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看不出來,你嘴還挺甜。……
鬼市上發生了這樣的鬧劇, 尤其是攤主本人現在仍然以詭異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蜷縮在角落里,誰也無法進入到他周圍一尺左右的范圍內,即使是想幫助他都不行。
發生了這樣的異變, 一部分原本在鬼市逛街的人就準備先走了。他們中的大多數來逛鬼市本就是心血來潮,這會兒看到這樣的突然狀況,總覺得接下來的鬼市可能不安全, 因此有不少人決定先行離開。
就在這群人離開之際,忽然有兩人從匯集的松散人流旁竄出來。一人身披黑色薄氅, 頭戴帷帽,輕紗影影綽綽地遮住面容。一人頭戴黑貓面具,腰間懸著一柄黑色的長劍。
他們不知是從哪個巷道里竄出來的,看樣也要離開鬼市。
這兩人來得突然,也不在人流中,自然引起了別人的注意。有些記性好的,還記得這兩人當街秀過恩愛。還有些眼力好的, 已經看到兩人來的方向上, 遠遠地正有人朝著這邊追趕, 顯然目標就是這突然出現的兩人。
松散人流的領頭,第一個往外走的人正好就是個眼力好, 記性也好的人。他想起來了, 那不戴面具的孤膽年輕人追出去的時候,這兩位似乎也跟過去了。眼下這個架勢, 很有可能是對面兩位得手了, 現在在被追殺。
唉, 運氣不好,怎么好好地往外走也要多生事端。人潮的領頭人這么想著,就想加快步伐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然而他腳下剛動, 忽然不知從哪兒吹來一陣風。
這風力道不大不小,剛好就將面前這位戴著帷帽的人面前垂下的輕紗掀開了一個恰到好處的角度,露出對方的小半張臉來。
飽滿的唇珠,精細的下顎,纖長的脖頸,還有昏黃燈光下尤其細膩朦朧的肌膚。即便沒有窺見全貌,也能完全想象出這是一個怎樣的美人。
眾人的眼睛瞬間就看呆了。
偏偏就在此時,那形狀優美的嘴唇輕輕一揚。然后,一只細白的手壓低了帽檐,將這小半張臉的美貌遮掩了去。整個過程如同曇花一現,卻又叫人心癢難耐,只想探尋。
看呆的眾人在輕紗重新落下的那一刻才清醒過來,也在這時,他們見那戴著帷帽的人轉過身,似乎準備和身邊戴著黑貓面具的人一道前行。
眾人立刻意識到對方想走。他們才從那驚人的美貌中回過神,這會兒下意識地不想讓對方離開自己的視線。蓬萊城又向來有圍觀美人,擲果盈車的傳統,當下不少原本就居住在蓬萊城的人不假思索地朝著對方的方向奔去。
先前追過來的人哪里能料到現在這個局面?不過落后了幾步,剛趕過來,就發現對方已經不止他們一行人在追,還有一大伙人綴在那兩個卷走了雕像的人身后。
一時間,這群人竟將廣場和旁邊巷道的連接處堵得水泄不通,叫他們前進困難,幾乎要眼睜睜看著目標與自己越來越遠,錯過最佳趕上的時機!
蓬萊城中禁止修者飛行,這可不僅僅只是口頭說說而已。事實上,所有的大城池都禁止修者飛行,并在城池上空設立結界。一旦有違規的修者觸發了結界的警報,城中便會有相應的執法人員前來執行處罰。
有些大城池管理更嚴格,還不允許有外來修者自城池上方飛過,會在城池四角設立瞭望樓,一旦發現有人不守規矩從城池上方飛過,就會架起□□神箭進行驅逐。
蓬萊城就屬于這類管控非常嚴格的城池。
追兵們不想觸犯蓬萊城的規矩,偏偏前面這群人不知道發了什么瘋,就像小雞緊跟著母雞一般對他們的目標緊追不舍。而且追逐的人群龐大,流動速度快,讓他們連兔起鶻落都找不到下腳的地方。
這群追兵沒辦法,只能先跟上去,再找機會看能否將那件動物雕像追回。
*
狹窄的巷道中,帷帽上垂下的輕紗在秦越的前方搖晃。
鬼市除卻中間的大廣場外,還有四通八達的巷道分散開去,彼此連接,縱橫交錯,仿佛一座大型迷宮。而他們,現在就在這座大型迷宮的曲折小道中穿梭,身后還跟了一批鍥而不舍追逐的人。
這座大型迷宮中的曲折小道,有的破敗空無一人,有的熱鬧都是商鋪。他們現在經過的這條巷道就很熱鬧,兩旁掛滿了燈籠,臨街的店鋪里傳出喧囂聲,并不寬敞的道路上還有逛街的人來來往往。這些人看樣純粹是來鬼市玩的,有的都沒戴面具,有的即使戴了面具,現下也將面具摘下推到了頭頂上。
沈夕和秦越行色匆匆,與周遭格格不入,在他們身后人群的動靜又大,自然引起周遭無數人的興趣,紛紛回頭去看他們。
這里的巷道本就不寬敞,再加上還有人逛街,導致身后追趕的人群涌動愈發不通暢,沈夕和秦越兩人與追兵之間的差距也越拉越大。
眼見前面兩人即將逃脫視線范圍,身后有人按捺不住,兔起鶻落,踩在兩邊商鋪的墻壁上,從后往前飛躍了一大截。先前在廣場上的時候,他們能夠借力的地方太少,這么做行不通。但是現在進了巷道,能夠借力的地方多了,反而追得更緊密了。
這飛躍的人在心中得意地想,前面這兩人怕不是準備利用巷道的擁擠和人流來阻礙他們前進,卻沒想到這樣反倒方便了他們。
看來恐怕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連這一點都沒想到,這會兒看到他過來,心里還不知道有多急呢。
飛躍的人正笑著,忽然見前面的人側過臉,微風吹開帷帽垂下的輕紗一角,從他這個角度看不到對方的臉,然而原本走在路旁的行人卻忽然瘋了一樣擁擠過來,直接將飛躍的人面前的路擋住,原本已經很接近的距離瞬間又被拉開。
這是怎么回事?難道那人帷帽下的容貌真有這么好看,能引得這么多人追逐?
飛躍的人心中憤憤,正準備故技重施,卻看到頭頂上已經有好幾個人模仿他之前的舉動往前飛躍了。這次那幾個人落在新一輪瘋狂的人前方,離前方兩位的距離更近了。
第一個飛躍的心里著急,他頭一次想出這法子,不但沒有成功,現在還要為其他人做嫁衣了!
然而不等他更后悔,就見那一直守在帷帽人身后的帶著黑貓面具的人忽然身形一動。先前他們追趕得那么厲害,這待在對方身邊的黑貓面具都無動于衷,只緊緊跟在對方身后,守著那帷帽人。
而現在,對方忽然轉過身來,腰間懸著的黑色長劍猛地出鞘。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不過隨手一揮,劍氣過處,就叫飛躍到最前面的幾人驚聲尖叫,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有的人還捂著胸口或是胳膊,查看自己的傷勢。
他們這往后一退,后面被蠱惑的行人就隨即跟上,烏泱泱把他們都淹沒了。那第一個飛躍的人剛剛還在憤怒自己給別人做了嫁衣,這會兒倒是慶幸起來。
還好他不是第一個飛到那兩人面前的。
后面的追兵也看到了這一幕。他們當時還以為自己這邊雖然人心不齊,但仗著人多勢眾,讓對方兩個人將東西交出來還是沒問題的。現在看到這一幕,追兵們又有些不確定了,甚至在心里懷疑起來。
他們真有百分百把握從對方手里拿走動物雕像并全身而退嗎?前面兩人不與他們動手,是不是顧及旁人并且不想多惹事端?
就在這猶豫的時間里,身后的一大波路人已經涌了上來,將這些追兵通通擠到了后面。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為何如此熱情,難道說那帷帽下的面容是什么絕世容顏嗎?
只是追兵們也來不及多想了,眼見前面兩人似乎馬上就要消失在這條巷道的盡頭,他們也趕緊追了上去。
不試試怎么知道?大不了到時候再跑!
*
經過一番巷道中的穿梭追逐,沈夕和秦越成功擺脫了身后的大批人群,優哉游哉地躲進了一條小巷道中。
沒有了其他干擾,秦越道:“方才那些風……師尊是有意的嗎?”
沈夕大方地承認了:“是的。”
秦越頓了一下,道:“如果還有下次的話,師尊可以不用這么做,弟子能保證師尊的安全。”
沈夕瞥了對方一眼。
他不是不相信秦越的能力。他一開始不過只是想試試,后來發現自己只需露出一點下巴,就能達到這么好的效果,簡直是事半功倍,免去了多少麻煩,何樂而不為。
不過既然他這徒弟想主動攬過這份責任,那就也隨了對方的心意吧。
因此沈夕笑道:“好啊。”
這里的巷道寂靜無人,他忽然伸手將戴著的帷帽取下來放到秦越的手中。
秦越下意識地接過師尊遞過來的東西,冷不防那只細白的手轉了個道,伸到他眼前來。
這突如其來的一手很多人都要下意識地往后躲避,尤其對于五感敏銳的修者更是如此。然而秦越一動不動,任由那只手將覆蓋在他臉上的黑貓面具取了下來。期間細長的手指碰到了他的臉頰,觸感柔軟微涼。
“換一下。等會兒到了外面,難保不會再碰上他們。”
溫柔如春風般的聲音響起。
沈夕說著,已經將黑貓面具戴好,將腦后的頭發松松地扎起,黑色的發絲如瀑布般收束傾瀉,整個人此刻看起來像個精靈古怪的貓。
做完這一切,他又脫下.身上的黑色薄氅扔給秦越。
猛不丁接受到師尊扔過來的衣服,淡淡的蓮花香氣充斥著鼻端。秦越的面上有些發熱,好在他已經戴好了帷帽。
兩人迅速改換了一下衣著,就朝著巷道口的方向走去。
面對巷道盡頭的分岔口,沈夕笑道:“接下來可得靠你了,我跑的時候都是隨意地鉆巷子,能不能出來就看你的本事了。”
秦越心頭一動。
他幼年時依靠了師尊很多次,難得能讓師尊依靠一回,讓他心里有種奇妙的感受。
這里雖然在沈夕眼中仿佛一座大型迷宮,但在秦越眼中,它卻有跡可循。明明之前他都是在無數條巷道中亂竄,但是這會兒,沈夕卻能看見自己的徒弟準確地判斷出應該走哪條巷道。
沈夕有些好奇道:“你怎么不走這條道。”
站在分岔口邊,剛剛要攬著師尊走另外一條道的秦越道:“這條道是回去的,走這里就繞圈了,出不去。”
沈夕看著面前兩個在他眼中幾乎一模一樣的巷道,忍不住有些迷惑。秦越究竟是怎么分辨出來這兩個有什么不同的?不過丹霄圣君望見自己徒弟篤定的模樣,也沒多說什么,只在心中有些憤憤不平。
雖然這么多年來,秦越實際上待在對方身邊的時日并不能算很久,但他卻猜出了沈夕心中所想,忍不住笑道:“我能識路,也可以為師尊多盡一份力。若是師尊樣樣出色,完美無缺,也不需要我這個徒弟了,這會令我很惶恐。”
沈夕挑了挑眉:“看不出來,你嘴還挺甜。”
秦越的神色隱在輕紗之后,手上卻輕輕地扶住了師尊的手臂。
巷道中,原本一前一后的站位頓時發生了改變,變成了兩人并肩,甚至秦越還要稍微靠前那么幾步。
他們七拐八彎,繞出好幾條寂靜無人的巷道,來到一條稍微有些人煙的巷道中。這條巷道雖然沒有一開始進來的那么熱鬧,但兩邊稀稀拉拉地開著幾家商鋪,還有三三兩兩個攤位在擺攤。
忽然,沈夕的身形一頓,黑貓面具后的目光直射過來,掃到了一個攤位上。
那只攤位上,赫然擺著一個動物雕像,跟他卷走的那只一模一樣,就是雕像上已經有許多破裂的紋路了。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留影璧石碑。
夜深人靜, 房中的蠟燭靜靜地燃燒。
沈夕靠在美人榻上,手捧著一只小龍玩.偶,注視著桌上擺放的東西。
那是兩件小巧的動物雕像, 馬身,鷹嘴,牛蹄, 兩腋生有鳥翼。兩件雕像的外觀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左邊那件渾身布滿破碎的細紋, 自上而下裂開許多道縫隙,僅靠底盤才能維持住立在桌面上的狀態。
沈亭昱在秦越的帶領下進入丹霄圣君在摘星宴處的房間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他最開始被吸引的是燈火朦朧中的美人,等到順著美人的目光注意到桌面上的東西,眉頭就微微皺起來。
沈亭昱直接道:“這是天磯獸的雕像已經破裂了?”
沈夕摸了摸手中散發著融融暖意的小龍玩.偶,道:“是的。”
沈亭昱的面色嚴肅起來:“這是怎么回事?”
沈夕道:“我今晚去了鬼市一趟,這玩意兒就是在鬼市發現的。第一個被我攔了下來, 第二個我發現時就已經是這樣了。”
這話里的信息量已經足夠, 沈亭昱也只需要知道這些就夠了。他沒有過多詢問, 只意會道:“我明白了,我會立刻著手讓人去查這件事。”
沈夕點點頭, 長袖一卷, 將那件完好無塤的天磯獸雕像收入袖中。秦越適時地走上前,將另外一件有無數裂縫的天磯獸雕像遞給沈亭昱。
對方接過雕像后, 也不多言, 朝著房中的師徒二人拱了拱手就告辭了。
秦越這才轉過身來, 走向了榻上美人的方向。
看著那逐漸靠近的身影,沈夕抱著小龍玩偶的手微微緊了一點。他神色不變,細長的手指看似漫不經心地拽著這柔軟布偶上精心縫制的毛毛——這原本是他對這整只玩.偶最滿意, 最愛不釋手的地方。
丹霄圣君的舉動并沒有掩飾,因此秦越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了他師尊這一小小的舉動。那小龍布偶是他在見不到師尊的十年中用心用意縫制的其中之一,平日里他總要關注這東西是否待在師尊手里,是否讓師尊滿意,師尊使用了它多長時間。
而現在他卻裝作沒有看見小龍玩偶上的毛毛正在被摧殘,直接問道:“師尊,我們從鬼市帶回來的這尊雕像有什么特異之處嗎?天磯獸是什么?”
沈夕在心里嘆了一聲,也不揪可憐小龍玩.偶上的毛毛了,道:“天磯獸可生氣機,滋蘊神魂。但天磯獸極為稀少,目前已知的都只在九州大陸西面的叢林中出沒。而且修真界中每一只天磯獸的來歷和保管都明明白白登記在蝶影樓的冊子上,這兩只卻忽然出現在鬼市上。甚至其中一位販賣者已經遭了魔修的毒手,現在還口不能言,在治療當中。”
秦越若有所思道:“因為和魔修扯上了關系,所以這件事就變得復雜起來?”
沈夕點點頭:“魔修因為功法險惡,尋常的重傷擊不垮他們,再生只需吃人肉喝人血,吸食修道者修為即可。能用到天磯獸的地方,極有可能是要滋養從前消失過,現在集齊了一縷的殘魂。至于這只剩一縷的殘魂,誰也不好說是什么。”
可能是剛剛死去的某位他們不知名的魔修,也可能是曾經死去過的大魔,甚至是五百年前他曾經殺死過的魔君。
沈夕本來并不想跟秦越說這些。
人間已經太平了幾百年的光景,他們這些年歲長的有時想起幾百年前的事來也有些恍如隔世。更別說如今的人間,尋常百姓已經認不出魔修。當他在天衍城上空時,凡人面對魔修的殘忍手段好奇多于害怕。
面對這樣的情況,沈夕其實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但是他倒是很樂意看到這樣的景象。因為這說明百姓們安居樂業了很多年,以至于一代又一代下來,已經感受不到潛在的危險了。
很好,有些事情,本就不必他們知曉。
對于秦越,沈夕本來也是這么想的。雖然他一開始撿回秦越的時候,是抱著讓對方繼承他的衣缽,繼續除魔衛道的想法,也的確是以這樣的要求嚴苛地訓練著對方的。但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與秦越相處了好一段時間,到了這時,心中卻又忽然生出些不忍。
畢竟是他的徒弟,對他全心依賴。即使對方已經步入金丹,也不過是剛踏上修道之路十年出頭的孩子。
不過這點不忍只短暫地存在了一下。沈夕重新抬起頭的時候,面上依舊波瀾不驚,他的心臟又變回了作為丹霄圣君時的心臟。
秦越聽了這話了然,怪不得師尊當時神色大變。他想起方才出去的沈亭昱,不論何時都是師尊商討的對象。他想到這里,心里頭有些難言的別扭:“原來如此,此事事關重大。不知道師尊可有需要我去做的?”
站在燭火陰影中的青年神色平靜地望過來,唯有那雙黝黑的眼睛緊緊地盯著自己,泄露了一絲期待又緊張的情緒。
丹霄圣君望著他這徒弟的模樣,笑了一下,神色放松下來:“有,先在摘星宴為我拿個好名次。”
*
第二日清晨,蓬萊城外專為摘星宴所建造的千里營地中,集合的廣場上人山人海。不僅是廣場,離廣場近一點的山頭上也都有許多弟子在圍觀。
今日是摘星宴開始的第一天,按照以往的流程,首先要進行的就是抽簽。參加摘星宴的弟子眾多,修為資質良莠不齊。各宗門弟子在摘星宴上決出的名次與子午秘境的資格掛鉤,因此合理的淘汰規則更符合摘星宴的目的。
這一屆摘星宴沿用的是往年的規則,現將各位弟子抽簽成各個小組,每組十人左右,進行小組循環賽,取前五名或是前六名進入淘汰賽階段。若是第五名第六名打得難解難分,又或是有機緣巧合的因素,則各組的第五名第六名還可進入復活賽階段,從而獲得能進入淘汰賽階段的資格。
這屆還新增加了規矩,那就是在新分配小組的時候,盡量將不同宗門的弟子們分配開。其實天下宗門有大有小,大宗門實力強,弟子多,分配到的名額多,來的人就多。與之相對的,小宗門來的人就少,因此每個宗門中的弟子完全不碰面的幾率很低。摘星宴主辦方所要做的就是盡量避免這種可能,并且將同宗門見面的情況降到最低。
這個時候摘星宴的主辦方就擁有一點小小的特權了。雖然都說抽簽要求公平公正,但抽簽是主辦方抽的。修仙之人五感敏銳,記性也好,真要有心,自然能記得某些簽子的位置,只要稍加留意,就能避免自己門內的弟子在前面階段就碰面。
這點小小的特權也無傷大雅,甚至在組織摘星宴舉辦的長老會中是默認的。因為就算簽位再好,沒有真本事,也拿不到高名次,和后面的獎勵也是無緣的。畢竟摘星宴來的弟子眾多,同輩高手如云,名次越往上升,遇到的人就越厲害,不是簡簡單單一個簽位就能保送的。
不過對于實力不上不下的人來說,簽位還是有一定影響的。摘星宴的前五十名才有資格獲得進入子午秘境的門票,有的人實力就徘徊在五十名左右,能不能穩定奪得進入秘境的資格,簽位還是挺重要的。因此這些人是最為關注抽簽的,也是現下最緊張的。
至于其他實力不突出的弟子們,當然也會關心自己的簽位。畢竟是難得一次的摘星盛宴,誰不想往上多走幾輪?有的人即便不關心簽位,也關心自己的對手是誰,想看看自己在同輩中能排到什么位置。
歷來摘星宴都是刺激修真界年輕一代弟子的絕佳良藥,往往摘星宴過后,甚至還在摘星宴當中,就有不少弟子深刻地認識到了同輩之中,修者與修者之間的差距,從而奮發圖強。即使再懶散的人,也會保持至少一個月的勤奮修煉。
這也是摘星宴舉辦的目的之一。
因此這會兒底下和周圍山頭上的弟子們再喧囂,行為舉止再不符合禮儀,臺上坐著的長輩們也沒有絲毫責怪,反而笑容滿面,欣賞地看著諸位弟子們面上興奮的神色。
很快,臺上這次主辦方玄天門的殷長老就開口了。
也不見他如何賣力吶喊,聲音也不大,卻在整個營地中回響,極具穿透力,將話語送進了在場諸位弟子的耳中:“好,接下來我們就開始抽簽。”
他說著,將目光投向了高臺旁特意安置過來的石碑。
這座石碑高高佇立,一分為二。下半部分正滾動著名字,底下的弟子們若是耐心地仔細瞧,還能等到自己的名字從中滾過。
石碑的上半部分則是一片空白,但是很快,在場眾人就知道這部分是留出來做什么的了。
隨著殷長老的聲音落下,石碑上方突然出現了漩渦狀的圖案,如同宇宙群星盡數被吸納進某個不知名的點。石碑旁還有幾位修者在旁手持鼓槌,敲鼓助興。此刻鼓點驟起,越瞧越快,漩渦狀的圖案也旋轉得越來越快。
隨著鼓點的戛然而止,漩渦狀的圖案也瞬間化作一片星星點點,重重落下,在石碑上方化出了十個名字,每個名字后還附有出身的宗門,這就是小組循環賽當中的第一組的成員。
頓時臺下和四周的山頭上一片驚嘆聲,嬉笑聲不絕于耳。有弟子驚嘆這刺激的分組方式,有小組名單上成員的同門朋友嬉笑打趣。若是放在平日里,師長們必然要訓斥自家弟子公共場合嘩然不知禮數,但是現在卻毫無管束,因此現場的氣氛也愈加熱烈了。
秦越站在山頭上,身處這熱烈的氣氛當中,雖然面無表情,但也盯著石碑上的變幻。
隨著時間的推進,石碑上的分組中終于也出現了秦越的名字。
他瞥了一眼,無視了底下或哀嚎或起哄的聲音。
倒是一旁的沈夕湊過來道:“這上面有個名字倒有些眼熟。”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他簡直無法拒絕對方。……
秦越聽了師尊的話, 平靜的神色被打破了一瞬。他的記性很好,不說過目不忘,至少也是過目成誦。剛剛他才看過名單, 如果上面有熟悉的名字,他不可能會沒有印象。
還是說,覺得熟悉的人只有師尊?師尊這幾百年來極少下山, 除他之外,師尊還能對他的哪位同輩熟悉?
秦越想到這里, 黝黑的眼睛又朝著石碑上方瞥了一眼。此時秦越所在的小組名單已經展示完畢,石碑上半部分已經重新歸漩渦狀的圖案,進行新的分組了。
他收回目光,不動聲色道:“名單已經換了,弟子印象中似乎沒有熟人。不知道師尊說的是哪一位?”
沈夕道:“徐寅澤。你還記得嗎?”
秦越搖了搖頭。他的確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
沈夕倒也不意外。便是到了他這個境界,活了幾百年,也不會記得自己曾經接觸的每個人, 更別說記住他們的名字。這個徐寅澤, 如果不是他在看系統給他的那本話本時稍微上了點心, 這個名字恐怕也不會被他記住。
徐寅澤,按照那本話本中所說, 是秦越小時候在玄水鎮的熟人。說是熟人其實也不盡然, 秦越小時候在玄水鎮上飽受欺凌,自從母親亡故后更是一直流浪, 食不果腹, 衣不蔽體。在這樣的情況下, 徐寅澤算是玄水鎮上難得地對秦越釋放善意的人。
他一個月總有幾次會給秦越拿幾個饅頭,偶爾會把自己不要的衣服給秦越穿,有時還會幫他趕跑欺負他的人。在話本中, 這些小小的善舉在秦越的心中是被珍藏起來的,尤其是當秦越日后上了昆侖山,受到更殘酷的折磨時,自然也更珍惜這點童年的美好記憶。
當然了,沈夕心想,秦越后來在他這里的確也受到了不少嚴苛的訓練。但他這徒弟十分明理懂事,并沒有將這視作自己對他的折磨,反倒勤勤懇懇地遵照自己的意思勤加修煉,現在修為在同輩中是佼佼者,也是宗門同輩中的師兄。
這樣的日子秦越能有什么不滿意,沈夕自信地想。這樣看來,對方童年受到的那點微末的善意或許早就被那時還是孩子的秦越給忘記了。
因此沈夕笑道:“不記得了也沒什么,我只是有點印象。收你為徒時,我曾查過你的塵緣,這人在你還在玄水鎮的時候似乎與你走得有些近,也幫助過你,所以我有點印象罷了。”
即便沈夕這么說了,秦越的腦海中也依然沒什么印象。在玄水鎮上的日子總是伴隨著令人不舒服的回憶,他自從上了昆侖山跟了師尊,過的都是好日子,怎么可能再回頭去想從前受過的折磨。
況且能讓他記住的人實在太少了,尤其是從他遇見了師尊這樣的明珠,旁人更提不起他半點興趣。
但是能讓師尊都還記得的人……
秦越道:“師尊有心了,雖然弟子對對方沒什么印象了。但既然大家都分在同一個小組,或許到時候能記起來些許。”
沈夕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
其實不管秦越記不記得住徐寅澤,將來又會不會同對方有什么感情發展,沈夕都不太在意。這些都只是秦越感情方面的問題,只要秦越按照他的想法堅定地站在正道的一邊,而不是跑去墮魔,這就足夠了。
因此沈夕笑道:“也好,看看你們如今誰的修為更勝一籌。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方才是記在抱樸宗門下。抱樸宗的威名不在昆侖山之下,你還是我的弟子,可不要辱沒了門楣。”
秦越正色道:“是,師尊。”
*
廣場上,抽簽分組的事宜已經接近尾聲。摘星宴來了幾千名弟子,人數眾多,分組的時間也就格外漫長。
現場的氣氛一直十分熱烈。這個抽簽的順序,不知是否有意為之,許多在摘星宴前就被看好的熱門人選出現的時間很分散。整個抽簽過程從開始到結束,幾乎是每隔一會兒就有含有熱門人選的分組名單出現在石碑上,因此整個現場的關注度一直不降,熱烈的氣氛也一直持續下來。
即便抽簽終于結束,也依然有人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尤其是這天下午,就有一批弟子們要先上擂臺進行循環賽了,他們的心情自然十分激動。
正當眾人還沉浸在方才的氛圍里時,天際忽然涌上大片的海浪,層層浪潮遞進,直沖云霄,形成一堵堵移動的水墻,在金色的陽光下泛起粼粼波光。
蓬萊城就在海邊,這駐扎在蓬萊城郊外的千里營地自然也在海邊,甚至部分觀賞區域就依山傍海而建。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奇景所吸引,忽然見那堪稱遮天蔽日的波濤之中,有一人正立在浪頭,由水波推送,直至廣場地面上來。
這人身量頗高,銀發紅眸,有兩只如同珊瑚鑄就的枝丫自頭頂的長發中伸展出來。他面容清冷,左眼下有幾片銀色的細鱗。明明自水中來,他的身上卻不沾一滴水,手中捧著一件鎏金的碩大禮盒,徑直朝著高臺的方向走去。
廣場上年歲輕的小弟子們哪里見過這等陣仗,也不認識這從海里來的人是誰,都投來好奇的目光。
秦越卻隱隱猜到了些許。
那沖天海浪還沒起的時候,他的血脈就提前迎來了一股隱隱的躁動。像是有什么東西要沖破他的體內,與海面上的東西共鳴,叫他紫府處的金丹都有些躁動不安。
這躁動雖然沒有強烈到不能自控,卻也是秦越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直到師尊忽然在耳邊嗤笑了一聲:“龍族竟然來了。”
龍族?
秦越按捺住自己身體不尋常的躁動,這才明白自己的異常從何而來。
沈夕轉頭道:“你身體如何?”
秦越雖然只是半龍,但畢竟身負龍族血脈。他曾經內視過對方的經脈,按照他這徒弟紫府處的小龍影子來看,對方的龍族血脈必定占優,這會兒在身體上肯定有些影響。
今日丹霄圣君獨占一個山頭觀望,因此師尊現在沒有戴帷帽。那雙含情目望過來,叫秦越身體里的躁動不減反增。他深吸了一口氣,頓了頓,低聲道:“是有些不舒服。”
沈夕伸出手,按在了秦越的百會穴處。
他對自己這個徒弟很了解,知道對方向來沉默寡言,從前訓練的時候也是輕易不言苦。如今這樣說了,肯定是龍族的感應的確叫他有些難熬。
因此沈夕毫不猶豫地伸手將自己的靈力注入了對方的經脈。
熟悉的帶著微微涼意的靈力自頭頂注入,曾經受這靈力開拓的經脈似乎因為遇上了熟悉的感覺而逐漸平靜下來。與此同時,與這股靈力同源,附著在秦越頸后的某個小小的靈力團欣喜地動了動。
如果此刻有修為足夠的大能內視秦越的經脈,就能看到奇異的一幕:一道靈力鑄就的巨大人形怪物正趴在這十八歲的青年身上,伸出腦袋像狗一樣蹭著撫摸在對方頭頂上的那只細白的手。
沈夕自然也感受到了。
他笑一笑,收回手,安撫道:“這事來得突然,你能壓制住體內的躁動已經十分出色。不過往后你還是要繼續勤加修煉,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要做到內外都波瀾不驚。”
秦越低著頭道:“是,師尊。”
兩人在這邊說了一番話,另一邊,那在眾目睽睽之下的龍族已經捧著盒子走到了高臺前。他的聲音在廣場上回響:“銀龍崖奉東海龍族之命,為慶賀人族摘星宴,奉上千年夜明珠一對。”
殷無正早就站起來了。浪花剛起的時候,他就心頭一驚。蓬萊城毗鄰東海,自然也可算是與龍族為鄰,自東海中走出來的,除了龍族基本不作他想。只是玄天門在東海邊多少年,統共也沒見過幾次龍族這樣現身。
他一開始驚疑不定,還懷疑過對方是不是來找茬的。雖然現在這條銀龍的話打破了他的懷疑,但殷無正還是沒有完全放松警惕。
作為玄天門的長老,殷無正十分老道,不管之前有多懷疑也沒有表現出來,這會兒更是笑容滿面地出來迎接。不管龍族打著什么心思,現在以送禮為借口都是給了他們玄天門臉面。
因此殷無正十分熱情:“多謝龍族厚禮,改日定當還禮。”
銀龍沒有說話,只是將鎏金盒子交到對方的手中,就轉身離開了。
在離開前,他隱晦地朝著某個山頭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迅速被水波卷走,消失在浪濤之中。
沈夕挑了挑眉道:“蓬萊城舉辦摘星宴,龍族竟然還來送禮,玄天門的面子倒是挺大。”
他除了自己當弟子那段時間參加過摘星宴以外,其余時候都沒參加過,其實并不清楚歷屆摘星宴都是什么光景。他只知道龍族平日里深居簡出,窩在東海,這次能出來,不管有什么目的,倒也的確是給玄天門面子了。
秦越捕捉到他言語中的一絲不滿,道:“師尊很討厭龍族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沉靜,搭在腰間龍骨劍劍柄上悄悄攥緊的手卻泄露了他一絲情緒。
沈夕笑道:“那倒也沒有,只是看不慣玄天門得意罷了。”
他說到這里,往這邊靠了一步,聲音輕輕的,有點像吹氣似的擦過秦越的耳際:“你這次摘星宴必定會對上玄天門的人。現在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徒弟,這次擂臺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你,到時候可不要丟了我的臉面。”
這話強硬,還帶著點強迫,換個人來說都叫人陡然背負起挺大的壓力。偏偏是沈夕來說,還是這樣說出來,一點強硬感都沒有。
秦越的耳朵都因為這口氣紅了點。
他點頭應道:“是,師尊。”
回頭秦越卻在心里想,這樣的師尊他根本招架不住。這十年來,秦越經常下山到俗世里去,也因此見過些許眾生百態。這個時候的師尊,有點像俗世里的小孩抱著大人的腿撒嬌,每每這個時候,大人總是不能抵抗小孩子的要求。
當然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秦越是不會說出來的。更何況,秦越并不認為自己是那個大人,師尊當然也不會是那個孩子。
師尊的撒嬌,跟孩子的撒嬌當然是不一樣的。
在秦越的眼中,孩子的撒嬌不會引起他絲毫興趣,而師尊的撒嬌不一樣。
叫他簡直無法拒絕對方。
當然,他也向來都會一心滿足師尊的愿望。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眾所周知
龍族送禮來得突然, 去得匆匆,最終成為摘星宴開幕當中的一個小插曲。廣場上絕大多數年輕弟子的注意力又回到高臺旁佇立的石碑上,因為接下來就要進行今天下午和明日的賽程安排了。
前期小組賽階段的比試在時間安排上比較緊湊, 這段時期就能篩掉一半參賽的年輕弟子。到了淘汰賽階段,時間越往后,比試雙方的實力越強, 彼此斗法的過程越精彩,斗法花費的時間也會更長, 更具有觀賞性。因此在比試時間的安排上,主辦方自然會傾向于給后期淘汰賽階段留更多的時間。
過了好一會兒,高臺上的幾位長老似乎終于商量完畢。很快,石碑的上半部分就顯示出今天下午和明日的賽程了。
在底下一片嘰嘰喳喳的討論聲中,沈夕隨意地一瞥,就見秦越的名字此刻正出現在石碑上,對陣的人正巧是他們方才談到的人——徐寅澤。
“這幫老東西, ”沈夕啐道, “第一天就排了你, 還是第一場。”
看剛才抽簽分組時出名單順序的架勢,估計排賽程的方式也是一樣的, 以后每日的賽程表都會安排至少一場賽前熱門選手的比試。雖然他并不知道賽前的熱門選手都有哪些, 但他想他這徒弟必定是其中一員。
也不知道這群人是多想見見秦越的實力。
“不過也好,”沈夕哼了一聲, 又慢條斯理道, “我的弟子十分優秀, 為摘星宴開場是他們蓬萊城占了便宜。”
他的語氣如此理所當然,這樣自負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令人絲毫不覺得傲慢,仿佛這就是事實。
秦越的嘴角抿了抿, 還是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
他的師尊還是這樣。
永遠這么……迷人,身上耀眼的光芒吸引無數人的視線。而被這樣的師尊所期待,他想一想就覺得心里像燃了一團火。
因此他毫不猶豫地點頭道:“師尊說的對。”
至于師尊的觀點,秦越并不打算發表意見。在他看來,師尊能夠來到蓬萊城觀看摘星宴,這才是蓬萊城應該千恩萬謝的占了的大便宜。
眼看時間不早了,秦越又是頭一場,師徒兩人一路下了山頭,往千里營地的擂臺區域走去。
*
這天下午,摘星宴最重要的部分,九州大陸修真界年輕弟子們的比試正式開始了。
今日天氣極佳,午后的陽光也十分燦爛。專為比試設立的擂臺區已經旗幟烈烈,迎風招展,等待著第一批前來試用的弟子們。
擂臺區最中間的場地上一字擺著三座擂臺,每一座都做成巨型大鼓的樣式,可容納百來人同時在其上盤腿坐定修煉。每座擂臺邊緣都豎著幾根標桿,其中張有法陣結界,可感應到比試弟子的身體是否超出結界范圍。
擂臺比試講究點到為止,因此只要一方全身超出擂臺范圍即視為失敗,又或者其中一方傷勢明顯不宜再繼續,就會有裁判判定他失敗。
三座擂臺有三面都修筑了高高的,階梯式的觀賽臺。觀賽臺上還專門劃分出一部分作為貴客席位,通常是各門派掌門、長老或是有頭臉的人物觀賽所用。
雖然距離公布今天下午的賽程還沒過多久,這會兒已經有不少人坐到了觀賽臺上,興致勃勃地東張西望,等待開賽。
擂臺區修建的很好,不僅廣場上有一座石碑,這里也樹立了一塊石碑,擂臺區的石碑甚至還要更精巧些。這里的石碑同步顯示賽程,除此之外,石碑的上半部分是采用留影璧制作,此刻正往空中投射著往年參加摘星宴的弟子們斗法的精彩場景。
每屆摘星宴都會用玉簡留下諸位弟子們斗法的全過程,只是這一屆蓬萊城別出心裁,用巨型留影璧投射往年錄制的弟子斗法過程,看來這屆弟子的斗法也會隨著比試的進展被顯示在石碑上。
經過這樣的精心設計,觀賽氣氛自然熱鬧,比試還沒開始,臺上的年輕弟子們已經被往屆回顧的精彩畫面給牢牢地吸引住了。尤其是看到那些如今大多已在修真界中或是小有名氣,或是已成一方大能,又或者已經早早隕落的天才們你來我往,他們胸中的熱血也禁不住地沸騰。
成名者在成名前并不都是廣為人知,但是一朝聞名天下知后,眾人再去挖掘他們從前的影像,回顧他們成名的歷程時,就總是忍不住熱淚盈眶。摘星宴就恰好是絕大多數成名者一朝成名的那個土壤,而現在正在這片土壤上的年輕弟子們,就更容易在心中升起這樣一種感同身受。
石碑上的他們能做到的事情,我怎么就做不到?!說不定從前的他們,就是今日的我!現在的他們,就是未來的我!
即便是早就過了熱血沸騰的年輕歲月,此刻坐在貴客席位上的前輩們看到這些畫面也忍不住有些觸動。
留影璧發明的時間不算很早,這些前輩們曾經的英姿現在自然是無人能得見。但他們卻多是“一山三門五家”中有威望的人物,那些精彩畫面中的人大多是他們門派中出類拔萃的人物,曾經就得到過他們指點,又或者就是他們的弟子。就算是別的門派的人,也是他們弟子的同期,一直在競爭中。
他們也算是看著這些人成長起來的,因此回顧起來難免感慨萬千。甚至有些年紀輕輕就天賦卓絕,坐上高位的人,還能在這留影璧上看到自己曾經的身影。
到來的人越來越多,觀賽臺觀賽的氣氛也越來越熱烈。所有的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好好看一場真正的比試了,看看比起往屆,今年又會有什么樣的精彩。
就在這樣一種氣氛下,沈夕和秦越踏進了擂臺區的場地。他們兩人從山頭上下來,也不著急,來時閑庭信步,避開了進場時的人流高峰,那取而代之的就是要面對現場眾多的修者。
在這個時候,除非來的人真的平平無奇,不值得探討,否則他必將受到眾人矚目。更別說,來的人是沈夕和秦越。
沈夕并沒有戴帷帽,容貌完全暴露在眾人的視線下。觀賽臺上的貴客們目光齊刷刷地看向這邊,現場的年輕弟子們都發出了不同的驚嘆聲,此起彼伏,像波浪一般。
殷無正輕聲哼了一句:“就愛出風頭。”
雖然觀賽臺上的貴客們各懷心思,但此刻都沒有應答對方的話,而是注視著丹霄圣君的到來。這位五百年前一劍斬殺魔君的主,這五百年來下山的次數屈指可數,最近的一次下山還是在十年前的百花盛宴上。那時對方一出現就是帶病破解了榆澤城中淚湖上的森森鬼牢,隨后又迅速閉門不出,連當時在榆澤城中的多少位大能都沒見到對方。
因此即便丹霄圣君破天荒地出席摘星宴,他們也還是做好了對方很有可能不來觀賽的準備。誰能想到現在,這人竟然就這么大大咧咧地在陽光下行走,瞧那泰然自若的樣子,似乎根本不怕被別人瞧見!
而在年輕的弟子們中,有許多人是并不認識丹霄圣君的。這對他們而言,更像是一個傳說中的人物,除了在學堂發的課本上見過寥寥一兩頁丹霄圣君的簡陋畫像,根本無從得到真人的影像,更別說丹霄圣君深居簡出,幾乎不下山!據說就連昆侖山弟子都不是每個人都見過他呢!
但這并不重要,不管來人是什么身份,年輕弟子們第一眼關注到的還是容貌。對方一襲紅衣,膚白勝雪,烏發如墨,額心的劍紋艷紅似火。單單是這幾樣鮮明的色彩同時拼在同一個人身上,就足夠叫人眼前一亮。
更別說場地上進來的人五官出色,眉如遠山,眼似秋水,即便在這么多雙眼睛的注視下依然氣定神閑,步伐不緊不慢,好像這么多目光都是空氣,十分冷淡。
此時觀賽臺上更熱鬧了些,甚至已經有些年輕的弟子不知是魯莽大膽,還是情不自禁,竟然站起來,往下走了幾步:
“哎,長得真好看啊……”
“那是哪個門派的人?你們有人認識嗎?”
“你不會還想去認識人家吧?你沒看見他旁邊站的誰嗎?”
“那是昆侖山的秦越。”
“……”
年輕的弟子們大多不認識沈夕,但是卻有不少人是認識秦越的。丹霄圣君雖然常年不下山,但是他收的這位首徒近幾年來卻是頻頻下山完成任務的。
更別說這位秦越,只在很短的一段時間內接受了丹霄圣君的指點,在對方閉關之后一舉突破了筑基,又成功結丹。從練氣不入到突破金丹,只用了十年的時間,這樣的修煉速度放在九州大陸上,也是寥寥無幾,絕對擔得起一聲驚才絕艷了。
對方下山之后,雖然沉默寡言,但是修真界該去的小的交流會,又或者是同做任務,登門拜訪之事并未遺漏,因此也有不少其他門派的弟子眼熟秦越,只是從未與之交手過。
與秦越接觸過的,又或者是聽過見過秦越的人,都知道這人沉默寡言,還自帶一股隱隱的傲氣,有些生人勿近的意味。有些女修傾慕他,最終也會因為他不解風情或是不假辭色而最終退縮。
到目前為止,跟秦越接觸過的人還從來沒在秦越身上看到過這樣落后半步,亦步亦趨的模樣。
難道真是美人的特權?
嘰嘰喳喳的小聲討論中,也不乏有清醒一點的聲音:
“你們是不是想的有點太多了。雖然這個美人的確人人都想得到,但是秦越也不一定就只會在情.人面前展現低眉順眼的態度。而且看他落后半步的樣子,這也不像面對情.人啊,感覺更像是面對長輩,師尊的樣子。”
“眾所周知,秦越的師尊是……”
“天哪,難道真是丹霄圣君嗎?我現在已經糊涂了,丹霄圣君是這么好看的嗎?”
“等等,這么說來,我忽然想起來天衍城蝶影樓前的天界碑上,九州第一美人是……”
“丹霄圣君啊。”
“……”
此聲一出,一傳十,十傳百。其他區域的觀賽臺上也有人猜出來了那紅衣美人的身份,一時間,全場人的目光更熱烈了,幾乎要達到尖叫的地步。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比試
眾目睽睽之下, 沈夕對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視若無物,和秦越一道上了觀賽臺上的貴客席位。雖然這部分席位上也坐了不少人,但與周遭的普通觀賽臺相比還是較為空曠。
沈夕相中了一個靠前的位置, 正好與那幫聚在一起的高位之人隔了一段距離。他剛一站定,身后的秦越手上就忽然出現了一件艷紅的墊子。
墊子被迅速平整地放到沈夕看中的座位上,他施施然落座, 一件靠枕墊在了他的背后。很快,又有兩個薄薄的墊子被妥帖地塞到椅子的兩側。
沈夕滿意地靠坐在席位上, 不等他放松一口氣,一只軟綿綿的可愛小龍布偶被塞到他的手里,冷暖適宜,還能自動變溫。一張小方桌橫在沈夕的右手邊,上面放著一只小茶壺,旁邊已經倒好了一杯茶,熱氣氤氳而上。
圍觀眾人看到這一幕都驚掉了下巴。
他們怎么也沒想到丹霄圣君竟然如此嬌氣。年輕弟子們坐的觀賽臺就是臺階, 大多數人都是席地而坐, 講究點的可能會帶一個墊子。貴客席位本就有專門的座椅, 丹霄圣君竟然還要這么多墊子才肯安安穩穩地坐著。
只是圣君講究也就罷了,大不了多帶個小仆隨身照顧。但是做這些的卻是秦越!對方不但沒有半分不愿意, 甚至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主動提前做好的!
丹霄圣君和徒弟之間的相處竟然是這樣的, 簡直……簡直……
眾人一時半會兒竟沒找到合適的詞,唯有一道弱弱的聲音悄悄地出聲:“我哄我心上人都沒這么賣力。”
眾人:“……”
忽然深以為然。
沈夕知道有許多人正在看他, 也知道有許多人正在討論他。但是那些目光與聲音他統統都視若無物, 只滿意地看著面前的人。
雖然秦越一直都是這樣服侍他的, 不管在場有沒有其他人。但是能在萬眾矚目下依然面不改色地做好自己平日里就做的事,并且面無異色,這點是最讓沈夕滿意的。他的徒弟果然心性沉穩, 并且尊師重道,不會因為在大庭廣眾服侍師尊而感到不好意思。
而且,沈夕隱隱感覺到,秦越做這些的時候好像比平常更興奮了些。
秦越知道有無數人的目光落在自己和師尊身上,尤其是那些落到師尊身上極為熱切的目光,再轉向他的時候總是會加上一層更復雜的東西。比如嫉妒,比如羨慕,又或者還有點淡淡的怨恨。
尤其是他侍奉師尊的時候,這些目光中所透露出來的情感就更加熱烈一些。
他不動聲色,甚至做事更加細致。在忙完這一切后,秦越又低聲道:“師尊還有什么需要的嗎?”
放在平常,他不會問,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完成了師尊的需求。但是現在,在這么多人面前,他刻意彎下腰,離師尊的面龐更近了一些。而沈夕紋絲不動,絲毫沒有因為對方的接近而下意識地避開,兩人間的親密一覽無遺。
如果目光有溫度,此刻全場肯定都熱氣騰騰了。
沈夕的面上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你做得很好,沒什么需要的了。”
他的手摩挲了一下茶杯蓋子,這才道:“好了,時間快到了,該去比試了。”
“別讓別人久等。”
沈夕說著,目光掃過底下比試的場地。三座碩大的擂臺邊,已經有五個人在等著了。其中站在中間那座擂臺邊上的人一直抬著頭,此刻目光毫不掩飾地望過來。
沈夕并不認識對方,但是賽程安排寫得很清楚,秦越即將在二號擂臺,也就是中間這座進行比試。那么等在這座擂臺下的年輕人自然就是他的對手——徐寅澤了。
沈夕看了一眼對方,正要再仔細打量的時候,視線就被一身黑衣擋住了。
秦越往前邁了幾步,將自己剛好卡在席位的邊緣和丹霄圣君的視線中,這才道:“是,師尊,弟子去了。”
語罷,他轉過身,朝著下方的二號擂臺走去了。
周圍眾人:“……”
好重的心機!怪不得坐穩了丹霄圣君徒弟的位置!圣君深居簡出,一生只為斬妖除魔,心思單純,竟然就這樣栽在一個心思不純的人身上!
看,圣君面對秦越這等僭越的行為不僅不怒,反而面上還浮現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圣君糊涂啊!
正當眾人惋惜之余,沈夕感到身旁掠過一陣清風,下一刻,一人在他左手邊的椅子上坐下。
沈夕扶著茶蓋道:“沈家主不去查案,今日竟然有閑心過來看摘星宴?”
沈亭昱端正道:“我如今已是沈家家主,有些事情本就不必我親自去做。秦越曾與我共事過好一段時間,今日來看看他的比試如何。”
沈夕還沒回答,就聽得右手邊傳來一聲嗤笑:“你這徒弟,對你真是一片孝心。”
大庭廣眾之下如此伺候師長,面無異色,想來平日里早就做習慣了,并且這樣事無巨細,面面俱到都能不厭其煩。他倒是沒看出來,這往日里深居簡出,素來獨來獨往的丹霄圣君竟然能有這樣的調教手段。
沈夕不抬頭,都知道來人是殷無正。
一旁沈亭昱接道:“不錯,就是還有點依賴師長。”
這個年紀了,還有點孩子似的獨占欲。旁人多看他兩眼師尊,就要用身體擋住對方的視線。
沈夕的目光隨著自家徒弟下去的背影,聞言縱容地笑道:“這方面是孩子氣了點,不過他不依賴我又能依賴誰?我可是他的師尊。”
沈亭昱聞言也不再相勸。想來也是,秦越今日的表現,必然離不開丹霄圣君平日里的縱容。這點依賴在沈亭昱看來倒是無傷大雅,畢竟秦越曾在沈家門下做過不少事,為人沉穩,辦事靠譜是有目共睹的。
辦事不牢靠的人依賴別人,只會讓人覺得此人慣來如此。而像秦越這樣辦事牢靠的人,他的這點依賴就很容易被人寬容地接受。
沈亭昱自然也是這樣認為。
在沈夕右手邊坐下的殷無正聞言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地翻了個白眼。他的目光投向站在他身后的裴文若,心態這才平和下來。
像那小子一般使喚徒弟的做法,他是斷然做不來的。他的這個徒弟在他的教導下,雖然訓練也嚴格,但他絕不會讓裴文若做這樣的事,折辱了對方的身份。
殷無正這么想著,滿意地暗自點了點頭,卻沒有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裴文若正悄悄打量著他身旁坐著的紅衣烏發美人。
隨著秦越的離開,筆試時間的開始,丹霄圣君出場的風波暫時平息,更多人將目光投向了擂臺中央。
直到秦越走到二號擂臺下,一旁的裁判這才宣布比試開始。他朝著站在對面的人行了一禮,就先一步躍上了擂臺。
蓬萊城及周邊地區禁止修者在上空飛行,這蓬萊城郊外專為摘星宴所設的千里營地自然也是如此。這一點剛好也符合歷屆摘星宴比試的規則,都是不允許比試雙方在比試途中飛行的,否則直接判定為失敗。
徐寅澤深深地看了一眼秦越,也跟著躍上了擂臺。
久別重逢,他們兩人之間卻無話可說。不過,興許秦越也不認得他了。
徐寅澤想,對方在丹霄圣君那里一定過得很好。否則以他記憶里的那個倔強孩子的影子,一定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心甘情愿地去伺候別人。
而那個別人……
徐寅澤想到那道紅衣影子,心里原先涌上來的些許酸楚就變了味。當初帶走秦越的是這人,如今使喚對方的也是這人,他本該對這人有怨言,然而當初促使他登上長生大道的也是這人。
丹霄圣君,一個向來只浮現在云端的名字,如今見了他毫無所動,卻能對著秦越面露微笑。
徐寅澤滿腦子都是那道紅衣身影,滿心都是各種復雜的情緒。
然而很快,他的心中就再難裝下那么多情緒和想法了。
因為秦越已經抽出腰間懸著的長劍,朝著他的方向迅疾刺來。
觀賽臺上頓時爆發出一陣驚呼:
“好快的劍!好凌厲的劍勢!”
“丹霄圣君的弟子,果然不同凡響!”
“基本功真扎實,不知道付出了多少苦功才能有這么隨心所欲的流暢。”
“這把劍看著也不是凡品,看這劍光,雪亮內斂。聽這聲音,錚錚鏗鏘。”
“這位徐寅澤我記得是抱樸宗門下的符修天才,如今身法速度都完全比不上,躲得太勉強了。”
“雖然這方面差距確實大,但徐寅澤畢竟是符修,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
觀賽臺上嘰嘰喳喳,擂臺上徐寅澤則是疲于奔命。
對方速度極快,劍勢凌厲,自風中呼嘯而來。
徐寅澤堪堪躲過,耳邊尚且還殘留著那柄劍挾裹而來的錚錚龍吟。下一刻,那柄看似厚重,黑氣沉沉的長劍又轉了個彎斜刺而來。輕巧靈動,甚至連風好像都改變了方向。
徐寅澤雖然躲閃很勉強,卻仍是瞅準機會在鋪天蓋地的劍風當中抽出了一疊符箓。他走的是符修的路子,在體能上與劍修不能硬碰硬,此刻便伸手丟了幾張符箓過去。
一半在秦越的劍下化為了碎紙,還有一半落到擂臺的地面上,瞬間化作顆顆綠草,又迅速生長,變為藤蔓。藤蔓伸展柔韌的藤條,迅速纏繞上秦越的腿部,卻被他一劍斬斷,紛紛匍匐在地面上。
就是這點空余的時間,徐寅澤看準機會,接連放出十數張金燦燦的符箓。
秦越早就抽出身來,龍骨劍迎上與符箓相接,揮劍斬斷前來的幾張。徐寅澤眸色一沉,手上迅速一揮,其余尚且幸存的符箓迅速轉了個彎,朝著秦越的身上飛去。
然而令徐寅澤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剛抬起手,秦越就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面前,速度比他念咒的速度還快!
觀賽的眾人瞬間嘩然。
在場的弟子們眼力不濟,但是貴客席位上的長老們卻是火眼金睛。
那秦越能有這么快的速度,并非因為他的身法已然登峰造極,而是因為他方才是在御劍飛行!
心念電轉間,黑色的長劍就迅速出現在他的腳下。
這正是御劍飛行的姿勢!
然而秦越飛得足夠低,完全沒有觸發陣法的警報,而是借助這股力迅速移動,直奔徐寅澤的面門。
徐寅澤迅速鎮定下來,他自知比速度和力量是比不過對方的,因此也不強求躲過這一劍,反倒是一只手甩出十數張符箓,一只手一牽一引,幾張符箓直奔秦越而去,而剩下的十數張則四散開,往地面上砸去。
秦越長劍一揮,劍氣縱橫,不僅圍繞著他的符箓頃刻間化為碎屑,落在地上,就連原本往外散開的符箓也有不少化為齏粉,落在地面上。
這劍氣如此霸道,將徐寅澤逼退了好幾步,也就在這時,徐寅澤才忽然意識到,他離擂臺邊緣已經不遠了。
在擂臺上待久了,心思又都緊繃著,一時間竟然沒有意識到他此刻正在危險的邊緣。
而很顯然,秦越處理這一切卻是游刃有余的。
不等徐寅澤細想,前方的人又在瞬息之間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心下一沉,來不及更多的應對,當即低聲喝道:“長!”
隨著這一聲落下,正中心的巨大擂臺上,先前散落在地的符箓,包括化為齏粉的那些,通通化作幼小的綠芽,然后迅速生長,蔓延開來,將這片區域在頃刻間填滿綠意。
徐寅澤身前也迅速長出一顆參天大樹,將他與秦越之間的距離進一步拉大。
圍觀眾人發出一聲驚呼。
雖然不至于整片擂臺區域都長滿了綠植,但大半個區域都已經被綠意覆蓋。更何況原先兩人站立的一大片區域已經長起層層傘蓋一般的樹木,仿佛一座小型森林。
如果說劍修貴在練體,霸道的劍意。那么符修就需要精準的靈力控制和靈活多變的腦子。
方才這徐寅澤雖然躲避十分勉強,此刻也是一身狼狽,但想盡辦法在兩人的周遭留下這么多符箓,最終成陣。
早就聽聞抱樸宗的徐寅澤是聞名遐邇的用符高手,沒想到畫出的符箓也這般高深,遠超同齡人。
雖說符箓這東西,也可以由師長畫好后贈予弟子。但是若弟子沒有那個修為,是很難完全使用出符箓功效的百分百的。況且這符箓雖然看著效果驚人,但那是相對普通弟子而言,還遠不到大能的地步。
這小型叢林拔地而起后,擂臺上的動靜一下小了許多。眾人看不見密林中兩人的動靜,只能看見風吹草動,叢林聲颯颯,隱約可見密林當中藤蔓揮舞,有時還可見樹影配合搖晃。
符修最厲害的地方就是在這里,可以就地理形勢借助符箓順勢改變周遭環境,為己所用。雖然擂臺之上沒有任何自然環境,但是蓬萊城臨海,氣候溫和濕潤,樹木常青,花朵常開,這千里營地的周遭也都是青山綠水。
只是徐寅澤這個年齡段的符修多還做不到能拔地而起這樣的地勢,很多符修也大多只能生出幾根藤蔓,幾棵樹木的樣子。
如今徐寅澤借了地勢,這生成的叢林比往日威力更大,又聽從他的指揮。就相當于人多勢眾,打秦越一個。
秦越這下恐怕是兇多吉少。
觀賽臺上的眾人紛紛在心中想到。一開始他們還稱贊秦越的劍法,認為他會贏,這會兒又轉向徐寅澤的符箓,改變了押注的對象。
貴客席位上,抱樸宗的袁微名,徐寅澤的師長此刻正滿面笑容。周遭的諸位門派長老都向他道賀:
“令徒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造詣,將來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這座叢林化自身靈力,借天地之氣,這樣的處理也是相當聰明。能同時具備腦子和實力的才是最難得的……”
“……”
袁微名連連道“哪里哪里”,“過獎過獎”,雖然語氣客氣,面上卻藏不住一絲喜色。
有不少人這時已偷偷去瞄丹霄圣君的臉色,卻見對方巋然不動,依然自若地捧著茶杯喝茶,那雙含情目依舊注視著擂臺上的區域,看著有些漫不經心,時不時同身旁的人搭句話,似乎并不如何在意擂臺上的戰況。
是對秦越極有信心?還是對秦越漠不關心?
正當眾人心思各異的時候,忽然從那叢林中飛身出來一人。有人“啊”地叫了一聲,頓時絕大部分人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中間的擂臺上。
他們定睛一看,就見出來的是徐寅澤。與他們所想的不同,這位符箓天才臉上并無勝利的喜悅,也沒有運籌帷幄的自信,反倒隱隱有種驚慌。
他的臉色不好,有些發白,就連嘴唇也失了血色,像是靈力被過多消耗的癥狀。
還不等眾人細看,忽然樹木折斷,葉片碎裂的聲響接二連三地響起,整座擂臺似乎輕輕地搖動了一下,連旁邊兩座擂臺的比試都受到了一瞬的影響。
緊接著,一道金光破出,鋒銳的氣勁橫掃。中間擂臺上原本隨風舞動的綠植被這氣勁掃過,紛紛化為了齏粉。
一道身影從這漫天碎屑中直沖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目標明確地沖向徐寅澤的方向。來人相貌英俊,手中一柄長劍金光四射,猶帶著龍吟。
面對此情此景,徐寅澤慘白著臉,舉起手道:“我認輸。”
在場眾人一片嘩然。
裁判在喧囂的背景聲中宣布:“勝利者為昆侖山秦越。”
凜冽的劍勢迅速被收起來,來人將長劍歸鞘,劍身光華內斂。秦越抬起手抱拳行了一禮:“承讓了。”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丹霄圣君好手段!……
盡管比試結果已出, 但觀賽臺上的年輕弟子們仍在熱烈地討論不休。
這場比試十分精彩,但也的確結束得太突兀了。最后階段,在那拔地而起的叢林中究竟發生了什么, 導致徐寅澤從中出來后迅速認輸,這一點引起了無數人的好奇。
“我覺得這個很容易想得到啊,肯定是徐寅澤在樹林里面困不住秦越, 靈力又消耗過多,這才認輸了啊!”
“誰想不到這一點啊!我們現在是在好奇徐寅澤在樹林里干了什么嗎?我們明明是在好奇秦越干了什么, 才能在徐寅澤做了這么多的情況下依然毫發無損地逃脫!”
“就是就是!我也曾經和符修比試過,當然對方肯定沒有徐寅澤強,也就是能生發一些藤蔓毒花之類的。但這樣就已經讓我非常難受了,四面夾擊差點把我從頭到腳都纏住。真不知道秦越在環境加持的叢林里是怎么擺脫周圍所有一切朝他攻擊的情況的!”
“害,這有什么不知道的?就是人家比你強唄。沒看見秦越最后那一下,整個叢林都灰飛煙滅了嗎?”
“不要這么打擊人好不好!”
“……”
不僅普通弟子的觀賽臺上討論十分熱烈,貴客席位上也是暗流涌動。
方才還在追捧徐寅澤的師長袁微名的那些人, 現在已經轉去夸贊秦越了。他們的眼力可比普通弟子要強很多, 對兩人比試的門道也更為清楚。
只是丹霄圣君一開始就坐得離他們遠了些, 他們又不像新任沈家家主和玄天門長老那樣早早地就坐到了對方的身邊,這會兒再去搭訕就顯得太刻意了。
因此這群高位之人只能在互相討論的時候將聲音稍稍提高了些:
“不愧是丹霄圣君的弟子, 真是名不虛傳。”
“這基本功相當扎實, 筋骨強健,靈力充沛。僅僅十年就能從凡人練成這樣, 可見平日里有多刻苦。”
“老朽還記得這孩子去昆侖山沒多久, 丹霄圣君就再次閉關了, 直到近日才出來吧。無人監督的情況下還能做到如此自律,實在是心性堅定。”
“恐怕與圣君的育人手段也不無關系,我的弟子我自認已經是心性堅定的那類了, 也絕不會像這樣刻苦到嚴苛,更別說還是沒有我監督的情況下了。”
“真不愧是丹霄圣君啊!不但劍法精妙,連教育弟子也很有一套!”
“……”
修仙之人耳聰目明,尤其是貴客席位上的各位都是同輩中的佼佼者,如今已經修為高深,身處高位。更何況討論的人沒有壓低聲音,甚至隱隱還抬高了些。因此貴客席位上的人都能將彼此所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甚至有些還傳到了貴客席位旁坐著的普通弟子的耳朵里。
因此袁微名也將那些話一字不落地聽進耳朵里去了。他的臉上此刻青一陣,白一陣。方才還在贊美他徒弟前途無量的人,現在都在給那個沈夕說好話!
雖然也有不少人照顧他的面子,同時還說了幾句諸如“能在秦越手下發揮得這樣出色,徐寅澤再多練練將來必成大能”此類寬慰的話,但是袁微名不知為何,聽著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他的目光掃向前排坐著的那道紅衣身影,眼中晦暗不明。
沈夕早就已經習慣被人注視,不論周圍的人用何種目光看他,他都能視若無睹。身旁的沈亭昱此刻正在同他說話:“打得不錯。這是他首次比試,該有的水平都發揮出來了,一點也不怯場。”
沈夕不置可否,只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茶蓋,輕輕呷了口茶。
丹霄圣君心思難測,沈亭昱早已習慣,也并沒有要對方回復的意思。倒是另一邊的殷無正撫了撫胡須,道:“你這弟子確實不錯。”
語罷,他也不在意對方的回答,轉頭看向身后的裴文若:“今日這一場比試錄下來了嗎?”
裴文若手中握著玉簡,垂首道:“錄下來了。”
殷無正道:“這場比試十分精彩,你回去后要多多回顧。三人行,必有我師。”
裴文若道:“是,師尊。”
殷無正撫了撫自己的胡須,心想他這徒弟的聽話程度也不比那秦越差,可見他調-教弟子的手段也不在丹霄圣君之下。
正當殷長老暗自滿意時,被他視為聽話弟子的裴文若忽然開口:“圣君從頭到尾一言不發,是對秦道友的表現還不夠滿意嗎?”
他這話有些僭越了。
在場都是裴文若的長輩,不論輩分還是地位,他都屬于晚輩。更何況他這問題不屬于討教,還是跨過自己的師長直接詢問另一位長輩,怎么看都有些突兀。
只是裴文若姿態上倒還算謙卑,語氣恭敬,雖然沒有低眉順眼,但也沒有大咧咧地直視對方,在丹霄圣君看過來的時候迅速垂下了眼睛。
沈亭昱微微皺起眉頭。沈夕倒沒有計較這點小小的僭越,不過他還沒開口說話,就有一道聲音自不遠處傳來:
“師尊。”
這聲音低沉悅耳,喊人的時候帶著點難得的急促。沈夕一聽就知道是自己那徒弟回來了。
倚靠在精心布置的座位上的紅衣美人轉過臉來。如瀑的青絲隨著主人的動作輕輕地搖晃,帶出溫柔的碎光。
額心艷紅似火的劍紋下,一雙波光盈盈的眼睛望過來,目光溫柔多情,似乎滿心滿眼都是來者,叫人連心跳都漏了一拍。
即便秦越已經直面過許多次這雙眼睛,此刻依然想沉淪在這溫柔的春光里。
他不動聲色,身形依然挺拔,看似閑庭信步,實則腳下加快了速度,三步并作兩步邁過多余的玄天門長老,礙眼的玄天門弟子,走到了沈夕的身邊:
“師尊,我回來了。”
這語氣藏著點幽怨,還帶著些委屈。仿佛他不是在向自己的師尊稟報,而是抓到了自己的情人與別人熱絡。
一旁的沈亭昱心思沒有這么細膩,只覺得對方的語氣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哪里奇怪,只是看秦越的時候目光不免帶上了點古怪。
而那倚靠在柔軟墊子上的人則懶洋洋的,目光望著他這徒弟:“回來了?回來了就說說你這次的表現如何?”
他這一聲并未遮掩,旁邊普通座位上豎起耳朵偷聽的年輕弟子們聽到這里,都是面上一愣,心頭一緊。
贏得這么迅速,如此漂亮,竟然不但一句表揚都沒有,還要反思總結?這也太嚴苛了吧!
丹霄圣君竟然恐怖如斯!
然而秦越的面上卻不見任何垂頭喪氣,甚至目光都更亮了點,迅速開口道:
“師尊,弟子這次比試,不熟悉場地,手上還有些生。另外,弟子……”
秦越將自己認為做得不夠好的地方一一分析,并且給出解決方法,最終得出結論,他還應當繼續在師尊的教導下努力訓練,并且接受更高任務的挑戰,補充更多的實戰經驗。
語罷,他黝黑的眼睛注視著師尊,其中蘊藏的期待誰都能看出來。
而直到這時,這一過程中始終一言不發的丹霄圣君這才喝了口茶,面上露出一個很淺的笑容,如同冰雪消融,百花初開,春意盎然,叫在場眾人眼前都亮了。
只聽對方慢慢道:“總結的不錯,最近一段時間,我都會看著你訓練。”
秦越道:“是,師尊!”
圍觀的年輕弟子們:“……”
瞧瞧人家這覺悟!能讓師尊監督自己訓練不但不叫苦連天,反而興奮得不得了,怪不得十年就能修煉得這么快,基本功這么扎實!這就叫精益求精,學無止境!
圍觀的年輕弟子們不知為何,看到這一幕心頭也涌上了一股熱血。如果他們也能這么勤奮刻苦,是否修為也能更上一層?要不回頭也去找找師尊?
一想到這里,絕大多數年輕弟子的心頭都打了個寒顫,又絕望地發現,不僅是自己不像秦越那樣勤奮刻苦,就是自己的師尊也不像丹霄圣君那樣啊!
如果自家師尊能像丹霄圣君那樣好看,就算被逼迫訓練也能有所補償!要是剛好做得好,還能得到丹霄圣君的笑臉,那一切都值得了!
沈夕連這些高位之人的反應都不在乎,更別說周圍這些跟他沒有半點關系的年輕弟子們了。
他此刻對秦越的表現非常滿意,因此自然道:“既然你的比賽已經結束,我們走吧。聽說這里晚間會提供些含有靈氣的小食,我們去看看,回去后你也該訓練了。”
一旁的弟子們還沒來得及哀嚎丹霄圣君要走了,就聽到后半句這魔鬼一般的發言,頓時冷汗直下。
摘星宴的第一天如此熱鬧,正是四處游玩,結交好友的好時機,大家也都存著放松的意思。沒想到秦越來了摘星宴也一刻不能放松,實在太慘了!
然而秦越面上不但沒有懊惱,反而眼中顯出興奮的色彩,毫不猶豫道:“是,師尊。”
丹霄圣君要離場,場上的目光全都聚焦過來,原先熱烈的觀賽氛圍都直接冷了許多。甚至一號擂臺和三號擂臺的比試者們都察覺到了這點。他們原先干勁滿滿,期待丹霄圣君觀看的心思都淡了,比試的動作都散漫了許多。
殷無正對沈夕這么干脆的走掉有些不滿,可他絕不會開口求對方留下。倒是沈亭昱說了一句:“圣君這就要走?”
沈夕已經站起身,點點頭:“這就走。”
沈亭昱點點頭,也不再阻攔。
兩人一路下了貴客席位,走下觀賽臺,繞過擂臺比試區域。臨到出口前,沈夕一直沒有回頭,倒是秦越微微側了個身,目光和身后某道目光對上。
正是殷無正身后坐著的裴文若。
兩道目光在空中交匯,那一刻似乎有火花燃起。
然而很快,秦越就轉過身,高大的身子緊跟兩步,就將丹霄圣君的紅衣身影徹底從眾人的視線中隱去了。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我徒弟當日也去了鬼市
自秦越那一戰后, 摘星宴的比試正式打響,接連幾日都進行得如火如荼。
比試場地上豎立起的石碑上轉為播放這屆摘星宴到目前為止的精彩畫面,同時顯示每日賽程和勝負結果。每日必有一場賽前熱門選手的比試, 因此每日觀賽臺上必然有一場氣氛熱烈。
至于其他時間,又或者有人不愿意來看比試的,也有許多地方可去。蓬萊城郊外這專門為摘星宴所設的千里營地面積廣大, 劃分了許多其他不同的區域。
前來參加摘星宴的年輕弟子們可以在其中賞花,賞竹, 爬山,游湖等等。營地中還設有商鋪,包括書閣,成衣鋪等,年輕弟子們還能在商鋪中買到投壺這類器材作為群體活動的樂趣。
年輕弟子們還能去蓬萊城玩耍,但是出入營地必須要登記姓名、門派還有目的地,要能隨時與營地保持聯系。
沈夕頭幾日除了去看秦越的比試, 其他時間基本都窩在自己的房間里。這日秦越沒有比試, 一早照常來到師尊的房間, 卻見對方已經坐在了美人榻上,手邊的桌子上放著一張小小的信箋。
不等秦越開口詢問, 沈夕已經將那信箋扔給他, 道:“玄天門送來的,你和我一道去。”
秦越點點頭, 這才拆開。
這張信箋其實是一封請柬。他粗略看了看, 是邀請師尊前去游湖區西邊的亭子敘舊游玩, 落款是以玄天門的名義。
秦越這幾日除了守著自家師尊在這棟小樓的院子里練劍外,哪里都沒去過,連游湖區在哪都不知道。
不過這也無妨, 為了方便新來的弟子,整片營地中設立了不少指示的牌子。秦越有把握順利將他的師尊帶到地點。
這么想著,他將信箋收起來。
靠在美人榻上的人道:“有些事要和玄天門的人商討一下。”
秦越會意:“是沈家主那邊來了消息嗎?”
沈夕“嗯”了一聲,就站起身,道:“行了,走吧。早點去還能看看風景,在這屋里我也待得夠久了。”
秦越立刻道:“是。”
*
營地的游湖區內,一片清澈的湖水倒映著遠方的青山,荷葉青青,荷花燦爛。湖泊的面積挺大,形狀有些迂回蜿蜒。岸邊修建的亭臺回廊,木制紅漆的回廊一直延伸到湖中形成碼頭,邊上系著幾條小舟,可供人游玩。
有年輕弟子兩兩成對地坐著小船行駛在碧綠的湖水上,穿梭于荷花荷葉之中。還有小群的年輕弟子們坐在回廊下,對著遠處的青山,面前精心設計的幽靜小潭和高低起伏送水的竹管行流觴曲水之禮。更有部分年輕弟子們在深入湖心的陸地上各展神通,似乎想秀一把自己的實力。
而在岸邊最大的一方亭臺上,正坐著殷無正,袁微名還有其他門派的幾位長老。
殷無正正與人說話,忽然聽見游湖區的入口有騷動。他一偏頭就見果然是沈夕和秦越兩人進來了,身后亭臺入口的雕花門外有幾人正朝著這邊探頭探腦。
游湖區平日里是對外完全開放的,今日因為邀請了丹霄圣君,因此殷無正封鎖了部分區域。比如這部分亭臺區域沒有有請柬的人帶著就進不來。
幸好他提前做了措施。殷無正心想,他畢竟常年在蓬萊城,知道城中這幫人什么德行。
眼看丹霄圣君背后的人被結界隔離開來,又被門口的守衛勸退,殷無正這才靠回到椅子上,哼了一聲,對來人道:“愛惹麻煩。”
沈夕在營地中行走是不戴帷帽的,容貌清晰地展露在大庭廣眾之下,在蓬萊城這樣熱衷圍觀美人,擲果盈車已然成為風氣的地方自然是少不了尾隨者的。
跟這樣的人共處真是處處都要應付麻煩,殷無正在心里懟了一句。下一刻看到來人的臉,他又想,雖說是麻煩了點,但總戴著帷帽也不像話,誰又愿意總戴著那玩意兒呢。
沈夕并不在意殷無正的抱怨,徑直在離自己最近的一張石桌邊坐下來。秦越細心體貼,眼疾手快,照常將坐墊,茶杯等物件拿出來,讓自家師尊即便坐在這四面透風的冰涼石凳上也依然能坐得舒服。
沈夕捧著自動變得暖手的小龍布偶,偏頭看向亭臺外優美的湖光山色。他舒坦了,心情也不錯,這會兒便隨意地感嘆了一聲:“這里風光不錯。”
那是,如果不是風光不錯,他怎么會挑選這里。殷無正在心里想著,嘴上借著這話道:“風光好正適宜聊聊天。”
“前幾日蓬萊城中的黑市出了點情況,在場各位應該都知道了。”
語罷,殷無正的目光將亭臺內的人掃了一眼。
這群家伙們大多歲數跟他差不多,也算是同輩人物。跟他們打交道這么多年,殷無正早就對他們有些了解了。
前幾日黑市上那么大的動靜,他不信這些老油條們一點風聲都沒聽見。尤其是面前坐著的這位丹霄圣君。
殷無正得到的消息中,有一條就是黑市中的人群忽然在某個時刻追著兩個人跑,將窄小的巷道都圍堵得水泄不通。
雖然蓬萊城有擲果盈車的習俗,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造成這樣的轟動的。殷無正當時就懷疑眼前這位主應該當日就在現場,甚至可能就是被追著跑的那一位。
而那件被追逐的東西,很有可能就落在沈夕的手里。
只是黑市這件事發生后,對方不聲不響,除了看徒弟的比試外幾乎閉門不出。而每次這家伙出來看比試的時候,都是觀賽臺人最多的時候,堪稱人山人海,就連貴客席位上的人也比往常要擁擠。
讓殷無正想跟對方談談這件事都找不到機會談,只能借著聚會的由頭將沈夕喊出來。
他說完上面那幾句話,見在場的幾人都一聲不吭,坐在對面的人更是依然優哉游哉地欣賞著風景,只在聽到自己的聲音后轉過臉來,靜靜地等著自己的下文。
哼,口風倒是很緊。
殷無正清了清嗓子,繼續道:“這次黑市的騷動在蓬萊城內已經造成一位攤主受害。這位攤主經過我們的治療,到目前為止,依然全身上下都不能動彈,連話都說不了幾句。”
說到這里,他滿意地看到在場眾人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
“我們經過初步查探,目前猜測這位攤主遭到了魔修的毒手。”
分散坐在亭臺里的幾位不同門派的長老聽到這里,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們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但是消息來源并不一定非常可靠,能完整知道當時的所有信息。在場有些人知道攤主的異常,但知道的不清楚,有些甚至根本不知道攤主的異常。
今天聽到殷無正的話,他們才知道當時黑市上究竟出了什么情況。
南山派的唐長老撫著胡子道:“魔修?倒也不能說九州大陸上就沒有魔修了,但是能下這樣的毒手,還是在蓬萊城內,這恐怕不僅僅是魔修的問題了。”
周圍眾人附和地點點頭。
因為五百年前的天下大亂,修真界如今年紀較長一些的修者們都聞魔色變。雖然不可能完全將魔修趕盡殺絕,但在大城池中,正統修仙的地界已經基本上見不到魔修的身影了,就算有魔修,也得藏著掖著。
這下倒好,這蓬萊城的黑市上,魔修留下的痕跡如此之重,可見對方一定是執著于某樣東西,這才不管不顧下了黑手。
唐長老又追問道:“你們還有什么線索嗎?那攤主雖然說不了話,但身上總該有些奇特的地方,不然魔修為什么會選中他?”
殷無正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前方坐著的紅衣美人,道:“根據我了解到的情報,這位攤主是蓬萊城郊外最僻遠的康南村莊過來的,平日里只會雕刻些木雕之類的小玩意兒。家中一切正常,不存在主動與魔修勾結的情況。”
唐長老了然:“是外頭來的?”
殷無正不置可否,只道:“我已經派人去康南村莊進行查探,目前的消息是村莊中一切正常,暫時看不到任何被魔修侵染的痕跡。”
唐長老道:“那日黑市上的騷動那么大,我聽說是為了追尋一樣物件。是這位攤主販賣的東西上有什么異常嗎?”
殷無正道:“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應該是的。玄天門已經詢問了當日在場靠近事發地點的其他攤主,目前得到的消息是,受害者似乎從一開始就不對,一直保持著身體蜷縮,將草帽扣下的動作。后來有人看上他攤位上的東西卻得不到回應,這才徹底將對方的異常暴露出來。”
“后面發生的事情大家應該都有所耳聞了。”
殷無正看著亭臺內坐著的幾位長老:“買東西的人卷走了攤主攤位上的所有東西,被人追擊。最后有人將最關鍵的那樣東西拿走了。”
“目前玄天門正在全力搜查當晚去過鬼市的人,想要了解那些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東西,我們也好繼續查探這件事背后的陰謀。”
殷無正說到這里,目光再次望向了對面坐著的人。
出乎意料地,卻又好像在情理之中一般,一身紅衣,捧著小龍布偶的人毫不避諱地對上了殷無正望過來的眼睛,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丹霄圣君道:“我徒弟當日也去了鬼市。”
他一開口,眾人的目光紛紛望過來。
眾人只聽見他道:“我徒弟謹慎小心,并沒有拿到那東西,不過他轉頭在另外一個攤主的攤子上碰見了這個,說是氣息和先前被搶的一模一樣。”
說完,眾人就見他自袖中甩出來一樣東西。
正是一件小小的造型奇特的木質雕像。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我也想再領略一下當年圣君……
殷無正驚疑不定地接過那拋來的小東西, 剛一上手,就連忙放在掌心睜大眼睛細細地瞧。
他修為高深,自然耳聰目明, 其實早在這樣東西被拋過來的時候就將其瞧了個大概。只是殷無正心里還抱有期望,因此又反復確認了一遍,最終確定了自己最開始的猜想。
另外兩位長老也是如此, 先前伸著脖子看,這會兒有些面色凝重地坐在椅子上。
沉悶的氣氛一時流動在這小小的涼亭內, 唯有對面的紅衣美人氣定神閑地捧著小龍玩.偶,靠在椅子上的姿態放松舒適,似乎在享受湖光山色的美景。
殷無正抬眼去看他,又瞥見對方身旁站著的年輕人,手按著腰間懸著的長劍,目光正望著這邊,眼中的猶疑轉瞬即逝, 很快又恢復成古井無波的平靜。
剛才沈夕說, 當日是這小子去了黑市。
殷無正當然不會傻到全信對方的鬼話, 但是既然丹霄圣君都這么說了,那他自然要從對方徒弟這里問問了。
玄天門的長老忽然將目光投了過來, 秦越見對方舉了舉手里的東西, 道:“秦越是嗎?你師尊說你當日就在黑市,這個東西是你帶回來的嗎?”
秦越點了點頭。
殷無正頓了一下, 道:“你在哪兒發現的?”
秦越道:“在其中一條巷道中發現的。”
他說到這里, 又補充道:“具體是哪一條我已經不記得了, 里面的巷道太多太亂了。”
聞言,沈夕瞥了對方一眼。回想起當日秦越帶著自己精準無誤地走出曲折回轉的巷道時的場景,他的指節輕輕敲擊了幾下椅子的扶手, 心情十分愉悅。
他還以為他這個徒弟不會撒謊呢。
殷無正感到有些棘手。黑市雖然處于蓬萊城內,但實際上玄天門對它也并非完全掌控。光是黑市范圍內錯綜復雜,四通八達的巷道,玄天門都不一定全部備錄在案,更何況那些巷道都長得差不多,年久失修,破敗不堪,就算是認路的老手,也不見得就能全部指認出自己曾經呆過的巷道。
這一點上,他還真不好判斷對方是否在說謊。
殷無正換了一條思路,道:“你是怎么進去那里的?據我所知,這樣雜亂的巷道也在黑市的深處了。”
秦越簡短地答道:“有人追我,追的人比較多,為了擺脫他們,我隨便穿的小道。”
殷無正立刻道:“他們為什么要追你?”
秦越的說辭正跟當日黑市上的傳聞吻合。眼看說到了重點,涼亭里坐著的另外兩位長老端茶杯的手都頓住了。
誰知對面的年輕人搖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這怎么會不知道?
三位長老暗地里互相對視了一眼,只覺得丹霄圣君的徒弟十有八.九是在騙他們。只是有些話不好說得太明白,更何況他們還要繼續從秦越這里打聽消息。
因此殷無正想了想,又盯著對方道:“聽說當天黑市上,有位攤主的東西被人爭搶,甚至后來引發大范圍追逐,你當日從攤主那里拿到東西了嗎?”
玄天門長老的話說到這里,一道目光鷹隼一樣銳利地望過來。秦越依舊面不改色,聲音也還是跟之前一樣平穩:“沒有。”
他說:“我的確看到有人在搶東西,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知道的東西,我為什么要去搶?”
殷無正沒想到這小子不但什么也不說,甚至還反問,他有些氣急敗壞:“既然這樣,你身上什么也沒有,他們到底為什么追你?”
這話問得直白,涼亭內的氣氛都因這一句有些暗流涌動。玄天門長老身旁坐著的兩位一言不發,先前看似隨意的姿態已經蕩然無存,目光都望過來,帶著探尋。
秦越干脆道:“我不知道。”
他回答得過于斬釘截鐵,又如此理直氣壯,倒叫一旁苦苦等著的人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殷無正還沒出聲,那抱樸宗的長老袁微名已經等不及了:“你為什么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秦越道:“是他們要追我,不是我要追他們,我怎么可能知道?”
袁微名頓時語塞。
這個邏輯,他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這小子,打太極的功夫如此糟糕,頭鐵的功夫倒是一流,偏偏他現在還真不能拿對方怎么辦!
“好了好了,”眼見袁長老的臉色已經難看至極,南山派的唐玉連忙出來打圓場,“我聽說當天追人的有很多,或許追東西和追人的是兩波混在一起了也說不定。”
他說到這里,看了眼對面的年輕人,笑道:“我看丹霄圣君這位徒弟也是一表人才,蓬萊城又有擲果盈車的習俗,當日被追可能也有長得好看的緣故。”
唐長老說到這里,捻了捻胡須,笑瞇瞇道:“不知這位小友當日被追的時候,有沒有看見其他可疑的人?就是被其他人追著跑的人。”
秦越略一沉吟,似乎正在思索。
其他兩位長老眼看似乎有戲,目光又都回轉過來。
可惜下一刻,他們就聽見秦越道:“看見了,不過他們都戴著面具,聽聲音像是年輕人,但很快就走散了。只有一個上前阻攔的人沒戴面具,但是我不認識他。”
三位長老靠到了椅子上。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個樣。唯一沒遮臉的年輕人他們早就已經查清,正是南山派門下的季思情,一個真正什么也不知道,單純路見不平,見義勇為的傻子。也就是說,這場問話下來,他們什么消息都沒得到。
眼看涼亭內即將陷入詭異的沉默,沈夕在此時適時地插.進話來:“雖然我這徒弟當日在黑市上沒得到什么消息,但是他拿回了這件天磯獸的雕像。就憑這點,足以推斷出現如今魔物已經有復蘇的跡象。”
靠在椅子上的三位長老聽到這里,又嚴肅著神情直起身子來。
在場諸位都是混跡修真界多年的老油條,天磯獸的作用自然銘記于心,而這件雕像出現在這里的背后意義更是無需多言。
唐長老撫了撫胡須,道:“對,目前最緊迫的是該如何應對魔修的卷土重來。”
“只是,”他說到這里,停了手,神色嚴肅道,“不知道他們要復活的是哪一位?”
沈夕道:“誰都有可能,也許是某個我們不知道的魔君,也許是遠古時期隕落的大魔,也許……是五百年前我殺的那位。”
這話一出,涼亭內一時沉默下來。
不知名的魔君,遠古時期隕落的大魔,或許都曾是呼風喚雨的存在,但不及五百年前的那位來得聞風喪膽,畢竟在場的幾位長老都是實打實經歷過從前的人間煉獄的。
眾人面色各異,但都能看出神情有些凝重。
唯有沈夕依舊靠坐在椅子上,神色泰然。
過了好一會兒,唐長老才摸著自己下巴上的胡須,道:“圣君可有解決之法?”
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希冀。
這消息雖然驚人,但圣君能夠如此輕松地說出來,想必已經有解決的辦法了吧?
然而面前的人搖搖頭,似乎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沒有。”
唐長老的臉上現出顯而易見的失望之色。
不過他很快重振旗鼓,又詢問道:“那圣君認為,那魔君現在是否已經復活了嗎?我們還有時間嗎?”
沈夕道:“我不知道。”
他想了想,又將自己之前出關后在北境雪原所見說了出來:“先前我去過北境雪原一趟。”
唐長老連忙問:“如何?”
五百年前,丹霄圣君曾在北境雪原一劍斬殺不世出的魔君,又將其殘骸封存在雪原之上,結束了人間煉獄。現如今,魔物基本上都被局限于北境雪原一塊,敢于南下者寥寥。
沈夕道:“我認為,雪原上的魔物似乎增多了。”
“不過,”他又補充道,“我去查看過當年封印魔君的地方,暫時沒看出異常。”
沈夕說到這里,原先攥著小龍玩偶的手指緊了一下,忍不住撇過頭輕輕地咳了一聲,才道:“不過這不能證明那位魔君沒有再出世的可能。”
這一番話下來,唐長老的心情是跌宕起伏。
他還沒說話,一旁的袁微名忽然道:“聽起來情況不妙。”
他的目光從丹霄圣君有些發白的指節,游移到對方剛剛因為咳嗽而有些泛紅的臉頰上,目光閃爍,似乎想到了什么。
沈夕并未否認,只道:“不論是修真界,還是凡間,都應當早做準備,防患未然。”
袁微名笑著對一旁的唐玉道:“唐長老不必太過擔心,我們畢竟還有圣君呢。”
他說到這里,目光又回轉過來:“五百年前,圣君能將大魔一劍斬殺,五百年后,圣君的威名依然流傳于世。”
“就是我聽說圣君身體似乎有些小恙,”袁微名試探道,“不知道圣君現下如何了?”
沈夕呷了一口熱茶,慢悠悠道:“一些例行調養而已。”
袁微名笑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盡管已經過去了五百年,但我現在都還記得那天圣君浴血奮戰的英姿。從那以后,我就一直想再跟圣君過過招。可惜后來圣君一直閉門不出,也找不到機會。現在想想,我與圣君的上一次交手還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摘星宴上。”
“現下又是一年摘星宴,不如圣君與我切磋一番如何?我也想再領略一下當年圣君一劍斬魔君的風采。”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卻無人敢應。
沈夕尚未回答, 空氣中就已經有了異動。
這座涼亭靠湖,原本微風習習,十分愜意, 時有歡聲笑語隨風送來。此刻卻肅靜得只能聽見廊下水聲,不過沈夕知道,此刻絕不是只有水聲。
細微的呼嘯裹在水流中氤氳, 隨著水流撞上柱子的破碎,內里的東西似乎再也藏不住了, 從中破出一道小小的風刃。
這風刃如雷似電,速度快得連經過的空間都像扭曲了一瞬。
竟然直接動手!
秦越平靜的眼中瞬間起了波瀾,他的手按上了腰間懸著的長劍,雪白的劍光從漆黑劍鞘開啟的縫隙中一閃而過,龍吟漸起,龍骨劍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思,迫不及待要出來了。
下一刻, 卻有一只素白的手按住了秦越的手。
袁微名坐直了身子。他一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 一手一動不動地放在自己的胡子上, 一雙眼中射出興奮的光芒。
風刃急速逼近,帶著駭人的風聲, 似乎能將一切擋道的東西都絞碎。
而這道風刃所在的目標蒼白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慌亂, 剛剛按住自己徒弟的手從容地從旁端起了熱茶,似乎沒有發現那道風刃的接近。
盡管知道對方不可能沒發現, 但袁微名卻更興奮了。
如此更好!他倒要看看對方想耍什么花招!
丹霄圣君自從五百年前一劍斬殺魔君后, 沒過多久便只穿紅衣。袁微名早就猜測對方既然強殺了魔君, 按理來說,不應該一點影響都沒有,但是他卻始終看不透沈夕的修為。因此他懷疑對方身上那件紅衣其實是件法器, 而現在,他就要透過那件紅衣,看看對方現在究竟是什么實力!
修真界總是以昆侖山為首,以丹霄圣君為尊的時代應該有所改變了!
彈指之間,那道風刃已經落到了對面人如云的烏發上,下一刻就會割斷那光澤的長發。雖然不致命,卻能表示丹霄圣君有隨便被人近身的破綻。
而那身著紅衣的人卻端著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茶,似乎完全沒發現那道風刃已經來到他的發梢旁。
袁微名胡須掩蓋下的嘴角已經完全揚了起來。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那道風刃突然碎裂了,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從中途截住,然后輕輕一握,碎掉得如此突然,又如此輕易,最后僅僅變成一陣細小的風,連丹霄圣君的一縷頭發都沒吹動。
不僅僅是袁微名,在場的其他兩位長老都瞪大了眼睛。
他們根本沒看到丹霄圣君如何出手,甚至一旁的秦越也沒有絲毫動靜,整個風刃就像自己化解掉的一樣。
但是這根本不可能!
除非有其他人在保護著沈夕,又或者是袁微名自己的術法出了問題。
丹霄圣君放下茶盞,嘴角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看起來仿佛嘲諷。
袁微名幾乎要咬碎了牙,他嘴上夸贊道:“不愧是丹霄圣君。”手上卻輕輕一動,整座涼亭立刻八面來風,就連亭外的一池湖水也被吹皺。
方才還陽光燦爛的天氣頓時隱隱陰沉下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吸引了湖面上所有人的注意,在此游山玩水又或者斗法的弟子們全都停了下來,尋找著引起變故的來源。很快,他們就發現了這座暗流涌動的涼亭。
涼亭內,狂風倒灌,來勢洶洶卻又仿佛十分克制,在外呼號作響,在內卻以強有力卻并不瘋狂的力度流動,足見施法之人精妙絕倫的手法。
天空漸漸陰下來,游湖區的天幕光線暗淡,涼亭上空更是烏云涌動。
唐長老有些坐立難安。
他看著袁微名興奮得發光的眼,不禁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對方當初挑釁時,他沒有出手阻攔,的確也是存著想看看丹霄圣君現下究竟是個什么境界的心思。但是鬧這么大是唐長老不愿看到的,他偏頭去看殷無正,卻見對方面上嚴肅端正,眼神卻在發亮,唐長老暗地里恨恨地一跺腳。
呸,虧你還坐得住。
在他的地盤打起來,這家伙竟然一點也不在意!怕是打著不探到圣君底線不罷休的主意!
而身處風暴中心的人,一身紅衣的丹霄圣君則似乎對面前三人各異的心思渾然不覺,他抬起頭,琉璃似的眼珠里倒映著涼亭的檐角和下落的水珠,輕笑了一聲:“好大的雨。”
這一聲輕輕的,卻像嘆息似的吹進涼亭周遭所有陰云籠罩下的每個人耳朵里,悅耳動聽,猶如雨滴落在玉器上的旋律。
在場弟子們的耳朵遠遠地被送入這一聲,原本就激動的心情更是如同繃緊的弦,眼睛一錯不錯地注視著風暴的中心。更有大膽的竟然將神識悄悄探了過來,想要將這里的情況看得更清楚,也不怕自己的神識被波及后被攪得粉碎。
袁微名聽到這一聲,笑道:“是啊,好大的雨。”
語罷,更狂亂的風倒灌入涼亭內。四面八方的狂風一下就吹散了丹霄圣君垂下的青絲,將他整張秀美的面龐全部展露出來,驚人的美貌和蒼白的膚色叫人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他是一朵即將被狂風暴雨摧毀的美麗花朵。
細碎的不易為人察覺的風刃在嗚嗚呼嘯的狂風中隱藏,被裹挾著朝亭中靜靜綻放的花朵襲去。一瞬間,這成千上萬的風刃如同戰場上成群令行禁止的士兵,將自己的所有形貌都進行偽裝,快速地匍匐接近目標。
風暴中心的美人似乎對此毫無所覺,在周圍的狂風怒號中,他竟悠閑地斜倚在椅子上,一只手撐著下巴,一雙含情目越過雨幕,越過厚重的烏云層,悠悠地開口道:
“可惜了。”
這句話剛一落下,撲面而來的狂風終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成千上萬的風刃如同戰場上急速沖鋒的騎兵,搖旗怒吼地自四面包抄,只為取下那坐在椅子上禍國殃民的美人的頭顱。
然而那身處危險當中的美人卻忽然笑了一下。
不同于先前似有若無的輕笑,而是實實在在的笑意。眼波流轉,唇角輕揚,那一瞬間,丹霄圣君的容顏即使在昏暗的天色下也耀眼得仿佛雪地里猛然綻開的紅梅。
遠處圍觀這場驚心動魄斗法的弟子們只見亭中坐著的紅衣人忽然閉上眼睛一抬手,一道悅耳的聲音直接送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帶著狂放的笑意:
“可惜了,今日我不想看下雨。”
這話音一落地,一陣徐徐的風自涼亭中吹出。
它如此輕柔,猶如觸摸嬰兒的皮膚,又似溪水潺潺地流淌過手指。偏生它又如此強勢,自丹霄圣君的體側開始,形成了一道看似輕柔又牢不可破的風墻,旋即這道風墻開始旋轉,形成一道柔韌又有力的長鞭,將襲來的狂風全部打散,然后攪散每一個細小的風刃。
隨后,亭外眾人就見一道利劍似的長風呼嘯著直插云霄。
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
濃重的烏云被劈開一道深刻的縫隙,周遭的云朵逐漸散去,燦爛的金光如同瓢潑一般傾瀉而下。
第一道瑰麗的光柱自上而下,恰好照亮了沈夕所在的那半張涼亭,給亭中美人如云的黑發罩上朦朧的光暈,將他身上的紅衣照得更加鮮艷,將他蒼白的面孔照得暖意融融,額間艷紅的劍紋如同火焰,整張秀麗的面容熠熠生輝,讓閉著眼睛的他看上去端莊美麗,如同神明。
此時此刻,不論亭內亭外,都是一片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神識,都停留在那張閉著眼的面孔上。
在萬眾矚目下,沈夕姿態悠悠地睜開眼睛,仿佛被光喚醒的睡美人。
他琉璃似的眼珠抬起往外瞥了眼,含情目中水光瀲滟,話語中似乎帶著點笑意:“彩虹出來了。”
經他這一聲,眾人方才如夢初醒似的抬起頭,果然見天際烏云盡散,一道淡淡的七色彩虹正橫跨空中。
亭外的弟子們都不由自主地發出驚呼聲:
“彩虹真的出來了!”
“好精彩的比試!”
“是啊,相比之下,感覺之前擂臺上自己打的啥啊,簡直就像小孩子過家家!”
“之前就聽說摘星宴也會有長老們的比試,我等了好些天也沒見到,本來都失望了,沒想到一下就見到丹霄圣君的手筆!”
“不愧是丹霄圣君!即使對手是同輩的大能,迎戰也可以毫不費勁地化解!”
“是啊,丹霄圣君太厲害了,而且,而且……”
“丹霄圣君的容貌,真是我夢中情.人……”
“……”
涼亭內的幾位也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袁微名的面色由震驚又變得目露欣賞,隨后他的臉色陰沉下來,繼而那團籠罩在他臉上的陰云消散,最終只剩下莫測的平靜。
涼亭內一片平靜。
誰也沒有說話。
秦越目光灼灼地望著那坐在椅子上的人,視線貪婪地黏著對方身上的每一處細節,從垂下的青絲,到額心的劍紋,再到艷艷的紅衣,纖長的手指。
沒有一處不在他的眼里閃閃發光。
沈夕將目光從涼亭外收回來,輕飄飄地掃了前方坐著的三人一眼,笑道:“我知道袁長老此番是好心,也是為大局著想。”
“不過我雖然五百年前受了些傷,但還沒虛弱到這個地步。”
“這下,幾位長老可還有疑問?”
卻無人敢應。
第70章 第七十章 圣君人這么好,怎么會至今還……
“好!”
在看臺上爆發出熱浪般的叫好聲和鼓掌聲后, 一道頎長的影子從擂臺上跳下來。
影子相貌英俊,身形高大,正是秦越。即使剛剛從一場難纏的比試中脫身, 他的神色依舊十分平靜,額上不見一滴汗,與跌坐在擂臺上的對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看也沒看臉色蒼白大汗淋漓倒在擂臺上的裴文若, 無視了那些給他的掌聲和喝彩,一雙漆黑的眼睛第一時間就鎖定了觀賽臺上的貴客席。在那里, 此時正有一道紅衣身影正朝這邊望過來。
秦越的嘴角不自覺地帶上點笑意。
然而還沒等他邁開步伐朝對方趕去,就見沈夕對他點了點頭,那雙含情目很快移開,將目光分給了另外一座擂臺。
一股沒來由的煩躁涌上秦越的心頭。
方才急著去看師尊,他都沒有注意其他的東西。現在他忽然覺得場邊弟子的服飾太花了,花得他都看不清剛剛師尊給他遞的口型和笑容。
秦越躍上看臺,像逆行的魚群從人海中游過去, 以最快的速度向沈夕的方向行進。然而那道紅衣身影卻一直沒轉過頭來, 而是繼續注視著底下的擂臺。
他又開始覺得, 場邊的觀眾實在太吵了,吵得讓他的師尊一直沒有注意到他已經快到了。
看臺上人山人海, 丹霄圣君弟子途徑過的地方, 周遭正激.情吶喊的弟子們突然感到一股隱隱的威壓。不同于長老們平日里訓斥弟子時樹立威嚴的莊重,而是仿佛黑云壓城的壓迫感, 昭示著威壓主人陰云般的心情。
吶喊和掌聲并齊的看臺上一時多了些竊竊私語:
“怎么回事?這會兒氣氛怎么突然這么凝重, 哪位長老的得意弟子輸了?”
“不知道, 難道是輸秦越的那位?”
“不會吧,長老們都是大人物,應該沉得住氣, 輸一次也不至于就這樣吧,畢竟那是秦越誒,丹霄圣君的得意弟子。”
“秦越的對手是裴文若吧,畢竟是東道主的得意弟子,估計殷長老心情不好。”
“可是我看貴客席那邊還挺正常的,好像沒見哪個長老的臉色很差。”
“難道有人賭結果賭輸了?”
“不管了,好可怕,不管是誰,求求趕緊收了神通吧,我要坐不住了!”
“……”
秦越橫穿看臺,越過烏泱泱的人頭,已經抵達丹霄圣君的身邊。懶懶散散靠在椅子上的人手里還抱著自己比試前送到對方手邊的小龍抱枕,仿佛才察覺到他來了一樣抬起眼,那雙含情目瞥過來,像汪著一灘融融的春水:“今日打得不錯。”
秦越感覺心里那股沒來由的煩躁似乎都被這點春水給澆熄了不少,他開口道:“謝師尊夸獎。”
說完,秦越等了好一會兒,不但沒有等到往日伸來的素白手指,反而等來師尊干脆的轉頭,繼續注視著底下另一座擂臺上的情形。
秦越心里那點將熄未熄的火焰迅速又升騰起來。他的目光轉向那座擂臺,只覺得臺上正比試的人似乎有些眼熟。
秦越思索了一會兒,很快想起來對方是那日黑市上沒戴面具斥責他人偷搶攤主的年輕人。
這人與他們不過一面之緣,究竟為什么會得師尊青眼?
他的嘴唇抿了抿,道:“師尊為什么看他的比試?”
沈夕道:“自然是看看他的實力,資質如何。”
秦越追問道:“師尊認為如何?”
沈夕已經看了一會兒,這時轉過目光,伸手要去取小桌上的茶壺。
很快,一只修長有力的手就熟練地拎起那只茶壺,往他手邊的茶杯中斟滿了。
沈夕十分滿意秦越的乖巧,捧著茶杯隨口道:“確實不錯。若是在我的門下,應該會更好。”
秦越捏著茶壺的手攥緊了。隨后,他就聽到對方帶著笑意的聲音:“當然,比起你肯定還是要差一截。”
“畢竟你是我親自教授的。雖然中間我作為人師失職過一段時間,但好在你不愧是我看中的人選,依然成長得這么好。”
說完,那雙笑意盈盈的含情目自下而上望過來。波光瀲滟的眼睛里只倒映著秦越一個人的影子,仿佛滿心滿眼都是他,簡直溫柔多情。
秦越心里那股剛燒起來的火苗迅速被撲滅了。
他撇開眼睛,嘴上卻繼續道:“那師尊為何剛剛看他卻不看我?”說到這里,似乎意識到自己有些得寸進尺,秦越又有些笨拙地補充道:“是因為弟子打得不夠精彩嗎?”
沈夕聞言一挑眉:“我怎么沒有看你?”
他將手中的茶杯放在一旁的小桌上,道:“你剛下場時向你示意的是誰?你過來的時候我是不是說了你今日打得不錯?”
秦越一時語塞。
的確,師尊并非沒有給過他回應。只是他猶嫌不滿,總覺得師尊沒有給他足夠的重視。
他是怎么了?
其實秦越并不缺那一兩句夸獎,或是幾個安撫的動作。之前師尊閉關十年,無人陪在他身旁,他也照樣過來了。
但是現在他卻有這么多要求。
可是小的時候,師尊就是一直這么對待他的。他完成得好,師尊會給他獎勵,那時候師尊從沒說過他什么。
是因為他長大了嗎?的確,秦越從沒有見過別的弟子在長大后還這樣跟自己的師尊討要這些東西。
或許是他的心態出了點問題。
即便是道侶都不見得會這樣粘著,他好像對他的師尊有些太過于……
還不等秦越想明白,就見面前的人忽然一笑,一只素白的手伸過來。
他習慣性地一屈身,那只手就落在了他的腦袋上,微涼的手指在他的發間穿梭,揉得他很舒服。
秦越已將先前所有的想法都拋之腦后,只剩下一個念頭:對,他要的就是這個!
每次他做得好的時候,師尊都會給他獎勵。以前有,現在當然也應該有。師尊以前在他小的時候就用這個激勵他修煉,現在當然也應該繼續這樣的傳統。
沈夕看著神色瞬間變得輕松的徒弟,有些無奈地笑道:“你啊,還挺纏人。”
不過這是他親手養出來的,那他也理應受著。
秦越聽得出師尊的無奈,不過他這時候選擇了充耳不聞。
貴客席周遭雖然早已習慣了這對師徒有些超出常理的舉動,但今日在大庭廣眾下這樣摸頭還是有些令人震驚。尤其是秦越平日里不茍言笑,比試場上殺伐決斷,如今卻主動俯下.身來,將腦袋湊到了丹霄圣君的手邊。
周圍的人怎么想,秦越不在意。他得到了想要的獎勵,已經心滿意足。等他抬起頭去看師尊,就見沈夕似有所感,忽然轉頭望向天邊。
秦越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就見天際一個小點正在朝這邊接近。定睛一看,秦越發現那是一張傳信的紙鶴。
紙鶴體態輕盈,在烏泱泱的人群中精準地找到沈夕的位置。
丹霄圣君伸手一接,那紙鶴就自動攤開來,化作一封信箋被他捏在手里。
是沈亭昱發來的,邀他在竹林區的亭臺中一敘。
竹林區是營地中劃分出來的園林景觀部分。沈夕閑暇時去看過一回,規劃得不錯,行走其中,可謂移步換景。不過摘星宴中年輕人居多,能耐得住寂寞的少,愿意欣賞園林的更少。因此竹林區往往是人最少的地方,那亭臺孤零零的一座,坐落在竹林中,可以算是整座營地中最安靜的一個地方。
沈亭昱每次向他匯報情報,都要避開耳目。
他上一次要求沈亭昱查探的事情,的確也不是能隨便為外人道的。不,不僅僅是不能隨便為外人道。
沈夕轉過頭,看了身旁的秦越一眼。
十八歲的少年人在他這個年歲已經是修為高深,同時還相貌英俊,器宇軒昂,身姿挺拔,完美地符合沈夕心目中一個完美徒弟應有的模樣。
都已經長這么大了。
沈夕有些感慨。
他缺席了對方十年的成長時間。其實剛出關的時候,他的記憶還停留在秦越孩提時期的模樣。驟然見到秦越的時候,他還有些不可置信。直到對方跟他相處了好一段時間,沈夕才確認眼前人就是他的徒弟。
有好一段時間,秦越在他的眼里還是孩子呢。
當然,現在對方在他眼里也沒有多大,還不足以知道有些太沉重的事。
真奇怪,明明當初他把對方撿回來,首先要求的就是要秦越斬妖除魔,打算的目的也是讓對方適時地頂上隨時可能會沒用的自己,也的確在秦越身上進行了一些試驗并成功了。
然而現在他卻越來越心軟了。
果然不該隨便撿孩子。
秦越見師尊看過信箋后,轉頭來看自己,琉璃似的眼珠在陽光下水光瀲滟:“有人找我,我過去一趟,你先回去吧。”
說完,丹霄圣君起身就要走。
秦越一見那飛來的紙鶴就猜測是沈亭昱前來相邀,只是他沒想到,以往這種時候師尊都是默認他隨行的,今日卻讓他先獨自一人回去。
為什么師尊不要他隨行了?是有什么自己不能聽的東西嗎?
秦越來不及細想,他看著已經要轉身的師尊,脫口道:“我不回去,我就在這里等師尊。”
沈夕道:“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結束,你要在這里等?”
秦越有些不甘,卻又不能直接要求師尊帶上自己。他是了解師尊的,對方既然提出直接讓他回去,說明本來就不打算讓他跟去,即便他戳破這一點也是一樣的。
秦越也不可能戳破這一點,他道:“我想等師尊,想盡快見到師尊。”
沈夕道:“那這樣吧,你先在這里等,如果散場的時候我還沒回來,你就回去等。時辰過了,我自然會直接回去的。”
還不等秦越說話,他就聽見低低的一聲:“乖。”
秦越頓時不說話了。
沈夕臨走前笑了笑:“坐這里看看也沒什么壞處,接下來這兩人不論誰贏,都有可能成為你的對手。也不能光叫別人看你,你也看看別人。”
“你就坐這里吧。”
丹霄圣君走后,秦越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等到丹霄圣君一走,周遭的人這才更大膽了些,好多雙眼睛都看向秦越的方向。對方平日端正的身板稍微放松些靠在椅子上,面上的神色沒什么起伏,一雙漆黑的眼睛平靜地注視著下方的擂臺,似乎什么都沒在想,只是專注地盯著擂臺上的比試。
周遭的人想看熱鬧,卻發現丹霄圣君走了之后好像也沒什么熱鬧可看,不少人就無趣地紛紛轉過頭。剩下的人也只剩下些竊竊私語,對秦越表示衷心的佩服。
以前根本不見秦越專門觀摩對手的,今天丹霄圣君說讓他看看,他果然就來看看了!
就連遠在擂臺上的年輕人都察覺到了不同尋常。
比試打到這個階段,對手都不好對付。現在戰況激烈,盛凡本不該分注意力到賽場之外。但是一道強烈的神識打在自己身上,他實在無法忽視。
這神識冷酷,很有壓迫感,仿佛在審視他。
盛凡總覺得這樣的神識不像女性修者所有,之前也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看他的神識。
他一邊招架著對面的攻擊,一邊自嘲地想著他該不會被好男風的人盯上了吧!
就是這一剎那的分心,盛凡就挨了對手的劍氣一下,臉上立刻出現了一道細細的傷口,滲出點點血絲。
還好那道神識似乎已經對他失去了興趣,很快消失不見,盛凡這才打起全副精神應付起眼前人來。
*
一位提著裙角的女修靈巧地從人山人海的看臺上穿梭過來,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這位女修容貌清秀,身段窈窕,提著裙角的儀態也十分靈動,是在場不少男修心目中理想的道侶類型。
只可惜這樣一位女修,穿越重重人海,最終坐到了距離秦越最近的一個普通席位前。
于是廣大男修的心紛紛碎了。
貴客席和普通觀賽席之間只隔一條過道,即使是在人聲鼎沸的看臺中,也可以進行對話。翁佩蘭坐到與秦越平行的席位上,看向對方的側臉。
在外人看來,秦越是全神貫注在擂臺的比試上。但實際上,秦越對場上的比試僅僅看了一眼就不再感興趣了。他只是將目光放在那里,實際上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身下這把椅子上。
這把師尊坐過的椅子上。
還留有些許淡淡的體溫和蓮花香氣。他親手布置的靠墊擺放的位置十分恰當,將整張椅子圍得柔軟溫暖。雖然旁邊架設的小桌子對他而言有些過于靠近,但考慮到師尊的身形不如他高大,這樣的距離或許是最合適的。
他正細細體味著這把師尊坐過的椅子,神識便告訴他有人特意坐在了他旁邊的位置上,正看著他。
秦越隨意地往旁瞥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翁佩蘭卻覺得自己抓住了好機會,立刻擺上一張笑臉道:“難得見師兄一人在觀賽臺上看比試,不知圣君去了哪里?”
方才還漫不經心的目光這下直直地望了過來,平日里不茍言笑的映月峰首徒望過來:“你找他有何事?”
聲音淡淡的,卻無端的威嚴。
翁佩蘭有些扛不住,卻還是勉強笑了下,道:“這次摘星宴,我雖然出了線,卻在淘汰環節早早輸掉。丹霄圣君的名聲四海皆知,我想向圣君討教一些修行之法。”
坐在貴客席上的人聞言,那原本有些逼迫的目光移了開去,低沉的聲音淡淡道:“修行之法各家有各家的門道,你與師尊功法不同,況且他也有要做的事。我只能說,修行一事最重要的就是要勤加練習。”
這話相當不客氣,叫翁佩蘭臉上一紅。
她有點不想再跟秦越聊下去了,但是話已經搭上了,她也沒有憤然離場的本錢,因此只能硬著頭皮道:“多謝師兄教誨。看來圣君從前對師兄的訓練十分看重,也很嚴格,才讓師兄的修為更加精進,佩蘭也會努力的。”
翁佩蘭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她說完這句話,正準備適時離開,卻忽然聽見面前的人道:“你說得沒錯。”
翁佩蘭:?
她不知道這個難以相處的師兄為什么會突然贊同她的話,但此刻她不便抽身就走,只能暫時按捺住自己,看向貴客席的人。
秦越道:“在我小的時候,師尊就對我要求很嚴格。我剛入山的時候上學堂的公共劍術課,那時別人都休息了,師尊還要求我繼續練習,如果我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師尊會用樹枝抽打我做錯的地方,讓我改正。”
說到這里,他連冷淡的聲音都柔軟了些:“師尊為我的修行,真的是用心良苦。”
翁佩蘭睜大了眼睛。
她也是昆侖山的人,自然知道昆侖山公共劍術課是什么樣的。一群人聚在一起上大課,就是休息的時候也是原地休息。
那么小的孩子本來上課就有些疲累,稍微有點休息時間也要被抓起來練習?還是當著那么多人的面?這樣小孩子真的不會在心里受到傷害嗎?
但是秦越這話說的好像還真沒有。不僅沒有受到傷害,似乎還十分樂在其中。
翁佩蘭的腦海中閃過丹霄圣君艷麗的容貌,已經悄悄給對方打上了一個“蛇蝎美人”的稱號。原來秦越所說的勤加練習是這個意思,那她的確自愧弗如。當然,翁佩蘭也知道自己的天賦是比不上對方的。
這樣一位既有天賦又能吃苦,心性還這般堅韌的人,在修真界自然是大有前途,自然也是人人期望得到的道侶人選。尤其是翁佩蘭還聽說,秦越似乎是爐鼎體質,如果能和他雙修,修為肯定能節節攀升。
翁佩蘭不知道丹霄圣君究竟是怎樣培養的秦越,她從前也不是沒有見過爐鼎體質的人。那些人大多容貌姣好,柔弱無骨,修為低下,只能做強者的附庸。據說爐鼎體質極難修煉,但是如今面前的秦越,除了容貌好以外,跟爐鼎這個詞可以說根本不沾邊。
或許丹霄圣君那樣嚴苛,也是為了將來秦越不至于變成這個樣子吧。況且圣君怎么可能心狠?若是圣君心狠,五百年前就不會把魔君斬殺,十幾年前也不會把秦越撿回來。
翁佩蘭悄悄將“蛇蝎美人”的稱號又摘了下來。
她想到這里,又由衷地贊嘆道:“圣君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秦越的睫毛動了一下,語氣更柔和了:“你說得對。”
翁佩蘭有些驚喜。
她還從沒見過這位師兄這么和氣的時候呢。她很敏銳,感覺聊到丹霄圣君后,對方的話都變多了些。翁佩蘭有心想跟這位師兄多拉攏關系,再加上她自己也對圣君有些好奇,因此便刻意將話題往這方面引。
果不其然,雖然仍然沒什么表情,但一談到丹霄圣君,秦越的話就多起來。翁佩蘭聽著聽著,也不再拘泥于自己之前定下的目標,越聽越覺得丹霄圣君真是個好人。
她聽得津津有味,還真情實感地為丹霄圣君擔憂起來。
翁佩蘭抿抿嘴唇,道:“圣君人這么好,怎么會至今還沒找到道侶呢?”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沒有看見映月峰首徒神色忽然一滯,自顧自地說道:“如果有個道侶在身邊,丹霄圣君的身體也能有人幫忙調養,時刻注意,而且……”
貴客席上忽然傳來一道有些冷硬的聲音:“師尊的身體,我一直在為他注意,這些事情,也都是我一手操辦。”
翁佩蘭想都不想地回道:“那怎么能一樣呢?道侶能做很多徒弟不便做的事。”
她說到這里,頓覺失言,連忙住了嘴。也就在這時,她才忽然注意到對面坐著的秦越面色已經很不好看。
平日里不茍言笑的映月峰首徒已經讓人有些望而生畏,這下當他的面色清晰地沉下來時,就更讓人感覺到可怕。
翁佩蘭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明明剛剛他們談論圣君還談論得好好的。底下擂臺上的比試還在繼續,看臺上依舊人聲鼎沸,翁佩蘭卻覺得有一股壓迫的寒意在自己周身彌散開來。
就連離他倆有些遠的人都注意到了。
令人有些窒息的沉默過了一會兒后,秦越才開口道:“這是圣君的私事,其他人不得置喙。”
那股壓迫感少了許多,翁佩蘭擦了擦額上冒出的一點冷汗,這才道:“師兄說得對。”
她這會兒感覺秦越十分難以相處,甚至覺得對方性格有些喜怒無常。她明明沒說圣君一點兒不好,不過提了句道侶之事,對方至于生這么大氣嗎?
翁佩蘭是個很現實的人,她看中秦越一是覺得對方有前途,以后有倚仗,二來也是希望能提高自己的上限修為。但是對方這么難以相處,她自然也打起了退堂鼓。
正當她想著說些什么好直接離開時,坐在貴客席上的人突然站起身。翁佩蘭順著對方的目光望過去,就見一道紅衣身影正出現在賽區的入口處。
修者大多耳聰目明,即使隔著這么遠的距離,依然能看到來人一頭青絲如綢緞般散下,額心的劍紋艷紅似火,在陽光的輝映下光彩熠熠。
是丹霄圣君。
秦越迅速朝對方招手,看到師尊點頭后,他手一招,將座椅上的物件統統收進儲物戒中,只對翁佩蘭留下一句冷淡的“告辭”就匆匆忙忙奔向了賽區的入口處。
翁佩蘭原本已經打算放棄的心又悄悄活躍起來。
秦越對丹霄圣君真的很恭敬,很懂得感激,這說明他是個有責任心,識得好壞的人。
至于對方之前對她嚴厲,那應該真的是因為自己不該隨意置評圣君的道侶問題。盡管她是無意,也存著好心,但師長如同父母,確實不該討論長輩的私事。
秦越畢竟是作為道侶的上佳人選,或許她還是應該抓住機會再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