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塊碑
盧椋已經來不及阻止孫撿恩了。
不屬于自己的手伸入毛衣, 她下意識攥住孫撿恩的手,對方卻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五分鐘都不可以嗎?”
“小椋姐姐。”
區別于外形的冷淡,孫撿恩私下與人交往, 或者是和盧椋認識的女性說話,嘴都很甜。
盧椋開輕食店的朋友也是這么說的。
說盧椋你的女朋友一口一個姐姐,叫得我想把店給她。
她舉了很多不太吉利的例子, 譬如烽火戲諸侯。
又問那你每天和這么漂亮的妹妹談戀愛是不是被叫得把持不住?
盧椋是挺把持不住,但孫撿恩喊她姐姐的次數屈指可數。
盧椋沒有這種情結, 但聽大家都這么說又很遺憾。
顯然孫撿恩這么喊也另有圖謀。
她視線陡然暗了下來,嗅覺還殘留著孫撿恩剛才伸手衣袖傳來的香氣, 似乎是凝香珠的味道。
盧師傅洗衣服不講究, 家里也沒柔順劑, 什么洗衣凝珠。
她用的還是老式的雕牌洗衣粉, 沒什么鐘情與否,純粹是懶得換。
家里的東西不用到壞她也不會換。
但這個規則因為孫撿恩的出現打破了。
老房子多了很多東西,新換的超薄百寸洗衣機, 裝修成練舞室的房間。
廚房里的凈水器和面包機,還有衛生間新掛上的小型內衣洗烘一體機。
像是孫撿恩會和她永遠住在一起。
盧椋買的時候沒有多想,這個時候她感受著身上的撫摸, 另一只手撫著孫撿恩的腰,“這個時候為什么喊我姐姐?”
“不喊盧師傅了?”
藍遷肯定沒少取笑這事, 明明她不過是個賣化肥的, 開拖拉機的時候不也是藍師傅。
孫撿恩:“那像偷……”
這兩個對孫撿恩來說像是跳級教材, “偷情。”
她就談過這么一段正在進行時, 還能蹦出這么不正常的話。
盧椋身體顫了顫, 孫撿恩感受著她毫無阻隔但緊繃的腰腹肌膚,貼得更近了, “那……”
女孩換了個說法,“房東來我家做什么?”
房東。
這不是更奇怪嗎?
也不知道她從哪學的,毫無成熟女人的嫵媚,更像不諳世事的少女。
就算手都摸到盧椋身上了,手指也學不會打轉,不知道的還是體檢。
那么柔軟的人調情也硬邦邦的,只有說話膽大,更像紙糊的燈籠。
眼看她要一路摸下去,盧椋忽然抱起孫撿恩。
正在作案的女孩感受到驟然的騰空嚇了一跳,盧椋:“在沙發偷沒意思,換個地方。”
下午的天光明明暗暗的* ,老房子還能聽到外面偶爾車經過的聲音,似乎有人曬被子被子掉下去了,好一陣大叫。
周五下午的中學生提前放學,成群經過池塘,群鴨迅速游走。
細小的聲音統統涌入孫撿恩的耳朵。
她如愿躺在了盧椋的床上。
盧師傅的床墊單薄,不像盧椋給孫撿恩準備的軟墊。
在對待自己和孫撿恩上,盧椋更像在敷衍自己和最高規格照顧孫撿恩。
孫撿恩宛如需要她精雕細琢的石刻,需要更換不少鉆頭,其他工具,不知道多少日夜的凝視和朝夕相處。
但石像是不可能永遠待在工匠身邊的,要去更好的環境。
最后的一筆不是篆刻,也不是毛刷掃過石像的褶皺,而是綁上紅綢。
古有畫龍點睛,這樣的傳統從未消失,也很容易在如今大工廠的開模量產技術下變成記錄。
不過盧椋對感情和她對工作一樣老派。
可是石像提前活過來了,她的眼睛是自己點上的。
孫撿恩眼睛綁著的紅綢正好是盧椋前陣子買的紅布。
百葉窗宛如切割的光影下,汗水從她額頭沁出,孫撿恩發不出任何聲音,這根紅綢不僅遮住了她的眼睛,也捆住了她的嘴唇。
她無法言語,支支吾吾都被盧椋吻走。
渾身戰栗無法掙脫,掙扎都像是送給盧椋的禮物。
老派的石頭匠跪在她身體兩側,在昏暗的線條光影下欣賞孫撿恩的身體。
她的手機放在一邊,倒計時五分鐘的秒表,時間以急速的方式流動,就像她圈出的兩個月。
比寒假長,又比暑假短。
盧椋吻上孫撿恩因為陌生的快樂沁濕的紅綢,她說——
“小恩,這才是我的五分鐘。”
孫撿恩長到二十歲,沒有體會過的感情很多。
但體會過的人都說,到最后都一個樣。
那時間的流逝呢?
五分鐘有這么漫長嗎?漫長到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每一次的掙扎都是給盧椋送一次蜜露。
南方的初冬很冷,揚草很少到零下,現在也遠遠沒有。
但盧椋開了熱風,上浮的熱氣流動,隨著孫撿恩哈出的熱氣,莫名其妙讓她想到中學的地理課。
亂七八糟的效應,全變成打濕紅綢的嗚咽。
她看不見盧椋,只能感受到朦朧的影子。
陌生的城鎮、她追求到的女朋友。
老派的石雕師傅不柔嫩的手宛如火柴的砂紙,孫撿恩就是紅色的火柴頭。
孫撿恩被徹底點燃了。
這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感覺。
直到秒表倒計時結束,孫撿恩眼睛和嘴唇上的紅布散開,她看到盧椋近在咫尺的臉。
對方的額發似乎也打濕了,低頭的時候像是松針。
盧椋憐惜地吻上孫撿恩的唇角,有幾分愧疚,“抱歉。”
盧椋以為孫撿恩生氣了。
她的心跳得很快很快,在糟糕的瞬間居然回憶起大學時期導師問她是不是決定的那一秒。
主修玉雕的好苗子要回家繼承石雕產業,對導師來說也很復雜。
但盧椋的理由又讓人無法過多勸說。
畢竟父母不在了。
盧椋最后一次做玉雕就是大學的畢業設計。
栩栩如生的神女,像是下一秒就要回到天上去了。
白玉雕無瑕,畢業展中盧椋的作品是毋庸置疑的中心。
崔蔓一個音樂系的三番五次光顧,盯著玉雕的臉看了很久,問盧椋有沒有真人參考。
盧椋說沒有。
崔蔓說那你怎么可能憑空捏出來一個。
盧椋說我就是可以。
崔蔓又舉例反駁,什么洛神賦比如夢游天姥吟留別。
盧椋還是說沒有。
她從小到大見過太多畫冊,見過太多張白描的臉。
系里考察的時候她也跟著去過鄉村野廟,民間藝人塑像神乎其技,全在她的腦子里。
不需要具體的。
神女就是……
當年盧椋篤定得崔蔓無話可說,現在的盧椋看著近在咫尺的臉。
忽然明白那天令人心驚肉跳的一見鐘情到底來自什么了。
孫撿恩……簡直像……
她忽然發起呆。
孫撿恩臉紅撲撲的,明明她已經二十歲了,同齡人談過戀愛的早就經驗豐富,她卻像是青春期早戀的偷嘗禁果。
明明也沒人管她了,明明和盧椋是正兒八經談戀愛的。
她還是有種偷著的感覺,像是門外有人踱步,下一秒會敲門問撿恩,你作業寫完了沒有。
該去練舞了。
孫撿恩現在忽然很想跳舞。
但她又想再來一次,盧椋的撫摸太令她上癮。
身邊的人卻捂住臉,身體顫抖,孫撿恩想到當初在民宿的時候盧椋這個模樣。
她很奇怪,“盧椋,你又哭了?”
盧椋拿開手,“沒有。”
她神色復雜,還開了燈,側著身子仔仔細細端詳孫撿恩。
孫撿恩摸了摸臉,“我怎么了嗎?”
“難道我的眼睛被眼淚泡腫了?”
“還是嘴邊還有口水?”
無論如何,孫撿恩還是對自己的外貌很有要求,慌亂地套上衣服要去照鏡子。
盧椋又把她勾了回來,“不是。”
她捧著孫撿恩的臉,這下換眼神復雜了,孫撿恩眼神亂晃,“難道我不好摸?”
“我只顧著自己爽了嗎?”
她攀住盧椋的手,“那我……”
盧椋笑著搖頭,“當然不是,但我也不能說多謝款待吧。”
“很奇怪呢。”
孫撿恩:“那說明我很好吃,你很滿意。”
也不知道她要爭論出什么結論,盧椋嘆了口氣,“撿恩,我們以前應該沒見過吧?”
孫撿恩不知道她為什么問,搖頭,“肯定沒有。”
“我沒來過這里。”
“除了比賽,也沒有去旅游過。”
如果看孫撿恩的飛行軌跡,也算去過不少地方了。
但李棲人沒有度假的概念。
她不僅養大了孫撿恩,自己也一直在編舞帶劇團,嘔心瀝血。
等孫撿恩要進劇團實習了,卻不讓女兒在自己的劇團工作。
或許有知道自己病了的緣故。
孫撿恩很怕細想,細想就會難過,她會失眠,影響第二天的作息。
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和作息,會讓她更不能原諒自己。
這樣的享樂讓她快樂又罪惡。
可是好喜歡。
她只要看著盧椋,心里就不斷冒出喜歡。
“那我上大學的城市呢?”
盧椋說了一個地名,那是一個中部直轄市,孫撿恩搖頭。
“我之前很想去看熊貓,媽媽不允許我去。”
“安璐去旅游,買了明信片和玩偶還有冰箱貼給我,”孫撿恩又笑了,“但是宿舍沒有冰箱,我想等以后有自己的家了,就貼上。”
盧椋:“你不是帶來了嗎?”
孫撿恩像是拖家帶口來的,學校的宿舍大四也幾乎沒人住。
“怎么不貼到冰箱上?”
孫撿恩:“我想先和你說一聲。”
盧椋:“不過家里的冰箱也很多年了,現在流行的冰箱貼都是貼在雙開門大冰箱。”
“要不我買一個……”
“盧椋。”
孫撿恩勾著她的脖子,她被子下的雙腿還光著,兩個人一樣貼著,像是上岸的人魚,用尾巴親昵。
盧椋排除了之前見過孫撿恩的猜測,內心的震驚還未消退。
她實在想不到自己在沒見到孫撿恩之前,居然做了個那么像孫撿恩的畢業設計。
過去好多年,她都忘了這個玉雕賣到哪里去了。
當年她拿著這筆錢買了開模設備,現在廠子做起來了,她生出買回來的念頭。
這算什么買賣贖回。
她的一聲嗯都帶著笑,“怎么了?”
孫撿恩:“我很喜歡,再來一次。”
她還蹭著盧椋的腿,視線看向掛在一邊她的……非常不外表高冷的貼身內衣。
很有童趣,很難這么高冷的臉穿的是毛絨小熊。
難怪她那么喜歡那條童裝店甩賣的圍巾。
盧椋:“不是五分鐘嗎?”
她抿了抿唇,也有些意猶未盡。
孫撿恩抱著她撒嬌:“那就十分鐘,慢慢加嘛。”
尾音的語氣詞都變了。
盧椋很想點頭,但晚上她們還有事。
和孫撿恩說了以后她迅速松開手,捂著臉說:“我們這樣是不是很不好。”
“明明晚上……”
盧椋:“那倒也沒有。”
她也壞得很,給孫撿恩增加壓力,“是撿恩你先開始的。”
孫撿恩:“那我晚上不要去了。”
她臉更紅了,這次是羞愧的。
盧椋抱了抱她,“莉莉姐邀請你去看劇團演出,說起來和明天晚上的票是同一個劇團的呢。”
“規模不一樣。”
“她說你肯定喜歡。”
孫撿恩很難拒絕和盧椋一起的機會。
哪怕她們住在一起。
是房東和租客,也是女朋友,更是客戶和老板。
更重要的是,她想和盧椋永遠在一起。
她眼睛水水潤潤的,盧椋另一側的手握成拳,怕自己又去親她。
世界上怎么有和她幻想如出一轍的女孩?
崔蔓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故意的?
孫撿恩:“那你再親親我好不好?”
盧椋嗯了一聲,“要我給你把褲子穿上嗎?”
孫撿恩:“要。”
“盧椋,你毛衣好粗糙,磨得我好疼。”
第42章 第四十二塊碑
孫撿恩換完衣服后睡了一覺。
盧椋也短暫地打了個盹, 下午她們一起出發了。
盧師傅的工作車有皮卡和廂式貨車。
孫撿恩才知道盧椋還會開叉車和鏟車,都是為了運送石料考的。
晚上她是以客人的身份參加席面,就換了普通出行的汽車。
爺爺奶奶坐在后邊, 偶爾說幾句話,孫撿恩坐在副駕繼續在群里回復藍遷的婚禮消息。
車快開到的時候盧椋問:“藍遷結婚是怎么回事?”
在后邊聽歌的奶奶不困了,“什么?小遷要結婚了?”
“和瀾瀾嗎?”
盧椋:“奶奶, 你別忽然擠過來,注意安全啊。”
她一點也不驚訝自家奶奶的八卦, 孫撿恩被逗笑了,“當然是和瀾瀾姐。”
“她說今年是她們在一起的第十二年, 非常有紀念意義。”
“十二年……他們十七歲的時候就在一起了嗎?”
十七歲離盧椋很遙遠, 離孫撿恩不過三年。
她回憶起來的十七歲并不特別, 不過是練舞的一天又一天, 準備藝考更是辛苦。
盧椋想了好久,“十七歲是高中吧?”
“我怎么記得她們早在一起了呢。”
已經是黃昏了,遠處飛過一群鳥, 也有村里的幾頭牛經過。
村民開著三輪車回家,盧椋還算高級的汽車開得慢慢吞吞,她說話的時候手指敲著方向盤, 修長的手指并不白皙,卻很有力。
孫撿恩掃過, 微微抿了抿唇。
五分鐘太短暫了, 下次她想要更長的。
會有下次的吧?
盧椋……明明很喜歡我, 至少我的身體她很喜歡。
“我想起來了, 她倆曖昧好一陣呢, 你送我我送你,因為誰和誰一起上廁所次數太多還掰過。”
想到這些陳年往事盧椋就覺得幼稚, “結果誤傷了我。”
孫撿恩緊張地問:“誤傷?傷到哪里了?你們還動手了嗎?”
盧椋搖頭:“當然不是。”
她的無語是悠長的嘆氣,不愛穿高領的盧師傅沒發現自己耳后被孫撿恩撓出了一道紅痕,“我正準備上廁所呢,才剛解開褲子扣子,門就被打開了。”
孫撿恩沉默了兩秒,問:“你們學校廁所不能鎖門嗎?”
盧椋:“好幾間都是壞的,學校報修很慢,只能將就著。”
“藍遷不知道哪里得知甘瀾瀾又和……那個誰來著,我忘了。”
車還是停在老地方,看得出今天村子來了很多客人。
村口掛著的白色燈籠不知道是誰畫的,不是標準的隸書「奠」字,而是一朵禾苗。
死者姓何,喜歡禾苗,年輕的時候給還不是妻子的女朋友寫信,落款是你的小禾。
這些客戶阿姨事無巨細,盧椋做的墓碑上也有禾苗。
燈籠不是她的業務范圍,似乎是縣城老字號的燈籠鋪師傅做的。
一行人下了車,盧椋還在和孫撿恩講解當年做校園路人的無辜。
“從此以后我寧愿忍著也不要上沒門鎖的門了。”
“藍遷還一副我暗戀甘瀾瀾想和她搶的嘴臉。”
她的無奈好悠長,聽得孫撿恩忍不住笑。
爺爺和奶奶互相攙扶走在前面,村里路上的人都去往鑼鼓喧天的那一家,送遠行歸家的亡者最后一程。
孫撿恩的手有意無意撞到盧椋的手,溫熱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難以遮掩自己的高興,聲音也有幾分顫抖,“然后呢?”
盧椋:“上個廁所就被蓋章暗戀朋友暗戀的人,你會怎么做?”
石雕師傅也有參加正式場合的衣服,今晚的盧椋一點也不灰頭土臉,灰色的外套在黃昏看得出走線嚴謹,做工和料子都很不錯,是花了價錢的。
她難得穿得正式,還沒出門的時候孫撿恩就多看了好幾眼,現在走在盧椋身邊,搖頭,說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語的,“盧椋,你好適合做模特。”
盧椋微微挑眉,偏濃的五官像是鍍了一層晚霞的烈烈,“是嗎?”
孫撿恩:“穿這套很好看。”
她不遮掩自己的心情,“我好喜歡。”
盧椋周圍戀愛的參照物太少,但也沒有孫撿恩這樣類型的。
但她忽然理解為什么藍遷成天咧咧地笑了。
她笑得也收不回去,但場合不對,只好迅速管理好神色,“忍著點。”
孫撿恩有些疑惑:“忍什么?”
盧椋握著她手跨入門檻,走到房子里的席位,臺上的本地劇種已經開場,也有人喝彩。
滿座熱鬧,如果忽略白燈籠和綠對聯,幾乎讓人忘了這是一場葬禮。
孫撿恩腦子慢了好幾拍,坐下的時候才說:“我沒有想干什么。”
盧椋給她拿了幾顆龍眼,嗯了一聲。
孫撿恩也不解釋了,她問盧椋:“你們這里的葬禮都這樣嗎?”
她掃過正在和客人寒暄的莉莉姐,主顧阿姨也在熱情招呼朋友,和遠道而來的中年人握著手,不知道在說什么,但看得出氛圍不錯。
盧椋聽出了她想問什么,想了想說,“大部分是這樣的。”
“叔叔是病故的,家里人也做好了準備,接受了這個現實。”
“如果是意外身亡,那氣氛肯定不是這樣。”
她不笑的時候有幾分不好相處,但和孫撿恩比還是有親和力多了。
似乎是見得多了,在這樣的場合盧椋也很自在。
正宗的流水席還沒有開,這座村里的禮堂聚滿了人,粗略數就有三十多桌。
村里的小狗在席間走動,偶爾能得到吃的。
也有小孩圍著戲臺轉悠,好奇臺上人的妝容。
甚至邊上的屏幕還有戲曲的中文臺本。
孫撿恩看不出任何傷心,她想起李棲人。
她作為女兒,甚至沒有見到媽媽最后一面,哪怕李棲人是病故的,除了她很多人都知道。
李棲人的葬禮在殯儀館的一個廳舉辦,并沒有很隆重,親人只有堂姐和孫撿恩。
大部分來送別的是李棲人的學生和她的同事。
一切從簡,一枝花就結束了。
孫撿恩也不懂這些,她懵懵懂懂跟著表姐,直到收拾完行李坐上開往蒼城的高鐵,她才意識到自己真的再也見不到李棲人了。
那幾天她人渾渾噩噩的,見到盧椋的時候也不算恢復了。
現在滿堂熱鬧,婉轉的戲腔結束,會唱歌也會跳舞的邱艾出現,和縣劇團的老師合作雙人民俗舞蹈。
現場伴奏的也是儀葬隊的成員,小小的山村這樣的節目毫不遜色,配置也算得上一流。
盧椋看孫撿恩目不轉睛,心想那還是得和撿恩一起去劇院看看。
本地人都沒去過的劇院,居然要和女朋友一起。
盧師傅剝開龍眼,看孫撿恩半天不動手,又剝了一顆給她。
孫撿恩低頭含走龍眼,聲音有些模糊,她問盧椋:“你喜歡這種舞蹈嗎?”
盧椋也說不出喜歡還是不喜歡,“還好。”
孫撿恩又問:“你想看我跳嗎?”
盧椋搖頭:“我希望你自己想跳,邀請我來欣賞。”
她問:“不討厭跳舞了嗎?”
盧椋問得也不算揶揄,在背景搖晃的白燈籠和臺上的咿呀聲中,兩個人要靠得很近才可以聽到彼此的聲音。
孫撿恩又想起盧椋親吻的神色,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有欣賞和戀慕,孫撿恩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那么篤定。
龍眼好甜,孫撿恩瞇起眼睛,像是苦惱,“不知道怎么說。”
盧椋也不是非要一個答案,“那先吃飯。”
臺上唱了一折戲,孫撿恩問:“會規定唱什么嗎?”
盧椋:“看主顧,以前怎么樣我也不太清楚。”
她轉頭問奶奶,順便給對方舀了一碗湯。
來吃席的小孩很開心,經常在座位走動。
孫撿恩挨著盧椋,發現偶爾也有人和盧椋打個招呼,大部分人清楚她的職業,又問候邊上的老人家身體狀況怎么樣。
揚草的流水席排場很大。
剛才孫撿恩來的時候看過,還是前幾天見過的那位虞師傅操刀。
和盧椋差不多大的女人做菜面無表情,看著瘦長一條居然還能單手扛起煤氣罐,刷新了孫撿恩對這個地方的印象。
“以前唱大戲更多,人活著就是為了熱鬧。”
盧椋的奶奶這個歲數見了太多人的離去,話也說得怪糙的,“為了死去的人聚在一起,主人家也得慶祝一下。”
“人活一輩子,來時有人接,去時有人送,都是歡慶。”
孫撿恩不太懂戲曲,不過她的專業大體相通,同一個劇院也有劇團是這方面的內容。
現在臺上唱的是什么她也能明白,更何況還有字幕。
很快一折戲唱完,接下一場的舞劇。
主顧阿姨和她死去的丈夫年輕的時候從事文化工作,約會看過不少作品。
葬禮的席面選的節目也不同以往,孫撿恩看得很認真,發現小地方的劇團演出并沒有她想象中的敷衍,水平也不錯。
怎么領舞的人看著這么眼熟,不就是前幾天見過的……
孫撿恩看向正在扒拉牛排給不知道哪來的狗吃的盧椋。
她又不說話,盧椋看她好幾眼,腿上的重量來自這只自來熟的大黃狗。
孫撿恩目光的深意她一時半會沒明白,以為孫撿恩也想吃牛排的肉,說:“別急,下一塊留給你。”
孫撿恩低頭,正好和一雙濕漉漉的狗眼睛對個正著。
前幾天在葬禮上唱大戲的邱艾堪比民間藝術家,一個舞劇就算在簡陋的村禮堂也別開生面。
全場大部分的目光都落在臺上,不知道是不是孫撿恩的錯覺,跳舞的女人時不時看向她們這桌。
那看誰不是不言而喻?
孫撿恩:“我沒說我要吃你剔骨的牛肉。”
盧椋看著狗叼著骨頭走了,狗尾巴和屁股搖搖晃晃,她瞇著眼笑,“那你要吃什么?”
孫撿恩涼涼地說:“盧師傅的骨頭。”
盧椋:……
怎么忽然生氣了,我哪里惹她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塊碑
算上孫撿恩, 盧椋是一家四口來的,四個人就占了這張桌子的一半人數。
一個禮堂的酒席都坐滿了人,彼此不認識的很多, 也沒人問孫撿恩是什么人。
孫撿恩注意到今晚的菜和上次的又不一樣,她拍給了安璐看。
安璐說從沒見過這么豪華的,問孫撿恩吃飯要多少錢。
孫撿恩這才意識到這種紅白喜事也要交禮金的。
她問盧椋:“你給了多少錢?”
她們一家人坐在一起, 爺爺在和莉莉姐的丈夫聊天,對方似乎也是做文化工作的, 對打石匠的工作很感興趣,問了很多問題。
奶奶喜歡看演出, 邊吃邊看, 偶爾招呼路過的小狗, 完全不用盧椋陪著。
盧椋把海參粥推給孫撿恩, “怎么了?”
孫撿恩:“好奇。”
盧椋說了一個數字,孫撿恩露出驚訝的表情,“這么多?”
她平時花錢大手大腳, 也不知道什么是貨比三家,盧椋示意她嘗嘗海參粥,一邊說:“你還知道多少?”
孫撿恩除了練舞長發都披著, 這時候側邊的發卡卡住鬢發,盧椋能看到她耳朵上清晰的耳洞。
她的女朋友并沒有夸張的耳飾, 住在一起這么多天, 盧椋發現孫撿恩這方面很簡潔。
“你笑我。”
孫撿恩口味清淡, 海參粥剛好是她能接受的。
不過看著里面的海參, 她忽然想起盧椋廠子里的八筒小貓, 問:“你廠里的八筒師傅多大了?”
盧椋:“三歲了。”
孫撿恩哦了一聲,“那二餅師傅呢?”
那是盧椋爺爺奶奶養在家里的貓, 盧椋說:“那歲數可大了,今年十歲。”
孫撿恩哇了一聲。
要看她激動很難,類似「哇」的語氣詞更是少見。
盧椋差點笑出聲,“怎么了?”
孫撿恩:“隨口問問。”
她攪動粥里的海參,“你廠里的前臺喊八筒師傅海參小貓。”
盧椋:“是很像啊,喂得太胖了。”
“寵物醫院的醫生也說它要減肥,那陣子給它減餐,結果到處撒嬌蹭口吃的,還胖了不少。”
孫撿恩捕捉到關鍵詞,“你和寵物醫院的醫生也很熟悉嗎?”
盧椋:“老客戶了,來廠里的流浪貓都要抓去絕育。”
菜一道道上,臺上的節目一個接一個,明明禮堂外冷風呼呼,里面的熱鬧卻像什么節日。
孫撿恩注意到周圍的人也都是以家庭為單位坐在一起的,她坐在盧椋身側。
和盧椋的爺爺奶奶一起,那也算。
“盧椋。”
孫撿恩捏著勺子的手晃悠,“我現在是你的家人嗎?”
盧椋本以為她會多問幾句寵物醫院的醫生,就像之前問她的那些朋友來龍去脈一樣。
沒想到孫撿恩話鋒一轉。
盧椋:“是吧。”
孫撿恩:“你應該回答是或者不是,吧是什么意思?”
她的女朋友很難糊弄,盧椋夾了一片萵筍給孫撿恩,“我怕你等會又邀請我吃掉你。”
孫撿恩沒意識到這是盧椋的調侃,“什么?”
盧椋:“有人喝多了賴在我的車上不肯走,非要我回答她像不像魔芋。”
魔芋女友毫不羞愧,“那獎勵你回家吃我十分鐘。”
這臺階給得太絲滑了。
盧椋的愕然令孫撿恩愉悅,“我來揚草要體驗很多事情,但是藍遷姐姐說她預約不上虞師傅婚禮席位。”
她又很失望,“我聽說她還會做西式的餐飲,好厲害。”
一個禮堂的菜都是虞師傅做的,廚子在禮堂的后門起鍋搭灶,猛火爆炒收獲一群小孩烏拉拉的歡呼。
孫撿恩剛才還看過,贊美虞師傅長得別有風味。
盧師傅結合前后句,得出她的讀后感,“看來小恩對我的新鮮勁過去了。”
這下輪到孫撿恩愕然了。
盧師傅似乎傷心了,給自己拿了一個超大帝王蟹腿,瘋狂地往里面倒醋。
坐在她左手邊的老太太都看不下去,“能不能有點素質,這瓶醋是你一個人的,以前怎么沒見你這么愛吃醋。”
愛吃醋。
吃醋。
孫撿恩恍然大悟,她拽了拽盧椋的袖子,“我才不喜歡虞師傅。”
盧椋:“是嗎?”
石雕師傅好歹也有幾件能正兒八經見人的衣服,在這樣的場合也不算醒目,至少乍看也不像是開石雕廠的老板。
剛才也有八竿子打不著但和她奶奶年輕的時候一起賣過菜的老奶奶問過。
問盧椋是做什么工作的。
普通的寒暄,坐在一邊的孫撿恩還認真地想了想盧椋做朝九晚五上班族的場景。
會是這樣故作冷淡嗎?
孫撿恩又往她身邊靠了靠,盧椋加了致死量食醋的蟹腿散發著濃郁的酸味,她還能面不改色地食用,不忘提醒身邊的人,“這位小姐自重,我不會顛勺炒菜,實在太差勁了。”
嘴上這么說,盧椋實在沒什么演技的天分,還逗笑了孫撿恩。
她笑得很開心,盧椋差點都看晃眼了。
可是這樣的孫撿恩也很難得,盧椋問:“笑什么?我說的是實話。”
盧師傅的廚藝僅限煮個火鍋,剩下的也都是維持生命體征的基本餐飲。
能吃就行,好吃是不可能的。
這些年全靠爺爺奶奶投喂,爺爺烤雞烤魚都好吃,奶奶的家常菜也可以,只要不盲目創新盧椋都能接受。
她似乎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不會做飯也是減分項。
只有兩個月……
“你可以顛我。”
孫撿恩輕輕在盧師傅耳邊說:“盧椋,我只喜歡你這樣的。”
盧師傅不小心把蟹腿掰斷了,里面的白肉迸出,她灌進去的醋濺到了她奶奶的手上。
老太太不高興地說:“死丫頭,吃飯不好好吃!”
盧椋雙手都沾著醋,實在不好迅速把在自己腿上撓癢癢的手扯開。
女人下頜緊繃,拙劣的演技早被戳破,她深吸一口氣,看向孫撿恩,“還不松手?我很怕癢的。”
孫撿恩:“晚上回去十分鐘可以嗎?”
她現在的眼神和初見的死氣沉沉不同,路過的小狗看肉骨頭的眼神都不如她。
盧椋從沒覺得自己肉質這么鮮美過。
她怕孫撿恩真的做出什么更夸張的動作,雖然現場也有人拼酒氣氛熱烈,根本看不出這是什么場合。
但她是不是太大膽了?
盧椋咬著牙說:“好。”
酒席后半場表演結束了。
盧椋換掉了帶醋的碗,她奶奶去隔壁桌聊天去了,沒過多久一道身影很自來熟地坐到她身邊,打了聲招呼。
“盧椋!”
是邱艾。
孫撿恩比盧椋先抬眼,女人卸完妝臉上還有一些亮片殘留,有演出經驗的孫撿恩明白,這種情況回去肯定還要再卸一次。
盧椋看她換下了演出服,問:“下班了?”
邱艾長發扎在腦后,耳環似乎也是卸妝后重新戴上的,兩顆珍珠,襯得她的眼神更明亮了。
孫撿恩這才看清楚她的長相。
修過的眉毛看上去細細長長,顴骨有點高,卻沒有半點不好接近,全是因為她笑起來的酒窩。
很像糖水的人。
孫撿恩很失落,又想到學校里的同學形容她是魔芋。
明明世界上的食物千千萬萬種,偏偏她是這么一個沒有熱量,沒有調料寡淡無味的東西。
安璐居然還用不是螺螄粉你就想開點吧,不過我喜歡。
附帶一句魔芋爽老好吃了,不過你口味沒這么重,說著說著她都差點被魔芋評論帶跑。
邱艾點頭,“是啊,錢都到賬了,這次的老板是日結的。”
她有點自來熟,明明這次之前很久沒見到盧椋,聽起來像是兩個人很熟。
盧椋對她沒多少印象,還是崔蔓提過幾句。
說邱艾研究生畢業找不到工作,好不容易在劇團找到兼職,似乎是窮瘋了,什么活都干,這樣葬禮唱大戲的活最初也是崔蔓介紹的。
給個機會,邱艾就真的逮住了,現在兩個縣城來回跑,賺得也不少,但也是辛苦錢。
盧椋:“那你沒吃吧,要不要吃點?”
她指了指隔壁桌,“那邊是留給你們的吧?”
邱艾:“這不是找你聊會嗎?這兩天問過虞師傅了,她說這個……”
她從剛才開始眼睛就往孫撿恩那邊瞄,“這是你女朋友?”
她擠眉弄眼,全無舞臺上的形象,盧椋嗯了一聲,“她也是跳舞的。”
邱艾:“我知道,莉莉姐和我說了。”
“我和劇團的老師還有演出呢,你們有票嗎?沒有的話……”
孫撿恩:“有。”
她先回答了,也順勢多看了邱艾兩眼,老想到上次和藍遷提起她的話。
孫撿恩不喜歡猜來猜去,她問邱艾:“姐姐,你以前喜歡盧椋嗎?”
邱艾:“什么?”
盧椋的筷子差點掉到桌下,“怎么可能?”
“我?”邱艾指了指盧椋,“她啊?”
“怎么可能,我只是短暫地和她認識,盧椋書法寫得很好。”
“這我倒是很崇拜。”
她也不拐彎抹角,更沒有因為被誤會生氣,笑著看了看這兩人。
“盧椋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她也不掩飾自己的喜好,“目前喜歡做飯好吃的。”
孫撿恩腦子里冒出一個人選,“不會是……”
邱艾:“這你就別管啦,反正和盧椋沒關系。”
“盧椋一點意思都沒有,也就寫毛筆字的時候很有魅力。”
她也是個話多的人,很難想象她也有跳沉浸式舞蹈的藝術細胞,更像個說相聲的。
邱艾表情很生動,沉思也像沉思,“但還有寫得比盧椋更……”
盧椋知道她說的是誰了,“知道了,不要再說了。”
她們彼此都不熟悉,但孫撿恩還是感覺到一種在同一個地方有共同記憶的排斥感。
她不喜歡,就偏要問:“寫得比盧椋好嗎?”
這次的墓碑是盧椋手寫的,主顧阿姨點名不要電腦打下來的標準字體。
盧椋也花了很久的時間起草。
孫撿恩全程陪同,看盧椋練習好多遍,最初用毛筆沾水在石頭上寫,捋順了以后再用墨水正式寫碑文。
這些都是慢工,就算再趕也急不過來,孫撿恩就是喜歡看那樣的盧椋。
不對,是每時每刻的盧椋。
她也想知道更多,她沒遇見的盧椋從前。
邱艾看了盧椋一眼,“可以說嗎?”
盧椋嘆了* 口氣,“說吧,我這輩子只要遇見她就是萬年老二。”
“還好她比我們歲數大,可以說她以大欺小。”
邱艾:“這有什么好比的,第一第二是主觀的。”
孫撿恩目光清澈,邱艾上次看就很喜歡,就像人看到漂亮的晚霞也習慣性欣賞一下。
孫撿恩因為外貌得到過很多贊美和期許。
這也是她過去的枷鎖,沒人知道魔芋不是空心的,切開孫撿恩,里面或許不可食用。
孫撿恩更好奇了:“她和盧椋關系不好嗎?”
邱艾看向盧椋:“關系不好?”
“不還是同行嗎?村口掛著的燈籠不是她做的?”
盧椋嘆了口氣,“果然是她做的啊。”
邱艾:“你裝的吧?”
她也不了解盧椋,如果是藍遷,肯定會說一句少裝了。
孫撿恩:“做燈籠的嗎?現在還有這種工作?”
邱艾點頭:“我們都是特殊行業,認識的也是特殊行業的。”
邱艾的隱患排除,現在出現的新人物又成為孫撿恩忌憚的對象。
她問盧椋:“那這個人和你……”
邱艾笑了,很不客氣地給了盧椋一掌,拍在石雕師傅的后背,“盧椋,行不行啊,總讓女朋友懷疑你。”
“談戀愛最忌諱沒安全感。”
唱大戲又跳舞的,兼具肺活量和力氣,邱艾這種下鄉打工的,還要搬箱籠,力氣也不小。
盧椋差點被她拍到桌上去,還好身體素質也不錯。
孫撿恩急忙給盧椋順氣,不太高興邱艾動手。
她的回護襯得盧椋像瓷做的,邱艾笑得更開心了,“小妹妹,盧椋很難搞的,我不暗戀她,但喜歡她的人會吃苦。”
“你確定要喜歡她?”
她的語氣像是真知道什么,但盧椋更不知道她裝神弄鬼什么。
但孫撿恩信了。
周圍是熱鬧的推杯換盞,臺上的字幕變成了黑底白字的送xx一路走好。
和她印象里不同的氛圍,都是孫撿恩平生的第一體驗。
她想了想說:“盧椋喜歡我,就不會讓我吃苦。”
第44章 第四十四塊碑
邱艾露出微妙的神色, 她看向盧椋:“你不說點什么嗎?”
盧椋:“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邱艾很不好意思地說:“我也是第一次聽……我現在算打擾你們了嗎?”
盧椋:“你怎么不說全場的人都是我們的電燈泡?”
后一句挺無奈的。
“我家小恩就是這樣。”
“不用羨慕。”
正好上了一盤印著元寶的小包子,她指揮孫撿恩給她夾一個,“小恩妹妹, 來個金元寶面包。”
盧椋:“怎么不回答,羨慕就羨慕,有什么不好說的?”
她這明晃晃的看笑話, 邱艾接過小包子,還殘留著亮片的皮膚在光下像是碎鉆。
只是她的眼神寫滿了無語, “我說我不羨慕你又失望。”
盧椋:“那不會。”
她偏頭看向也咬了一口小包子的孫撿恩,“小恩現在放心了吧?”
孫撿恩搖頭。
盧椋:“什么?”
邱艾就差拍著桌子笑了, “盧椋, 你自己反省反省吧。”
孫撿恩聽她唱葬禮的喪曲, 結合舞步, 凄惶又蒼涼。
沒想到卸了妝的本人非常活潑,還挺愛湊熱鬧。
現在儼然在做戀愛判官,明明勉強能算盧椋的朋友, 卻站在孫撿恩這邊,“好好回憶哈。”
她咬了兩口小包子就離開了,來似乎只是和她們打個招呼, 說明晚的舞劇值得期待。
沒過多久席就散了。
人們陸陸續續離開,孫撿恩看到不少人打包桌上剩下的菜, 很快和流水席師傅一起來的幫工阿姨們開始收拾桌面。
“小椋, 我和你爺爺先走了。”
奶奶拉住盧椋, 指了指站在大門不遠處的一行人, “我們還要去跳舞呢。”
盧椋看過去, 那一群都是老頭老太太,趁著這次葬禮重聚, 聊完之后還有二輪活動。
“跳舞?村里也沒迪斯科啊。”
她奶奶拍了拍她的胳膊,“鎮上的舞廳,你小時候不是去過嗎?”
孫撿恩在一旁豎起耳朵聽。
舞廳,盧椋小時候。
她問:“我可以去嗎?”
盧椋:“你想去?”
奶奶似乎只是通知盧椋,說完就走了。
她頭發全白了,人走路倒是一點不蹣跚,還能和爺爺比賽。
盧椋一點也不擔心老人家會摔倒。
她們家的基因挺長壽的,父母如果不出意外,或許也能活到很老很老。
但天底下白發人送黑發人也不是奇聞,那一車老頭老太太不少孩子走在他們前頭,日子還是要照樣過下去。
孫撿恩:“是藍遷姐姐帶我去的鎮上嗎?”
盧椋點頭,“你確定要去嗎?今晚肯定被這些闊氣的老頭老太太包場了。”
孫撿恩對舞廳的印象是電影里的場景。
老花磚、隨著音樂搖晃的射燈,舞池外的欄桿或許都掉漆了。
看孫撿恩不說話,盧椋說:“下次吧。”
她很了解家屬跳舞的時長,“她們會從年代金曲歌單的第一首跳到最后一首,這些歌對我們來說太久遠了。”
孫撿恩:“比如?”
她們隨著宴席散去的人群往外走,主顧阿姨在側邊和友人說話。
熱鬧散去,似乎今晚之后才是別離的開始。
“山丹丹那個花……”
盧椋想了想,“忘了后面是什么了,就是這類的。”
孫撿恩:“那我們現在回家嗎?”
她同意了這個說法,如果現在回去,那她可以和盧椋繼續十分鐘。
長得冷冷淡淡的人難以掩飾這種期待,完美體現了什么是喜形于色。
盧椋想:之前還以為是高冷,現在看純粹是沒什么心思。
從沒接觸過的類型,她發現自己好像也越來越難放手了。
盧椋:“時間還早,帶你去你媽媽的村子逛逛?”
村子沒有完全開發,目前營業的民宿只有一家。
如果沒有什么特別活動,游客大部分白天來這里順帶逛逛,晚上連本村人都很少走動。
天一黑,不到八點就很安靜了。
孫撿恩點頭,“和你一起就好。”
她簡直無時無刻不在表白,盧椋晚上滴酒不沾,這瞬間也有些微醺。
“孫撿恩。”
她喊她。
孫撿恩正低頭看自己和盧椋的衣擺。
盧椋日常穿運動鞋,孫撿恩學校還沒有退宿,還有幾雙鞋在宿舍里。
她來揚草是做墓碑的,也想過就這么一了百了,本來就沒多少的行李更是從簡。
她今天沒有穿盧椋給她買的鞋。
和對方住在一起,她的購買欲也回來了,鞋是和盧椋逛街路上買的。
短款馬丁靴,有一點點跟。
盧椋比她高一點點,不怎么喜歡穿長款的外套,或許是帶點跟的鞋子,她們的衣角拉鏈的掛飾纏繞在一起。
孫撿恩看得目不轉睛,腦子里都是月老的紅繩。
我和盧椋現在也是纏繞著的嗎?
“小恩。”
盧椋又喊了一聲,孫撿恩這才抬眼,“怎么了?”
石雕師傅是想說些什么的,這時候咽了回去,“沒什么,我們走吧。”
她握住孫撿恩的手,十指緊扣是她們常見的牽手方式。
車開回飛星村,正碰上篝火活動。
淡季沒什么旅游團,但今天是周五的晚上,不少孩子也放學回家,遠看就很熱鬧。
孫撿恩老遠就看到篝火了,她望向窗外,轉彎的盧椋不用偏頭正好能看見她映在車窗上的面龐。
比篝火還明亮的眼睛。
盧椋不知道哪來的成就感,她好像擦掉了夜明珠上的蒙塵,孫撿恩在慢慢發光。
她遲早有一天會大放異彩。
也會遙不可及嗎?
盧椋不會問,她停下車,享受這段和孫撿恩兩個月的時光。
“這是什么活動嗎?”
孫撿恩第一次見篝火,問盧椋。
這個村子盧椋沒怎么來過,搖頭。
孫撿恩有些失望,盧椋卻牽著手帶她過去了,從人群中精準找到本地人,問這在干什么。
她找的本地人就是一個小孩。
小女孩蘑菇頭,身上裹著厚厚的外套,“不知道,朋友讓我過來玩。”
她指了指站在身邊的差不多大的孩子。
小孩子問不出什么,盧椋說了句謝謝,又去找大人去了。
不過天氣轉冷,這樣的篝火還吸引了不少本地的老人,辦的活動和村里的晚會沒什么區別。
盧椋問孫撿恩:“要看嗎?”
孫撿恩:“我都可以。”
盧椋:“想看就留下來,不想看我們去其他地方逛逛。”
她們前段時間住過這邊的民宿,夜晚民宿依然亮著燈,孫撿恩吃過的餐廳還在營業。
步道上的店鋪大部分開著,孫撿恩之前和藍遷逛過,盧椋有事沒空。
她說:“和你逛。”
盧椋:“走。”
她們的手沒有分開過,就算盧椋覺得自己滿手醋味不好聞,孫撿恩也不介意。
孫撿恩:“我媽媽小時候這里肯定不是這樣的。”
盧椋:“都了解過了?”
她有些愧疚,拋去戀愛關系,孫撿恩最初的委托是一條龍服務,她的確把客人外包給藍遷了。
孫撿恩搖頭:“不了解。”
“我好像什么都沒干,就光和你談戀愛了。”
她心里當然也有似有若無的擔憂。
孝心和大逆不道的叛逆心一起煎熬,沒想到熬成了對石雕師傅的色心和色膽。
如果李棲人還活著,斷然不會允許孫撿恩和這樣一個人談戀愛的。
她的人生沒有「到年紀了」這么一說,并不關心劇團學生的感情問題。
葬禮上李棲人的學生提起的老師和孫撿恩的媽媽是兩個人。
孫撿恩有好多困惑,她不知道怎么說,在這樣的夜晚,和盧椋手牽手散步的路上慢吞吞說著。
“我也不知道這樣是對還是錯的。”
夜晚的風很涼,孫撿恩的羊羔絨外套領子翻著,里面的打底衫襯得她的脖子更修長了。
風吹亂了她的頭發,盧椋把她的發卡別好,“沒有正確答案。”
“你不是想要百分百決定一件事嗎?”
“從你決定買票來到揚草開始,撿恩,你不是想要一了百了,你只是想要知道。”
“知道?”
孫撿恩停下腳步,抬眼看向盧椋。
孫飄萍出生的村落古樹很多,村子開發成旅游景點后幾乎一步一景。
白天拍照的旅客很多,晚上人少了,很久才過去一兩個。
淡季天冷,一些開在山上的店鋪開燈但休業,咖啡店玻璃窗里團著小貓,好奇地看向外面對視的兩個人類。
盧椋眉目本來就深,這樣半明半暗的時候,她更像畫冊里頗具隋代遺風的造像。
孫撿恩不是很懂這些,這些天她陪著盧椋工作,也挑挑揀揀翻過盧椋的畫冊。
偶爾打開,呼啦啦掉出不少盧椋臨摹的小稿。
很多時候石雕師傅的身份讓孫撿恩忘了盧椋的專業。
她書法不錯,國畫技術也算高超,手工更是精通很多。
不止石頭,或許還有玉石,展柜里的小東西全是盧椋的過去。
每次孫撿恩因為母女應該有的孝心懺悔掙扎的時候,耳朵里是李棲人或孫飄萍的舞蹈背景音樂,混著石刻的嗡嗡聲,孫撿恩望著盧椋的背影,想的全是——
這是獨屬于我的滄海遺珠。
“你想知道很多不知道的事,所以來了。”
盧椋和她一起靠在山道的欄桿,這里能看到遠處村口還在燃燒的篝火,人群熱鬧。
再遠一點是另一個村子,像是星星落下來,成為人類的聚集地。
“一了百了是你對生活現狀暫時的厭煩而已。”
盧椋的發尾如同隱藏獎勵,像是她這個啞炮藏起來的引線,這樣的時候藏在衣領里。
她看著不過是個普通短發的女人,偏分,沒有耳洞,五官濃,卻很平易近人。
“揚草可以做你新人生的起點,嘗試各種各樣新事物。”
盧椋目光從月亮移到孫撿恩面龐,農歷十五的月亮好圓,她們的戀愛從開始就是倒計時。
“小恩,恭喜你,開始逐漸掌握自己的人生。”
孫撿恩一直看著盧椋說話的嘴唇,像是在走神。
她這樣的狀態也很常見,盧椋失笑,問:“想什么呢,我這么正經和你談心,你居然不走走心。”
孫撿恩:“我是想知道為什么才想和盧椋在一起的。”
她忽然說。
目光從嘴唇到盧椋的眼睛,孫撿恩又撇開了,“想知道為什么媽媽這么多年放不下。”
“她們明明……”
她又深吸一口氣,嘴唇撅著,眉毛也下意識緊蹙,“我不知道該說她們是相愛的還是愛過。”
“我想了一路的為什么。”
“從北到南,平原到山川,從小河到湖海。”
“盧椋,”孫撿恩咬著嘴唇,像是忍住驟然涌出的淚意,“我看到你的時候,其實已經知道了。”
“只是當時的我不知道。”
“但是人喜歡用時間衡量愛的有效期和濃度。”
孫撿恩深吸一口氣,南方冬夜的冷深入肺腑,她又狠狠低頭,埋入羊羔絨柔軟里,藏起淚水。
“我要怎么樣做,你才肯相信我想和你到很久很久以后呢?”
第45章 第四十五塊碑
就算她藏起了眼淚, 也無法遮掩哽咽的嗓。
盧椋摟過她,知道孫撿恩不讓她看,就讓女孩靠在自己肩上, “你怎么知道我不相信呢?”
“看來邱艾說得沒錯,是我罪大惡極。”
盧椋笑了笑,“孫撿恩的濃度太高了, 我實在是……”
這下換盧椋說她不知道了。
她糾結萬分,“都和你說了我……”
“老派。”
孫撿恩補充, “對不起,那我是新派。”
她道歉也真心實意, 明明長了那么漂亮一張臉, 撕掉不好接近的標簽, 下面是蜷縮的小人, 只會令盧椋憐愛萬分,想要對她好。
一邊又要抑制自己的滋生的欲望,怕陷太深。
她不怪孫撿恩打破自己生活的平衡, 另一種意義上,孫撿恩打碎了她多年封存的外殼。
北方來的風好凜冽,風化石像, 也讓盧椋露出斑斑的真實。
“我沒說你不好。”
孫撿恩貼著盧椋的肩,石雕師傅的身體很有力, 都是女人, 也有柔弱的和強壯的。
練舞室的小孩長大考試, 身高體重都要控制, 更像是按照模具長大的人參果。
很多時候孫撿恩轉頭, 無論轉幾次,看到的都是同色練功服的同學。
群舞追求一致, 很多人身形相仿,身高也可以重合到小數點。
哪怕世界上很大,孫撿恩的世界大多是單一的。
她觀察過校門口賣烤面筋的阿姨的身形,常年風吹龜裂的皮膚,不知道具體的歲數。
學校的老師也不一樣,超市的收銀員很年輕,日料店的服務生好像比她大一些……
她總是在對比,觀察,魔芋切開是實心的,裝著孫撿恩對世界不能太生動的好奇。
“我很喜歡。”
孫撿恩閉著眼,被淚水打濕的睫毛也擦過盧椋的脖子。
盧師傅不喜歡穿高領,也耐風,很少縮脖子。
這一瞬間孫撿恩的睫毛擦過,觸感像是蝴蝶倏然落下,盧椋抱著她的力度緊了幾分。
“盧椋的眼睛、鼻子、嘴唇、聲音。”
“身體我也很喜歡,和我不一樣。”
盧椋就沒見過這么愛說喜歡的,如果孫撿恩每天的話拉去查重,光喜歡就重合一半了。
“怎么不一樣了,你有的我都有。”
孫撿恩在她肩窩搖頭,手摟住盧椋的腰,“就是不一樣。”
“盧椋的肩膀比我寬,腿比我長,手指也……”
她都這樣,說話的語氣還是淡淡的,每次激動都只有幾秒。
像是剛開機的電腦,打開的那一瞬間給你一個開機提示音,之后就是一樣的點擊聲。
盧椋:“再說就是耍流氓了啊。”
“吃席的時候就在摸,你現在趁告狀揩油嗎?”
盧椋握住孫撿恩的手,“還在外面呢。”
孫撿恩看著盧椋,她的鼻尖也紅紅的,臉像是撲了太多的腮紅粉。
盧椋:“我喜歡你。”
她說完繼續牽著孫撿恩往前走,她前幾天就查過這個村子了,還是有一些改造工程的。
和孫飄萍同齡的女人也有從事這方面的工作,通過一些公開的項目書,可以知道村子里最近改建的是老式的電影院。
很多年前還有劇組來拍電影,順便做了個村電影院。
劇組離開后也沒有拆,有什么下鄉的活動都在這個老電影院舉辦。
“你媽媽小時候或許去過,我們現在去看看。”
盧椋語速加快了一些,孫撿恩腳步跟著她也加快,每次去看盧椋的臉,盧椋都偏頭。
孫撿恩問:“你在害羞嗎?”
盧椋:“盧師傅從不害羞。”
孫撿恩:“那你耳朵好紅。”
盧椋:“是剛才有人在我肩膀上哭的。”
孫撿恩:“可是我靠的是你的左肩。”
盧椋:“耳朵是一雙,當然是一起紅的。”
孫撿恩:“那我和盧椋是一對,是不是要永遠在一起?”
盧椋停下腳步。
她算是明白了,孫撿恩最適合去談判。
不咄咄逼人,卻比誰都磨人,非要答案。
不是下次、改天、等會這類模棱兩可的詞語。
她要準確的回應。
孫撿恩和盧椋對視,她猜盧椋或許會迂回。
她的心也異常平靜,就算剛剛哭過,剛剛說了不少情話,也是一樣。
李棲人把她養的情緒閾值很高,展現在盧椋面前的已經是她二十年最濃烈的情緒了。
或許還有待增強,絕不是現在。
或許是沒有期待,孫撿恩的眼神很平和。
石雕師傅卻說:“我希望是永遠。”
孫撿恩神色驚訝,盧椋點了點她微紅的鼻子,“怎么了,以為我會反駁。”
眼前的女孩搖頭,“你總是不信我的喜歡。”
盧椋:“我相信。”
“可是我比你大好多,總要維持一點點老派的大人的體面吧?”
“為了孫撿恩心跳爆炸瘋瘋癲癲多不好。”
孫撿恩:“心跳爆炸?”
她不是很相信,手指點了點盧椋的胸口,“現在嗎?”
盧椋握住她的手,“很可惜,現在已經降低許多了。”
孫撿恩不肯移開手,正好盧椋的外套沒有拉到頂上,她的手正好可以放在盧椋毛衣的胸口。
盧師傅不是很怕冷,或許因為地域原因,也算嬌生慣養長大的孫撿恩更畏寒了。
孫撿恩的手在外面吹了會風就冷冰冰的,她這樣的動作像是取暖,還要試探看盧椋的表情。
石雕師傅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風吹的盧椋的劉海亂飄,她不知道她自己才像畫冊里的造像小稿。
孫撿恩不懂什么道法和佛法,她只知道現在她想要點燃盧椋的心跳。
掌下的心跳跳得有力,似乎還殘留著孫撿恩情話的余韻,比平時快了一點點。
她望著盧椋,露出一個不太好意思的笑容。
“我想要盧椋像下午那樣親我。”
盧椋的笑容僵在嘴角。
下午那樣。
是哪樣?
親過太多地方了。
幾乎是同步,孫撿恩掌心下的心跳瞬間加快了。
盧椋沒有說話,孫撿恩的話很容易打亂她的頻率,只能依靠多年的社會經驗達成表里不一。
“哇。”
孫撿恩的眼睛像是被心跳點亮了,“盧椋,你沒有騙我。”
她的高興難以遮掩,天生的冷淡在這個瞬間被驅散,“你這么容易激動?”
盧椋的手背覆在孫撿恩的手背上,嗯了一聲,一聲像是輕哼,“我從來沒有騙你。”
“可不可以松手了,這位客人。”
她的聲音并不輕佻,孫撿恩卻莫名耳熱,一瞬間她像是消費盧椋的客人。
雖然這樣的表達也沒錯,她們一開始就是客戶和老板的關系。
“哦。”
孫撿恩想要撤回手,盧椋握著,又像是被固定住了,她不得不掙扎了一會,無果后抬眼,“你不松手嗎?”
盧椋:“不是要永遠和我在一起?現在就要松手了?”
石雕師傅也不可能完全節節敗退,她雖然很費解孫撿恩到底喜歡她哪里,卻沒有開口問。
偶爾感覺是身體,偶爾感覺是照顧。
依賴或許是一條龍服務,可能是初來乍到的一眼效應,類似印刻現象。
盧椋試圖說服自己換成其他人孫撿恩也可能會這樣,但她又無法說服。
那就順其自然。
理智已經無法阻止她身體靠近的本能,欲望和情感像是火焰,足夠讓石頭從里面裂開。
孫撿恩的手被盧椋緊緊握著,觸感都令她無比著迷。
安璐問她喜歡石雕師傅什么,是因為她說的試試嗎?
那充其量只能算開端,那是孫撿恩第一次意識到盧椋身體帶來的吸引力。
更多的還是她本能地想要。
盧椋不會知道,她是孫撿恩二十年來的第一個主動想要得到。
不需要別人允許。
只是因為想要,就去行動,不算勢在必得,還沒到念念不忘。
孫撿恩:“那我不松手,你一直牽著我走。”
她微微推了推盧椋,很輕的力道,更像是把盧椋拉得更近,“誰先松手,就加十分鐘。”
盧椋失笑半晌,“撿恩,你更適合做生意。”
孫撿恩:“我只和你做。”
她們繞著村子走了幾圈,握著的手在冷風里扣得更緊。
盧椋引導著前行的路,她們最后停在一個虛掩著的門前,門口亮著燈的下邊有個介紹牌,寫著這棟建筑的建成時間和簡介。
孫撿恩看到上面電影院的字眼,好奇地問:“村子里還有電影院?”
她算了算年份,“建成的時候我媽媽五歲。”
盧椋:“我小時候好像也來過這里。”
孫撿恩:“你小時候?”
盧椋點頭,“我小時候爺爺還沒退休呢,和我爸爸一起開廠子,也會外出采石。”
“我沒記錯的話,這個村子還有個采石場。”
“今天太晚了不適合去。”
她們站在這座廢棄的電影院門前,門口還堆了很多木柴,似乎成了隔壁的雜物堆。
防潮的毯子蓋在上邊,似乎有什么小動物聽到動靜迅速跑了。
里面漆黑一片,也太安靜,孫撿恩握緊了盧椋的手,看向虛掩的門,“要進去嗎?”
“可以進去嗎?”
她長了一張遺世獨立的臉,卻被養得很聽話。
孫撿恩遲來的叛逆對象頷首,“可以,上次我來這里,白天還有孩子在里面玩呢。”
孫撿恩:“可是里面好黑。”
盧椋:“里面不破的,最近維修,堆了一些材料。”
“我小時候也有一些演出在這里舉行,比如送戲下鄉……”
“邱艾現在好像也是這類劇團的演職編外人員。”
孫撿恩:“你們才聊了這么一會,就知道這么多了?”
路燈是很老舊的款式,地上兩個人的影子已經進入了這扇大門。
盧椋:“這算很多嗎?”
“我更想知道孫撿恩的從前。”
孫撿恩:“我的?”
盧椋推開這扇門,老木門還沒有維修,插銷早就壞了,掛在門上搖搖晃晃。
門外的路燈灑進里邊,孫撿恩看到了環形的會場,和與會場平行的木椅子。
昏暗里塵埃也在浮動,外邊的冷風吹進來,原本堆積的落葉也滾了幾圈。
盧椋:“不用害怕,我一直牽著你。”
老電影院不過是拍戲用的道具,這些年村委會陸陸續續翻新過,也能看到一些修補的痕跡。
水泥地開裂,木質的椅子也被蟲子蛀出了許多孔。
好多椅子也壞掉了,乍看像是珠串項鏈中間掉了幾顆珠子。
孫撿恩忽然說:“不知道媽媽有沒有來過這里。”
盧椋:“可惜村小已經廢棄了,不然還能問問學校。”
“但我們還可以找找當年的老師。”
孫撿恩:“我的時間不多了。”
她頭一次感覺到時間在身后的緊追不舍。
“哪有人這么說話的。”
盧椋帶著孫撿恩在老電影院內部轉悠了一圈。
手機手電筒的光照不清室內斑駁的海報,如果一個人來肯定發毛,這里像什么陳年密室。
“剛才是誰說永遠的。”
盧椋找了張還算干凈的凳子又用隨身的紙巾擦了擦,和孫撿恩坐在了二排的邊上。
這個角度可以看到熒幕的位置。
幕布早就壞掉了。
村子里的人改成了一個木臺,深夜沒有電燈,側邊窗戶有路燈和月光照進來。
孫撿恩依然握著盧椋的手,她微微閉上眼,聽著夜晚的雜聲,靠在盧椋的肩頭。
盧椋說著她接下來的安排,孫撿恩忽然說:“我想到了。”
這句話太突然,盧椋錯愕地問:“想到什么了?”
孫撿恩松開她的手往前面走,“開場動作。”
盧椋怔怔地看著被孫撿恩掙開的手,笑容像是湖水的漣漪,越來越大。
她沒有提醒心血來潮的孫撿恩。
在破敗的村電影院看孫撿恩站在漏風窗戶灑進的月光下起舞。
不是正式的舞臺,舞步也不確定,只是試探。
孫撿恩卻像變了一個人。
盧椋靠著椅背,能容納百人的村電影院只有她一個觀眾。
山間吹風,月光照影,剛才跑開的小貓好奇地走進來看兩個人類。
盧椋滿眼欣賞,像是在看稀世珍寶。
等孫撿恩下來問她怎么樣,盧師傅卻不回答,晃了晃手,略帶調笑——
“小恩,是你先松手的。”
“那是我的十分鐘嗎?”
第46章 第四十六塊碑
直到車開回家, 孫撿恩還是很激動。
明明提出心猿意馬要求的是她,一路上沉浸在自己原創編舞的要以什么形式呈現的還是她。
等孫撿恩回過神來,發現盧椋已經洗完澡先去睡覺了。
盧師傅在微信上給她留言:我今天嚴重缺少睡眠, 明天見,十分鐘的小恩。
孫撿恩這才意識到自己錯過了什么。
好像無論是她還是盧椋松手,十分鐘都不是懲罰, 而是獎勵。
孫撿恩后知后覺,第二天醒來, 問盧椋:“現在做嗎?”
盧椋的工作時間彈性,自己又是廠子的老板, 不講究正兒八經的打卡, 偶爾遲到也不算什么。
員工除非大工程趕工, 一般是有雙休的, 她卻沒有。
用奶奶的話說,她簡直和石頭融為一體,老婆都可以是石頭做的。
這點孫撿恩反駁, 說我不是石頭做的。
她并不因為戀愛不好意思。
偶爾跟著奶奶擺攤,總是詢問盧椋小時候的事。
這種理直氣壯的回應連活了一把年紀的老太太都不知道怎么反駁,過了一會笑開。
回一句那我們小椋也算美夢成真了, 小時候天天做夢和仙女永遠在一起呢。
結果仙女表面清純,早上起來就催盧椋履行諾言。
盧師傅險些咽下好大口牙膏沫, “做什么, 也不看看現在幾點。”
孫撿恩:“白日宣淫也是一種幸福啊。”
她眨著眼, 如果不是不知道她的秉性, 盧椋真懷疑她是什么情場高手。
但沒辦法, 孫撿恩天生的。
不能說不知羞恥,更像是理所當然。
盧椋只好點頭, “行吧,十分鐘。”
完成一個訂單的盧椋也想休息休息,最近廠里的排單陸續完成。
年底更多要做的是催債,這也有專門負責的人員,實在催不上才來找盧椋。
孫撿恩:“十分鐘后呢?”
她就倚著門,看著盧椋秋冬睡衣沒扣好的領口。
昨晚盧椋驟起的心跳似乎還殘存在孫撿恩的掌心,“你要是超時了,就再追加十分鐘。”
盧椋漱了口,粗糙地擦去牙膏沫,心想這到底算什么懲罰。
孫撿恩南下給媽媽修墳不忘完成制定的戀愛任務,嘴上說著不想跳舞,鞋子和練功服倒是都帶上了,不少常服是新買的。
現在盧椋的洗漱臺都堆了不少孫撿恩的洗護用品,盧椋隨便拿一瓶,沒一個字認識的。
石雕師傅不太在意這些,化妝品買了能放到過期,扔掉又可惜,集中某段時間用掉,還被廠里的員工說偷偷戀愛了。
家里的練舞室也裝了有段時間了,盧師傅完全沒空看女朋友練習。
孫撿恩的練功服她只在收衣服的時候見過,似乎有好幾套,和她模糊印象里的不同。
她今天穿的是淡紫色的一字肩上衣,闊腿褲看著像裙子,垂下來遮住舞蹈鞋。
就算不學舞蹈,第一眼看也猜得出孫撿恩是具體哪個舞種的。
這么溫柔的色系,說出的話比褲子的顏色還黃,盧椋頷首,佯裝鎮定,心里也腹誹談戀愛還是這種呼叫式的嗎?
沒地方問。
問藍遷絕對會被恥笑。
剩下的單身人士已經厭煩了做戀愛朋友的顧問,盧椋也不忍心雪上加霜。
她擦了擦臉,“那你要先洗個澡嗎?”
孫撿恩變了臉色,“我現在身上有味道嗎?”
她比盧椋早起一個多小時,從拉伸到正式練舞也有將近四十分鐘,練功服上衣打的松緊結也松松垮垮的。
盧椋阻止孫撿恩要聞聞的動作,“我沒有這個意思。”
孫撿恩順勢抱住她的脖子,“是要一起洗澡嗎?”
她靈巧又輕盈,就算壓在盧椋身上也不算什么,石雕師傅卻手抖,扶住孫撿恩過分纖瘦的腰,“還是稍微見外點吧。”
“你好像第一天見我就不見外。”
盧椋瞇著眼回憶,說* 話還帶著牙膏的薄荷味,吹在孫撿恩耳廓,懷里的人更軟了。
“當著我的面換衣服,又過一兩天都可以當著我的面洗澡,讓我給你拿內衣褲了。”
盧椋:“別告訴我洗大澡堂都這樣的啊。”
老房子的洗手間沒做干濕分離,燈泡也是盧椋最近換的,明亮了許多。
半開的窗外還能看到早晨外頭池塘上的鴨子,正慢慢悠悠地飄過。
今天是周六,樓上的租客不上班,似乎買菜回來,還能聽到她打電話的聲音。
無論是人聲還是鴨子聲,還是小河流淌的水聲,都是盧椋習慣的聲音。
孫撿恩貼著盧椋的脖子,示意盧椋抱起她。
就算都是同性,也不是誰都有這么半抱著的力度的。
石雕師傅雖然不算力能扛鼎,外表也不是什么壯碩的女人,抱起孫撿恩像捧起一片雪。
“差不多吧,真沒什么好看的。”
孫撿恩很喜歡盧椋這樣抱著她,她恨不得天天這樣。
讓盧椋把她二十年缺失的擁抱都補回來,如果盧椋畫圖紙的時候她也可以窩在她懷里就好了。
“畫圖紙怎么抱著你畫?”
孫撿恩都不算想了,純粹是嘀咕,臉頰貼在盧椋耳邊,盧師傅想不聽到都很難。
“不試試怎么知道。”
孫撿恩的練功服很單薄,舞蹈室早晨開過空調,但外邊是冷的。
盧師傅還算火熱的掌心像是把她屁股也捂熱了,孫撿恩在盧椋懷里晃了晃,盧椋提醒她:“干嘛呢。”
孫撿恩:“屁股著火了。”
什么和什么,盧椋笑出了聲,“我的手又不是打火機。”
孫撿恩問:“感覺怎么樣?”
盧椋:“什么感覺?”
住在一起好多天,孫撿恩也就昨晚進來過一次。
老派的戀愛對象房間也很老派,和外頭是一樣的裝修風格。
桌子是從前的轉角桌子,墻上貼著陳年的海報,混著她的一些神像小稿,和工作室也沒什么區別。
書柜里的書和廠里的全是同類型。
其實沒什么好觀察的,但孫撿恩倒在床上還在東張西望。
盧椋的床還殘留著她的體溫,孫撿恩倒在上面,長發像是散開的黑色綢布,“手感怎么樣?”
盧椋簡直服了。
“撿恩,你說這些話真的不會牙酸嗎?”
孫撿恩摸了摸自己的臉,“不會。”
“我喜歡你,想知道你對我的身體滿不滿意,不是應該的嗎?”
她看盧椋捂著臉,“難道其他人都不會問嗎?”
盧椋:“這種事不趴人家床底下也不會知道吧?”
她想到總是給孫撿恩出主意的朋友,“你的朋友呢,不是給你傳授經驗了,研究出什么了?”
孫撿恩陪她在廠里干活還能看學習資料,盧椋當時忙著刻碑實在沒工夫探討。
“好無聊。”
孫撿恩看向盧椋,“安璐說她更喜歡看小說,但我看小說提不起勁。”
她似乎很少和同齡人分享新鮮的事物,不追劇不追星,對食堂的新菜毫無興趣,也不在意新開的商場,什么飲料出了聯名。
魔芋或許不是氣質,更是一種游離。
大家實在不知道要怎么聯結孫撿恩和周圍的聯系,這也成全了孫撿恩獨特的遺世獨立。
她倒在盧椋的格子床單上,像是盧椋刻石成玉那年夢到的場景。
夢中人卻問她的屁股好不好摸。
果然無論夢中人還是畫中仙都是難以免除七情六欲的俗人。
盧椋點頭,有一搭沒一搭摸著孫撿恩的頭發。
這年頭很少有人留這么長的頭發,孫撿恩養護得很好。
洗澡也要好半天,吹頭發也好多花樣,盧椋摸一摸,也能沾染馥郁的香氣。
“很好摸。”
孫撿恩以為她說自己的頭發,“我的護發素很柔順。”
“你從來不用嗎?”
盧椋:“我每天都是石灰,沒必要。”
孫撿恩總在該機靈的時候掉線,盧椋俯身,望進孫撿恩純黑如墨的眼睛。
她的雙眼皮像是小小的開扇,盧椋開模起稿只需要一筆,但這一筆也要練很多年。
“撿恩。”
她的手已經順著孫撿恩寬松的練功服往下,挑開了孫撿恩最里面那層布料。
同時手機的倒計時開始,數字急速變化著。
剛才好歹隔著兩層,如今她溫熱的掌心毫無阻隔地放在上面,孫撿恩的臉頓時漲紅,下意識想要轉身,盧師傅已經卷上了被子。
盧椋房間的窗簾不怎么遮光,當然沒有酒店那么好的效果。
加上一層被子就不一樣了,分不清是誰的味道,是牙膏還是頭發的香氣,孫撿恩只聽到盧椋在她耳邊說:“我說撿恩的手感很好。”
孫撿恩抱著盧椋,撩開對方總是藏起來的發尾,在盧椋耳邊說:“沒了嗎?”
盧椋:“不止這里。”
……
孫撿恩從小學東西就快,李棲人總擔心她被人帶壞,雖然不算寸步不離跟著,但那樣的關心也近乎控制。
喻沐雖然很尊敬李棲人,私下不免問過孫撿恩,你不會覺得沒有自由嗎?
對手的天賦令她生氣,和媽媽的關系令喻沐擔心。
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可以無欲無求到這個地步,無論比賽拿到什么名次,孫撿恩都淡淡的。
喻沐面對采訪總是緊張,孫撿恩永遠沒有笑臉,一雙眼睛黑沉沉地望著鏡頭,說出流暢的官方回答,簡直挑不出一點錯處。
不討喜的小孩,一跳舞就魅力全開。
這樣親昵的時刻,孫撿恩忽然想到從前。
喻沐問你知道有人叫你魔芋撿恩嗎?
那是孫撿恩第一次知道魔芋。
她問安璐,安璐給了她一包零食,也不知道是裝傻還是開玩笑,說夸你火辣呢。
后來這樣的外號幾乎演變成了代稱,偶爾學校的表白墻都能看到。
有人想知道孫撿恩穿的外套是什么牌子的,問誰知道魔芋小姐的同款哪里入手。
原來不是那么火辣的食物,是一種嘲笑。
沒有味道的孫撿恩,忽然聞到了石頭的氣味,很空曠,又有點難過。
熟悉的感覺再次襲來,她喘息著問盧椋,問:“我像魔芋嗎?”
盧椋的嘴唇像是涂了一層蜜,她掀開被子的一角,冷空氣從外邊鉆進來,她抿了抿孫撿恩因為空氣而變化的肌膚。
這樣的角度,孫撿恩像是雪山上落下的一片紅梅。
盧師傅忽然想起孫撿恩當初賴在她車上請求她吃掉自己的模樣。
沒想到真的吃了。
超時是必然的,孫撿恩不知道盧椋偷偷改了時間。
秒表倒計時最后五秒的時候。
盧椋親吻孫撿恩緊閉的雙眼,神像監督也有自己的專屬造像和開光儀式。
她吻開這雙睜開就濕漉漉的眼眸,咬字親昵又寵溺。
“不像魔芋,像芝士年糕。”
鈴聲伴隨著盧椋的最后一句——
“撿恩,你里面很甜很甜。”
第47章 第四十七塊碑
“你這速度還不快?”
安璐的工作沒有周末可言, 她在課間和孫撿恩打了個電話。
盧椋中午去拉石材了,說要給她媽媽們挑個更好的石料。
本來孫撿恩想過去,但她渾身沒勁, 巨大的余韻籠罩著她,盧椋把她卷進自己的被子里,和裹得宛如蟬蛹的女朋友道別后關上門。
“很快嗎?”
孫撿恩:“才十分鐘。”
安璐:“你自己聽聽自己的聲音吧, 我都臉紅。”
她也沒想到孫撿恩一談戀愛和引火燒身一樣,“撿恩, 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一輩子不是嘴巴說說的,很漫長的。”
以前和孫撿恩一塊, 安璐從沒想過孫撿恩是會把承諾掛在嘴邊的人。
更別提這種時候和她打電話了。
平時冷淡的人聲音是怎么沙啞的顯而易見, 安璐已經很克制不去想這個過程了。
揚草的盧師傅技術也太精湛了吧, 我看不是石雕手藝了得, 冰雕也不在話下。
盧椋走后,孫撿恩慢慢悠悠起床,在對方房間逛了半天才重新洗了個澡。
她坐在練舞室的矮凳上, 滾輪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她的語調很篤定,“我早就想清楚了, 我想和她在一起。”
安璐:“但你不是開始編舞了嗎?”
她不得不佩服孫撿恩的效率,“你這是又給媽媽修墳墓又找媽媽的過去, 還能談戀愛和跳舞。”
安璐也有幾分惆悵, “撿恩, 就算原創編舞是你薄弱的地方, 但也勝過大部分人了。”
“要是決定繼續走這條路, 撿恩你是無法在揚草定居的。”
安璐當然相信世界上有真摯的感情,如果是孫撿恩得到, 她會覺得理所當然。
只是喜歡是無法長年累月跨越距離的,安璐這方面的經驗勝過孫撿恩,“雖然我覺得你們才剛開始,談論這些太沉重了。”
“但你都說一輩子了,還是要好好商量的吧。”
孫撿恩:“我再努力努力。”
她的心情從語氣就能感知一二,完全是陷進去了。
安璐:“還有好多天,也不用著急,要不我元旦來一趟?”
孫撿恩:“你來干什么,好遠的。”
“你的元旦不是更忙嗎?”
安璐:“我又不差實習的工資,純粹是為了蓋個章好不好。”
“還不是你成天說揚草這里好那里好,說南方的冬天比北方還冷,我倒是要見識見識。”
孫撿恩還在猶豫。
安璐:“這么抗拒就算啦。”
“沒有,”孫撿恩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都不太像自己了,好像盧椋的親吻徹底把她眼尾親紅,現在還沒有消散,“你來的話我要陪你的,就不能和盧椋……”
“哇。”
安璐嘆服,“以前我怎么沒發現你是戀愛主義至上呢。”
她又笑了,“那我非來不可了,要是你被盧師傅吃干抹凈……哦已經……”
孫撿恩:“沒有。”
安璐:“你都那樣了還沒有!我雖然沒有對象但也是經驗豐富的啊,孫撿恩你休想騙我。”
孫撿恩:“才十分鐘,一點都不好。”
她以前也不會抱怨的,安璐心里全是尖叫,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孫撿恩。
“你們還挺會玩的,秒表計時,明明是有名有份的,還喜歡偷。”
安璐嘖嘖好幾聲,“不說這個了,你不是讓我看看你的編舞嗎?視頻看還是你錄下來我邊看邊和你說?”
孫撿恩:“視頻吧。”
……
從采石場回來后,盧椋接到了大學老師的電話。
她畢業好多年,和同學們也沒什么聯系,頂多在朋友圈看到點個贊。
只不過很多人一畢業就銷聲匿跡,如果不是微信還在,空空如也的朋友圈都讓人擔心是不是發生了什么意外。
盧椋就太活躍了。
并不掩飾自己的去向和如今從事的職業,偶爾還能和同學聊兩句。
“盧椋,我打聽過了。”
“你的畢業作品被個人買走后放在一位收藏家的私人園林藏寶閣,是對外展出的。”
老師的聲音也頗為感慨,“看來當年你開價太低了啊。”
盧椋也很意外,“還能轉手幾次?”
“那漲價也正常,找工作跳槽不都是加薪嗎?”
她路過一家水果店,正好是草莓和車厘子的季節,她整箱買走。
“你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了?”
每年學工藝的學生很多,但也不是誰都能長線坐下去的。
這一行畢業即失業,還好互聯網發展迅速,也有幾位做金工的自創了品牌,生意也算紅火。
盧椋當年是學校導師看好的人,很多人期待她能在行業里繼續深造,沒想到她居然回老家了。
藝術講究的格調,就算往上數一百年大家都算匠人,也要分三六九等。
盧椋的決定等于出走后又回到原點,不然她當年進入知名的工作室,要么出國深造,或許真會有不一樣的頭銜。
“忽然想起,問問。”
盧椋剛才還在硬盤里找到了當年的畢設。
本人親自做的作品也隨著時間忘卻,等看到高清的照片,盧椋當場眼前一黑。
倒在沙發椅上發了很久的呆,如果不是趴在柜子上的貓忽然跳下來,她恐怕能熬到晚上。
滿腦子都是怎么會這樣。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巧合。
是巧合還是命中注定。
原來不是我選修課看到的玉雕,而是我做過的。
她的老師和她還挺熟的,“你就直說吧。”
盧椋:“我還想著要么能買回來呢。”
學校的畢業展每年搞得火熱,但她們不是專業的學院,不過是踩線上的普通院校。
每年專升本的學生都很少,在這樣的環境里要做慢工細活只會令人恥笑,大部分同學都是找個學上,并沒有準備靠這行吃飯。
畢業展只是發發造勢,很少有外校人會看。
盧椋當年沒有想過自己具體的未來,恰逢父母去世她一堆事要處理。
老師說有人要買她的畢設,她的事忙不過來,就全權委托校方了。
沒有見過購買人,當年的票據早已丟失,錢還是學校中轉給她的。
“買回去?”
老師很驚訝,“買回去做什么?”
盧椋當然不能說老師見鬼了,我現在交的女朋友和我的畢設長得八分像。
她編了個理由,“現在做石雕多了,開始懷念以前做玉雕的時候,還想留個紀念呢。”
老師:“我給你一個地址吧。”
她還給盧椋微信發了照片核對,“你要是真想要可以自己親自過去看看。”
“如果有消息我會再發給你的。”
許久未見,盧椋和老師在電話里也聊了些別的。
等電話掛了,她已經在這邊來回走了好幾圈,拎著一箱車厘子和一籃草莓。
孫撿恩的電話很快打了過來,她問:“盧椋,你什么時候回來?”
盧椋開車回家就幾分鐘,“馬上。”
孫撿恩:“你晚上想吃什么?”
她的聲音聽上去還有幾分沙啞,盧椋又想到孫撿恩哭著問她關于魔芋的問題。
正好前面路過一家火鍋食材,盧椋鬼使神差地說:“魔芋。”
“什么?”
孫撿恩愣了兩秒,又有些不好意思,“要吃我嗎?”
真是天上來的人吧。
每個回答都難以預測。
盧椋在街上笑出了聲,孫撿恩后知后覺自己像在邀請,“笑什么,十分鐘的盧師傅好討厭。”
她和安璐視頻電話一個下午,現在人還躺在地板上。
安璐說她的編舞和以前完全不一樣,問孫撿恩主題是什么。
舞蹈生的畢設也是又要跳又要寫,各奔東西實習的同學也都煩惱這些。
孫撿恩還有雙重壓力,她是應該有兩個編舞作品的。
或者是同一個舞蹈主題的標準版和升級版。
劇院的趙老師還等著她交上答卷。
安璐問完后孫撿恩想了好久,說不知道。
老朋友并不意外,說那你得好好想想,文字版可難編了。
她也發愁自己的畢設,孫撿恩的實力在于她不用擔心技術,從小打下的基礎足夠她加強訓練各種動作。
至于往觀賞性上深造……
安璐說自己能做到常規以上就算不錯了。
舞蹈室并不冷,孫撿恩穿著單薄的練功服,躺在地上也像一片紙。
盧椋還能聽到她隱隱約約的喘息,腦子里不由自主浮現出孫撿恩胸膛起伏的模樣。
青山粉黛,壁上飛天。
盧椋往火鍋食材店的籃子里放了魔芋和芝士年糕,閉著眼試圖忘掉那些令人口干舌燥的畫面。
只不過她的理智早就不翼而飛,說話更像是沒有安檢的肺腑之言。
“好喜歡撿恩。”
孫撿恩忍不住在地上滾了兩圈,鏡子里的她簡直不像個人類。
她小時候練舞休息就喜歡在地上爬行和蠕動。
李棲人沒少教育她,說不美觀,這又不是學昆蟲和爬蟲的舞蹈節選。
有故事的舞蹈可以讓孫撿恩忘掉很多。
她可以在這樣的舞蹈故事里不做孫撿恩,做春生冬亡的動物,做遷徙的候鳥,做冬眠的蛇類……
可是盧椋說喜歡她。
還是好喜歡。
孫撿恩忽然覺得,做人真好。
她的手機放在一邊,臉頰湊過去,“盧椋,下次不要用秒表好不好。”
盧椋在心里罵自己守不住底線。
和孫撿恩認識后不斷打臉,藍遷還喜歡時不時用她的話反駁。
哪有人能拒絕脫壁而來的天仙,孫撿恩簡直是為盧椋量身打造的陷阱。
讓好不容易決心在揚草地老天荒的盧椋食之入髓。
恐怕還要背棄自己當年發下的誓言。
或許從北到南,會變成從南到北。
她問:“那用什么?”
孫撿恩:“你的全部。”
盧椋想:好貪心的玉中仙。
第48章 第四十八塊碑
盧椋帶著不少東西回來, 打開門換鞋的時候還能聽到舞蹈室傳來的聲音。
孫撿恩跳舞也有自己的伴奏,她很少和盧椋說起這方面的困難。
盧椋是外行,今天外出的時候還時不時冒出孫撿恩在村電影院臺上跳舞的模樣。
月光清幽, 浮動的塵埃仿佛是孫撿恩舞步的合拍。
哪怕沒有音樂,卻比盧椋搜索出的孫撿恩比賽視頻更加沉浸。
在舞蹈室的孫撿恩沒有發現盧椋回來了,她練習心無旁騖, 身體極盡柔軟。
又是一天傍晚,午飯隨便解決的盧椋檢查了廚房的餐具情況。
孫撿恩中午吃的還是輕食。
之前盧椋父母還在的時候, 多年的老夫妻還是因為吃飯吃不到一起吵架。
好在父母的父母還健在,偶爾盧椋跟著媽媽去外公外婆家吃飯, 要么跟著父親在爺爺奶奶這邊。
老一輩對吃的沒多少挑揀, 不懂吃辣的和不吃辣的結婚怎么能雞飛狗跳這樣。
明明當年兩個人是自由戀愛, 結果婚后因為飲食習慣三番幾次要離婚。
一個指責對方清湯面放黃辣椒, 一個說火鍋吃清湯的不如喝白水。
盧椋什么都吃,雜食到天南海北的飲食都能嘗兩口。
連崔蔓都有明顯的喜好,盧椋卻沒有忌口。
做原創音樂的道士歌手也曾經醉醺醺地點評盧椋。
你做的是最堅硬的東西, 自己倒是挺棉花的。
一起吃飯的藍遷點頭,說盧椋要是有對象,只要談上了是不可能分手的。
當然是甘瀾瀾和藍遷第N次分手, 她喝得滿臉通紅,盧椋喝多了也不上臉, 可能也有膚色比尋常人深幾分的原因。
崔蔓反駁, 說或許不是忌口不忌口, 是不愛吃飯呢?
藍遷暈頭轉向, 說那是什么喝露水的仙女啊, 不可能。
這算一語成讖嗎?
盧椋走向后院的走廊,站在晚霞染成橘色的天空下, 隔著窗戶看里面跳舞的孫撿恩。
音樂似乎是古琴的彈奏聲,孫撿恩不僅腰肢柔軟,如此簡練的練功服也因為動作給人一種衣袖翩飛的錯覺。
她不知道盧椋說的馬上是不是類似安璐,明明沒出門就說自己上地鐵了的狀況,干脆繼續練了。
主題是什么。
一般老師會建議學生找典故創作,這也算是能盡快讓觀眾進入情緒的捷徑。
孫撿恩在這方面經驗豐富,也和李棲人的指點脫不開干系。
但她已經看了好多遍媽媽們的作品,她們的二十歲也沒有走捷徑。
孫撿恩也想要獨一無二的作品。
她想起剛到揚草的那天,陰雨綿綿,火車經過的石雕廠以石像為坐標,青山都成了陪襯。
盤山公路、破的村電影院、日記本里的餛飩、遠看也像房子的公墓……
每去一個地方,孫撿恩都篤定一分。
我篤定的又是什么呢?
簡陋的舞蹈室藏不住壁上的神像,盧椋看得目不轉睛。
她像是回到跟著爺爺去深山的采石場,誤入了廢棄神廟的那天。
殘破的廟宇,爬滿青苔的石獅。
香爐都缺了一個角,佛龕上的塑像被開膛破肚,爺爺說那是某個時期的遺物。
盧椋卻對掉了一只袖子的守護神像念念不忘。
古琴錚錚,混著不知道什么樂器的脆響,房子外邊小河的鴨子被趕回家了。
水聲也加了進來,都成了孫撿恩纖手搖擺的一部分。
盧椋閉了閉眼,孫撿恩好像穿上了她年幼時看到壁上仙的衣裳。
從此她喜歡上搜羅古老的描本,到了假期就借口跟著父親做生意下鄉到老師傅家里看畫冊。
媽媽希望她不要做這么辛苦的工作,大學念個會計也可以頂替廠里的空缺。
盧椋一意孤行,非要知難而上。
這一瞬間,她忽然意識到一直不愿意將就的理由是什么了。
藍遷說她太理智也不正確,她不是理智,是太虛幻了。
明知道世界上沒有真仙,卻以這么高難度的標準要求普通人適配。
結果自然不了了之。
可是世界上真的沒有她想要的嗎?
二十一歲的盧椋拎著行李箱回家繼承石雕廠,望著父母留下的訂單和堆積如山的石料,想這不重要。
人生比感情更重要的東西太多了。
她當時想,以后再說。
當年的「以后」近在咫尺。
盧椋的心跳不用因為孫撿恩的觸碰和情話狂跳。
她只是這樣看著孫撿恩,莫名其妙的酥麻蔓延。
無名的海浪沖向她,更像是從小到大翻閱的無數畫冊一起嘩啦啦翻頁。
呼呼呼呼。
咚咚咚咚。
晚風吹得晾曬竹竿上的空衣架嘩啦啦作響。
全世界都在告訴她——
你美夢成真。
孫撿恩沉浸在自我拷問里,不知道第幾個動作,她的余光才倏然瞄到窗外的人影。
她先是嚇了一跳,再定睛一看是盧椋,又高高興興地跑到窗邊。
天已經黑了,穿著夾克的盧師傅頭發被外頭的風吹得亂糟糟的,正用一種孫撿恩看不懂的眼神看向她。
孫撿恩打開窗戶,“盧椋,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站在這里?”
盧椋握住她的手,冰得孫撿恩嚇了一跳。
以往都是石雕師傅的手熱乎乎的,孫撿恩才像冰窖人。
但孫撿恩跳舞好久,渾身都熱,就算大部分額發都用夾子固定,鬢發也被汗打濕。
她額頭飽滿,這樣大光明的發型只會把她的五官凸顯得更精致。
室內一直開著燈。
一扇窗戶隔著明亮與昏黃,晚星伴月,盧椋忽然隔著窗戶擁住了孫撿恩。
孫撿恩不知道發生什么,但盧椋的擁抱只會讓她開心,她的聲音更柔軟了,“你不是去采石場了嗎?是遇見什么不好的事了?”
盧椋:“不是。”
孫撿恩又問:“那是回到廠里發生什么了?小貓惹你生氣了?”
她陪著盧椋做碑,沒少看海參貓作祟,盧師傅好不容易休息,那死貓就喜歡玩跳傘,從高處落下,砸在盧椋懷里。
孫撿恩想:我都沒這么理直氣壯。
盧椋:“也不是。”
孫撿恩猜不出來了,“那是怎么了?”
盧椋:“撿恩,能認識你真好。”
她平時一副我是老派戀愛主義者,進度太快她會回避的姿態。
今天無論是電話還是當著面都表白,反而令孫撿恩怪異,像是先報喜再報憂似的。
孫撿恩看向盧椋,面帶疑惑,“你要和我分手了嗎?”
盧椋:“什么?”
孫撿恩眼眶紅得很快,“盧椋,這才半個多月呢。”
“我什么時候說要分手了?”
盧椋也沒想到孫撿恩反應這么大,“你想哪里去了,就允許你說盧椋我喜歡你,想要永遠在一起,不允許我回幾句?”
她垂眼看孫撿恩的臉頰,孫撿恩身上還殘留著跳舞的熱氣,簡直像剛出爐的糯米糍,還是撒了草莓粉的那種。
孫撿恩像是小哼了一聲:“那你也沒說要和我永遠在一起。”
盧椋驟然升起的命運安排感瞬間被孫撿恩的可愛占據。
她捏了捏孫撿恩熱熱的耳垂,“我想。”
孫撿恩:“想說?”
“我又沒有不讓你說。”
盧椋:“我想和孫撿恩永遠在一起。”
孫撿恩眉眼彎起,剛才驟然的情緒像是涂上的脂粉,更像盧椋從小到大畫冊里默寫出來的小像了。
她的祖輩以鑿石為生,父輩鑄造神像,盧椋找到了造像愛人。
這又怎么不算一種石頭的歸宿。
她和孫撿恩隔了窗臺,她趁對方愣神翻窗進去,不忘關好窗戶,還是鎖上的那種。
“撿恩,一個人在家到時候也要鎖好門窗。”
孫撿恩聽不進去,她滿腦子都是盧椋的那句永遠。
她喜歡石雕師傅的原因很復雜,好奇居上,依賴折中,更多的是那天蒙蒙雨中的對視。
說不明也道不清的——
就是她嗎?
盧椋的轉變太奇怪,孫撿恩再自信彼此的吸引力,也明白盧椋某些方面的固執。
盧椋很愛她的爺爺奶奶,會接受相親考慮的都是本地女孩,也沒有拒絕親朋好友這方面的關心。
怎么看談個外地女朋友都不是她人生規劃清單的一項。
所以她會有約定期限。
孫撿恩問:“你不是說只給我兩個月嗎?”
盧椋:“可你說永遠。”
孫撿恩:“我……”
盧椋不讓她接話:“我也想要永遠。”
孫撿恩:“具體的呢?”
她望著盧椋,手不自覺地給自己的練功服垂下的綢帶打結,更像是一種自我打包。
二十歲許諾的余生很輕易,也很珍貴。
要是錯過了,會后悔的。
盧椋:“具體的……”
她有點不好意思,“我給你看張照片。”
也不知道孫撿恩最近和藍遷網上鬼混攝取了什么內容,問:“你難道有愛而不得的人,把我當替身嗎?”
盧椋:“什么愛而不得,我不會愛而不得。”
她靠著窗懶洋放松地站著,把手機遞給孫撿恩,“你看。”
相冊里是她從硬盤拷下來的照片,從草稿到成品,還有雕刻過程,這些都是畢業設計答辯需要的資料。
孫撿恩越看越覺得稿子上的臉很熟悉,她眉頭越蹙越深,盧椋忍不住用手指點了點。
孫撿恩捧著手機,抿著嘴唇問:“你暗戀的是我媽媽嗎?”
盧椋眼前一黑,“哪里像你媽媽了?”
她迅速翻到最后一張,是玉雕的成品。
加上布展的燈光和周圍環境的烘托,玉雕因為燈光染上溫度,標志性的柳葉眼,秀美的鼻子,豐潤的嘴唇。
加上這長頸,孫撿恩也迷惑了。
她想到盧椋問過她們之前有沒有見過。
她猛地偏頭,對上盧椋的眼神,“這難道是我嗎?”
盧椋:“不是,你這里……”
她指了指孫撿恩的眼尾,“沒有一顆小痣。”
孫撿恩又看了半晌。
“像吧?”
盧椋也吐出一口氣,“昨天我忽然想到,都嚇到了。”
“我們之前沒有見過,我也不關注舞蹈,更不會去劇院看舞劇話劇什么的……”
“在遇見你之前,更不知道你媽媽是誰。”
“哪怕她也算我們這走出的名人。”
盧椋的手撐著窗臺,改成舞蹈室的臥室貼著鏡子,映出她和孫撿恩的身影。
“撿恩,我們之前毫無交集。”
她低下頭,孫撿恩的舞鞋貼著她的運動鞋。
她們是不是可以以這樣的貼近走完余生呢?
這是一種賭博嗎?
“是吧?”
孫撿恩嗯了一聲。
在李棲人病故之前,孫撿恩從沒考慮過修墳造墓。
那是大人的事。
但大人離去,小孩不得不成為大人。
孫撿恩不恨李棲人,卻不知道自己愛不愛她。
李棲人不過母親節,不過生日,孫撿恩不過兒童節,也不過生日。
但她還是總想起她。
比起從未觸碰過的孫飄萍,李棲人是真實存在過的媽媽。
她就是想了卻對方的心愿。
和喜歡的人長眠底下,是不是也算一種永遠呢?
盧椋:“我很相信命運。”
她做過的墓碑沒有爺爺多,也沒有爸爸多,但也見了太多無可奈何。
如果人一出生什么都注定了,那為什么還要這么活下去呢?
不過是。
不知道。
就這樣。
算了。
“我很慶幸安璐的朋友找到了崔蔓。”
“很慶幸崔蔓把你的電話給了我。”
“很榮幸,你喜歡我。”
孫撿恩還拿著她的手機,這個相冊全是盧椋的畢業設計碎片,還有開鑿的視頻。
玉雕本就是石雕的一種,但很昂貴,手工的造價更高。
無瑕的玉雕是盧椋顛倒日夜的杰作。
沒有原型,多年后的孫撿恩卻像玉雕成人,走向她。
沒有造物者不會愛自己的作品,但孫撿恩不要造物者盧椋。
她問:“那我如果我不像她呢?”
因為她像生母,所以李棲人會做她的媽媽。
因為她像孫飄萍,所以老師會無比期待她的成長。
孫撿恩難過的時候唇角下撇,聲音還帶著細微的沙啞。
再如仙如神,她也是人。
肉體凡胎怎么逃得了紅塵情愛。
盧椋聽懂了,“撿恩,我喜歡的是你。”
第49章 第四十九塊碑
“真的假的?你說盧師傅大學的時候就做過和你長得很像的石頭?!”
盧椋去廚房準備火鍋了, 孫撿恩洗了個澡,正在梳頭。
天徹底黑了,外面的風涼颼颼的。
孫撿恩坐在沙發上, 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透明廚房隔斷里面盧椋的身影。
她糾正安璐的用詞,“不是石頭,是玉雕。”
安璐:“不都是石頭?”
“給你介紹的是墓碑師傅, 結果不僅是闊老板廠二代,居然還是個藝術家?”
安璐嘖了好幾聲, “撿恩,我對你的墓碑師傅越來越好奇了。”
“我假期一定要來* 看看。”
孫撿恩:“你不是沒空嗎?”
安璐:“不是和你說了嗎?大不了少賺點錢。”
“這種工作會有公休日嗎?反正我們這行要是真的去劇團, 也是彈性時間的。”
她學舞蹈都是家里要求的, 沒有孫撿恩的天賦, 能考上舞蹈學院都算不辜負家人心血了。
只是這行就業實在困難, 安璐沒打算去劇團繼續受苦。
她之前光看學姐們的日程表都害怕,體力要求太高,是她巡演期間一天三場絕對暈了。
“好像沒有……”
孫撿恩回想了這段時間盧椋的日程, “她大部分都沒日沒夜的。”
安璐:“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你聊了這些石雕,我上網總刷到推送。”
她正色了幾分,“撿恩, 做這行塵肺病的概率還挺高的,你還是要關心關心盧師傅的身體健康啊。”
“不是要給我發你玉雕成精的照片嗎, 照片呢?”
安璐催促道。
塵肺病。
孫撿恩之前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她愣了好一會, 安璐喊了她好幾聲后回神, 哦了一聲。
把從盧椋手機傳過來的幾張照片發給了安璐。
她沒等安璐點評, 慌慌張張地跑進廚房。
空氣中彌漫著火鍋的味道,盧師傅家里鍋具還挺多, 她煮了個鴛鴦鍋,清湯留給孫撿恩。
大部分的食材都擺放好了,除卻買回來整箱的水果,還有沿街順便買的白切雞。
如果孫撿恩不吃雞皮,她也可以笑納。
牛油火鍋咕嚕翻滾,聽見孫撿恩腳步聲的盧椋轉頭,看細長的梳子還插在孫撿恩的頭發上,盧椋笑了,“很餓了嗎?著急忙慌的。”
孫撿恩的睡衣也是新買的。
北方身攜巨額遺產的女朋友網購成癮,每天盧椋回來都有一大堆的快遞。
她的睡衣也被孫撿恩納入控制范圍,這幾天天氣更冷,睡衣也換成了同款的牛奶絨款,光下軟綿綿的。
孫撿恩性情表面冷淡,喜歡舒服的暖色。
藕粉,珠黃、靛青等等,盧椋沒說,總結后又情不自禁和塑像的基礎配色重疊。
“不是。”
今天的孫撿恩是藕粉色的,光下如珠似玉。
“盧椋,你有病嗎?”
她完全是脫口而出,沒有意識到突然這么來一句很像罵人。
盧椋愣了一會,笑聲混著鍋底翻滾的咕嚕聲,“我哪里惹你不高興了?急匆匆來罵我呢。”
“沒有……什么?”
孫撿恩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不是,我的意思是……”
她望著盧椋,手情不自禁地揪住盧椋的衣角,“你的工作很容易生病,我才知道。”
孫撿恩本來就缺少生活經驗。
二十歲在盧椋看來很小,自己的歲數在大學生看來也可以約等于三十歲。
那簡直是好老了。
安璐總說你那老師傅,是調侃也像提醒孫撿恩,對方大你七歲。
你要留個心眼。
可是她的舞蹈朋友長了一張會有心眼的臉,實則最沒有心眼。
“生病?”
盧椋很容易猜到了孫撿恩要說的內容,“粉塵……塵肺病?”
孫撿恩鄭重點頭,嗯的一聲改過了火鍋翻滾的聲音。
盧椋用尾指挑了挑孫撿恩垂在臉上的發絲,別到耳后,“目前沒有。”
“我每年都有體檢,這點你放心。”
孫撿恩:“真的沒問題嗎?”
她的擔心寫在臉上,盧椋的手指從孫撿恩的耳廓流連到她的臉頰,“真的。”
“怎么忽然提起這個事?”
孫撿恩:“安璐給我發了一篇報道……”
她的神色還殘留著懊惱,握著盧椋有一搭沒一搭點在她臉頰的手指,“我還是不夠關心你。”
盧椋:“這不算關心那什么才算是關心?”
室內的溫度都因為煮沸的鍋底升高了,盧椋也不知道哪來的燥熱,“看來我要反省反省了。”
孫撿恩:“你比我關心你關心得多多了。”
盧椋讓她去一邊坐下,“這種事情有什么好計算多少的。”
孫撿恩仰頭看著她,“看了那些案例我……”
“小恩,”盧椋沒想到孫撿恩會擔心她的身體,“不要為沒發生的事著急。”
“我現在身體很健康。”
“每一行都有職業病,人上了歲數,那邊小病小痛的。”
孫撿恩:“你還沒上歲數呢。”
安璐總說盧師傅歲數太大,把七歲說成了十七歲。
如果是盧椋的話,大她十七歲也沒什么。
“是是是,”盧椋把碗筷遞給她,“那我的回答你滿意嗎?”
“不滿意的話我找找體檢證明,”盧椋頓了頓,“果然女朋友就是不一樣。”
孫撿恩下火鍋挑過了魔芋粉,聽到這句話瞇起眼看向盧椋,“一樣的地方呢?”
盧椋:“你應該問我還有沒有別的不一樣的地方。”
孫撿恩:“不問。”
她對那份魔芋置之不理,盧椋下了一些,問:“不愛吃嗎?”
“專門給你買的。”
孫撿恩微微瞪向盧椋,“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
“我喜歡。”盧椋的筷子撞上孫撿恩的筷子,“我喜歡撿恩。”
孫撿恩差點握不緊筷子,“你還說我,自己總是突擊。”
“之前嘴巴和沾了膠水一樣,現在……”
盧椋:“怎么樣?”
她笑著看向孫撿恩,“沾了什么?”
廚房的燈光很普通,但火鍋滾起的白霧很容易模糊面容。
孫撿恩親過近在咫尺的這張臉,盧椋的膚色比她深好幾分,但沒有到黑的程度。
也不像特地曬出來的顏色,帶著刻意追求的健康。
她和石雕廠外恣意生長的植物一樣,陽光雨水照單全收,一雙眼睛好像容納了揚草的風霜雨雪,孫撿恩很難抵擋和她對視的情不自禁。
這么看著看著,她的腦子就一片空白了。
盧椋知道她口味清淡,鴛鴦鍋的另一側就像表面看孫撿恩,不算徹底清湯寡水,鮮美不容避免。
“都怪撿恩在我嘴唇涂蜜,我這樣……”
的確太快了,盧椋一個人的時候思考過很多次。
擅長回避的人能找出無數個不安定因素,但人總有沖動的瞬間,想要奮不顧身一次。
哪管故事的結局是悲是喜。
至少過程她是能掌握的。
“我吸收后說這些不是自然而然的嗎?”
盧椋看著孫撿恩笑,“都是撿恩師傅教得好。”
明明盧椋的嘴唇孫撿恩吻過,每次看過去,依然有親吻的沖動。
她撥弄著碗里的食物,“你接下來還會很忙嗎?”
“我不想和藍遷姐姐逛街,只想和你一起。”
她依然學不會強硬,“當然如果你很忙……”
盧椋:“你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比如你媽媽日記本上寫過的。”
孫撿恩:“可以嗎?”
盧椋:“撿恩,你是不是忘了我收了你的錢。”
“才五萬塊錢,”孫撿恩不以為意,“你本來就很少做墓碑,做造像石雕的話,五萬塊對你來說不算什么吧?”
盧椋還記得孫撿恩的闊綽,“你忘了尾款是多少了?”
孫撿恩:“二十萬。”
她好像真的沒什么錢的概念,二十萬一點也不普通。
盧椋不是很想問李棲人具體給孫撿恩留了多少,顯得她像是覬覦孤女的財產。
但孫撿恩現在是她的女朋友,她又有些擔心。
火鍋翻滾,孫撿恩咬著魔芋粉,看盧椋發呆也沒有提醒。
她更在意晚上的十分鐘,也不知道盧椋會從哪里開始,光想想孫撿恩就熱了。
怎么做這種事也要分期付款啊,難道接吻也是一種預售嗎?
“撿恩。”
盧椋忽地喊了她一聲,孫撿恩從幻想里抽身,不自覺抖了一下。
“怎么嚇成這樣,想什么呢。”
孫撿恩:“想你。”
盧椋笑了:“我人就在這里,需要這么認真地想嗎?”
孫撿恩咬著筷子,眼神飄忽,似乎這樣的熱氣也把她的臉蒸紅了,“想你這次的十分鐘要怎么做。”
盧椋聽說過飽暖思**,但沒見過這么快飽的。
她咳了一聲,“你想怎么做?”
孫撿恩搖頭,“每次和你靠近,我都暈得不能思考。”
魔芋很有嚼勁,孫撿恩還是不喜歡這樣的口感。
她從前吃火鍋也屈指可數,安璐雖然是她的朋友,也不怎么愛和孫撿恩一起吃飯。
“盧椋想怎么擺弄我都可以。”
她聲音越來越輕,“我都很開心。”
盧椋半天說不出話,像是火鍋的鍋氣都燒到了她的嗓子眼。
她緩沖了半天,“時間還早呢,我還想著吃完帶你出去逛逛。”
孫撿恩:“我都可以。”
盧椋想了想,還是問了,“撿恩,你媽媽給你留了多少錢?”
女孩目光疑惑,盧椋又解釋了好幾句。
孫撿恩:“銀行卡里有二百多萬,大部分是房子賣掉的錢。”
“堂姐說是她陪著媽媽賣的,媽媽希望我以后留在首都的劇團。”
具體的孫撿恩也說不清楚,她的生活里沒有爸爸,盧椋也聽她斷斷續續說過。
這段婚姻更像是李棲人為了合理化自己的工作關系和晉升,找了個合作對象。
對方姓孫,似乎是在遠洋的輪船上工作。
一年到頭能見一面都不錯了,完全不談感情。
李棲人沒有親人,名義丈夫的父母都是大學退休老師,也有自己的生活,彼此互不打擾。
唯一走得近的就是盧椋口中的堂姐,也是某高校的留校老師,關系不錯。
盧椋盤了盤自己的資產,發現論財力,還是這位遠方來的女朋友也對得起初印象的富婆標簽。
可是孫撿恩不可能永遠留在揚草,這個問題一深入就掰扯不清。
所以一開始盧椋以兩個月為期限,打算體驗不要長久。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或許冥冥之中她早就預感了。
可能是盧椋的表情很凝重,孫撿恩打開了自己的銀行卡,把存款頁面給盧椋看,“都在這里了。”
她的架勢像是盧椋問她要密碼都能毫不猶豫地給,滿眼全是信任,盧椋忍不住說:“你是不是太沒有防人之心了?”
咬著芝士年糕的孫撿恩臉頰微微鼓起,“你又不是別人。”
她的面容被熱氣模糊,畫中人落凡塵,眼神依然不諳世事。
盧椋從來不是鐵石心腸的人。
孫撿恩這樣,她要怎么難以抵抗。
盧師傅只好低頭,微微遮住臉掩飾自己難以控制的表情。
孫撿恩又說:“盧椋,要是我們可以結婚就好了,這樣我的就是你的。”
盧椋失語半晌,“撿恩,我終于知道你媽媽為什么不讓你談戀愛了。”
孫撿恩眨了眨眼,嘴唇因為火鍋更紅。
“所以我只選了你。”
“你那天說可以一條龍服務,不是終身服務的意思嗎?”
第50章 第五十塊碑
盧椋整理了自己手頭需要做的項目, 也盤了盤年底廠子需要出庫的石雕。
年關將至,大部分的項目都需要催款,包括原料那邊也時不時發來款單。
盧椋早就把適合孫撿恩媽媽的石頭拉到了廠里, 孫撿恩找到了編舞的方向。
除卻在房子里練舞,一休息總是打藍遷的專車去盧師傅的石雕廠。
又是一天,藍遷問:“我上次給你們的劇院票延期了?”
“我還以為你們周六就看完了。”
“嗯, 沒有看。”
孫撿恩的手機屏保換成了盧椋石雕的背影。
照片調過濾鏡,乍看像是攝影作品, 沒多少生活化因素,她卻很喜歡, “我和她周末在街上逛了逛, 吃了很多好吃的。”
藍遷喲了一聲, “你還能吃好吃的啊?”
她對孫撿恩的胃口印象深刻, “一個橘子你都能吃倆小時。”
提到這個她又笑了,“正好方便和盧椋約會慢吞吞吃了。”
這是藍遷和甘瀾瀾還關起門討論過。
她倆都是看起來不胖,實際上每天都為了饞嘴和外形發愁的人, 總結過孫撿恩瘦的原因就是吃得慢,還吃得少。
可惜讓她們這么做實在太難了。
偏偏孫撿恩的對象盧師傅也是個吃不胖的。
盧師傅的體力活和化肥藍師傅又不一樣。
藍遷之前幫盧椋送過貨,差點被一根立柱砸斷腿。
非要論個高危職業, 盧椋這一行除了肺病高發,外傷也不少。
前兩年盧椋還因為某尊要出售的造像沒固定好, 手被砸傷了。
一地石塊, 藍遷去醫院探望她的時候還以為她腦子也被石頭砸壞了, 包得和剛上市的水果似的。
孫撿恩:“我都沒想到這個。”
藍遷也發現了孫撿恩的變化。
女孩看上去沒初次見面那么愁苦了。
之前孫撿恩的漂亮是黯淡的, 美則美矣, 很像裹著冷風刺骨的秋雨。
現在的孫撿恩更像剛開蚌的珍珠,臉色都好看了許多。
“你要是想到就不是撿恩妹妹了。”
不遠處就是盧椋石雕廠矗立的高大石像群了, 藍遷問孫撿恩:“你和盧椋都談上了,應該是過完年再走吧?”
孫撿恩的家庭背景大家也都知道,學校那邊有老師同學,但看她的樣子也不像是有關系特別好的。
“應該。”
孫撿恩說完藍遷差點把眼珠子瞪掉,“什么叫應該,不應該是肯定的語氣嗎?”
“盧椋沒有和我說。”
孫撿恩最近天天跳舞,盧椋有空開車帶著她的村子里轉悠,也看了不少民俗的舞蹈。
她這些年一直很想擺脫自己和孫飄萍的相似性,回到揚草這個母親的故鄉,忽然放棄了。
擺脫變成了融合,技術難度又高了。
偶爾盧椋從外邊回來還能聽到孫撿恩和劇院的老師視頻,要么是她的好朋友。
多半是關于專業的討論,盧椋聽不太懂,就去后院收衣服,隔著窗戶看一看孫撿恩。
孫撿恩的語氣也比以前生動,藍遷笑了一聲,“和我抱怨可沒用啊。”
“不過盧椋從小就鬼精鬼精的,我還以為她會猜心呢。”
她看了坐在副駕駛座的孫撿恩一眼,“你應該能體會我這種感覺吧?”
孫撿恩:“嗯。”
她捏了捏自己包上的掛飾,那是盧椋上周和她出去玩買給她的。
“我還以為只有我這樣呢。”
她這話更顯失落,藍遷急忙說:“我撤回!!”
“你才是最特別的。”
她平時也這樣咋呼,孫撿恩笑了笑,問藍遷:“你和瀾瀾姐的婚禮為什么要延期?”
這事盧椋誤會過,孫撿恩至今蒙在鼓里。
盧師傅也裝模做樣地出過主意,結果藍遷前兩天說這事暫緩。
也沒說過原因,只是在群聊特地感謝了孫撿恩的贊助。
“這事啊。”
藍遷的車里還掛著和甘瀾瀾的合照,第一次見的時候孫撿恩就很羨慕。
她才發現自己和盧椋還沒有這樣的照片,在心里寫下下一次計劃。
“我們有個朋友打算年后在揚草辦個小型音樂會,她是專業的。”
“我回頭蹭蹭她的場地。”
孫撿恩依然沒什么節儉的念頭。
和盧椋相處至今,又在群里見多了這一群熟人的斗嘴,多少發現生活好像還是以經濟適用為主,在孫撿恩看來必須很隆重的婚禮儀式對藍遷和甘瀾瀾來說可辦可不辦。
好像寫成夢想一直掛在天上也沒什么,反正他們在生活上是相愛的。
孫撿恩:“真好。”
藍遷聽笑了,“你和盧椋就不好了?”
“我可還記得她之前信誓旦旦說不可能,現在天天帶你出門遛達。”
“真懷念我和瀾瀾熱戀的時候。”
安璐戀愛談得雞零狗碎,更像過家家。
她說現在大家聽到結婚都怕死了,你倒是勇士。
“你和瀾瀾姐現在不也在熱戀嗎?”
孫撿恩困惑的地方還是很多,“難道在一起久了就不是愛情了嗎?”
這個問題藍遷不好回答,還好馬上就到石雕廠了。
她和保安也熟,車輕車熟路地開到廠里。盧椋正好在外面核對石材,老板戴著安全帽,一身工作服簡直像個建筑工人,完全是石灰糊了一身,看見藍遷的車扯下了口罩。
藍遷下車:“盧師傅,給錢。”
盧椋把手上的貨單拍在她手上,走到孫撿恩身邊,“不是說下午要去餛飩店拿照片嗎?怎么到這里來了?”
孫撿恩:“想你了。”
周圍還有新人,聽到這句話忍不住嗚呼,老師傅倒是習慣了,繼續介紹新貨。
石雕廠很少有安靜的時候,就算停電柴油機也能隆隆發電。
孫撿恩每次給自認為習慣了的盧椋致命一擊,
盧椋點頭,“好吧,那你在里面等我。”
藍遷還在怪笑,“那我呢盧師傅。”
盧師傅:“快走吧你。”
藍遷:“我是專車轉送,你掃碼還是轉賬給我?”
盧椋:“我……”
孫撿恩:“姐姐,我把錢轉給你了。”
藍遷的手機響起到賬的提醒。
一百塊。
盧椋抽了抽嘴角:“你黑車啊。”
藍遷偶爾也會被孫撿恩的實力無語到,“我是愛心車。”
她直接轉回給了盧椋,“走了。”
孫撿恩也去了盧椋的廠房,等盧椋交接完石材進來,孫撿恩正在看盧椋給她媽媽們做的合墓。
孫撿恩帶著李棲人的骨灰坐車回到揚草的事,安璐是最后知道的。
知道的那天一驚一乍,還問那盧師傅什么反應。
孫撿恩搬去和盧椋住在一起也沒說自己帶骨灰了。
還是盧椋在她房間看到的。
一個人死后就一點重量,孫撿恩把李棲人的骨灰擺在床頭,也不能算毫無敬畏。
之前最怕媽媽管著的人,等媽媽死后才共處一室,也是難得的親密。
后來盧椋把李棲人的骨灰擺在了家里的供臺,當天就和孫撿恩確認了墓碑的最終稿,著手準備了。
現在墓碑初具雛形,不像傳統的碑文那樣按照群縣祖籍生卒年排列。
立柱雕龍繪鳳,主碑是起舞的兩個女人石刻。
盧椋確認圖紙就花了很長的時間,為此也看完了孫撿恩手上兩位媽媽的視頻。
李棲人和孫飄萍也有合作的舞蹈節目,只是她們沒有正式的雙人舞,大部分散落在花絮里的十幾秒背景,或者日記本的一隅。
到底是李棲人的愿望還是孫飄萍的愿望,孫撿恩分不清。
盧椋的安排就很好,至少孫撿恩不追求把自己放進去了。
最好的石材紋理天然,盧椋還沒有處理過切割痕跡,結合石碑上貼著的稿紙,宛如搭建了一半的構想。
孫撿恩一眼就認出了哪個是李棲人哪個的孫飄萍。
盧椋是不是揚草最厲害的石雕師傅,孫撿恩不清楚。
但盧椋在造像方面小有名氣,寺廟的訂單不僅僅看的是她爺爺的面子,全是她這些年的經驗。
打石匠的資歷是熬出來的,石雕師傅和年齡不符的資歷是她自己掙的。
“怎么樣?”
盧椋邊走邊摘下了安全帽,她的工作就是不體面且字面的不干凈,廠里絕育的貓貓們隨便抖一抖也像抖面包糠。
她沒有離孫撿恩很近,依然聞到了孫撿恩身上熟悉的香水味。
性格淡淡的孫撿恩買的新香水還是很有攻擊性,這似乎是她隱藏性格的部分外延,感情上殺伐果斷,不給盧椋任何退路。
可能也有總結媽媽們的經驗,不想要遺憾的緣故。
李棲人和孫飄萍的名字在下首,這塊墓碑不中不洋,給傳統的工匠看只會不倫不類。
盧椋倒是有這方面的經驗,比起常規的訂單,她更喜歡做有挑戰性的。
在這方面,孫撿恩依然是她的甲方。
哪怕談了戀愛,那五萬塊錢依然是工作的訂金。
不像她們的租房關系,已經形同虛設,房東偶爾是十分鐘體驗里的昵稱。
幫助孫撿恩盡快沉溺暌違的快感,在編舞里迸發從未有過的情緒。
她身上緊繃的弦早就變成溫柔的紅線。
“我很滿意。”
孫撿恩看向盧椋,“盧椋,我還是想做一塊我的。”
盧椋皺眉,她以為孫撿恩已經放棄了這個想法。
孫撿恩:“我問過瀾瀾姐了,她說可以買邊上的空墓。”
“我媽媽的原始戶籍是揚草的,我也可以在這里落戶。”
盧師傅很少黑臉,情緒低落也很少見。
沉下臉卻比造像更有威懾力,目光卻不見慍怒,似乎在孫撿恩面前她永遠是溫和的。
盧椋:“然后呢?”
孫撿恩握住她的手,“我想陪在媽媽身邊。”
“以墓碑的形式。”
“我的身體,永遠陪在你身邊。”
生怕盧椋生氣,孫撿恩忙不迭補充了一句。
但找補得太明顯了,盧椋望著她,只能聽到廠外的隆隆聲。
孫撿恩不免慌張,晃著盧椋的手,“你不會生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