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塊碑
孫撿恩不知道這算不算盧椋的出差, 至少是她第一次看盧椋戶外作業(yè)。
她沒繼續(xù)打擾盧椋,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看她工作。
盧椋似乎習慣了一個人干活,無論是讀尺還是記錄都很迅速。
好幾次轉身和孫撿恩的目光對上, 盧椋都漫不經心地移開。
孫撿恩把她從頭到腳都打量了一遍,明明盧椋在量墓碑的數(shù)據,莫名有種自己被孫撿恩測繪的錯覺。
又一次和孫撿恩對視后, 盧椋忍不住問:“你到底在看什么?”
孫撿恩:“看你的尺子。”
“和我印象里的尺子不一樣。”
孫撿恩對卷尺的印象都很稀薄,但盧椋的尺子好像大很多。
盧師傅的穿搭也傾向于袋子比較多的服飾。
現(xiàn)在大部分女裝口袋很少, 盧椋的外套幾乎都有好幾個內袋。
孫撿恩合理懷疑她是故意買的男款,這樣更方便她不背包, 這種不需要大型工具的出差工作只要裝滿兜就好了。
剛才還掉出一支粗粗的紅色鉛筆, 刀片是從工裝褲的小腿布袋掏出來的, 囫圇削了兩下又能寫寫畫畫了。
下午天氣也不錯, 村里的墓園不善管理,也有老墳沒有遷移,孫撿恩還能看到不遠處山包上的孤墳, 遠遠看著就年代久遠。
“是不一樣。”
盧椋測了個大概,打算二次校對。
她把尺子遞給孫撿恩,“魯班尺。”
孫撿恩接過, 眼看就要觸碰到盧椋的指尖,女人卻迅速抽回了手, “臟。”
她明明戴著手套, 還這么講究, 把尺子遞給孫撿恩后拿起帶過來的保溫杯喝了口水。
孫撿恩的穿著和公墓格格不入。
山風吹亂了她燈芯絨褲下擺的細蕊, 上面的重工刺繡花好像也活了過來。
鞋子是盧椋買的, 揚草縣內也有某些品牌的店鋪。
她明明沒有問過孫撿恩的鞋碼,卻買得分毫不差。
這么看也挺百搭, 她眼神滿意,正好被孫撿恩看了個正著。
孫撿恩也看了看自己的鞋,“我很喜歡。”
手上的尺子除了數(shù)字還有各種孫撿恩看不懂的內容。
明明都是中文,組合在一起晦澀難懂,她把尺子還給盧椋,“你都看得懂這些?”
盧椋搖頭:“墓是主顧家找風水先生選好的,什么朝向,第幾排,要怎么做都有要求。”
她雖然這些年墓碑做得好,依然明白這些流程,“我量完也要精確到她要求的范圍。”
紅色的鉛筆別在盧椋的耳朵上,乍看像是戴上的花。
她看了眼墓碑的面積,“你再等等我。”
孫撿恩點頭。
盧椋:“無聊的話你和莉莉姐的孩子一起去外邊摘拐棗。”
剛才打完電話沒多久,莉莉姐的孩子也來了,似乎是親戚帶她去了鎮(zhèn)上玩,這會要找媽媽。
小孩子對死的概念很淺淡,只知道外公睡著了。
大家希望他能睡得好一些,要在這里蓋房子。
蓋房子也要請客吃飯,還要請人表演配樂。
對小朋友來說,更像是熱鬧的活動。
孫撿恩看了眼不遠處的小孩和女人,搖頭:“那才無聊。”
盧椋:“怎么這么說人家呢。”
她拉長的尺子正好戳了戳孫撿恩,女孩抬眼,黑白分明的眼里似乎只看得到盧椋,“我就在這里陪你。”
盧椋和孫撿恩在公墓待了一個多小時,太陽也快落山了。
黃昏里的皮卡里只有她和盧椋,莉莉姐和孩子坐上親戚的車先走了。
盧椋的手套丟在車上,一路顛簸回去,孫撿恩打了好幾個哈欠。
盧椋:“這就困了?”
孫撿恩:“你不困嗎?”
她早晨感覺到盧椋迷迷糊糊地離開,好像天都沒完全亮。
盧椋:“困,喝了好幾杯濃茶。”
她也打了個哈欠,“吃完飯我送你回民宿。”
孫撿恩:“你呢?”
盧椋:“我……”
孫撿恩:“你不住我也不住了。”
盧椋:“那不行,一晚上好多錢,別浪費了。”
車停在村口,坐在副駕的孫撿恩不肯下車,攥著安全帶看著盧椋,眼神固執(zhí)。
盧椋倚著打開的車門,“你還會這樣呢?”
孫撿恩也是第一次賴著不走,這種行為一般只會在小孩身上出現(xiàn),遇見盧椋她好像行為都在退行。
雖然內心唾棄,表面還是冷著臉。
“你先走,我休息一會。”
說話都梆硬,盧椋哭笑不得,“休息什么啊,這車一點都不好休息,座椅都不軟乎。”
孫撿恩:“我樂意。”
盧椋笑得更開心了。
黃昏燒到了山頭,一片昏黃伴隨著歸巢的倦鳥,路上還有被人趕回來的山羊,咩了一路。
盧椋個子再高也無法擋住車里的人,況且擋風玻璃還是透明的,村民路過好奇地看了她們兩眼。
“撿恩,我沒說只送你回去。”
她微微低頭,車內的孫撿恩不看她,兩只手的手指互相絞動。
她們有離得更近的時候,盧椋這時候才看到孫撿恩不止打了一個耳洞,耳廓上也有。
不知道她戴耳環(huán)是什么模樣。
孫撿恩:“我知道你很忙,又要熬夜做墓碑了。”
她當然知道盧椋工作特殊,但是剛談戀愛又聽過盧椋介紹女朋友,她連一分鐘都不想和盧椋分開。
從未有過的體驗像是成癮了,她只有靠近盧椋才會滿足。
這就是喜歡嗎?
那從喜歡到愛,人是不是真的會面目全非?
盧椋嗯了一聲,“一場葬禮辦幾天,不著急。”
如果是其他人,盧椋還不一定會做。
熟人的客單難以推脫,她也只好把其他項目延后,好在落碑的時間不是今天。
“本來還想去看看你媽媽的墓碑的,只能下次再去了。”
藍遷也和盧椋說今天白天沒多大收獲,孫撿恩的媽媽很早離開了村子。
雖然還有親戚,前陣子突發(fā)疾病,去了蒼城醫(yī)院住院,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
線索還是斷的,雖然孫撿恩不一定多著急。
孫撿恩:“下次我們還住在民宿里嗎?”
盧椋:“可以啊。”
“也不止這么一家,你要是想體驗別的,我可以帶你去鎮(zhèn)上住。”
孫撿恩:“你今天真的可以和我一起嗎?”
盧椋點頭,“你怕我的工作和你的期望沖突是嗎?”
勾著手指的女孩點頭。
孫撿恩雖然不怎么愛說話,但是個說話就過分率真的人。
盧椋被她的率真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這時候意外她的糾結,心也更軟趴趴的,“這沒什么好糾結的,我也想和你待在一起。”
“目前還能協(xié)調,也不是什么幾百萬的大項目。”
“時間也沒什么沖突,我剛才已經把數(shù)據發(fā)給廠里的師傅了,他們會切割好石材,剩下的我去做也方便一些。”
孫撿恩這才看向盧椋,“真的?”
盧椋點頭,看起來很鄭重,眼尾的笑意比晚霞還奪目,“千真萬確。”
孫撿恩這才松了一口氣,像是剛才緊張萬分。
盧椋:“至于這么愁眉苦臉的嗎?”
“你想要什么,告訴我就好了,不用想太多。”
“某人在電話里還說是我老婆呢,現(xiàn)在怎么不行使權力了?”
孫撿恩不說話了。
她的褲子都被她扭出了一朵波紋花,盧椋說:“走吧,吃飯去了。”
孫撿恩轉身解開安全帶,下一秒一只手伸過來,把她從車上抱了下來。
女孩的重量和立柱相比不值一提,盧椋甚至還能用右手擋住車框,怕孫撿恩的頭撞到上面。
頃刻的功夫,孫撿恩的心跳還沒回復,人已經落地了。
盧椋鎖好車牽起孫撿恩的手,“走吧。”
孫撿恩挨著她,聲音微弱:“你把我當石頭嗎?”
盧師傅一身幾十個兜,車鑰匙不知道放在哪里,她們順著路燈往前走,去鑼鼓和嗩吶齊鳴的村子深處。
“哪有這么柔軟的石頭。”
直到被盧椋安排到某一桌吃飯,孫撿恩還是怔怔的。
這一桌和外邊的席比不算大,可以算師傅給主顧家開的私桌。
同桌吃飯的還有莉莉姐,她看盧椋和孫撿恩過來,打了聲招呼。
偏廳搭起了戲臺,天一黑就有節(jié)目,村民也來天井邊上觀看。
孫撿恩的角度還能看到戲曲演員的箱籠,對方已經穿上了戲服,面容敷粉,看不出真實的模樣。
桌上的菜都快放不下了,海鮮也不少,盧椋:“你愛吃什么?這里可沒有水煮蛋啊。”
她嘴上這么說,給孫撿恩夾的菜都不算重油重鹽。
孫撿恩卻覺得其中一個戲曲演員總看向這里,她戳了戳盧椋,“那也是你認識的人?”
盧椋看了過去。
揚草的風俗也和村落有關,人生大事方面從不吝嗇。
一般人經濟不寬裕,也不請人唱戲熱場子,哀樂和戲曲磁帶輪流播放。
主顧阿姨的丈夫生前有這方面的愛好,她特地找人請了專業(yè)的演員。
為了質量,還是從隔壁縣請的。
盧椋并不知情,這些是同桌的莉莉姐說的。
她和那位身穿戲裝的女孩對視,露出疑惑的神情,“不認識。”
“我只認識拉二胡的,這儀仗隊也不是她手下的。”
大概是盧椋的視線也很明顯,休息空檔,那位演員還沒卸妝就走了過來。
她臉上涂著油彩,眼神明亮,邊上的小孩都吱哇亂叫,孫撿恩微微蹙眉。
“盧椋?”
“是盧椋吧?”
很快她人站到盧椋身邊,“我邱艾啊,我下午看你和虞師傅說話,問了她一嘴,她說是你,我還半信半疑呢。”
孫撿恩總覺得在哪里聽過這個名字。
現(xiàn)在是戲臺中場休息,和她一起的同事喊她,“小艾,你干嗎呢,馬上要下一場了。”
小愛。
那不就是藍遷說的那個人嗎?
大概是眼前的油彩臉太陌生,盧椋是聽名字才記起來的,“你怎么會在這里?”
邱艾:“兼職啦,老板大氣。”
她性格似乎很活潑,沖盧椋笑了笑:“我先走了。”
晚上的流水席熱鬧,亡者生前的親朋都在這里,村里也有人聊起過往。
白發(fā)的老人不知道送走第幾個年輕人,握著主顧阿姨的手說你要保重身體。
明明是葬禮的開席,卻熱鬧得不像葬禮該有的模樣。
孫撿恩看向倒果汁喝的盧椋,“她給你寫過情書?”
盧椋差點把果汁噴出來,“什么情書?”
孫撿恩不說話,她的眼神在老房子的白燈籠下還挺凜冽。
盧椋不難猜是藍遷和甘瀾瀾和她說了什么,“沒有的事。”
“只是寫了個字帖,友好交流。”
孫撿恩:“多友好?”
“你也叫她小愛或者愛愛嗎?”
孫撿恩從小就知道自己的名字不正常,也有同學試圖用八字來給她解釋。
但李棲人不信這些,她就是故意的。
同學和老師會喊她小恩,媽媽卻喊她后面兩個字。
寶貝或者疊字的昵稱對孫撿恩來說都很陌生。
更別提從前聽安璐和曖昧對象打電話,肉麻的稱呼一個接一個。
孫撿恩當時不懂,也不理解哪有人一談戀愛就失去真實姓名。
人怎么可以把一切寄托在別人的感情上呢?
但現(xiàn)在她好像也陷入了這樣的泥淖。
居然想要這樣的肉麻。
盧椋看她好不容易多吃一點,還想著是虞師傅廚藝高超,沒想到孫撿恩又開始了。
“我和她連聯(lián)系方式都沒有,你想什么呢。”
她忽然意識到孫撿恩挺愛幻想,更愛虛空吃醋。
也很在乎她。
還有這些不符合外貌的占有欲。
盧椋:“別聽藍遷瞎說,她的話只能信一半。”
“知道了嗎。”
大概覺得自己這么說也挺生硬的,盧師傅思考半天,不好意思地補了后四個字。
“寶貝……小恩。”
第32章 第三十二塊碑
回去的車上孫撿恩沒怎么說話, 盧椋皮卡的車載電臺刺刺拉拉,斷斷續(xù)續(xù)播放著七日天氣。
寶貝小恩。
孫撿恩腦子里還是這四個字,她忽然不困了。
這四個字反復循環(huán), 簡直像藍遷帶她逛街路上遇見的水果攤喇叭。
甘蔗九塊九兩根,寶貝小恩。
耙耙柑八塊一斤,寶貝小恩。
丑蘋果三塊五一斤, 寶貝小恩。
……
孫撿恩偶爾整一下眼,盧椋以為她是要睡了, 也沒說話。
皮卡一路開回民宿,村子的夜晚很安靜, 山頭氣溫很冷, 盧椋又給孫撿恩遞了一個紙袋。
下午坐在后排的孫撿恩就看見了, 她還以為是莉莉姐的東西, 沒想到是盧椋買的。
“給我的?”
盧椋關上車門,從另一邊繞過來,“特地買給你的。”
“白天有太陽算暖和, 就沒拿出來,現(xiàn)在正好戴上。”
里面是一條圍巾,主色是雪白的, 圍上正好像一只小狗。
質地非常柔順,孫撿恩圍著人也毛絨了許多, 盧椋看著她笑。
孫撿恩不太自在地摸了摸圍巾小狗的尾巴, “哪里買的?”
盧椋:“路上童裝店清倉。”
孫撿恩怎么也沒想到居然是童裝店清倉。
她向來的平靜都被疑惑和驚訝打碎, 眼睛都微微睜大了一圈, 盧椋也摸了摸圍巾, 又退開兩步,很滿意, “很可愛,適合你。”
孫撿恩:“我很可愛嗎?”
從來沒有人這么夸過她。
她的成長從不缺贊美,但亡母的榮耀如影隨形。
她目前獲得的獎杯都是兩位媽媽資源堆疊的應得的,并不需要特別的贊美。
舞蹈學給人的印象怎么也不會和可愛沾邊。
就算集體生活同學們互相分享穿搭,偶爾也會在宿舍試穿彼此的外套,孫撿恩總是一旁沉默的那一個。
除了安璐沒人和她搭話,她的冷淡像能拉出實體的警戒線。
盧椋:“這還不可愛啊?”
孫撿恩:“我說的不是圍巾,是我。”
她說話不頓挫分明,偶爾還有粘連,很像秋冬出現(xiàn)在落葉上的松鼠,看見人類會迅速跑開。
如果喂食,又會捧著食物先塞到嘴里存著。
現(xiàn)在說話的孫撿恩微微鼓著臉,就像存著什么的松鼠。
盧椋又摸了摸圍巾上的小狗腦袋,繼而向上,摸向孫撿恩的臉,把她的碎發(fā)捋到耳后,“我說的就是你。”
“路過的時候看到這條圍巾,第一時間想的是……”
盧椋還挺會情境演繹,“要是撿恩戴上,肯定漂亮又可愛,毛絨絨的。”
她的手指只是短暫觸碰了孫撿恩的皮膚,女孩就有些不舍,握住盧椋的手指不讓她抽回去。
“這樣就毛絨絨了的嗎?”
盧椋:“早知道我也買一條了,這樣可以一起毛絨絨。”
不知道她想了什么,又搖頭,“我就算了,這些都太可愛了。”
“白色還顯得我更黑。”
孫撿恩:“你哪里黑了。”
她還握著盧椋的手,石碑師傅揮了揮手,“這么明顯的對比,看不出來?”
“我們倆簡直像色卡的經典對比色。”
孫撿恩:“很漂亮。”
她的臉頰貼了貼盧椋的手背,她總能找出一些刁鉆的角度贊美盧椋。
譬如皮革味和毫不沾邊的大馬士革玫瑰香水。
譬如明顯不大眾的膚色和她喜歡的漂亮。
盧椋的手背都快被她點著了,連帶著孫撿恩的手一起塞入兜里,“回去吧。”
“今天好累,洗個熱水澡睡覺。”
山上的民宿亮著燈,村子的小道早就因為旅游重新修建過。
不少年輕人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也有的在深山開咖啡館。
藍遷和甘瀾瀾體驗游客,這個點還在外邊游蕩,正好和回去的她們遇見。
藍遷:“回來了?席好吃嗎?”
孫撿恩:“好吃。”
甘瀾瀾:“那看來是真的好吃,我們吃了好幾頓飯了,小恩總是淡淡的。”
盧椋并不避諱她倆牽著插兜的手,“是你們選店不行。”
藍遷不服:“怎么質疑我的口味!”
“撿恩口味和她人一樣淡,我和瀾瀾……”
盧椋:“好重口味。”
藍遷:……
甘瀾瀾還在看孫撿恩的圍巾,孫撿恩注意到她的目光,“盧椋送我的。”
藍遷嘖了一聲,“你倆坐火箭的關系啊。”
“給你們倆月床都得換好幾……哎喲,瀾瀾你別捏我耳朵。”
化肥店老板被她女朋友拖走了。
盧椋和孫撿恩后腳回房間,盧椋累了一天先去洗澡了,孫撿恩還在照鏡子看自己的小狗圍巾。
她許久沒有更新的賬號終于松土,有了一張沒有臉對鏡自拍。
標題:喜歡。
二十四小時沖浪的互關好友安璐立馬評論:喜歡人還是圍巾啊!
剛從劇團下班的喻沐還在地鐵上,看到這一條后問安璐:什么人?
鑒于這不是私人聊天軟件,喻沐也不好把孫撿恩媽媽過世的疑問發(fā)出去。
安璐沒回她,喻沐又把安璐最近的動態(tài)看了一遍。
她粉絲還挺多,每天直播跳舞,偶爾會有教小孩的片段。
熱度最高的還是孫撿恩上個月陪她練了一段的畫面,不過也是截取,不是熟人根本認不出孫撿恩。
喻沐為了打敗孫撿恩,對孫撿恩的身形了如指掌,也是最希望孫撿恩不要這么結束的人。
她骨子里還有點自戀,視孫撿恩為唯一的對手。
雖然她媽媽也是孫飄萍和李棲人的學妹,小時候看到李棲人眼神發(fā)光,只有她站在一邊冷酷地盯著孫撿恩,腦子里全是打敗她打敗她……
但孫撿恩幾乎沒有敗績。
至少喻沐沒在知名大賽上贏過她。
很有天賦的人還努力實在太可怕了,同期舞蹈生既崇拜也害怕孫撿恩。
如果讓她們的媽媽換成李棲人那樣嚴格的,大家又都說算了。
地鐵出站,喻沐給孫撿恩打了電話。
洗澡的盧椋沒有聽歌,她速戰(zhàn)速決。
可惜熱水也洗不掉她的困意,她火速吹完頭發(fā)就躺上了床。
孫撿恩還在室內踱步,不知道和誰打電話,手肘遮著眼睛的盧椋聽出了孫撿恩隱隱的不耐煩。
她也好奇孫撿恩這么淡然的性格到底會不會生氣。
“喻沐,這是我的私事,你怎么管這么多?”
有重音了。
是同學嗎?管什么了?
“老師允許我休團的,走的也是正規(guī)的程序,你要是不滿可以和劇團反映。”
什么事要這么正兒八經的說?
不是朋友也不是同學?還能是仇人。
那也不至于打這么久的電話。
盧椋翻了個身,孫撿恩用過的枕頭還有她的香水味,并不清新,在這個時候伴隨著聲音,更催得盧椋昏昏欲睡。
“你為什么這么關注我?”
“我要是真的不跳舞了,對你來說不是好事嗎?”
孫撿恩給喻沐的備注附錄是奇怪的人。
從小到大喻沐就沒她好臉色,她們月份相近,比賽肯定是一組年齡的。
國內的舞蹈比賽就那么幾個,頂尖的舞者也有自己的圈子。
李棲人給她安排得面面俱到。
可惜篩選朋友在喻沐這里被孫撿恩否決。
本來李棲人想要給她安排這樣的對手互相激勵,但孫撿恩的個性并不爭強好勝。
無論輸贏她都沒什么反應,就算獲獎,照片也不笑。
以前還有人喊她孫不高興。
撿恩不高興流傳了好多年,安璐都聽說過。
接近后她才知道不是孫撿恩不高興。
她根本沒有這些情緒,不把人看在眼里,自然也不會被誰惹到。
喻沐也能感覺到,偶爾也很悲哀,自己也太像蹦跶的跳蚤了。
好歹也是很有潛力的舞蹈新人,為什么孫撿恩就那么有風范,搞得她現(xiàn)在看到天賦和天才兩個字就應激。
聽到這句話她宛如驟然點上火的煤氣灶,“什么叫好事!”
“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我是這么狹隘的人?”
孫撿恩的沉默令她傷心欲絕,“你這人太討厭了。”
白天和盧椋打電話,孫撿恩把通話的聲音調到了最大。
沒想到喻沐的音量居然比安璐還大,她不得不把手機拿開了一些。
盧椋聽笑了,心想人難道都會吸引相反特質的朋友嗎?
孫撿恩那么安靜一個人,怎么找她的全是大嗓門。
也不是她想象中學跳舞的女孩都溫聲細語,看來是她的印象太刻板了。
孫撿恩不知道怎么回這種話,“對不起。”
喻沐更生氣了。
轉一想到這人媽媽過世不久,又壓了壓上竄的火氣,“我的意思是你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保護好自己,不要和亂七八糟的人來往。”
“你不知道你長得很漂亮嗎?”
孫撿恩:“我知道啊。”
“長得漂亮難道有罪嗎?亂七八糟的人才有罪吧。”
喻沐無法反駁。
躺在床上的盧椋笑出了聲,她很同情和孫撿恩打電話的女孩子,她也有過這樣的啞口無言。
室內太安靜,忽然多出來的笑聲喻沐也聽到了。
她警覺萬分,“孫撿恩,快十一點了你和誰在一起?”
孫撿恩:“你不是我媽媽,我不用和你說。”
喻沐:“你媽媽不在了,我關心關心你有問題嗎?好歹我媽媽也是你媽媽的學妹吧。”
她還是憤憤不平,“大家都很關心你,你生下來就是被眾星捧月長大的。”
孫撿恩懶得理她發(fā)牢騷,“還有事嗎?沒事我掛了。”
“別啊!”喻沐急忙阻止她,“你還沒告訴我一起的是誰?安璐說你談戀愛了。”
這對喻沐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
雖然不想承認,孫撿恩在她心里是對手也是神女級別的。
恨不得靠近孫撿恩的男的兩巴掌,女的也一巴掌,這樣的人繼續(xù)保持遺世獨立就好了。
她怎么可以有世俗的欲望呢!
別聽那些人說她是魔芋什么人機的調調……萬一和……
她的欲言又止變成牙齒打顫,孫撿恩卻說了句謝謝那你關心我。
“我是在談戀愛。”
“現(xiàn)在要去睡覺了。”
通話結束得干脆,她不知道今夜有人要為她徹夜難眠。
躺在床上的盧椋聽得斷斷續(xù)續(xù)。
盧師傅的睡衣是一套棉質的舊衣服,看上去很柔軟舒服,就是袖口和領口起了毛球。
孫撿恩把手機放到一邊走到床沿,扒拉開盧椋遮著眼睛的胳膊,盧椋閉著眼,“怎么了?”
孫撿恩:“剛才給我打語音電話的是我的同學。”
盧椋嗯了一聲,“聽出來了。”
她隔著被子靠在盧椋身上,盧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著涼了。”
孫撿恩:“開著空調,不冷。”
“她說那么多就是怕我和我媽媽一樣,忽然消失一段時間,又忽然有了小孩,又忽然因為生小孩死了。”
她沉默不代表遲鈍。
喻沐和安璐其實是一個量級的,只是一個擅長直白,一個擅長拐彎抹角。
都是音量很大,肺活量不小的人。
能量很足,簡直百折不撓,做什么有出路。
不像孫撿恩,她總覺得自己除了跳舞一無是處。
漂亮是天生的,但好看是階段性的,皮囊會老,這一行也是青春飯。
哪怕李棲人給她留下的遺產足夠她衣食無憂。
不是不故意旁聽盧椋腦子里全是對話里高頻的媽媽,笑著說,“她應該只是怕你不跳舞了,看來是關系很好的朋友呢。”
孫撿恩壓在她身上,重量還不如石墩,甕聲甕氣地反駁,“才不是朋友。”
盧椋:“那還能是什么,普通同學不會這樣的。”
她發(fā)現(xiàn)孫撿恩對朋友和同學的概念也很模糊,這都是她獨特的成長環(huán)境造成的。
她們本該沒什么交集。
和死有關的墓碑成了關聯(lián),也不知道紅線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遇到就纏上了嗎?
孫撿恩:“不管她。”
盧椋:“你看上去煩死了。”
孫撿恩嗯了一聲,還有幾分委屈。
盧椋:“小恩還是需要跳舞的。”
孫撿恩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抬眼看瞇著眼說話含糊的盧椋,“為什么?你又沒看過。”
盧椋困得眼皮打架,又打了個哈欠,“不是說了嗎,我看過視頻。”
“很吸引人。”
“你現(xiàn)在只是在追求形神具備而已,就像……”
盧椋淺淺地笑了一聲,“雖然不是跳舞,我之前雕石頭也有這種時候,怎么都不對……”
“墓碑算最簡單,人物很難,神像更難,都讀了那么多書了,還沒有以前沒上過學的工匠作品精美……很挫敗的。”
挫敗。
孫撿恩看著盧椋,眨眼都像定格。
她不過比我大七歲,這種時候像是大了七輩子,孫撿恩好像被柔軟的棉云包裹住了。
但盧椋是石頭匠。
孫撿恩問:“然后呢?”
“然后啊……”
盧椋說得很緩慢:“也想過要不要別干了,自我懷疑好久。”
“反復問自己……”
“我真的可以從事這個行業(yè)嗎?”
她之前簡單提過,更像陳述。現(xiàn)在的語氣混著極為復雜的情緒,如同石頭切開的內心。
宛如千絲萬縷的人類之心。
“我想過把廠子賣了,不過那很丟人,明明在家人面前夸下海口。”
“又想,硬著頭皮接了也會崩壞,如果資金鏈徹底斷了還會負債。”
沒什么事能一路順風順水的。
盧椋的人生從父母離世開始就要開始頂天立地,“最后我就倒在我爸媽經常坐的沙發(fā)上想,當初為什么覺得自己可以。”
孫撿恩很喜歡盧椋現(xiàn)在說話的語氣,淺淺的呼吸,深深的語氣。
她近在咫尺,不再是石中火,而是窟中像。
至少是具體的。
“為什么呢?”
被子很薄,這個瞬間孫撿恩莫名其妙聽到了盧椋的心跳聲。
有力的人,有力的心跳。
“只是喜歡。”
盧椋偏頭,手肘再次蓋住了她的半張臉,只露出說話時開合的嘴唇。
“這個初衷有萬鈞之力,”她笑了笑,“我想了一夜,覺得不可以辜負這些年的喜歡,就繼續(xù)做下去了。”
“很難的,小恩。”
“太難了……”
孫撿恩看到雪白枕巾上的淚痕,還以為看錯了。
等* 她再湊近,盧椋又壓住了那部分。
孫撿恩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心那么惶然。
是害怕還是戰(zhàn)栗?
她回避了一年又一年的核心問題。
是李棲人從來沒問過卻默認的那個問題。
孫撿恩,你喜歡跳舞嗎?
是一開始喜歡,還是過程中喜歡上了,還是……
從沒有喜歡過。
她見過很多熱愛舞蹈的人,傷痕累累也要持之以恒。
盧椋手上也爬滿傷痕,切割機、雕刻機、小型電鉆,原始開鑿的石錘和鉆頭。
石雕師傅雕刻石頭,也雕刻自己。
那么迷人的刻痕。
盧椋也不知道怎么就說了這些,她很難為情,正想要不動聲色地擦去不正常的眼淚,忽然身上一涼,孫撿恩掀開被子鉆了進來,疊在她的身上。
光不見了。
被子里只剩呼吸還有親吻的聲音。
孫撿恩:“盧椋,你的眼淚好甜。”
第33章 第三十三塊碑
不知道是不是混了淚水, 孫撿恩的親吻也濕漉漉的。
酒店的沐浴露味道很像雨后的草叢,盧椋差點以為自己躺在草叢里。
她早就困得睜不開眼,孫撿恩似乎在學她早晨離開的親吻, 連眼尾都不放過。
大她好多的石雕師傅因為情不自禁的眼淚丟人萬分,本來是裝的,后來還真的睡著了。
孫撿恩喊了她好幾聲, 盧椋呼吸淺淺,悶哼著開口, 怎么了三個字像是晚上流水席上吃的爛熟芋頭。
被子掀開一角,室內的光灑進來。
盧椋雙目緊閉, 鼻尖和嘴唇都微微泛紅, 全是孫撿恩的杰作。
真的睡著了。
孫撿恩有些失落, 心情卻不糟糕。
她知道盧椋一天超時工作, 也去洗澡了,頭發(fā)吹得小心翼翼,怕吵到過度勞累的盧師傅。
所有的燈都關了, 窗簾不留一絲縫隙,這是孫撿恩清醒著擁抱著盧椋入睡。
她從沒有和人靠得這么近過。
記事開始孫撿恩沒有和李棲人睡在一起過。
就算同住在一間酒店,也都是雙人床。
她和李棲人的距離很遠, 吃飯也是分餐,什么都用數(shù)據控制。
很多時候孫撿恩想起她, 都是一些像特寫的照片。
比如李棲人緊繃的嘴角, 深夜喝酒的寂寥。
她身上不會有放縱, 也不允許孫撿恩放縱。
喻沐曾經和李棲人吃過飯。
她們彼此的媽媽和她們。
她從來不知道吃飯可以這么坐立難安, 回去之后她媽媽說, 棲人學姐還是飄萍學姐更溫柔一些。
等喻沐問起,她媽媽說, 但棲人學姐上學的時候不這樣。
她似乎也察覺到了李棲人對孫撿恩的嚴苛,她們是外人無從插手。
很多時候喻沐是站在第三角度觀望孫撿恩,看她從不喜形于色,又覺得她可憐。
孫撿恩讀得出這種憐憫,也見過很多討厭、喜歡和嫉妒。
但盧椋的眼神沒有這些,她望著自己的時候,大部分是驚訝,然后無奈,最后微笑。
她們并不熟悉,喜歡最初就在不熟悉上建立的。
在這樣的夜晚,沉睡的山林和沉睡的盧椋身側,孫撿恩第一次感受到靈魂的貼近。
她睡過頭了。
第二天盧椋沒有天蒙蒙亮離開,她換好衣服從床頭拿手機的時候,孫撿恩緩緩睜開眼。
盧椋:“我出去逛逛,你繼續(xù)睡。”
她昨天沒喝酒,更談不上斷片,在小自己那么多的女朋友面前流眼淚實在太羞愧了。
哪怕這只是情不自禁。
盧椋不太敢看孫撿恩的眼睛。
女孩沒有睡醒,目光像是蒙了一層晨霧,“還回來嗎?”
盧椋:“回來和你一起吃了早餐再走。”
今天值班的管家正好是給孫撿恩提供資料的那一個,盧椋和她在樓下聊了一會,開著自己昨天帶來的甘瀾瀾的電瓶車去了村管理所。
這年頭要找一個生平也有很難的地方。
村里的老人是活地圖,盧椋結合昨天藍遷提供的信息,又找了幾個人,確認了孫飄萍僅剩的親戚在蒼城哪家醫(yī)院,想著哪天去探望一下,又有些猶豫或許太冒昧了。
坐在老屋門口的老婆婆臉上爬滿溝壑,她的小狗趴在腳邊,好奇地看著盧椋。
最近村子游客多,也有人趕早市,還有的人坐拖拉機去隔壁村。
不知道從哪個大城市來的隕石邊牧沖這邊的小狗叫,驚起半村子的清晨犬吠。
盧椋和老人家聊了一會,四十多分鐘后她回到酒店。
藍遷在群里給她發(fā)過微信,大家都在民宿的餐廳吃自助早點。
孫撿恩還沒睡飽,身體更是軟綿綿的。
不過她時刻謹記出門要保持衣著整潔,領子也翻得很正式。
盧椋把她帶到座位,問她想吃什么,孫撿恩卻靠在了她的肩上。
藍遷:“大早上喂人狗糧。”
甘瀾瀾:“沒見過自己說自己是狗的。”
藍遷:……
孫撿恩笑了。
桌上的自助早點種類豐富,當?shù)靥厣囊恍┱羝芬灿胁簧佟?br />
看孫撿恩吃得寡淡,藍遷看向盧椋:“你以后嘴巴肯定很淡吧。”
盧椋聽懂了她隱晦的調侃,“我現(xiàn)在嘴巴就很淡,和你們重口味的不一樣。”
藍遷眉毛都在跳舞,孫撿恩吃著盧椋給剝的雞蛋,別人一口她吃好幾口,看著斯斯文文。
“算了,等會你先走還是帶著小恩走。”
藍遷自己的店還有爸媽看著,盧椋什么都得操心,她忍不住感慨,“盧老板真是生意太興隆了,過年我也要去廟里求財。”
盧椋:“說得像是我開掛了,我沒有過年求,我天天都在求。”
藍遷:“哦,那你就是去求桃花的。”
她看向孫撿恩,瞇起眼說:“我們這兒的寺廟也太靈驗了吧。”
她說話一驚一乍,很有戲劇效果,甘瀾瀾讓她不吃別吃了。
明明不是見不到了,離開的時候藍遷頗有種孩子結婚的淚眼婆娑。
坐上車后孫撿恩說:“藍遷姐姐不去學表演可惜了。”
盧椋笑了,“你怎么知道她被拒絕了?”
孫撿恩:“真的?”
盧椋:“真的,高中畢業(yè)那年說要去群演做起,遇見不太好的群頭,說她長得丑,她一怒之下填了農學專業(yè)。”
孫撿恩:……
連這段過去都這么有戲。
她問:“那你呢?”
盧椋:“我?我沒什么好糾結的啊,就選的祖?zhèn)鲗I(yè)。”
孫撿恩的專業(yè)也勉強算祖?zhèn)鞯模澳憔蜎]有……”
她挑挑揀揀,用了叛逆這個詞。
盧椋:“那沒有,我從小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也可能是爺爺老夸我,說我是棟梁之材。”
“我媽在的時候老說呢,什么棟梁,雕梁畫棟的棟,女孩子這么辛苦做什么。”
孫撿恩:“你媽媽應該是心疼你。”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我也心疼。”
她們還沒幾天呢,忽然變成心疼,盧椋笑了,“心疼我什么?不是把我從頭看到尾嗎?”
“你的眼神不像是心疼,像是餓了。”
孫撿恩:“我又不是色鬼。”
這話盧椋不好接,她想到昨天被親到睡著的自己和尷尬的那幾句話。
哪有人幾天就這么掏心掏肺的。
就算她幾年前曾經幻想過,這種時刻真的來了,過去后比尷尬更多的是羞恥。
魔芋款女朋友明明被同學和老師指出沒有感情,好像和她相處就開竅了,直覺更是敏銳。
等車開到盧椋的房子,孫撿恩看盧椋把自己的行李放回去,又去后院洗衣服,她隔著窗戶問在露臺洗衣服的盧椋,“我還要和你分房睡嗎?”
盧椋差點把洗衣機調成了脫水模式。
她自己像是被孫撿恩扒了一層皮,難以招架這樣的急速戀愛。
明明揚草節(jié)奏挺慢的,大城市來的人都這樣嗎?
這不是色鬼,也是個餓鬼。
但還是個漂亮鬼,她現(xiàn)在被拽得心神搖曳,竭盡全力才遏制念頭,說:“要。”
孫撿恩備受打擊,目光都黯然了許多,“為什么?”
“我們這兩天睡得不好嗎?”
盧椋:“很容易吵醒你。”
“我的電話也很多,睡覺手機也不可能關機。”
她的理由也在情理之中,孫撿恩正想說沒關系,盧椋又說:“結婚的人分房睡的也不少。”
“不要想太多。”
結婚。
孫撿恩眼睛又亮了,“你要和我結婚嗎?”
盧椋摁快洗錯誤,選擇了正常洗。
她家的洗衣機很有年代,除非關閉電源,無法退到第一步。
她都選好了,也懶得拔掉電線,只好任由洗衣機開啟這樣的模式。
水聲潺潺,她隔著窗框和孫撿恩對視,“怎么又要結婚了?”
孫撿恩已經給她的兩個月試用安排好了結尾,“兩個月后閃婚,相親不也是這樣嗎。”
盧椋:“你相過親嗎,亂說。”
石雕師傅第一次一見鐘情,第一次談戀愛,第一次被求婚,簡直超越了藍遷和甘瀾瀾從校園到社會的馬拉松戀愛。
她不想吃快餐,孫撿恩似乎是輕食系。
孫撿恩:“要是相親,我也只想和你相。”
盧師傅的房子后院沒有什么花,小池塘也沒有水。
冬天很多植物都凋零,她人生第一次的戀愛卻在寒風冷雨中毫無預兆到來。
孫撿恩已經設想填滿池塘,花圃的植物開花,和盧椋在花架下聊天了。
她忽然覺得南方也沒那么冷。
至少不荒蕪,再冷也不蕭瑟。
還有盧椋在這里。
我是不是可以有一個家呢。
像安璐周五說我要回家啦,像喻沐說比完賽回家吃大餐。
李棲人住在隔壁城市,也從事相關行業(yè)。
她們的關系因為大學更遙遠,不存在什么周末回家吃飯,今天晚上我想和媽媽睡的提議。
哪怕她回家甚至比安璐從東三環(huán)到北六環(huán)更快。
孫撿恩人生貧瘠的感情關系在母女線走向be.
盧椋是她的直覺率先選出來的,孫撿恩想要努力達成回家吃飯,一起睡覺的愿望。
她不知道她的目光因為這樣的野心和欲望煥發(fā)生機,不再沉沉。
洗衣機放完水開始滾筒清洗,一下一下滌蕩。
盧椋收著衣架,單獨洗的襪子掛在一邊,是清一色的同款的黑色。
和孫撿恩喜歡的美德拉系對比,更像是背景。
可是黑色百搭,孫撿恩只想要這么一塊,似乎可以映襯她的斑斕。
她的目光追逐著盧椋,如同偽裝柔弱的捕獵者,對獵物窮追不舍。
“盧椋,你相親的對象肯定沒我漂亮,沒我喜歡你。”
她不知道盧椋在羞恥什么,也不知道盧椋是個慢速主義者,內心還住著一顆文藝的種子。
哪怕她干的活不太體面。
石雕師傅終于掛完了襪子,她手長腳長,手捋著成排的衣架,塑料碰撞聲音稀里嘩啦。
盧椋像是忍無可忍,在孫撿恩還要說一些撩撥人心的話之前,湊過去吻上她的唇。
“消停一會吧,至少讓我喘口氣。”
第34章 第三十四塊碑
接下來的兩天盧椋為了客戶阿姨的訂單忙碌。
藍遷的化肥店似乎也來了個大單, 無暇接下盧椋的委托。
孫撿恩也不想自己一個人逛,就每天跟著盧椋早出晚歸。
盧椋在廠里干活,她就在對方隔開的小屋工作室里看資料。
李棲人留下的日記不止一本, 還有一些票據,包括一摞的實體相冊。
孫飄萍的資料也不僅僅是光碟,作為劇院老師的趙禎也是孫撿恩的畢業(yè)導師, 她給孫撿恩的郵箱發(fā)送了不少編舞資料。
盧椋干活不分白天和黑夜。
這一單的墓碑不僅是基礎的雕龍繪鳳,立柱上的圖案都要重新建模。
孫撿恩就坐在盧椋身邊看她全神貫注, 電腦連接刻繪機,很快拉出一張全開的嶄新圖紙。
這些流程盧椋爛熟于心, 她也沒有覺得孫撿恩礙事, 更像是回到工作狀態(tài), 并沒有特別關照。
奶奶送飯變成兩份, 孫撿恩偶爾早晨還坐上老太太的三輪車去城區(qū)擺過攤,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兜水果。
開工的盧師傅顧不上吃東西,孫撿恩也不打擾她。
廠棚白天不用開燈, 頭頂還是有玻璃板的。
天光宛如舞臺的定點燈光傾瀉而下,這是盧椋的舞臺,孫撿恩越看越著迷。
她偷偷拍了好多張照片, 更新在賬號上也看不出的具體面容。
不少人都聽說了她離開劇團的事,問她這是去哪里了。
孫撿恩不想到處說媽媽過世, 她回了兩個字:采風。
已關注人賬號里, 安璐每天更新, 喻沐間歇分享練習日常, 看孫撿恩難得的動態(tài)又是別人, 怒不可遏。
又不敢找孫撿恩發(fā)火,只好找上安璐。
安璐不堪其擾, 沒事就和孫撿恩發(fā)牢騷。
孫撿恩已經把石雕廠的石刻聲當成白噪音了,她回:你也可以把她刪了。
【安璐】:豈敢啊!你現(xiàn)在山高皇帝遠的,我可不一樣。
【安璐】:她會直接殺到我定位的培訓班的。
【孫撿恩】:那就別理她。
安璐之前以為喻沐暗戀孫撿恩,現(xiàn)在看她簡直在用追星模式追孫撿恩,又怕孫撿恩談戀愛又怕孫撿恩壓力太大去死。
兩個人的擔心不謀而合,雖然偶爾受不了喻沐嘰嘰歪歪,安璐依然能理解她的擔憂。
【安璐】:她沒找過你?
【孫撿恩】:那天之后就沒找了。
她指的是自己分享盧椋送的圍脖的那一天。
【安璐】:她知道你和一個大很多的石雕老師傅談戀愛都快瘋了。
【安璐】:我這么能侃大山的人都受不了她,老師怎么不說她氣質不適合跳舞啊,真能裝啊。
【孫撿恩】:你不能找她合作拍視頻嗎?
安璐依然為了同學的發(fā)財抓心撓肝,賊心不死,希望和孫撿恩合作跳舞。
上次孫撿恩短暫松口,后來還是道歉了。
她說沒準備好。
安璐當然不會勉強她,但計劃也只能擱置。
孫撿恩這么一說,隔著手機她都能感覺安璐炸了。
【我還想多活兩年。】
【別人都說你比喻沐高冷,但你還沒她這么嚴苛呢,之前兩個學院合作跳舞,我分到她那組排練,噩夢連連。】
【你看她賬號拍的vlog,和她本人一樣無聊。】
【那群不長眼的說你是魔芋,你是的話喻沐就是最難煮的意大利面,也低GI,不僅飽腹還會報復人。】
孫撿恩有一搭沒一搭和安璐聊天。
盧椋廠棚內的小屋子裝的是靜音玻璃。廠子占地面積很大,足夠她肆意揮霍。
不過靜音玻璃也無法隔絕所有的聲音,現(xiàn)在聲音停了。
盧椋似乎完成了部分的雕繪工作,拉伸身體還不忘繼續(xù)核對內容。
這些天孫撿恩還是和盧椋分開睡的,盧師傅為了工作早起晚睡,還會在廠里熬到凌晨一兩點。
如果不是孫撿恩和她住一起,這種趕工的時候她會在廠里湊合一晚。
孫撿恩隔著玻璃欣賞盧椋工作的模樣,電腦屏幕重播著孫飄萍的獨舞,廣袖翩然,身體軟到極致,隨著舞臺背景變幻仿佛要羽化登仙。
孫飄萍的原創(chuàng)不算很多,論作品原創(chuàng)的數(shù)量,李棲人遠遠超過她。
她們當年都被定義為前途無量,盛年離去的人作品永垂不朽。
李棲人活得比孫飄萍長,作品的質量隨著時間而增長。
李棲人也有自己帶劇團,她幾乎不帶孫撿恩去現(xiàn)場看。
等孫撿恩上了大學,她在舞蹈方面也不怎么管她了,似乎把她徹底托付給了母校的老師。
她自己不跳,但依然有指導權。
李棲人和孫撿恩關系尷尬,孫撿恩也不怎么看她的作品,現(xiàn)在看李棲人年輕時候跳的群舞和獨舞,再看她帶出來的劇團作品,明顯感覺到她的風格在某個方面越發(fā)登峰造極。
就是太悲涼了。
哪怕是依托古典文化,選的典故大部分凄楚萬分。
要么是到鄉(xiāng)翻似爛柯人,要么是十年生死兩茫茫,不少觀眾評價看的時候配合舞美仿佛在看鬼片。
也有人回味無窮,喜歡這種蒼涼又絕望的風格。
她們追溯李棲人的過往,驚訝她從前怎么跳的都那么熱烈。
孫撿恩看多了也覺得自己乏味。
她不知道自己盯著電腦屏幕沉默了半天,雕刻半天身體都快僵了的盧椋做完拉伸看過來,正好日頭西曬,一天馬上就要結束了。
她明天要去墓地,今晚還是得熬通宵。
這樣的客單還是太倉促了,就算有廠里的師傅分擔一部分,主碑還是她來做,時間如水流過。
盧椋以為自己這段快餐戀愛或許會冷卻熱度。
沒想到孫撿恩熱情不減,她簡直自帶陪伴系統(tǒng),幾天而已,盧椋都習慣工作間隙看看她在做什么了。
連孫撿恩去上個廁所她都要悵然若失一下。
“怎么又在發(fā)呆?”
盧椋走過去孫撿恩還沒反應過來,幾秒后才緩緩抬眼。
孫撿恩:“沒什么。”
她的手機鎖屏一直彈出新消息,都來自安璐。
盧椋也算知道了她有兩個聒噪得和藍遷不相上下的朋友。
一個是對手,一個是介紹的中間人。
“聊天還能發(fā)呆呢。”
盧椋沒有坐下,只是去一邊抽屜拿了一包吃的就打算出去了。
她身上還有石灰,就算休息一般也是坐到外邊的破老板凳。
如今小屋子有人,之前總是窩在老板凳上的貓也喜歡黏在孫撿恩邊上,像是成了桌寵,孫撿恩沒事也喜歡薅一下。
孫撿恩:“想編舞怎么編,好難。”
她從前的人生像是編好的程序,大學也可以按部就班。
上學有課表,進了劇團有安排的工作。
可惜這行不是程序性工作,她也不可能轉到幕后做行政。
就算李棲人走了,孫撿恩還是要獨自生活下去的。
盧椋也不懂,“多難?”
孫撿恩:“至少要有一個主題,我腦子里空空的。”
她嘆了口氣,下午盧椋找跑腿送來的咖啡孫撿恩也才喝了一半,她似乎沒什么食欲,只是為了維持生命體征。
其他欲望……
盧椋掃過她的嘴唇,她都沒想到談戀愛還要天天親。
她現(xiàn)在嘴唇還有些紅,奶奶問起只好說是涂的唇膏自帶色號,也不知道糊弄過去沒有。
“不著急,靈感都是忽然來的。”
孫撿恩來的主要目的還是找媽媽的過往,也可以是尋根。
盧椋也不希望她一直陪著自己,但孫撿恩又不喜歡一個人去。
“等活干完我陪你逛逛。”
石雕師傅的工作間桌上堆滿雜物和書冊。
桌子反正是幾張拼在一起的,桌面很大,孫撿恩占了一部分。
幾天而已,都變成正兒八經的辦公桌了,還在桌上插了一束買來的花,向來單調的室內也多了幾分顏色。
孫撿恩:“還是去村子里嗎?”
盧椋:“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她站在一邊,手套囫圇插在工作外套的兜里,戳出來小半截。
孫撿恩伸手扒拉,沾滿灰的手套掉在地上,半空的粉塵漂浮。
盧椋誒了一聲,“你是小貓嗎?”
真小貓趴在沙發(fā)凳上呼呼大睡,聲音和拖拉機沒什么區(qū)別。
孫撿恩抬眼看她:“喵?”
盧椋深吸一口氣,肩膀也沉下來,“孫小貓,回答我的問題。”
孫撿恩:“想去媽媽念的小學看看,我在地圖查過,好像廢棄了。”
盧椋:“可以。”
她點點頭,撿起手套打算繼續(xù)去干活,孫撿恩拽住她的袖子,“你這就走了嗎?”
盧椋不明所以,“我就在外邊。”
她以為孫撿恩累了,“你可以沙發(fā)躺會,這兒的沙發(fā)比接待室軟很多。”
奶奶家的貓叫二餅,是盧椋撿回來的。
石雕廠好多只貓,也是之前流浪貓貓貓生的,盧椋把貓絕育后找領養(yǎng)送出去好幾只,目前只留下這只。
胖得像一只品相過好的海參,學名八筒。
“你別老縱容八筒,讓它一邊去。”
盧椋朝八筒師傅吹了聲口哨,玳瑁貓只是搖了搖尾巴,并不理她。
孫撿恩沒有松開手,“我沒說這個。”
她微微閉上眼,不久前涂過唇膏的嘴唇在西曬的日光下仿佛鍍了一層蜜,看著就甜滋滋的。
盧椋知道她的唇膏是什么味道。
酸甜口的青檸,青澀無比,很孫撿恩。
但現(xiàn)在的孫撿恩閉上的雙眼睫毛微顫,并不單薄的嘴唇微微嘟起。
不青澀。
略微情色。
盧椋:“不能延后嗎?”
“我現(xiàn)在臟兮兮的。”
孫撿恩:“你干凈的時候也推三阻四。”
女孩有些挫敗,閉著眼還繼續(xù)前傾,盧椋不得不托了一把她的腰,孫撿恩得逞地睜開眼親在她的臉頰。
親吻像楓葉一樣落下。
盧椋的臉色紅不過楓葉紅,她扶正孫撿恩,“比八筒師傅動作還快呢。”
孫撿恩:“喵。”
第35章 第三十五塊碑
孫撿恩沒有繼續(xù)打擾盧椋, 就算工廠棚內因為盧椋機器的聲音吵鬧,聽久了孫撿恩也習慣了。
她戴著耳機看了很多孫飄萍的視頻,李棲人的日記本堆在她手邊。
偶爾安璐發(fā)來消息, 大多數(shù)是分享鏈接。
大家這個階段都有各自的發(fā)展方向,班級群消息大部分關于畢業(yè)選題和論文。
她們專業(yè)又要寫論文又要表演,有些人為了選題還要專門找配樂, 安璐是個拖延派,說等明年再說。
她似乎回味過趙老師的話了, 又發(fā)——
【撿恩,趙老師讓你創(chuàng)作原創(chuàng)編舞, 沒說這不能是你的畢業(yè)表演啊。】
孫撿恩回了個小兔子點頭的表情。
她在網上和真人相去甚遠, 可惜知道她這樣特質的寥寥無幾。
至少喻沐不這么認為。
和安璐不同, 喻沐年紀輕輕就有了老派藝術家的氣質。
不知道給孫撿恩的定位到底是什么, 分享的鏈接全是感情相關的。
包括不限于《過來人給你的十條戀愛忠告》、《要是一個年紀大的女人追你,希望你可以把下面這幾條忠告好好看一遍》……
孫撿恩沒有任何點進去的欲望。
她干脆拉了群,讓安璐和喻沐在群里用短視頻標題吵架, 又低頭繼續(xù)看李棲人的日記了。
她的行李箱里有太多媽媽們的遺物,筆記本也一大摞。
孫撿恩要看完需要很多時間,偶爾會掉下來一張鋸齒形的老式一寸照。
照片褪色, 上面孫飄萍的笑容卻不淡褪,背后是李棲人的字, 孫撿恩一眼就認得出來。
拍攝日期, 后面跟著一行小字——
攝于微塵照相館。
孫撿恩從小到大學習名列前茅, 專業(yè)遙遙領先, 學習能力只能算一般。
她不知道要怎么串起一個人的生平, 只好在空白的紙頁上一點點記錄。
像是孫飄萍和李棲人的編年史,看著鄭重其事, 她們也不過是一粒塵埃,一抔骨灰。
她算了好半天,不知道盧椋中途停下回消息是看著她回的。
盧椋還挺慶幸自己做了這個廠棚內的小房子。
家里最不缺的就是石料,這可以說是盧椋一點點搭起來的,只有一面用了有色玻璃。
奶奶還說你這里全是粉塵,用玻璃每天不打掃那不得全是灰。
盧椋當然考慮過這個問題,她還裝了自動清潔工具,遮光簾也安上了。
這一片都是郊區(qū),地都是他爸生前買下來的,除了不能蓋房子要干什么都可以。
她在廠棚里蓋給二十平的小工作室不成問題,之前崔蔓來拜訪,還很喜歡這里,說等她賺到錢,也想搞一個。
這是屬于盧椋的廠棚,員工有自己的工作廠棚,沒事也不會來這里打擾盧椋。
大家都知道沒有當年盧椋的一意孤行,或許大家都沒活干了。
偌大的石雕廠在盧椋手上不算起死回生,也算逐步上升,更比當年他爸在的時候營收更好。
但盧椋沒想到會多一個人在她身邊。
從她的角度看孫撿恩,女孩像是隔著展柜的展品活過來了。
一顰一笑都令盧椋欲望迭起。
不知道孫撿恩在想什么,露出為難的表情,正好抬眼的時候撞見盧椋的眼神,微微歪了歪頭。
盧椋低頭,用手機給孫撿恩發(fā)消息:怎么了?臉都皺了。
孫撿恩來不過幾天,盧椋的簡易工作室都有了明顯的入侵痕跡。
北方來的女孩拎著巨大的行李箱過來,現(xiàn)在一半東西都在桌上。
還有一些孫撿恩的私人用品,看上去冷冷淡淡的孫撿恩喜歡顏色明亮的小東西。
唇膏的外殼是電鍍的,看上去像個保溫杯,頂上一個亮紅色的圓球。
盧椋昨天給她找了半天,東西近在眼前,她完全不知道這是唇膏。
孫撿恩也挺壞的,明明站在不遠處,也要看盧椋翻找到疑惑出聲才說明。
現(xiàn)在孫撿恩眼前放著貼滿企鵝貼紙的便攜式dvd,這企鵝盧椋見過,她某個客戶老發(fā),說是女兒喜歡。
一只企鵝玩偶要四位數(shù)。
從遠方來的女朋友是在充沛的物質條件下長大的,盧椋倒也沒覺得養(yǎng)不起。
她越和孫撿恩相處,越覺得這個人矛盾又反差。
看到盧椋發(fā)的消息,孫撿恩摸了摸自己的臉,去照放在桌上的小鏡子。
立式鏡子是一朵郁金香的模樣,顏色飽和度很高,和盧椋與石頭灰如出一轍的工作室格格不入。
像是孫撿恩過來,石頭也要開花。
送飯的奶奶視線也總被孫撿恩的桌子吸引,說小恩上學肯定桌子也花里胡哨的。
真看不出來,人倒是不咸不淡的。
孫撿恩沒感覺自己臉皺,照了半天才意識到盧椋是形容她的狀態(tài)。
明明兩個人就隔著玻璃最多十五米距離,她發(fā)的語音。
“盧師傅,你下班了嗎?”
盧椋靠著臺板上的石碑,忽略她沾滿粉塵的褲子,狀態(tài)相當放松。
盧師傅另一只手打開保溫杯蓋喝水,回了孫撿恩一句含著水的:“看樣子今天下不了班了,我們可以先吃頓飯。”
孫撿恩:“吃什么?”
奶奶偶爾送飯,偶爾盧椋帶著孫撿恩去吃飯。
不過晚飯她會和孫撿恩去城里吃,也是為了躲避老太太的嘲笑。
連孫撿恩都看出盧椋的家庭地位了,老太太身體很好,聲音洪亮,取笑孫女毫不留情。
無非是你前幾天還說小恩和你沒關系。
小椋你撒謊啊。
唉口是心非不是什么好習慣,你爸爸當年也是這樣。
……
盧椋做生意還能為了抽成和客戶有來有往,卻在那樣的夜晚飯桌,背景是雙槍老太婆砰砰的槍聲里沉默。
孫撿恩沒能忍住笑,得到了石雕師傅幽怨的眼神,只好同意和盧椋去外邊解決晚餐。
雖然對她來說,吃什么都一樣。
不過盧椋雖然沒有明說,孫撿恩也看得出來,她并不想讓老人家每天準備晚飯花上很長的時間。
老人家有自己的生活習慣,她的爺爺奶奶也不是為了小孩吃什么飯活著的。
還是把孫撿恩當客人,總要問盧椋是不是得多買幾個菜,問小恩愛吃什么。
盧椋也回答不上來,她看向孫撿恩。
孫撿恩心虛得眨眼,老房子的吊燈落下一片陰影,孫撿恩的眼神比邊上爐灶水壺下的柴火還要生動。
她說:“小恩也不知道。”
盧椋的心就像滋滋滋翻滾的風爐魚丸,她被可愛到了,她也不說。
即便孫撿恩主動想要把兩月的期限延長到一輩子。
但盧椋依然固執(zhí)地圈定兩個月。
她早就看出孫撿恩拒絕舞蹈下不死的生長欲。
就算沒有兩個媽媽,她生來也是要跳舞的。
喜歡早就和靈魂融為一體,不然不會在那天的村落老屋,看戲臺上演員的舞步愣神許久。
那樣的眼神盧椋也不陌生,她看石頭也這樣。
但還要再繼續(xù)燒,這把火得燒得旺一些。
孫撿恩還站在命運的岔路口,盧椋不要她選那條荒蕪的絕路。
“小恩想吃什么?”
盧椋去一邊洗手,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海參貓繞著她的褲腳轉悠,盧椋拿邊上的雞毛撣子撣了撣八筒師傅身上的粉塵,也抖了抖自己身上的。
孫撿恩走出小屋,走到盧椋身邊說:“想吃這個。”
李棲人的日記本只寫到孫撿恩出生之前,她和孫飄萍最好的時候兩個人還回到過揚草。
這幾篇有不少她們倆吃過的好吃的。
紙頁泛黃,快三十年前的日記本也像手賬,涂涂畫畫,還有小表情。
孫撿恩第一次看到的時候有幾分幻滅,她很難想象對自己也很少笑的媽媽還有這樣的時候。
明明她在文具店挑選可愛的貼紙,李棲人的表情都像在說無聊。
自己在上面貼那么多花花綠綠,到底誰無聊啊。
“我看看啊。”
盧椋放下雞毛撣子,但她的手還有些濕,又抽了張紙擦手,防塵面罩掛在一邊,她每天結束一段工作都要清理半天。
剛才她洗過臉,劉海也沾濕了,幾縷黏在額頭,越發(fā)襯得眉濃眼深。
孫撿恩捧著日記本,方便盧椋一邊擦手一邊看。
石雕師傅看日記本,她看盧椋的臉。
明明幾個小時前親過,怎么又想親了。
難怪談戀愛的人恨不得變成銜尾蛇,難怪媽媽不讓談戀愛。
都不是日思夜想了,近在咫尺還在想。
還有很* 多非分之想。
盧椋怎么只親不做點別的呢?
之前看室友分享戀愛心得,不到一星期就已經應有盡有了。
我和盧椋還是住在一起的,她難道……
沒有一點對我的其他想法嗎?
眼窩那么深,親吻卻那么淺。
“興安茶樓?”
“我沒聽過,”盧椋搖頭,她看后面還寫著百年老店,“不可能吧,我就在揚草長大的。”
她眉毛揚起,孫撿恩依然看得目不轉睛,等盧椋意識到她在看什么,“你在聽我說話嗎?”
“嗯?”
孫撿恩:“那第二個呢?”
盧椋擦了手就拿起了日記本,湊近的時候帶起一股混著石灰粉和洗衣粉的味道,“馬蹄大餛飩,這個有。”
“不過我不愛吃,你嘗過嗎?”
孫撿恩:“沒有。”
“大餛飩有多大?”
盧椋掃過后面幾個歸類,“你媽媽們是老饕嗎,去了這么多店呢。”
她笑了笑,“不過當年她們光顧過的店鋪能開到現(xiàn)在絕對好吃,后面兩家我見過。”
她每天干的是力氣活,食量大毋庸置疑。
孫撿恩的胃或許只有拳頭大,盧椋掃過她戴著的小狗圍巾,“你吃得下嗎?”
“真是奇怪,跳舞的運動量不是更大。”
孫撿恩:“我力氣也不小。”
盧椋翻著日記本,也看到上面花花綠綠的貼紙。
長輩們也有年輕的時候,這個時間的李棲人和現(xiàn)在的孫撿恩差不多大,字里行間寫滿雀躍。
幾句話都不離孫飄萍。
連名帶姓,又像是撇清。
這也無法遮掩她只有這么一個好朋友,或許比朋友更上一層樓的親密關系。
盧椋低垂著眼笑,“是不小,但你的外形太有欺騙性了。”
孫撿恩那大行李箱重量不輕,她一路也不用人幫忙,但依然有人自告奮勇。
然后提不動,尷尬放下。
“是在夸我嗎?”
“是啊,夸你看著讓人很想幫忙。”
盧椋合上日記本還給孫撿恩,順勢給孫撿恩調整了小狗圍脖的位置。
孫撿恩明明也親過她,現(xiàn)在在開著燈的廠棚內近距離看盧椋,她臉上不太明顯的色斑都像毛筆甩出來的淺淡點子,更讓人想嘗嘗了。
都怪安璐總說好吃。
孫撿恩分不清食欲還是其他欲望。
“盧椋。”
盧椋滿意地看著這條路過買的兒童圍脖,襯得孫撿恩更白了。
早知道買狐貍款了,孫撿恩更像雪地白狐,怎么也不是薩摩。
“怎么了?”
女人抬眼,孫撿恩問:“我們什么時候能睡一起?”
第36章 第三十六塊碑
盧椋回得很快:“不是一起睡過覺嗎?”
這段感情是孫撿恩率提出, 盧椋看向孫撿恩的目光總讓她篤定盧椋是喜歡的。
如果不喜歡,為什么要贊美呢?
盧椋的贊美和同學們的也不一樣。
很多時候夸完的眼神流連,好幾次孫撿恩都差點以為盧椋要親上來了。
但盧椋沒有。
這種感覺就像投壺, 孫撿恩每次都偏了幾分。
或許不是投壺,是安璐給孫撿恩分享的搞笑視頻,集市上的套大鵝。
那只鵝總是在人類以為自己要得到它的時候偏頭。
聰明又狡猾, 比起莫測的未來,更喜歡腳掌踩著的堅實感。
哪怕身后依然有圈養(yǎng)和牢籠。
孫撿恩不想讓她偏頭逃走, “不是那種睡覺。”
她捏著李棲人的日記本,腳邊還是盧椋做墓碑切割后廢棄的石料。
盧椋的小工作室里不少這些料頭做的石刻。
孫撿恩盯著石料的紋路, 任由紅暈從她的脖子鉆到臉上, “談戀愛都會做的事。”
盧椋當然知道孫撿恩說的是什么, 區(qū)別于藍遷的大咧, 她性格沒有那么多冒險因素。
更不喜歡被打斷節(jié)奏。
孫撿恩就是猝不及防落下的一場雨,盧椋沒有帶傘,卻喜歡上了這樣的綿綿雨。
但孫撿恩是一場驟雨。
“誰和你說談戀愛都會做的?”
盧椋去一邊換衣服, 邊走邊脫,動作很快。
外面天早就黑了,工人陸續(xù)下班, 盧椋打算開車帶孫撿恩去吃李棲人好評的大餛飩。
她的聲音離得遠了依然有回聲,“小恩, 你……”
孫撿恩上前一步, “我想做。”
盧椋剛拉上外套的拉鏈, 冷不防用力過猛, 忘了自己低著頭, 拉鏈絞肉,她嘶了一聲。
北方來的女朋友看著清純又孤高, 談起戀愛熱烈又奔放,對同樣第一次戀愛的盧椋來說每天都在玩心跳。
孫撿恩也聽見了,她小跑過來,站到盧椋的面前,看石雕師傅捂著下巴。
“怎么了?”
盧椋:“沒什么。”
孫撿恩:“松手。”
她們身高差不了很多,孫撿恩捧起盧椋的臉,看到了她被拉鏈夾出的痕跡。
她的無語寫在眉梢眼角。
盧椋:“沒見過?”
她隨手拿起掛在鋼架上的古早鏡子照了照。
殊不知無論是玫粉色的鏡子外框還是鏡子背面的圖片,都有濃濃的年代感,同框總顯得滑稽。
盧椋:“不用忍,笑吧。”
“也不看看是誰害的。”
孫撿恩:“誰讓你拒絕我的。”
她捏著盧椋外套的拉鏈頭,一下一下玩著,盧椋不得不抬頭,怕孫撿恩再夾她一次。
“哪有人直接這么問的?”
盧椋的難為情不太能通過膚色顯露,這方面孫撿恩有天然的劣勢。
她掃過孫撿恩通紅的耳根,還是沒忍住碰了碰。
玩弄她拉鏈頭的女孩子手一松,外套又敞開了。
孫撿恩栽進了盧椋的懷抱。
盧椋干脆地抱住她,“不是問得很強硬嗎?人還是這么軟。”
盧師傅換下沾染石灰的外套,里面的毛衣有家里洗衣粉的味道,很清新。
孫撿恩左嗅一口,右嗅一口,似乎在思考從哪里下嘴,盧椋癢得受不了,把人從自己懷里拎出來,“要不要吃晚飯了?”
她擺正的小狗圍巾又歪了,懷里的女孩抬眼看她,“可以先吃你嗎?”
盧椋蒙住她的眼睛,不可以三個字伴隨著拉鏈重新拉上的聲音,孫撿恩不依不饒,“那什么時候可以。”
盧椋:“以后再說吧。”
“我們總不能在這里……”
孫撿恩:“我可以。”
盧椋被噎也習以為常,她知道孫撿恩的難纏,把人扛走了,“我不可以。”
“我現(xiàn)在需要填飽肚子,知道嗎?”
孫撿恩聲音也帶著轟轟的不滿意,“不知道!”
她還是被盧椋像拔蘿卜那樣拔走了,盧師傅的臂力非常,孫撿恩甚至沒感覺多少顛簸。
“以后又是什么時候呢?”
盧椋:“不知道。”
孫撿恩:“你就是不想,不喜歡我。”
外頭天徹底黑了,廠棚之間的路燈亮著,工人下班,老板總是披星戴月。
盧椋把孫撿恩丟到車副駕駛座,孫撿恩還在掙扎。
她力氣大過安璐,在盧椋面前大巫見小巫。
就算都可以歸類成藝術家,盧椋也是藝術家里的苦力型。
大概是沒見過孫撿恩掙扎,盧椋也有幾分新鮮,俯身給她系上安全帶的時候故意調得更緊。
孫撿恩像是被捆在副駕駛座上,盧椋安撫的親吻落在她的唇角,停車的前方是露天的石材堆放地。
星空夜幕下的廢棄神像宛如遠山疊影,悠長地注視著車內被憤怒點燃的孫撿恩。
盧椋不僅下巴被拉鏈夾了,嘴唇也被孫撿恩咬出了傷口。
她一路倒吸冷氣,副駕駛座的女朋友冷眼旁觀。
車快靠到目的地的時候盧椋接了藍遷的電話,對方問她有沒有看的看劇。
盧椋:“什么劇?電影啊?”
嘴唇下巴受傷,說話有些不對勁,藍遷:“你含含糊糊什么呢,吃飯呢么?”
車停在路邊車位,盧椋說:“和小恩來城里吃大餛飩,你吃過嗎?”
“老小學這邊,街口是奶茶店。”
藍遷:“我知道,這家店老板孫女天天開直播,我和瀾瀾刷到好幾次,什么皮蛋鮮肉,創(chuàng)新款。”
“吃來吃去還是常規(guī)的鮮肉好吃。”
李棲人當年吃過的餛飩鋪在巷子里,車開不進去,孫撿恩也看到了地圖提示,她提前下車了。
關門也很響,盧椋急忙跟上,喊著孫撿恩的名字,說她走反了。
藍遷在電話那頭笑得像要斷氣的,“吵架了?”
“你說話這樣不會是動手了吧?”
“撿恩那么弱不禁風,肯定打不過你,盧椋你大人家那么多,能不能對小妹妹好點啊?”
盧椋:“你別貧嘴了,等會我再打給你啊。”
藍遷還在笑,“別給我打了,你打你自己吧。”
“我把票的券碼發(fā)給你,這種活動適合你倆不適合我和瀾瀾這種沒藝術細胞的。”
電話掛了,盧椋三步兩步追上走反了還假裝聽不見的孫撿恩。
揚草是個騎車就能逛完的小地方,統(tǒng)共幾條街,藍遷帶著孫撿恩逛的那天也來過這里。
孫撿恩記性挺好的,看得到不遠處的老城門,也看得到再遠一點城區(qū)內兩座小坡上的小黃門。
雖然地方不大,對藍遷來說實在沒什么好逛的,她還是給孫撿恩講了不少故事。
“撿恩,我說走反了。”
盧椋知道她生氣了,但孫撿恩的表情管理是經年累月訓練的,很難從表面看出波動。
要逗笑她都很難。
這是天生的漂亮又冷淡,氣質賽雪似風,在稀稀拉拉的街上不晃眼,如果在擁擠的人群,鎖定她簡直輕而易舉。
孫撿恩哦了一聲,也沒有停下腳步。
盧椋也不著急吃飯,反正地方屁顛大,小路四通八達,怎么都能繞回去。
她干脆和孫撿恩一起往前走,繞過老城門的遺址,城門里回音呼嘯,她握住孫撿恩的手,沒有說話。
現(xiàn)在正好是放學和下班的時候,路上的車輛通行,也有三三兩兩穿著校服的學生。
孫撿恩擦肩正好看見南斗兩個字,想到藍遷帶她玩的時候提起母校,想問什么,都打算開口了反應過來自己在和盧椋吵架,又咽回去了。
盧椋早就發(fā)現(xiàn)她的目光了,也知道剛才過去的那一行學生是哪個學校的。
“我和藍遷上學那會沒校服。”
她也回頭看了一眼,“現(xiàn)在的也沒好看到哪里去,還不如沒有呢。”
孫撿恩還是不看她,卻沒有掙開盧椋的手,只是跟盧椋步履一致,乍看像是出來散步的。
沒得到回應,盧椋也無所謂,看向前面兩個小山坡上的小黃門,“等會吃完飯我們可以去上面走一走。”
“上次上去還是和藍遷一起,好多年了。”
“小學的時候上面還有賣糖畫的,后來不讓擺了,大家只好自己帶著東西上去溜達。”
晚風微涼,走路倒是不冷了。
路燈下盧椋下巴的傷口像個愛心烙印,嘴上的傷口如同涂了很厚的唇蜜。
那是孫撿恩的杰作。
她看了又看,盧椋也看向她,“去嗎?”
孫撿恩不和她對視,“我沒有問你校服。”
盧椋:“是我想告訴你。”
“無論是學校,校服,還是這兩個黃門,還有故事。”
孫撿恩:“藍遷姐姐和我說過,你們這有傳說,左邊是烏龜,右邊是蛇,打架難分難舍,會鬧得百姓不安寧。”
和藍遷一起的時候她聽了很多,嘴上嚷嚷?lián)P草有什么好的化肥店老板說起來的時候明明很高興。
有故鄉(xiāng)的人提到故事也侃侃而談。
孫撿恩學過故鄉(xiāng)的概念,但她跟著李棲人長大,李棲人就算結婚,也是形式上的。
名義上的海員丈夫不怎么用見面,孫撿恩也不需要融入父親那邊的家庭,過年都被李棲人用練舞搪塞過去了。
她不知道新年熱鬧,只知道新年的媽媽很寂寞。
李棲人已經遷徙過了,從南到北,到死也在游離。
孫撿恩想要回溯她們的過去寫上注腳,本意想找一個死后的棲身之所。
結果找到了盧椋。
她內心依然有對李棲人的愧疚,安璐不知道,喻沐不會知道。
可孫撿恩只要和盧椋對視,明明和她的從前毫不相干的女人卻像是能看透她所有的隱秘心思。
唯獨對她提出的真實欲望百般回絕。
孫撿恩說得低緩,人行道的磚塊落下她們的影子,地上的梧桐滾了好幾圈。
盧椋松開手,轉牽手為摟肩,對孫撿恩說:“我也想和你有這樣的時候。”
“小恩不用著急。”
她不說兩個月很短,卻說:“兩個月可以做很多事。”
“我想看你走過你媽媽去過的地方,看你在村子里聽她的小時候。”
“你的外公外婆,媽媽的媽媽和爸爸又是什么樣的人。”
盧椋聲音的清澈,更近似開鑿的鏘聲。
車輛經過,邊上有中學生騎著自行車飛馳,繞過烏龜山腳下的路口有人賣腸粉,燈下白霧一片。
盧椋帶著她右轉,經過擁擠的小路,店鋪像是隱藏地圖的小店很多。
她們還是抵達了一開始要去的餛飩鋪。
街燈明亮,餛飩鋪里還有空位。
盧椋把她往里一推,復刻了李棲人日記本里寫的——
[我推了孫飄萍一把,讓她先進去看菜單。]
不過李棲人當時和孫飄萍不是女朋友。
她們到死的公開關系都是對手、朋友,孫撿恩的追求更像是不想重蹈覆轍。
盧椋太清楚自己或許是孫撿恩的稻草,求死之人最后想要體驗的心情。
工具也好,真女朋友也罷。
孫撿恩不會知道,盧椋對她一見鐘情。
“撿恩,你想吃什么餡的?”
孫撿恩:“不要兩個月的期餡。”
第37章 第三十七塊碑
期限和期餡。
盧椋被逗笑了。
她牽著孫撿恩去了店里邊, “你不要的餡這里肯定沒有。”
一般這樣的四人位置,多半會對面坐下,孫撿恩卻要和盧椋坐在一邊。
盧椋也沒推脫, 她示意孫撿恩抬眼。
她們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玻璃那邊包餛飩的阿婆,笑著說:“我老了估計都沒這么靈活呢。”
孫撿恩:“你希望老的時候身邊有我嗎?”
盧椋剛倒了一杯桌上自取的大麥茶喝,差點噴出來。
四周吃飯的人多, 聲音嘈雜,并不會注意她們。
孫撿恩問問題從不考慮地點和時間, 看得出她也不刻意追求浪漫。
她的行事作風和外形截然不同,利落地像是開山的斧頭, 非要鑿出盧椋確定的答案。
還要盧椋親口說出來。
盧椋只好放下茶杯, 知道在孫撿恩面前敷衍無效, 嗯了一聲:“希望。”
這種時候應該繼續(xù)聊她倆沒說完的問題, 結果孫撿恩又好像滿意了,轉頭掃碼點單,說:“我點媽媽們之前吃過的。”
盧椋:……
還是無法摸清她的節(jié)奏。
偶爾脫線, 又太率真,這算哄好了嗎?
這也太好哄了吧?
盧椋良心上也過不去,她欲言又止的時候孫撿恩已經點好了, 手機遞到盧椋面前:“你吃這兩種口味嗎?”
到底是誰五分鐘之前在說我不要兩個月的期餡啊?
盧椋囫圇點頭,孫撿恩結合她的食量和這幾天吃飯得到的消息, 又點了幾個拼鹵盤。
結賬的時候發(fā)現(xiàn)要去柜臺結, 皺了皺眉。
正好隔壁桌要結賬, 盧椋通過客人的結賬方式, 像是猜到了孫撿恩的皺眉原因。
“說好你在的這兩個月我給你一條龍服務的。”
她聲音帶著笑意, “就算是女朋友,還是有客單的客戶。”
孫撿恩:“一條龍服務?”
她側頭看盧椋, 兩個并排坐的人像是站在枝頭的小鳥,“那我想要……”
正好鹵菜拼盤和消毒了的碗筷一起端上來,盧椋迅速拿筷子點了點孫撿恩的唇,“先吃飯。”
她不忘把孫撿恩的手機推回去。
區(qū)別于盧椋上大學后愛上買手機殼的表妹,孫撿恩的手機殼很素,沒什么亮點。
盧椋也看過她的鎖屏,連盧椋都會換一換壁紙,孫撿恩這方面比老年人還不愛折騰。
什么都是原裝出廠,談戀愛像是分手寧愿恢復出廠設置。
孫撿恩哼了一聲,“你最好吃完飯會和我說。”
盧椋也怕她想太多。
孫撿恩大部分時間遲鈍,一小部分的敏感似乎混在里面,宛如鑲嵌在巧克力上的榛子,難分難舍,更無法全面剝離。
鹵菜拼盤是孫撿恩給盧椋點的,看得出是近些天的觀測結果。
她自己吃這種都得涮水,口味淡得像是吃出家的齋飯都嫌油水太大。
盧椋的筷子戳進鴨胗,猶豫了一會說:“撿恩。”
孫撿恩正在看店內的裝潢。
店內的價目表很明亮,開了幾十年的店鋪室內牌匾還距離百年老店的倒計時。
飯點的時候店內忙碌,祖孫三代在透明的開間內忙活,玻璃上寫著打包加一塊錢。
除了店名,已經看不出任何和李棲人日記本寫的有相似之處的地方了。
盧椋:“我還是覺得太快了。”
“我是……”
孫撿恩:“傳統(tǒng)主義戀愛。”
盧椋:“怎么了,不可以嗎?”
桌下孫撿恩的鞋子有一搭沒一搭踢著盧椋的鞋,她目光映著店內明亮的燈光,看盧椋的時候像是帶了一點殘留,像是彗星的拖尾,依然熠熠生輝。
“好吧,我接受這個理由。”
“可是你給我框死了兩個月,總要按比例分配步驟吧?”
她們戀愛談得還挺像績效考核。
盧椋笑了。
看盧椋還在笑,孫撿恩蹙眉,正好這個時候餛飩來了。
孫撿恩點的一大一小,小的那份就可以一共小盆來形容,大的更像是能裝滿一盆豬油。
她顧不上討伐盧椋,盯著浮在湯上的餛飩,很是驚訝:“這不是餃子嗎?”
祖孫三代的老店分工明確,老太太包,媽媽煮,女兒收銀,還有一個阿姨在店內幫忙。
要是忙不過來,女兒也會送餐。
她聽見孫撿恩的話笑了,“當然不是。”
李棲人在日記本里寫她能吃兩份,孫撿恩還以為是很小的,她的不可思議都快實體化了。
盧椋也不忘目的,“老板,我聽說你們店翻新之前還有顧客拍照業(yè)務的,是真的嗎?”
店老板比盧椋還小,看上去大學畢業(yè)沒多久,短發(fā)包在餐飲帽里,露出的一雙眼睛含著笑,“是真的。”
“我外公有個老式照相機,客人可以付費拍。”
李棲人也在日記本里提過,不過她和孫飄萍第二天就要離開了,沒有顧得上拿照片。
盧椋:“那客人付費拍照之后沒來取的照片呢?”
老板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您來是給家人取照片的嗎?”
盧椋看了孫撿恩一眼,沒什么分享欲的孫撿恩居然在拍照,應該是發(fā)給她那位叫安璐的朋友。
她嗯了一聲,說了日記本上具體的時間。
精確到上下午,老板也有些錯愕,“好久以前啊,我問問我媽媽。”
她邊走邊喊媽媽。
孫撿恩沒這種時候,她和李棲人一起的氛圍太安靜了,就像逗笑盧椋的那句像死一樣。
邊上煮餛飩的中年女人嫌棄地說喊什么喊。
母女倆關系好得從肢體語言就看得出,孫撿恩看得很認真。
盧椋:“果然還是別人的媽媽好啊,我這么喊,我媽絕對讓我滾開。”
孫撿恩不信。
盧椋:“真的。”
她一邊吃鹵菜拼盤,一邊說:“廠門口的石獅子你見過吧。”
孫撿恩:“哪只。”
盧椋冷不防又被逗笑了,她和孫撿恩在一起很容易笑,偏偏孫撿恩不知道自己是個冷幽默的人。
難怪她的朋友這么喜歡和她說話。
高冷孤傲的人分明是個開心鬼。
盧椋:“保安室前面那只。”
她回得很正經,孫撿恩哦了一聲,“你奶奶用編織袋給它做了圍脖,保安叔叔說里面塞的是尿素的袋子。”
盧椋吃著東西不太好笑得夸張,忍耐到渾身顫抖,毫無形象。
孫撿恩吃了一口鮮肉大餛飩,不滿地鼓著臉,“你到底在笑什么?”
盧椋:“笑你可愛。”
孫撿恩:“這需要笑?”
她承認自己漂亮,卻從來不知道自己可愛。
可愛要有先決條件,反正不是她這樣的。
可網上說一個人覺得你可愛證明她很愛你。
孫撿恩問:“盧椋,你愛上我了嗎?”
鴨胗卡在盧椋喉嚨,盧椋嗆了半天。
店主過來,“這是怎么了?你們點的是不辣的拼盤啊。”
盧椋擺手:“沒事。”
孫撿恩把她的茶杯推過去,期待地看著店主,“找到照片了嗎?”
對方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媽媽說都是我爸爸收起來了,他現(xiàn)在出去送貨了,等他回來我問問他。”
孫撿恩有些失落,哦了一聲。
盧椋:“那我留個微信,找到了發(fā)個消息怎么樣?”
這方面她一向不遜色,還提了一句,“這個照片對我女朋友很重要。”
孫撿恩含著剩下半只餛飩,心里燒得呼呼。
她又和陌生人這么介紹我。
不是說小地方不可以太大張旗鼓的嗎?
她到底喜歡我,還是愛我?
如果是的話,那為什么只有兩個月呢?
盧椋就是作弊的膨脹螺絲,讓孫撿恩把兩個月幻想成兩輩子。
店老板似乎也沒見過這么不見外的,轉念一想好像也沒什么好奇怪的。
兩個人坐在一起,感情看著就不太像尋常姐姐和妹妹,年紀也差好幾歲。
漂亮的女孩子目光格外依賴,說話也像撒嬌,軟綿綿的。
明明看著是冷淡的漂亮,這個時候像是點燃了。
店老板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噢了一聲,加了盧椋的微信,“那我找到給你發(fā)消息。”
她也沒打擾她們,又讓阿姨再給她們送了店里的招牌心心相印鹵鴨鎖骨。
盧椋:“什么?”
店里的阿姨上了歲數(shù),說心心相印還帶著本地的口音。
“老板送的。”
玻璃窗內的店主還比了個心。
盧椋:“謝謝。”
孫撿恩問:“為什么是心心相印?”
她居然不問為什么送。
盧椋哭笑不得,“老板命名的,我怎么知道。”
她知道孫撿恩不吃鹵味,正要拿走,沒想到挑剔又口味淡的女朋友想要嘗一嘗。
“她肯定覺得我們很般配,心心相印。”
盧椋:“是嗎?”
她依然有強烈的不真實感,這款鴨鎖骨只有微辣的,孫撿恩的嘴唇都紅了。
盧椋想到她們幾次的親吻,偏頭喝了一口大麥茶。
孫撿恩:“我更喜歡百年好合,時間更長。”
她每一句都不算暗示,更像是明示,盧椋實在忍不住,問:“撿恩,你為什么這么篤定呢?”
“萬一你以后遇到更好的人呢?”
盧椋的性格是有工種的堅毅,但孫撿恩也發(fā)現(xiàn)了她的言不由衷和對風險的回避。
她似乎比孫撿恩還需要安全感。
但目前孫撿恩難以看透。
她在外沉默寡言,對安璐也沒有全然放開。
這是她率先肯定的人生只有一次的戀愛,不是試錯。
是試愛。
她說:“更好的人也有更好的人心心相印。”
“我遇見盧椋了。”
“就只想要你。”
第38章 第三十八塊碑
“孫撿恩。”
“盧椋, 你總是連名帶姓叫我。”
“你不也這么喊我的嗎?”
盧椋笑著說,“你喊我的次數(shù)比我這么喊你多很多吧?”
孫撿恩吃東西小口小口,怎么看都像是一舉一動經過規(guī)范社會化的。
唯獨在談戀愛上似乎有比舞蹈還超強的天賦, 離開餛飩鋪盧椋的心依然殘存被震動的余波。
她把藍遷轉發(fā)給自己的電子票轉發(fā)給孫撿恩,連帶著對方推送的內容一起發(fā)了過去,“藍遷說你可能會喜歡。”
“劇院也在電視臺那邊, 導航能找到,是以前的糧油局改的。”
揚草的人們沒什么夜生活, 天冷了也比夏天更寂靜。
孫撿恩本就沒什么夜生活,依然察覺到這個小鎮(zhèn)夜晚的不同之處。
“你不和我去嗎?”
她們這次沒有繞路, 坐上車后孫撿恩看了的內容, 的確是舞蹈表演, 似乎是本地的劇種。
盧椋:“我想和你一起去。”
孫撿恩又確認了一遍時間, “還有好多天呢,你這塊碑肯定做好了。”
盧椋這單生意全程在孫撿恩的跟進范圍,她簡直像在一點一滴觀察盧椋的生活, 衣食住行,工作利潤等等。
廠里的員工每次看見跟在盧椋身后的孫撿恩,都說絕對不是盧椋說的那回事。
之前還極力否認呢。
小盧老板絕對是網戀的。
盧椋再解釋也沒人聽得進去, 她也懶得說了。
孫撿恩偶爾早晨陪奶奶去擺攤,要么就是在廠里體驗喂雞和做貓飯, 差點忘了自己是干什么來的, 簡直像是體驗生活。
盧椋:“這么信我?”
她沒開那輛破皮卡, 藍遷饞了又纏的新車上有了掛飾, 是孫撿恩買的拍立得留下的。
沒多少行李不妨礙孫撿恩網購。
石雕廠不在配送范圍, 只好寄回她們的住處,每天回去拆快遞都得小半天。
孫撿恩:“是你的工期時間不長。”
她也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在身邊, 盧椋不會專門出來吃碗大餛飩。
肯定隨便吃點東西繼續(xù)刻碑。
孫撿恩陪著她偶爾都覺得嗡嗡嗡的刻碑聲寂靜,這時候忽然像是才意識到什么,問:“我和你談戀愛,影響你的工作了嗎?”
車從城區(qū)開往郊區(qū),路上是大片的農田和荒地,有個樓盤還爛尾了,深夜的高樓看著像是還沒建成就已經風蝕的石像。
“怎么會,”盧椋搖頭,“那照你這么說,我這輩子都不用談戀愛了。”
“你沒遇到我之前應該是這么打算的吧?”孫撿恩問。
她的自信超乎想象,盧椋似乎被噎了一下,又被她不同于常人的可愛逗得心潮惶惶,“不完全是。”
孫撿恩:“你現(xiàn)在有我了。”
盧椋點頭,“是我的榮幸。”
車載音樂都是孫撿恩的歌單,盧椋知道她來這里老師也布置了任務,又問:“你的編舞想得怎么樣了?”
“原創(chuàng)作品,音樂也要自己找人做嗎?”
孫撿恩:“不走商業(yè)的話找授權就好了。”
她看盧椋跳過了看劇的話題,提醒她:“下周你要和我一起去劇院。”
盧椋:“會的。”
“那后天早上我去做墳,你不要跟我一起了。”
孫撿恩:“為什么?”
車開回了石雕廠,保安認出老板的車開了門。
盧椋把車停好,和孫撿恩一起走回去一邊說:“那天我會很忙,時間早,也要搬東西。”
“那天公墓人多也雜,還要放炮,安全起見,你還是在家里等我。”
孫撿恩:“我也想看看流程。”
她沒有找到孫飄萍的家人,看盧椋這一單的客戶阿姨如此隆重,也猶豫自己是不是要入鄉(xiāng)隨俗。
把工作室燈打開的盧椋搖頭,“不用,這不是一回事。”
孫撿恩:“可是……”
盧椋:“你和我一起,我又要工作,怕會分心,又怕顧不上你。”
她沒急著去工作,從自己桌子的文件夾抽出了幾張圖紙,咔咔拍照,應該是有新業(yè)務了。
一晚上孫撿恩都在輸出對這段感情的認真,沒想到盧椋幾句就把她打了回去。
不是拒絕。
孫撿恩找不到任何盧椋的缺口,她如果再不同意就算無理取鬧了。
“雖然你和我去也可以和莉莉姐她們一塊。”
“我看你好像也不怎么喜歡和她們說話,”盧椋看得出孫撿恩社交方面的拘束,也沒有任何苛責的意思,“不開心就不要勉強,那樣的場合為了避免尷尬也要說幾句話,還不如在家里呢。”
“如果你實在很無聊,可以找藍遷,她周五應該也沒什么事了。”
她說得像是孫撿恩沒有任何自理能力,坐在轉椅上的女孩雙腿來回晃動,椅子也搖搖晃晃,“盧師傅,我不用無時無刻讓人陪著的。”
盧椋佯裝驚訝:“是嗎?”
孫撿恩:“我都能一個人過來。”
盧椋笑著回:“然后不能一個人住酒店,非要和我住在一起?”
她把文件夾放回去,點燃了孫撿恩前幾天買的丑橘香薰。
雖然這里是廠棚的一個角落,卻像模玩的小屋,也是她和盧椋停留時間更長的地方。
香薰蠟燭的燭火不可與頭頂?shù)陌谉霟魻庉x,卻能稀釋了孫撿恩一層一層的防備。
她這才發(fā)現(xiàn)這里的桌子堆了不少她喜歡的東西。
還是她之前不知道喜歡的東西。
丑橘形狀的香薰蠟燭就是前幾天她們晚上散步看到的。
孫撿恩只是多看了眼,盧椋就買下了。
說你看了五次,看來是喜歡。
盧椋才是最篤定孫撿恩喜好的那個人。
空氣中的橘子香氣覆蓋了原始的氣味,孫撿恩的輪廓都像桌上盲盒開出來的小人,如出一轍的批發(fā),盧椋莫名幻想了一下孫撿恩的卷發(fā),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孫撿恩渾然不覺有人的欲望已經焦灼,“換成別人我也不會這樣。”
她總是反復傳達「只因為是你」。
盧椋又不是呆子,當然能接收。
廠棚的大門關上,雖然縫隙還能透入冷風,但在這個密封性很強還裝了空調的小工作室內,溫度比外高了許多。
盧椋:“再這樣我真的會忍不住。”
她說完又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外頭自己做了七七八八的墓碑,“撿恩,先讓我忙完這陣吧。”
以前她覺得很難的雕龍畫鳳早就駕輕就熟,石頭是死的,可以因為雕刻活過來。
任何實體藝術在誕* 生之前不過是物體和物體的碰撞,感情也是。
如果身體更進一步,盧椋老掉牙又幼稚的愛情觀可能會走向從一而終。
這是對理智派的滅頂打擊,藍遷預言過她無法抵抗孫撿恩對她的誘惑,也不敢擅自預測未來。
世界上哪有什么算無遺策,命運在沒有到來之前有無限更改的可能。
盧椋在遇到孫撿恩的時候就注定一點點喪失理智,不斷消解邊界線。
都怪一見鐘情。
她松開摁在一摞紙上的手,柔軟的書寫紙的也因為她過重的按壓留下短暫的指印,很快又恢復原狀。
紙也可以像水一樣無痕,前提是沾染的程度不深。
孫撿恩表面冷淡,身形纖瘦到令人本能憐愛,談起戀愛不給盧椋喘口氣。
如果不是盧椋老派,或許在確認關系的當天就一步到位了。
“好。”
孫撿恩看著盧椋,眉眼洋溢的高興難以遮掩。
她已經比從前喜形于色太多了,最初的哀愁也散去不少,也越來越會和盧椋提要求,“那我要列計劃表嗎?”
盧椋:“什么計劃表?”
孫撿恩:“戀愛進度計劃表,我們已經牽過手、親過嘴,也睡在一張床上,就差……”
她還好學的是跳舞,正兒八經找個班上估計最擅長寫工作總結。
盧椋的嘴唇又隱隱作痛,“不能計劃點別的嗎?比如你想在揚草干點什么從前沒干過的事。”
“參考參考你媽媽的日記本。”
孫撿恩:“和你沒干過的事都是我想干的。”
她的羞澀也一陣陣的,可能害羞的點或者笑點也和盧椋不太一樣。
比如剛才回來路上她看到路邊有人牽著的狗等紅綠燈,她就笑出了聲。
盧椋一頭霧水,孫撿恩卻不告訴她哪里好笑。
盧椋:“好,知道了,我去忙了。”
“你寫出來等我忙完看看。”
孫撿恩:“我可以做個共享表格。”
盧師傅上學的時候就討厭這些東西,她連上學交石雕作業(yè)都很難給出草稿,沒想到談戀愛想循序漸進還有進度表。
她沒有回答,借口換衣服工作先走了。
很快外頭傳來石刻的嗡嗡聲,孫撿恩真的新建了表格。
文件名:二月餡大餛飩
共享成員:孫撿恩、盧椋
……
盧椋干活干起來沒日沒夜,回過神來都十點多了。
她往里一看,孫撿恩趴在桌上睡著了。
石雕師傅檢查了自己的進度,確定明天就能趕完,安心地去看女朋友。
孫撿恩的電腦常亮,盧椋不想看見都很難,分屏左邊是她寫的原創(chuàng)獨舞思路,另一邊是……
和盧椋在揚草的戀愛計劃。
真的寫了?
盧椋震驚地確認幾遍,孫撿恩竟然不是開玩笑。
一套流程穿插想做的事,她甚至連給媽媽們立碑的良辰吉日都選好了。
備注還有不知道誰給她推的微信號。
盧椋在自己手機一搜索,她說怎么這么眼熟,這不是崔蔓嗎?
孫撿恩側著臉睡著了,盧椋小心翼翼地拖動鼠標,下拉到底。
果然看到標紅加粗的一項:吃掉盧師傅。
這是可以寫出來的東西嗎?
邊上怎么還有參考書籍和影片?
廠棚外還有蟲子叫,深夜格外安靜,貨車經過也有余聲。
盧椋腦子嗡嗡,點開孫撿恩電腦的鏈接,不是她想象的成人向參考,居然是正兒八經的科普。
盧椋為自己的色心小小羞恥了幾秒,正想松口氣,趴在桌上的人醒了。
孫撿恩還是趴在桌上,她的長發(fā)宛如黑色的羽毛,睡眼惺忪地問:“你在看什么?”
盧椋:“你的參考資料。”
孫撿恩哦了一聲,“很沒意思的參考資料,不如看你石雕。”
盧椋:“什么?”
孫撿恩把趴在自己膝蓋上的貓放到盧椋懷里,暖烘烘的。
“看你刻碑的時候,我有想過要從哪里開始親你。”
“盧椋……”
她轉到了那一邊,“我比你能忍多了。”
“你這個膽小鬼。”
第39章 第三十九塊碑
直到盧椋去村里公墓送墓碑了, 孫撿恩還在安璐探討問題。
盧師傅的三室一廳早就變成兩個人的同居模式了。
孫撿恩雖然不是喝露水長大的仙女,也很好養(yǎng)活,就是需要多蔬菜水果。
這些盧椋每天都給她準備了不一樣的, 也不知道哪里輾轉搞來的專用營養(yǎng)食譜,還讓朋友送過幾次餐。
孫撿恩逐漸滲透了盧椋的交友圈。
盧椋不避諱自己的性取向,朋友們也早就知道了, 都好奇藍遷到處嚷嚷的漂亮到底多漂亮。
盧師傅在石雕廠的時候,孫撿恩經常偶遇她在揚草的朋友。
有的是盧椋奶奶的早晨擺攤的指定客戶, 目光就落在孫撿恩身上沒下去過。
她某次取餐的時候還見到了和開輕食餐廳老板的朋友。
也是盧椋提到過的校友,是個打鐵匠。
打鐵匠完全不是孫撿恩想象五大三粗的女人。
個子才到孫撿恩的下巴, 雖然是姐姐, 長得卻很像妹妹。
這么冷的天對方穿得不算多, 實在難以從外判斷職業(yè)。
走的時候還念叨著這是天上掉餡餅給盧師傅了吧, 不像我家那個。
比起對孫撿恩顏值的肯定,更像是母胎單身久了的發(fā)泄。
但她個子不高,重量卻不輕, 一起來的送餐老板拖不走,關上了孫撿恩眼前的門,說了句抱歉。
孫撿恩沒把這些插曲對盧椋說, 這天早晨和安璐打語音電話的時候提起,安璐說:“你說得也太好玩了吧, 我都想來玩了。”
孫撿恩:“你要來嗎?”
安璐:“還得上班呢, 跟上墳一樣。”
得知朋友的戀愛進展如此神速, 還想要一步到位, 安璐又把話題扯了回來, “你也不用太著急。”
“你自己都說了盧師傅很喜歡你,這種事哪有……”
這也不算大清早, 孫撿恩的時間一向規(guī)律,安璐反而是熬夜黨,聲音伴隨著電動牙刷的嗡嗡,“哪有做表格的啊。”
“孫撿恩你太可怕了,換我都想跑路。”
“不過盧師傅還是沒跑,證明她比想象中的還喜歡你。”
電話那頭的朋友還很沮喪,“我想要她愛我,離不開我。”
安璐沉默半天,孫撿恩又發(fā)了幾張和盧椋的新照片,明明是早上,聲音低迷,“萬一兩個月后她真的毫不留情送我走怎么辦?”
“孫撿恩,別人就算了,你怎么談戀愛也大變活人啊。”
“好可怕啊你,居然想要人家愛你愛到離不開你,太不健康了啊!”
安璐都很意外孫撿恩展露出的這一面。
她和孫撿恩認識好多年,雖然不敢打包票說自己百分百了解這位同齡天才,至少也比其他同學了解一些。
比如冷不防冒出一句難以接下去的話。
但這句話也太超過了。
這個盧師傅什么情況啊,怎么能激得冷淡變饑渴。
雖然這么說也不對,哪怕目前孫撿恩的變化在安璐的期待之中,但可能超過了預設,她反而不知所措。
還莫名擔心起石雕師傅的心情。
孫撿恩這張臉就已經很動搖心神了,這位石雕師傅居然能這么冷靜,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吧?!
“這不健康嗎?”
孫撿恩很疑惑。
她早晨洗漱完吃了盧椋給她準備好的早餐,三室一廳空下的一間房已經裝成了她的練舞室,也是盧椋一手準備的。
石雕師傅可以把在巴掌大的碎石上雕花,也可以對孫撿恩的生活面面俱到。
孫撿恩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她想要永遠也自然而然。
“我只是想和她永遠在一起而已,你談戀愛不會嗎?”
安璐:“不會啊,這年頭誰相信永遠啊,我爸媽年輕的時候還山盟海誓了,還不是每年鬧離婚。”
但她又找了個補:“當然我還是相信有這種感情的,不過自己不奢望就是了。”
她平時伶俐風火,很少有沉下來說一些很走心的話。
這也是這么多年孫撿恩第一次知道安璐的想法,說完后她們倆都沉默了。
安璐很尷尬,“我難得煽情,你不能給點面子嗎?”
“會有的,”孫撿恩還笑了笑,“這是安璐第一次和我說這個。”
“我很高興。”
“等等。”
安璐心里也發(fā)毛,“你是孫撿恩嗎?”
“我認識的孫撿恩不這樣啊。”
孫撿恩:“我和你之前也沒有很熟啊。”
安璐哀嚎一聲:“你也太狠了吧。”
孫撿恩還在翻手機里的照片。
早晨的舞蹈室日光明亮,小院已經種上了盧椋買的植物,看上去很熱鬧。
她發(fā)現(xiàn)在來揚草之前,自己也不怎么拍照片,相冊多半是一些證件截圖備份。
安璐總說手機內存不夠,存表情包都不夠,孫撿恩看了眼自己的相冊,幾百張照片而已,好像沒什么值得她特地保留的。
現(xiàn)在卻有了。
還很多很多。
或許和盧椋在一起后因為二月期限,就算還沒結束就想留點痕跡。
她也怕變成媽媽們那樣的未來,某次盧椋發(fā)現(xiàn)她偷著拍照后也沒什么反應,只是讓孫撿恩拍得好看一點。
小女朋友的朋友屈指可數(shù),盧椋不在意自己的照片傳播,更在意自己的形象。
大了孫撿恩這么多,在朋友眼里也會減分。
消極怠工相親過幾次的盧椋太清楚自己某些方面毫無優(yōu)勢了。
也不知道小女朋友的朋友上不上網,萬一到時候拉個表格對比自己和孫撿恩的條件,說不合適怎么辦。
安璐點開孫撿恩發(fā)給自己的盧師傅工作照,好幾張都是死亡角度也能扛。
這揚草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怎么石頭匠都這么高品質,玩音樂的也那么有名,安璐真有些心動了,“撿恩,我都想來玩玩。”
孫撿恩:“可以啊,你可以和我住。”
安璐:“你不是租客嗎!什么和你住!”
她明明是故意這么說的,孫撿恩也回:“我現(xiàn)在不是租客,是盧椋的女朋友。”
安璐:“那還不是分房睡。”
孫撿恩情緒陡然低落,“是哦。”
安璐哈哈一笑,“你別嚇到人家,才幾天就要一輩子,高利貸都沒你這么可怕的。”
孫撿恩:“可是很多人談戀愛不都是……”
安璐:“那也要看性格。”
她多半也能猜到石雕師傅的個性了,“你都說了人家是老派主意,能和你閃戀都算很喜歡你了。”
“你要談以后,那以后到底怎么樣你考慮過嗎?”
“你要繼續(xù)跳舞嗎?”
“還是不跳了,和她一起留在揚草?”
“她的事業(yè)和生活都在這里,包括家人,你要怎么說服她拋下一切和你遠走高飛?”
安璐某些方面比孫撿恩成熟,“撿恩,談戀愛要是能談一輩子,那和結婚也沒什么區(qū)別的。”
正常人這時候多半很觸動,會詢問解決方案,孫撿恩卻反問:“安璐,你說盧椋也考慮過這么多嗎?”
安璐:“應該吧,她比我們大好多呢,肯定也深思熟慮過。”
“我姐,就是咱們這次的中間人,她也快三十歲了,成天說懶得輕易進入下一段關系,怕傷筋動骨。”
“可能大家都很有顧慮吧。”
她有些遲疑,“當然我也沒想到你現(xiàn)在癥狀這么可怕。”
孫撿恩卻很開心,“原來她也想過和我的以后。”
安璐:“我可沒這么說啊。”
孫撿恩的聲音掩飾不住心情:“是盧椋的話,應該會這么想。”
她很篤定,安璐都納悶,這么迅速地閃戀怎么談出了靈魂伴侶的意思。
有這么了解嗎?
到底多大的勇氣和喜歡才能讓人如此自信啊。
“安璐,你覺得我適合跳舞嗎?”
高興完后,孫撿恩問。
安璐很是不爽:“你不適合誰適合,你是不是內涵我?”
孫撿恩:“那我為什么留在揚草就一定要不跳舞呢?”
“你給的選項不對。”
“明明可以她在揚草,我和她的家在揚草,我們都做喜歡的事,也能繼續(xù)在一起啊。”
安璐:“做喜歡的事……”
她嘖嘖好幾聲,“孫撿恩,您平時裝酷呢,什么我最討厭的就是跳舞,現(xiàn)在呢?”
孫撿恩完全是脫口而出,忙不迭否認:“我沒有這么說……”
安璐還在笑,“這種話你問我沒用,你應該問你的盧師傅。”
“雖然我沒談過你這么上頭的,但孫撿恩,上頭快,很容易熄火。”
她不想以最悲觀的結果揣測朋友的戀愛,話鋒一轉,“不過是你的話,跳舞那么不要命,談戀愛也不要命,指不定能給你開出血路呢。”
……
看水泥封上的墓碑,盧椋擦了擦額頭的汗,在鞭炮聲中接過莉莉姐遞過來的礦泉水。
盧椋:“謝謝姐。”
公墓都在一個村子風水不錯的地方,依山傍水,還能遠眺層層的田野。
她仰頭喝水,站在她邊上的女人看了眼爸爸的墓碑,想起上次和盧椋一起來的女孩,說:“你女朋友姓孫?”
盧椋點頭。
女人說:“聽說她學跳舞,又叫這個名字,我回去和女兒說起,原來她就看過你女朋友的舞劇。”
孫撿恩雖然沒畢業(yè),作品在同期里已經算頂格,這也是李棲人竭力培養(yǎng)的結果。
也有機構把她當成模板培訓小朋友,她小時候的比賽視頻甚至是孩子們學習的范本。
“這可不是一般的跳舞不錯啊。”
“完全是藝術家。”
藝術家。
盧椋想起孫撿恩擠乳液還會發(fā)出擬聲詞的模樣,笑著點頭。
莉莉姐的女兒學舞蹈沒有很久,現(xiàn)在也放棄了,只是找個話題。
她更好奇盧椋和孫撿恩的關系,“聽你奶奶說你們是網戀認識的?”
盧椋:……
她懶得解釋了,“算是吧。”
畢竟也有中間人介紹,勉強是奔現(xiàn)一見鐘情。
女人看她提起孫撿恩就揚起的眉眼,“聽說她父母都不在了,那你們結婚的話,也在揚草辦嗎?”
盧椋被礦泉水嗆得咳嗽半天,在鞭炮燃后的硝煙味里錯愕地問:“現(xiàn)在能結婚了?”
莉莉姐比她大八歲,也不能算老一輩。
她咦了一聲:“不能領證,婚禮是能辦的呀。”
盧椋:“她才二十歲,說不定的。”
下一秒孫撿恩發(fā)來消息——
盧椋,
我有一個朋友想結婚,你能給她參考一下婚禮的布置嗎?
第40章 第四十塊碑
盧師傅的礦泉水被她捏得嘎嘎作響。
莉莉姐看她臉色不好, 問:“怎么了,有事嗎?”
盧椋搖頭:“沒什么。”
已經到中午的飯點了,本地的喪葬風俗好多天, 墳墓合上也不算正式結束。
流水席好幾天,今天晚上是最后一頓,主顧要給來客回禮, 也有不少要做的事。
這些和盧椋這個只負責墓碑的沒關系,但主顧阿姨和她家關系特殊, 盧椋還要把爺爺奶奶接過來吃飯。
前幾天都是本村的一些親友幫忙,今天陸陸續(xù)續(xù)來了許多主顧外地的朋友。
人生兩個字就從生開始, 死是非常鄭重的結尾, 不少人趕來奔赴葬禮, 也是一種見面的機會。
“晚上你爺爺奶奶來的吧?”
莉莉姐問。
盧椋點頭, “那是自然的,這幾天爺爺也監(jiān)工我做墓碑呢。”
她回頭看了眼這座新墳,形制很古老, 在這一排里就算特別。
因為面積統(tǒng)一,盧椋不得不修改了尺寸,為了美觀, 也做了不少取舍。
爺爺?shù)故菦]說什么,只是在盧椋給石料下第一個石錘的時候, 他搭了把手。
這算是祖?zhèn)鞯牧曀祝?本地的打石匠傳承的一種形式。
干這行的見多了死, 碰上熟人的離去依然會難過。
在場的人都面色如常, 主顧阿姨給香爐點上香, 莉莉姐說:“女朋友也來吧?”
盧椋都覺得手機燙手,孫撿恩到底早上看了什么東西。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 怎么都要結婚了。
她知不知道這事對她的未來也有影響的?
“應該……”
盧椋沒說完,莉莉姐又說:“我媽媽還托人請了劇團的演員表演呢,小恩也是專業(yè)的,可以欣賞欣賞。”
那天吃飯她們是一桌的,女人坐在孫撿恩邊上,看孫撿恩吃得很少,時不時看臺上婉轉的舞步。
她以為孫撿恩喜歡。
不知道孫撿恩在思考那是情敵的可能性。
盧椋:“阿姨這么大手筆?”
莉莉姐:“正好劇團下鄉(xiāng)結束了,但也請不到所有人,這幾天都在的小邱也在的。”
“還有她的老師呢。”
盧椋點頭,“那我肯定要帶撿恩來了。”
離開公墓走去村口的時候,盧椋給孫撿恩打了個電話。
孫撿恩早晨跳了一會舞,錄了視頻讓安璐給自己把把關。
她編舞沒有那么傳統(tǒng),目前故事的框架都沒有出來,就能跳出小部分了。
“盧椋!”
“你忙完了?”
女孩的聲音帶著驚喜,像是很久沒見盧椋一樣。
盧椋忍不住笑了,“是啊,剛從公墓回去,你吃午飯了嗎?”
孫撿恩:“不餓,剛才吃了幾塊水果。”
盧椋:“我現(xiàn)在開車回去,你還是先吃飯吧。”
“下午要帶爺爺奶奶過去吃席,你也一起去?”
孫撿恩:“這需要問嗎?”
“不然我早晨就可以和你一起去,是你不要我的。”
這幾天天氣好,村里的柿子早就曬干了,換成了辣椒和掛肉。
遠看屋檐下一片紅彤彤,還有孩子在邊上的公益健身器材打乒乓球。
一顆乒乓球滾落到盧椋腳邊,她撿起遞給跑過來的小女孩,對孫撿恩說:“每次冤枉我。”
“我明明和你解釋過為什么。”
孫撿恩天天看舞蹈資料,盧椋雕刻墓碑的時候余光也能瞥見女孩在工作室活動身體。
偶爾幾個動作都極為漂亮,看得出功底深厚。
盧椋也沒有被冤枉的委屈,“撿恩早上練舞了嗎?”
孫撿恩:“沒有。”
盧椋:“騙我,你現(xiàn)在肯定在練舞室。”
孫撿恩下意識看了看周圍,“你裝監(jiān)控了?”
盧椋哭笑不得:“我是這種人嗎?”
孫撿恩靠在欄桿捧著手機,鏡子映出她帶著幾分狡猾的面容,“我希望你是。”
盧椋:“……”
怎么覺得這人和自己初印象越來越不同了。
她的沉默愉悅了孫撿恩,“盧椋,你怎么不回我的微信?”
“你肯定看了吧,你喜歡什么樣的婚禮?”
盧椋開車門差點拿錯鑰匙。
車門開關的聲音沉悶,孫撿恩催促:“你肯定看了,快給我答案。”
盧椋翻著照片:“都不喜歡。”
她完全沒想過結婚。
藍遷說的也沒錯,她相親都是敷衍走流程,或許聽到別人看不上自己的時候還松了口氣。
戀愛也只是想象,真的來了,簡直打得盧椋毫無還手之力。
孫撿恩:“都不喜歡?”
“那我再找找。”
車往縣城開,孫撿恩選了一路,盧椋聽著她在家里的雜音開車也不覺得無聊。
等到車開回爺爺奶奶家,盧椋掛了電話,孫撿恩轟炸式地發(fā)了一堆的照片。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明天就結婚。
很快手機提醒她崔蔓和邱艾加入了甘瀾瀾和藍遷的小群。
孫撿恩那些照片在群里重復發(fā)送,盧椋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了。
【拉拉仙人】:還有幾個人呢不來嗎?我和瀾瀾辦個小型婚禮為什么沒人捧場?
【二胡仙人】:又要給份子錢了啊,你們能不能對我好點。
【開票仙人】:你都是大明星了,不差錢啊。
【二胡仙人】:什么大明星,現(xiàn)在做歌太燒錢了,我必須回揚草多拉幾次二胡攢攢錢。
【撿恩】:拉二胡很賺錢嗎?
很快這些消息都被她發(fā)的婚禮照片刷上去了。
盧椋:……
群里的幾個人也無語了。
【拉拉仙人】:小恩你發(fā)得也太多了,我謝謝你。
【二胡仙人】:妹妹改做婚慶了?
【開票仙人】:撿恩說贊助我們婚禮的酒水。
【開票仙人】:邱艾說可以贊助節(jié)目,崔蔓你和盧椋不是認識廚子嗎?
……
群聊熱火朝天。
盧椋終于意識到自己誤會了。
大概是看她吃飯都沒有滋味,奶奶問:“你咬筷子干什么,想女朋友了啊?”
“那我讓你把小恩接過來吃飯你又說她有飯吃。”
晚上要去村里吃席,家里也沒準備什么菜,清湯寡水的。
盧椋也不算滿面愁容,在老人家看來表情和老貓二餅在廠里被八筒咬到屁股一樣猙獰。
老太太沒慣著盧椋,撤走了她的碗,愣是把她的筷子搶走了,“別咬筷子了,雞翅木的都得給你咬斷,你自己做一副石頭的吧。”
盧椋:“奶奶你真狠心,還要我吃石頭。”
家里人并不奇怪盧椋和孫撿恩的戀愛,孫撿恩看著悶悶的,相處久了還挺會接話。
滿打滿算,奶奶和孫撿恩認識后相處的時間比盧椋時間長,每天漂亮的小姑娘陪她擺攤,大家都開玩笑這是你的新孫女,孫撿恩應得更快。
奶奶:“我可沒這么說。”
“你吃完了就快走,下午來接我們就好了,別把小姑娘一個人留在家里。”
盧椋:“奶奶,你變了,你以前最疼我的。”
奶奶:“我現(xiàn)在也疼你,不是催你回去補個覺嗎?”
老太太口齒清晰,身體健康到和貓一起滿屋抓老鼠,盧椋更覺得自己身體素質有待提高了。
“行吧,那我走了。”
“把這個帶上,早晨我買的丑橘,可甜了。”
盧椋拎著一袋丑橘子回了家。
在后門遇見頂層新搬來的住戶,對方是個帶著小孩的年輕女人,也沒比盧椋大幾歲,孩子剛上幼兒園。
小女孩看人怯生生的,盧椋分了她一個橘子,不知道孫撿恩院子里看她。
等盧椋從后院進來,正好撞上坐在秋千上曬太陽的孫撿恩。
從北到南來的女朋友個子高,腿也長,身形儀態(tài)也是一等一的好,坐在秋千上搖搖晃晃,不知道是秋千晃的原因還是她的眼波就這么流轉,盧椋問:“怎么了?”
天氣越來越冷,藍遷還在孫撿恩大發(fā)婚禮現(xiàn)場設計圖的微信中間穿插要買什么取暖設備,崔蔓說不至于吧。
被一句你吹著暖氣閉嘴堵得無話可說。
盧椋以前也有北方來的客戶,覺得揚草的冬天很冷,去哪里都要揣著暖手的。
老房子沒有翻新,盧椋在第二波寒潮來之前就買了油汀。
孫撿恩卻在外邊溜達,還不穿外套。
拎著一袋橘子的石雕師傅快步走過去,“怎么不穿外套?感冒了怎么辦?”
孫撿恩練舞之后洗了個澡,正好窗邊掛著的盧椋的毛衣干了,她也沒問盧椋,套上去了。
一件衣服因為穿的人不一樣不同,雖然身高相差無幾,但盧椋的骨架大,加上膚色,人要看上去靈巧很難。
孫撿恩肩窄,毛衣的肩線下滑,還好里面穿了打底衫,否則都快成單肩的衣服了。
“就出來一小會。”
孫撿恩沒從秋千上下來,她朝盧椋伸出手,意思很明顯。
裝丑橘的塑料袋摩擦發(fā)出聲音,常年和石頭打交道的石雕師傅輕而易舉地抱起來自遠方的一片雪。
孫撿恩每次都要嗅一口盧椋脖頸的味道,搞得不怎么關注打扮的盧師傅都開始搜索起香水。
目前還沒找到合適的,只好洗衣服的時候多加兩杯洗衣液。
但早上她干活去了,她說:“有什么好聞的。”
孫撿恩:“盧椋就是很好聞。”
盧椋:“最近怎么沒感覺你噴香水了?剛來的時候那味道……”
秋千也和練舞室的鏡子一起裝的,盧椋在這方面擅長用人工,一天內就搞定了。
如果不是石材運輸麻煩,秋千也沒有石頭做的,她寧愿自己做。
“怎么了?”
孫撿恩略微緊張,“很難聞嗎?”
盧椋搖頭,“好聞,很香,但感覺……”
她表達能力不算很好,雖然也不是什么沉默的人,這么多年盧椋的自我定位還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不像孫撿恩。
她下意識蹙眉,孫撿恩更緊張了,抱著盧椋的脖子不松手。
有記憶以來,只因為調整舞姿被抱過的孫撿恩在揚草得到了很多不限時的擁抱。
安璐說得沒錯,她的本性開始暴露。
想要獨占,想要永恒。
這是錯的嗎?
“這樣的香水攻擊性很強,和你的性格不太像。”
盧椋對香水實在沒什么了解,更多的是以前藍遷上學開玩笑的花露水學名。
化肥店老板也不講究這些,偶爾臭美就是和甘瀾瀾去逛街,聞了半天一瓶不買,要么就是報復性消費,買了一堆,處理垃圾一樣丟給盧椋。
盧師傅也用不上,放在廠里還被八筒師傅打翻了。
石頭被香水打濕,但氣味很快揮發(fā),也沒人知道這塊石頭曾經沾染過如此濃烈的香氣。
孫撿恩:“那我是什么性格?”
一層采光不是很好,下午只有小院有太陽了,盧椋和孫撿恩在沙發(fā)上躺了一會。
孫撿恩抓著她的發(fā)尾玩,催促她回答。
盧椋:“不好說,挺表里不一的。”
孫撿恩看了她一眼,她最初像秋末的雨,格外刺骨。
但雨是落在人身上的,不像雪,可能會被風吹走。
盧椋斟酌半天,“我還不算完全了解你呢。”
孫撿恩斜著靠在沙發(fā)枕上,客廳的電視也是盧椋新買的。
百寸顯示屏投著的孫撿恩看過的視頻,好像是什么旅游節(jié)目。
這個家肉眼變化很大,盧椋不在的時候,孫撿恩碰見二樓的住戶。
對方見過盧椋買一些家具和在后院打秋千,孫撿恩的身份不用懷疑,對方感慨你一來房東買東西趕得上我在這兩年了。
盧椋做的比說的多。
孫撿恩更覺得她潛意識在挽留自己,只是年長的人比她負擔更多。
“那當然了。”
孫撿恩把丑橘遞給盧椋,要盧椋給自己剝。
如果身邊的是安璐或者其他人,孫撿恩才不會這樣。
她在一步步試探盧椋的底線,思考自己如果硬來會怎么樣。
那么喜歡我的盧椋,會狠心拒絕我嗎?
她既然說忍不住了,那為什么要忍著呢?
盧師傅干活也很利索,剝個橘子也不在話下,她還先去洗了個手。
等橘子剝好遞給孫撿恩的時候,女朋友又說:“我要你喂我。”
盧椋覺得她今天有點奇怪,鑒于自己想歪了,她也有些心虛,點頭把一瓣橘子遞到孫撿恩唇邊。
沒想到身邊的女孩忽然暴起,把她壓在了沙發(fā)上。
那瓣橘子滾落在地上,孫撿恩的臉貼在盧椋溫熱的脖頸,她修長的腿絞住石雕師傅的有力的雙腿。
空氣還殘留著橘子味。
孫撿恩在盧椋耳邊說:“那先了解五分鐘可以嗎?”
盧椋不用問了解什么要五分鐘了。
孫撿恩的手已經伸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