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他不是個好師尊!
沈夕跟著女人來到了參天古木下。
巨大的樹冠在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陰影, 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在頭頂響起。他們站在巨樹的樹干旁,無需刻意去看,余光中就能瞥見垂下的樹葉的模樣。
是梧桐樹。
沈夕漫不經心地想著。
鳳棲梧桐, 所有的一切都與他來這里的期望對應上了。
面前的女人看著沈夕,目光像是在看一位新生的、惹人憐愛的小輩:“能夠找到幻妖境的人寥寥,因為來這里的路隱蔽又危險。你的狀況看起來也不好, 這個時候前來,是遇到什么麻煩了嗎?”
面對這位前輩, 沈夕沒有隱瞞,直截了當道:“幾百年前我受了一道強烈的魔氣,至今我仍然無法排出它。”
他沒有說得特別明白,但女人已經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么。她了然道:“怪不得你能如此順利地到這里來。這幾百年來想必你吃了不少苦。”
沈夕沒有說話。
“鳳凰是天生的神物,你的身上流淌著我族一半的血脈,這也是你能支撐到現在的原因!
女人的目光愈加慈愛,忍不住流露出一絲憐憫:“好孩子, 你已經支撐得夠久了, 現在回到樹上來吧。梧桐會護你周全, 在這里,你無需擔心一切。等你再次醒來時, 一切都會好的!
沈夕搖搖頭:“我還有事要做, 不能在這里逗留!
紅衣美人說到這里,直視著面前的長輩。他神思清明, 目光堅定, 顯然早就已經做好了決定。
多么熟悉的眼神。女人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多少年前的另一只小鳳凰。她知道自己勸不動, 只能嘆道:“你與你的母親簡直是一模一樣。逞強的孩子,那么就讓梧桐神樹給你祝福吧!
說完,她一揮手, 一片散發著微光的寬大梧桐葉就出現在她的掌心。
女人將那片梧桐葉遞過來:“這是凝聚了梧桐神樹之力的葉片,是梧桐神樹賜予它孩子的祝福。你拿著它,千萬不要丟了,或許可為你的劫難抵擋一二,守護你的靈臺。”
沈夕接過梧桐葉,一入手便覺得有一股暖流從掌心流淌進來,流淌過他的四肢百骸、奇經八脈,叫他身上愈發嚴重的疼痛減輕了些許,讓他掙扎受損的靈臺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沈夕將梧桐葉收在貼身的地方,感激道:“多謝前輩,這樣的祝福對我很有用!
女人搖搖頭:“這只是一時之計,不能長遠!彼f到這里,看向沈夕的目光變得有些許意味深長:“你身上這縷魔氣十分厲害,不過這興許也是你的機緣。無論怎樣,你終究是要回到最初、回到樹上來的!
“如果你將來有一天回到最初,又沒有梧桐和幻妖境的庇護,你打算把自己交給誰呢?”
沈夕一愣。他還不及思索,就聽見面前的女人繼續道:“是站在那邊的那條小龍嗎?”
沈夕下意識地順著女人的目光看去,就看到遠處正朝著這邊張望的秦越。一看見他看過去,秦越立刻肉眼可見地繃緊了身體,直直地看著他,喊了一聲“師尊”。
沈夕沖他擺擺手,示意對方不必如此緊張。做完后,他回頭看向面前的女人道:“我沒有這個意思。他是我的徒弟,我要解決的是我自己要做的事!
他隱隱意識到女人所說的意思了。鳳凰涅槃,可以死而復生,這或許是他的一線生機。但他只有一半的鳳凰血脈,而且他至今也沒聽說過有哪位半妖能成功做到這點。更何況,他現在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考慮這件事了。能夠得到梧桐樹葉的庇護,對他現在想做的事來說已經足夠。
一想到這里,沈夕就感到一陣疲憊。自鬼城之后,他本來就沒有徹底修養好,又一直奔波到現在。沈夕微微仰起頭,閉上眼睛按了按眉心,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目光穿過茂密的枝丫落在了那顆生機衰敗的蛋上。
在這里,沈夕距離那顆蛋的位置更近,他也能看得更清楚,也就更加能感受到他與那顆蛋之間冥冥之中的聯系。
女人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眼神中流露出些許遺憾:“那是你的母親!
沈夕猛地看過來。
女人繼續道:“或許是因為知道你的父親不會再回來了吧,從那位人皇隕落后,這顆本該涅槃的鳳凰蛋再也沒有生長過!
“鳳凰可以涅槃重生,也可以選擇不,從此消散在天地間!
女人看著面前的紅衣美人,目光細細地看過他盛極容貌的每一處,尤其在他天生多情的眉目間流連了好一會兒,才嘆道:“你和你的母親真的很像,不過你比她長得更美,性情上也更堅強、更無畏、更有魄力!
“孩子,不論你想做什么,我會和梧桐神樹都會一起祝福你的!
秦越站在遠處的草地上。他雖然人站在這里一動不動,心思卻始終飛在那顆參天古木巨大樹干旁的那道紅衣身影上。
在他身后,兩個小孩子看向他的目光已然從好奇變為了憐憫。
畢竟是小孩子,再是舉止端莊,他們也還是孩子心性。尤其是他兩人從出生起都沒有邁出過幻妖境一步,更是沒有經歷過世間險惡的打磨。
因此等的時間長了,又見秦越的心思壓根不放在他們這邊,兩個小腦袋難免湊在一起小聲地嘀嘀咕咕:
“聞他身上的氣味,好像又是一只龍!
“外面那只龍徘徊不去就算了,怎么又來一只龍闖進這里!
“這只龍是跟著漂亮哥哥進來的,那么肯定是來守護漂亮哥哥的。哼,這些龍就是好色,專門逮著我族的美人不放,真是可怕。”
“就是,連死了也不肯放過。就像外面那只龍,也是為了守護鸞兒阿姨的吧,不過他們兩個都……唉。何必呢,鸞兒阿姨又不喜歡他,現在看起來也要枯萎了!
小小聲討論到這里,兩個小孩子也住了嘴,神情變得沮喪起來,一起看向母樹梧桐所在的方向。
就連漂亮哥哥看起來也情況不好的樣子……不過奇怪的是,他身上的鳳凰血脈似乎倒是在不斷地增進。
秦越雖然幾乎全副心神都放在沈夕的身上,但是身后沒多遠的兩個小孩子說話他也不會聽不見。
外面的那副龍骨是為了守護這里才存在的?而且聽起來是為了一只并不愛他的鳳凰。
秦越想到這里,禁不住有些感同身受。雖然他還沒有真正地向沈夕正式表白過,但僅看師尊平日里的模樣,秦越能夠感受到對方暫時是沒有跟自己一樣的心思的。
不過自己還是比那條骨龍要強上許多,聽那兩個小孩的說法,對方的心愛之人應當是已經離開了人世。而不管沈夕愛不愛他,至少現在還好好地站在這里。
如果有一天……
正當秦越暗自神傷的時候,站在參天古樹下的兩人已經結束了對話,朝著這邊走來。秦越立刻打起精神,上前迎接沈夕:“師尊,你找到解決辦法了嗎?”
他知道沈夕一直深受魔氣的折磨,這次進幻妖境就是為了找到解決的辦法。跟那女人的對話有可能就是為了這個。
果然,沈夕從懷中拿出一片閃爍著微光的梧桐葉片朝他晃了一晃:“這個暫時可以幫我抵擋一陣。”
只是暫時嗎?
秦越心里替他難受,面上卻不愿顯露:“好!
他看沈夕面上神色自如,心想既然暫時找不到根治的方法,如果這梧桐葉片有效,那不如多摘一堆,日后也能讓沈夕好過。
秦越心里這么想著,眼睛自然就飄到那顆參天古木的巨大樹冠上了。沈夕一看他這副樣子,就知道他心里在盤算什么。一想到自己這徒弟一面對自己,整個人好像都傻了一點,再想到自己之后要做的事情,沈夕的心里就難得地愧疚起來。
他不是個好師尊。
不僅欺騙徒弟,還和對方在感情上曖昧不清。
秦越剛琢磨了一下采摘梧桐樹葉的可行性,一點微涼的觸感就隔著衣服傳過來。不用低頭,他就知道是沈夕靠了過來,身體自然地繃緊了一下。
果然,淡淡的香味靜靜地潛過來。秦越轉頭去看沈夕,就見面前的紅衣美人對他露出笑容:“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想拿到的也都拿到了,我們走吧?”
秦越當即雜念全無,唯沈夕是從,跟著紅衣美人往回走了。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那就好好地道個別吧!
子午秘境外。
密林中開辟出來的大片空地上依然駐扎著各門派的帳篷, 修仙弟子們來來往往。各門派長老們共同議事的營帳也沒有撤下,每天都能看到幾位凝眉的老前輩們在這里進進出出。
往常這樣的景象是為了保障子午秘境中提前出來的弟子們的安危,門派中的長老們絕不會在此逗留這么長時間。而今年的氣氛明顯更沉重, 連一無所知的小弟子們都感受到了異常,顯然是有大事要發生。
“事到如今,我認為我們不該再浪費精力在子午秘境上了。既然魔物很有可能已經重新出世, 那么我們大家應該聯合起來,盡快在九州大陸上建立起一套防范魔物入侵的機制。”
玄天門的殷無正捻了捻胡須, 對這些天以來秘境內外出現的種種怪象亂象以及眾人對此爭論不休的觀點下了定論。
他說完這番話后,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巡視了營帳內在座的所有人。如今丹霄圣君不在,殷無正的資歷最深,地位也高,因此他來結束這場不休的紛爭最為合適。
殷無正這番決斷一下,營帳內一時沒有人出聲。
還是昆侖宗的掌門率先站起身道:“殷長老心系天下,令人欽佩。我贊同殷長老的提議!
他這話一出, 營帳內的其他人才好似回過神來, 紛紛道好。
當然私底下有些老狐貍們心里有沒有其他的想法, 殷無正就管不著了,也不準備管?傊滥Т箨囈皇率遣荒茉俚⒄`了!
眾人在營帳中又商量了一番如何布置防魔大陣的具體事宜, 這才漸漸散去, 開始分頭行動。
袁微名出了議事的主帳,回到本派的帳篷中。他面上不顯, 目光卻變得更為深沉。一旁的弟子跟隨袁微名多年, 自然看出他心中另有心事, 立刻上前詢問道:“師尊,我們可要現在就去通知門派內的弟子們準備防魔大陣?”
袁微名點點頭:“當然。不過暫時不要驚動凡人,免得他們擔驚受怕, 畢竟現在事情還沒有嚴重到那個地步,只是早做打算。如果有人問起來就說為了保障城池的安全,平常要巡邏查探是否有人暗地破壞陣法。如果有人不停地追問陣法的功效,那么此人也要留心!
這是他們各派長老在議事主帳中達成的共識。
一旁的弟子點點頭,卻沒有立刻起身去操辦,而是又等了等。
果然,袁微名頓了頓,又低聲吩咐道:“你再派幾人去找丹霄圣君。這件事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說到這里,袁微名停了一下,又道:“如果是我門派內的弟子可以透露一二,但面對凡人一定要守口如瓶!
袁長老吩咐這件事的口氣很鄭重,一旁聽的弟子身板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
他應了一聲,想到之前見過的那位容色姝絕的丹霄圣君,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師尊,怎么突然要找那位圣君?”
袁微名瞥了他一眼,直把那位弟子看得背后冷汗直流。弟子正暗恨自己多嘴,卻聽見袁長老壓得很低很低的一句話,輕飄飄如同柳絮一般送進他的耳朵里:
“我懷疑他壓不住體內的魔氣了!
沈亭昱正帶著一行手下在密林中搜尋。他們一路走來,已經漸漸朝著西邊更深處去了。
雖然子午秘境和密林不在同一個空間,像這樣是根本無法進入子午秘境的,但這兩者也有部分交疊關系,沈亭昱找的就是那部分交疊的空間。
他有點在意自己之前心頭掠過的猜測。從沈家人傳過來的消息看,他懷疑沈夕并沒有中途下船,而是已經進入了子午秘境。
旁人不知道丹霄圣君因為深受魔氣折磨,修為已經掉到了何種境界,而他作為接應沈夕從鬼城中出來的人自然一清二楚。
子午秘境里面究竟有什么,沈夕一定要進去?再結合這么多年來他為沈夕辦過的事,沈亭昱幾乎不愿直面自己的猜測。
雖然他將自己的猜測隱瞞下來,沒有對外吐露半分,但這并不代表沈亭昱不擔憂。
因此他才會帶人到子午秘境出現的密林中進行搜查。
而就在這附近,沈亭昱多年來一直追逐著的氣息已經顯露了端倪,并且有逐漸變得濃厚的趨勢。
陰暗的、血腥的氣息令人不適,隨行的幾名沈家人已經有人察覺出了不對:“這附近的氣息很奇怪,這是……魔氣?!”
“雖然并不算濃厚,但子午秘境的附近怎么會有這么大一片魔氣?以前秘境開啟的時候有這種情況嗎?”
“我記得我參加的那一次沒有,當然那次也不像這次出了狀況。幾十年來,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我們是不是應該通知其他門派的人迅速撤離?”
隨行的沈家人還在低聲討論,沈亭昱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上神色忽然一變,雙目緊緊地盯著下方的密林。
他低喝一聲:“先行撤退!這里不對,我感覺不好……像是魔淵的入口!”
昏暗潮濕的地下通道內,兩道人影正一前一后地向前走著。
秦越不知道他們走了多長時間,可能是一天,也可能只有一刻鐘。這里沒有陽光照射,沒有光影變幻,在里面待久了的人自然也就無從分辨白天與黑夜,也難以察覺時間的流逝。
一顆小小的夜明珠是這條甬道里唯一的光源。此刻,它正被握在沈夕蒼白的手中,照亮前方一點小小的空間。
甬道里很安靜,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只能聽到腳步聲、頭頂垂落的水滴聲和衣料摩擦的聲音。
秦越沉默地跟在沈夕的身后。
從幻妖境中出來后,就一直是對方在帶路。他這位平常并不太認路的師尊,這個時候卻好像突然有一幅地圖藏在胸中,一路七拐八彎,毫不猶豫,仿佛對這里十分熟悉,絲毫看不出前不久對方身處甬道中面對岔路口的茫然。
然而在秦越看來,沈夕所走的路卻不太對勁。
從幻妖境出來后,沈夕沒有說他們要去哪里,只讓自己跟上對方。秦越憑借自己對方向的敏感度,察覺到他們似乎在一路向西,即朝著子午秘境的西邊深入。
但是根據秦越的判斷,他們是從密林的東邊進入子午秘境的。也就是說,沈夕沒有要出子午秘境的意思,反而在一路深入秘境的未知之地。
沈夕還想找什么?他不是已經找到可以延緩痛苦的方法了嗎?還是說,他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是什么事情?為什么一點都不對他說?
秦越的心就像這被夜明珠的微光照著的甬道,時而光明,時而黑暗。他的心頭涌上種種想法,卻始終得不到解答。
他沒有開口詢問,因為他知道沈夕不想說的時候,是絕對不會告訴他的。
隨著逐漸深入甬道的深處,秦越察覺到周遭的空氣似乎也逐漸多了什么令人不適的東西,而且在逐漸變得濃郁。
秦越仔細一分辨,幾乎是立刻就知道了這是什么!這是魔氣!
他們怎么會走到這樣的地方來?魔氣的逐漸加重還會讓沈夕感到不舒適!
秦越一想到這里,也顧不上沈夕會不會回答自己了。他上前一步,正要拉住前方的人問個究竟,就聽見對方忽然道:“到了!
這一聲溫柔悅耳,如同在昏暗的甬道里亮起了一束明亮的光。秦越一頓,就見前方是一座足以容納五六個人并排的溶洞。
這座溶洞內的魔氣更加濃厚,似乎先前充斥在甬道內的絲絲縷縷的魔氣就是從這里來的。
“師尊,這里是什么地方?為什么會有這么多魔氣?我們要在這里停留嗎?”
沈夕舉著夜明珠四處查看,聽到秦越的問話,他風輕云淡地答道:“不會在這里停留。讓我看看,這里正適合布陣!
說完,他一揮手,就有朱砂、符箓、符筆等物出現。沈夕好像沒有感受到這里濃郁的魔氣,自然地拿起這些材料,不疾不徐地在溶洞的地面上畫起來。
秦越問:“這是什么陣法?”
“傳送陣。”
“是把我們傳送出去的嗎?”
沈夕沒有說話,只是在畫陣途中點了點頭。
秦越沒有再問,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前方的紅衣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在溶洞內魔氣愈發濃郁的時候,沈夕終于畫完了最后一筆陣法。
陣成的那一刻,地面上整座陣法散發出幽幽的微光,將昏暗的溶洞都照亮了。
沈夕在這微光里抬起頭,一雙溫柔的含情目望過來:“秦越,進來吧,站進來就可以直接傳送出去了!
秦越依言往前走了兩步,卻在距離陣法一步之遙的地方站定了:
“我走了,師尊呢?”
沈夕道:“我隨后就到!
“如果師尊真的想要通過布陣出去,何必非要走這么遠到這里來?還是在魔氣如此濃郁的地方?如果我此刻踏進這座陣法,這座陣法會立刻銷毀,最終只有我一個人被傳出去吧?”
沈夕這次沒有說話,像是默認了。
“沈夕,”秦越破天荒地沒有喊他師尊,目光里帶上了一點懇求,“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魔氣如此濃郁,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不能幫你嗎?”
前方的紅衣美人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的聲音很好聽,就連此刻輕輕的嘆氣落在這令人難受的昏暗溶洞內也像樂器輕碰發出的繞梁余音。
那雙美麗的眼睛望過來,在陣法幽幽的微光下好似蒙上了一層輕紗:
“既然瞞不過你,那就好好地道個別吧!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竟然真的是沈夕。
道別?
從進入子午秘境以來, 秦越頭一次真正慌亂起來。
沈夕為什么這么說?為什么需要好好地道別?即使是十年前,對方即將閉關的時候,面對自己也沒有說出過這樣的話。
這短短的一瞬間, 秦越的心頭掠過種種念頭。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偏偏還無計可施。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沈夕究竟想做什么,自然也就無從說服對方。
講理行不通, 那就只能硬來。只是想要強硬地將沈夕迅速帶離這里,這對現在的秦越來說還是十分困難。
也就是說, 主動權不在他的手上。
秦越穩住心神,迅速思考了一下眼前的境況,試圖勸說:“這里魔氣濃郁,師尊到這里來是想要除魔嗎?師尊可以將我帶去,我也能幫上忙,就像之前在鬼城時那樣。”
說完,他緊緊盯住站在對面的人, 卻見那位紅衣美人在微光中輕輕笑了一下。
他的神色坦然、輕松, 與前面連日來所顯露的冷淡、疲憊完全不同, 好似一朵準時綻放的曇花,在剎那間釋放了自己的風華。
沈夕沒有回答秦越的問題, 而是反問道:“你早就發現不對了吧?”
“那么復雜的路況你都能辨認出方位, 那我之前在往哪里走你不會不知道。更別說以你的資質,你對魔氣十分敏銳, 一定早就察覺到我行進的方向不對了!
秦越沒有說話, 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沈夕那雙盈盈如同秋水一般的含情目望過來, 在這微光中簡直勾魂攝魄:“那你為什么會這么信任我呢?”
“是因為弟子對師尊的尊敬和信賴,還是,”沈夕的聲音輕輕的, 好像一根羽毛,落地卻仿佛有千斤重,“因為你喜歡我所以盲目相信我呢?”
秦越的眼睛猛地睜大,當下心神劇變。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喜歡他!
震驚之余,秦越卻又覺得沈夕能夠發現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師尊如此聰慧,面對自己的異?偰懿碌降摹
更何況,愛一個人是如此難以遮掩。
秦越一想到這里,原本提起來的、劇烈震顫的心忽然就輕輕地落下了。就好像將死之人等到大限將至的時候,忽然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一樣。
既然都已經知道了,那更沒有什么好隱瞞的了,畢竟秦越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隱瞞一輩子。
他在短暫的心神震蕩過后,就爽快地承認了自己的心思:“是因為我喜歡你!
秦越說完這句話,長時間以來一直壓在心頭的包袱瞬間消失。他全身放松下來,心臟卻再次砰砰地鼓動起來,忍不住抬頭去看站在對面的人。
沈夕怎么想?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卻沒有和自己保持距離,更沒有將自己逐出師門,還點破了自己的心思。這是不是意味著……
一聲輕輕的嘆息在閃爍著微光的溶洞中回響。
沈夕看向自己年輕的徒弟,沒有給對方忐忑不安的心一錘定音,而是搖搖頭道:“你被愛情蒙蔽了雙眼,把我的警告都拋之腦后了。你不記得我跟你說過什么嗎?”
“來子午秘境的路上,我曾經叮囑過你幾點。其中第二點就是不要輕信任何人,包括你的同門!
“而我,也是你的同門!
那怎么能一樣?!就算是同門,同門之間的情誼也有不同的分別。更何況……
秦越知道沈夕說的是對的,但他仍然有許多話想為自己辯解。只是還不等他開口,從地底的深處傳來一陣沉重的轟隆聲。
緊接著,整個地面猛地震顫了一下。
大量的碎石混雜著水滴簌簌滾落,溶洞的地面中央炸開花朵一樣的裂痕。條條“花瓣”呈現放射狀向周邊的地面蜿蜒,甚至爬上了墻壁。
秦越剛剛在這突如其來的地震中站穩腳跟,腳下的地面又是一陣震顫,并且震顫的頻率越來越快,震顫的幅度也越來越大。
大量的魔氣從地面的裂縫中傾瀉而出,同時伴隨著一道咆哮。這咆哮自下而上,仿佛來自地底看不見的深淵,帶著張狂快意,如同猛獸脫出牢籠,攜裹著狂暴的怨氣沖天而出。
秦越本能地察覺到危險。他立刻抬頭望去,就見對面沈夕的面上也浮現出凝重之色。
溶洞中原本布下的傳送陣法隨著地面的破壞而被破壞,殘余的一半法陣散發著僅剩的微光,瑩瑩地照著洞中的景象。
沈夕喃喃道:“還是晚了一步……”
還是沒來得及把秦越送出去,不過現在出不出去的差別也不大了。
對面的人聲音很小,在嘈雜的溶洞中,秦越沒有聽清沈夕在說什么。但是他看到從地底沖天而出的魔氣,此刻正像龍卷風一般圍繞在沈夕的身邊,幾乎要將他吞沒其中。
溶洞中此刻劇烈震動,腳下的地面紛紛裂開粉碎,幾乎叫人站立不穩。秦越卻無暇顧及那么多,立刻沖上前去。沈夕就在他的面前受到傷害,他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
然而不等秦越抓住對方,那來勢洶洶的狂風就已經將沈夕吞沒。
整座溶洞簌簌地往下掉渣,腳下踩著的地面迅速地破碎成塊。洞中的所有光源頃刻熄滅,深沉的黑暗和地動山搖席卷了整個世界,明明沈夕就在前方,秦越卻看不見他,仿佛兩個人已經被隔絕成兩個世界。
混亂中,魔氣沖天而起,越來越多、越來越狂暴。如果不是秦越身負龍骨,他就要被這濃烈魔氣所侵蝕。
不知道過了多久,晃動的世界停止下來。先前的溶洞已經坍塌,秦越從廢墟中一躍而出。
入目即是滿眼金色的天光,與子午秘境中一直灰蒙蒙的天空完全不同。
這是怎么回事?難道子午秘境被破開了?還是他們被扔出了秘境之外?
秦越來不及深想,目光一瞥就看到前方地面上裂開了一道長長的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巨大裂縫。從他的角度看去,裂縫竟然看不到底,仿佛從地心深處破開來的深淵。
沖天的魔氣正從中噴涌而出,深淵底部似乎有一雙看不見的眼睛正不懷好意地窺伺著外面的人。
不過這些在秦越的眼中都不那么重要了。因為他看到深淵旁正站著一個人。
那人一身紅衣,往日如云般的青絲已經變作滿頭華發,被風輕輕一吹,蠶絲一般的發絲在魔氣的包裹中輕輕飄揚。似乎是察覺到秦越的目光,那人側過身來,額心的劍紋在陽光的照耀下如同一滴暗沉的血。
秦越不可置信地看著那渾身上下自然散發著魔氣的人,聲音中都帶著一絲顫抖:“師尊?”
下一刻,那人睜開眼睛,一雙含情目已經變成鮮紅色。他望過來,輕輕地應了一聲:“秦越!
竟然真的是沈夕。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我們終會再相見。
子午秘境消失了!
在經歷過排山倒海似的天搖地動后, 原本待在子午秘境中的各派弟子們此刻回過神來。他們一看金光從天而瀉,再看周遭樹木深深,原先所處的環境現在已經大變了模樣,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都意識到他們已經從子午秘境中出來了!
這是怎么回事?能讓子午秘境消失,恐怕發生了不得了的大事。更何況, 這周遭的空氣中似乎隱隱浮動著令人不適的、危險的氣息,而且越往西, 這種氣息似乎就越濃厚。
幾位南山派的同門弟子此刻這種感覺尤甚。他們在秘境中本是結伴而行,遇到危險就分工合作,這會兒也不例外。
很快,幾人中眼力最好的弟子就發現了異常的來源。
“那邊是什么?”
經過他的提醒,幾位南山派弟子順著對方的目光看去,視線透過稀疏了不少的林木,很快望見地平線上有一道巨大的看不見盡頭的地縫。地縫上空灰云繚繞, 瘴氣四溢, 看起來就是那危險氣息的來源。
“那邊還有人在。”
不用這位弟子提醒, 其他人也已經發現了。樹林前的空地上背對著他們站著一位身形高大的仙門弟子,看衣袍似乎是昆侖宗的人。
而前方巨大地縫的旁邊則站著一道瘦削的人影, 憑他們的目力, 仔細看能看到那人滿頭絲綢一般垂下的白發,額心暗紅的印記, 雪膚紅眸, 唇紅齒白, 好似雪地里盛放的梅花,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妖魅。
幾位弟子心潮澎湃,越看越癡迷。其中一位修為最強的弟子心知有異, 不敢怠慢,立刻用隨身的佩劍劃破了掌心,強行使自己鎮定下來。
疼痛讓他的腦子清醒了不少,因此這名弟子又看了一眼就發現了不對。
那道巨大地縫旁站著的人身上魔氣繚繞,一看就是已經入魔的魔修!而且他的模樣有些眼熟,越看越像他之前在摘星宴上遠遠見過的丹霄圣君……
不等那名弟子再仔細查看,一道磅礴的劍氣猛地自前方鋪天蓋地而來。這道劍氣隔著重重林木、土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襲向他們這一行人的面門。
那弟子暗叫不好,忙手腳并用將身旁還在沉迷的同門打醒,隨后滾地翻身祭出長劍抵擋那道來者不善的劍氣。
襲來的劍氣攜裹著雷霆萬鈞之勢,毫不停留地將他祭起的長劍斬斷成兩截,在頃刻間粉碎了他抵抗的劍氣。其來勢之狠厲、下手之無情,簡直是殺意畢現,對方就是想取他們的性命!
長劍折斷后,那弟子吐出一口鮮血,再無抵抗之力地跌坐到地上。眼看他就要被這道劍氣斬去頭顱,忽然一道微風拂過,劍氣就如同長刀劈水一般被柔和地減緩了攻勢,最終只削去了他半截頭發,順帶割開了他臉頰的皮膚,滲出一道瀑布似的血線。
救人的微風拂面,其中帶有一絲若有似無的魔氣,在這名弟子傷口滲出的鮮血處略做停留,隨后就消彌于無形。
魔氣?
是深淵前的那位救了他嗎?
那弟子心頭一動,再次抬頭望去,卻見前方的樹木土石已被盡數斬碎,又被高高堆疊起來,形成了一堵綿延數里的密不透風的墻,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讓人連一絲窺探的縫隙都無。
“出手怎么如此莽撞!
往日冷淡的聲音此刻透出幾分無奈。
白發紅眸的美人收回目光,看向對面自己這位素來沉著穩重的徒弟。
“他看見你了!
秦越的聲音出奇的冷靜,仿佛剛才毫不留情痛下殺手的人不是他一樣。年輕的仙門弟子緊緊地盯著對面的魔修:“你為什么要救他?”
人死了,就會帶著秘密入土。只要隱瞞的夠好,誰也不會知道丹霄圣君已經入魔。
看看空地前這對峙的兩人,再看方才那樹林中的一殺一救,竟然不知道此刻誰才是魔修。
沈夕感覺最近幾天自己嘆了太多的氣。他看向秦越,冷靜道:“已經鬧出了這樣大的動靜,瞞是瞞不住的,早晚也能猜出來。難道你還能把方圓幾百里的這些人全殺了嗎?”
秦越沒有說話,但是沈夕只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他的答案。
他不愿再跟對方多作糾纏,以免讓秦越的心境更墮入深淵。就在沈夕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秦越忽然開口:“為什么?”
他這一句問得沒頭沒尾,但沈夕卻在剎那間就明白了他想問的是什么。
為什么要入魔?為什么隱瞞他這么久?為什么要離開?為什么……
秦越有許許多多的為什么想問,最后卻只能艱澀地開口問出這三個字。他看著自己與沈夕之間的距離,并不是很遠,卻也并不很近。明明不久之前,他還和對方擠在狹窄的甬道里,身體挨得很近,呼吸相聞,堪稱耳鬢廝磨。
結果一轉眼,他們之間就大變了模樣,仿佛從親密無間的愛人變成了勢不兩立的敵人。
秦越想到這里,忍不住在心里自嘲。親密無間的愛人?誰承認過?誰答應過?一切不過是他一廂情愿。
他的眼中明明滅滅,并不指望沈夕能夠給自己答案。他們之間總是這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師徒,秦越總是在等待沈夕的答案,對方不愿意,他就得不到想要的回應。
然而那站在深淵前準備離去的人卻忽然停下腳步,那已然變成鮮紅色的眼睛轉過來,注視著他,輕輕回答道:“因為我太難受了!
秦越猛地抬起眼來。
明明對方的語氣沒有什么變化,他的心臟卻隨之顫抖了一下。
“我已經被魔氣折磨了幾百年。不但在身體上承受著莫大的痛苦,修為上不斷地下跌,在精神上也忍受了很多折磨。這幾百年來,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點點衰敗、虛弱,還不得不分出心神來提防其他人的覬覦!
“如今,我終于解脫了!
說完,深淵前站著的人那常年冷淡的臉上忽然綻放出一抹輕松的笑意,好似冰雪消融,曇花初綻,連天地都為之失色。
這笑容在他身為正道魁首時幾乎不曾見過,在入魔的當天卻自然地流露出來。
“沈夕……”
秦越看著他。他跟在沈夕身邊的時日或許沒有那么長,對方往往也在他面前多有隱瞞,可是沈夕現在所說的這些他早就已經全都感覺到了。
他當然想要為對方分擔這一切,所以他才如此勤勉地修煉,希望能成為沈夕的依靠。即便不能為對方分擔身體上的痛苦,也能成為沈夕精神上的慰藉。
可是,他終究還是沒有留住對方。
沈夕看著睜大眼睛的秦越,面上的笑容變得更加溫柔。他此刻已經站到魔淵的邊緣,距離之近,似乎隨時來陣風就能把他吹下去。
然而沈夕卻似乎沒有意識到這近在咫尺的危險,而是看向站在對面的人,似乎有些無奈:“你又把我叮囑你的都忘了!
“來子午秘境的路上,我跟你說過,遇到危險要及時決斷。要么殺死威脅,要么及時逃走!
“我雖然修為掉了幾重,但現在也是魔修啊。”
“下次再遇到這樣的情況,可不要再手軟了!
秦越聽著這話,越聽越像訣別。果然,沈夕剛一說完就毫不猶豫地往后退了一步,整個人如同被折斷翅膀的鳥兒,徑直墜入了那道魔氣沖天的深淵!
絲綢般的長發隨風飛舞,完全露出了那張容貌昳麗的臉。即將墜入深淵的魔修朝著仙門弟子微微一笑,而在他的下方,整座魔淵好似一張滴著口水的巨獸,正張大嘴貪婪地等著這位美人的自投羅網。
秦越想都沒想,幾個箭步沖上前去,跟著對方一躍而下:“沈夕!”
到了此時此刻,沈夕平靜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震驚的裂痕。他看著正上方逆光迎面而來的人,眉頭蹙起,含情目圓睜,斥責道:“你怎么跟下來了!”
說完,他伸手就要去推對方,卻被秦越一手抓住,又喊了一聲:“沈夕。”
這一聲情真意切,還帶著悍不畏死的氣勢。
沈夕正要開口訓斥,一滴水從上方輕飄飄地墜下來,落到他的臉頰上,然后又靜靜地滑落。
是秦越的眼淚。
沈夕的面色不自覺柔和下來,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捧住對方的臉頰,柔聲道:“你有自己該做的事還沒有完成!
秦越淚眼朦朧地看著他。
身下雪膚紅唇的美人也看著他,柔軟微涼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頰:“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
紅衣美人衣袂翩飛,那雙鮮紅的眼眸溫柔地注視著他:
“我是魔修,你是正道,不久之后我們會再相見的!
“現在,你回去吧!
這最后一句猶如一聲嘆息,隨風送入秦越的耳朵。隨后,他感覺自己手中攥著的手指在往外抽走。
他拼命搖頭,努力去抓,卻怎么也抓不住。秦越感覺自己的肩頭被人重重地一拍,他整個人就猛地往上一升。
現在在他的下方,巨大的縫隙像是終于得到了想要的獵物,兩旁的石壁正在緩緩合攏。
整個世界又開始地動山搖,不過處于天空之上的仙門弟子卻毫無所覺,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都緊緊地注視著下方。
那道美麗的影子一直微笑著看著他,直到地縫合攏,影子徹底消失。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沈夕不讓我喝。
這日, 九州大陸的修真界接連發生了幾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重要秘境——子午秘境,疑似崩塌了。第二件事, 是數百年前業已關閉的魔淵重現人世,雖然在這之后又關閉。第三件事,是丹霄圣君疑似失蹤, 至今仍下落不明,但有仙門弟子稱在魔淵旁看見了他。
這三件事疊加起來, 已經足夠讓這一天在九州大陸修真界上萬年的歷史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而這三件事,不論哪一件的消息放出去,都會引起修真界極大的震動。
如今這三件事接踵而來,雖然還存在部分疑似或者道聽途說的消息,但現在九州大陸上已經如同炸開的鍋,吵得沸沸揚揚、人心惶惶。
沈亭昱御劍飛行,越過大片狼藉的密林, 最終降下飛劍, 落到一片空曠的土地上。
這里的樹木東倒西歪, 到處散落著不知名的齏粉。一堵由碎石、泥土和樹木枝干組合起來的高墻足足綿延了好幾里長,十分引人注目。
魔淵已經關閉, 只留下一道深深的狹窄地縫, 長得幾乎看不見盡頭。這里沒有魔氣外溢,但這道地縫卻時時刻刻昭示著懸在人間頭頂的危機, 仿佛大地上留下了一只眼睛, 平靜中又好像在暗處窺伺。
沈亭昱就在這條地縫的某段旁找到了秦越。
丹霄圣君的失蹤已經在修真界鬧得沸沸揚揚, 以至于短時間內,不少人都忽略了這位圣君愛徒其實從子午秘境崩塌后也一并音信全無了。
沈亭昱此番前來就是專門找對方的。
他來的時候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氣息,然而坐在地縫旁的年輕弟子卻像是對此毫無所覺。對方癡癡地望著面前幾乎合攏的地縫, 手中拽著一袋打開的酒囊,酒香就在這方小小的空間中彌漫。
沈亭昱見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明明知道自己來了也沒反應,再想到外面已經變了的天,說起話來就忍不住怒氣沖沖:“你都在這里待了多久了!”
坐在地上的仙門弟子一動不動,用一種單調的語氣道:“一天?兩天?我也不知道!
沈亭昱怒氣反笑。他本意是想詰問秦越,怒斥他如此頹喪,不知道浪費了多少時間,耽誤了多少事。沒想到秦越看起來大受刺激,人似乎已經傻了,連自己話中的好賴都聽不出來,竟然還正經回答起來了。
沈亭昱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妄癥:“魔淵已經關閉,你再看也沒用,他不會出來了!
秦越猛地回頭,一雙眼睛里布滿血絲:“他說了,我和他終有一天會再相見!”
沈亭昱冷哼一聲:“那他肯定沒說讓你在這等他!
地上的仙門弟子聞言忽然站起身。他本就生得凌厲的眼睛此刻危險地瞇了起來,好像被重重冒犯的猛獸,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一點殺意。
這點殺意威勢甚重,撲面而來的時候,沈亭昱只覺得仿佛有一柄重逾千斤的長劍正低低地懸在自己的頭頂,還不住地往下壓,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沈亭昱心里暗道不好。他本來只是想讓秦越趕緊清醒過來,這下似乎無意間惹惱了對方。果然,秦越步步緊逼,面色不善地盯著沈亭昱道:“你怎么知道的?你為什么這么了解沈夕?”
這還用了解嗎?難道丹霄圣君執意入魔后,還會讓自己的弟子苦苦守在廢棄之處?于情于理,這都是毫無意義的一件事。
除非是有什么玄機藏在其中。
但是按照沈亭昱過往和沈夕共事的細節來看,他不認為這座已經關閉的魔淵有什么特別之處,不如將目光放到更西部的高原上。
在他們合作探查魔物的最近的一段時間內,圣君明顯對西部的高原十分留意,并且可能暗地里做了很多連沈亭昱都不知道的準備。
不過沈亭昱本能地察覺到,這話不能對秦越說。他看著對方那凄苦又癲狂的模樣,腦海中不知怎的浮現了“結廬”二字。
在這逐漸逼近的威壓時刻,沈亭昱忽然福至心靈:“你還小的時候,我與圣君共事過一段時間,多少還是了解一些圣君的行事風格。至于有關圣君的其他方面,當然還是你這個日夜跟著他的弟子最了解!
果然,這話一出,對方身上藏不住的那點殺意盡數消散。秦越的眼神重歸空茫,面上忽然露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色來,眼見著卻比剛才好像更癲狂了些。
“我了解他嗎?”一身寥落的仙門弟子喃喃道,“或許正是我太了解他了。只是我不相信自己的了解,只相信他!
沈亭昱這時才喘了一口大氣,忙道:“如果你相信丹霄圣君,那你就更不能在這里待著了。外面如今鬧得沸沸揚揚,正在審判他是否墮入魔道,要不要討伐呢。而你作為事發時離他最近的人,本該最維護他的人,卻遲遲不回去!
秦越正在暗自神傷之際,忽然聽到沈亭昱這番話,馬上也顧不得傷心了。他立刻轉過身來道:“他就是入了魔道又如何?誰敢討伐他?馬上帶我去見他們!”
說著,他也不等沈亭昱在前面帶路,先一步喚出飛劍,跳了上去。
沈亭昱見他瞬間振作起精神,眉宇間濃重的愁云已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則是飽含怒意的眼神,忍不住心想,涉及到丹霄圣君的事,這位年輕的徒弟變化得可真快啊。
他一邊跟著駕起飛劍,一邊忍不住問:“這么干脆就走了,你徹底不準備再等了嗎?”
明明方才那么留戀。
秦越只覺得這人莫名其妙:“沈夕在外的名聲已經受損,我怎么還有心思想別的?如果過了幾天他重新回來,卻因為被人追殺而耽誤了和我見面,這怎么能行?!更何況他要是現在出來,那他最需要的就是我,我必須要保證他見到我之前是安全的。等我解決了這些事情再回到這里來等他也不遲!
這一下又神思清明、頭腦清醒了。可見秦越變得癲狂是因為沈夕,理智回籠也是因為沈夕,真是全副心神都掛在丹霄圣君的身上了。
沈亭昱跟他們師徒二人相處的時日可不算短暫,只是以前雖然知道秦越十分在意他的師尊,卻也是頭一回見到對方像現在這樣如癲似狂、喜怒無常。先前秦越坐在魔淵邊緣的那一幕,更是整個靈魂好像都已經隨著現在不知何處的沈夕去了一樣。
沈亭昱雖然性子直,但也不是個傻子。經過這一遭,他哪里還不知道秦越對沈夕抱有什么樣的心思?
一想到這里,沈亭昱便有些憂心忡忡。俗語說過,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徒之戀,算得上禁忌。這禁忌之戀秦越壓抑了這么多年,這兩天陡然爆發出來,真不知道他的心境該有多么動蕩。只看他今日的表現,就可見一二。
眼下又是修真界局勢動蕩的時刻,因此修者用來自保、殺敵的修為格外重要,甚至秦越現在要為沈夕撐腰也要倚仗自身實力。不知道他在心境劇烈動蕩之下,修為有沒有受損?現在可是連個合適的能引導他的人都沒有。
這么想著,沈亭昱默默分了一分神識從前方御劍飛起的人身上掃過。這一掃,就把他看呆了。
秦越體內寬闊的經脈中,大量的靈氣照常在煉化、運轉,甚至似乎受到主人澎湃的心境影響,運轉的速度較之從前還大大加快!不過一段時間不見,他背上待著的那只靈力怪物竟然又大了整整一圈!
如今這怪物身形魁梧,簡直是個巨人。它的氣息直沖云霄,靈力在它身上迅速地流動來回,如同大江大河從懸崖上往下奔騰咆哮,氣勢如虹,有如神佛。察覺到有人窺伺,怪物剛掃過來一眼,沈亭昱就迅速斷開了神識。
雙手微微地顫抖,胸膛劇烈地起伏,沈亭昱的額前不知何時滲出了一層密密的汗珠。
看來應該沒什么問題。沈亭昱暗想,或許他更應該擔心的是那些正在外面鬧著對丹霄圣君不利的人。
秦越知道沈亭昱查探了自己的修為,不過他沒有管這件事,而是冷靜道:“耽誤了太久,該出發了。”
沈亭昱忙道:“好,我們現在就走!
他說著,駕起飛劍飛到秦越的前方,卻見對方將手中的酒囊倒過來,醇香的液體簌簌落下,在空中劃過一道珠簾,最終沒入泥土中消失不見。
秦越一路走,一路倒,過了幾息才倒完。
看起來這酒囊是滿的。
沈亭昱隨口道:“原來你沒喝酒!
秦越將酒囊蓋好蓋子收起來,道:“沈夕不讓我喝。”
最痛苦的時候他不是沒想嘗一嘗,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就像他體內運轉的功法,不論發生了什么事,不論他神智是否清醒,這功法都會一直運轉下去。
因為這些都是沈夕耳提面命他,日夜訓練他,在他身上留下的深深的痕跡。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到時他會一起殉情。……
秦越從西境的密林趕到中原, 這一路上日夜兼程,一點都沒休息過。不消兩日,他和沈亭昱就來到天衍城附近, 在玄水鎮上降下了飛劍。
玄水鎮,對如今的秦越來說是個有些陌生的地名。
“我聽說你是在這里出生的,”沈亭昱降下飛劍后, 看著身旁人面上有些恍惚的神色,開口道, “你平常難得來一次。最要緊的事情辦完后,你可以到鎮上逛逛,去你想去的地方看看。”
秦越搖搖頭:“沒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對于玄水鎮,他的很多記憶都已經模糊了。甚至連他小時候受到的那些打罵、欺辱,他都沒什么印象了。
唯有那天從天而降的艷紅色馬車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中。他記得那天他撞到了馬車前,車窗前的紅色小簾輕輕晃動,他就從縫隙中見到了他此生唯一愛的人——沈夕。
即便隔了十多年, 那天的景象還歷歷在目, 初遇時的心情歷久彌新,F在回想起來, 秦越的心臟都還在砰砰地跳動,因為見到沈夕的喜悅隨著血液從心臟迸發, 又傳遍全身。
沈夕……
秦越想到這里, 垂在身側的手握緊了。他的目光不再在玄水鎮上留戀,而是堅定地看向了天衍城的恢宏城門。
趕來的這一路上, 沈亭昱已經向他具體地分析了一遍外面的形勢。如今壞消息接踵而來, 整個修真界已經鬧得人心惶惶, 吵什么的都有。
其中關于丹霄圣君的下落和敵我之辯已經吵了幾輪,至今還沒有完全定論。爭論中,有兩派的觀點占據主流。一派以沈家為首, 認為圣君的事尚未定論,不應算作魔物。另一派則以袁微名所在的抱樸宗為首,認為圣君已入魔道,應當作魔物處理,昭告天下,懸賞通緝。
這件事兩天開了兩場爭論,因為種種原因遲遲沒有得到解決,而最新的一場爭論設在天衍城的蝶影樓中。沈亭昱打算今日就將爭論解決,讓絕大多數仙門中人都全身心投入到抵抗魔物入侵這件事中。
有沈亭昱這個沈家家主在,他們兩人很快就進入了天衍城。
秦越走在中軸大街上,看到兩旁有些眼熟的街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第一次進天衍城的場景。
那時他坐在沈夕的馬車上,只能通過車窗前紅色小簾的晃動窺見外面的景色。馬車內,沈夕靠坐在塌上,對他這個新收的弟子冷淡地教誨:
“作為交換,你跟著我修行,只要不作奸犯科,堅持除魔衛道,我便可以一直教授你,直到你獨當一面。”
當時他是怎么回答的?似乎是說了一聲好。
可惜他食言了。
那最大的魔物就在他的面前,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要除去,因為那是沈夕。即便到了那個時候,沈夕還不忘提醒他,他沒有聽從教誨,除掉對方這個危險的因素。
像這樣的沈夕,秦越根本就不相信他真的墮入了魔道。沈夕掛念修真界的安危,為天下斬魔還被魔氣生生折磨了五百年,如今卻有人想趁機將他以魔物的名義除去,真不敢想象他聽見后會有多傷心。
這樣做值得嗎?
恐怕沈夕會認為是值得的。秦越了解他,知道丹霄圣君甚至根本不在意這些,只會朝著自己的目標前行。他的難受都只是替沈夕難受而已。
身旁的人靈力忽然有了波動。周遭的靈氣正朝著秦越涌去,在他的背后已經有一個小小的漩渦生成,昭示著秦越心緒的起伏。
沈亭昱心里暗道不好,這里是天衍城的中軸大街,平常凡人百姓眾多。他們又即將穿過最熱鬧的街段,要是在這里出了事,只怕丹霄圣君的事更洗不清了。
沈亭昱看著街道兩旁越來越多的行人,正在全神貫注地注意秦越,準備隨時出手時,凡人們當街討論的竊竊私語也迎面撲來:
“……你最近聽到那個傳聞了嗎?說是丹霄圣君入魔了!”
“我聽說了,看別人說的有鼻子有眼的。據說這次這么多仙人來我們天衍城,就是為了商討這件事呢!”
“圣君怎么可能入魔!別忘了十年前,就是圣君在我們這里斬殺了一個魔修,保護了我們呢!”
“我當然不可能忘!但是我聽說圣君從前受過重傷,正是這重傷逼迫他不得不入魔的……”
“那圣君不也是為了我們嗎!我聽說是五百年前圣君斬殺魔君時留下的舊傷,老是不好……”
“如果真是這樣,那圣君怎么能算入魔呢?即使他不得不成為魔修,可是他都是為了保護我們!依我看,不過就是修煉的法子不同,圣君保護我們怎么能算入魔!”
“所以我們不要老說圣君入魔了,不然圣君要是聽到多傷心啊。至于那些來我們這里討論的仙人,這不是還沒出結果嗎?肯定是有人在為圣君爭取的……”
沈亭昱一路轉過嘈雜的街區,察覺到身旁人周遭形成的靈力漩渦漸漸地小下去,直至消失不見。
他再看秦越的神色,見對方面上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丹霄圣君十多年前在天衍城的善舉,時至今日還有著如此深遠的影響。不僅贏得了城中人對圣君長久的愛戴,還在關鍵時刻穩定了他徒弟的心緒。
善因結善果。
秦越抵達蝶影樓前,跟隨門口管家的指引上樓來到了一間會客室的門前。
“里面的人已經開始了嗎?”沈亭昱低聲問引路的管家。
管家恭敬地低聲道:“諸位來賓已經開始商討了。”
沈亭昱點點頭,看著管家退下,自己上前一步,先在門上輕輕地敲了兩下,隨后就一把拉開了會客室的門。
里面的唇槍舌劍戛然而止,會客室中滿滿當當坐著的人齊刷刷地將目光看過來。在見到沈亭昱身后走出來的秦越后,在座的有幾人明顯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
“諸位打擾了,”沈亭昱的面上掛上笑容,將身旁的位置讓給秦越,“想必各位都認識,這是丹霄圣君的弟子。關于今天的爭論,我想他應該在場!
這話在座無人反對。
會客室中一時安靜非常,無數雙眼睛盯著秦越的一舉一動。這位丹霄圣君唯一的弟子看起來十分冷靜,無視諸多加在身上的視線,在沈亭昱的指引下坐到了沈家所在座位的旁邊。
秦越一坐下,就淡淡開口道:“你們有什么想問的問題就問吧。”
在這一刻,在座眾人恍然間似乎在他身上看見了丹霄圣君的影子。
這一愣神的功夫,袁微名率先發問道:“事發的時候,你在現場嗎?”
他沒有明說,但在座眾人都知道他說的“事發”指的是什么。
秦越點頭。他承不承認,都有人目擊了他在現場。更何況,秦越也從來沒想過不承認。
袁微名又問:“丹霄圣君有沒有入魔?”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袁微名重復了一遍,瞇起眼睛,很快換了一種問法,“他當時有沒有發生什么變化?我們這里也有目擊的弟子,你可要如實回答!
“他的頭發變白了,眼睛也變成了紅色。”
還是那么好看。
袁微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繼續追問道:“圣君后來去了哪里?”
“他跳入了魔淵!
這最后一句落下,在場眾人都變了臉色。沈家人不由自主地看向沈亭昱,卻見家主此時面色沉靜。
袁微名萬萬沒有想到他想要的有力證據得來的如此輕易,他本來以為還要費一番功夫引導。身為沈夕的唯一弟子,最前方的目擊者,都當堂給他提供了這樣的信息,足以說明丹霄圣君已經墮入魔道,又還有誰能再反對他的意見?!
他心中興奮不已,面上卻仍作鎮定,只是雙手忍不住捏緊了:“秦小友所言,大家都聽到了。如今丹霄圣君已經墮入魔道,我主張立刻對圣君進行懸賞通緝,見者……”
“我沒有說他墮入魔道!
一句鏗鏘有力的聲音打斷了袁微名的話。他惱怒地回頭看去,就見秦越仍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此刻正目光灼灼地逼視著他。
袁微名覺得他莫名其妙:“他模樣大變,又主動跳入魔淵,這不是墮入魔道是什么?”
秦越站起身:“沈夕如果墮入了魔道,我為什么會毫發無損地站在這里?還能告訴你們這些消息?”
“沈夕如果墮入了魔道,你們又如何知道他可能墮入魔道的消息?那天不止我一個人在場,從子午秘境中出來給你們傳達消息的弟子,難道沒有告訴你們是誰救了他們一命?”
秦越的聲音不疾不徐,卻擲地有聲。他的目光巡視全場,視線所過之處,多少人紛紛避開,不敢直視他逼人的眼睛。
會客室內一時安靜下來。
半晌,一道微弱的男聲響起:“是圣君救了我們!
眾人轉頭望去,就看見一位坐在會客室邊緣的弟子忽然站起身來。他面色蒼白,看衣袍是南山派的。
對方攥緊了手,又堅定地重復了一遍:“是圣君救了我們!
“當時本來有一道很強的劍氣準備斬殺我們,卻被一陣風擋住了。那陣風里帶著一絲魔氣,當時受限于形勢,我沒有過多留意,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是圣君救了我們!
袁微名臉色鐵青。他一直帶著南山派這幾個弟子,就是為了作為沈夕已經入魔的有力證據。誰知道關鍵時刻,這小子竟然又跳反給了這樣一條新信息?
眼看自己這邊的眾人神色都有動搖之意,那幾個中立的長老們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袁微名立刻道:“你們說的不無道理。但是我想問丹霄圣君是不是入魔了?魔淵是不是他主動跳進去的?魔氣有多折磨人的神智,以至于多少修者最終被其吞噬了神智,我想在座各位經歷過數百年前浩劫的長老們不會不清楚!
他說到這里,環視了周遭一圈,那原先若有所思的長老們面上的神色也跟著凝重起來。
秦越冷冷道:“何止是長老們清楚?我也很清楚。沈夕跳入魔淵前曾經對我說過,他說他很難受,要撐不下去了。”
說到這里,他的臉上現出一種令人動容的悲哀。在座眾人由他的話想到為數不多的見到丹霄圣君的時刻,想到對方輕聲的咳嗽和蒼白的臉色,也不由得被秦越的情緒所感染。
然而下一刻,圣君弟子臉上的悲哀已經消失殆盡:
“你們這么清楚魔氣的折磨,又有誰幫助過他?又有幾個人替他想過?他數百年前斬殺魔君,十幾年前在這里殺了一個魔修,我來的這一路上,這里的凡人百姓都對他交口稱贊。而到你們這里卻換來這個結果,甚至事到如今,還有人趁機算計他!”
秦越這話擲定有聲,夾雜著冷靜的憤怒,好像一只無形的大手,把諸多遮掩著面孔的人臉上的偽裝給毫不留情地打掉了。
袁微名臉色鐵青。他朝周圍一看,果然在座的不少人臉上都現出動容之色。甚至在自己這半邊區域,都有不少人的臉上現出了愧色。
在這個時候,袁微名也難免氣虛,但他仍強作鎮定道:“你說得對,但有些事情是不得不考慮的。假如丹霄圣君日后真的性情大變,傷害無辜,你們又準備怎么辦?”
“這不是你應該考慮的事,”秦越冷哼了一聲,“如果你之前就敵不過沈夕,難道他入魔之后你就能贏了嗎?”
他這話毫不客氣,完全沒把袁微名放在眼里。袁微名身為抱樸宗的長老,還從沒有受到過這樣毫不客氣的輕蔑。
他怒從胸中起,手一拍桌子,威壓便釋放出來。會客室內修為稍微低一些的弟子頓時感覺泰山壓頂,頭不由自主地往下低,幾乎喘不過氣來。
袁微名看秦越雖然在年輕弟子中修為算高,離他卻還差了不少,本想用這一招治治對方,卻沒想到秦越根本不吃他這一套。
丹霄圣君的座下弟子紋絲不動,面無懼色,反而朝著威壓迎了上去。不知何時,他的背后現出了一只巨大的,幾乎要將會客室天花板頂破的靈體,如同威武的武神。
這座靈體身上的靈力正在快速流動,已經集結起一個靈力漩渦,會客室周圍的靈力正在迅速地涌入其中。
靈體的手中握著一把靈力鑄就的長劍,隨著主人拔劍的姿態而動,朝著迎面而來的威壓斬去。
霎時間狂風大作,會客室內年輕弟子們感覺頭頂上壓著的泰山瞬間消彌于無形。他們抬起頭來,只見周遭的墻壁上出現了深深的凹陷,窗戶已經破爛掉落,外面的風倒灌入室內。
來自抱樸宗長老,分神期大能的威壓就這么被破了。
袁微名的面色極其難看。他本想出手給秦越一個教訓,卻沒想到對方竟這樣輕易地破解了。他看著秦越背后的靈體,心中充滿忌憚。
這究竟是什么東西?
背負著這樣的東西,這人竟然還沒有因為如此多的靈力倒灌而爆體而亡?
秦越已經將背后的靈力隱去。
眼看著會客室內一時沉默下來,沈亭昱立刻從旁勸道:“袁長老,大家同為正道,何必與一位小輩計較。秦越雖然出言不遜,卻也是為了圣君急切。而且我認為他先前所言雖然狂妄,但有一部分也不無道理!
“丹霄圣君的問題十分棘手。我不認為他已經泯滅理智,而且圣君于世人的安危有大功,不宜就這樣寒了大家的心。更何況,圣君入魔后,我們真想要對付可不容易,又何必多此一舉去激怒他?不如還是按照原計劃那樣,繼續建設防御法陣。等到真遇到可疑的魔修魔物,先行通報各地各門派,大家再做打算。不知道大家以為如何?”
他此時站出來,說的話符合當下的情況,有理有據。沈家那半邊的人自然同意,會客室內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除了抱樸宗的幾位都點頭了。
袁微名氣得要命,卻也啞口無言,難抵大勢。最終他重重冷哼一聲:“權宜之計!萬一圣君真的已經墮入魔道,到時候要是有人不幸因此殞命,我看你們怎么辦!”
秦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到時候我自會與他拼命,用盡一切手段將他斬殺!
在座眾人面面相覷,卻又聽那年輕的弟子嘆息一般道:“這也是他的要求!
除魔衛道,這是沈夕多年來對自己的期望與教導。
會客室內一時安靜下來,看著那丹霄圣君的弟子從破開的門走了出去。
秦越在昏暗的走廊里前進,心情是這兩天以來前所未有的輕松。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當然會完成沈夕的愿望。不過他沒有說的是,到那個時候,他也會一起殉情。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他心里有我。
秦越獨自走出蝶影樓的大門, 正在神傷消沉的時候,忽見面前一道黑影朝他撲過來。他隨手一抓,一只溫熱的毛茸茸就在他手中掙扎起來。
秦越定睛一看, 發現是之前在沈夕身邊跟過的小黑貓,脖子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圈掛著福袋的項圈。
“它一落地就到處亂跑,幸好被你抓住了!
一道氣喘吁吁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秦越抬頭一看,就看見一位玉雪可愛的少年。
是映雪。
映雪看到小黑沒有跑丟后松了口氣, 在見到秦越后臉上卻不由自主地露出傷心的神色:“小黑之前一直很乖的,但自從圣君不知所蹤后,它就變得不安分了!
或許小貓也察覺到主人有危險了吧。
映雪這么想著,心里愈發難過。
秦越聽到這里卻是心頭一動。他看向手中的小黑貓,眼神中流露出幾分探究之色。
小黑貓被他這眼神看得背上的毛毛都要豎起來了,心中哀嘆道,這師徒倆怎么一個比一個難搞!
但是想到宿主在飛船上交代給自己的任務, 再加上現在的形勢, 小黑貓不得不放棄掙扎, 夾著尾巴,舉起兩只小貓爪, 努力夾著嗓子“喵喵”了兩聲。
秦越不為所動。他仍然提著對方的后頸皮, 盯著手中的小黑貓,探究地審問道:“你知道什么?”
他說這話的聲音不大, 一旁的映雪都聽不大清楚。他眼見秦越面沉如水地盯著小黑貓, 總覺得對方看起來有些可怕。映雪正想把小黑貓從秦越手中解救出來, 身后就傳來一道厚重的男聲:“秦越。”
兩人抬頭看去,只見昆侖宗掌門褚桐離他們幾步之遙站定,目光向著秦越:“這幾天一直不見你, 我還以為……”
他停頓了一下,轉而又道:“沈夕把你教導得很好!
秦越不置可否。
褚桐躊躇了一下,還是道:“我們馬上要回昆侖了,你要一起回去嗎?”
秦越本想拒絕,手中原先乖乖待命的小黑貓忽然掙扎起來,在他手中喵喵了兩聲。秦越下意識地低頭一看,就見那只小黑貓揮舞著兩只前爪,一會兒朝他這邊看看,一會兒朝褚桐的方向瞅瞅,末了還不忘沖他喵喵兩句。
像是在催促他答應一樣。
褚桐說完,有些緊張地等待秦越的回答。小師弟平日里與他關系冷淡,這位師侄便也和他沒有多少來往。偏偏對方還是個很有主見的,不見得愿意聽他的建議。如果是平常也就罷了,現在是特殊時期,秦越又是最后一位和沈夕接觸過的人。如果對方愿意留在昆侖宗內,無論怎樣,安全總是有保障的。
他的小師弟也就只有這一位徒弟,還十分珍愛。褚桐只希望當小師弟重現人間的時候,對方能安安穩穩地和小師弟師徒重聚。
更何況,秦越待在昆侖宗內為抗魔做準備,這件事放出去對沈夕的名聲也更有益。
就在褚桐思索著該如何說服秦越的時候,對面的人已經點頭:“好,我先回昆侖一趟。”
這下省卻許多不必要的口舌,褚桐連連點頭,立刻帶著秦越兩人一貓前往蝶影樓前的門派聚集處。
眾人自天衍城北門出去,一出城就駕起飛行法器,一起朝著北境的方向飛去。
回昆侖宗的路上,秦越有些恍惚。他也沒有離開這里特別長時間,卻恍然有種物是人非的故地重游感。而且越靠近昆侖山,這種感覺越強烈。
飛舟在天上滑過,底下掠過縱橫的熟悉的山川。秦越離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致,回來的時候依然如此,只是天氣變得更冷,地面的郁郁蔥蔥減少了不少。
而那原先在他飛船上的心上人,現在也已經不在他的身旁了。
一想到這里,秦越就失魂落魄。飛船跟隨同門的飛行法器穿越對抱的巨大山門,沒有再隨同他們停留在主峰,而是獨自前往了映月峰。
還在映月峰外,秦越就透過峰頂逐漸凋零的枝丫望見了那方小小的院落。
他迫不及待地降下飛行法器,順著熟悉的道路一步步走向他最熟悉的地方。
“小黑!”
映雪抱著小黑貓,完全跟不上前面人的步伐。偏偏這個時候,原本在路上已經變得乖巧的小黑又開始亂動,趁他一不留神就掙扎著跳出了映雪的懷抱,撒開腿朝前跑去。最后,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小黑追著秦越的背影消失在林徑的拐角處。
秦越對身后的動靜充耳不聞,他一見到小院的進門,無數回憶就如同潮水一般漫上了心頭。
他還記得多年前,他剛拜入沈夕門下的時候,那人牽著他的手走在這條小徑上。那時的他看到這扇門,緊張又期待。夕陽的余暉照在門上,將他和沈夕的影子拉得很長,還緊緊相連。
秦越的目光還在小院的進門上留戀,人已經走進院中。他轉過眼,映入眼簾的是自己房間的門。他略一停頓,就伸手推開了這扇已經沉寂好些時日的門。
房間里的陳設一如既往,床邊的窗戶依然半開著。從這扇窗戶看去,一眼就能看到對面沈夕的房間。
曾經有多少次,他坐在床上,借著這扇窗偷偷地看沈夕映在窗紙上的剪影。他就借著這道美麗的剪影,在腦海中想象著師尊在房間里的模樣。
是坐在床上打坐修行嗎?師尊閉著眼睛的樣子寧靜又美麗,長長的睫毛有時候會輕輕地顫動一下,仿佛停留在花朵上的蝴蝶偶爾振動一下翅膀。
還是坐在桌邊拆看來信?燭火中,師尊額心的劍紋朦朧又艷麗,拿著信件的手指細長又潔白,專注的神色讓人忍不住貪婪地想要多靠近一些,再近一些……
可惜現在那令他魂牽夢縈的人已經不在這里了。
甚至不在昆侖宗內,不知道在哪兒,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出來,讓他連個盼頭也沒有。
“喵喵!喵喵!”
秦越正在出神之際,大聲急促的貓叫聲忽然在自己耳邊響起。他低頭一看,就見從前跟在師尊身邊的小黑貓此時已經跳上了窗臺,正沖著自己焦急地喵喵叫,還試圖伸出爪子來撓自己。
秦越不假思索地伸手一抓,就抓住了準備攻擊自己的小黑貓的后頸,把對方給提了起來。
“喵喵!”
系統氣得想翻白眼。
這個小兔崽子剛剛還在魂不守舍地東張西望,睹物思人。怎么一回魂看到自己就這么不客氣,連抱都不抱一下,只會拎脖子!自己好歹也是他師尊留下的東西之一呀!宿主也真是的,怎么盡給一只可憐貓貓出難題!
手中的小黑貓掙扎了兩下,一邊繼續喵喵叫,一邊腦袋和四肢都朝著沈夕房間的方向擺動。
秦越自然看懂了對方的暗示,很快松開手。脫困的小黑貓立刻跳下窗臺,轉身朝門外跑,期間還三步一回頭,似乎在等著秦越跟上來。
秦越這回也沒有辜負對方的期望,跟在一只貓身后,很快踏進了沈夕的房間。
小黑貓一進房間,就迫不及待地跳到了丹霄圣君的桌案上,開始翻找各個隱藏的柜子和抽屜。
秦越跟在它身后,看到小黑貓在各處按按爪子,忽然“咔噠”一聲,原本渾然一體的桌面忽然出現了凸起,像是有什么東西彈出來了。
秦越立刻上前往外一拉,就見里面放著厚厚一沓紙張,已經裝訂成冊。封面的幾個大字蒼勁有力:秦越親啟。
他如獲至寶,立刻翻開,就見書冊里面用漂亮工整的小字詳細記錄著許多筆記。包括這些年來魔物出現的蹤跡,這些蹤跡在地圖上的分布,出現的魔物的詳細資料以及沈夕對這些信息所做的歸納和總結,其中還有大量寶貴的如何防范魔物入侵的經驗、陣法和治療魔物所傷的丹藥藥方。
這對于現在的修真界來說是一筆無比珍貴的財富!
沈夕要他看的只有這些嗎?這封要他親啟的書冊只是為了讓他來傳遞如何抗擊魔物的資料嗎?
秦越再往后翻,又看到了有關幻妖境資料的匯總,其中包括沈夕對幻妖境所在的推測,與秦越先前在子午秘境中進入幻妖境的地址一模一樣。而在這一頁的后面,還記錄著少量有關幻妖境中情況的描寫,其中“梧桐葉”這三個字被畫上了幾道橫線。
旁邊潦草地批注了幾個字:驅魔去邪、清心明目。
梧桐葉、梧桐葉。
沈夕當日果然是清醒的。
秦越心頭一動,再往后翻,則是有關如何徹底根除一只大魔的各種古籍記載資料,期間還夾雜著各種各式各樣的小字批注。
他越看神思越清明,越看胸中越了然,最終目光停留在書冊的最后一頁上。
那里用工整的小字詳細記錄著秦越無比熟悉,從小被教導,直到現在已經刻入骨髓無時無刻不在運轉的功法。
系統蹲坐在旁,眼看著秦越一通手冊翻下來,面上由喜轉悲,又由悲轉喜,翻到最后已是似喜似悲。
然而等到秦越抬起頭來的時候,系統卻見他雙目炯炯有神,其中流露出的分明是狂喜。
感覺師徒兩人都好可怕……
系統默默想著,卻還是壯起膽子、硬著頭皮湊近了對方,準備完成宿主大人交給自己的任務。
“喵喵~”
秦越看過去,就見小黑貓抬起頭,朝他挺起胸脯,盡力將幾乎看不見的脖子上圍著的福袋展示給他。
“沈夕讓你把這個給我?”
秦越一邊問,一邊伸手撫上了那只福袋。
系統趕緊又喵喵了兩聲,很快就感覺脖子傳來一股扯力。它連忙低頭,只見面前的秦越已經將福袋拿到手中拆開。
一根艷紅色的羽毛輕輕地飄落下來,安靜地臥到年輕人的掌心里。
仔細看去,這根羽毛光澤熠熠,中間細細的羽管也是紅色的,只是顏色相比之下更加暗沉,整根羽毛還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香味。
是沈夕的羽毛。
而且很有可能還是比較特殊的一根。
“他心里是有我的,”秦越那雙狂喜的眼睛里迸發出驚人的光芒,他盯著面前的小黑貓,好像對方是一個能傾聽交流的人,“雖然他推開了我,但他是為了我好。他布局的時候就想到了我,他在最關鍵的時刻還是要依賴我!
這種只屬于兩個人的隱秘讓秦越興奮得渾身顫抖起來。
系統看著他,默默后退一步,仰頭看向窗外的天空。
真的好戀愛腦啊。
不過,不過它也不得不承認,宿主的確是最信任秦越了。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沈夕的氣息亂了。
“這是?”
褚桐坐在椅子上, 看到難得來找自己一趟的秦越朝自己遞過一枚玉簡。
秦越道:“我在師尊房內發現了一本冊子,里面有師尊這些年來四處搜集的有關魔物蹤跡的信息和相應的應對之法。我認為這對如今的修真界抵御魔物大有用處,而且將這件事宣揚出去也對師尊和昆侖宗的名聲有益。所以我特地影印了好些份玉簡, 預備送往九州各門各派,這一份先請掌門師伯過目!
褚桐接過玉簡,神識一掃, 果然如秦越所說,上面熟悉的漂亮工整小字詳細地記錄了十幾年來魔物的活動以及整理的魔物應對之法。
小師弟竟然不聲不響, 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做了這么多事……
不對,像這樣持續十幾年的追蹤,有同時間段來自九州各地魔物蹤跡的地圖,還詳盡記載了魔物出現的具體時間地點緣由等等。這樣龐大的工程不太可能僅由小師弟一人完成,更何況對方的身體還一直忍受著魔氣的折磨。
他的身邊肯定有幫手。
褚桐幾乎是瞬間就想到了沈家那群人,還有面前這位小師弟最疼愛的徒弟。
小師弟忍著病痛也心懷天下,辛苦地搜集資料, 但借用幫手的時候卻從來沒有想過他。
明明他和整個昆侖宗就在小師弟的身邊。
一想到這里, 褚桐就忍不住握緊了拳頭。再看此刻站在面前的秦越, 他的心頭更是有種微妙的憤恨和痛苦。
秦越仿佛沒有看到面前長輩臉上細微的神情變化。他一見褚桐抬起頭,立刻道:“掌門師伯可看完了?如果掌門師伯也覺得師尊的辦法很好, 那門內就盡早開始執行吧。我去把這些玉簡帶給其他門派, 將師尊的方法傳授下去!
褚桐壓下喉間的苦澀,點了點頭道:“好。我馬上召集門內眾人, 商討布置陣法和煉丹之事。你……你既然要走, 可需要有人隨行?”
秦越拒絕:“我一個人去。”
褚桐也不再多與他寒暄, 又囑咐了這位師侄兩句,兩人就在房間中分手。褚桐匆忙去大殿中尋諸位長老,而秦越則駕起飛劍重新離開了昆侖宗。
*
“你, 站到離位。對,就是第七根柱子的下面。旁邊那個人,對,就是你。你站到坎位,在第九根柱子那里!
“……大家都站好了嗎?好,現在聽我的命令,等我說’按’的時候,所有人一起將手按到面前柱子上的法陣中央。等我說’起’的時候,所有人一起注入靈力!
“三,二,一,按!三,二,一,起!”
經過一個白天的忙碌,秦越終于幫南山派將第一道御魔法陣建立了起來。
這是他從昆侖宗出來的第十天。秦越自然不可能每個小門小派都跑一趟,他選擇和各州的大門派合作,再由他們將御魔陣法的一部分傳達到下屬勢力范圍的小門派當中。這樣層層疊加,最后形成環環相扣、嚴謹復雜的御魔大陣,以期在萬不得已的時刻,南山派勢力范圍內的所有人都能有時間撤退,活到最后一刻。
前面九天,秦越有一天的時間在和南山派的掌門、長老們商談。還有三天則是通知南山派勢力范圍內下屬各地,同時準備陣法所需的各種材料、法寶以及人力。
接下來的這六天時間里,秦越都在布置陣法的當地,訓練同去的南山派弟子一同完成陣法的布置。這樣有了經驗的弟子們可以前去別的陣眼所在,也跟著布置陣法,加快布陣速度。
南山派地處九州大陸的西南,距離當初子午秘境的所在地不遠,這也是秦越選擇這里作為布陣第一站的原因。
雖然根據沈夕整理的手冊,這里出現魔物的次數并沒有比九州大陸的其他地方多多少,但是既然沈夕是在子午秘境中墜入魔淵的,秦越就隱隱覺得靠近西南的地界更特殊一些。
“辛苦你了。”
南山派的大弟子擦了擦額上流下的汗珠,由衷地朝面前丹霄圣君的座下弟子道了一聲謝。
對方這幾日的奔波辛苦,他都看在眼里。能將圣君的手冊毫不藏私地拿出來,盡心盡力地帶領他們布置陣法,的確符合丹霄圣君的門風。
看來之前的傳聞,真是有人存心挑撥……
秦越坦然地受了這一禮,只道:“抵御魔物的入侵是師尊的心愿,我只是照做而已。”
他抬頭看向西面的天邊,又一次忍不住想。
現在的師尊,會不會和他看著同一片天空呢?
正當他一邊這么想著,一邊收工往外走的時候,身后傳來了南山派弟子們交頭接耳的聲音。
這些弟子們方才布陣的時候全神貫注,大氣也不敢出,這會兒放松下來,自然討論交談的聲音也多起來?諘绲膱龅厣弦粫r間如同身處山林之中,充斥著嘰嘰喳喳的人聲。
“這陣法好復雜,我以前還從來接觸過這樣繁復宏大的陣法,布置起來真是費時費力。”
“據說這是丹霄圣君的手筆,圣君道行深厚、見多識廣,自然不是我們這樣的人可以比擬的!
“我們怎么了?瞧你這說的,圣君道行深厚又有什么用,最后還不是墮入了魔道。以前可是說了的,魔修就是罪人!
“慎言!我派今日多出來的種種抵抗魔修的手段,都是圣君令他的弟子帶來的。你身為我南山派弟子,不可隨意評判他人,更不可忘恩負義!”
“你!你這帽子扣的!要我說,那圣君已入魔道,他的弟子將這些交出來不也是為了贖罪嗎!何必對他們心存感激……”
那爭辯得滿臉通紅的南山派弟子話還未完,便覺得一道細小的風聲擦著耳邊掠過。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捂,只覺得掌心一熱。再收回手定睛一看,只見殷紅的血液流了一手。
先前站在他對面痛斥他的弟子為人持重,這會兒也不免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目光直直地盯著他的左耳:“你的耳朵……”
爭辯的南山派弟子很快意識到可能發生了什么,他忍著鉆心的疼痛,顫抖著手往腦側一模,這才發現自己的左耳竟然已經少了一部分!
那細小的風聲來得如此輕巧,威力卻這般大,一瞬間就斬去了他的一部分耳朵。若是對方有心,方才將風聲對準自己的脖頸,只怕自己此刻已經喪命!
爭辯的南山派弟子一陣后怕,這才反應過來去找來人。他扭頭一看,就見傷人者不避不閃,手扶著腰間已然出鞘的長劍,目光如同鷹隼一樣望過來。
正是丹霄圣君門下的弟子,秦越。
來人面如冰霜,眼睛里卻好像染著一團亟待噴發的火焰。
“贖罪?我認為你應該向丹霄圣君以死謝罪!
秦越的聲線沒有起伏,說出來的話卻如同驚雷般在眾人中間炸響。明明是決定一個修者生死的大事,卻被他說得如此輕而易舉、自然而然,在場也無人懷疑他是否能做到。
現場鴉雀無聲。
秦越冷冷道:“如果不是他五百年前的那一劍,像你這樣的畜牲連出生的機會都沒有!
這樣毫不掩飾的輕蔑的侮辱一出,先前爭辯的南山派弟子頓時漲得面紅耳赤。他的肩膀抖動了一下,整個人卻更縮起來。
在場的其他人看著他,卻無人為他說話,整片空間靜悄悄的。他的頭慢慢地低下去,低得像是要栽進地里。
秦越卻像沒看見一樣,繼續道:“這里的陣法是我帶來的,但是圣君整理的。他這五百年來,因為當初救你們的那一劍,受盡了多少折磨。即便如此,他仍時刻注意著魔物的反撲,忍著病痛費盡心思地搜集研究能夠繼續拯救你們的方法,這個陣法就是他留下的。”
“現在再看看你,”秦越繞著對方走了一圈,眼睛卻不止看向這弟子一人,“你們現在能活著,都是因為得到了他的庇護,如今卻對他口出狂言!”
“圣君日夜忍受魔氣折磨的時候,你們在哪里?有誰可曾關心過他?圣君修為日漸減退的時候,你們又在哪里?有誰現在愿意站出來做他當年做過的庇護蒼生的事?圣君墜入魔淵的時候,你們又在哪里?你們知道他跳下去的時候對我說了什么嗎?!”
這位向來冷靜自制的丹霄圣君的首徒說到最后一句,陡然拔高了聲音,眼圈不知道什么時候紅了。
他看著齊齊朝自己看過來的人群,一字一句地說道:
“他說他太痛苦了!
人群中不知何時傳來一聲輕輕的啜泣。緊接著,就像某種機關打開了一樣,原本雕像一般的弟子們像是突然活了。有的用袖子擦著自己紅紅的眼角,有的則握緊了劍柄面有愧色。而那先前爭辯的南山派弟子脊梁一彎,直接跪到了地上。
“是,他是跳入了魔淵。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想辦法讓我拿到了他留下的手札,手札上全是他悉心整理的抵御魔物的方法!
“他為這世上的人忍受病痛、夙興夜寐、殫精竭慮,卻還有人不領情,在背地里對他大放厥詞!依我看,像這樣的畜牲何必要救,還不如讓他們死了算了!反正都是一群白眼狼!”
“可是我不能,”秦越看著面前忽然抬起頭的那位南山派弟子,面對對方滿臉的淚水無動于衷,“他希望你們活著,我就遵從他的愿望。不過,我沒有師尊那樣博大的胸懷,再讓我聽見這樣的狂言,我不會再手下留情!
說完,秦越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對身后重新沸騰起來的人聲再不感興趣。
遠遠的山腳下,一條細細的黑蛇吐了吐信子。它那屬于獸類的豎瞳記錄下遠處發生的每一幕,隨后悄無聲息地游去了。
*
西部的高原下,不知道多少丈深的漆黑地底。
熔漿在一旁的裂縫中緩緩地流淌,時不時地冒出幾個泡泡。深紅的火光映照出一方空間,映亮了一位身處牢籠中的人。
盡管身處牢籠之中,這人依舊神色泰然、氣質寧靜。他盤膝而坐,閉著眼睛,滿頭雪一樣的華發垂落在肩頭,額心的劍紋在火光中熠熠生輝,更襯得他容貌昳麗、驚為天人。
而在距離牢籠不遠處的前方,正站著一位黑衣人。黑色的袍子將他從頭裹到腳,只露出一張俊美邪性的臉,一雙血紅色的眼睛注視著牢籠中的人。而在他的身旁,一條黑色的信蛇正嘶嘶地咬著一塊玉簡。
玉簡發著光,在上空投射出熱鬧的影像:
“……瞧你這說的,圣君道行深厚又有什么用,最后還不是墮入了魔道。以前可是說了的,魔修就是罪人!
清晰的話音在昏暗的地底回響。投射出來的影像中,兩個正道弟子正爭論得面紅耳赤。
其中一人容貌都已經變得猙獰:“要我說,那圣君已入魔道,他的弟子將這些交出來不也是為了贖罪嗎?”
隨后破空聲響起,鮮血順著耳朵流淌。熟悉的冷峻的面孔在畫面中出現,聲音怒不可遏:“贖罪?我認為你應該向丹霄圣君以死謝罪!”
從頭到尾,周圍旁觀的其他弟子們都一聲不吭,也不知道是同意前一個人的觀點,還是贊同后一個人的觀點。又或者,他們另有其他的想法。
總之十分冷漠。
短暫的影像很快結束,畫面中止,信蛇吞下玉簡,嘶嘶地退了下去。
那黑衣人血紅色的雙眸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說話的腔調卻又長又慢,如同在詠嘆,又好像在引誘:“昔日的圣君淪落至此,連幾個小毛頭都能隨意評價了。”
籠中人一動不動,神態安然,像是對外面的事毫不感興趣。
黑袍人也不在意他的態度,而是饒有興味地繼續盯著他道:“當年你何必刺我那一劍呢,你看看如今還有幾個人記得你的功績。現在在你們那些人眼里,你也是同我一樣的罪人了!
“你忍受我的魔氣幾百年,想必很痛苦吧,”黑袍人的臉上露出惡意的笑容,“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折磨,還有眼睜睜看著自己修為無法精進。可是你做了這么多又有什么用?誰還念著你的好呢?我看你的那些罪,全部都白受了!”
籠中人依然一動不動。他的面容隱藏在陰影里,此刻的神情看不分明。
黑袍人又加了一味猛料:“你那個徒弟明明全然無辜,卻因為你平白多了一個戴罪之身。他為了你到處奔波,如今在別人的地盤上跟人打起來,卻沒有一個人幫你幫他說話,還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白眼,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順利得到其他門派的信任!
籠中人的姿態依然沒有改變,卻有一縷雪白的發絲從他的肩頭垂落,在半空中搖搖晃晃,很快又安定下來。
但這對黑袍人來說已經足夠。他的眼中迸發出興奮的光芒,不自覺舔了一下嘴唇。
沈夕的氣息亂了。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這是他的愿望。
不知道距離地面多少丈深的地底通道中, 一襲黑袍的魔君悄無聲息地前行。
他轉過前方的石壁,轉眼就來到了熟悉的石室內。熔漿的火光輝映在石壁上,將室內照得紅彤彤的, 為前方的籠中人更添了一分綺麗。
魔君看著對方,有一瞬間的恍惚。
黑色的牢籠,迤地的紅衣, 雪瀑的長發,蒼白的肌膚, 以及鴉羽般的睫毛都被籠罩在熔漿折射出的紅光之下。這場景看上去既頹靡又艷麗,好像坐船過黃泉,望見兩岸連綿無際的紅色曼珠沙華在繚繞的霧中輕輕地搖擺。
不管見這人多少次,魔君始終都覺得很驚艷。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對方的時候。那時的沈夕意氣風發,盛氣凌人,舉手投足間似乎連陽光都格外偏愛對方,在那人的眼中綴滿了星星。
再看如今墮魔的沈夕, 不好說對方的哪一種樣子更好看, 但在魔君看來, 這位圣君比起那時更增添了幾分魅惑的風情。
魔君想到這里,心里有些癢癢的。沈夕身上的魔氣比之前又重了幾分, 魔君對此很滿意, 眼中卻又忍不住流露出幾分忌憚。
前段時間,因為他的徹底復活, 魔淵重現人世。這本該是件值得慶祝的事, 偏偏這位圣君在那時從魔淵墜落, 一下就跌到他的老巢來。
沈夕最終墮入魔道,這在魔君的意料之中。不如說對方能夠拖這么久,才出乎魔君的意料之外。
這個時刻于他而言十分特殊, 魔君剛剛新生,正是虛弱之際,殺過他的人偏偏又在這個時候完好無損地掉落下來,叫他怎能不心生忌憚。
好在沈夕從下來后就一直待在原地打坐調息,還自己給自己罩了一座籠子。魔君對這樣的場景再熟悉不過,畢竟五百年前類似的事情并不罕見。
人類修者墮入魔道后大都需要時間來適應新的身體、新的功法運轉,稍有不慎可能就會成為廢人甚至爆體而亡。這時是他們最虛弱的時候,那自然會采取一些保命的手段。
要不是自己現在也同樣虛弱,而且還不知沈夕的底細,魔君絕不會放過這樣斬除對方的大好機會。
不過,魔君頗為得意地看著籠中人。從幾天前起,對方身上的魔氣開始雜糅了一絲美味的怨恨,他知道是自己放出的那段影像刺激到了沈夕。
若是對方因此功法大亂,成為廢人,那簡直十分符合自己的心意。
再不濟,也可以讓沈夕投入自己的陣營。不然像這樣姿容卓絕的人物再難找出第二個了,若是就這樣死了,也是一種遺憾。
魔君一想到這里,心潮就澎湃起來。他從角落的陰影中走出來,那雙血紅色的眼睛貪婪地盯著籠中人:“圣君今日感覺如何?”
依舊沒有回應。
魔君早已習慣,繼續道:“圣君在這里待了多久了?十天?半月?這時間不長也不短,圣君每日在這里打坐修行,想不想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
“人啊,還是這么令我刮目相看。你不在的這點時間,就有這么多人動了那么多的心思。那袁微名我也曾見過的,他看起來對你十分不滿,不僅忙著爭奪什么權利,對你那徒弟也是百般刁難!
“你看看你,這五百年來受盡了折磨,世人卻這般忌憚你。他們不但懷疑你,還欺負你留下的唯一的徒弟。你保護的這個天下給了你什么?你說像你這樣的人可不可笑?”
魔君說到最后一句,刻意放慢了語速,又特意用嘲弄和憐憫的語氣去激怒對方。
果不其然,籠中人身上的魔氣肉眼可見地變得更加濃厚,并且持續散發著甜美的氣息。
這短時間內迸發出的濃重的怨恨、憎惡,多么美妙!魔君情不自禁地朝著籠中人的方向走近。
這樣的情緒極大地感染了他,他迅速從黑袍中拿出一枚玉簡,隨意地將其中保存的影像投射出來:
“如今各門派各行其是,步調不一,在抵御魔物這件事上經常產生糾紛。我認為應當推選一名正道魁首出來,由他最終拍板這些糾紛,以便盡快做好抵御魔物的準備!
“我推舉袁微名!”
“……”
“雖然說你是丹霄圣君的弟子,但是你拿出來的這些陣法并不完全適合我們抱樸宗。況且我派傳承數千年,也有自己抵御魔物的方法。這樣吧,我找弟子先陪你去下面的地界看看……”
“……他就是丹霄圣君的弟子?聽說就是他在南山派打人,咱們還是要小心說話……圣君教出來的徒弟……”
“……”
“砰!”
不等影像播放完畢,一道劍氣便從牢籠中射出,迅疾如電擊碎了魔君手中的玉簡。
“滾!
這么多天以來,略帶嘶啞的聲音頭一次在這方石室內響起;\中人依然閉著眼,卻氣息紊亂,眼皮微微顫抖,額上汗珠細密,臉色蒼白得可怕,可見心緒極不穩定。一柄火紅的小劍探出對方的袖口,嗡鳴陣陣,顯然已經蓄勢待發。
“好,好,我走!
魔君退了幾步,舉起雙手投降。他的臉上帶著微笑,這兩句話卻像是從胸腔里擠出來的一樣。
等退到角落的陰影里后,魔君這才轉過身,再也支撐不住,嘴角迅速蜿蜒地流下一道暗沉的血瀑。
這一招真是好用。雖然玉簡中的影像都是他特意選取、專門處理過的,卻成功達到了目的。
就是把人刺激得太過了。
魔君想起方才那人的模樣,十有八九在這關鍵時刻受到了重創。他想大笑,可是剛一牽動嘴角,胸腔里就傳來劇烈的疼痛,嘴邊的血更是瀑布般往下流,嗆得他咳嗽不止。
即使到了這樣山窮水盡的地步,丹霄圣君還有本事這樣重創他。
早知道不該做得那么過火。不過,魔君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他的修煉也該盡快提上日程了。否則萬一沈夕順利地適應完畢,他也不能完勝對方。
如果沈夕仍然不愿意投入他的陣營,而他又殺不了對方,事情會變得更加棘手。真是該死,以他現在的情況,本來不該這么早邁出這一步的,但是……
魔君想到方才籠中人急促的呼吸,頹靡的姿態,裹緊了身上的黑袍,整個人迅速地沒入了黑暗的陰影中。
而在魔君徹底離開后,原本端坐在牢籠中的人忽然睜開眼。那雙溫柔美麗的含情目在熔漿的火光中閃爍,注視著魔君離開的方向,看不出情緒。
*
“這里地形破碎,往年就好發泥石流,偏偏還不得不把它作為陣眼,這般不穩定,可如何是好?”
“不然直接將這整座山削平?其實我早就想這樣做了,雖然門內先前將附近的村民舉家搬遷,偏偏這群凡人總放不下這里的田地,還要經常過來耕種,也不知道圖什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將整座山鏟平,就沒有后顧之憂了!
“這怎么能行!山勢地脈影響重大,不論是河流走向還是林木的生長,都將受到極大影響。這座山鏟平了,周遭的森林、河流都要變,到時候這里還是不是陣眼猶未可知,甚至可能多出一個空缺,到時候讓魔物長驅直入!”
“那怎么辦?我抱樸宗像這樣的地方多了去了!往年從沒有布置過范圍這么大的陣法,都是小陣相連,互相感應,以適應破碎的地形。五百年前的那場劫難里,門派內大部分時間也是在各自的圈內抗擊魔物,等待救援。偏偏那位圣君的徒弟這次想讓我派也一并并入九州協防,這怎么做得到?袁長老也真是的,竟然還答應讓對方過來看看了。”
“既然是丹霄圣君的弟子,又一心想做成大陣,那不如直接問問他有什么辦法?我聽說圣君于陣法上也頗有造詣,又花費了許多心思來做這件事,說不定真有什么別的思路。”
“人各有所長,圣君也不見得就門門精通。你看那秦越想讓我們跟其他門派一樣布置陣法,這就是根本不了解抱樸宗。不過也罷,跟他說明一下情況也好,免得到時候又說我們跟圣君作對。”
“非常時刻,少點怨氣吧。一會兒說事的時候可不能像這樣質疑圣君,聽說對方很兇,咱們惹不起!
兩名為首的抱樸宗弟子商討完畢,雖然心思各異,面上還是擺出一副和氣的神色。他們四下一瞧,發現秦越竟然站在山頂上,看樣似乎正在觀察周遭的地形。
兩名抱樸宗弟子對視了一眼,一起飛身上山頂。還不等他們走近對方,那一路上看起來冷漠寡言的圣君弟子竟然主動開口了:“你們是來找我商量陣眼的事的嗎?”
沒有想到秦越已經看出這里的問題。兩名抱樸宗弟子有些驚訝,卻也很快將他們的考慮和盤托出。
“事情就是這樣,我們抱樸宗像這樣的地方還有很多。如果想達成你想要的陣法效果,恐怕比較困難。你看有什么解決的辦法嗎?”
秦越道:“我剛才把這里的地形地貌仔細觀察了一遍,我覺得我們可以在陣眼中套陣眼!
兩名抱樸宗弟子本來只想讓秦越知難而退,卻沒想到對方看起來似乎真有辦法。這下他們兩人也來了興趣,連忙追問對方具體的操作。
秦越道:“這座山的山體結構容易發生泥石流,對人來說傷害很大,但是對周遭草木的影響卻有一定的限度。我們可以在這座山下設置一個小的固土陣法作為陣眼,再在周圍的草木布置多處陣法作為多個陣眼,互相連接嵌套起來,可以提高穩定度。然后在前面的谷口埋下一件品級高一些的法器,將這里的地勢和外面的連起來,還能達到警報的作用!
兩名抱樸宗弟子聽得津津有味,雖然秦越沒有說得特別詳細,但是他們研究陣法這么多年,自然能聽出其中的門道。
圣君弟子說的這一套,明顯是抱樸宗一直以來的小陣相連的思路!不過在此基礎上改成多個小陣都連接在同一個小陣上,彼此互為陣眼。這樣即使一個受到影響,還有其他的能繼續供應補給,受損的陣眼也能隨著時間慢慢恢復。這樣再與外界相連,還可以起到警示作用,避免門戶大開。
圣君的弟子能想到這一點,足見圣君抵御魔物的陣法上的確花費了許多功夫,甚至可能為保障他們的安全還專門查探過抱樸宗的地形地貌。
這樣殫精竭慮的圣君,他們先前竟然會對對方產生懷疑。尤其是圣君身負重傷,卻依然胸懷天下,他們這些隨意揣度,要是對方聽到了不知該作何感想。
又或許,正是他們這些不知感恩的人傷透了圣君的心,才逼得他再也承受不了痛苦,最終墮入魔道?
兩名抱樸宗弟子對視一眼,都忍不住面有愧色,越想越難過。
其中一位站出來,朝著秦越拱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多謝秦道友提供的思路,我認為這非常適合我派多數地形下的情況。先前我們對秦道友招待不周,還請……”
秦越卻直接打斷了他:“我只是完成師尊的愿望而已,我也不希望他想守護的這片土地有什么閃失。如果確定了,就開始準備布陣吧。”
說罷,他縱身一躍就下了山。
兩名抱樸宗的弟子看著他的背影,只好也跟上。
只是他們的心里卻不約而同地想道,能夠教出這樣的弟子,果然是丹霄圣君才能傳授的氣度。像圣君這樣的人,根本就不應該有任何一個人懷疑他。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我看見你了。
“秦道友好!”
“秦道友今天也來跟我們一起布陣呀!”
“辛苦秦道友了!”
秦越一到新的布陣地點, 在場就有不少弟子紛紛向他打招呼。他已經在外教導其他門派布陣兩個多月了,認識他的人越來越多,這些門派弟子們對待他的態度也越來越好。
秦越不關心別人對他的評價, 只專注于抵御魔物法陣的推進。他這兩個多月跑了好幾個大宗門,主持了數不清的大法陣的建設。后來沈家那邊也派人加入了他的行列,和他分別到不同的宗門去推進沈夕留下的抵御魔物的方法。九州大陸上的法陣建設速度因此大大加快, 現在每個大門派都在布置抵御魔物的法陣,各個主要城池都已經覆蓋完畢, 目前還在建設的大多是大法陣內嵌套的分散在各地的中小型法陣。
由于參與過建設法陣的弟子越來越多,有經驗的人逐漸增加,現在很多時候已經不需要秦越專門來現場布置,只有當遇到一些地形特殊或者連接困難的法陣才需要他來現場查探。
秦越看完現場的地形地貌,給為首的門派弟子提出了建議,眼見眾人接下來的布置看起來沒什么差錯后,他就打算去下一個地點看看。
那為首的弟子知道他要走, 立刻派人前去送他。
秦越和送他的弟子一起往回走的時候, 看見許多當地門派的年輕弟子們聚集在一起。
因為陣法是許多門派需要修習甚至是專修的功課, 因此像這樣布置大型陣法的時候也是許多年輕弟子學習的好機會。
這些前來學習的年輕弟子們此時正對著現場布置陣法的各個環節仔細觀摩,同時還不忘嘰嘰喳喳地交流:
“丹霄圣君傳授的這些陣法真是精妙絕倫。”
“是!充滿了許多我們之前從沒想過的奇思妙想!”
“那當然, 你也不想想圣君是什么人!而且我聽說, 這些法陣還是圣君忍著病痛搜集和摸索出來的,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把這么復雜的法陣做到這樣細致周全, 只能說圣君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何止呢!你別忘了丹霄圣君的那位弟子, 他那么年輕卻能夠完全掌握這些法陣的要領, 真是厲害!而且之前那段時間你們懂的,圣君遭到的風言風語很多,秦道友還跟傳謠的人打過架呢!不過即便如此, 秦道友也沒有放棄推進這些抵御魔物的法陣,可見他心胸寬廣,心懷大義。”
“能夠教導出這樣實力超凡又品行高尚的弟子,作為師尊的丹霄圣君只會更好!那些傳謠的人直到身隕道消的那一天都沒人知道他們是誰,但是丹霄圣君的名字將永遠銘刻在九州大陸的歷史上!”
“……”
“秦道友,你是有什么事忘記了嗎?”送別秦越的年輕弟子,眼見原本走在前面的人速度越來越慢,最后甚至有停留之意,忍不住開口詢問。
難道是布置的陣法還有什么細節要交代?
剛好旁邊就是新進門的小弟子們,正在觀摩師兄師姐們布陣。要是圣君弟子還有什么要說的,就叫他們也過來聆聽。
秦越的目光在那群嘰嘰喳喳的小弟子們身上掠過,腳下微微一頓,很快又恢復了原本的步幅:“沒什么,我還有事先走了。”
“好,好,我送秦道友出去!
年輕弟子心中略感遺憾,卻還是畢恭畢敬地將這位丹霄圣君的弟子送到了布陣的場地外。
只是正當他準備同對方告別時,腳下的土地忽然震顫了一下。好在年輕弟子平日里修行勤勉,下盤穩當,身形只微微一晃。
“這個動靜,是地龍翻身嗎?”他喃喃自語道,“我們這里距離西境的群山高原還有好一段距離,平日里都很安寧,難道是那邊傳過來的?”
年輕弟子自言自語完再抬頭,卻見面前的秦越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面上一凜,轉頭就對他道:“馬上通知人防守在大陣的各個陣眼處,加緊警備。其他布陣的人要加快速度。還有,把這個消息放出去,通知到其他各門各派、各個城池,要快!”
丹霄圣君的首徒說話很快,吐字清晰,年輕弟子即使還處在茫然之中,也將這命令一字不漏地全聽了進去。
他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就見秦越迅速轉過身,徑直駕起飛劍,不過眨眼功夫,對方的背影就已經消失在天際。
“陣眼要加緊警備,布陣要加快速度,消息要盡快傳出!
年輕的弟子又迅速過了一遍秦越的話,立刻意識到很有可能發生了什么。剛剛的那陣地動,難道與魔物將出有關?
雖然不知道秦越為什么會這樣篤定,但這樣的事總是寧可信其有,更何況這可是丹霄圣君的弟子做出的判斷!
年輕弟子迅速回轉身,往門派通報去了。
*
距離地面不知道多少丈深的隱秘地底,一座圓形的石盤正散發著幽暗的微光。
這座石盤有一人寬,上面刻錄著繁雜的咒語紋路,細細的凹槽中遍布著陳舊的深色,攜帶著一股淡淡的腥味。
魔君此刻就盤腿坐在這方石盤上,緩緩睜開了一雙鮮紅色的眼睛。
他感知了一下周身的魔力,充沛、洶涌、蠢蠢欲動。力量比他剛復生的時候要強大許多,已經恢復到他巔峰時期的六成左右。
果然在自己的命盤上修煉的速度是不可比擬的。
魔君愛撫著身下的石盤,滿意地笑起來,然而他的笑意還未及眼底就凝固在嘴角。
他很快就摸到命盤上有一塊很明顯的,像是被砸出來的凹坑。凹坑往外放射出許多細細的裂痕,猶如一張蜘蛛網。
這里對應的應該是他的心臟。
曾經被沈夕一劍刺穿的地方。
就是這一劍,幾乎結果了自己的性命。如果不是當初的自己留了一手,將自己的命盤藏在了這樣隱秘的地方,又將一部分肉身和魂魄留在命盤之中,現在的他怕是早已魂飛魄散。
不過只要這副命盤還在,他就總是還有重來的機會。
體內暢通無阻的魔力在心臟處凝滯,減緩了運轉的速度。雖然目前這對他的性命毫無威脅,卻始終是他修為進階路上的一個隱患。
魔君一想到這里,眼中就布滿了陰霾。等到他功法再次精進,就可以著手解決這個問題了。
那時他這個天生魔物的實力自然在沈夕這個半道墮魔的人之上。不,會比對方超出許多。
那時,那位圣君縱有不愿,也只能任自己擺布。到時他要殺了對方嗎?這樣一個隱患在自己身邊總是不放心,不過那時自己已經有絕對的實力,不如還是留他一命。
這樣一位世所罕見的美人留在身邊做禁臠,明明可以有很多種玩法,讓對方從身到心都臣服自己……
魔君愉悅地瞇了瞇眼睛,暫時將胸口魔氣凝滯的不快拋到腦后。他一揮手,黑色的信蛇立刻從不知道那個角落鉆出來,嘶嘶地向自己的君主匯報對方想要的情報。
他閉關修行的這段時期里,沈夕一直在籠中打坐,沒有別的動靜。
這對魔君來說是個好消息。至少對方沒有試圖在他閉關修行的期間找他,自然也就不會知道他的命盤所在。
雖然這個隱秘的空間被魔君施了術法,旁人不可輕易窺見。但命盤事關自己的身家性命,他自然要謹慎為上。
雖然魔君不相信這人會這樣乖乖待著,但是他拿沈夕也沒有什么特別好的辦法。對方剛墜入魔淵底部的時候,他嘗試過趁機偷襲殺死對方。然而他的力量還不夠,被沈夕放出的牢籠給彈開了。
他還需要更多的力量。
魔君想到這里,又重新閉上眼睛。命盤上的那道損傷還沒修復,如果真要穩妥起見,他本來不該這么早就在命盤上修煉。
但是只要他先一步恢復力量,命盤上的凹坑和他體內的隱患都會迎刃而解。
只要……
魔君心潮澎湃,體內的魔力隨著心緒高速運轉,修為也跟著逐漸上漲。
與此同時,命盤中凹坑周圍蜘蛛網般的裂痕又悄悄地長大了一些。
但魔君沒有發現,他仍沉浸在修煉當中。
只要他的力量不斷得到增長……
“轟隆!”
這間地底隱秘的空間忽然猛地震顫起來,頭頂的石壁往下簌簌地落下灰塵和細小的石塊。
雖然這些都無法砸到魔君的身上,更無法對他造成傷害,卻昭示著這里正在被人猛烈攻擊的事實。
魔君猛地睜開眼,又驚又怒。從他誕生的那一刻起,還從來沒有人能找到這里。如今在魔淵底部的除了他,也就只有……
“轟隆!”
又是一陣巨響。空間的震顫更加明顯,周遭的石壁上已經開始出現細細的裂痕,可見這里已經支撐不了不多久了。
“出來吧,你知道我來了吧!
悅耳的聲音隔著石壁有些悶悶的,此刻卻如同一道催命符,叫人無法細細欣賞。
“我倒不知道魔君什么時候做起縮頭烏龜了。”
如同清泉般的聲音里帶上一絲嘲弄的笑意。
又是猛烈的一擊。頂上的石壁開始坍塌,魔君手一揮,將命盤收起,迅速落腳到安全的地方。
他回頭一看,就見隱蔽的空間已經坍塌,熔巖折射的紅光照進來。塵土飛揚的斷壁殘垣中,一道紅衣身影提著長劍踏進來:
“我看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