我與我父親就地處決,那罪狀書上寫著謝家通敵賣國,實則一切都是謝旬在暗中做的手腳,是他將謝家在邊關的兵器糧草暗中運給魏國。”
羲靈聽了倒吸一口涼氣:“魏國與楚國世代伐兵攻城,乃是世仇。”
若這一樁罪名扣下來,謝靈玉不是找不到當中反駁的漏洞,而是太子發難得太快,根本不給謝家能自證清白的機會。
謝靈玉道:“謝旬以我的名義給太后送了一個醫工,目的便在于此。一旦太后暴斃而亡,楚廷之上便再無人能給謝家說話,也斷不會提給謝家翻案。”
羲靈喃喃道:“為何要以死路相逼……”
謝靈玉冷笑:“我卻也不明白,我父親待我叔父不薄。當年謝家闔族被楚王流放,是我父親拼命護下他,重新支撐起謝家,如今反倒是親弟弟,為了所謂權勢,將他給賣了出去。”
少年安靜立著,殿內幽幽燭光照著他清冷的身形,他鴉睫濃黑,臉色霜白,垂在身側的手輕輕顫抖,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羲靈道:“他久居于你與老將軍之下,心有不甘,覬覦謝家之權,被利欲熏心,為貪欲惑目,方選擇與太子合謀。”
羲靈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她也嘗過被所謂兄長的人背叛暗算的滋味,這種事外人介入不了,大多時候需要自己慢慢消化。
“少將軍日后有何打算?”
太子構陷謝家,焉知背后是不是楚王的意思,至少眼下王室針對謝家已是擺在明面之上。
他道:“尚未定下。待我回去再與父親好好商討一二。”
羲靈目光透過薄薄的青紗,看到少年靠著床柱,身子有些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去。
謝靈玉撐著地面想要起身,然連日來的奔波,腦中都繃著一根弦,整個人已是到極限,若非如此,方才他也不會在闖入大殿之后,倒在她身上昏迷過去。
他靠坐在床榻邊,輕喘著氣:“抱歉,我實在太累。”
“無事,外頭雨還在下著,你可以等雨勢漸小再走。”
暴雨沖刷著天地,而在這一間殿舍之中,一切都格外的寂靜。
帳外靜悄悄,只余雨落下的聲音,連他也沒了聲息。
羲靈小心下榻,盡量不發出動靜,走到柜前將柜門打開,沒找到多余的被子,便只尋了自己的幾件外袍,走到少年身邊,輕輕地蓋在他身上。
羲靈看著他睡顏出神了片刻,回到了床上。
被褥還殘留著少年身上的氣息,清冽的沉香氣味團團襲來,將她困在了這一方小小的天地。
她的意識向幽幽深淵沉去,前世這一夜發生的事,也完完整整呈現在了夢中……
前世,她冒著風險收留了他,夜里他是這般靠在榻邊歇息。不過羲靈聽著帳外之人的動靜,只覺如同被鈍刀子割肉一般折磨。
他也一夜未曾入睡,身上數道箭傷,幾度疼到蜷縮起身子。
待到翌日,羲靈被榻邊人起身的動靜給驚醒。
臨走之前,他給了她一枚玉玨。是一枚上好的昆山玉,雕鏤成的貔貅的形狀,沾滿了血污,安靜地躺在他掌心之中。
他聲音暗啞:“多謝大小姐救命之恩,若有再度相見之日,憑著一枚玉玨,大小姐可任意派遣某做事,某絕無二話。”
羲靈搖了搖頭,知曉那玉玨貴重,并不接受。而他將信物塞入了她掌心之中,轉身便投入了黑暗之中。
可大雨滂沱,離宮之中危機四伏,到處都是士兵欲置他于死地,他又能去哪里?羲靈不知道他是如何逃離的。
而在她的夢中,第二日,楚太后逝世的喪鐘響徹了離宮上下。
不久之后,她看到自己嫁入了東宮。大婚隆重,太子牽著她的手,高坐于車輿之上,夾道兩側百姓高聲齊齊跪拜與禮贊。
而謝靈玉徹底沒了音訊,他究竟去了何方無人知曉。就仿若一粒塵埃丟入湖泊之中,再也不見一絲蹤跡。
然而夢中有一道聲音告訴羲靈,離宮那一夜,不是他們的最后一次見面。
似乎在很久之后,她成了楚王后,與他還有一面之緣。
便是那一次的見面,致使景恒與她徹底地決裂。
耳畔響起窸窣動靜,羲靈轉醒,看到床邊的謝靈玉起了身。
“你要走了?外面還在下著雨。”
“天快亮了。”謝靈玉轉眸,看到床上少女睜開睡眼,特地放輕了聲音道。
她雙手拂開青帳,赤足從榻上走下,烏潤的長發被攬至身前,雙瞳瀲滟,不經意間流露出惺忪之態,更添一絲慵懶的嫵媚。
謝靈玉道:“我要走了。若非大小姐此前提醒,謝家也不可能免于災禍。在下欠小姐一個人情。在下感激不盡。”
羲靈搖搖頭:“不必感謝,少將軍此前也幫了我。”
謝靈玉從腰間解下一枚玉玨,遞到她手中:“大小姐日后若有難處,憑這枚玉玨來找我,謝家必會傾全力相助,絕無二話。”
他看到羲靈的目光在觸及那枚玉玨后,眼睫一顫,他問道:“怎么了?”
羲靈笑道:“沒什么。只是這玉玨太過貴重,我不能收。”
他說著與前世幾乎無差的話,那枚躺在他掌心之中的玉玨,好似承載著命運般的重量,叫羲靈透不上氣來。
羲靈道:“那日我在太子殿中見到書信,也不過隨口一提信上的內容,未料能幫上少將軍如此大的忙,心中不勝惶恐,怎能接受?”
謝靈玉道:“可我總還是欠你一個人情,要如何還?”
羲靈幫他避開前世命運,實則也是想還他那日入林中救她的恩情罷了。其實無論有沒有這一前提,她都會選擇幫他。
謝靈玉道:“不必拘謹,想到任何事與我提便是。”
空明月色入窗,猶如水流安靜灑在少年的身上。
她久久未曾開口,謝靈玉正要邁步往殿門走去,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
少女道:“少將軍說任何事都能幫我?”
“是。若是一時想不到,日后再提無妨。”
羲靈道:“我確有一棘手之事。”
她與太子的婚事由君上所定,除非君王更改心意,否則怕不能隨意撕毀那婚約。她當然可以選擇直接拒婚,南下回到封地,這也是羲靈對策,可那樣帶來的后果,怕也不是能輕飄飄揭過的。
哪怕這樁婚事,是太子有錯在先。
輕則君王震怒,斥責于她;重則怕是要收回家封地,日后朝堂之上處處針對家。
若有更好更平和的方法退婚,將帶來的影響降至最低,自然更好。
羲靈道:“少將軍能否幫我退了婚事?”
謝靈玉微愣:“你想與太子退親?”
羲靈點頭:“是。自我來到京都,便被處處拘束,我這樁婚事并非我所愿,且前頭發生的諸多之事,我對太子已是深惡痛絕。少將軍能否幫我退了這樁婚事?”
然而羲靈也不抱希望,畢竟此事太難,或許他也找不到法子。
謝靈玉只沉吟一刻便道:“好。”
如此輕的一個字,好似叫羲靈壓在心頭的石頭都移開了,她露出笑容:“當真可以?”
謝靈玉點點頭:“三日之內給你一個答復。”
羲靈道:“好。”
她轉頭去看窗紗外夜色,雨沒有見小的跡象,萬一他這樣離開被人撞見,更是不好。
羲靈走到殿門邊,輕推開了一條縫。
大半夜過去,昨日被凌帶走的護,此刻皆回到了崗位上,當中有人正靠著檐下柱子打著盹。羲靈喚來其中一個,讓他將其他的護都先帶走,順便再將凌喊來。
清清渺渺的月光落入她眼中,似如一汪星辰搗碎的星河。
門窗半敞,清風入窗,羲靈轉頭對上他的目光,問道:“怎么了?”
謝靈玉默默移開了目光,淡聲:“沒什么。”
不多時凌從院外走來。少年剛被屬下從被窩里喊起來,正是心情不爽的時候,當入了大殿瞧見謝靈玉在,登時睡意全無,清醒過來。
“你怎在我阿姊的屋內?”凌問道。
羲靈哪里能與他解釋那么多,只上前道:“你帶謝靈玉走,莫要叫外人瞧見了。”
凌眉心緊鎖看向謝靈玉,朝他肩膀上推搡了一下:“不是,你怎在這里?”
羲靈瞧他那拳頭不偏不倚砸在謝靈玉傷口上,連忙攔著:“你別打他。”
這態度簡直不令凌懷疑都不行:“阿姊,你二人究竟做什么了,他怎會在你閨房之中?”
“我……”謝靈玉正要開口,羲靈打斷道,“他本是想來找你的,昨夜你帶兵前去相助,他心中感激,特地來找你。不想進錯了屋子。”
凌狐疑的目光在謝靈玉身上滑了一圈,“當真?”
謝靈玉道:“當真。昨日之事多謝你。”
凌看謝靈玉態度誠懇,不像有假,再看他側身朝羲靈頷首道,“謝某冒犯大小姐,改日定會上門道歉。”
他說罷便告辭,凌記著阿姊的吩咐,趕緊快步跟上。
出了屋子,雨絲拂面,凌仍覺不太對:“謝靈玉,你與我說實話,我不信你會認錯屋子。”
謝靈玉似乎很是無奈:“除此之外,我還有別的理由出現在你阿姊屋里嗎?當真是昨日記錯屋子了。”
也的確如他所說,凌想不到別的理由。
只是他越深思,越覺不對勁——
阿姊不是熱心性子,向來對誰都冷冷清清,方才凌不過推了謝靈玉一下,阿姊便立馬出聲制止。他謝靈玉何德何能讓阿姊如此關心?
且阿姊殿外那些護后半夜回來,謝靈玉若堂而皇之闖入阿姊寢殿,護必定會向凌稟告,而謝靈玉還穿著昨日的衣裳,那必定是……他在侍回來前便闖進了阿姊屋里,在她閨房待了一整夜!
“謝靈玉!”凌反應過來,憤然出聲,謝靈玉已奪過他手中雨傘,大步往外走去,不給他一點跟上的機會。
一夜雨水收勢,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照著空氣中浮動著塵埃。謝靈玉也回到了寢宮歇息。
章華宮主殿,珠玉簾子搖晃,將內殿與外殿隔絕。
楚太后立在簾后,看著殿內床榻上攏被而坐的少年身影,輕嘆一口氣。
身側老宦官扶著她:“太后小心些。”
太后想著,昨日謝靈玉將太子的構陷謝家證據送到手上,她看到后是難以抑制的憤怒。
“太子何以這般趕盡殺絕?當年他父親清算謝家,如今他又如出一轍對謝家出手,這是要將謝家往死路上逼啊……”
太后攥緊了眼前珠簾,老宦官手撫上她的后背,勸她消消氣。
楚太后壓低了聲音:“并非我偏愛阿玉,實在是這個孩子可憐。兩歲那年母親去世,后來便被送入宮中,楚王說是代為教養,實際逼迫謝家送人入宮為質。”
正是因為親自撫養,有了感情,待之便猶如親孫一般。
老太后臉上布滿皺紋,是幾十年來操勞留下的溝壑。
“今早我去見君上,問了昨日之事,他道對太子所謀全不知情,實乃太子背著他所為,他定會給謝家一個交代,這話是真是假,我也分辨不出來了。”
老宦官聽著她沙啞的聲音,默默垂下了眼簾。
“進去吧。”
太后在宦官的攙扶下緩緩走入大殿,床上之人聽到動靜抬起頭來。
“好些了嗎?醫工說你淋雨染了風寒,得好好休息,先把參湯喝完,便躺下吧。”
謝靈玉攏被而坐,聲音沙啞:“無事。”
他服用參湯之時,太后便立在香爐邊,揭開爐蓋,往香爐中添加寧神香。
“太子如此容不下你,假以時日說是他即位,謝家的日子更加難熬。若楚國容不下你,阿玉,你便去晉國吧。”
老太后拄著拐杖道:“去找你的外祖父。你外祖乃是晉王,是中原霸主,如今諸國便是楚國也臣服于他,有他庇護你,楚王定會顧忌。”
謝靈玉道:“外祖父并不喜我。”
太后道:“快二十年過去了,怎么說他也該放下芥蒂。”
當年謝靈玉父親奔走晉國,被晉國王室收留,可卻叫晉王之女與之私奔,晉王對此事一直耿耿于懷,此后女兒早逝,晉王便更加怨恨謝父,更懷疑謝父接近公主別有居心,有利用公主、借晉國勢力來振興謝氏一族的意圖在。
三年前,晉王后逝世,謝靈玉也曾代父親前往晉國吊喪。然那時老晉王望向他的眼中,不掩厭惡與憎恨,謝靈玉歷歷在目。
太后苦勸道:“老哥哥向來刀子嘴豆腐心,不過是因為你父親的事,他一直拉不下面子,阿玉,你這般像年輕時的他,是他最疼愛女兒留下的唯一孩子,他怎會不喜?”
謝靈玉垂下眸,褐色的參湯模糊倒映著他的容貌,“可晉王的名號,外祖母也知道的。”
中原霸主不是那般好做的,能讓四方諸國臣服的王,走的是一條荊棘血路,手上染滿了同族異族的鮮血。老晉王手段殘忍,睚眥必報,未必會容得下他。這一點,二人皆知。
“我昨夜已讓父親先回去,畢竟多待在國都一日,便多一份危險,他須得回去穩住兵馬,此事更為緊急,而事已至此,我必然也不會再待在國都,日后如何且再讓我思量吧。”
謝靈玉擱下了湯藥,笑著道:“不談這事了,我不在宮中這幾日,可發生什么事?外祖母不若與我說說吧。”
這些年,他喚太后稱呼也省卻了一個姑字,不喚姑外祖母,只喚作外祖母。
太后見他這么快便,看似語調輕松,可這背后的兇險,
她長甲撐著額頭:“并無大事。不過是前幾日,鬧出了風流傳聞,太子與那家二小姐幽會,被侯凌捉住了。”
謝靈玉道:“幽會?”
太后點頭,倒沒料到自己這個向來不關心風月的侄外孫,會對此事感興趣。
謝靈玉若有所思,片刻后道:“外孫有一事想拜托您。”
太后道:“但說無妨。”
“您能否去見楚王一面,以您的名義讓楚王將大小姐的這樁婚事給退了?若您出面,應當不是什么難事。”
太后詫異:“你為何要退了家大小姐的婚事?”
謝靈玉道:“太子既與瑤有私情,又何必再禍害別的姑娘?外祖母不是也說過,大小姐挺合您眼緣的?”
他一邊翻看手上的兵書竹簡一邊說話,語調寥寥,仿若隨口一提,無甚在意,哪怕太后不答應也無妨。
然而太后暗覺不對。他這個侄外孫被她教得極好,心地熱忱純粹,卻也沒古道熱腸到幫別的女子謀算婚事的地步。
“阿玉,你是本宮自小看著長大的。”
少年抬起頭,面容蒼白,眼神清亮朗星一般,透著凌厲的俊俏。
“我何其了解你。凡是不在乎的事,定然不會多問。你告訴我,你怎會關心那大小姐,你與她是何關系?”
“沒什么關系。”謝靈玉翻看手上的竹簡。
他說得輕松,真要將太后給騙了去。
老太后眼中懷疑之色愈發濃重,又苦于找不到直接的證據,豈能僅憑直覺斷案?
一旁的老宦官,陪伴在太后身側幾十年,全身上下從頭發絲到腳后跟都是心眼做成的,動了動身子,欲附耳向太后傾訴。
謝靈玉出聲:“章衍——”
他喚老宦官的名字。
那老宦官遲疑了一刻,還是道:“少將軍今早回來,是奴婢伺候更衣,他身上沾著女兒家的香氣,少將軍從前身上可沒有沾染過女子的氣息。”
各人身上氣息有異,若非親密接觸過,絕不可能輕易沾染上別人的氣息。
老人家訝然:“侍說你昨夜便回了章華宮,卻遲遲沒來見本宮,所以你在哪里……一整夜都待在大小姐那?”
謝靈玉慢慢地闔上了手中的竹簡。
他的聲音忽然毫無征兆地響起,“羲靈,你知道淵龍一族,男女到了這種地步,意味著什么嗎?”
羲靈腦海清明全無,全身因為他而泛起胭脂之色,實在沒心思回答這話,不許他在這個時候還說話開口打岔。
他卻慢悠悠,道:“意味著,他認定你是他的道侶,這輩子他們只會有一個愛人。”
羲靈預感不妙,身子與心一同往下一墜。
“所以,你必須要對我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