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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十年后。

    十年后。

    舉目望去, 地面上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見一只活物,只有無數落滿了雪的嶙峋怪石屹立在這片荒原之上。貼地的狂風呼嘯著卷起厚厚的雪層, 揚起漫天大雪,模糊了灰蒙蒙的天地間的界限。

    這里是北境荒原,比終年積雪的昆侖山后山更北, 一年有三個季節都在下雪,剩下的那個季節則是狂風揚起的雪花。

    數萬年來, 極少有人踏足這里。這里刀子似的風、極端的嚴寒甚至能損傷修為不夠的修者的功體。高空的狂風和大雪如同天然屏障,能阻止修者在荒原上飛行。厚厚的積雪還掩蓋了無數險惡的地形和陷阱。

    最重要的是,這里是魔物的發源地。從五百多年前開始,這片荒原上就龜縮著九州大陸上剩下的絕大部分魔物。

    古往今來,就算是修為足夠的修者獨自闖入,或是三兩位好友結伴而行,也有許多最終淹沒在茫茫的白雪中, 再不曾折返。

    這數萬年來, 人類修者最大規模進入這里就是五百多年前的那一次。各大門派家族共同聯手闖進這茫茫雪原, 最終由丹霄圣君一劍斬殺了那新生的力量強大的魔君。

    今日的北境荒原除了狂風的呼嘯外,竟然還出現了另外一種聲音。

    有人正在這荒原上行走。

    厚厚的雪層一踏進去就能沒進膝蓋, 然而這人卻能在雪上行走, 不留一絲痕跡。

    貼地的狂風卷起紛紛揚揚的白雪,如今已經分不清這荒原上究竟是在下的是自九天之上而來的雪, 還是這地面上的雪回歸本源。

    來者絲毫不受這狂風的干擾, 如瀑的青絲只隨著主人的移動而輕輕晃蕩。迎面襲來的狂風像是被什么無形的墻面給擋住了一般, 從他的身側流過去。

    一根色澤鮮艷,紋路華麗的羽毛正靜靜地漂浮在他的掌心。

    一柄火紅的小劍高高地守衛在這人的正上方,即使在灰蒙蒙的, 幾乎沒什么光亮的天空下依然閃爍著金紅的光芒,鳳鳴陣陣。

    小劍守衛的主人容貌昳麗,一身紅衣,額心的劍紋艷紅似火,在這漫天風雪的荒原上格外扎眼,如同雪地里一朵盛開的紅梅。

    周遭白茫茫的雪堆里,接連的嶙峋怪石的縫隙中,無數處于暗處的貪婪目光都注視著這新鮮的、散發著誘人香味的、可口的移動紅梅,卻都只是蠢蠢欲動,暫時無一敢上前。

    而來人則好像根本沒察覺到這些貪婪又畏懼的目光,在這雪地里順著羽毛的指引不緊不慢地走著,勝似閑庭信步。

    不知過了多久,來人似乎終于走夠了,在前方一處亂石堆前停了下來。這亂石堆零零散散地立著幾座嶙峋的大石塊,比起之前荒原上的排列的要更緊密一些。呼嘯的狂風似乎避開了這里,厚厚的雪層寧靜地鋪陳在地面上。

    手中的羽毛震顫起來,中心一點如同金色眼睛的紋路光芒更亮了些。

    就是這里,沒錯了。

    身后暗處窺探的視線更強烈了,呼嘯的狂風中,似乎還能聽到一些按捺不住的桀桀叫聲。

    這誘人的血肉靠近了那猶殘留著巨大威壓的地方。它們平日里都不敢接近那里,如今這血肉要是進去了,就算僥幸逃出來也不能從它們的手底下逃走了。

    香,真香啊……

    眾多魔物的眼睛在雪堆下,在嶙峋的石縫里綠油油的,盯著那那修者施施然進了陣中。

    然而那紅衣美人卻無事發生。

    不僅如此,來人手一招,冰封了五百年的雪層下忽然一陣異動,像是有什么東西要破土而出。

    不過短短幾瞬,腳下雪層發出一陣悶悶的轟鳴,緊接著,一道金紅的光芒自雪中破出,直直地飛入來者的手中。

    定睛一看,這金紅光芒竟是一根輕飄飄的羽毛,上面的翎毛根根分明,尾端的絨毛蓬松柔軟,火紅的顏色打底,金色的紋路鋪散開去,當中還有一道鮮艷的金圈,仿佛羽毛中心睜著一只金色的眼睛。

    跟他手上的那根一模一樣。

    這根羽毛在雪層之下被壓了五百多年,依然鮮艷如初,仿佛剛剛被摘下來。

    來人手上輕輕一點,那根光鮮亮麗的羽毛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空中漂浮起來,像是被什么牽引了一般漂浮到陣中某處雪層上空。

    守衛在主人上方的金紅小劍眨眼間就化作一柄光澤熠熠的長劍,劍身清晰地映出鳥類翎羽般的紋理。

    明明來人并未動手,這柄火紅的長劍卻好似被無形的人拿了起來,在空中舞動,一劍就朝著羽毛指引的地面方向猛地刺去。

    天地間瞬間響起一陣清脆的鳳鳴。

    下一刻,身后的雪原中忽然傳來此起彼伏的凄厲慘叫,而劍鋒所指的雪層下,緩緩透過縫隙往外滲出黏稠的烏黑的液體。

    雪層下一陣異動,一團黑色猛地沖出來,其速度之快,如梭如電。不過眨眼之間,平靜的雪層剛剛揚起清冷的飛屑,這團黑色的影子就已經奔到來者的面前。

    紅衣美人身形不動,神色不變。那團黑色就忽然直挺挺地一歪,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直挺挺地朝著側面飛了出去,直接撞在一旁嶙峋的怪石上。

    下一刻,火紅的長劍猛地刺來,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天際,烏黑的血液順流而下,掉落到雪地上。來人也是這時才看清,那突襲過來的是一只類似人類嬰兒形狀的魔物。它通體漆黑,四肢和背部布滿了深綠色的鱗片,一雙眼睛還是道縫隙,倒是一張嘴就是滿口的獠牙。

    在火紅長劍的作用下,這團黑色的魔物很快就碎成了一塊塊,最終化為一攤血水,流進了雪地里。

    接下來,那金紅的羽毛往哪里飄浮,火紅的長劍就往哪里刺去。就算陣中的魔物群起而攻之,也還沒碰到來人就像被什么東西打出去,然后被火紅長劍的劍氣橫掃。

    雪原之上,凄厲的慘叫聲越來越少,暗中窺伺的目光也煙消云散。

    直到那根指引的金紅羽毛停止漂浮,回到來者的掌心后,火紅的長劍這才重新回歸到小劍的形態,繼續守衛在主人的身前。而那根指引的金紅羽毛又被蒼白修長的手指輕輕一點,重新被埋進雪地里。

    紅衣美人帶著小劍轉身離開。

    在他剛剛踏出石陣范圍的時候,身后忽然從地底燃起了一道沖天的火光。

    這四周是茫茫雪原,除了厚厚的雪層就是嶙峋的怪石,還有呼嘯的狂風,按理來說應該連火都燃不起來,更別說是這么大的火勢。然而這火卻越燒越旺,將周遭的雪層都映成了淡淡的紅色。

    五百多年前,他一劍斬殺魔君后,曾在此埋下了兩根鳳凰尾羽。一根當日就已焚燒殆盡,另一根則是他留了個心眼,埋在此處,沒想到最終還是用上了。

    紅衣美人不再在雪原中停留,開始朝著昆侖山的方向行進。

    *

    此時人間已是盛夏,而昆侖山上正逢初春,各峰剛開始染上綠意。遠遠望去,一片蔥蘢。

    今日正好是昆侖山時隔十年的收徒之日,因此問道碑前很是熱鬧,往來的修者比平日里更多。

    一行人正坐著飛行法器準備進入昆侖山的地界。

    臨近問道碑時,山腳下一片嘰嘰喳喳。

    飛行法器上的人低頭望去,就見是新入門的小弟子們正在興奮地討論。那一張張抬起的小臉上,滿是對他們這些飛進昆侖山大門的師兄師姐們的羨慕。

    “哇,這個飛行法器好大!”

    “將來我也要這么飛!”

    “好想快點進山門!”

    “嗚嗚,將來等我會飛了,我就可以去找爹娘了。讓爹娘也坐這么大的飛船!”

    “……”

    飛行法器中坐的都是剛執行完任務回來的幾個弟子,見到一群小蘿卜頭對山門好奇的模樣,不禁想起了當初他們入門時的場景,也跟著嘰嘰喳喳地懷念起來。

    唯有站在飛行法器前端迎風而立的人沉默不語,始終注視著前方的山門,并且向守山門的弟子們亮出身份玉牌以便通過。

    顯得他與這熱鬧的場面格格不入。

    飛行法器上的幾名女修聊著聊著,目光就開始轉移了。

    十八歲少年的背影已經有了男人的輪廓,寬肩窄腰,穩重可靠。就是不知為何對方腰間懸著的是把給孩童用的劍,通體漆黑,只在背上背了把破舊的木劍。

    一個容貌清秀的女修大著膽子上前跟對方打招呼:“秦師兄,這次多謝你幫忙。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盡管來找我們。”

    話雖然這樣說,其實他們這些人哪有什么能幫對方忙的地方。要知道這次任務是秦師兄帶他們去完成的,基本出力的也是對方,就連這開回來的飛行法器,他們這次去執行任務的人當中,也只有秦師兄的修為能夠啟動。

    修真界的實力差距,進門十年就已經拉得很開了。

    聽了這話,秦師兄轉過頭神色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不必。”

    他的聲音低低的,望過來的眼睛黝黑,睫毛又長又密。

    明明好幾年前,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還能看到對方的額角和臉頰上還有淡淡的疤痕。等到秦越突破筑基,那些疤痕一夜之間消失不見。他越長越開,容貌越來越俊美,就像他的修為進步飛速,很快就成為了同輩中當之無愧的師兄。

    女修還想再說什么,秦越已經轉過身去,道:“到了。”

    飛行法器逐漸降落在太初峰頂,秦越收了飛行法器就轉身朝著藏經閣的方向走:“去勾銷任務。”

    門中弟子接任務,勾銷任務,領取獎勵都在藏經閣。這些已經入門十年的弟子們自然知道,本來被提醒一句也不算什么,偏偏秦越的態度太過公事公辦,叫在場有的弟子忍不住一陣嘀咕:

    “秦師兄這也太不近人情了。”

    “就是,師兄也不是這樣當的啊。”

    “領個任務而已,怎么還要好聲好氣地跟你說話嗎?”

    “就是。”

    “我也沒說啥啊,你們怎么都過來鄙視我……”

    “……”

    秦越對他身后的人在討論什么并不感興趣。他走得很快,身后由他帶領做任務的弟子們幾乎快追不上他了。

    等到勾銷完任務,秦越從藏經閣中出來。他剛走到門口,先前的那個女修小跑著跟上來,笑道:“秦師兄是有什么急事嗎?我聽說半個月后摘星宴就要開始了,不知秦師兄是否會去?”

    但是這一次,對方沒有回答她。

    不但沒有回答她,秦越的腳步也停了下來。對方的眼睛微微睜大了,垂在身側的手似乎也顫抖了一下。

    女修有些好奇順著對方的目光望過去,就見藏經閣樓前的弟子們幾乎都停下了腳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個人身上。

    那人身形瘦高,一身紅衣,看樣應當是從藏經閣前經過。

    在重重視線的包圍下,對方似乎察覺到什么,轉過臉來。

    他青絲如瀑,容貌昳麗,蒼白的臉上額心的劍紋艷紅似火。等到望見秦越,那人淡色的唇角輕輕地勾了一下:“好久不見。”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小人。

    一旁的女修頭一回見到秦師兄有這樣大的反應。

    對方平日里不茍言笑, 行為舉止都很沉穩,比起門內的舒師兄都要嚴肅得多。不論男女老少,他都不與人親近。

    而現在的秦師兄, 一見到前方的紅衣人,那往日里平靜無波的眼睛就猛地亮起來,多少年來即使揮舞木劍殺敵也穩如磐石的手都輕輕地顫了一下。

    不過也是, 女修心不在焉地想著,像對面紅衣人這樣的美貌舉世罕見, 豈是平日里那些普通好看的相貌可以比擬的。她長到這么大,見過的唯一足以與之媲美的,就是她小時候曾見過的九州第一美人丹霄圣君。

    只是那時候她還太小了,又很少有機會能正面直視圣君的容顏。僅有的兩三次偷看成功的畫面在她的腦海中被反復摩挲了這么多年,早就如同霧中花、云邊月一樣,在女修的心里美得朦朧而不真切……

    “師尊!”

    這壓抑著激動的一聲在藏經閣前響起,將廣場上所有人的思緒都猛地拉回來。

    師尊?在場的都是昆侖山的弟子, 基本上都認識秦越。無他, 只因為對方在門內實在是有名。

    秦越從進門起就頂著丹霄圣君弟子的名號。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他的長相都十分突出,修為也是一日千里, 是他們這一輩第一位也是目前唯一一位金丹期修者, 已經成為他們這輩當之無愧的大師兄。

    能讓對方喊師尊的人……

    眾人目光灼灼地望過去,這紅衣美人竟然就是丹霄圣君!

    丹霄圣君即使一直待在昆侖山, 也基本不下映月峰, 或者常年待在后山修行, 也就十年前有時會接接自己的徒弟下課,才讓極少部分入門不足五百年的弟子有緣得見圣君真容。

    如今廣場上的人此時此刻親眼見到丹霄圣君,怎么可能不激動?

    秦越的眼中已經看不到其他人, 當即下了臺階,三步并作兩步奔到沈夕面前,又輕輕地喊了一聲:“師尊。”

    小徒弟的眼睛亮晶晶的,面上是毫不掩飾的喜悅。

    沈夕對于他這副神情很受用。只是秦越站得離他太近了,十年過去,他這小徒弟竟然長得這么高。在比較近的距離下,還需要他稍微仰頭才能看見對方的臉。

    丹霄圣君不習慣這樣的姿勢,但他并沒有動,只道:“你長變了不少。”

    何止是變了不少。

    十年過去,對方幼年還帶點圓潤的臉龐已經顯現出棱角。原先臉上縱橫交錯的疤痕消失不見,從而更加清晰地顯露出眉飛入鬢,鼻若懸膽的五官來,是一副少女情竇初開時會想象的俊美少年的外貌。

    秦越不僅身高拔高了許多,原先單薄的肩膀也變得厚實,伶仃的胳膊也變得有力。現在對方站在自己面前,身體都可以把自己擋個七七八八。

    沈夕自北境荒原一路趕到太初峰,剛走到藏經閣前時,如果不是那有些熟悉的靈力出現在他的神識范圍內,光看外表,他不一定能很快認出面前這個人就是他的小徒弟。

    秦越的目光從師尊頭頂的青絲,移到師尊額心的劍紋,再望進那一雙晶瑩剔透的眼眸里。這雙眼睛似乎天生就帶點笑意,與他對視的時候能看見眼瞳中清晰地映著自己的影子,溫柔又多情。

    他握緊了腰間懸著的短劍:“師尊好像沒什么變化。”

    還是那么好看。

    一如他初見時的樣子。

    只是孩童時期眼中的好看和少年時期眼中的好看,心境其實是不一樣的。這點不一樣秦越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就見面前的師尊眉頭一挑,唇角輕輕勾了一下:“我能有什么變化。”

    丹霄圣君的笑容轉瞬即逝,卻猶如夜空劃過的流星,陡然綻放的曇花,僅僅只是一瞬,也叫人目不轉睛。

    秦越察覺到周圍目光的熾熱,下意識地往前站近了一步,想用自己的身體把師尊擋住。

    沈夕倒是沒有注意到周圍。

    在他幾百年的歲月里,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只要他出現在人前,就總是有人看他。沈夕已經習慣了被人注視,至于周圍的人目光如何變幻,只要不帶有下流的意味,他都不怎么在意。

    他只覺得他的徒弟可能因為太高興都有些語無倫次了。他已經是幾百歲的人了,又不像秦越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還在成長。如果沒有什么異想天開的舉動,他的相貌多半就固定成這個樣子了。

    秦越聽了師尊的話,正想為自己辯解一番,就感到一陣熟悉的神識仔細地打量自己。

    秦越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體。

    沈夕和自己這徒弟見面的一開始,的確先關注到對方這些年來在外貌上最直觀的變化。但是最開始的驚訝過去后,他最關心的還是秦越這些年的修煉成果如何。

    神識深入探查,就見大量的靈力自外界注入這副寬廣的經脈內,一刻也不會多待,隨即就被煉化、運轉,分流送到該去的地方。一部分靈力自如地游走大周天,而更多的靈力則通過小周天運轉附著在了秦越的背部。

    紫府和背部的經脈已經打通,紫府處正靜靜地懸浮著一顆金色的渾圓丸狀物,上面似乎隱隱刻著一道若隱若現的龍影。

    沈夕的視線上移,映入眼簾的就是秦越背上背著的“人”。

    由巨量靈力組成的人形怪物自秦越的背部騰空而起。它擁有寬闊的肩膀,六條有力的右臂,足以護住秦越身前的絕大部分空間。雖然怪物的臉上只有一點模糊的五關,沈夕卻能感覺到對方正自秦越身后的半空中俯視。

    看起來相當具有威懾力。

    十年前,附著在對方背部骨骼上的還只是小小的一個靈力團,只有一個模糊的小人形態。而十年后,秦越就已經做到了這樣。

    沈夕的眼中流露出滿意:“好,很好。”

    他習慣性地伸出手去,想要像從前一樣給做得好的小徒弟一點獎勵。

    然后沈夕再次發現,對面站著的人已經比他還要高了。

    他剛抬起的手正準備收回去,站在面前的人就微微俯下.身,將腦袋低下來,送到了師尊的手邊。

    做完這一切,秦越才猛地反應過來自己干了什么。他心里有點緊張,剛剛完全是下意識的行徑,純粹是不想讓師尊的手落空。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的行為好像、好像有點傻。

    也不知道師尊會怎么看他。

    秦越正在懊惱之際,一只冰涼的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腦袋上,修長的手指在他的頭頂扶了幾下就放下來。

    帶著笑意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好了,起來吧。”

    秦越有些遺憾地直起身體,就見師尊的眼中帶著點笑意,而且面上的滿意之色更濃了。

    “你做得很好。”

    時隔十年未見,沈夕一開始看見秦越都覺得有些陌生了。在他的記憶里,秦越還是那個小孩子。但是對方跟自己不一樣,正是少年人接受事物最快的時候,很多想法可能跟當初的孩子已經大相徑庭。現在十八歲的秦越不見得還會像小時候那樣,覺得師尊的撫摸是一種獎勵。

    現在看來,在秦越的記憶中,自己應當也還是當初的師尊。

    感受到暌違多年的師尊的撫摸,聽到許久未聞的師尊的表揚,秦越放在腰間短劍上的手攥了又攥,這才壓抑住自己激動的心情,低聲道:“多謝師尊。”

    像是察覺到主人的心情,他背后的靈力怪物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蠢蠢欲動,立刻像孩子似的彎下腰來,像是想要湊到丹霄圣君的面前。

    秦越自然察覺到自己背后靈的動作。他微微一皺眉,在心里呵斥了對方。與主人共同進退的靈力怪物卻沒有就此退縮,反而伸手朝自己的心口挖了一道東西出來,然后小心翼翼地捧到了沈夕的面前。

    不知是不是錯覺,沈夕總覺得自己從這只背后靈的行為動作里看出了點委屈。明明這只靈力怪物連五官都是模糊的,本來應該什么都看不出來。

    他摒棄了這突如其來的,不合時宜的想法,視線移到那伸過來的靈力鑄就的雙手中。

    這雙手中捧著的是個小小的靈力團。

    小小的靈力團是一個更小的小人形狀。見到沈夕望向它,靈力小人扭扭捏捏地展開身體,將包裹在自己身體里的那點不同的靈力亮給對方看。

    沈夕初看之下,只覺這點靈力十分熟悉。他再仔細一瞧,就見這點靈力竟然就是他的。從前為了指導秦越修行,他的確往對方的經脈中注入過幾次少量的靈力,目的是為了讓初學的秦越能更直觀地感受到靈力在經脈中的正確走勢。

    卻沒想到過去了十年,對方不但沒有把他注入的這點靈力煉化,反倒收集起來,包裹在自己的靈力團內。

    他這個徒弟,對他的確一片赤子之心。

    沈夕再去看秦越,見對方神色鎮定,倒是耳朵已經紅了個徹底。

    秦越低著頭在心里又呵斥了背后靈一句,這靈力匯聚的龐然大物才不情不愿地縮了回去,將掌心捧著的小人重新裝回自己的心口位置,委委屈屈地將臉部轉向沈夕的方向。

    丹霄圣君給自己的徒弟留了點面子,沒有追問這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從對方的腰間掠過,笑道:“十年過去了,沒有尋到一把滿意的劍嗎?”

    從前做小弟子的時候,用木劍練習也就罷了,如今已是金丹期的師兄了,腰間還懸著自己當初送給他的短劍。

    秦越的手仍攥著腰間的劍柄,他低著頭道:“弟子駑鈍。弟子想等師尊閉關出來后,請師尊為弟子選一把合適的。”

    “也好,我給你選,我自己也更放心些,”沈夕笑道,“不過師尊準備先去見掌門,你和我一起過去。還是你有別的事?”

    秦越立刻道:“弟子沒有,弟子愿意跟師尊一道去。”

    于是兩人略微錯了半步一同往昆侖山掌門人平日所在的凌霄殿中去。

    他們兩人剛剛就在藏經閣前大方地你來我往地對話,絲毫不受周遭弟子齊刷刷注目的影響。其實平日里藏經閣前的廣場上,一樣有很多弟子會在此交流、談話,這次不過是談話的雙方都過于引人注目,所以才顯得沈夕和秦越的交流好像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的似的。

    只是秦越見到了師尊,注意力就根本不放在其他人身上了,而沈夕雖然注意到周遭圍著的人似乎有點多,但他一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二來認為他們的對話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三來其他人也看不見秦越背后的靈力怪物,因此他也不在意。

    如今兩人相攜離去,周遭的弟子們這才恍然回神,意識到他們在此圍觀了整場別人家師徒的互動。

    雖然秦越的表現遠遠超出他們先前對這位嚴肅師兄的認知,但是想一想對方的師尊是丹霄圣君,又好像沒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了。

    他們的師尊要是也是丹霄圣君就好了!他們的表現說不定比今日的師兄還傻呢!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摘星宴。

    與映月峰不同, 太初峰的峰頂很大,各類建筑很多。昆侖山門內的大多數日常活動,例如弟子上課、借書、領任務勾銷任務等等, 基本都在太初峰上進行。昆侖山掌門平日里也在太初峰上處理門內事務,還有專門的一棟小小的樓閣,名為議事殿。

    議事殿離藏經閣的位置有些遠, 沈夕特意放慢了步伐,閉關十年一朝出來, 他有不少事情想要確認一下。

    “秦越,你這些年跟沈亭昱他們歷練過嗎?”

    他這徒弟看著已晉入金丹有一段時間了。金丹期修者不論在門內,還是在修真界,都可以承擔更多的責任,出更遠的任務。他閉關之前還囑咐過沈亭昱要照看秦越,也不知秦越這幾年在昆侖山外的經歷如何。

    秦越跟著師尊的步伐放慢,心里明白這是師尊想要從他這里了解些情況。

    他點點頭道:“弟子自從晉升筑基期大圓滿后, 就時常在藏經閣中領外出的任務。在昆侖山外的時候, 弟子時常和沈家主有聯絡, 有時也會替沈家主辦些事情。”

    沈家主?沈亭昱已經成為沈家的家主了嗎?

    沈夕道:“沈清光已經是人皇了嗎?”

    雖然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但沈夕沒想到對方的動作這么快。雖然十年在凡人的壽命中足以翻天覆地, 但在修者中, 尤其是高境界修者中只是一段短暫的時日。

    “是,”秦越道, “前兩年前任人皇去世, 前任沈家家主上位。弟子聽說個別家族對此略有微詞, 但僅憑他們的力量不足以左右新任人皇的人選。新任沈家家主的上位更是十分順利。”

    能不順利嗎?沈夕心想,沈亭昱本就是沈家這輩中的佼佼者。對方不但修為突出,而且扛得住事, 對沈家的貢獻也不少。再加上自己給的保障,就算是有不滿的老頭子也找不出理由來反駁。

    不過這樣一看,他這小徒弟似乎知道不少消息。看來沈亭昱的確有照看自己這個小徒弟,兩人之間的聯系算得上緊密。

    沈夕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這件事,又繼續道:“那這十年間,九州大陸上可有出現過什么異常?魔物有再出現過嗎?”

    經過十年,秦越已經不是之前的孩子了。他見師尊毫不避諱地提到魔物,心想還好這里只有他們兩人。不過恐怕正是因為師尊知道這點,才能與自己這么自然地談起。

    否則師尊也不會默認十年前的淚湖危機被悄無聲息地壓下。

    秦越道:“十年間魔物有再出現過,不過出現的次數極少。弟子知道的大概有兩三次,而且多在九州大陸的邊緣地帶,荒無人煙的地方。”

    “不過不論是弟子,還是沈家主都沒有將九州大陸的所有地方都走過一遍。因此弟子不敢妄下定論,只能說就弟子所見所聞,到目前為止九州大陸沒有什么異常。”

    他說到這里,忽然聽到身旁傳來一聲輕笑。

    秦越轉過頭去,就見身旁的丹霄圣君微微側過臉,瞥了他一眼。

    那雙帶著笑意的含情目從眼尾望過來,好似藏了把小鉤子。鴉羽般的睫毛輕輕一眨,就像蝴蝶翩飛的翅膀,在秦越的心底輕輕地撓了一下:“你怎么跟沈亭昱那小子越來越像了。”

    這一板一眼、咬文嚼字的勁兒,真有點像沈亭昱那個一根筋的。

    真奇怪。明明秦越小時候也看到過師尊這樣瞥他,但那時他只覺得師尊每種模樣都很好看,而現在卻感覺心里像被勾了一下。

    秦越眼神微動:“師尊曾經說過,要弟子多跟君子劍接觸。弟子想,師尊應該也是希望弟子成為沈家主那樣的人。師尊不喜歡弟子現在這樣嗎?”

    這話師尊在他剛進門的時候就對他說過,他一直記在心里。其實師尊跟他說過的每句話,他都一直記在心里。

    “你跟沈亭昱多接觸倒確實不錯,”畢竟近朱者赤,沈夕心里想著,一道眼風斜斜地飛過去,“不過也別接觸太深了,你畢竟不是他沈亭昱的人,而是我的。”

    丹霄圣君這話是笑著說的,語氣有點開玩笑的意味,卻同樣不容置疑。

    師尊真霸道。

    秦越心想。

    讓自己多跟沈亭昱接觸的是師尊,讓自己別跟對方接觸太深的也是師尊。不由分說閉關了十年的是師尊,出來后卻要提醒自己是他的人的也是師尊。

    卻沒有想過自己怎么想。

    而他是怎么想的呢?

    他實在,實在很高興。

    秦越一想到師尊最后那句“而是我的”,就感到自己臉上有點熱。他微微低下頭,鄭重地應道:“弟子明白。”

    師徒兩人一路走一路交談,沈夕又問了些有關秦越課業方面的問題,秦越一一作答后,他們就走到了議事殿前。

    門口守衛的人遠遠地就看見丹霄圣君來了,立刻進樓閣通報給褚桐。因此當沈夕和秦越兩人走到議事殿前時,昆侖山掌門已經出來迎接了。

    褚桐的心里不可謂不驚喜。

    從前小師弟什么時候閉關什么時候出關全憑自己的喜好,半點也不會跟他透露。有時他才知道小師弟出關的消息,對方就已經重新閉關了,導致他錯過很多次與小師弟見面的機會,這五百多年來與對方真正見面的次數少之又少。

    而褚桐作為昆侖山掌門又不可能每日守在映月峰上,再說小師弟要是知道他派人守著只會更生氣。因此議事殿前他專門安排了守衛,讓對方每日都要留心,只要聽到了丹霄圣君的消息,或者見到了丹霄圣君本人,都要及時跟他通報。

    十年前他依靠這一點,偶爾能成功“偶遇”接秦越下課的小師弟。而十年后的今天,小師弟竟然自己主動找上門來了!

    褚桐心里激動,面上卻還是沉穩道:“小師弟,你什么時候出的關?閉關的結果如何?來找師兄是需要幫助嗎?只要是你需要的,師兄都會盡量給你幫助。”

    沈夕懶得同他寒暄,直接道:“我剛從北境荒原回來。”

    褚桐心下一震。

    一旁的秦越猛地轉過頭,看向沈夕。

    北境荒原是何等地方!數萬年來進入的修者都是九死一生,更別說那里現在還是殘存魔物的聚集地。而丹霄圣君竟然就這么不聲不響地去了一趟,直到現在才抖露出來。

    褚桐迅速道:“小師弟和秦越跟我來。”

    沈夕帶著秦越跟著褚桐進了議事殿,三人很快就進入到一間封閉嚴密,施加了防止偷聽的法陣的房間中。

    沈夕剛坐下,身旁忽然湊近一個人影。

    他抬眼一瞧,就看見他小徒弟高大的身影。對方一言不發,只默默地從納戒中拿出了一堆柔軟的靠枕圍在沈夕的身邊,又在他的手邊沏了一壺熱茶。

    末了,對方還拿出一個長方條帶著四只小爪子的柔軟布偶塞在他的手中。

    秦越的動作熟練得仿佛還在十年前。

    除了塞過來的布偶好像換了一個。

    沈夕不及細想,看見褚桐嚴肅的面色,道:“我剛從北境荒原回來,找到了五百年前我曾斬殺魔君的地方。”

    褚桐立刻道:“結果如何?”

    沈夕道:“魔君死亡的地方生出了一些魔物,我已經將它們解決。為了防止后患,我用鳳凰真火將魔君昔日葬身之地重新燒了一遍。我去北境荒原的這一趟,暫時沒有看出有什么異常,只是北境荒原上的魔物似乎比之前多了點。”

    褚桐的面色更嚴肅了。

    他斟酌道:“自十年前淚湖危機過后,我也一直在留意九州大陸上的消息。不論是榆澤城城主,還是百花園園主,年年都在向人皇報告,從那之后,榆澤城加強了對城外村鎮的管理,但好像也沒再出現什么異常。昆侖山弟子們我都已經派人加修了魔物相關的課業,今年新入門的弟子也會學習。昆侖山在外做任務的弟子們我也叫他們留意了些,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發現九州大陸上有大的異常。”

    沈夕等的就是這些。

    對待魔物這種大事,他一向謹慎,只有聽了秦越和昆侖山掌門兩人的消息,他才能安下心來。

    不過這種安心僅僅只是暫時的。

    沈夕從北境荒原上下來,雖然沒有看到明顯的異常,但心里總有些隱隱的不安。而這種情況,其實從五百年前就開始了。

    沈夕頓了頓,最終道:“掌門,我懷疑五百年前的那個魔君沒有死。”

    褚桐面色大變:“師弟,你這話可當真?”

    那北境荒原生出來的強大魔君,一出世就引發了魔物的猖獗,一夜之間,魔物幾乎遍布九州大陸各地,無數人間的百姓還在睡夢中就已遭到了毒手。如果這東西沒有死,那人間煉獄的景象極有可能重現。

    沈夕面色凝重:“我不確定,所以才來這里找你。”

    “五百年前,我認為我的確斬殺了魔君,還用鳳凰真火焚燒了對方留下的痕跡。只是不知為何從那時起,我的心里就有些隱隱的不安,因此我當時就多留了一手。”

    沈夕道:“我一開始沒說,是覺得毫無根據,僅僅只是感覺的事情沒有必要說出來徒增恐慌。后來人間太平無事了幾百年,我才放下心。”

    “但近十年發生的事讓我重新懷疑起這個可能。我認為,我們應當盡快找個時間,將修真界中有頭臉的人都聚在一起,好好商討一下這件事,以防萬一。”

    這就是沈夕來找褚桐的目的。

    對方是昆侖山掌門,與其他修真門派和家族都有往來。由他來牽頭,再找個不那么突兀的理由,就既能起到警醒作用,又不至于叫修真界中人心惶惶,揣測過多。

    褚桐思索了一下,道:“最近就有一個很好的機會。”

    沈夕道:“是什么?”

    褚桐為他這久不關心世事的小師弟解釋道:“再過半個月,蓬萊城就要舉行摘星宴了。”

    沈夕自然知道摘星宴,這是五十年一度的修真界的盛事,是年輕人們的比試。他就曾是這盛事上風頭無兩的人之一,自然知道到時候會有多少其他門派和各大家族的有頭有臉的人物過來,到時候他想見的人自然都能聚上一聚。

    只不過他五百年來久居昆侖山,這么長時間都沒去過摘星宴了。

    沈夕的手指輕輕地捏了捏懷里發熱的布偶:“這次我過去。”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弟子想在師尊出關的時候第……

    太初峰上, 藏經閣中,昆侖山弟子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藏經閣顧名思義, 是藏書的樓閣。它高達八層,頂上六層和地下三層都是供弟子們觀看藏書的地方。而一樓二樓,則是弟子們接任務勾銷任務, 以及承辦其他一些雜事的地方。

    就像這次的摘星盛事,報名地點之一就在藏經閣的二樓。二樓的報名地點在樓層的中央, 平日里是登記借書還書的地方,臺子旁還豎著一塊石碑。這塊石碑平日會滾動新上和下架書籍的名稱,如今卻滾動著最新報名摘星宴的門內弟子的名字。

    從幾個月前,門內弟子們得知摘星宴即將在蓬萊城舉辦后,這里原先算得上冷清的地方就日日都圍著一群人。今日是摘星宴報名截止的最后一天,雖然比起頭兩個月二樓水泄不通的盛況,今日的人已經算得上少, 但依然有數十人守在石碑前談天論地。

    一個瘦得跟麻桿一樣的弟子道:“今天都是最后一天了, 我看名單應該也不會有什么大變動了吧。”

    旁邊的女修道:“符合條件的基本上都去了吧。”

    摘星宴作為五十年一度的修真界盛事, 想要參加也是有一定條件的,要求參與的修者修為要在筑基以上, 元嬰以下, 也就是筑基期和金丹期。

    練氣期的修者不允許報名,元嬰期以上的修者參加摘星宴沒有限制, 也可比試, 但只能作為觀賞, 不會分出名次。之所以有這個限制,是因為舉辦摘星宴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為了接下來五十年開一次的子午秘境的名額。

    站在隊尾的小胖子道:“根據我的觀察,筑基期的都報名了。金丹期的師兄們也基本都報名了, 除了秦師兄。”

    麻桿弟子問:“秦師兄究竟為什么不報名參加?就算沒有那些好處,這可是五十年一次的盛事,到時候肯定很熱鬧。秦師兄就一點都不心動?”

    女修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天天就想著吃喝玩樂。不過我也很好奇他為什么不報名。子午秘境五十年開一次,里面應該藏著不少好東西吧。秦師兄這么快晉升到金丹,自然是很有天賦,拿到名額對他而言應該不難,這都不想努努力進去探一探嗎?”

    小胖子揣測道:“難道是因為身為丹霄圣君的弟子壓力太大,怕自己不能百分百拿到名額給圣君丟臉?但是我記得之前說過摘星宴給的名額還挺多吧,而且比的時間也很長,誰都要比一比,不存在運氣不好撞上厲害的人就被淘汰的情況。”

    三人討論到這里,周圍人的話頭也被調動起來了:

    “管他為什么!秦師兄不去,那咱們這些報名的不就有了更多的機會嗎?要我說,咱也別天天在這看名單了,趕緊回去練練,說不定就殺出重圍了呢!”

    “你們也別這么快就下了定論啊。這報名期還沒結束呢,誰知道秦師兄會不會在最后關頭就想通了,報名了呢?”

    “他到底有啥想不通?難道他還要先看看都有誰要去,再估量估量自己的實力,決定到底要不要去嗎?這都是實力不濟的人才干的事兒,你們平常沒見過秦越嗎?你們覺得他像那種畏首畏尾的人嗎?依我看哪,他肯定有別的事才不去。現在還不報名,就不會再報了!”

    就在這時,中央臺旁邊豎著的石碑上,許久沒有滾動過的名字忽然滾動了一下。

    一個眼尖的弟子第一時間發現了:“快看,秦師兄的名字更新上去了,他報名了!”

    他這一句石破天驚,頓時在石碑前的人群中炸開了鍋。

    “我去,還真是掐點報名啊。”

    “是事情解決了嗎還是?怎么到最后時刻才報名?”

    “我聽說今天丹霄圣君出關了,難道是丹霄圣君壓著秦師兄報名的?”

    “一派胡言!丹霄圣君常年不下昆侖山,兩耳不聞窗外事,孤高如同天邊月,怎么可能會做這等強迫人的事!”

    “就是!丹霄圣君直接閉關了那么長時間,十年間讓秦師兄自己琢磨修煉,怎么可能還會強迫對方去摘星宴?”

    “嘿,你這話什么意思?圣君閉關必然有他的理由,叫你說的好像他不負責任一樣!秦師兄可是親口說的,從小的基礎都是圣君手把手給他打下的,如果不是圣君在他小時候教的好,他根本就不能修煉得這么快,他還說自己的根骨不好,都是圣君會教呢!”

    “冤枉啊!我的意思只是圣君不貪圖名利,不在意這些外物!秦師兄要是自己不想去摘星宴,圣君也根本不會強迫秦師兄去!”

    “行了行了,你們別吵了。難道就不能是因為秦師兄之前不想去,但是看到圣君出關后才想去了嗎?我聽舒師兄說摘星宴會有很多大人物到場,說不定丹霄圣君也要去呢。要是圣君要去看,秦師兄身為弟子怎么會不想表現一番?”

    “你可拉倒吧,我聽舒師兄說,上次摘星宴圣君就在閉關,沒去。而且據說圣君都好幾屆沒去過了,你怎么敢保證圣君這次就會去?”

    “這次圣君不是出關了嗎?再說了,以前圣君沒有弟子,這次秦師兄也要去,圣君去的可能性就是提高了啊!你不想在圣君面前表現,我還想在圣君面前表現呢!”

    “走了走了,光說有屁用。還有半個月,我得趕緊練練,說不定圣君就對我青眼有加,愿意多指點指點我呢。到時候我就和秦越是同門師兄弟了。”

    “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

    不同于藏經閣里的熱鬧,三尺樓中十分安靜,只有輕輕的鞋底踩在地面上的聲音。

    三尺樓是昆侖山中藏劍閣的名字,內藏數千把劍,各種品質都有。

    秦越不知道藏經閣中的弟子們正在議論自己和師尊,他此刻正跟著師尊走在昏暗的廊上。這走廊有些狹窄,他即便跟師尊錯了半步,兩人也像是要貼在一起一樣。

    “你老站在后面干什么?是你要選劍,上前來。”

    走在前方的人停下腳步,側臉被昏暗的光線勾勒出一副優美的剪影。

    秦越微微低著頭,雖然看不見對方面上的神情,但他完全能想象到對方有些不滿的神色。

    眉頭微皺,含情目里帶點慍色。即便是責怪,也叫人生不起絲毫反抗的念頭。

    秦越立刻道:“是,師尊。”

    他上前一步,與師尊并肩,狹窄的走廊因此顯得比之前更狹窄了,秦越甚至能通過隔著的一層薄薄的衣料感受到身旁師尊有些冰涼的體溫。

    “第一層的劍多是下品,給孩子們練練手可以,我們就不必看了,直接往上去。越往上的劍越好,我們直接去頂樓。”

    淡淡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里響起,秦越回道:“是,師尊。”

    “對了,”沈夕忽然道,“你怎么這么晚才報名摘星宴?”

    摘星宴五十年才舉辦一次,是修真界中小輩們爭露頭臉、揚名立萬的大好機會。就算有人淡泊名利,也不會選擇錯過摘星宴。畢竟修行數十載,一朝也能檢驗自己在同輩中究竟是什么水平。

    而且就算出不了風頭,小輩們也能結交好友,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日后在修真界中也能多幾條路子,不管是接任務,還是下秘境,都有人能想著你。

    總之參加摘星宴,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再不濟也當游山玩水了一趟,還可見識見識蓬萊城的風光。

    他這個小徒弟,怎么會到今天才報名?

    沈夕雖然閉關前跟秦越只相處了幾個月,卻早已摸透對方的性子。他這小徒弟就不是個做事拖拉的人,既然現在能報名,就說明對方完全能去。因此這摘星宴只可能是對方不想去,而不存在忘記了報名的情況。

    秦越的腳下微微一頓,不過他很快就調整過來,依然與師尊并肩,誠實道:“弟子聽說摘星宴要辦一個月,拿了名額后也不知何時要進子午秘境,子午秘境一進去又是至少一個多月的時間。弟子不在意摘星宴帶來的虛名,秘境也不必非要子午秘境。弟子只是想到自己已經晉升到金丹,師尊說不定也可能隨時出關,而摘星宴花費的時間太長,這才沒有報名。”

    “弟子想在師尊出關的時候第一時間趕回來。”

    沈夕沒有想到他這小徒弟竟然是這個理由。

    他心頭一動,嘴上卻教訓道:“摘星宴十分重要,不是其他秘境和任務能夠代替的。你如果只是這個理由就放棄的話,實在是因小失大。”

    秦越沒有吭聲,只是低下頭。

    沈夕直到他心里又有自己的想法了,繼續道:“不過師尊還是很高興的。”

    秦越抬起頭。

    沈夕笑道:“我的弟子想念我,我怎么會不高興?只是我作為你的師尊,比起你來見我,當然是希望你能更好。”

    “也怪我閉關得太早,有些東西也沒有對你言傳身教。摘星宴這樣修真界五十年一次的盛事,現在的你參加了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對你的修為提升,日后在修真界打探消息來源都有好處。”

    “下次再遇到類似的事,師尊希望你能選擇對自己更有利的。”

    秦越面上點點頭,心里卻并不認同。

    什么對自己更有利,當然要自己來決定。能夠盡快見到師尊,這就是對他更有利的。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三尺樓的最頂層。

    最頂層的房間看起來比樓下的都空曠,僅在三面墻邊靠墻設了構思精巧,古樸華麗的架子,用以供奉這些上品寶劍。每一把陳列的劍都占據了很大的空間,在不算亮堂的房間內熠熠生輝,還未出鞘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威嚴冷意。

    而在房間當中,則空出來一塊寬敞的空間,足以容納一人在此練劍。

    “本來想帶你去劍冢看看,不過那里的劍都是上古的前輩們用過的。你是我的徒弟,不必傳承任何人,所以我帶你來挑新劍。”

    沈夕道:“來,試試這里的劍。”

    他隨手從架子上拿起一把,遞給秦越,道:“順便讓我也看看你這些年新學了多少東西。”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龍骨劍

    天光從頂樓窄小的窗子里照進來, 將房間里的一切在正對面的劍架上映出淡淡的影子。

    房間里很安靜。

    這里平日里少有人來,畢竟上品寶劍有自己的脾性,不是誰都愿意為之效力, 也不是誰都愿意認作主人。在這碰壁的弟子一多,漸漸地就無人再敢來撞撞運氣。

    忽然一道清脆的拔劍聲在這寂靜中猛地響起,一點雪白的亮光劃過人的眼睛, 劍身嗡鳴陣陣,似乎在激動終于得見天日, 可以一展風采!

    三面劍架當中,諸位寶劍面前,白光在執劍人的手中化作一團白影舞動,破空之聲凌厲,反射之光炫目,直叫人目不暇接,拍手叫絕。

    天光映在劍架上的人影執著這團白影騰挪移轉, 兔起鶻落。劍氣在空地中央飛濺激越, 卻又收放自如。凜然劍氣上至天花板, 下襲地面,期間挑釁般貼過每口寶劍沉靜的劍鞘, 來勢如刀子般的狂風, 去時若綿綿的春雨,就像醉酒的浪蕩子, 拉著你說了許久的情話, 卻在酒醒之時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直將這群在頂樓劍架上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寶劍們激怒喚醒。

    三面墻壁的寶劍還未出鞘, 就已經開始嗡鳴。執劍人越是專注練劍,劍氣越是收放自如,墻壁上安放的寶劍們越是嗡鳴得厲害。

    像長輩注視著無禮小兒, 又像渴望征戰疆場建功立業的戰士。

    那出鞘的劍為何不是我!我要這激越的劍氣自我的身上發出,世間的一切都由我來蕩平!為此,這前來選劍的黃毛小兒必須選擇的是我!

    秦越練完一套劍招,周圍百劍爭鳴。

    他站在三面墻壁的寶劍當中,轉過頭來看向師尊,就見對方的面上正帶著笑意。

    “師……”

    秦越剛一出聲,旁邊的劍架上忽然“錚”地一聲響。他抬頭一看,就見對面劍架上,一柄劍竟然自主脫鞘,迎面就朝著自己刺來。

    秦越正要應對,余光中一道火紅的影子從旁凌空襲來,與那脫鞘的劍在半空相撞,響起一道金石相撞之聲。火紅的小劍當空而立,鳳鳴陣陣,而脫鞘的劍則急速下墜,被一只雪白的手給順勢接住。

    “師尊!”

    秦越快步走過去,就見沈夕正看著手里的劍。

    那把脫鞘的劍即使被師尊握住了劍柄,劍身也依然在震顫,爭鳴之音有些奇特,好似龍吟。

    沈夕看了一眼,忽然笑道:“原來是這把劍。”

    此時鳳凰羽劍正好歸位,守衛在丹霄圣君的前方。這把被握住的劍一見到鳳凰羽劍,龍吟之聲愈發激烈。

    “師尊,”秦越有些驚疑,“這把劍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夕翻手將這柄劍遞給了對方:“這是龍骨劍。”

    秦越接過來的時候感覺手里一沉。他仔細一瞧,這柄劍劍身似乎布滿了細小的鱗片狀的紋路,劍鋒帶著青色。他伸手一摸,的確感覺劍身有略微的凹凸。

    感受到秦越的撫摸,這柄劍震顫得更厲害了。他甚至能感受到這柄劍強烈的想要出世的愿望,還有對方劍尖對準的方向——鳳凰羽劍。

    秦越推測道:“師尊說這柄劍是龍骨劍,那應當是用龍骨鑄就的了?這柄劍和師尊的鳳凰羽劍有什么淵源嗎?”

    沈夕輕輕一抬手,鳳凰羽劍就順從地滑入對方的袖內。他轉過頭看著秦越手中更加激動的龍骨劍,道:“準確來說,是妖族之間的感應。跟修真界的人一樣,妖族也有等級。龍鳳兩族并為妖族之首,彼此之間關系復雜,勢不兩立卻又常常聯姻,它們之間的感應也是妖族中最強烈的。”

    “龍骨劍內化的有龍骨,鳳凰羽劍以鳳凰的羽毛為基礎鑄造,兩者之間自然也有感應。不過龍骨劍尚未認主,還有自己的意識,因此不能像鳳凰羽劍這般聽令行事罷了。”

    沈夕看著秦越牢牢握住龍骨劍的樣子,笑道:“師尊跟你一樣大的時候,也來過這間頂樓。情形跟你如今也頗為相似,那時龍骨劍也因我爭鳴,不過我最后選擇的是鳳凰羽劍。”

    “在我之后,也有不少昆侖山弟子來過這間頂樓,龍骨劍都十分沉寂。現在看來,龍骨劍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

    這句話一下夸了兩個人,無形中仿佛又踩了下不知名的其他人。若是旁人來說這話,定然要叫旁人憤慨,偏偏丹霄圣君望過來的面上帶著笑意,神態自若,仿佛他說的就是真理。

    秦越握著龍骨劍的手攥緊了。

    這把劍曾經選擇過師尊,如今是選擇了自己嗎?龍骨劍還跟師尊的鳳凰羽劍相互有感應?龍族和鳳族還會聯姻?那這把龍骨劍和師尊的鳳凰羽劍……

    秦越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只是突然覺得手中這柄龍骨劍越看越順眼。而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的情感變化,龍骨劍劍身震顫得更厲害了,龍吟陣陣,像是在催促執劍的人用它。

    某種奇妙的聯系在秦越的心中升起,連接起他和龍骨劍。他不由自主地握住龍骨劍,在三面震顫的寶劍們面前重新練劍。

    天光從窄小窗戶照進來,劍架上映出的影子中,劍隨人動,劍招流暢,得心應手。充沛的劍氣更勝往日,再次掃過劍架。

    秦越一朝練完,額上微微出了汗。

    他從未舞劍舞得如此酣暢淋漓,得心應手。這把龍骨劍在他手中如臂使指,仿佛與他已經融為一體,劍氣想要停在哪里就能停在哪里,想要從哪個方向沖出就能從哪個方向沖出,分毫不差,精細微妙到了絕頂,還無需他像從前那樣勞心費神,精密計算。

    雖然秦越從未排斥過練劍的辛苦,但也直到今日,他才知道練劍也可以這般快意放肆。

    秦越在這種感覺里沉浸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周遭百劍爭鳴不知何時全都停止了。

    整個房間重歸先前的寂靜。

    “好,很好。”

    身后忽然傳來贊賞的聲音。

    此時此刻,出現這道聲音本該是十分突兀的。但這聲音音色溫柔如春風,叫人精神一振。

    秦越猛地轉過身來,就見師尊面上帶著笑意:“其他寶劍已經消停,說明這柄龍骨劍的確最適合你。”

    “這樣也好,”沈夕將他打量了一遍,“龍骨劍與你的血脈呼應,你用起來應該更加順手。估計不要多少磨合馭使,龍骨劍就能自動護主,而且比起其他劍來,跟你的心意更為相通。”

    秦越聽到這里,心頭一動。他忍不住道:“師尊與鳳凰羽劍也是如此嗎?”

    師尊說這些的時候,似乎很有經驗,讓秦越忍不住猜測起來。

    他這十年間東奔西走,偶爾也會聽到一點有關師尊的舊聞,說是丹霄圣君母親早逝,是由前代人皇撫養長大,是前代人皇的掌上明珠。圣君的母親十分神秘低調,至今也無人知曉對方是什么樣的女子,倒是也有人猜測對方可能并非人類,有可能是妖族。

    秦越說完,心頭又有些懊惱,感覺自己這句似乎問到了師尊的私事。他正想說些什么來把這個話題帶過去,就見面前的人十分大方地承認了:

    “是。”

    沈夕絲毫不覺得自己被冒犯了:“我父親告訴我,我的母親是鳳族的小公主,因此我身負一半的鳳凰血脈。這也是我當初選擇了鳳凰羽劍,而非龍骨劍的原因。”

    這件事與他相熟的人都知道,他也從未避諱過。只是丹霄圣君真正相熟的人極少,而他也不會主動對外說這些罷了。秦越既然問起,他也就直接告訴了對方。

    更何況秦越是他的徒弟,與他本就親近。這點事情,對方知道了也無妨。

    秦越聽了師尊的解釋,眼睛亮得驚人:“怪不得師尊的車駕都裝飾的鳳凰。”

    沈夕不置可否,只道:“好了,該回映月峰了。”

    秦越道:“是,師尊!”

    等到秦越收好龍骨劍,將腰間懸著的短劍珍重地收進納戒中,這才隨師尊一同御劍飛回了映月峰。

    映月峰上,山居小院掩映在一片蔥蘢綠色當中。

    師徒二人在映月峰上降下飛劍,一起朝著山居小院走去。這場景十年前也發生過,只是那時秦越還是個小孩子,每次看見的都是師尊輕搖的衣角。

    如今他長得比師尊還高了,稍微一轉頭,看見的就是對方垂下的青絲和雪白的側臉。

    秦越下意識地摸了摸才懸掛在腰間的龍骨劍,心里有些熱。

    兩人一路走到山居小院的庭院門口,還沒繞過影壁,就聽見有人道:“小貓,吃飯啦。”

    沈夕轉過進門的影壁,就看見一個娃娃臉的青年正捧著一個盆子,放到地面上。

    他說話的對象是只小黑貓,正蜷縮在椅子上曬太陽,一聽到喊吃飯立刻睜開眼睛,嬌嬌地“喵”了一聲。

    然后它就被青年抱起來摸了摸:“咪.咪,這么多年也沒見你長大,倒是肚子好像圓了不少。”

    “喵!”

    小黑貓不服氣地掙扎了兩下。

    居然說它胖!

    娃娃臉青年似乎已經習慣了,抱住小黑貓又揉了揉:“過去了這么多年,圣君什么時候回來呢?圣君回來后還認得我嗎?”

    他的話音剛落,一道熟悉的聲音就在一人一貓的背后響起:

    “映雪。”

    一聽到這聲音,娃娃臉青年猛地轉過身,睜大了眼睛看向對面的人:“圣君!”

    他抱著小黑貓正要迎上前,就見丹霄圣君已經走過來,坐到了小黑貓原先蜷縮的椅子上,抬起頭望向他:“你長大了。”

    映雪激動道:“是啊,圣君,映雪長大了!映雪等了圣君好久!”

    之前都沒有等這么久的!

    他一激動,上前的步伐就慢了一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旁的秦越圍上前去,從納戒中拿出一堆綿軟的靠枕圍在圣君的身邊,又拿出一個長條狀帶四只爪子的布偶塞在圣君的手中,最后在椅子旁的桌子上沏了一壺熱茶。

    如此熟練,連過了十年都不忘。

    映雪氣得咬牙。

    沈夕看著被塞到手邊,還在發熱的長條狀布偶,道:“剛剛在議事殿的時候還沒注意,這是條……小龍?”

    他說到最后有些不確定。畢竟這只柔軟會發熱的布偶外形做得其實比較簡陋,他只能看出來胖乎乎的圓桶身子,四個小小的綴在下方的綿軟爪子,以及頭部好像長得有角,臉上有兩個大眼睛和兩根小須須。

    秦越身子一僵,卻沒有說話。

    算是默認了。

    沈夕笑了下:“不錯,做得挺好。”

    他又嗅聞了一下小龍布偶散發的隱隱的藥香,感到肺部也舒適了些:“你有心了。”

    秦越的手攥緊了腰間的劍柄,那常年不茍言笑的臉上也現出笑容。

    “好了,”沈夕靠到椅子上,自己調整了一個舒適的角度,“你該練劍了,半個月后就是摘星宴,你卻才拿到合適的劍。”

    秦越點頭道:“是,師尊。”

    眼看秦越在庭院當中開始認真練劍后,映雪這才挪到圣君的身邊,偷偷問:“圣君,映雪可以去摘星宴嗎?”

    圣君才剛回來,半個月后就要走,他也想跟著去!

    倒是被他抱在懷里的系統小黑貓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扭頭瞅了瞅一旁的宿主。

    沈夕揉了揉手頭的小龍布偶,道:“當然可以。”

    映雪開心地抱著小黑貓準備進房,他要好好計劃一下該準備些什么。

    系統小黑貓看著一臉淡定的宿主,吃飽喝足十年都快銹掉的腦袋終于想起了一點點曾經的劇情。

    好像,好像劇情中有不少事都是摘星宴后有所改變的?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船型飛行法器。

    這樣又過了十日, 雖然摘星宴還要再過五日才會正式開始,但昆侖山已經決定要提前抵達蓬萊城。

    摘星宴是修真界五十年一遇的盛事,絕大多數門派都會選擇提前抵達舉辦摘星宴的地點, 以適應當地的氣候和住宿,還能順便賞光游覽一番當地的景色。昆侖山已經算出發時間較晚的了,有的門派會提前半個月甚至一個月去往蓬萊城。

    這次摘星宴, 昆侖山基本上符合條件的弟子都報名了。為了便于管理,門內統一所有人都坐飛行法器前往蓬萊城。

    這日天高氣爽, 陽光普照。太初峰上,藏經閣前的廣場上人頭攢動,微風中無數衣袂飄飄。

    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在熱烈交談的鼎沸人聲中,一條船型的飛行法器由金丹期的師兄馭使,自廣場側面平地飛至半空中。排隊的昆侖山弟子們在一旁師長的指引下即刻接連起飛十數人,進入到飛舟之上。與此同時, 一位元嬰期以上的師兄或長老也進入飛舟, 全權負責舟中弟子們的各項事務。

    前一條船型的飛行法器起飛后, 新一條的船型飛行法器又出現在廣場側面的平地上。

    如此輪換交替了好幾次,廣場上的弟子們大多已經坐進飛舟中。太初峰上空數條飛舟人頭濟濟, 蓄勢待發, 坐在飛舟中的弟子們對即將進行的旅途感到興奮。

    現在藏經閣前的廣場上只剩下幾名剛過筑基期的弟子了。

    他們這點人數太少,可能不足以再多開一條飛行法器, 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平均分配到先前已經坐好人的各個飛行法器上。

    幾名弟子這時候想到了一塊, 彼此對視了一眼。但這件事不是他們能決定的, 因此幾人都將目光投向了一旁主持分配工作的舒師兄。

    舒凌云的目光卻越過了廣場,看向了前方不遠處的空地上,秦越正從納戒中拿出一條船型的飛行法器。而在離對方幾步之遙的地方, 丹霄圣君紅衣輕搖,垂落的青絲如云,露出的肌膚在陽光下白得耀眼。

    幾乎叫他晃神了一瞬。

    留下的幾名弟子中有一位女修,名為翁佩蘭。她見舒師兄遲遲沒有開口安頓他們,忍不住道:“舒師兄,請問我們……”

    “你們跟我過來。”舒凌云打斷了對方的話,又沖其他參與統籌安排的弟子們打了個招呼,就朝著前方空地處走去。

    制作精巧的船型飛行法器被秦越自納戒中取出,這條飛舟的外形與太初峰上空停留的所有形似扁舟的飛行法器都不同,而是更接近畫舫。

    整件船型飛行法器通體紅艷,在日光的照耀下映著光彩熠熠的金色紋路,顯得十分華麗。仔細看去,那些細致的金紋竟然繪制出一副百鳥朝鳳圖。

    鳳凰位于船艙,振翅欲飛,其余百鳥都在船型飛行法器的其他部位,頭朝向船艙的方向。船艙頂上吊腳飛檐,墻壁雕梁畫棟,還開設了支摘窗。

    沈夕微微挑了挑眉,看向他這小徒弟。

    他這輩子見過的好東西數不勝數,這條船型飛行法器雖然造型精巧,頗費心思,但還不值得他驚訝。他只是沒想到秦越手中也有這么一件繁雜的飛行法器。

    沈夕這次出關后在昆侖山上待了半個月,基本上只見到秦越御劍飛行來往。偶爾看他這徒弟帶同門弟子回山,也是乘坐的最普通的飛舟。他還以為以他這個徒弟的性格,平日里根本不在意飛行法器的外觀呢。

    秦越轉過身,看向對面的人,道:“師尊,我們走吧。”

    沈夕依言上了這船型的飛行法器。跟在他身后的映雪也連忙跟上,跟著圣君一起進了船艙。

    他掀開簾子,一進船艙,就見這里面的陳設跟他之前常常乘坐的那架車駕內部十分相似。

    沈夕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倒是有些意外。

    飛行法器的外觀和內部構造完全是兩碼事。在只看到外觀的時候,沈夕以為這件飛行法器本來就是這個樣子,最多不過是秦越差人重新漆了一遍外觀。

    但是現在連內部構造都十分眼熟精巧,可見這飛行法器十有八.九是秦越找人訂做的。訂做飛行法器費時費力,沈家為了還原自己曾經乘坐的車駕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過了好一段時間才送過來。而且沈家養的有專門的能工巧匠,隨時就能開工。

    也不知道秦越有沒有借沈家的力,為這條船型飛行法器花了多少靈石。更不知道他這小徒弟什么時候找人做的這條船。

    這半個月來不見對方有什么動靜,以這件飛行法器的用心估計半個月也完不了工,十有八.九他這小徒弟可能早就開始準備了。

    身后隨著進來的映雪一眼看到了船艙內的陳設,他圓圓的眼睛又瞪圓了一些:“這里跟圣君的車駕內部好像!”

    沈夕從前出行基本是乘坐沈家之前送來的那家車駕,一方面是他懶得更換,一方面也的確是因為那輛車駕內部舒適,合他的口味。這次是秦越主動提出換飛行法器,加上沈夕聽到的消息門內都坐飛行法器前往,這才同意了對方的提議。

    映雪原來還怕圣君不習慣,現在看來,有了幾乎一樣的陳設,圣君一路上多少也能坐的舒服些。

    他想到這里,把懷里的小黑貓放到車廂上,就開始熟門熟路地照顧起圣君來。拿出許多柔軟的靠墊,圍在圣君的身邊,再在小桌上沏一壺熱茶,最后再把手爐塞到圣君的手中。

    映雪進行到最后一步時,就見面前懶洋洋倚靠在軟榻上的人伸手摸了摸手爐,微微皺起眉,最后竟然遞還給他:“這手爐摸著感覺不好,去找秦越把他那個小龍布偶給我拿過來。”

    映雪:“……是,圣君。”

    映雪的內心難過得幾乎要哭泣,圣君不愛他的手爐了,只愛那只丑丑的布偶!以前圣君捧著丑陋的貓咪布偶,他還能說服自己那是昆侖山掌門送的,畢竟是掌門出手,又有珍貴的草藥,對圣君的病情也有利。

    可是現在他把手爐里面也裝了同樣的草藥,卻依然得不到圣君的喜愛。

    看來圣君就喜歡毛茸茸!

    秦越那小子真是太心機了,做條龍布偶都要鋪上細細的毛毛!

    映雪默默把手爐重新放進納戒,心里咬著小手帕正要轉身,就聽見外面傳來響動。

    秦越正想問問自家師尊船艙內部是否舒適,感覺如何時,就察覺到有人正朝這邊走來。秦越轉過頭,果然看見舒凌云穿過空地,從藏經閣前的廣場側面走過來。在對方身后還跟著幾位有些眼生的人,縮手縮腳的,看著應當是門內的其他師弟師妹。

    “師弟。”

    舒凌云朝著秦越微微一拱手,笑道:“門內準備乘坐飛舟前往蓬萊城,這是剩下的幾個師弟師妹。我看你這里也有條飛舟,空間還很寬敞,能否順道捎帶幾位師弟師妹,還有師兄我一同前往蓬萊城?”

    他面上笑意盈盈,態度溫文爾雅。

    這十年來,秦越雖然不能說受了對方多少照顧,但有時對方也會幫自己一些小忙。舒凌云待他倒是比待旁人要親近一些,可惜秦越這十年來悶頭只有修行,剛剛筑基就喜歡朝山門外跑,跟沈亭昱和段宇軒兩人待在一起的時間可比跟舒凌云待在一起的時間要長多了。

    更何況,秦越記得師尊曾經跟他說過,要跟對方保持點距離。

    他對這個師兄說不上有什么好感,但也沒什么惡感。聽到對方的請求,秦越淡淡道:“不好意思,舒師兄。如果你們缺一條飛舟,我可以提供。舒師兄已是元嬰期的高手,馭使一條飛舟自然輕輕松松。這條飛舟上坐著秦越的師尊,我不想讓別人打擾他。”

    幾個師弟師妹的眼睛一亮,互相看了眼。

    秦師兄的師尊還能是誰,當然是丹霄圣君!

    秦越自覺拒絕的話已經說得很委婉,卻見面前的舒凌云面色變了變。

    對方再度掛上笑臉,道:“師弟這條飛舟這么大,多帶幾人也不會怎樣。你常年在外,可能對他們不太了解。門內的師弟師妹們都很懂事,只在飛舟上坐著,不會進船艙,不會打擾到圣君的。”

    他說著,回頭看了眼身后站著的幾人。

    這些門內的弟子們雖然不懂為什么舒師兄堅持要上秦師兄的飛舟,但看到對方的眼色后立即。

    原本這條飛舟就比別的漂亮,現在上面坐的又有丹霄圣君,幾個師弟師妹自然更期待能坐上這條飛行法器了。

    幾人中的翁佩蘭性格活潑,她見有舒凌云撐腰,便大著膽子,賣力地請求道:“秦師兄我們只坐這一回,一定好好聽話不打擾圣君。師兄就帶我們一程吧。”

    她說到最后,微微帶點撒嬌的意味,卻又沒有太過明顯,尺寸拿捏得剛剛好。偏偏她又生得清秀,這幾句話下來既不招人厭煩,又多少會叫人心軟。

    可惜秦越并非常人,面對對方的請求鐵石心腸。

    他皺了皺眉,道:“我這里有飛舟,你們……”

    誰知他剛開口說了沒兩句,一旁的船艙內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讓他們上船。”

    這道聲音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齊齊望向船艙。幾個門內的師弟師妹喜不自禁,舒凌云的面目也舒展起來,唯有秦越的眉頭忍不住皺起來。

    他心有不甘,卻依然聽話地讓開了位置,讓過來的人上船。

    幾位師弟師妹十分興奮,一上船就左看右看,倒是舒凌云一直盯著船艙的方向,笑道:“多謝圣君。”

    他帶頭道謝,身后幾名成功上船的師弟師妹們也連忙跟著道謝。

    船艙內的聲音卻并沒有答復他們,而是道:“秦越,過來。”

    秦越心頭一動,立刻走到船艙邊的簾子旁:“弟子在,師尊。”

    如同春風般的聲音自船艙內傳來:

    “你之前給我的小龍布偶呢?”

    秦越沒想到師尊竟然這個時候問他要,他心里十分懊惱,怨自己沒有早點給師尊送進去。

    都怪舒凌云干的好事。

    他原本對這個師兄無感,現在禁不住有些討厭起來。

    更何況,他總覺得對方這次專程要上他這艘飛船有些怪怪的。

    秦越想歸想,手上迅速從納戒中拿出早就備好的小龍布偶,正要送進去,就見那艷紅金紋的簾子輕輕地一掀,一只手從中伸了出來。

    這時船艙外的所有人都看向了那只手。

    這只手白皙、修長,指甲圓潤,帶著點淡淡的粉,在天光的照耀下白得幾乎晃著了所有人的眼睛。

    秦越聽到了周圍輕輕的吸氣聲。

    他立刻上前一步,將手中的小龍布偶塞到了師尊的手中。

    同時也擋住了身后襲來的視線。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面上都現出些惋惜。

    那只手抓著軟綿綿的布偶,迅速退回到船艙內。

    船艙內傳來帶著點笑意的聲音:

    “我喜歡這個東西,你有時間的話,多準備一點。”

    秦越聞言,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卻只見翩飛的簾子。他這才清醒了一瞬,嘴角忍不住勾起:“是,師尊。”

    師尊這是知道小龍布偶是他做的了嗎?

    也是,秦越有些臉紅地想,他做得并不好,但即便這樣,師尊依然愿意用,還希望他能做得更多……

    船艙里的那道聲音又一次傳出來,打斷了他的思維:

    “該走了。前面的人還等著,不要耽誤時間。即刻啟程去蓬萊城。”

    秦越道:“是,師尊。”

    一旁的舒凌云攥緊了拳頭。

    秦越說完這話,立刻轉過身,靈力注入這件華麗的飛行法器,整座船就自太初峰頂飛起。

    第57章 五十七 正好見見熟人。

    浩浩蕩蕩的飛行法器排成長列, 自太初峰頂出發,過問道碑,向蓬萊城的方向而去。

    昆侖山地處北境, 這一路上往東南方向走,底下廣袤大地綠意漸濃,河流由狹窄湍急逐漸變得平緩開闊, 大小城鎮星羅棋布,成片的莊稼迎風泛起碧波, 風光無限。

    飛舟上有不少剛入筑基的弟子,至今甚至沒有領過出昆侖山勢力范圍外的任務,因此他們可以說有至少十年沒有出過山。見慣了北境肅殺的寒冷和連綿的雪山,再見中原大地的豐美富饒和溫暖宜人,這些小弟子們都興奮得無暇他顧,嘰嘰喳喳,交頭接耳。

    秦越立在船頭, 聽著身后的嘰嘰喳喳, 心里難得起了點煩躁。

    以前他和門內的小弟子們做完任務, 馭使飛舟帶他們回山的時候,那群人也會在他身后嘰嘰喳喳。但那時秦越一直充耳不聞, 心如止水, 甚至不明白這點小事有什么值得受影響的。而現在,他卻無法忽略身后明顯已經壓低的興奮的討論。

    也不知道師尊有沒有被吵到。

    丹霄圣君向來不受門內安排的束縛, 秦越原本想的也是他們這件飛行法器自成一列, 只乘坐山居小院的人, 綴在昆侖山飛舟陣列的后面,一路上清凈地游覽風光。

    誰知卻讓人半途給打斷了。

    秦越想到這里,心里更煩躁了些。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煩躁什么。

    明明師尊自己都不介意, 但是秦越一想到他和師尊之間隔著這些人就感到煩躁。甚至想到師尊不介意后,他的心情更糟糕了。

    秦越心里裝著事,望著前方的目光也就心不在焉,面上跟往日一樣面無表情。坐在船型飛行法器中央的幾名弟子正聚集在飛船的同一側觀賞風景,一抬頭就能望見這位師兄愈發冷凝的側臉。他們當中本來還有人有心想上前試探著同秦越聊聊天,也被對方冷凝的氣場給勸退了。

    一名男弟子小小聲地吐槽了一下:“就那么不愿意我們上來嗎……”

    他話還未完,就被旁邊的女修狠狠地捅了一下:“說什么呢!坐別人的飛行法器還這么多要求!秦師兄肯讓你上來已經是好心了!”

    被捅胳膊肘的男弟子悻悻地閉了嘴。

    怒斥的女修就是翁佩蘭。她小聲教訓完對方后,又悄悄抬頭去看站在船頭的人。秦師兄依然面無表情,注視著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

    翁佩蘭有些失望。

    她有心想同這位秦師兄搭搭話,但對方此刻看起來十分生人勿近,連自己幫對方說話也像是沒聽見。翁佩蘭修為剛剛筑基,在門內的地位和受重視的程度完全不能跟秦越相比。他們兩人能像這樣在一條飛舟上相處的時刻極少,錯過這一次機會,下次還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

    想到這里,翁佩蘭又看向站立在一旁的舒凌云。

    是舒師兄帶他們上的這艘飛行法器,或許對方會想緩和一下此時有些尷尬的氣氛。然而等到翁佩蘭抬起頭,卻見舒師兄就站在一旁,根本沒有往這邊看,而是將目光落到了后方。

    她下意識地隨著對方的視線看過去,就看到了雕梁畫棟的船艙。紅色的簾子靜靜地垂落在艙門前,將坐在其中的人擋得嚴嚴實實,只隨著畫舫偶爾的晃動而輕微地搖動,露出船艙內的一點光景。

    翁佩蘭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她先前看到的那只雪白的手,被旁邊艷紅的簾子一襯,白得仿佛在發光。

    里面坐的是丹霄圣君。

    翁佩蘭一想到這一點,她心里那點蠢蠢欲動的小心思就停歇下來。不知為何,她此時不太想耍小聰明,尤其是在丹霄圣君的面前。

    接下來整條飛舟一路無話,就這么靜靜地跟隨在前方的陣列之后,直往蓬萊城的方向而去。

    *

    蓬萊城的郊外。

    跟其他城池人煙稀少的郊外不同,蓬萊城郊外一片低矮連綿的丘陵上旗幟烈烈。群山環抱中留出巨大的空地,現在被有序劃分成好幾塊,其中有兩塊區域最為顯眼。

    一面房屋鱗次櫛比,其間夾雜著茂林修竹,小橋流水,是八方來客的住宿區域;一面矗立高高的瞭望樓,四周寬廣的觀賽臺拱衛著中心幾座巨大的擂臺,是摘星宴比試的重要場所。

    此時此刻,成千上萬的青年才俊在這巨大的空間中活動,進出,交談,從高空望去,好一派熱鬧非凡的景象。

    一位道長正站在丘陵上俯視底下的圖景,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撫了撫下巴上掛著的一撮胡須,藏在胡須下的嘴角揚了一下,又很快收斂了弧度。

    候在一旁的管事慣會察言觀色,一見就知道這位玄天門長老怕是還有些別的不滿意。他連忙道:“殷長老,您看還有哪些地方不夠妥當,小的這就著人去安排。”

    這位殷長老聞言,眼睛依舊望著底下來往的人群,嘴上卻道:“昆侖山那群人還沒到嗎?”

    管事的迅速回想了一遍之前查看的往來門派出入登記的冊子,低著頭道:“還沒來,不過之前已經收到昆侖山的來信,說是他們已經啟程,不日就到。”

    殷長老聞言從鼻子里壓出一句哼聲:“參加個摘星宴也要這么晚才過來,每次就屬他們昆侖山架子最大。”

    一旁管事的眼觀鼻鼻觀心。他雖然是毫無資質的凡人,但畢竟在蓬萊城干了這么多年,與這些仙長們也打過不少交道了,對修真界門派間的恩怨也略有耳聞,聽說眼前這位殷長老所在的玄天門和昆侖山就不太對付。

    不過這樣的事可不是他一個凡人能摻和的,因此管事的老老實實低著頭,一言不發。

    好在很快就有人來打破了目前略微有些沉默的場面。

    一位身著玄天門服飾的小弟子急匆匆地來報:“殷長老,昆侖山的人來了!”

    殷無正的眼中瞬間閃過一道光,鼻子里卻又重重哼了一聲:“真是一說到他們,他們就來了。走,帶我去看看。”

    語罷,他往前走了幾步,又忽而轉過身來,朝來報的小弟子問道:“你文若師兄哪兒去了?可跟他說過這事了嗎?”

    小弟子連忙答道:“已經跟裴師兄報過了,裴師兄正在趕去外場。”

    殷無正滿意地點點頭,這才跟著小弟子往外趕去了。

    這片千里營地位于蓬萊城西北面,自北方過來的修者無需進入蓬萊城就能抵達摘星宴舉辦的場所。比試場地分為內場和外場,內場坐落于連綿起伏的丘陵之間,外場就設在環抱的丘陵之外,用于接待指引前來參加摘星宴的客人。

    殷無正剛趕到外場,就遠遠望見天際綴著的連綿一片。高空之上的飛行法器陣隊在經過的地面上投下巨幅的陰影,對站在地面上仰望的人來說可稱一句遮天蔽日,正朝著外場的方向移動。

    領路的小弟子輕輕地低呼了一聲:“昆侖山的人來了。”

    殷無正的目光卻直接穿過龐大的飛舟陣列,直直地落在隊尾一艘艷紅的畫舫上。

    一位不知何時趕來的少年人走到這位玄天門長老的身旁,恭敬地問候了一聲:“師尊。”

    殷無正滿意地瞧了他一眼,目光重新回到昆侖山飛舟陣列的末端,道:“看見那艘畫舫了嗎?”

    裴文若道:“弟子看見了。”

    “丹霄圣君就在那艘畫舫上,”殷無正摸了摸胡須,道,“他近來收了個徒弟,必然也在那艘船上,這次摘星宴你說不定也會跟他對上。”

    裴文若沒有應聲。

    殷無正也不在意,他了解自己的徒弟,他也了解丹霄圣君。

    那人從小被明珠似的捧著長大,喜好一切奢華的東西,吃穿用度無一不精致。昆侖山那統一形制的飛舟怎么可能入得了對方的眼睛,丹霄圣君又素來不屑于低調,因此殷無正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那條畫舫。

    當然比起這些,他現在對丹霄圣君的徒弟更感興趣。那人向來眼高于頂,在山上待了五百年都沒見收徒,期間也從未來過一次摘星宴,不見對其他小輩有任何青眼相加,誰知十年前卻忽然收了個徒弟,只在百花盛宴的時候帶出去過一次。

    也不知道什么樣的人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成排的飛舟開始在外場專供降落的場地上依次降落,很快,從飛舟上下來了成群身著白衣,配著藍腰帶的昆侖山弟子。專門接應的人立刻上前,準備將來客們領到早就準備好的住處去。

    不少昆侖山弟子都是頭一次到蓬萊城,此刻盡管身體順從地跟隨師長們排成隊列往前,眼睛卻滴溜溜地轉來轉去,看什么都覺得新鮮。也就在這時,這些昆侖山弟子們才發現,在場絕大多數人的目光似乎仍然落在天上。

    他們跟著眾人的目光望去,就見高空之上,一艘雕梁畫棟的畫舫披著日光,正緩緩從上方降落下來。

    船首站著一位年輕人。明明正操縱著這樣龐大的飛行法器,并且即將進行降落,對方卻看也沒看地面,反倒朝著船尾走去。

    聚集在畫舫一側的弟子們有些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候在一旁的舒凌云握緊了腰間的劍柄,目光猛地朝后望去。

    然而秦越誰也沒有關注,目不斜視地向前走去。

    眾人的目光跟著他的軌跡移動,就見他停在船尾華麗的船艙前。朱紅的小簾輕輕地吹起一道縫隙,一只雪白的手從中伸出,輕輕拽住小簾,一道如春風般的聲音傳出來:

    “底下真熱鬧。”

    這聲音不大不小,沒有刻意遮掩,幾乎淹沒進底下鼎沸的人聲中,卻叫地面上的有些人站直了身子。

    秦越的手扶著簾子,低垂著眼睛道:“師尊要戴帷帽嗎?”

    “不戴,”沈夕朝下望了一眼,道,“正好見見熟人。”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看來這就是丹霄圣君了。……

    盡管畫舫的主人并不站在船頭掌舵, 這件艷紅的飛行法器依然平穩地降落到場地上。

    殷無正從頭到尾看完了畫舫上的動靜,這時又伸手摸了摸胡須,從鼻腔中哼了一聲:“慣會賣弄。”

    裴文若眼神一動。

    雖說當修者步入金丹期后, 駕馭這等龐大的飛行法器算不上什么稀罕事,但要想像這樣完全不分一點注意給飛行法器,尤其是在降落時刻, 還能如此自然地將法器降落下來,足見這位法器主人對靈力掌控的強勢和精妙。

    這一點, 沒有駕馭過龐大飛行法器的人根本無從知曉。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現在外場上的許多小弟子們很多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只知道驚嘆這艘畫舫的精巧漂亮。

    不過,這畫舫也的確好看。

    裴文若仰頭注視著天空之上。

    陽光下金紋鳳凰在船艙的表面若隱若現,配著花紋繁復的支摘窗,紋絲不動的朱紅小簾, 更加令人期待里面坐著的人了。

    然而等到畫舫平穩落地, 船艙前的朱紅小簾也沒有急于搖動。倒是畫舫的操縱者站在船邊, 示意其他人先下去。

    眾目睽睽之下,舒凌云握緊了腰間懸著的長劍, 只能率先下了畫舫。其余的小弟子們連忙跟在他的身后, 從秦越的身側走過,連頭也不敢抬。唯有翁佩蘭在經過對方的時候略微停頓了一下, 抬起頭來笑著輕輕道:“多謝秦師兄這一路相送。”

    說完, 翁佩蘭立刻低下頭, 手提著兩側的裙擺下了畫舫。

    秦越聽了這小聲的一句道謝,臉上也沒有什么表情,直接轉過身, 再次來到船艙前。

    這次不等他出聲,那朱紅的小簾就輕輕地一動。

    此刻外場所有人員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條小小的簾子上,緊接著,他們就見一只雪白的手輕輕地掀開了這道小簾,然后,一人從中走了出來。

    來人一襲紅衣,在日光的照耀下渾身都罩上了一層細碎的金光。他額心的劍紋艷紅,在陽光下金光熠熠,像是一小團火焰在燃燒。

    當他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原先喧囂的外場忽然安靜了一瞬。像是幕布后的影人們被人遠程操縱了提線一樣,在這一刻默契地同時屏住了呼吸。

    沈夕沒有在意這點片刻的不同尋常的沉默,他看了眼一旁的秦越,還有身后跟著他出來的映雪,道:“走吧。”

    映雪連忙應了一聲。

    秦越低垂著眉眼,道:“是,師尊。”

    沈夕一行人最后自畫舫上下來,他的容貌又十分出色,因此格外受到全場人的矚目,不過沈夕都像沒看見一樣。他下了畫舫,本想找前來接應的人員,卻見迎面走來一位熟人。

    殷無正親身上前迎接,笑道:“丹霄圣君,你來了。”

    沈夕點點頭,目光卻瞥過他身旁站著的人。

    這人年紀不大,身著玄天門弟子的服飾,看樣應當是殷無正的徒弟。

    裴文若站在殷無正的身邊,抬起頭來直視面前的人。

    丹霄圣君盡管沒有刻意釋放威壓,但當他從畫舫上下來時,外場的大多數人雖然不舍,卻也不得不暫時收斂太過明顯的視線,轉為在人群中偷偷地看。

    倒是裴文若表現得落落大方,甚至毫不掩飾地盯著來人。

    這視線著實有些強烈,站在丹霄圣君身后的秦越眉頭微皺,手上輕輕撫過腰間懸著的龍骨劍,往前緊邁一步,離師尊更近了些。

    沈夕對這樣的視線并不在意。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個人將來也會看上他的徒弟。

    他五百年來極少下山,對玄天門收徒方面的動靜也不甚關心,因此只隨意地瞥了眼,就轉過頭去。

    殷無正眼見沈夕的目光朝這邊停留了一瞬,當即笑著介紹道:“這是我的徒弟,裴文若。”

    他言語間頗有些得意,顯然對自己的徒弟很滿意。

    裴文若也跟著對方的話更加肆無忌憚地注視著面前的人。

    殷無正看向沈夕,再看向緊跟在對方身旁的少年人,捻了捻胡須,顯然是等著對方也給自己介紹一下。

    然而沈夕只是風輕云淡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卻絲毫沒有禮尚往來也跟著介紹一下的意思。站在他身旁的少年人也并沒有任何不滿,只是目光從裴文若的臉上掠過。

    兩股目光在空中交匯,彼此間涌動著一股誰也沒有察覺到的暗流。

    殷無正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沈夕的介紹,心中立刻對丹霄圣君的行事感到極為不滿。

    這人還是這么我行我素,一點也不將別人放在眼里。

    殷無正想到過去幾次被對方無視的經歷,面上神色幾變,只是還沒等他重重哼出聲,就聽面前的紅衣人道:“你不打算帶我們去住處嗎?”

    “一直站在這里說話也不好,”沈夕提醒,他想了想,又道,“我們也許久沒見了。”

    殷無正本來因他傲慢的態度十分光火,這會兒聽到最后一句,整個人可疑地停頓了一下,這才捋了一下胡須,道:“好,跟我來吧。”

    說完,他輕輕地哼了一聲。

    這一聲很輕微,平平淡淡地淹沒進外場鼎沸的人聲中,并沒有讓其他人聽見,像是特意做給面前人聽的。

    一旁的秦越眼神動了動,目光如利劍一樣射過來。沈夕倒是神色如常,只點點頭道:“有勞了。”

    很快,他們在眾目睽睽之下跟隨前方的殷無正朝前走去。

    外場上,眾人的目光一開始都是既興奮又有些閃躲,等發現這群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視線后,在場眾人的目光就更加肆無忌憚了。各個方向,不同角落,都投射過來形形色色的視線。

    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一位青年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丹霄圣君。即使對方已經快要走到外場的盡頭,外場上的人都已經開始紛紛散去,他也依然注視著對方的背影。

    身旁的同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別看了,圣君已經走了。雖然圣君的確很好看,但也不至于人都走光了你還站在這兒啊。”

    青年人聽到這里,目光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來。

    同門打趣道:“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樣子。不過蓬萊城就是有喜好看美人的風俗,我記得好些年前,天界碑榜上第二美人路過這里的時候,蓬萊城中萬人空巷。幸好這里是封閉的營地,否則丹霄圣君在此降落,怕是會釀出大禍。”

    “那年我還小,只遠遠看了一眼就驚為天人。如今再見丹霄圣君,又忽然覺得多年前那位天下第二美人也不過如此。”

    一旁的青年人心想,他可沒見過什么第二美人。但他十年前就見過丹霄圣君,從此眼中再看不到其他的什么美人。

    不過這話他沒有說出口,只道:“今日我見到了一位熟人。”

    同門頗有興致:“哦?是你從前在玄水鎮上的玩伴嗎?”

    青年眼神動了一下,道:“算是吧。”

    “他看起來跟從前不同了。”

    站在丹霄圣君的身旁。

    當然現在的他,也跟過去不同了。

    青年想到這里,也不再在外場停留,直接轉過身離開了。

    *

    沈夕一行人跟隨前面浩浩蕩蕩的昆侖山隊伍,一起抵達了內場為來客們準備的住宿區。龐大的住宿區還劃分為不少小區域,用以隔開不同門派所居住的房舍。

    整片營地上空除個別區域外都禁止修者飛行,因此整片住宿區域他們都是一路走來。途中綠茵繁盛,水流潺潺,還有小橋流水,十分愜意。

    沈夕難得不坐車駕和飛行法器,這讓他想起曾經少年時游歷九州的經歷。因此他也難得起了點游玩的雅興,目光在周遭的景致中流連。

    潺潺的小河淌過,上方架著雅致的小橋。綿長的隊伍松松散散地自橋上經過,在蕩漾的湖面上投下陰影。

    小河匯聚的湖邊到處都圍著其他門派弟子的宿舍,聽到新人的動靜,有不少弟子都紛紛從房舍中探出頭來。

    一長列統一著裝的弟子們跟著師長排隊從橋上經過,議論之聲嘰嘰喳喳。現在還在屋舍內待著的弟子們多半游手好閑,又或者不愛湊熱鬧,連外場來了新弟子都沒去瞧。

    因此這些人的目光停留了沒多久就準備離開,然而下一刻,一道紅衣身影施施然上了橋,闖進了他們的視線。

    遠處群山青黛,河畔綠柳依依,橋下水如明鏡,紅衣人信步走上小橋,松松束在腦后的青絲輕輕地晃動,額心艷紅的劍紋襯得他面白如雪,一雙含情目輕輕地掃過來,明明是在看風景,卻叫探出頭來的弟子們都心頭一顫。

    忍不住揣測對方是否會用余光掃到自己。

    房舍中探出頭來的弟子們一時間浮想聯翩,目光對著過橋的美人緊追不舍。

    然而很快,在美人即將下橋之際,一道頎長的身影迅速跟上,若有若無地將眾人的視線給遮擋住了。雖然后來的青年人也是一副好相貌,但有紅衣美人在前,窺探的眾人已經從完全失神的狀態里回過神來了,再看到對方只會內心遺憾。

    也是直到此時,屋舍中才有人看出了些許門道。

    “我聽說今日來的是昆侖山的人,剛剛那位穿著紅衣,沒有著弟子服,應當是昆侖山中帶隊的師長吧。”

    “雖然模樣看起來年輕,但是的確不像其他的小弟子那樣浮躁。可是這么美的一副相貌,我怎么可能之前沒有耳聞?天界碑上的美人姓名我都如數家珍,昆侖山夠格上榜的人當中,我沒見過的應該就只有丹霄圣君了……”

    這道聲音一出,話還未完,說話的人就愣住了。

    與此同時,房舍的陰影中傳來一聲嗤笑。

    一道懶散的聲音從其中傳來:“看來那位就是丹霄圣君了。”

    *

    昆侖山一行人抵達了專門為昆侖山一派劃分出來的住宿區域。

    按照摘星宴舉辦方的安排,雖然一個門派住同一個區域,但同一個區域還被分為弟子的住宿和師長的住宿兩部分。

    秦越一見到這住宿的分配,眉頭就微微皺起。

    沈夕倒是沒有在意這點。他仔細看了看師長住宿的區域,發現是幾棟小樓,住宿的區域算得上寬敞,小院中還有幾處別致的風景。

    一旁的殷無正一直觀察著沈夕的反應。

    他知道這人喜好奢華,要求多,也不知道這特意裝潢過的住處能不能入得了對方的眼。

    只是沈夕并未表露滿意不滿意,只對身后的秦越道:“你先隨我熟悉一下房間,日落后你再到我這里來。”

    秦越立刻道:“是,師尊。”

    沈夕笑了一下,朝著他的方向湊近了點,輕聲道:“晚上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鬼市。”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哪能在徒弟面前先亂了陣腳……

    夕陽倚著青黛色的遠山, 在它沉入地底前,秦越披著一身余暉來到師尊所在的小樓前。

    他踏上被映得有些昏黃的樓梯,徑直來到師尊所在的房間。得到應允后一推門, 秦越就見丹霄圣君正倚在美人榻上,一只手搭在桌子上,似乎正把玩著桌上的什么東西。

    “過來看看。”

    不等他細看, 倚在榻上的人就懶散地開口:“看看你想要哪個?”

    秦越走上前,見桌上擺放著幾副面具, 黑的,白的,黃的交織在一起。每副面具都是小動物的形象,有的還帶有毛茸茸的耳朵。

    看起來像小孩子戴的。

    秦越沉默了。

    丹霄圣君看著他僵硬的神情,似乎覺得有趣,繼續道:

    “鬼市魚龍混雜,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我們去的時候要做些遮掩。”

    “先前我叫映雪去挑了幾個面具回來, ”沈夕話鋒一轉, 抬頭望向自己的徒弟,笑道, “你拿一個試試。”

    在師尊的蠱惑下, 秦越伸手拿了一張。

    他手中這張面具看起來像是只貓,眼睛的部位開了兩個圓圓的洞, 臉頰兩旁還畫著幾根胡須。

    制作的其實比較粗糙, 唯有面具兩側上方一對毛茸茸的耳朵還算精致。

    雖然早就知道師尊喜歡毛茸茸, 但是當師尊將這個愛好投射到自己身上時,秦越還是不免有些身體僵硬。

    “這個不錯。”

    榻上的人又開口了,聲音里蘊含著愉快:“戴上讓我看看。”

    他的語氣并不強硬, 秦越的身體卻仿佛聽到指令一般迅速將這張黑貓面具戴到了臉上,并轉過身來,讓自己戴了面具的容貌完整暴露在師尊的視線下。

    即使前一刻秦越還認為這張面具粗制濫造。

    沈夕坐在榻上端詳了一陣。

    他這徒弟身形高大,這會兒身體僵硬,戴上黑貓面具的感覺有些奇異。他想起下午才摸過的系統小黑貓,心里忍不住拿兩者比較起來。

    沈夕看著看著,忽然覺得他這徒弟跟小黑貓似的,在他手里挺乖巧,這會兒望著他的模樣也跟期待被撫摸的系統小黑貓差不多。因此他不吝夸贊道:“這面具很襯你。”

    秦越心里不知怎的就松了口氣。

    但是松氣之后,他心里又有些別扭。在師尊心里,他就像那只小黑貓嗎?

    丹霄圣君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從榻上下來,那雙波光流轉的含情目卻沒有從他的臉上挪開,道:“這面具制作是粗糙了點,不過卻有點稚拙的可愛。”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就像你從前送我的那只小龍玩.偶一樣。”

    戴著黑貓面具的青年人靜靜地注視著他,那開的圓圓的貓眼睛后面是一雙黑沉沉的眼睛。

    沈夕不消多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必然是這小崽子又露出期待的神色了。

    哄一哄,對方就能心甘情愿戴上這小貓面具。

    不過沈夕說的也是實話。他很喜歡秦越為他縫制的小龍布偶,也確實很喜歡秦越戴上這黑貓面具的樣子。

    沈夕的面上露出笑容:“好了,別光在那里站著了,準備一下,我們馬上就要出去了。”

    *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路邊掛著的燈籠映出昏黃的光,熱鬧的集市里沸沸揚揚。蓬萊城坐落在海邊,海邊風大,吹得身旁的人衣角飛揚。

    沈夕這次在紅衣外又罩了一件薄薄的黑色大氅,淹沒進夜色里。他頭戴帷帽,輕紗搖晃,影影綽綽地遮住面容,只偶爾露出一點尖尖的下巴和淡色的嘴唇。

    引人探尋。

    秦越目不斜視,沉默地跟隨在師尊的身旁,只隨著對方的目光觀察著周遭。

    他們穿過游人如織,燈火輝煌,叫賣聲不絕于耳的熱鬧主街,七拐八彎,最終踏進一條幽暗窄小的巷道。

    穿過這條小道,內里和外面又是一番不同的天地。

    這里似乎是一方廣場,周遭與四通八達的窄小巷道相連接。擺攤的位置橫七豎八,逛街的人幾乎都戴著面具,熙熙攘攘,各個攤位掛起的燈籠交映出一片昏黃的光。

    “你覺得這里熱鬧嗎?”

    一道清揚的聲音自身側傳來,秦越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就瞥見那輕紗下露出的一點影影綽綽的下巴和嘴唇。

    他轉過頭,應道:“很熱鬧。”

    說完,秦越又在心里回味了一遍沈夕的話。他自幼跟在丹霄圣君的身邊,不知回味過多少遍對方的話,當下道:“這么熱鬧的集市為什么要叫鬼市?”

    不管是從這個名字,還是剛才進來的破舊巷道口,都與面前的景象似乎有點出入。

    沈夕道:“這集市每年只開兩次,每次持續一個月,專門選在夏初冬末,只在晚上出現,所以叫鬼市。這次蓬萊摘星宴,我們正好趕上。”

    他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戴著帷帽的頭側過來,簾子低垂,那雙含情目看不分明。

    秦越看了一眼,身形不動,頭已經低垂下去。

    “放松一點,”一只手在他的胳膊上拍了拍,一股淡淡的蓮花香味繚繞在他的鼻端,“這么緊張,很容易被人盯上。”

    秦越的肌肉僵硬了一瞬,又很快放松下來,抬起頭直視著對方道:“好。”

    他心想,若是師尊的臉露出來,才最容易被人盯上。

    沈夕對他這么迅速的轉變感到很滿意:“這樣才對。”

    “這次出來是帶你見識見識,有些東西要是感覺奇怪,不要聲張。”

    秦越點點頭。

    兩人的裝束和進入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他們順利融入人群。

    秦越看著周遭攤子上的東西。

    除去各式的法器,繁多的材料,五彩的丹藥,另外那些算命攤子,拉出的糖人,販賣的手工小件,甚至街邊開張的成衣鋪,香氣裊裊的茶樓,看著似乎與巷道外繁華的集市也沒有太大的分別。

    忽然一樣東西闖進了秦越的眼簾。

    一位小販正縮著袖子,蹲在角落的地面上。他攤位上的東西都是些不起眼的手工小件,黯淡的玉佩墜子,破舊積灰的書籍,雕刻粗糙的擺件等等。

    秦越不過隨意瞥了一眼,就被其中一件毫不起眼的木雕吸引住了。

    這木雕顏色十分暗沉,造型十分粗糙,在昏黃的燈光下幾乎看不分明。但是秦越本能地覺得這根木雕上有不同尋常的氣息。

    然而他越去看,卻越看不清這木雕究竟是什么模樣。

    他準備伸出神識過去探一探,就感到胳膊上被人輕輕拽了一下。

    即使隔著薄薄一層衣料,他依然能感受到一點微微的涼意。

    是師尊拽住了他。

    即使再在意那根木雕,秦越也迅速回過頭來,然后他就見一襲紅衣輕輕地壓過來,溫柔如春風的聲音低低地送進自己的耳朵里:

    “忘了我說的?一個小玩意兒,不值得你看這么久。”

    可能是為了低聲跟他說話,師尊這次跟他離得很近,近到帷帽垂下來的輕紗都擦到了他的臉頰,那股若有似無的蓮花香也充斥著他的鼻端。

    秦越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應聲道:“……嗯。”

    他差點脫口而出“師尊”,又想起臨出發前,師尊特意叮囑他不要在稱呼上暴露,這才改了口。

    面容隱在輕紗之后的沈夕心頭一動。

    雖說是他囑咐秦越稱呼的事宜,但真的聽到眼前人改換稱呼后,他又覺得有些新奇。像是一下從師徒的身份變成了同輩的位置,對眼前人有了點不一樣的重新審視。

    不過這種感覺沒有在沈夕的心底停留太久,他輕輕拽住身旁人的胳膊,道:“走吧。”

    秦越的身體僵硬了一瞬,又很快恢復了正常。他一手握著腰間的龍骨劍,一手回握住那柔軟微涼的手,面具下的嘴角輕輕揚了一下:“走吧。”

    好小子,沈夕心想,轉換得倒是挺快。

    他倒也沒避開自家徒弟的手,就這么和對方朝前走。

    秦越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雖然他曾經和師尊比這更親密過,連同一張床都睡過,但還是頭一回在人前挨得如此近,秦越甚至能想象到,兩人的姿勢從背后看會有多親密。

    他暫時按捺住心里這點不平靜,問身旁的人道:“專門來這里,是有什么想要的嗎?”

    沈夕看了對方一眼。

    他這徒弟,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這會兒倒是主動問了一句。

    已經具備成年男人身形的人依然握著自己的手不放,行為上很陌生,倒是望過來的目光沈夕十分熟悉。

    就像從前每次他這徒弟做好了自己交代的任務,然后朝自己要獎勵時亮起來的眼睛。

    那點對方忽然突破自己想象的主動帶來的不適也隨之煙消云散。

    沈夕藏在輕紗后的嘴唇輕輕一揚:“確實有些我在意的,不過主要還是為了來帶你長長見識。”

    秦越的眼睛更亮了。

    “好了,走吧。”沈夕邁步向前。

    他有些不習慣對方這么突然的主動,但是作為秦越的師長,這點不習慣不能表現出來。

    哪有在徒弟面前先亂了陣腳的。

    秦越哪里能注意到師尊這點小小的變化,在他看來,師尊對他這出格的舉動竟然默許了。他心里高興還來不及,怎么還想得到別的,當即跟著師尊的步伐向前,甚至手上還更加握緊了一點。

    沈夕不緊不慢地帶著秦越逛鬼市。

    忽然,他感應到一陣久遠得幾乎有些陌生的熟悉氣息。

    沈夕腳下微頓,帷帽垂下的輕紗輕輕一晃,被遮擋的視線似有若無地望過去。

    秦越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就見不遠處的一個攤子上,一位戴著斗笠的男人正沉默地坐在攤位上。

    他整個身體都蜷縮在一起,壓低的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攤位上的東西色澤都十分黯淡,看起來毫不起眼。

    沈夕還未動作,卻見余光中忽然竄出來一道影子,朝著那攤位迅速而去。

    第60章 第六十章 動物雕像

    秦越跟在沈夕身旁, 自然也看到了那道迅疾的影子。

    他下意識地朝那個方向邁了一步,胳膊就被人輕輕拽了一下。

    不用回頭,秦越就知道這是師尊在阻止他。他本來也沒打算真的如此魯莽地上前, 因此當即就順從地順勢側了個身,原本輕輕握著師尊手的手臂伸展開來,直接從對方的后背伸過去, 攬住了師尊的肩膀。

    好小子,倒是挺會得寸進尺。

    沈夕在心里這么想著, 整個人卻往對方的臂彎里靠了靠,幫他這徒弟掩飾了一下剛才有些突兀的動作。

    秦越這十年長得飛快,如今身形比他師尊高大許多。這樣的姿勢,雙方又靠得較為緊密,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去,都像是秦越將沈夕攬入懷中。

    雖然鬼市熱鬧,但沈夕知道, 角落里的這個攤位一定是一直被人盯著的, 一點風吹草動都難逃暗處的各雙眼睛, 連帶著攤位周遭的動靜也變得敏.感起來。

    因此盡管秦越那小小的一步可以說毫不起眼,但為保險起見, 丹霄圣君還是默許了對方的舉動。

    這會兒暗處的各雙眼睛:……

    雖然暫時還不清楚這兩人到底對那個攤位有沒有興趣, 但是當街秀恩愛不可忍!

    各處的目光在他們的身上掃了一遍,也沒有過多停留。畢竟攤位上發生的事目前來說更要緊。

    沈夕的手中握著秦越的手, 他看似依偎在對方的懷里, 卻用這只手引導著徒弟按照自己設想的路線行進。

    兩人目不斜視, 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不遠處那個攤位上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很快就遠離了焦點的中心。

    那道迅疾接近的身影也落到了攤位的面前,對方身量頗高, 戴著一張花面面具。

    戴著斗笠的攤主卻像是對此毫無所覺,依然蜷縮著身子,壓低著帽檐。

    花面人開口,聽聲音像是個男人:“你這攤位上的東西我都要了,怎么賣?”

    一上來就這么直接。

    已經藏身暗處的沈夕心想。雖然戴了面具,卻依然行事魯莽,這么貿然就跳了出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毛頭小子。

    不過鬼市的確魚龍混雜,也并非在場的各個都是精明的老油條。從前像這樣的愣頭青也多,就是到了現在,也能看到周遭好些自以為掩飾的很好,實際上目光藏都藏不住的小子。

    以往這樣倒也罷了,畢竟鬼市開在蓬萊城中,明面上還是受到蓬萊城管轄。而蓬萊城中有玄天門坐鎮,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也好,混跡江湖的老油條也好,只要不出人命,甚至人命不出在蓬萊城,大多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了。

    而初出茅廬的小弟子們大多就是在鬼市上逛逛,買些無關緊要的東西,見一見世面,基本出不了問題。

    偏偏今日這不知哪里來的愣頭青竟然看中了這個攤子。

    行事能如此莽撞的大多看不出這個攤子上的東西有問題,能看出這攤子上的東西有問題的大多行事不會如此莽撞。

    今日倒是趕巧讓他遇見了。

    沈夕心想。

    這攤子上的東西也不是都有問題,有問題的只有一個罷了。這人卻要買走攤子上的所有物品,也不知道是耍小聰明想要混淆視線,還是對方真看不出來究竟是哪個有問題。

    花面人問過話后,卻不見攤主回答。他便提高聲音又問了一遍:“你這攤位上的東西我都要了,怎么賣?”

    然而面前的攤主仍然沒有回應。

    花面人已經不耐煩,他上前一步,伸手拍了一下對方,逼問道:“我問你話呢!”

    然而他剛伸手,就見面前蜷縮著身體坐在地上的人搭在膝蓋上的手指輕輕地動了一下,動作十分僵硬,像是在掙扎。

    花面回想起這人不說話,瞬間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可惜他反應過來的時間太晚,手已經落了下去,一掌拍到對方身上。

    斗笠跌落。

    花面人猛地后退一步,“啊”了一聲,引得全場紛紛注目。

    在場眾人這才看到,那攤主臉上的皮膚泛著不正常的烏青,雙頰凹陷,骨瘦如柴。他眼神渾濁,渾身上下神色動作都是僵直的,干枯的嘴唇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么,然而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整個人直直倒在地上,渾身動彈不得,連蜷縮的姿態都沒變。

    這時場上異常寂靜。

    花面人盡管戴著面具,卻能讓人看出他此刻顯而易見的驚慌。他看起來手足無措,面具后傳來驚疑不定的聲音:“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什么也沒做,就只是拍了他一下而已……”

    然而很快,花面人就意識到了不對。

    這一下鬧出的動靜太大,只要其他人不是傻子,這鬼市上必然有不少人都注意到這邊了。他察覺到這攤位上有異常的氣息,本來就是打算走速戰速決的路子,盡早將東西拿到手盡早離開,誰知竟然出了這樣的岔子。

    但是周圍竟然也無人動手,似乎是有所顧忌。這對他而言或許也是一種天賜良機。

    花面人想到這里,也不管地上的人死活,直接一伸手,將攤位上的東西全部卷起來,拔腿就要跑。

    圍觀的眼睛們瞬間心思各異,然而還沒等他們出手,就聽見有人厲聲道:“哪里走?!”

    沈夕隨著這一聲望去,就見一個年輕男人站出來。這人沒戴面具,面容端正,是一副正義凜然的相貌。他怒目斥責道:“你掀了別人的攤子,現在就想跑?”

    “現在人還癱在地上呢!”

    原來是個愛管閑事的愣頭青。

    沈夕心想,真是膽大,怕也是頭一回來鬼市吧。

    不過這人站出來吼了一聲,頓時在場整個局勢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前方的花面人對這一聲恍若未聞,卷著攤子繼續往前跑。站出來的年輕人眼見他還要跑,當即追趕上去。蓬萊城內禁止修者飛行,兩人都是兔起鶻落,前后追趕。

    暗中觀察的眼睛們自然也不會落下,紛紛離開了原地,朝著兩人追趕的方向趕去。

    察覺到周圍隱藏在暗處的人都已不在,沈夕也往外邁了一步。

    然后他就發現他的好徒弟正從背后攬著他,一條胳膊還虛虛地搭在他的腰間。

    他們為了不引人注目,同時也是因為地方小,多多少少還維持著剛才的狀態。這會兒察覺到懷里的人一動,秦越下意識地收緊了手臂。帷帽上的輕紗搖晃了一下,懷里的人微微側過頭,手在他的手上輕輕打了一下:“該走了。”

    秦越這才戀戀不舍地松開手。

    沈夕臨走前經過方才攤位所在的位置,攤主還倒在地上,保持著原先蜷縮的僵直姿勢。如果不是渾濁的眼睛中流出眼淚,只怕早就被人誤以為是一具僵尸了。

    丹霄圣君的腳步頓了一下。

    他輕輕地甩了一下袖子,動作幅度之輕微,姿態之隨意,時間之短暫,在旁人看來就像被風吹起來了一下,甚至幾乎無人注意到。

    唯有一旁的秦越透過那張黑貓面具靜靜地望著他。沈夕見此眉頭一挑:“還不快走。”

    秦越道:“是。”

    他心想,師尊真是人美心善。當初救下了他,如今一個遭罪的攤主也能得到師尊的垂憐。也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壞,秦越的心情十分復雜。

    倒在地上無法言語的攤主正經受著全身上下如同千萬只螞蟻同時啃食的痛苦,他如同身在地獄,卻偏偏連發泄的途徑都沒有,喊也喊不出來,手腳也無法動彈,也無人來幫他,只能無助地流淚。

    忽然,他感到有一股暖流通過全身,像水沖刷河床一樣沖刷過全身各處,減緩了不少他體內的痛苦。雖然不能完全除去痛苦,但已經讓他好受多了。

    攤主身體上的痛苦好受了些,心理上的驚恐就又重新籠罩回來。他這樣倒在這里,沒有人管他,不知道接下來怎么辦?他是個普通人,只是有點門道在鬼市做生意,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其他人會不會把他帶走?會不會直接殺了他?他現在這樣還能好起來嗎?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耳邊忽然傳來一陣驚呼。一把不知道從哪來的飛刀呼嘯著破空而來,直指攤主所處的這個角落。

    全身僵直不能動彈,只能蜷縮在角落里的人一下驚慌起來。他的嘴唇顫抖著,眼睛睜大,像只瀕死的蠕蟲在地面上拼命地蠕動,卻半分也行進不了。

    就在攤主以為自己即將死亡,絕望地閉上眼睛時,卻久久沒有等到被刀刺入的痛苦,反而又等到幾聲驚呼。他忐忑地睜開眼睛,就見那飛來的刀不知為何竟然轉了個方向,掉到了離他好幾尺遠的地方。

    攤主有些驚疑不定,這是怎么回事?

    不管是飛來的刀,還是刀中途拐彎,他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一樣。

    然而這還沒有完,接二連三的鬧劇過后,鬼市上已經有人覺得不安全,行色匆匆地想要離開。這些人當中有逛街的買家,也有推車或卷包袱的賣家。

    平常他們在經過這個角落的時候,都難免磕到碰到在這里擺攤的人,更別說現在攤主還動彈不得。偏偏這個時候,這些人也好像被什么東西隔開了一般,根本撞不到他,反而在不小心靠近他的時候像是撞到什么一樣被動避開。

    攤主心知他這是被人保護了,因此他雖然渾身仍然疼的難受,卻依然不忘在心里向那位好心人道謝。

    好心人沈夕正和秦越一起慢悠悠地追趕。前面還有幾位在暗處行動,他們是綴在最后。但兩人都神識寬廣,就算不能親眼目睹,也能掌控前方的動向。

    這個時候,前方那正義凜然的年輕人已經和花面人斗起法來。

    斗法期間,年輕人還喊道:“你把東西還回去,把攤主治好,我就放過你。”

    花面人心想這哪里來的傻子,東西他都搶走了,怎么可能會放回去。他要的就是這攤位上不同尋常的氣息。

    然而想歸想,實力的差距擺在那里,容不得他說還就不還的。

    很快,那花面人就敵不過年輕人了。眼見東西保不住,他心一橫,當即將卷著東西的包袱扔了出去。

    花面人再傻現在也反應過來了。

    剛才那么大動靜,現在肯定有其他人也跟上來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他拿不到這東西,這個攪合他好事的年輕人也別想拿到!

    包袱皮壓根就沒抱緊,這么一扔,包袱內的東西紛紛掉落下來。

    只聽幾道勁風劃過,暗處的眼睛們此刻大顯身手,一擁而上。有的直沖著整個包袱,有的卻已經盯好了專門的東西。

    只是眾人剛剛出手,就見那包袱里掉落出來的一尊小小的動物雕像已被一陣清風卷走。

    沈夕將小雕像卷進袖中,對一旁的秦越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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