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塊碑
藍遷也偶爾會被孫撿恩噎到, 這話聽著像是孫撿恩多么急不可耐。
可她長了一張和藕粉一樣很難化開的臉,很難令人多想。
就算藍遷是盧椋的朋友,難免苛責(zé)對方是不是仗著年紀(jì)大點欺壓小孩了。
她干笑了兩聲, “盧椋不至于。”
認(rèn)識盧椋這么多年,盧椋在人情世故方面遠勝藍遷,這點她的家長也老說。
但這也建立在盧椋父母不在, 驟然接過廠里事務(wù)的前提。
很多時候藍遷和盧椋一起吃飯聊天,也設(shè)想過如果自己遇到這樣的事, 會變成什么樣。
搞不好她也把化肥店關(guān)了,隨便找個班上。
或許甘瀾瀾的父母也更不會同意她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工作態(tài)度。
最可悲的是這些東西假設(shè)了也沒用。
縱然藍遷和父母經(jīng)常吵架, 也沒想過他們會倏然離開, 那年大學(xué)剛畢業(yè)的盧椋接下?lián)樱?吃過的苦自然不用說。
做石雕的朋友不怎么愛抱怨, 大家聚在一起發(fā)牢騷,她頂多說幾句石材越來越賺不到錢。
話題很快從她自己身上引開,回歸大家都好奇的感情, 她又說沒什么期待的。
明明都是同齡人,盧椋像是被石雕廠困住了。
石雕師傅和廠里的工人也有調(diào)休和公休,盧椋作為老板全年無休, 這些年藍遷偶爾幫她拉過貨,為了省錢盧椋自己也干裝卸。
人前大家都若無其事, 藍遷自己也樂呵呵的。
偶爾做生意被刁難, 難受也得找個人傾訴。
她有十幾歲就決定同甘共苦的女朋友, 也有老母親父親搭把手, 教她點什么, 那盧椋呢。
盧椋不是單身主義,藍遷偶爾遇見合適的人也給她介紹。
可惜都不了了之。
那邊反饋盧椋的工作太辛苦, 根本沒時間陪人。
也有的說希望盧椋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這樣周末休息,能一起約會。
盧椋都做不到。
她表面是被釘在石雕廠的風(fēng)箏,不會斷線,實際上是開啟了巡航模式的無人機。
桌上的酒精爐燒得風(fēng)爐咕咕嚕嚕,里面的菜燉出食物的香氣,趁甘瀾瀾和盧椋沒來,藍遷問孫撿恩:“你喜歡盧椋嗎?”
孫撿恩:“我不知道。”
她低頭擺弄手上木雕筷子,也不在意外面的山居清泉。
屏風(fēng)隔開了一個個卡座,穿著中式服裝的服務(wù)生在其中穿行。
音樂都很有高山流水的格調(diào),孫撿恩和藍遷說起那個瞬間。
“我就是忽然很想親她!
她沒談過戀愛,也沒感受過悸動。
李棲人不允許她接觸太多人,同學(xué)和朋友都是篩選過的。
安璐開朗下的葷素都是李棲人不知道的,某種程度也是偽裝。
如果李棲人知道安璐和孫撿恩說話那么口無遮攔,恐怕會讓孫撿恩和她絕交。
被控制太多年的人心都是上鎖的。
就算枷鎖解開,她也習(xí)慣了從前的運轉(zhuǎn)模式。
藍遷實在沒什么做感情顧問的經(jīng)驗,她比較擅長感情用事,在理智到來之前,身體就已經(jīng)替她做了決定。
她用自己的經(jīng)驗告訴她,“這就是喜歡。”
孫撿恩:“這么簡單嗎?”
藍遷笑了:“你說很簡單也不簡單啊!
“想親和親得到是兩碼事,這種事又不是你一廂情愿就可以的!
孫撿恩:“是。”
她像個被訓(xùn)的學(xué)生,手指不安地戳著茶杯,像是飽受這種不受控制的情緒左右。
藍遷:“盧椋知道你是這么想的嗎?”
坐在對面的女孩抬眼:“她知道我想親她!
藍遷的審美偏向生命力強的類型,所以她喜歡甘瀾瀾,當(dāng)年被她羽毛球擊中就愛得死去活來。
孫撿恩太平靜了,就算說想親,也和尋常的問候差不多。
藍遷:“我說呢,她怎么一副火燒屁股的死樣!
她掃過孫撿恩垂眼濃密的睫毛,怎么有人漂亮又寡淡,至少在藍遷眼里不是很有趣的同性。
“撿恩,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她忽然這么客氣,孫撿恩也不太喜歡。
好像這個瞬間藍遷是以盧椋親屬的身份在面對她。
孫撿恩下意識坐直了身體,宛如被審訊的犯人,“我沒有親到她!
藍遷笑了,“我想問的是……”
她也有些煩躁,開始想念甘瀾瀾,這種對話不太適合她的風(fēng)格。
“你是想和盧椋談個戀愛,還是只想和盧椋談戀愛?”
孫撿恩捋了半天這句話。
她真心地說:“我沒有想談戀愛!
藍遷:……
什么驚天動地的寶貝被盧椋撞上了。
這已經(jīng)不是一般的寶貝了,還有點冥頑不靈。
她知道孫撿恩不是嘴硬,深吸一口氣,“那你要是真的親到盧椋了,然后呢?”
孫撿恩不敢想那一幕。
觸及想象的邊緣她就心燒得慌,“能有什么然后嗎?”
她忽然想到安璐分享的那些愛情故事,步驟都是標(biāo)準(zhǔn)化的。
擁抱接吻睡覺。
她又問藍遷:“要睡嗎?”
藍遷頭一次明白為什么有人會因為輔導(dǎo)孩子寫作業(yè)氣到高血壓進醫(yī)院。
她腦子嗡嗡,后悔摻和這趟渾水,也能理解為什么盧椋緊急避險。
孫撿恩不能歸類為普通人,無論是相貌還是作風(fēng)。
你說她開放吧,她眼神純凈,氣質(zhì)帶著濃重的死人微活,實在難以想象她能有什么活人的欲望。
但她又的確想親盧椋,親了好像一了百了,也沒有別的了。
那對本來就良心和色心備受煎熬的盧椋更像是原子彈,太可憐了吧。
怎么有人年紀(jì)輕輕做到渣得不明不白,還令人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錯了的?
藍遷深吸一口氣,腦子都快燒干還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時候,盧椋和甘瀾瀾來了。
餐廳下午四點半就開始營業(yè),這會日頭早就落下,星星爬上山頭。
盧椋開著破皮卡也能理所當(dāng)然地停進民宿在村口的停車場,饒是甘瀾瀾知道她家底豐厚,依然佩服這人的面不改色。
也是,能開著破皮卡去相親的,明擺著裝窮考驗別人,心氣高呢。
這老同學(xué)從小到大都如出一轍的眼睛長在腦殼頂。
她和盧椋一前一后,都穿得很休閑。
盧椋個子高甘瀾瀾太多,走路也是人家的兩步,甘瀾瀾讓她慢點,沒忍住懟了一句:“急著見漂亮妹妹呢?”
盧椋放慢了腳步,涂著紅唇的女人這才超過她,直奔角落。
甘瀾瀾踩著高跟鞋走得飛快,盧椋跟在后面,想到收拾孫撿恩行李的時候看到的鞋,還有她那巨大卻沒多少自己衣服的行李箱。
沒有家的撿恩,就算有媽媽也像流浪。
但是她并不需要盧?蓱z,孫撿恩完全有能力養(yǎng)活自己,也有給自己遮風(fēng)擋雨的本事。
盧椋搖了搖頭,心想還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廠子要維持難多了,廠一代難,廠二代沒能力更是舉步維艱。
“遷寶!已經(jīng)吃上了嗎?”
甘瀾瀾找到藍遷就坐到了她身邊,兩個人的親密從肢體就看得出。
藍遷的手很自然地攬過甘瀾瀾的腰。
孫撿恩對比學(xué)校食堂靠在一起的小情侶,發(fā)現(xiàn)這兩個人做得沒那么膩歪。
是因為時間很短暫嗎?
甘瀾瀾來了,藍遷松了一口氣,“沒呢,等你們!
她女朋友更虎,“怎么不上酒,我要喝什么82年的拉菲!
盧椋比甘瀾瀾慢一兩步,聽到這句話,一邊坐到孫撿恩邊上一邊說:“還82年的拉菲,你當(dāng)我是冤大頭啊!
民宿也有很貴的酒,外地游客來都是喝當(dāng)?shù)氐木劊镜厝思兇馐怯炁笥,瞪了一眼盧椋:“我當(dāng)你是財神爺!
孫撿恩倒是不太所謂,“有就點吧,我請客!
她花錢更是毫無節(jié)制,眼看她就要掃碼真的找最貴的酒,盧椋制止了她,“別聽她們胡說八道!
正好服務(wù)生路過,她比在座的三個人更熟練,點的酒水聽得藍遷一愣一愣的,“你來過?”
盧椋先倒了杯熱茶喝,又脫掉了外套,“去年陪客戶來過。”
“這邊不有個摩崖石刻的景點嗎?”
藍遷:“我哪知道。”
甘瀾瀾撐著臉看對面的兩個人,孫撿恩一言不發(fā),盧椋和她保持一半手臂的距離。
不親近,也不太疏遠,乍看就是平常吃飯的距離。
一頭卷發(fā)盤在頭頂?shù)呐宿D(zhuǎn)頭的時候耳環(huán)晃動,貓一樣的眼睛轉(zhuǎn)過二人,開了盧椋一句玩笑:“我還以為你給小恩省錢呢!
藍遷:“這可不是什么好習(xí)慣啊。”
“我和瀾瀾沒在一起的時候,花錢可狠了!
盧椋不會被這兩人忽悠,“你倆那會就是窮學(xué)生,一杯香飄飄你一口我一口能喝三個小時,裝什么大款。”
藍遷不服氣:“你就沒體驗過這種浪漫!
盧椋:“被教導(dǎo)主任打著手電筒追著跑的浪漫?”
坐在一邊的孫撿恩想了想這個畫面,莫名想笑,藍遷敲了敲桌子,“不是你來追我啊那感冒靈廣告那種!
“你這輩子早戀過一次,和早戀的人還在一起,就定型了!
字字句句都是炫耀,盧椋左耳進右耳吃,習(xí)慣了。
“別說了,吃你的。”
桌上的菜還沒有上齊,陸陸續(xù)續(xù)有新菜送上來,幾乎堆滿了桌子。
盧椋問來藍遷:“你吃得完嗎?”
藍遷:“大部分是小恩妹妹點的!
盧椋這才看向?qū)O撿恩,“你不是晚上吃很少嗎?”
孫撿恩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么,剛才盧椋脫掉外套的時候送過來一縷帶著她氣息的風(fēng),孫撿恩就被吹得迷迷糊糊。
談戀愛三個字在腦子里循環(huán)。
談戀愛就是約會接吻膩歪睡覺。
這是孫撿恩的概括,她覺得很無聊,不如在舞蹈室多練一會。
但對象是盧椋的話,好像還有很多可以看的。
她見過盧椋雕刻的模樣,繃直的肩背,安璐說的那些話好像都具象了許多。
都是女人也會百看不膩。
包括近在咫尺的這雙拿著筷子的手,如果握著的是我的手……
孫撿恩的臉紅得緩慢,但很明顯。
盧?磁⒉徽f話,又心不在焉還紅著臉,以為孫撿恩還在生氣,聲音也輕柔了許多,“你不會感冒了吧?”
“臉很紅!
藍遷:“開著暖氣呢,不至于吧!
甘瀾瀾已經(jīng)倒酒開吃,“可能是熱氣熏的,這個風(fēng)爐吱吱哇哇的!
盧椋顧不上甘瀾瀾給自己倒的酒,本想伸手探探孫撿恩的額頭,想到她倆發(fā)生的事,又尷尬地當(dāng)下,起身說:“我去問問有沒有測溫槍!
她還沒離開,孫撿恩拉住她的衣角搖頭。
漂亮的眼眸在卡座垂下來的吊燈映照下宛如星光碎屑,閃得盧椋情生意動。
石雕師傅微微移開眼,“真的沒事嗎?”
孫撿恩:“沒關(guān)系,你不放心的話可以用手比一比!
她知道盧椋在顧忌什么,“我媽媽以前也這樣的。”
藍遷終于坐在了觀眾席,不忘添油加醋,“我去年流感,瀾瀾也是這么摸我的。”
她一說什么都變味,盧椋好不容易伸出的手又要縮回去了,還是孫撿恩眼疾手快,抓住盧椋的手放在自己的額頭。
她的劉海也被掌心包著,孫撿恩分不清是頭發(fā)摩挲,還是盧椋的手過于粗糙。
她的心似乎也被這樣的粗糙暴虐地捏起,掙扎著發(fā)出劇烈的砰砰聲。
好想再觸碰她。
不是親吻。
變成撫摸。
盧椋很快縮回手,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轉(zhuǎn)頭迎上孫撿恩探看的眼神,“比我高一點兒!
“吃完飯去民宿找前臺測一測吧,要是感冒了就不好了!
藍遷:“行吧,忘了和你說了,只剩下大床房了,你倆將就一下吧。”
甘瀾瀾喝得兩眼瞇起,藍遷沒事就碰一下她,被她拍開,簡直是公開的打情罵俏。
她不忘接茬:“盧椋也沒病,不至于打地鋪!
盧椋:……
孫撿恩:“你要是介意,我可以睡沙發(fā)。”
盧椋:“你覺得可能嗎?”
孫撿恩噢了一聲,“如果藍遷姐姐同意的話,我可以和瀾瀾姐住一間,你和……”
藍遷:“我不同意,我是帶了戰(zhàn)袍來的,你們別破壞我和瀾瀾美好的夜晚!
孫撿恩又聽不懂了:“什么戰(zhàn)袍?”
盧椋:“閉嘴,別解釋!
甘瀾瀾忍了很久才沒笑出聲,“我也不想換,我要和遷寶睡在一起!
盧椋露出要吐的表情,孫撿恩看了她兩眼,“對不起,那你只能勉為其難和我睡了!
她心想:千萬不要說去其他民宿住。
盧椋思考過這個可能性,但想到孫撿恩沒告訴藍遷她沒有一個人住過,還是心軟了。
“不勉強!
第22章 第二十二塊碑
這頓飯有藍遷和甘瀾瀾在, 沒有冷場的時候。
孫撿恩點了很多菜,盧椋發(fā)現(xiàn)她吃得比之前多得多。
偏好酸口,比如酸湯豆腐鍋, 比如家里那一罐醋泡豆。
桌上的酸湯豆腐不是盧椋的口味,她吃兩口就酸得皺眉,總是不小心和孫撿恩打量的眼神對上, 兩個人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孫撿恩聽藍遷說揚草的習(xí)俗,甘瀾瀾抱怨上班碰見的奇葩, 還有被墓地太陽能喇叭嚇到摔斷腿要求賠償?shù)摹?br />
她們的話題不會掉,盧椋偶爾附和幾句。
孫撿恩還聽到了好幾個陌生的名字, 似乎都是她們的同學(xué)。
散場的時候甘瀾瀾喝多了, 藍遷摟著她先回去了。
今天似乎有老人過壽, 村里還有流水席, 孫撿恩來的時候還早,有不少游客前去參觀。
盧椋和孫撿恩在村道溜達的時候,載著廚具和桌椅板凳的卡車從他們眼前經(jīng)過。
開車的女人似乎和盧椋認(rèn)識, 車沒停下,兩個人只是隔著車窗點了點頭。
孫撿恩的目光好奇的追隨車而去,直到那輛廂式小貨車離開視線。
她問:“這你也認(rèn)識?”
外邊風(fēng)冷, 盧椋穿上外套。
她平時穿短外套比較多,方便干活, 也不拖泥帶水。
長的風(fēng)衣外套卻更顯她的身形, 影子在路燈下拉得老長, 偶爾被山風(fēng)吹起衣角, 卻翩然到了孫撿恩的心里。
“認(rèn)識, 她是廚師。”
盧椋看孫撿恩還穿著短靴,問:“這鞋子好走山路嗎?”
孫撿恩:“還好, 今天沒走多少路。”
藍遷將近中午帶她過來,到了沒多久孫撿恩就在民宿大堂待著,也沒怎么出去。
盧椋:“我給你帶了一雙運動鞋,回去試試!
孫撿恩哦了一聲,她更好奇盧椋的人脈,“你和剛才的廚師關(guān)系好嗎?”
只是匆匆一瞥,孫撿恩還看見了她副駕駛座有一只狗。
這種氣質(zhì)接近落拓,更趨向灑脫,和盧椋一樣,從事的都是非典型的職業(yè)。
“不算很熟,偶爾我送墓碑的主顧也是她的主顧!
孫撿恩不知道怎么描述這種關(guān)系,“算臨時同事,但工作不沾邊!
“偶爾能蹭上一頓飯!
孫撿恩走在盧椋身邊,兩個人漫無目的,繞過村道,又掉頭走向半山上的民宿。
夜晚燈光明亮,一路蜿蜒,深山沉睡,人類還在閑聊。
“我第一天來的時候你給我點的外賣,也是這個人做的嗎?”
盧椋搖頭:“不是。”
“藍遷沒帶你去過她的門店?還做甜品的!
她想了想,“也是這位廚師的朋友的,她們關(guān)系更好一些!
孫撿恩:“你們的圈子好小。”
她難以理解這種關(guān)系,也覺得盧椋說的朋友也不像她理解的朋友。
“我以為像藍遷姐姐那樣的熟的才是你的朋友。”
她說話向來惹人曲解,表達能力并不算好,盧椋卻意會了。
“是出門靠朋友的那種朋友。”
“偶爾有生意互通有無,每年也會走動見面,也找不到更好的詞語來形容這種關(guān)系了!
孫撿恩還沒有正兒八經(jīng)上過班,她的專業(yè)就算正經(jīng)上班也不是盧椋這種充滿市井味的。
她是陽春白雪,盧椋的工作如果不落地,也可以是。
但她選擇和塵土石頭一起生活。
孫撿恩哦了一聲。
盧椋笑著看著她踩過影子,短靴的鞋跟發(fā)出清脆的聲音,卻不像甘瀾瀾這么鋒利。
“所以你只有一個朋友。”
孫撿恩:“很丟人嗎?”
她的長發(fā)披散,盧椋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打理的,很像電影里永遠一絲不茍的女主角。
就算半夜在廚房遇見,孫撿恩也不會狼狽,她的每一個瞬間都有種隔著玻璃的遙遠。
告訴盧椋,這是不可觸碰的珍品。
普通人就算得到也無法供養(yǎng),就適合在空氣濕度含氧量都嚴(yán)格把控的氛圍生存。
這是孫撿恩一段注定會終止的出逃。
別名遲到的叛逆期。
“不丟人,”盧椋的語氣很平靜,月光籠統(tǒng)地灑在她身上,她的側(cè)臉都令孫撿恩看了又看,“朋友不用太多。”
“有就好了。”
孫撿恩:“要是沒有呢?”
盧椋掃過彼此碰撞的衣角,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孫撿恩翩躚的裙角,“沒有也沒關(guān)系。”
“人是可以獨自生活下去的!
孫撿恩:“你要這么生活下去嗎?”
盧椋:“我又沒說我沒有朋友,你剛才還問我呢!
這樣的對話漫無目的,對盧椋來說也是難得的放松。
她在揚草的確沒什么標(biāo)準(zhǔn)的朋友,藍遷和甘瀾瀾都算老同學(xué)。
嚴(yán)格意義上算,她和藍遷更熟悉,也不會和甘瀾瀾單獨出去,偶爾接送算順便。
工作后大家的社交都你來我往,也需要維持,再也回不去一杯速溶奶茶聊一個下午的過去了。
孫撿恩還在這個時期,盧椋問:“你的朋友都在上班嗎?”
孫撿恩:“她在教小孩跳舞!
盧椋想到半夜孫撿恩和那位朋友的聊天,回了房間似乎還聊了很久,盧椋洗完臉路過,還能聽到似有若無的聲音。
“那你呢?”
她一直沒問過孫撿恩具體的原因。
她來遷墳重新做墓碑就是理由,但也不至于用兩個月。
尋常人的生死大事都被壓縮在繁忙的日程,喪假也要請,根本沒時間悲傷。
盧椋見過太多木然的程序性葬禮,也見過墳?zāi)狗夂煤鬀Q堤的慟哭。
很多人在親人故去后,才開始思考意義。
雖然活著只是為了活了,余生卻要對抗虛無,排解寂寞,無可厚非地會選擇扎入新的關(guān)系。
盧椋不知道孫撿恩現(xiàn)在處于哪個階段。
“我大三就陸陸續(xù)續(xù)在劇團實習(xí)了!
李棲人什么都給她安排好了,孫撿恩甚至演過舞臺劇,不過是b角。
她沒什么表演經(jīng)驗,但一直跟著目前沒到上限的天賦走,反響也不錯。
“大四完全在劇團工作,每天重復(fù)差不多的生活。”
孫撿恩聲音沒有容貌看上去清澈,像她那攻擊性很強的香水,有種傷口反復(fù)撕裂生長的纏綿。
越是平靜,底下的血肉就越是猙獰。
或許是一座休眠的火山,也可能是一顆放置多年的啞炮。
不知道什么時候噴發(fā)。
“反正就是跳舞!
“就……那樣。”
提起跳舞孫撿恩就低落,她的手捏著外套垂下來的抽繩,不自覺打結(jié)的模樣很像遠古人結(jié)繩記事。
盧椋說:“你跳舞很不一樣。”
孫撿恩腳步一頓,錯愕地看向身邊的女人,“你什么時候……你怎么……”
她說話都不清楚了,臉色還能保持平淡。
盧椋有一瞬間懷疑過她面癱,或者受過嚴(yán)格的表情管理訓(xùn)練。
“網(wǎng)上能搜到!
“也有人發(fā)你的舞蹈切片,”孫撿恩不往前走,她們停在民宿外面的榕樹下,地上的落葉堆得像油畫的筆觸,還能看到掩映其中的石刻路障,“夸你的人很多!
“原來你這么厲害!
盧椋的贊美明晃晃的,孫撿恩卻很難為情。
明明她在萬人面前跳過舞,這個瞬間卻有種被扒光的無措,她抬腿先走了。
走了兩步發(fā)現(xiàn)盧椋還站在原地,不得不生硬地轉(zhuǎn)頭,不說話,就這么看她,像林間被驚擾的動物。
盧椋往她那邊走,“劇團可以休息兩個月嗎?還是你不干了!
她知道孫撿恩還有畢業(yè)作品,但這似乎不是一碼事,“孫撿恩,你說想做合墓,不會想過真的做你媽媽們的電燈泡吧?”
盧椋問得并不迂回,孫撿恩可以翻譯成你是不是想死。
她望著盧椋,那天從北到南的高鐵從平原到高山,信號也斷斷續(xù)續(xù),她聽了一耳朵李棲人錄制的遺言。
這個女人臨終依然保持理智,不忘叮囑孫撿恩要繼續(xù)跳舞。
她不讓孫撿恩見她最后一面,孫撿恩也沒地方問一句您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一般的母女也不會這么直白地詢問。
母愛是天性,都這么說。
可她不是李棲人親生的女兒。
李棲人養(yǎng)育她,嚴(yán)苛要求她,在孫撿恩打算逆來順受被李棲人安排一輩子的時候。
她死了。
好像全力跑步?jīng)_向終點的人忽然力竭,孫撿恩感受到了巨大的虛無。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終點,或者就到這里算了。
什么都好沒意思。
跳舞是,得獎是,她的感情從來是枯竭的,卻在做最需要熱愛的行業(yè)。
藝術(shù)本就是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的典型,她想做完墓碑,花不掉的遺產(chǎn)捐掉,就這么一了百了。
盧椋并不心急。
她知道孫撿恩的待機比普通人更長。
長了一張漂亮臉蛋的人還有一副苦相。
明明不缺錢,也不像缺愛,懵懂又愚鈍,好像活也不明不白。
不過很正常,有些人大半輩子也稀里糊涂,
過了許久。
風(fēng)都把她們腳邊的落葉吹到了另一邊,孫撿恩嗯了一聲。
“我找到你,是為了做墓碑!
“合墓不行,那就做兩塊!
她柔順的長發(fā)在昏暗的路燈下也黑亮,只是人太單薄,嘴唇也干涸。
這是一個越素越惹人憐的人。
如果是縞素,會更絕艷。
盧椋:“我不做!
她拒絕得很篤定,望進孫撿恩漠然的眼神,“我只做死人和將死之人的碑!
孫撿恩:“你收我錢了。”
盧椋:“所以呢,你要我退給你嗎?”
孫撿恩說不出話,盧椋又問:“所以你想親我,是想在尋死之前體會沒體驗過的感覺?”
她往前走了一步,落葉被她踩碎,發(fā)出寸寸破碎聲。
孫撿恩聞到了盧椋外衣香薰的味道,還有洗衣粉的草木香。
石雕師傅只比孫撿恩高幾公分,卻能輕而易舉籠罩孫撿恩的身形。
盧椋的影子比真人還具備吞噬感,似乎已經(jīng)吃掉了孫撿恩的影子。
盧椋湊得很近,不放過孫撿恩臉上的表情,“怎么不說話了?”
太近了。
孫撿恩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么。
明明盧椋比她先選擇回避,不回避的時候卻令她喘不過氣。
她咬著嘴唇,似乎呼吸的頻率與心跳同步,“不……不是的!
盧椋又問:“還是需要我來成就你的畢業(yè)創(chuàng)作?”
“獨舞需要親吻嗎?”
她的手搭在孫撿恩肩上,沒有用力,孫撿恩卻站不住了,微微后退。
盧椋跟著她的后退前進。
一步兩步,無所遁形。
石雕師傅并不沉默,她的理智無時無刻不在勸她偃旗息鼓,哪怕直覺告訴她你可能錯過就真的錯過了。
盧椋知道自己還不算成熟。
人永遠無法完全成熟,她只是想要答案。
她們在趨近于冬天的冷風(fēng)中對視,更像無聲的對抗。
孫撿恩節(jié)節(jié)敗退,腦子混沌不堪,搖頭否認(rèn),“我沒有!
“她們都說我跳舞沒有感情……我是魔芋……我是枯井……我是……”
這些盧椋誤入她們學(xué)校一個賬號,見過類似的評論。
蓄意匿名的惡意混著嫉妒與憎恨,但孫撿恩的才華毋庸置疑。
她是雕琢過的璞玉,切開里面是鐵石心腸,同學(xué)們在石頭里挑寶石,本質(zhì)是一種欺負(fù)。
喻沐和孫撿恩勢均力敵,也不得不承認(rèn)論努力她不如孫撿恩。
抱怨也是抱怨這個人怎么心無雜念,也惋惜她還差那么一點,不像自己還差很多。
可是孫撿恩差一點就已經(jīng)走* 到高峰了,普通人要怎么努力才趕得上。
安璐心知肚明。
她也希望孫撿恩永遠不要明白這種鴻溝。
有些惡意無須在意,她改不改變都如影隨形,需要懺悔的是施惡者。
孫撿恩眼眶又紅了,她吸了吸鼻子,練舞多年的委屈她從不提。
很多時候羨慕同學(xué)可以向媽媽撒嬌。
李棲人不會體諒她,她只會覺得孫撿恩不夠努力。
她只是想要擁抱和安慰。
老師始終和媽媽不一樣。
如果孫飄萍還活著,是不是都不一樣了?
孫撿恩思考過無數(shù)次,如果媽媽們的故事讀檔重來,她寧愿自己不要出生。
或者跟在孫飄萍身邊。
那樣會不一樣吧。
肯定不一樣。
看著孫撿恩的盧椋不是媽媽,卻是孫撿恩時隔多年第二個想要索取的對象。
她或許不是想要親吻,她更想要擁抱。
“你都哭了,這叫沒感情嗎?”
盧椋伸手,想擦去孫撿恩的眼淚,眼前人卻忽然抱住她的腰,緊緊摟住她。
“我就抱一下!
第23章 第二十三塊碑
孫撿恩含著哭腔說抱一下, 盧椋就算不心懷鬼胎也不忍心拒絕。
擁抱的計量單位是下嗎?
孫撿恩抱了盧椋很久。
她之前是一張沒有褶皺的窗戶紙,綿綿的材質(zhì),風(fēng)雨吹過, 痕跡第二天也會散去。
這個時候陳年的痕跡全部顯現(xiàn),痕跡斑斑,好像之前所有壓抑的情緒瞬間噴涌, 她幾乎是埋在盧椋懷里號啕大哭的。
這條路是回民宿的必經(jīng)之路,盧椋慶幸她穿的是風(fēng)衣, 不至于讓人看到孫撿恩哭得抽噎的狼狽模樣。
不過哭泣的聲音難以遮掩,路過的房客總會多看幾眼。
有的都走出好幾步遠了, 還要回頭看。
眼神難免有對這兩個大晚上站在外邊像是情侶吵架的好奇。
一般人也遭不住這種眼神, 盧椋臉皮挺厚, 在朦朧的路燈下沖會看的房客笑。
她不尷尬, 尷尬的就另有其人。
等到懷里的人哭聲小了,近乎是勒的擁抱也松開了,盧椋才垂眼, 從兜里拿出一包紙巾遞給孫撿恩。
孫撿恩眼睛哭紅,鼻頭也紅,嘴唇上全是她自己咬出的齒痕。
此情此景, 要是有人膽大觀望,指不定懷疑這是盧椋咬的。
盧椋:“這是抱一下嗎?”
孫撿恩低頭看手上的紙, 才發(fā)現(xiàn)印著盧家石雕, 居然是盧椋廠子的廣告。
她又有幾分好笑, 擦眼淚的時候不忘反饋:“這個紙不好。”
她自己身上也有帶, 遞給盧椋。
盧椋掃了一眼, “這可是大公司品牌,當(dāng)然不一樣了!
“看來和你一起要帶貴一點的。”
孫撿恩:“你在不滿什么?”
盧椋聳肩, 還是沒看孫撿恩。
她手插在風(fēng)衣口袋,一只幾乎攥成了拳頭,天知道她用了多少力氣才阻止自己回抱過去。
怕一發(fā)不可收拾。
她在心里罵藍遷看熱鬧不嫌事大,還訂的大床房,打亂了盧椋規(guī)劃的二個月平靜送走孫撿恩的計劃。
“我看上去很不滿?”
盧椋還是不看孫撿恩,孫撿恩固執(zhí)地追上她的眼神。
似乎是剛才擁抱的余韻還未消退,她的身體依然渴望與盧椋接觸,這時候也大膽了許多。
“你不想和我靠近!
孫撿恩聲音還帶著哭腔,臉頰因為哭過暈紅,像是漸染過胭脂紅的宣紙。
某些東西因為這個長達幾分鐘,卻只能算一下的擁抱打碎了。
她好像擁有了什么,但不夠。
某扇大門一旦打開,就再也關(guān)不上了,孫撿恩還想要更多。
不確定自己要怎么去死,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的孫撿恩這個時候篤定。
她想要的東西和盧椋有關(guān)。
“我們剛才靠得那么近!
盧椋也心煩意亂,她反復(fù)告誡自己孫撿恩是特殊客戶。
她的良心岌岌可危,這個擁抱宛如積木被抽掉的一塊,乍看平衡,實則結(jié)構(gòu)失衡。
她無法保證自己可以禮貌到什么時候。
孫撿恩的目光追逐著盧椋的目光,重復(fù)道,“你一點也不想和我靠近嗎?”
這個問題過分刁鉆,盧椋不可能說不想,她們還有一層雇傭關(guān)系。
說想簡直曖昧爆表。
她沉默半晌,孫撿恩用樹葉蓋上她們交疊的影子,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回去吧!
盧椋說:“我給你買了一雙新的運動鞋,試試看合不合腳。”
孫撿恩:“你也會給其他客戶買鞋子嗎?”
盧椋率先往前走,背過身的時候吐出一口氣,“看客戶需求!
孫撿恩:“最過分的需求是什么需求?”
反正剛才盧椋已經(jīng)挑明了,孫撿恩也不想過度思考。
她的確想死,也因為李棲人對孫飄萍的感情好奇。
女人之間還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恨的基礎(chǔ)是什么,我要是遇見這么一個人,我會愛她,也會恨她嗎?
盧椋:“反正買雙鞋不過分。”
孫撿恩跟上她,“如果我想要別的呢,你會同意嗎?”
“孫撿恩!
盧椋像是在警告她,但在她懷里感受過無邊包容的孫撿恩也察覺了盧椋的顫抖。
再遲鈍的人在某些時刻也會靈光一現(xiàn),孫撿恩就是覺得盧椋對她也不一樣。
“我沒有說花錢買!
孫撿恩像是猜到盧椋要強調(diào)什么,她站在女人身側(cè),小道蜿蜒,民宿分成好幾棟,夜晚房間亮起燈。
外地情侶來這里采風(fēng),背著相機走過。
孫撿恩亦步亦趨,觀察盧椋的反應(yīng),目光總是看向她的眼睛。
盧椋:“我回答過你,你要談戀愛可以找你的同學(xué)!
孫撿恩:“我不要!
不是不要談戀愛了。
而是我不要和同學(xué)談戀愛。
也是我想……
和。
……
盧椋沒有停下腳步,她腦子嗡嗡,實在不知道都說到這個程度了,她要怎么和孫撿恩睡在一間房。
把她灌醉來得及嗎?
還是直接看村里的記錄,切入她媽媽過去的主題,這樣或許能熬過這樣的尷尬。
盧椋:“為什么是我?”
沒有幾步路就到了酒店大堂,還有這個時間等待入住的客人。
民宿管家正好把客人的行李從外面拿進來,盧椋伸手把孫撿恩攬到一邊,怕大件行李撞到她。
孫撿恩順勢抱住了她的胳膊,明明沒比盧椋矮幾公分,卻像仰視,燈下一雙眼楚楚可憐。
這伎倆太明晃晃了,盧椋笑了,“再練練吧。”
她走了幾步,想起房卡不在自己身上,和孫撿恩說:“你先上樓洗澡,我等會再上去!
孫撿恩:“你要跑了嗎?”
盧椋:“我跑哪里去?”
她很快明白了孫撿恩的擔(dān)憂,嘆了口氣說:“要是想跑,早在藍遷說大床房的時候我就跑了!
孫撿恩:“那為什么不跑?”
盧椋問:“那你為什么不告訴藍遷你不習(xí)慣一個人?”
幾秒后盧椋懊惱地說:“你可以一個人住!
“在酒店不也住了兩個晚上?”
孫撿恩:“我睡不好!
盧椋:“這些你來之前沒有考慮過嗎?”
“一個人租房就能睡得好了?”
孫撿恩:“我都考慮不活了,當(dāng)然不考慮這些!
她說得盧椋啞口無言,兩個人杵在電梯口,新來的住戶進進出出,大多數(shù)第一眼先看孫撿恩。
盧椋頭更痛了,“總之你先上去。”
孫撿恩:“你和我一起!
她知道盧椋一直在拒絕她,不忘補充:“我沒有要你陪我洗澡!
之前她說話曖昧不明是無心的,現(xiàn)在有意得太明顯,盧椋不知道該說她拙劣還是太年輕。
眼前的人分明是人形漩渦,寫著亂流誤入,偏偏盧椋就是要駛向這里。
盧椋:“你不困是吧?”
孫撿恩點頭,盧椋說:“那找找你媽媽的信息,藍遷說這里的管家和你聊過?”
話題一下子繞回了正經(jīng)方面的,看盧椋的表情難以想象上一句還是卡在洗澡問題。
孫撿恩像是一拳打在空氣上,她濕漉漉的眼神望著盧椋,像是被狠狠辜負(fù)了。
盧椋:“你是我的雇主,這是我的義務(wù)!
“我也不想拖單,只是年底很多活也要結(jié)算,我想一個月內(nèi)完成你委托給我的工作!
她眼底的黑眼圈還很明顯,孫撿恩之前沒有這么認(rèn)真看過盧椋。
這才發(fā)現(xiàn)盧椋眼下還有幾顆雀斑,只是膚色像奇亞籽色的全麥面包,所以不太明顯。
孫撿恩:“我和劇團請了兩個月的假!
盧椋點頭,“這是你的事,我有我的規(guī)劃!
提到工作她沒那么無可奈何,滿口你是我的雇主,態(tài)度卻很堅決。
孫撿恩根本奈她不得。
她別開臉,“管家換班了,你還想知道什么!
盧椋被她逗笑了,“是你的媽媽,我不需要知道太多吧!
孫撿恩:“村里的記錄有她,但是很少,管家姐姐給了我一些記錄,都放到我們住的房間了!
在這之前她也不知道住的什么房型,全是藍遷準(zhǔn)備的。
聽完管家說了一會的孫飄萍信息后,孫撿恩坐在大堂卡座發(fā)了很久的呆。
我們的房間。
盧椋實在無可奈何,“那上去吧。”
電梯里還有其他人,她們一路沒有說話。
老房子改的民宿還保留老屋的部件,室內(nèi)的長桌都是以前的木板改造的,還能看到插銷的痕跡。
盧椋帶來了孫撿恩的換洗衣物,孫撿恩是背著包過來的。
她居然還帶了便攜式DVD機,盧椋問:“你本來就打算在這里住一晚嗎?”
孫撿恩搖頭,“放在書包里,忘記了。”
這年頭筆記本電腦都沒有讀取光盤的零件,孫撿恩卻有很多刻錄光碟,像是相冊一樣的一包,便簽上有舞蹈的名字。
字跡很是鋒利,是李棲人的痕跡。
桌上還有民宿管家放的資料,盧椋翻了幾頁,看孫撿恩放映刻錄光盤。
這樣的舞蹈錄制更像是教材,普通人看興致缺缺,如果是粉絲可能會找一些不同之處。
孫撿恩看過這盤,再看也心如止水。
盧椋反而通過特寫看出了她和孫飄萍的相似,想了想問:“你知道你的親生爸爸是誰嗎?”
孫撿恩搖頭。
盧椋又問:“你是……”
孫撿恩:“我也不知道我是試管還是正常懷上的。”
這些李棲人在日記本里也沒有說。
她渾身的狀態(tài)一直很漂浮,和火車站初次見面的秋雨那樣。
盧椋:“你想知道為什么媽媽要生下你?”
孫撿恩抿了抿唇,她的唇形很飽滿,明明氣質(zhì)冷淡,嘴唇卻不薄。
剛才還涂了帶顏色的唇膏,盧椋莫名其妙想到某個電影明星。
“多少都會想知道吧。”
“為什么!
孫撿恩看向盧椋,“如果是你,會想知道嗎?”
盧椋搖頭,“不清楚,我不做這樣的假設(shè)!
孫撿恩才想起盧椋的父母不在了,這還是她在對方爺爺奶奶家吃飯聽說的。
父母的故去似乎對盧椋來說已經(jīng)過去了,她很平靜。
奶奶聽孫撿恩說父母也不在了,嘆氣的時候盧椋還說別在吃飯的時候這么低落,容易得胃病。
她還能開爺爺奶奶玩笑,氣氛很不錯。
捏著筷子的孫撿恩看著她,又看看自己手上盛著排骨的碗。
碗似乎很有年代感,是奶奶結(jié)婚的時候特地?zé)G做的,上面還有老人家的名字。
盧椋很擅長觀察,大概是那天看孫撿恩對秤感興趣,也注意到了孫撿恩捧著碗辨認(rèn)字跡,特地讓奶奶和她說以前的習(xí)俗。
似乎到盧椋父母結(jié)婚就不興這個了。
后來條件好了,買碗都是整屜買。
孫撿恩當(dāng)時沒問,現(xiàn)在問:“你媽媽是喜歡你爸爸才結(jié)婚的嗎?”
盧椋的目光還在便攜式DVD的畫面,畫質(zhì)像是480p,估計孫撿恩買的二手,看上去極其復(fù)古。
機子的屏幕又小,盧?吹煤苷J(rèn)真,過了一會偏頭,“相親認(rèn)識的,我們家?guī)状^匠,算有技術(shù)!
孫撿恩:“那你相親不也很受歡迎嗎?”
她也不算拐彎抹角,一個彎繞就回到盧椋身上。
盧椋坐在民宿的藤編軟凳上,微微往后靠了靠,“都失敗了!
孫撿恩:“藍遷說她也給你介紹過,你都看不上!
盧椋輕笑一聲:“她是這么和你說的?”
孫撿恩點頭,“還說你要求很高,明明她介紹的女孩長得也不差!
“你有什么要求?”
盧椋:“要求不高啊,就是一起生活!
她擰開了桌上的礦泉水瓶,這么簡單的動作都透著力度,明明人不是石頭,某個瞬間卻很剛硬。
“開石雕廠做老板自己也要干活,你不是看過嗎?”
“灰頭土臉,不太體面!
孫撿恩:“那只有體面的人才可以談戀愛嗎?”
這個歲數(shù)的女孩盧椋也見過。
她的堂妹表妹都和孫撿恩差不多歲數(shù),過年聚在一起提起戀愛頭頭是道。
本質(zhì)上都是狗頭軍師,自己不沾,光看網(wǎng)上的情情愛愛。
長輩問起都說搞錢更重要,盧椋算半個長輩,鑒于大齡單身,沒什么話語權(quán),坐在一邊笑。
明明差不多大,孫撿恩更像個高中生。
盧椋搖頭:“談戀愛隨便談,你情我愿的!
孫撿恩正要說話,盧椋卻像是猜到了她要說什么:“我和你不適合談戀愛!
“也不適合過日子。”
饒是孫撿恩從小到大被訓(xùn)練得不會一驚一乍,依然被盧椋的迅速反應(yīng)刺到了。
DVD機畫面里是孫飄萍獲得金獎的作品,講的是世外桃源的愛情故事。
結(jié)局是黃粱一夢。
孫撿恩去年跳過這支舞,老師說她的結(jié)尾沒有呈現(xiàn)黃粱一夢的感覺,更像是執(zhí)迷不悟。
技術(shù)可以彌補孫撿恩在感情上的短板,她現(xiàn)在還很年輕,但對舞者來說,職業(yè)生涯也很短暫。
這是不可以虛度的黃金期。
執(zhí)迷不悟是老師對她的精準(zhǔn)判斷,安璐說你就是固執(zhí),雖然我也不知道你在固執(zhí)什么。
撿恩,你看上去很柔軟,有時候挺油鹽不進的。
哦,應(yīng)該是冥頑不靈,你到底執(zhí)著的是什么?
孫撿恩也不知道。
在這個深山民宿,生母舞蹈的背景音樂下,她再次被盧椋嚴(yán)詞拒絕了。
孫撿恩清楚地知道自己生氣了。
也明白自己的執(zhí)著是什么。
她想要被認(rèn)可,被選擇。
如被子如披肩,總是蓋在身上,是她想要的溫暖和安全,也代表壓力。
孫撿恩:“那你有沒有考慮過戀愛和過日子中間的關(guān)系?”
這已經(jīng)不是暗示了,幾乎是明示。
盧椋:“你晚上沒喝酒吧?”
“胡說八道什么呢?”
孫撿恩:“你不是很懂嗎?”
“小椋姐姐!
第24章 第二十四塊碑
孫撿恩知道自己長得漂亮, 她從來不覺得這個是優(yōu)勢,卻在這個時候想要利用。
她的刻意也不會降低對特定人的誘惑力。
如果盧椋現(xiàn)在和她一樣大,或許不會拒絕。
她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談情說愛, 可以翹課和喜歡的人壓馬路。
可以周末和對象特種兵周游城市。
她們可能相遇得太晚了。
哪里都不合適。
盧椋:“喊妹妹也沒用。”
DVD里的錄像到了末尾,演職人員的名字緩慢浮現(xiàn)。
孫飄萍三個字用的是隸書,也符合這個故事的氛圍。
孫撿恩和她媽媽長得很像, 有些轉(zhuǎn)身的側(cè)影幾乎如出一轍,但盧椋沒見過活生生的孫飄萍, 也不會投射什么。
“孫撿恩,你要珍惜你自己。”
她不想顯得自己在教育人, 克制莫名的煩躁, 把手上的礦泉水瓶捏得嘎吱作響, “這種事可以嘗試, 也要篩選!
孫撿恩聽過藍遷用當(dāng)?shù)氐姆窖哉f話,也聽盧椋和她媽媽說。
南方人的話對孫撿恩來說是天書,她站在一邊, 只會看盧椋的神態(tài)。
盧?恐伪,姿態(tài)和手上的動作呈現(xiàn)出來的情緒截然不同,是被孫撿恩攻城略地到節(jié)節(jié)敗退的表現(xiàn)。
她甚至煩躁到撕開了礦泉水瓶的標(biāo)簽, 孫撿恩卻不如她所愿,“我篩選過了。”
盧椋被她逗笑了, “我們才認(rèn)識幾天, 你篩選什么東西了?”
她也明白和孫撿恩無法糊弄, 多少帶了點破罐子破摔, “你難道對我一見鐘情嗎?”
孫撿恩是一個和人說話不太對視的人。
她目光常年游離, 仰仗天生的好皮囊,這樣的游離也顯得別有風(fēng)情, 可以想象再長大一點,會是什么樣的奪目。
盧椋現(xiàn)在的心情趨向于賭石。
不小心就開出超出她預(yù)設(shè)的東西,有點無措。
好在做了多年詭計多端的奸商面上還能保持平靜。
孫撿恩目光從DVD機移到盧椋身上,那股死氣在堪比求偶的場合也一點沒褪。
“應(yīng)該不算。”
“我就是忽然想親你!
她手指扣著老木門板做的桌子。
這種老木材都不拋光,也沒有清漆,完全是徹頭徹尾的原木。
孫撿恩摳不出什么,手指沿著木紋繞啊繞,像是她現(xiàn)在一團毛線的腦子,說話也不用思考。
“應(yīng)該……”
她明明讀過書,這會也不太好意思,眼神飄忽,有點像干了壞事的小動物,身體平靜,眼白暴露了一切。
“應(yīng)該是見色起意!
盧椋:……
這應(yīng)該是她的臺詞。
孫撿恩自己說完都難為情,她沉默著換了一張新的刻錄光盤,不知道碰到了桌上的什么開關(guān),居然把房間的燈關(guān)了。
陡然的昏暗落下,沒拉上的窗簾外是山上的老樹,深夜的天光照不出什么。
室內(nèi)只剩下光盤刻錄的舞蹈背景音樂,從前奏就聽得出不是什么圓滿的故事,提琴旋律有幾分凄婉。
盧椋想了想還是問:“我有色嗎?”
她沒覺得自己長得丑,但從小到大也沒人夸她漂亮。
大部分人見她,會說這孩子挺利索的,后面跟著身體不錯,能幫家里干點活。
祖?zhèn)髯鍪^的就和尋常人對女孩子的期待沒關(guān)系了。
她不可能坐在辦公室朝九晚五,現(xiàn)在美化一下還能算工藝美術(shù)工作室,這是藍遷給她包裝的相親身份。
對方看她的社交軟件就露餡,什么工作室,就是個廠棚。
藍遷對她也有朋友濾鏡,說你比我強多了,我一賣化肥的一土三千里,還有瀾瀾愛我如癡如醉。
證明感情沒那么膚淺,更何況你家底豐厚,怕什么。
盧椋心想我要的也不是這個。
她只是要得太不切實際了,也不好說,顯得既要又要,不如算了。
孫撿恩:“有啊!
她才發(fā)現(xiàn)桌上有個智能燈控,她在選燈,室內(nèi)燈光明明滅滅的,她們像是也置身舞臺。
“安璐就說你很好看。”
孫撿恩在本地視頻推薦里刷到過盧椋的賬號。
和微信名不同,是正經(jīng)的石雕廠,往期視頻也能翻到盧椋的身影。
石雕廠固定的直播時間,集中在周中,上的小黃車也都是廠里出品的石雕,偶爾還送巴掌大的小石頭。
底下的評論似乎是盧椋某次和網(wǎng)紅pk引來的,
和安璐說話也很像,集中在盧椋略微粗糙的工作姿態(tài),有些明明是中文,孫撿恩要看半天才恍然大悟。
也有人以為是劇本,盧椋還回復(fù)過。
盧椋:“真難得。”
孫撿恩:“不難得,有人夸你的,網(wǎng)上!
盧椋:“你還上網(wǎng)啊!
孫撿恩點頭,“我又不是原始人!
她的凳子和盧椋也有距離,借著調(diào)燈,她的凳子也挪了挪。
如果她們坐的是沙發(fā),或許已經(jīng)靠在一起了。
可是中間還有兩根不懂事的扶手。
“那不都是場面話!
盧椋笑了笑,被她摧殘的礦泉水瓶無法恢復(fù)原狀,她干脆仰頭喝了剩下半瓶水。
也沒有喝得很急,只是大口喝水難免露出脖頸的線條。
孫撿恩忽然伸手,摸了摸她因為吞咽而顫動的喉嚨。
盧椋一口水差點噴出來,只剩下最后一口的礦泉水瓶掉在地上,那口水被地毯吸收。
她用力地攥住孫撿恩的手,一瞬間難以戴上假面,幾乎是本能的兇狠,像是被掐住命脈的野獸。
石雕師傅的力氣很大。
孫撿恩的手腕馬上就紅了,她也沒有喊疼。
這一刻她沒工夫考慮媽媽的墳?zāi),自己被盧椋拒絕的墓碑。
碑文要寫什么。
獨舞要什么樣的主題。
她的身體柔軟得像蛇,輕而易舉地盤到了盧椋身上。
剛才進屋的時候兩個人都脫掉了外套。
盧椋里面是一件深灰色的粗針毛衣,最里面似乎還有一件領(lǐng)子更低的黑色打底衫,抵不過毛衣松垮,連扎在褲腰里的打底衫都被孫撿恩扯出來了。
孫撿恩本來就沒帶多少衣服。
最應(yīng)該鮮艷的歲數(shù)她的衣服都很素凈,稍微鮮亮的外套還是李棲人買的。
或者說她從前的一切都是養(yǎng)母親手操持,但盧椋是她選的。
根本不用篩,她就選好了。
她動作太快,盧椋一瞬間僵硬成了一塊石頭。
孫撿恩喜歡穿微微貼身的毛衣,不用勾勒,腰就細得很好握住。
盧椋發(fā)誓這是下意識,她的手扣上去的瞬間,孫撿恩就倒在她的身上,嘴唇擦過盧椋的頸側(cè)。
不知道是毛衣靜電還是盧椋的腦子被燒了。
她腦子一片空白,等到孫撿恩的親吻從她的脖頸移到唇角她才回神,瞬間掐著對方的下巴,迫使孫撿恩停下動作。
論力氣孫撿恩抵不過盧椋,但她動作迅速,可見某些方面確實練過。
“你干什么?!”
盧椋要起身,孫撿恩雙手摁在她藤椅的扶手,明明是被鉗制的人,卻像困住了盧椋。
哪怕孫撿恩并不重,對常年與石頭打交道的盧椋來說更不算什么,她卻像是被巨型石像壓住了。
孫撿恩低眉覷眼看她,剛才打開的廊燈光無法照到這里,反而是桌上的DVD機屏幕宛如背后的打光。
“你手指很粗糙,從來不涂護手霜的嗎?”
孫撿恩答非所問,盧椋不想粗暴地把她丟下,也被她的難纏驚到了。
明明她在各方面的經(jīng)驗都遠超孫撿恩,卻在孤勇方面處于下風(fēng)。
這簡直是孫撿恩不要命的絞殺。
她的確不要命了,盧椋無法定義這是不是抓水鬼。
如果水鬼這么漂亮,那池塘應(yīng)該堆滿了心甘情愿沉入湖底的人。
這算什么。
真是做鬼也風(fēng)流了。
這種情形盧椋居然想笑,她松開手,再模糊的光線也看得出孫撿恩下巴的指印。
孫撿恩不是石頭,怎么鑿都不會改變硬度。
她的性格比石頭還硬。
盧椋深吸一口氣,看著把自己困在凳子上的女孩,“我怎么保養(yǎng)都不會像你一樣!
“生活也是!
“注定和石頭過一輩子!
她的心因為輕擦的嘴唇宛如地震,如果孫撿恩此刻全身貼在她身上,必然會感受到千軍萬馬飛馳而過的天崩地裂。
那是石頭匠克制的風(fēng)險壓制。
但石頭已經(jīng)裂開了。
盧椋也修補過這樣的百年石雕,新補上去的顏色也不可能如出一轍。
這和修補文物是不一樣的。
她遇見了孫撿恩,就不可能和從前一樣了。
這個人還那么大膽,和初次見面的沉默完全不同。
這算終年落雪的火山噴發(fā)嗎?
猛烈的巖漿太可怕了,石頭都被澆化。
盧椋盯著孫撿恩的雙眼,像是握著雕刻機準(zhǔn)備刻點什么。
她的世界飛沙走石,孫撿恩的世界是這個DVD便攜機屏幕上的舞臺變幻。
“你過不了這樣的生活。”
孫撿恩:“不試試怎么知道?”
盧椋相親戰(zhàn)績?yōu)榱悖兇馐撬木芙^防御太高。
介紹的對象年齡相仿,也早就習(xí)慣了自己的生活。
有些習(xí)慣無法更改,大家大部分都是利己主義,只想過更好的生活。
不僅生活試錯的成本很高,感情也是。
不如一個人,盧椋是這么想的。
她回到揚草后也沒有人和人長久相處,說是相親,不過是聊天,一兩個小時后結(jié)束。
藍遷沒少跳腳你明明可以做更好,把你的優(yōu)勢亮出來。
既然你要感情,就別站在原地,多大歲數(shù)還等著有人上門搶親啊,想得美。
化肥店老板的嘴可能開過光。
還真有人千里迢迢上門。
如果揚草是盧椋的溫室,孫撿恩就是入室搶劫。
長驅(qū)直入,不講武德,說的是試試,話音落下,嘴唇又落下了。
盧椋微微偏頭,這個親吻落在唇角。
明明親的是孫撿恩,她卻失去了所有力氣。
抓著木質(zhì)扶手的手從攥住盧椋肩膀的布料到抱住她的肩,身體也已經(jīng)徹底疊在了盧椋身上。
石雕師傅再因為親吻僵硬,身體也是柔軟的。
只是不像孫撿恩,軟得像是一條蛇,或是一片云,她變成了輕薄的被子,壓在盧椋身上。
用試試詮釋選擇,同時把具有幸福感的壓力轉(zhuǎn)嫁給盧椋。
初吻失敗。
沒有順利完成嘴對嘴,孫撿恩卻率先缺氧,她在盧椋懷里大口呼吸,胸膛起伏。
盧椋腦子里全是畫冊里那些神像。
石刻也要對人體了如指掌,衣服的褶皺與人的身材相輔相成。
孫撿恩。
是曼妙的。
她無法抗拒這樣的誘惑。
那天接到孫撿恩差點忘記換擋,破皮卡拖檔導(dǎo)致的發(fā)動機隆隆聲再次出現(xiàn)在她的耳邊。
和孫撿恩因為激動產(chǎn)生的呼吸一起點燃她所有的欲望。
她啞聲問:“是試用你,還是試用我?”
第25章 第二十五塊碑
孫撿恩根本聽不清盧椋說什么。
她目標(biāo)明確, 正打算再攀著盧椋親上去的時候,盧椋的手機響了。
大概是身上的孫撿恩還是不依不饒的,盧椋也顧不上接電話。
孫撿恩臉紅得像一簇火, 身體也太軟,盧椋都差點抓不住她。
但電話也不依不饒。
盧椋只好別開臉,去拿她的手機。
孫撿恩似乎很不滿, 也沒從盧椋身上離開。
她挨著盧椋,呼出的熱氣噴在盧椋圓領(lǐng)毛衣露出的領(lǐng)口。
盧椋抖了抖, 孫撿恩玩心作祟,還多吹了兩口氣。
電話不是本地的。
盧椋說了一句你好,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么, 盧椋把孫撿恩抱著站起來, 走了兩步放到一邊的沙發(fā), 在室內(nèi)踱步打電話。
“您沒打通爺爺?shù)奶柎a?這個時間他應(yīng)該睡了!
給盧椋打電話的是爺爺之前采石場同事的女兒,盧椋也應(yīng)該喊她一聲阿姨。
那位爺爺早早過世了,盧椋的爺爺資助過這個阿姨上過學(xué)。
這阿姨在蒼城生活, 孩子比盧椋大幾歲,在蒼城做生意。
盧椋上次見她都是幾年前了。
她忽然打電話詢問墓地和葬禮。
盧椋說了幾句節(jié)哀,問:“叔叔不葬在蒼城嗎?”
阿姨:“我們老家都是揚草的, 以后我死了,也要葬在老家, 孩子們會來看的!
她的歲數(shù)和盧椋的媽媽差不多, 當(dāng)年盧椋父母的葬禮, 對方也幫忙做后勤。
交情總是不一般。
盧椋的爺爺是揚草最后幾個老石頭匠了。
墓碑符合當(dāng)?shù)乩弦惠叺囊螅?最傳統(tǒng)的制式, 太極兩面,上面按照郡縣劃分。
字體要純手寫, 用最好的墨和清漆一遍遍染就,風(fēng)雨不摧,墨痕永駐。
盧椋打電話的時候?qū)O撿恩倒在沙發(fā)上,她的情緒還沒有完全平復(fù),剛才緊密的相貼刺激著她的感官。
就算隔著厚重的粗布毛衣,她也能感受到盧椋身軀的力量和緊實。
明明她不白,卻令孫撿恩孜孜不倦。
除此之外莫名的食欲上涌,明明吃過晚飯的她居然餓了。
盧椋似乎在和長輩通話,語氣還算恭敬,剛才因為孫撿恩呼吸引誘而紅的脖頸褪去紅暈。
來回踱步的時候只感覺到她的身形很有觀賞性,孫撿恩偶爾看看她的腿,偶爾看看她因為說話不自覺擺著的手。
粗糙的觸感還殘留在她的肢體。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還有一圈明晃晃的紅痕。
跳舞的時候表現(xiàn)這樣的不容拒絕有很多方式,她放松地靠著靠枕,獨舞的某個片段不用構(gòu)想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
盧椋沒有打很久的電話,掛完電話后她順勢加了阿姨的微信。
余光瞥見孫撿恩還臥在沙發(fā)上,她說:“別感冒了,把衣服穿上!
孫撿恩抱著抱枕,長發(fā)散開,燈下簡直帶著綢緞的光澤感,“不繼續(xù)了嗎?”
盧椋:“有生意!
孫撿恩的失望顯而易見,“你要走了嗎?”
似乎因為剛才的擁抱,她揮之不去的冷淡哀愁都散了幾分,這樣看更可憐了。
盧椋:“陪你到天亮我再走!
“白天我可能不能陪你在村子里走動了。”
她也說不確定,“我天亮后先去一趟廠里,要是有空下午過來!
女人說話的語氣柔和許多,孫撿恩定定地看了盧椋好一會,“我給了你五萬塊還不夠買斷你是嗎?”
在火車上路過這個石雕廠的* 廢棄神像,孫撿恩就有了無法掌控的預(yù)感。
陌生的地點,陌生的任務(wù),不是那么容易的。
盧椋答應(yīng)得也很輕松,或許有安璐姐姐朋友的面子關(guān)系。
盧椋:“抱歉!
她坐到孫撿恩身邊,明明室內(nèi)的空調(diào)開了暖風(fēng)定溫,她也給對方披上了外套。
孫撿恩試探著往她身邊靠,盧椋并沒有像之前那樣推開她。
“你不是說基本不做墓碑嗎?”
孫撿恩的聲音很低落,外套上的毛毛都被她揪下了好幾縷,“騙子!
這話盧椋確實不太好回,她揉了揉太陽穴,掃過孫撿恩因為眨眼顫動的眼睫,還是濕漉漉的。
“是很少做,不代表不做!
“剛才的客戶也是家里的熟人,我爸媽去世那年,他們幫過忙,也給了不少錢!
如果是之前,盧椋不會和孫撿恩說這些。
她們的關(guān)系突破了客戶和老板,還是畸形的房東和租客。
盧椋腦子里掠過無數(shù)可能,關(guān)于她和孫撿恩的。
無非就是那幾種。
試試看,談了,兩月后分手。
談了,兩個月后藕斷絲連,變成南北網(wǎng)戀。
往好了想,可能必須有人犧牲,是盧椋的概率更大。
但盧椋不愿意細想了。
代價太大,未來卻混沌不明,所以她更傾向宛如打魚曬網(wǎng)的糊弄相親。
敷衍家人,偽裝積極,也不想全身心投入,真正竹籃打水一場空。
即便她明白感情不能靠結(jié)局的獲得多少衡量,依然不能免俗。
孫撿恩:“那現(xiàn)在呢?”
她軟軟地靠在一邊,從不會撒嬌的人是很難學(xué)會語言柔軟的,她只是固執(zhí)地詢問。
“還繼續(xù)嗎?”
盧椋搖頭。
孫撿恩:“又這么算了?”
盧椋的手機偶爾亮起,似乎是微信消息。
孫撿恩猜測是她剛才通話的客戶信息。
她偏頭,像是把自己埋入了沙發(fā)的角落。
盧椋:“我不問你以后!
她心里唾罵自己沒底線,好像遇見孫撿恩很多原則的問題都一再退后。
孫撿恩又轉(zhuǎn)了回來看向她。
盧椋:“就兩個月,等你離開揚草,我們就結(jié)束。”
“前提是,你要好好活著!
她看向?qū)O撿恩的目光褪去了剛才的掙扎,孫撿恩依然覺得沒觸碰到真實的盧椋。
這算賭石嗎?
孫撿恩是想過一了百了,但盧椋這么說她又不服氣:“你管我這么多!
盧椋:“現(xiàn)在能管了啊!
好像是換了一種關(guān)系。
孫撿恩毫無經(jīng)驗,問:“那我們這算談了?”
她又抿了抿唇,“兩個月的期限,真像秋后問斬!
盧椋被她逗笑了,“這不是很適合我和你的關(guān)系嗎?”
孫撿恩就是覺得不對,這時候被盧椋繞過去了,說不出什么所以然。
她看著盧椋,總覺得這人笑著也像石像那樣涼薄,雖然她的真心也有跡可循。
好矛盾。
好奇怪。
好神秘。
很想撕開她。
孫撿恩:“那今晚就睡?”
她居然準(zhǔn)備脫掉衣服,盧椋急忙把她的衣服拉好,“急什么!
孫撿恩:“很急,就兩個月,不花掉太虧了!
她這么說盧椋也覺得很怪。
好像她是什么會所,還提供了包月服務(wù),因為卡在月租和季租之間,還大打折扣了。
“早點睡吧,明天你還要去公墓!
盧椋抓著孫撿恩的毛衣下擺。
這個姿勢像是巨型的貓科動物逡巡領(lǐng)地,目光多出幾分不容拒絕的威懾。
孫撿恩試圖解構(gòu)盧椋,這才是開始,就不滿意了,“那是明天的事!
盧椋:“我人不用現(xiàn)在回廠里,還要寫碑文呢。”
她收回手,很有彈性的毛衣回彈,像是她觸碰了孫撿恩一下。
孫撿恩握住盧椋要收回的手,“我想看看!
盧椋:“看什么?”
孫撿恩:“看你寫碑文,反正我媽媽的墓碑也沒有做。”
她不懂的地方太多了,這似乎是她重新參與孫飄萍有關(guān)的工程,她不想錯過分毫。
盧椋點頭,“好。”
她不忘催促孫撿恩先去洗澡,“我去找藍遷安排一下明天的事!
起身的時候?qū)O撿恩拽著她的毛衣下擺,盧椋低眸,沒有說話。
孫撿恩:“就這樣嗎?”
她的失落顯而易見,盧椋把她的手握住,像是愿望實現(xiàn)了一半,淺淺的親吻落在她的手背。
門關(guān)上了。
孫撿恩盯著自己手背無痕的唇印,思考如果盧椋涂口紅,適合什么色號。
她好像連唇膏都不用,護手霜也沒有。
媽媽說要保護好皮膚。
盧椋的媽媽有和她說過嗎?
孫撿恩沉默良久,嘴唇印上盧椋落下了無痕印記。
盧椋站在門口站了一會。
這家山村民宿和酒店的格局不太一樣,走廊也不是常常一道,她正好在轉(zhuǎn)彎的廊口透了透氣。
山林寂靜,她的視角也能看到民宿外的小院子。
深夜偶爾有車開過盤山公路,飛入山腳的國道。
揚草縣城在很遠的地方,現(xiàn)在回去是來得及。
她機械式地點著手機。
鎖屏亮起又熄滅,如同她此刻的心跳。
她捂著臉,頭發(fā)也抓得亂糟糟的,她借口要找的藍遷正好從樓下拿了瓶水,裹著外套經(jīng)過還以為認(rèn)錯了人。
“盧椋,你發(fā)神經(jīng)。空驹谶@里吹風(fēng)?”
她站到盧椋身邊,盧椋看了她一眼,瞥見藍遷外套里不堪入目的衣服,又掃了眼礦泉水瓶,“中場休息?”
藍遷:“這不是顯而易見,你呢?”
她看了眼邊上的房門,“被趕出來了?不至于吧。”
孫撿恩簡直是半死不活的水井,還是爬滿青苔的那種。
看兩眼都覺得涼,不知道為什么對盧椋就不一樣。
藍遷忽然注意到了盧椋的唇角,目光微妙許多。
盧椋被她盯得發(fā)毛:“干什么?”
藍遷指了指她的嘴唇,“親了啊?唇膏還是口紅呢!
盧椋也有愛打扮的時候,現(xiàn)在變成非典型老板,本質(zhì)上還是技術(shù)型師傅,偶爾放任自流。
她詫異地用手背蹭了蹭,看到了一抹淡淡的桃紅。
藍遷笑得更開心了,肩膀撞了撞盧椋,“之前誰百般拒絕,說不可能的?”
她也覺得自己失算了,嘖了一聲,“還以為你會殘忍拒絕,果然撿恩是你的心選吧?”
盧椋無話可說。
她只覺得悲涼,看藍遷外套鼓出來的盒子,不客氣地拿走了對方的電子煙。
藍莓味滿口都是,她的惆悵藍遷似乎能懂,“怕什么以后,活在當(dāng)下!
盧椋瞥了她一眼,頗為深邃的眼眸這才顯露出她性格的另一面攻擊性。
被電鋸追著跑長大的女孩哪有溫和的。
她只是被打磨過的石頭,頂多外表是圓滑的。
“說是這么說!
她現(xiàn)在還心煩意亂,“哪有這么多順心如意的事。”
藍遷:“自己創(chuàng)造唄,我當(dāng)年不也這樣,如果重來一次我要晚點出柜,這樣白天朋友,晚上老……”
盧椋:“你現(xiàn)在是站在終點的人,炫耀什么。”
藍遷:“怎么罵人呢!
盧椋笑了笑,“這是羨慕,你會不懂?”
藍遷:“神經(jīng)病別站在這里吹冷風(fēng)了!
盧椋:“有點事和你說,明天……”
藍遷知道她的生意一陣陣的,也不意外,一邊點頭一邊把她往邊上推:“知道了,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不要虛度光陰啊!
盧椋:“你上學(xué)的時候怎么不這么說……”
藍遷還給她摁了門鈴,很快頭發(fā)吹得半干的孫撿恩開門,藍遷把人推進去不忘沖孫撿恩擠眉弄眼做口型。
盧椋狠狠關(guān)上門。
近在咫尺的人散發(fā)著沐浴露的香氣,沒由來的尷尬和曖昧又卷土重來。
盧椋:“別理她!
孫撿恩卻說:“她讓我好好做!
盧椋的電子煙掉在了地上。
第26章 第二十六塊碑
盧椋從沒有和人這么親過。
孫撿恩也沒有。
她親得毫無章法, 親得盧椋想笑。
大概是察覺到盧椋的悶笑,孫撿恩親得更用力了。
但她不知道接吻要從什么時候發(fā)力,更不知道要怎么讓對方張開嘴, 更不知道唇齒是怎么打開的。
就算見過同學(xué)在學(xué)校的銀杏樹下接吻,見過她們拍親密的戀愛照片擺出很多姿勢,在這樣的時候都毫無用處。
她著急得哼哼, 揪得盧椋的毛衣一直下墜。
怎么有人接吻都像打架。
盧椋只好擁住她,地上的電子煙不知道被誰踢了, 咕嚕嚕滾了幾圈。
無人在意一支電子煙最后滾落在哪里。
盧椋摟著孫撿恩靠在落地鏡上,她看到了自己被咬得通紅的嘴唇。
像是糊了好幾層過期的唇泥, 有種斑駁的質(zhì)感。
她垂眼望著孜孜不倦盯著她看的孫撿恩, “你在舔毛嗎?哪有這樣的。”
孫撿恩:“你不是比我大好多嗎?不會教我?”
她長得孤高, 說話偶爾也有幾分刻薄的理直氣壯。
盧椋不了解她的家庭環(huán)境, 但也感覺到李棲人對孫撿恩的影響。
哪怕若即若離,哪怕嚴(yán)格要求,她依然沒有在物質(zhì)上虧待她。
孫撿恩也不用討好別人, 她想要什么都像是天經(jīng)地義。
就算李棲人死了,她也學(xué)成了,至少有一技之長, 不會流落街頭。
她和孫飄萍的故友至少表面上會行個方便。
如果孫撿恩再爭氣一點,做到她無可替代, 她脾氣古怪也成了標(biāo)簽, 只會更眾星捧月。
盧椋和孫撿恩對彼此不知全貌, 這么三分的淺淡交流已經(jīng)勾起欲望, 她點頭, “我也不會!
“不是和你說過嗎?沒談過。”
孫撿恩雙手抱著她的肩膀,還有幾縷沒干的長發(fā)貼在脖頸, 像是白瓷蜿蜒的炭燒工藝,更令人好奇這縷黑蜿蜒的深處是什么風(fēng)光。
“沒談過和沒談成又不是一個意思!
孫撿恩總是習(xí)慣垂眼,她的眉眼淺淺淡淡的,和盧椋天生的深邃截然不同。
黑土孕育的巖石遇見雪白的綢緞,要交織也不容易。
交纏需要反復(fù)重來。
盧椋微微低頭,嗅了嗅孫撿恩身上沐浴露的香氣,“你不信我!
孫撿恩還是滿嘴藍莓味,她看了一眼滾到換鞋凳下面的電子煙,“你是和藍遷一起抽煙去了?”
“如果你覺得兩個月不夠,可以加時!
她說得談戀愛像是充卡項目,盧椋撥了撥她的劉海,“可能你一個月都熬不下去。”
孫撿恩:“不可能。”
她的篤定像是點名的一聲到,聽得盧椋笑得更開心了,“談戀愛也不一定要做那種事!
“事先聲明,我的工作真的很忙,沒有時間長時間陪你的!
孫撿恩:“所以你給我找了地陪!
這家民宿的價格孫撿恩在藍遷開房的時候見過,四位數(shù)在小縣城算是天價,藍遷嘟嘟囔囔本地人不會來,盧椋報銷好像也沒說什么。
這包含在我給她的定金里嗎?
孫撿恩不知道。
她也懶得追究市價與否 ,她平靜了那么多年的人頭一次狂熱地跳動。
不是為了頒獎和成績,而是想要和一個人再靠近一點點。
這是錢買不到的體驗,孫撿恩要貫徹到底。
盧椋還要寫碑文,牽著孫撿恩的手去一邊,“和藍遷說過了,她會到村里的管理員帶你們?nèi)ス沟摹!?br />
“給你生母立碑的應(yīng)該是你的養(yǎng)母,這個甘瀾瀾也找到記錄了!
桌上是孫撿恩包里的東西,dvd機還插著線,也有民宿的便箋。
盧椋把地上的礦泉水瓶扔了,去翻自己帶過來的包,“你想了解你媽媽的從前,是嗎?”
孫撿恩坐在床沿,她玩著自己的長發(fā),側(cè)影更像美人圖顯化。
“不知道,我就是來了。”
盧椋:“那看來是本能!
孫撿恩很少深入去思考一件事。
光憑盧椋和她的接觸,也看得出孫撿恩憑感覺行事的概率很大。
只是從前她也很少有很大的情緒波動,更像是宣布生命終結(jié)的心電圖,不會有任何奇跡。
“她們好像有感情,比起愛,又好像恨更多!
孫撿恩沒和安璐說過這些,“但她還是把我養(yǎng)大了,花了很多心血!
孫撿恩的嘴唇也殘留著剛才毫無章法親吻的痕跡。
如果按照嘴唇的薄厚來判斷一個人是否薄情,她顯然不是什么薄情的人。
孫撿恩的唇形很豐滿,親吻的時候柔軟異常。
第一次見她,盧椋第一眼看的就是她的唇,后來才意識到孫撿恩的氣質(zhì)更非同一般。
“為什么呢。”
孫撿恩看向拎著自己行李包的盧椋,“如果是你的話,會養(yǎng)大討厭的人的孩子嗎?”
盧椋不知道故事的始末,她也不猶豫,“說明她是一個善良的人!
“可能有些感情……”
她頓了頓,“某個瞬間的情緒很難說,想著過一會再說,一會過去,又覺得不說算了!
她給孫撿恩收拾的衣服挑不出錯,自己反而簡單很多。
那雙給孫撿恩帶的運動鞋放在一邊,等著孫撿恩試穿。
“她的遺物不都在你身上嗎?總能找到答案的!
大概是孫撿恩看上去太迷茫了,盧椋像是看到當(dāng)年雙親驟然離世的自己。
她走過去,捧起孫撿恩的臉,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如果現(xiàn)在不想去思考,就看點開心的!
孫撿恩的生活除了練舞實在沒什么別的。
安璐偶爾給她轉(zhuǎn)發(fā)同學(xué)們的視頻創(chuàng)作,大家都為了尋找出路各奔東西,她是最穩(wěn)定的那一個,卻最無聊。
看她呆呆的,盧椋問:“你沒什么喜歡的電影和電視劇嗎?”
孫撿恩:“沒有最喜歡的!
盧椋又問:“那別的呢?”
“除了跳舞,總有別的喜歡的事吧?就像有些人喜歡吃東西,逛街這些!
孫撿恩搖頭。
她似乎認(rèn)真思考過,轉(zhuǎn)頭看向盧椋,“喜歡你,算嗎?”
盧椋:……
她臂彎掛著自己的睡衣,這會難免頭暈?zāi)垦!?br />
孫撿恩總是出其不意,又正中靶心。
盧椋:“別忽然這么說,我還想多活幾年!
孫撿恩:“為什么?你很生氣嗎?”
盧椋搖頭:“會情緒過分激動,可能就……”
孫撿恩:“你看上去很正常啊!
她說什么都淡淡的,喜歡也是,頂多是動作反常,仗著練過給盧椋唇上一擊。
盧椋:“我心都快燒起來了!
孫撿恩忽然從床上起來,朝著盧椋走來,“那我摸摸看!
盧椋后退兩步,孫撿恩這才笑了。
“盧師傅,你干最需要膽量的工作,膽子怎么這么小!
還會開玩笑。
盧椋無奈又好笑,“這工作哪里需要膽量了,又不是開墳掘墓!
她晃了晃手上的睡衣,“我去洗澡!
看孫撿恩電視都不打開,關(guān)系晉升為試用期的石雕師傅給她打開電視,選了一個自己愛看的頻道投屏,“你看看這個!
很快浴室傳來水聲,孫撿恩從包里掏出隨身鏡照了照自己的臉。
臉頰微紅,嘴唇微紅。
孫撿恩從小到大被夸漂亮,自己沒有過多的感覺。
只知道她很像孫飄萍,李棲人看她的目光總是復(fù)雜的。
安璐總說撿恩你要是想談戀愛不用開口,肯定烏拉拉一群人要和你在一起。
那現(xiàn)在什么情況。
和安璐之前說的都不一樣。
盧椋洗澡還帶手機,不知道播什么廣播,她洗澡還在笑。
我們這不是在一起了嗎?
我說喜歡她也沒什么反應(yīng)。
孫撿恩在網(wǎng)上搜索了很多表白后住在一起的步驟,回答可以歸類為就幾個。
1.我們做了。
2.狂吻幾個小時意猶未盡第二天不能見人。
3.深夜暢聊,摸了又摸。
4.對象太激動暈了,去了醫(yī)院。
……
有幾個不太正常,但孫撿恩覺得自己的情況也不正常。
她思來想去,只好問安璐——
我難道一點吸引力都沒有嗎?
安璐秒回,全是語音。
“什么?!誰說的!你忘了喻沐因為有人說不喜歡你和人吵架了?”
“你的吸引力就是全院為了看你的比賽搶票好吧!
“別理那些魔芋理論,她們不懂,魔芋就是要搭蘸料才好吃!
……
孫撿恩聽完語音,腦子里都是魔芋,忍不住說:她說我不會親。
安璐本來在打游戲,這會什么都顧不上了,一個電話打過來——
“什么?!孫撿恩你成功了泡到墓碑師傅了?”
“這你還說沒吸引力,沒吸引力誰會親!你以為那是狗嗎?”
孫撿恩語氣失落:“可是我們只親了一次。”
盧椋洗完澡想出來,出也不是,逗留也不是,只好繼續(xù)放歌。
她給孫撿恩發(fā)消息:不著急。
孫撿恩看見了,看了眼浴室,歌聲繼續(xù)。
她一字一句回:我很著急。
是你說的只有兩個月。
盧椋一直正在輸入中,孫撿恩干脆走了過去。
浴室門一打開,涌出無限熱氣。
氤氳的白色熱霧里,盧椋剛好穿上褲子,睡衣套了一半,感受到冷風(fēng),意識到門開了。
“撿恩?”
孫撿恩:“我很著急!
她略微摸清了盧椋的冷笑話防御,提前說:“不是上廁所!
盧椋:“那你會嗎?親嘴都像咬吸管的客人?”
第27章 第二十七塊碑
孫撿恩:“不會, 我可以學(xué)!
她看著盧椋把睡衣的扣子扣好,遮住明顯有鍛煉痕跡的身體,“我學(xué)習(xí)能力很好。”
像個小朋友。
盧椋明明知道二十歲不小了, 還是想笑。
她的頭發(fā)只是擦去了水,不披著毛巾很容易洇濕領(lǐng)口。
出門住也自帶毛巾的盧師傅,毛巾并不像她給人的感覺, 很有年代感,總覺得是她奶奶會喜歡用的。
“是嗎, 那你學(xué)一學(xué)。”
盧椋伸手勾住孫撿恩,裹著熱氣的軀體幾乎籠罩了沉思的女孩。
如出一轍的沐浴露更令人頭暈?zāi)垦#?盧椋一邊走一邊說:“你想要談什么樣的, 怎么談, 都可以先找找樣本。”
她收到了客戶阿姨發(fā)的名單, 把一點兒也不困的孫撿恩推到一邊沙發(fā),囫圇吹了個頭發(fā)就坐到了桌前。
便攜式dvd機還插著電,循環(huán)播放著孫飄萍的舞蹈, 有幾個側(cè)臉和孫撿恩簡直如出一轍。
盧椋捏著民宿提供的鉛筆在信箋上寫碑文草稿,忍不住想:也不知道她現(xiàn)場跳舞是什么模樣。
孫撿恩坐在她邊上,真的認(rèn)真搜索相關(guān)資料。
盧椋沒想到她出門帶的東西那么多, 除了dvd機還有平板,偏頭問:“你不是和藍遷臨時出門么?怎么帶這么多東西?”
孫撿恩:“怕很無聊, 不知道怎么打發(fā)時間。”
盧椋:“藍遷這么活潑的人你都覺得無聊啊?”
孫撿恩不知道推出了什么, 問:“你之前也找她陪過別人?”
盧椋的手機還亮著, 客戶阿姨發(fā)來很多信息, 還有孫輩的名字。
紙上墓碑碑文的排列很有格式, 盧椋的字出乎意料的漂亮。
就算是沒削尖的鉛筆,她也能用粗鈍的筆頭寫出鋒利的拖筆。
“沒有, 你是第一個。”
盧椋掃過孫撿恩搜索頁面和戀愛相關(guān)的內(nèi)容,還有一直刷新的微信,繼續(xù)核對她的碑文,“藍遷也不差我這點委托,化肥店可賺錢了!
孫撿恩:“真的嗎?”
盧椋:“只是聽起來不太體面而已。”
孫撿恩沒心思看平板,和盧椋坐在一起她沉寂的好奇心總是如浪潮一般汩汩翻涌,“無論是你這行,還是她的工作,我印象里……”
“幾乎沒有女孩子干是吧?”
盧椋似乎經(jīng)常被問這樣的問題,“可是無論是石雕師傅還是化肥老板,大部分人結(jié)婚的對象婚后也要會這些,說明這些工作并不限性別。”
“揚草的打鐵鋪還有女孩繼承呢,特別酷。”
孫撿恩撐著臉看盧椋,石雕師傅提起這些依然低著頭,說話的時候嘴唇開合,孫撿恩又有些渴了。
“你又認(rèn)識?”
盧椋:“算朋友的朋友,不熟。”
“她的鋪面在挺熱鬧的街上,我們差不多大。”
她不知道孫撿恩初高中的形式,“我們這地方這就這么點大,雖然不是所有人都認(rèn)識,誰漂亮一點,誰會什么特長,多少總聽過的。”
孫撿恩:“你暗戀她!
鉛筆在白紙上劃出長長一道,一捺像是摩托車的尾氣,石雕師傅啞口無言,“請問你怎么從那句話判斷的呢?”
孫撿恩:“不知道。”
盧?扌Σ坏,“什么不知道,我看你就是亂說話!
孫撿恩:“那我要是亂說話,按照教程你應(yīng)該用嘴巴讓我閉嘴!
盧椋頓感自己和孫撿恩更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到底是怎么長大的,不像活人不像死人,簡直是隔著屏幕的紙片人。
盧椋揉了揉的太陽穴,“抱歉,做不到。”
孫撿恩的失望是拖長尾音的哦,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剛才的話題,“你說藍遷姐姐的化肥店賺錢,那打鐵能賺到錢嗎?”
她雖然也算技術(shù)工種,文藝工作者的上下限差別很大。
孫撿恩和安璐一起看過視頻。
行業(yè)里的前輩也曾經(jīng)為送戲下鄉(xiāng)的同行發(fā)聲,字字句句振聾發(fā)聵,
安璐嘆氣半天,說這老師都改變不了,還有誰能改變。
她雖然不差錢,也吃過學(xué)跳舞的苦,這路不是那么好走的,吃飽飯最重要。
但世界總需要理想主義照亮前路,務(wù)實和理想注定背道而馳嗎?
孫撿恩看著盧椋握著筆的手,想起在對方辦公室看到的獎杯,還有盧椋大學(xué)在老師工作室的合照。
盧椋有后悔做這樣的選擇嗎?
她一雙眼睛漂亮卻不靈動,雖然不是死魚眼,也活不了幾下。
但長得又實在好看,被這么盯著誰都心里發(fā)毛又很在意自己到底哪里出了問題,讓對方看成這樣。
盧椋咳了一聲,“能!
“賺不到錢也要有人做下去,十年以后,五十年以后,百年以后!
她是這么長大的,“總要有東西代代相傳,不然沒了就是真的沒了!
“說這些很無聊吧。”
盧椋笑了笑,“但我真的很佩服她。”
這種話如果在課上說顯得假大空,惹人犯困。
盧椋說的時候還在寫寫的碑文,她甚至打了上面老式圖案的草稿。
這些石頭上的紋樣不需要她找參考資料,似乎刻在心里。
這個時候的盧椋更令孫撿恩目不轉(zhuǎn)睛。
也很容易感受到她是真的喜歡,而不是嘴上說的混口飯吃。
孫撿恩:那我呢。
她又有些慚愧,倏然轉(zhuǎn)頭,不小心點到分屏的微信,安璐的消息還很多,八卦她和墓碑師傅的后續(xù)。
后續(xù)就是……
孫撿恩在聽盧椋說話,她的心不那么蠢蠢欲動,卻發(fā)現(xiàn)自己更喜歡盧椋了。
“那你最想做什么?”
室內(nèi)只留下這邊一盞燈,像是所有的燈光和氣流都匯聚在這里。
真空的世界只剩她們兩個人,無人打擾。
“我?”
盧椋寫碑文已經(jīng)很有經(jīng)驗了,生卒年和孩子的名字,頂多要控制排版,讓墓碑看上去美觀一些。
客戶阿姨要最豪華的立柱,盧椋也能根據(jù)死去的叔叔生前的印象選出最適合他的紋樣。
鉛筆在白紙上勾勒出寥寥幾筆,盧椋近在咫尺,聲音也像窗外的落葉,“我不是在做嗎?”
孫撿恩哦了一聲。
她沒有說真好,也沒有問別的,她只是看向盧椋,像是在確認(rèn)什么。
盧椋:“怎么忽然問這個?”
孫撿恩:“你沒想過做別的嗎?”
她并沒隱瞞自己的想法,“那天去你工廠的辦公室,我看你柜子里有照片和證書。”
盧椋:“這些東西你不是比我更多!
她笑得很灑脫,“你想問我有沒有想過在外邊生活?”
孫撿恩點頭。
盧椋:“才剛開始就想著把我?guī)ё吡??br />
“這位客人你野心很大啊。”
她撕開一張便箋,紙頁從紙膠上剝離的聲音像是紐扣一粒粒解開的音效,孫撿恩好像也被這樣頻率的敲擊震懾了幾分,恍然道:“原來我希望你和我走嗎?”
“這才幾天!
盧椋點頭復(fù)述:“這才幾天!
“我不會走的。”
她雖然松開了口子,和孫撿恩的關(guān)系更進一步,依然有自己的堅持。
“看來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還以為你要多做一塊碑是想不開呢!
盧椋一邊點頭,手上的動作沒有停過。
不需要什么工具,她的草稿看得出她過硬的專業(yè)技術(shù),孫撿恩不太懂這些,也能感受到就算是工作,盧椋也從不敷衍。
孫撿恩:“我想死后葬在這里!
她忽然蹦出這么一句,盧椋的動作頓了頓,過了一會像是沉了一口氣,“和媽媽們葬在一起當(dāng)然是好的!
孫撿恩又說:“你也在這里。”
盧椋放下鉛筆,白紙上的立柱透視標(biāo)準(zhǔn),呈現(xiàn)出孫撿恩印象里大型墓碑的制式。
“孫撿恩,你這叫沒談過?不要太會!
孫撿恩偶爾回復(fù)安璐一句話,她剛才還用平板拍了一張盧椋工作的側(cè)影。
因為太近了,安璐有種自己應(yīng)該在桌底的錯覺。
她就知道孫撿恩想要什么都會成功的。
小小石雕姐姐,輕而易舉。
不過因為盧椋是社會人,安璐又有些擔(dān)心孫撿恩被騙財騙色。
慫恿孫撿恩的是她,開始緊張的也是她。
安璐又開始給孫撿恩發(fā)一些悲慘案例,也希望孫撿恩能再觀察觀察。
沒想到孫撿恩說:她還不愿意呢。
安璐:看來她人真的不錯,一般人早就……
孫撿恩:早就什么?
安璐:算了,你繼續(xù)徹夜長談吧,晚安。
她不回復(fù),孫撿恩也沒辦法一對一在線求人幫忙。
“這叫很會嗎?”
“不是誰都會說這種話。”
孫撿恩懶得看一條條的戀愛步驟了,她更喜歡這樣和盧椋有一搭沒一搭說話。
盧椋:“看說的對象是誰!
她把幾張草稿疊好,又從手機相冊里找到之前的樣品,一起發(fā)給了客戶阿姨。
那邊的人也沒有睡,增補了一些信息。
孫撿恩趴在桌上,看盧椋寫寫畫畫的草稿,生死是大事,家人總要忙前忙后。
李棲人的后事都不是她置辦的,她把一套公寓留給了堂姐作為報酬,一切從簡地把事情辦完了。
留給孫撿恩名下的除了現(xiàn)金還有孫飄萍的一些財產(chǎn)。
孫飄萍是孤兒,她在揚草也舉目無親,首都天高皇帝遠,談不上這些遠親繼承。
孫撿恩趴在桌上,臉枕在手臂上,“盧椋,我是不是很不是東西,媽媽死了沒多久,我卻在追求你!
盧椋還在忙她的事,并沒有刻意安慰,“這些又不矛盾!
“或許你潛意識也想覆蓋痛苦的記憶,所以選我做你的緩沖!
她說得像是孫撿恩把盧椋當(dāng)路障緩沖,身邊的人不同意,“我是真心的。”
提到李棲人,孫撿恩的狀態(tài)就不太好。
習(xí)慣了安排的人無法真正松散,宛如螺絲釘失去了工具,處于搖搖欲墜的狀態(tài)。
盧椋余光瞥見孫撿恩的神情,很是落寞。
就像那天初遇,漫天雨絲,行人匆匆,她在風(fēng)雨里像是被行李箱拖著。
可能也是被遺物里的故事吊著最后一絲生存欲望。
孫撿恩有些困了,她反復(fù)強調(diào)我是認(rèn)真的,就這么趴在桌上睡著了。
盧?戳怂芫煤芫。
她關(guān)掉重復(fù)播放的便攜式dvd機電源,收好桌上的紙張。
什么都整理好了。
只有突如其來的孫撿恩難以整理。
在俯身把她抱到床上之前,盧椋吻上她的嘴唇。
不是深吻,卻停留了很久很久,好像她可以通過這樣的方式感受孫撿恩嘴唇的紋理。
如同開鑿石像之前她獨特的儀式。
只是這尊石像,她還不知道要怎么鑿。
或許會半途而廢,但盧椋久違的想試試。
人總是會為了瞬間的沖動活下去的。
孫撿恩表面淡然,實則霸道,非要成為盧椋的倘若。
盧椋希望是。
倘若可以。
賭一個永遠的話。
第28章 第二十八塊碑
第二天天蒙蒙亮, 盧椋就打算離開了。
孫撿恩感覺到輕微的動靜,掙扎著想起床,都走到門邊的盧椋又轉(zhuǎn)身把她塞回了被窩, “繼續(xù)睡。”
模模糊糊的柔軟觸感落在眼尾,孫撿恩唔了一聲,用被子蒙住了頭。
盧椋似乎笑了一聲, 很快門關(guān)上,她走了。
她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回到石雕廠, 正好奶奶來喂雞順便送飯,咦了一聲, “你今天這么早?”
“有生意!
她和奶奶說起客戶阿姨的單子, 奶奶想起對方的丈夫, 長吁短嘆好一會, “這么年輕就走了!
老人家經(jīng)歷過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也知道世事無常,依然怔松了好一會。
很快盧椋的手機響起電話, 她對奶奶說:“昨天阿姨給我打電話說爺爺手機打不通,她今天到揚草了,等會兒來廠里!
“您今天就別擺攤了吧?”
盧椋的奶奶閑著沒事喜歡養(yǎng)雞種菜。
種菜太多賣不出去, 就開著三輪每天去* 縣城菜市場門口擺。
賣不掉就送給鄰居或者盧椋廠里的工人,這樣也過了很多年。
孫撿恩連擺攤都好奇, 昨晚還提起這事, 說反正她閑著, 也想哪天跟著奶奶擺攤。
她簡直像大小姐流落鄉(xiāng)村體驗生活的。
盧椋不太敢讓她和奶奶接觸, 怕什么事都給孫撿恩說了。
就算孫撿恩不是碎嘴的人, 盧椋也怕一些自己都忘了的糗事被長輩一股腦丟出去。
“那我不擺了。”
奶奶揮了揮手,“我在辦公室等她。”
她不忘提醒盧椋, “反正人沒來你先把早點吃了,煮的地瓜粥,蔥肉餅還有蝦餃。”
“對了,小恩呢,她早上吃什么,她要是睡醒了你也把她帶過來。”
盧椋:“她在她媽媽老家呢,藍遷和甘瀾瀾帶著她玩!
奶奶嘆了口氣,“大周末的也就你在這了,廠里的師傅一周好歹也有休息呢!
盧椋:“為了您每天做早飯我也得來啊。”
她吃完早飯沒多久客戶阿姨就來了,奶奶還叫來了爺爺,一行人在堆石料的場地挑選石材。
見到她的爺爺奶奶,客戶阿姨哭了出來。
她的一雙兒女都來了,胸口都別著白花。
這算人情客單,如果不是爺爺歲數(shù)大了,手不穩(wěn)當(dāng),他會更想自己做。
當(dāng)年盧椋父母去世,爺爺手寫碑文,但無法掌控電動的機械,一點點鑿出字也不好彎腰。
那是盧椋第一次做碑。
在那之前,她以為自己不會干這行,以前打打下手也就算了。
哪能想到人生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參與全程的墓碑,是父母的。
當(dāng)時的心情時隔多年盧椋還有余顫。
一開始人特別正常,或者說根本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
大學(xué)畢業(yè)正好是最熱的時候。
她連要去哪個工作室都決定了,結(jié)果接到了大伯的電話。
爺爺奶奶悲痛欲絕,也差點暈過去。
學(xué)校的蟬鳴都遠去,站在邊上的崔蔓問那我們?nèi)コ月槔毕沐亞,問了好幾遍盧椋才哦了一聲。
電話早已掛斷。
大伯催促盧?禳c回家奔喪。
崔蔓看她站在原地,畢業(yè)季到處都是拍照的校友。
就算是不怎么樣的學(xué)校,也值得青春最后的收尾,但盧椋的句號是黑白的,里面寫著巨大的奠。
她對崔蔓說:“我爸媽死了!
后邊她是怎么回去的,盧椋不太記得了。
就像電影的切片,零零散散記得的只有片段。
出機場站的地鐵半天刷不出碼,好不容易到了,航班又延誤。
她從來不知道回家也可以像九九八十一難,只能機械地刷著家里的群消息。
無論是表妹還是堂哥都給她發(fā)消息,崔蔓說學(xué)校的事我給你打點好,還好咱們畢業(yè)論文什么的都結(jié)束了。
盧椋當(dāng)年二十一歲,家里說她老大不小。
五十五歲的父母卻是大家口中的太年輕了。
在死之前,只有七老八十才算壽終。
就算她從小到大看爺爺采石,看父親鑿石,修橋造路不是他們家的活,但路碑和橋上的立柱是他們的經(jīng)濟來源。
她最后還是用父親常用的工具送了他最后一程。
葬禮之前她都沒哭,連一個字一個字雕出名字也沒哭。
反而是人死后的第三個七天,她看著自己從學(xué)校寄回來的行李,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樣的決定,在空無一人的廠棚里沉默很久。
像是人類的哭也很少即興,只能緩存,她加載那么久,才聲嘶力竭。
不知道客戶阿姨是哪個瞬間哭的。
不知道……
孫撿恩從養(yǎng)母去世到現(xiàn)在,哭了幾次,還是只有昨晚才哭。
那她壓抑得也夠久的。
周圍都是討論身后事的聲音。
今天天氣晴朗,天上飄著團云,客戶阿姨選好石頭的材質(zhì)后,拿著昨晚盧椋寫的碑文手稿和紋樣草稿的爺爺說:“你來得及做嗎?”
所有人都看向盧椋。
盧椋在揚草也算有名,這一行像她這么點大的很少見。
不過從她這一代開始有逐漸年輕化的趨勢,崔蔓雖然家里是做哀樂的,在這之前也沒想過接手整個隊伍。
她們逐漸參與到被定義為長輩活的生死里,工作量很大,熬夜都是很平常的事。
盧椋:“日子選好了嗎?”
叔叔的遺體已經(jīng)送回老家,正好是孫撿恩待的村子的隔壁。
無論是流水席還是風(fēng)水先生或是儀葬隊都準(zhǔn)備好了。
客戶阿姨:“選好了!
她說的日期是三天后,盧椋點頭,“來得及!
爺爺:“你不是還有其他活嗎?”
她知道盧椋也是個不要命的。
這行男人做得多,看她年輕,又是女孩,前些年盧椋沒少被刁難。
但她也熬出來了,幾代打石匠在她這里發(fā)揚光大,甚至有外鄉(xiāng)人慕名而來。
盧椋:“那些沒這么著急!
“有的可以分給其他工人做。”
她沖客戶阿姨笑了笑,“畢竟電話打給我了。”
“當(dāng)年叔叔阿姨也幫了我很多!
一個上午,盧椋確定了碑文和紋樣,石材和工藝方式也確定了,剩下的就是具體的尺寸。
她得上山親自去量。
等人離開,盧椋倒在自己的破沙發(fā)上舒緩好半天。
孫撿恩的消息從九點開始幾乎沒斷過。
其間盧椋斷斷續(xù)續(xù)回過幾條。
撿恩:[沒吃民宿的早餐,藍遷姐姐說不太正宗,開車帶我去鎮(zhèn)上吃了。]
圖片好幾張,里面的食物堆滿了都快包漿的木桌。
撿恩:[燒餅夾油條,第一次吃,太多了吃不下。]
撿恩:[藍遷姐姐說她能吃兩籠筍丁燒麥。]
撿恩:[很好吃,我還吃了咸蛋黃的。]
撿恩:[這是肉燕。]
后面帶圖,盧椋全部看完都有點餓了。
她發(fā)現(xiàn)孫撿恩人不愛說話,在網(wǎng)上倒是挺健談的。
吃完早飯后孫撿恩回了村子,她和藍遷找的本村人去了公墓。
這次沒拍照,她發(fā)了個難過的表情。
盧椋給她打了語音電話,孫撿恩接了以后轉(zhuǎn)了視頻。
她還在外面,背后青山墓穴,還能聽到不知道哪來的犬吠。
盧椋捧著手機,框里只有她的臉。
孫撿恩拿手遮著太陽,鏡頭往下一掃,“盧椋,給你看我穿的鞋。”
走在前邊的藍遷聽見了,怪腔怪調(diào)地學(xué)了一聲。
盧椋:“合腳嗎?”
“讓藍遷滾遠點!
藍遷笑成了鴨子,嘎嘎的,甘瀾瀾嫌棄地給了她一腳。
孫撿恩也被她的笑聲逗笑了,嗯了一聲。
一張笑臉在日光下和平時哀愁的模樣全然不同,盧椋迅速截圖,假裝若其事地問:“到飯點了,你吃什么?”
孫撿恩:“村子里也有土菜館,藍遷姐姐說可以嘗嘗!
她壓低了聲音,“三人餐四百塊很貴嗎?她罵罵咧咧了一路!
大城市來的撿恩小姐不太懂這里的行情,盧椋笑著點頭,“是挺貴的。”
“很貴。”
孫撿恩露出疑惑的表情,盧椋笑了笑:“但吃的是體驗,你可以試試。”
“我不要做游客,”大概是去過孫飄萍的墓了,孫撿恩不愿意承認(rèn),“我也可以是本地人!
前面的藍遷和甘瀾瀾咬耳朵:“她倆這就海誓山盟了!
甘瀾瀾:“你瞎猜什么。”
藍遷:“我才沒有,都和你說了盧椋之前死裝!
孫撿恩沒聽見,她看盧椋的背景在廠里,問:“你吃中午飯了嗎?”
盧椋搖頭,“等會去村里吃。”
孫撿恩:“是來我這里嗎?”
手機里的墓碑師傅沒戴帽子,用簡單的黑色發(fā)箍把頭發(fā)往后攏,露出的眉眼含笑,“不是!
孫撿恩:“那是去哪里?”
盧椋:“你現(xiàn)在的村子隔壁,昨晚不是我接了電話嗎?”
“叔叔阿姨們的老家,在那舉辦葬禮!
她和孫撿恩報備,沒想帶孫撿恩去。
畢竟是那樣的場合,沒想到孫撿恩問:“我可以去嗎?”
盧椋:“你想去?”
孫撿恩點頭,“藍遷姐姐說昨天村子辦的壽宴就是流水席,無論是生日還是葬禮都是一個人掌勺的!
盧椋不知道藍遷到底說了什么,孫撿恩又問:“是你昨天打招呼的那個人?”
這盧椋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揚草做流水席的人也不止一個!
孫撿恩:“我不可以去嗎?”
她捧著手機,明明性格冷淡,談個戀愛好像不一樣,還會撒嬌。
像是什么都無師自通了。
盧椋:“我還要去公墓測繪,你也要去嗎?”
孫撿恩:“我可以以你老婆的身份去!
盧椋:“這就老婆了?”
孫撿恩嗯了一聲,聲音有些微弱,更像耳語了——
“一天是,十天是,兩個月也是!
第29章 第二十九塊碑
早就過了吃中午流水席的點, 盧,F(xiàn)在過去也要一個半小時。
“還是吃晚上的吧。”
孫撿恩哦了一聲,“那你中午吃什么?”
盧椋:“隨便吃點,好多事情呢!
“你別管村里的飯多少錢, 跟著藍遷去就好了!
她們老熟人十幾年,太清楚彼此的秉性,“她其他不行, 嘴是刁鉆的,帶你去吃的肯定是好吃的!
孫撿恩很羨慕這樣的關(guān)系。
掛了電話她和藍遷她們一起去了村里的餐館, 上菜的時候問:“你們上學(xué)的時候就是好朋友嗎?”
藍遷問甘瀾瀾:“是嗎?”
甘瀾瀾周末也整裝待發(fā),似乎想要模仿游客。
可惜帶著本地腔調(diào)的口音和做派就暴露了她。
一路上買點東西都在和老板講價格。
女人攏了攏頭發(fā), 吹了吹扣肉的熱氣, “問的是你和盧椋, 不是我們。”
藍遷哦了一聲, “那肯定算啊,我追瀾瀾的時候她還幫忙呢!
孫撿恩:“怎么幫的?”
藍遷:“寫情書啊,每天一封, 那時候盧椋是瀾瀾同桌,幫我放過去!
她們差了七八歲,青春如果以三年為代溝, 孫撿恩還沒上小學(xué),這幾個人都快高中畢業(yè)了。
孫撿恩:“還寫情書。坎皇怯惺謾C嗎?”
藍遷:“是有, 學(xué)校會收的, 別告訴你們學(xué)校不管啊。”
孫撿恩想了想, “也不妨礙手機談戀愛。”
她不怎么愛說話, 在同學(xué)眼里都是匆匆路過的形象, 實則觀察很多。
甘瀾瀾:“寫的什么亂七八糟,查重率百分之九十!
她說著說著還笑了, “還抄錯字!
藍遷臉都漲紅了,“那怎么了,這是我的心意!
“我寫作文都沒這么認(rèn)真呢!
她和甘瀾瀾也不怎么像孫撿恩印象里的情侶,斗嘴居多,說肉麻的話也不害臊,一路上孫撿恩聽了很多。
干鍋釀豆腐滋滋冒著香氣,孫撿恩早上拍的多,實際上吃的都是按口算的。
盧椋和藍遷說過孫撿恩胃口小,也不介意每點一份孫撿恩先讓孫撿恩分裝。
她們周圍沒有正兒八經(jīng)在高等藝術(shù)學(xué)院的舞蹈生。
闖出名氣的崔蔓也是搞民樂的,學(xué)歷不值一提,才華收獲一堆粉絲,目前準(zhǔn)備在揚草開音樂會。
藍遷不懂藝術(shù),如果家里不開化肥店,可能她會去獸醫(yī)站上班,要么自己開個很容易倒閉的寵物店混混日子。
她們各有各的活法,并不像孫撿恩長大環(huán)境里必須的體面。
沒什么強求的,順其自然過下去就好了。
孫撿恩又問:“那沒人給盧椋寫過情書嗎?”
藍遷:“這不厚道吧,我怎么能出賣她呢。”
她問孫撿恩:“你不是說你們談上了嗎?這屬于機密!
“小恩我和你說啊,談戀愛不追溯過往,享受當(dāng)下!
甘瀾瀾冷哼一聲,給孫撿恩撈了一條溪魚,給了藍遷一副魚骨,“不知道誰追溯我的過往,非說我喜歡……”
藍遷:“我想知道為什么啊,總會好奇的吧!
雖然開化肥店給人自帶有機味道,藍遷在外的形象倒是很利落。
她聲音不算好聽,撒嬌也渾然天成,“瀾瀾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甘瀾瀾看向?qū)O撿恩,“小恩,你也是這么想的嗎?”
孫撿恩還在喝餐廳送的本地山楂汁,酸甜得她眉頭蹙起,“那瀾瀾姐呢,也會好奇藍遷姐姐的一切嗎?”
甘瀾瀾看了眼刻意眨眼的藍遷,“她一覽無余!
藍遷:“這是什么評價,你罵我嗎?”
“不過盧?隙ú皇沁@樣的,”要說朋友,藍遷更了解盧椋,但甘瀾瀾做過盧椋的同桌,某些方面又比藍遷更深刻一些,“她挺有志向的,這些年應(yīng)該也想開了!
孫撿恩:“是做工藝石雕這方面嗎?”
甘瀾瀾搖頭,“具體的我也不知道!
“不是交朋友都要剖開來說的,”她和藍遷都是小老百姓,沒什么宏大的理想,過普通的生活就像被幸福包圍,盧椋要養(yǎng)一個廠子的人,壓力必然不是一個量級的,“不過戀愛也不一定能這樣!
她們一起,藍遷說得比較多。
孫撿恩發(fā)現(xiàn)無論藍遷是不是胡說八道,甘瀾瀾都有認(rèn)真聽。
這也是一種沉默的回應(yīng),她們的默契渾然天成。
孫撿恩的嘴唇沾了山楂汁,像是涂了一層玻璃唇釉,藍遷看她經(jīng)常發(fā)呆,還怕甘瀾瀾說得太沉重。
“你不是說盧椋答應(yīng)試試兩個月,不用想這么多!
“談唄,這事哪有教程。”
“談戀愛又不是考試,也不是心理測試,如果你不舒服,馬上離開就好了!
孫撿恩:“我很舒服!
藍遷哦了一聲,“那很好啊,繼續(xù)保持!
半瓶山楂汁都是孫撿恩喝的,她的食量小得驚人,藍遷也感慨這行不好做。
“不是說盧椋晚上帶你去吃席?那現(xiàn)在可以少吃一點!
“揚草很多東西沒什么好夸的,流水席倒是好吃,不比酒店大!
“瀾瀾,你說我們能去嗎?”
甘瀾瀾:“你有病啊,人家家里辦喪事你去蹭飯,缺這口吃的嗎?”
藍遷:“對不起。”
孫撿恩笑了。
“不過小恩你剛才問有沒有人給盧椋寫情書……”
藍遷還沒說完,孫撿恩神情緊張了幾分,“有?”
甘瀾瀾咦了一聲,“我怎么不知道?”
藍遷想了半天,“我印象里是唱歌的還是跳舞,反正不是我們這兒的,隔壁縣中學(xué)的,比我們小點吧?”
孫撿恩:“那為什么會認(rèn)識盧椋?”
這么多年前的事藍遷也記不太清了,她問甘瀾瀾,“盧椋是不是書法好,老師推薦她去比賽過的?”
盧椋家說不清楚是幾代打石匠,他爺爺學(xué)歷不高,但識字不少,也寫得一手好字。
到父親這里會的更多,媽媽也喜歡這方面的文化,盧椋從小臨帖,硬筆軟筆都寫得不錯,老師也喜歡她。
甘瀾瀾:“好像是有這事,不過都是周末比賽啊,你為什么會知道情書!
藍遷:“這不是周末約盧椋吃飯嗎?正好碰見!
孫撿恩顧不上喝山楂汁了,“真有?”
她的眉頭蹙起小山丘,不高興顯而易見,“她叫什么?”
藍遷就差抓耳撓腮了,心里對盧椋倒了好幾聲歉,罵自己大嘴巴子。
“姓不記得了,好像叫小愛?還是什么的!
“當(dāng)時和她一起的人喊她愛愛,是這個音!
甘瀾瀾看了眼孫撿恩,在桌下踹了藍遷一腳,藍遷差點咬到舌頭,“小恩,那都十幾年前的事了,你隨便聽聽。”
“盧椋單身多少年,你是我們知道的第一個女朋友。”
孫撿恩:“是老婆!
藍遷:“?”
甘瀾瀾夾著的排骨掉到了酒杯里。
說話的孫撿恩毫不羞澀,她目光平靜地看向面前的一對,“不可以嗎?”
向來都是藍遷噎別人,她忽然理解為什么盧椋這么扭扭捏捏了,孫撿恩真的很特別。
說的話膽大又直率,就算冷冷淡淡,好相貌又彌補了態(tài)度的缺陷,反而成了另一種撩撥。
她在心里給盧椋點蠟,推算盧椋吊死在這棵樹上的概率。
甘瀾瀾:“可以,小恩你反正父母也不在了,盧椋父母也不在了,你們正好可以組建一個新的家庭!
她知道藍遷顧慮什么,但她們在用過來人的經(jīng)驗揣測。
每一段感情或許都有相似之處,但都與眾不同,作為朋友,她們更應(yīng)該抱著期待和祝福拭目以待。
盧椋理智又不主動,擅長推測悲傷的結(jié)局。
孫撿恩一根筋,不思考這些,化被動為主動。
更像一輛推土機,把盧椋翻得亂七八糟。
孫撿恩:“可她說只和我談兩個月!
藍遷忍不住提醒她,“也不用這么難過吧?我和瀾瀾還分分合合好多次呢!
她們坐在老屋改造的餐廳,中午快下午的時間日頭西曬,院子里的貓和曬秋的柿子涇渭分明。
偶爾有背著相機的游客路過拍照。
孫撿恩忽然開始喜歡這樣不算死寂的村落了。
難怪孫飄萍也曾經(jīng)和李棲人趁著劇團公休偷偷回來過。
“我沒有難過!
孫撿恩把玻璃杯里剩下的山楂汁喝掉了,飲料稠紅得像鮮血。
她天生比較白的皮膚被日光籠罩,像是詛咒消散的吸血鬼,還要吞噬,卻不畏懼暖陽了。
只剩下她自己都不懂的無盡欲望。
“早上睡得迷迷糊糊感受到她走的時候……”
孫撿恩回想了當(dāng)時的狀態(tài),“我就忽然好想和她擁有無數(shù)個這樣的早晨!
甘瀾瀾喜聞樂見。
吃完飯后沒多久,盧椋開車來接孫撿恩,藍遷問:“不開走你的豪車?”
盧椋:“我出工呢,開皮卡最方便了!
藍遷:“那小恩不合適啊。”
一邊的孫撿恩說:“很好玩。”
“我第一次知道有破成這樣的車!
盧椋:……
藍遷:……
甘瀾瀾笑得差點岔氣,“我總算知道為什么電視劇里的戀愛差距這么大了,都差不多得多無聊啊。”
孫撿恩:“什么電視劇?”
盧椋把她推上車系上安全帶,“不用在意。”
車都啟動了孫撿恩還追問什么電視劇,甘瀾瀾和她揮手,指了指手機。
孫撿恩看了好久的微信。
車在盤山路上開,盧椋問:“她說什么了?”
過了一會孫撿恩才說:“瀾瀾姐讓我早點享受,她說你體力肯定比藍遷姐姐好。”
盧椋沉默了一會,問:“原話是什么?”
孫撿恩一字一句讀出來:“盧椋不是藍遷這種花架子,她是強力電鉆!
盧椋:“把她拉黑,什么亂七八糟的!
孫撿恩完全沒懂,“為什么?藍遷姐姐不是賣化肥的嗎?難道也賣花盆和花架?”
盧椋:“算吧!
副駕駛座的新出爐的客戶女友問:“那為什么你是強力電鉆?”
“你一點也不吵啊!
盧椋深吸一口氣,慶幸自己開山路車技一流。
她咬著牙回:“因為……”
她囫圇編了一句——
“我廠里工具比較多!
第30章 第三十塊碑
車開到隔壁村子不需要多少時間, 孫撿恩看著地圖移動的光標(biāo),問:“這些村子的名字都是一直有的嗎?”
“怎么還有叫鴨鳴村的。”
盧椋:“應(yīng)該是代代相傳的吧!
她在廠里做工大部分戴帽子,這些年升級的防粉塵裝備又太厚, 很容易悶出汗。
盧椋出門就不怎么戴了。
外面的風(fēng)冷,她也留了一道細小的窗縫。
破皮卡的手搖桿修好了,就是空調(diào)不算很暖, 盧椋會觀察孫撿恩的神色。
孫撿恩點頭,“你很熟悉這些村子嗎?”
車開過半座山, 進入隧道,視線陡然暗了下來。
盧椋的聲音也被隧道回音遮蔽, 她只好點頭。
孫撿恩又說了一句什么, 馬上又進入下一個隧道, 手機信號像燈火一樣明明滅滅。
等車穿過三截隧道繼續(xù)駛?cè)雵溃?孫撿恩適應(yīng)了好長時間才吐出一口氣。
一道縫隙的涼風(fēng)也吹得盧椋頭頂?shù)陌l(fā)飄搖,她略微緊張地問:“暈車嗎?”
孫撿恩搖頭,“坐火車過來也沒這么多隧道。”
盧椋笑了:“不許撒謊啊, 我還是坐過這的車,隧道不少!
“坐上去手機一直接收消息,好麻煩的!
孫撿恩問:“你也有坐火車出去嗎?”
她還記得剛來那一天的陰雨, 這兩天卻晴朗得不像話,心情也好了很多。
“會啊, 去市里逛逛!
“這車確實不快, 對揚草來說能通車就不錯了, 我上大學(xué)的時候還沒有這車呢!
孫撿恩:“是蒼城嗎?”
盧椋:“改天有空我可以開車帶你去。”
孫撿恩:“改天是具體哪一天?下星期還是下個月?”
盧椋想了半天, “下周不行, 還有單子!
“下下周……”
破皮卡開山路多少有些顛屁股,盧椋算完自己的行程也到了目的地。
這是一片山坳里的村落, 四周青山常綠,村子門口還有介紹村子的立碑。
盧椋帶著孫撿恩下車,說:“這都是我做的。”
沒等到盧椋行程的孫撿恩走到立碑面前拍照,取景框里還有這么大的石雕涼亭。
盧椋欸了一聲,“干什么呢!
村口的亭子外坐著不少曬太陽的老頭老太太,孫撿恩:“盧師傅的作品,我要保存!
她說得像盧椋是什么名家大師,盧椋都有些不好意思,趕忙拉著孫撿恩走了。
孫撿恩把自己的手遞上去,“不要拉我衣服,拉手。”
她的語氣不容拒絕,等盧椋拉住她的手,她又有些不好意思,“盧椋,你手好熱!
盧椋:“握方向盤握的,新?lián)Q了的方向盤套,可能還有染你一手皮革味。”
孫撿恩抓住盧椋的手聞了聞,盧椋嚇了一跳,女孩卻認(rèn)真地點評:“不是皮革,是大馬士革玫瑰的味道!
盧椋:“那是什么?”
孫撿恩:“玫瑰花,不過我沒見過。”
“之前生日,安璐送了我一瓶這樣的香水!
她又嗅了嗅盧椋的手,喜歡得特別明顯。
盧椋自己也聞了聞,“你學(xué)的是表演系吧?明明就是皮革味!
“香水至少香的,如果是玫瑰味的香水,更不是這個味道了。”
她像是被孫撿恩逗笑了。
下午的日光悠長,村道邊上鋪了一層稻谷,也有野鳥飛過在這里駐留。
孫撿恩毫無被戳穿的窘迫,手指插進盧椋的指腹,“那你以后就用這個味道吧,我很喜歡!
盧椋:“皮革味老大了!
孫撿恩:“我說的是玫瑰!
盧椋是在石頭堆里長大的 ,比起愛打扮的媽媽,她更像是一切從簡。
畢竟在這些粉塵里生活,干凈就是最好的外貌,雖然上學(xué)的時候甘瀾瀾說她身上粉味很重。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脂粉,結(jié)果是石頭粉。
盧椋:“我不適合吧!
她就這么牽著孫撿恩的手往前走,孫撿恩沒看到她略微緊張的神色。
石雕師傅雕刻過無數(shù)神像的手,卻沒有和人這樣十指緊扣過。
孫撿恩走在她的身邊,看著兩個人拉長的影子,心里空掉的一部分莫名填滿了。
“合適!
“你很熱烈!
但是有刺,總是拒絕我。
不過石頭也可以香氣馥郁惹人貪心。
孫撿恩放任這種陌生的情緒翻滾,好像走的不是普通的鄉(xiāng)村小路,而是不可知的未來。
她在心里對李棲人說對不起。
又不后悔。
如果讓李棲人嚴(yán)加控制的戀愛會令人戀戀不舍,她覺得為盧椋心神搖曳不算不務(wù)正業(yè)。
雖然這才剛剛開始。
盧椋從廠里過來,先帶著孫撿恩去了主顧家里。
她們走了一段路就松開了手,前邊的老屋門口堆滿了喪葬用品,也有人在側(cè)門起鍋燒水。
還有一只吊著竹籃的大黃狗從孫撿恩身邊跑過,蹄子差點踩到她的腳。
孫撿恩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那只狗已經(jīng)跑到鍋爐邊上了。
竹籃里裝著的是兩桶酒精。
盧椋先過去和爐灶邊砍骨頭的女人打了聲招呼。
孫撿恩跟在她后邊,好奇地看著這個瘦高的身影,發(fā)現(xiàn)她個子比盧椋還高一些。
不知道是太瘦還是故意穿得這么少好干活,袖子擼上去一截,手腕和手比一邊的白切雞還搶眼。
孫撿恩認(rèn)出她了。
是昨晚和盧椋點頭打招呼的廚子。
砍骨頭活像切豆腐的女人在沉悶的聲音中和盧椋寒暄,骨髓迸濺在厚重的菜板上,血肉和骨髓的碎末宛如油畫厚重的顏料。
對方看了一眼孫撿恩,又看向盧椋,似乎在問她是誰。
盧椋:“女朋友!
周圍還有備菜的阿姨,好幾個爐子,蒸籠冒著熱氣,都是晚上開席的大菜。
這樣的活中午是簡菜,晚上是重菜。就算還沒到葬禮的最后一天,廚子也每天都在,給這群干活的人包飯。
盧椋說得像是剛才問你筒骨要砍幾刀一樣。
廚子看了她們兩眼,說了句不咸不淡的恭喜,似乎不驚訝盧椋的取向和女朋友異于常人的美貌。
盧椋:“走了!
對方只是點點頭,孫撿恩不忘回頭看。
地上的路不算平,畢竟是老房子,這些年疏于維護,盧椋提醒道:“小心腳下!
她的丈夫是同村人,還是隔壁棟,算是青梅竹馬。
這次村里大部分人都來吃席奔喪,更是熱鬧。
孫撿恩看什么都新鮮,問盧椋:“她是專業(yè)砍骨頭的嗎?”
她的眼睛都亮了幾分,盧椋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說:“沒見過?很感興趣?”
孫撿恩:“你就是這種類型的。”
盧椋愣了一會,也轉(zhuǎn)頭看了眼在滾水熱氣中端起一鍋骨頭倒下去的女人,“她比蘑菇還白!
孫撿恩沒想到她居然對比膚色,“你們都很有勁!
盧椋:“畢竟都是靠力氣的手藝活,廚師起鍋顛鍋就夠累手腕的了,別說她這種鍋碗瓢盆設(shè)備都要整車裝的。”
城市里很少見到賣這樣力氣的女人。
孫撿恩會看到很多擺攤的阿姨,也不像是盧椋這個年齡段的。
她的生活不會接觸到工地和工廠,吃飯去的也是星級餐廳,更不會看到小餐館的后廚。
流水席師傅不是五星級大廚,石雕師傅不是亮堂工作室里的藝術(shù)家。
她們至少為了混口飯吃,奔波是必要的。
或許還有幾分混雜在掙錢里的,對上一輩來說不太重要的喜歡。
“盧師傅會有很辛苦不想干的時候嗎?”
孫撿恩亦步亦趨,抱上盧椋的胳膊。
安璐和她走一起的時候會這么做,孫撿恩沒有推開她,卻也覺得不自在。
但這個時候純屬情不自禁,盧椋也沒有推開她,反而在有人端著茶盆路過的時候把孫撿恩微微帶到了自己更近的一側(cè)。
“那不要太多這種時候!
“會想為什么呢,不想干了,要不別干算了。”
盧椋帶了幾分嘆息,目光卻不見任何疲倦,看了兩眼孫撿恩松手跨過門檻。
“骨子里還是想干的!
孫撿恩的長發(fā)垂在肩上卻不凌亂,盧椋給她帶住宿的行李,還特地拿了她的夾板。
或許孫撿恩晨起會搗鼓半天頭發(fā),想到那個畫面盧椋就覺得莫名可愛。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
“你呢,是真的不想跳舞,還是暫時不想了?”
孫撿恩沒有回答,盧椋好像也不需要她回答。
她找到了老屋天井邊站著的客戶阿姨,得知她是墓碑師傅,周圍無論男女紛紛投來好奇的眼神。
孫撿恩站在水缸邊上,看盧椋在人群里從容地說話。
有人覺得她太年輕,或許不能勝任這樣的工作。
也有人知道她的石雕廠,說這姑娘手藝很好。
還有人說現(xiàn)在年輕人才不怕這些呢,沒看門口的廚子也是姑娘嗎。
盧椋要去村里的公墓量尺寸,很快客戶阿姨的女兒帶著她過去。
墓碑師傅沖孫撿恩招手,孫撿恩跟上去,余光中,她瞥見了一個一直看著盧椋的俏麗身影。
盧椋喊客戶阿姨的女兒莉莉姐,對方已婚,也在蒼城工作,瞥見孫撿恩,問:“這位是?”
孫撿恩看得出盧椋和那個廚子更熟悉,也很期待盧椋的回答。
只有兩個月而已,盧?赡軙f客戶,或者朋友,還是妹妹。
盧椋:“女朋友!
女人有些驚訝,“剛才我還問媽媽呢,她說沒聽你提起!
盧椋的性取向早不是秘密,她媽當(dāng)年因為盧椋出柜,拎著切割機企圖把女兒推了的兇殘也是廣為流傳。
盧椋不覺得自己是異類,“剛談上,這種時候也不好說!
她牽過孫撿恩的手,一點兒也不像昨晚那樣扭捏,反而輪到孫撿恩僵硬了。
還好她多年來性格和氣質(zhì)都馴化得淡然,看不出異樣。
“她叫小恩,還沒畢業(yè)呢,來我這邊也要做碑,順便玩一陣子。”
“所以我讓她跟著我過來了,多個人也挺不好意思的。”
她們的交流都很客氣,孫撿恩盯著盧椋握著自己的手,她的手都被捂得好熱。
是下午的太陽溫度高嗎?
人也暖洋洋的。
原來可以這么光明正大介紹嗎?
好像她不是二個月的限時女朋友,好像可以永遠和盧椋在一起。
“做碑啊。”
女人看了眼垂眼的孫撿恩,女孩個子挺高,看得出年紀(jì)不大。
無論是氣質(zhì)還* 是外貌都和這個山村格格不入,卻和世故很多的盧椋站在一起莫名相配。
兩家挺有淵源,盧椋也喊自己姐姐,她面帶微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妹妹既然是來玩的,也要吃好喝好!
去公墓的路上孫撿恩還和對方淺淺聊了一會,得知孫撿恩是跳舞的,女人很驚訝,“我說呢,怎么形象這么好!
“我之前也希望女兒學(xué)舞蹈,可是她總說疼啊累的,三天就不學(xué)了!
盧椋開車聽孫撿恩說話,后視鏡里的孫撿恩也不局促,要觀察她的微表情很難。
的確很容易給人一種高冷不好接近的錯覺。
哪能想到她發(fā)消息話很密集,說不定表面冷淡,腦內(nèi)全是彈幕。
孫撿恩:“是很辛苦的!
莉莉姐:“你還能考上這么厲害的學(xué)校,也不容易。”
她是臉上肉很多的大姐姐,笑起來酒窩像是鑲嵌在臉上的寶石。
孫撿恩問:“如果你的女兒不喜歡舞蹈,你會要求她繼續(xù)學(xué)嗎?”
莉莉姐:“那肯定不會啊,學(xué)這個也很花錢的!
“要是她喜歡,咬咬牙我也會供!
她能察覺到這個問題背后隱藏的含義,很快轉(zhuǎn)移了話題。
到了公墓后女人找到了昨天買下的墓地,又有電話進來,她站在松柏樹下打電話。
空墓地的位置光禿禿的,邊上也有一些墓碑。
最近的那塊上面嵌著黑白的遺照,孫撿恩算了算年份,居然不到二十歲就去世了。
盧椋捏著卷尺,看孫撿恩怔怔地,問:“你不喜歡跳舞,是你媽媽逼你跳舞的?”
孫撿恩:“不算是!
她不知道怎么說,想了一會,“我就是知道我要跳舞。”
盧椋:“你也的確很適合跳舞,很漂亮!
她從來不掩飾自己對孫撿恩的贊美,一邊干活記數(shù)據(jù)。
或許是下午日照強烈,也可能是上下臺階跑很熱,盧椋脫掉了外套,測繪的時候卷尺嘩啦啦,她的身體隨著卷尺動作,四肢修長,側(cè)臉的線條都很流暢。
孫撿恩:“你才漂亮。”
盧椋:“這是什么話,才?”
她撥亂了劉海,藏在衣領(lǐng)里的發(fā)尾戳了出來,像是她偶爾率真的秉性探頭探腦。
女人微微揚眉,“調(diào)侃我?”
孫撿恩看向她撥弄卷尺的手,目光從下到上,和盧椋對視,“盧椋的身體很漂亮!
盧椋別過臉。
村里的公墓管理不善也是常有的,也有人的墳?zāi)棺龅孟袷沁`章建筑,陰宅也要做好幾層。
普通人的生死觀和子女的財力都可以從這方面看得出來。
盧椋掃一眼就知道墓碑是什么材料,有些紋路來自什么石礦,誰的墓碑又是進口的石料等等。
她唯獨讀不懂孫撿恩,還被小那么多的女孩撩撥得無言以對。
“孫撿恩。” :
三個字被她念得像嘆息。
孫撿恩抬眼,盧椋做了個閉嘴的動作:“禁止在墳頭調(diào)戲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