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為什么 大人們各有說法,他該信誰的?……
蔣紹言腳步在那一刻停頓, 很快走進去。
他平靜地聽完老師的陳述和對方家長的控訴,不置一言,而是提出跟蔣兜兜單獨說幾句話。
言母見來的是個這么帥的男人, 也不好意思大吵大鬧, 跟園長對視一眼后勉強同意了。
晚霞鋪天, 時間已過五點,幼兒園早就放學(xué),人都走光了, 蔣紹言帶蔣兜兜去到了樓下操場, 站在籃球架底下。
蔣兜兜已經(jīng)把眼淚強忍了回去,這會兒看不出一點曾經(jīng)要哭的跡象, 小身板挺得筆直,臉繃得死緊,梗著脖子不開口。
蔣紹言面無表情看他一會兒,問:“為什么打人?”
語氣還算平靜,蔣兜兜垂眼盯著水泥地面,還是那句硬邦邦的:“你管我,我就是打了, 怎么樣?”
蔣紹言沉默不語。
蔣兜兜撂完狠話, 心里也忐忑, 怕蔣紹言揍他, 蔣紹言從小就跟他說不能跟人動手,他知道他不該動手,但打都打了, 想讓他認錯,那不可能!那是言語寒欠揍!
他恨不得撕爛對方那張嘴!
巴掌沒有如料想般落下,蔣兜兜有些詫異, 飛快撩起眼皮看了蔣紹言一眼,正對上蔣紹言的視線,深如幽潭,情緒難辨,不知道在想什么。
蔣紹言在想剛才的事。
剛才在學(xué)校門口,蔣紹言遇到了吳瑞。吳瑞只見過他一次竟然認得,或許蔣紹言跟蔣兜兜長得像,或許蔣紹言的長相氣場叫人難忘。
吳瑞還記得那次是學(xué)校組織的親子運動會,蔣紹言身材高,單只手就把那么大的籃球一下抓起來,吳瑞覺得他特帥特酷,看上去好讓人有安全感。
吳瑞叫住蔣紹言,結(jié)結(jié)巴巴話都說不利索,急得差點哭了。蔣紹言也認得他,蹲在地上叫他不著急慢慢說。吳瑞這才把活動課上發(fā)生的事說了一遍,當(dāng)時蔣紹言便明白了蔣兜兜動手的原因。
就在前一天,周日一大早,蔣兜兜連早飯都沒吃就從蔣西北那兒回來了,之后就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不肯出來,再加上今天這一出,蔣紹言立刻猜到,肯定是蔣西北跟他說了什么,而且跟鐘虞有關(guān)。
光線逐漸暗沉,父子兩個相對無話,直到手機鈴聲打破沉寂。
蔣紹言低頭看了一眼,屏幕上顯示“寶寶”來電,他目光不自覺變得柔和,把屏幕亮給蔣兜兜看,同時說:“你的小虞兒打電話來了,你希望我怎么說?這件事要不要告訴他?”
蔣兜兜立刻用眼睛瞪他,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這件事絕對不能讓鐘虞知道,如果讓鐘虞知道他打同學(xué),那他乖巧可愛的形象不就全毀了?
蔣兜兜伸手就要去奪手機,蔣紹言輕易閃開:“不想我接?為什么?”
蔣兜兜眼睛又隱隱發(fā)紅,死死瞪著蔣紹言,發(fā)狠的眼神分明在說“你明知故問”!
鈴聲還在不停響,一聲聲的催得人心臟發(fā)緊,也傳遞著打電話的人有多焦急。
蔣紹言不想鐘虞擔(dān)心,還是決定先接,接之前給蔣兜兜一個不許鬧的眼神,接通后用堪稱柔和的語氣說:“對,他跟我在一起,今天有點事耽擱了,沒出什么事。這樣吧,我待會兒再回給你,等我五分鐘。”
掛了電話,父子兩人又對視一陣,蔣兜兜哼道:“你別以為你不告訴他我就會去道歉,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打人是我不對,但那是他欠揍!我沒有錯。如果我沒有錯你還要叫我跟人道歉,那就是你沒本事。”
好一招先發(fā)制人。
蔣紹言真是想笑,懷疑蔣西北是不是也給這小孩講過兵法,怎么用起來一套一套。再度無聲對視數(shù)秒鐘,蔣紹言看著那雙倔強不服氣的眼睛,用平靜的語調(diào)說:“你不用道歉,這件事我會解決。”
蔣兜兜哼了一聲,扭頭面朝籃球架,留給蔣紹言一個孤決的側(cè)影。
是的,孤單,決絕。
一瞬間,蔣紹言就想起了曾經(jīng)的鐘虞。
壓下心頭的酸楚,蔣紹言想了想,在蔣兜兜面前半蹲下,用平視的姿態(tài)面對他說:“我不知道你今天怎么了,但是我想跟你說,有疑問不要憋著,直面問題開誠布公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想見他還是不想見他,想不想讓他知道今天的事,你自己決定。”
說完蔣紹言看一眼時間,正好過五分鐘,他給鐘虞回撥過去,說兩句就讓蔣兜兜接。
蔣兜兜拿著手機慢吞吞走到籃筐底下,一手扒著籃球架,手指蓋兒扣上面的漆。他背對著蔣紹言,蔣紹言看不到他的臉,也不知道小崽子都跟鐘虞說什么,只是看到他把那只手收回去,然后用力地抹了好幾下眼睛。
*
鐘虞今天莫名地心緒不寧。
他知道幼兒園四點放學(xué),從四點就開始等蔣兜兜的電話,等到五點還不見蔣兜兜給他打,干脆先打給了蔣兜兜。
電話撥出去,可惜寶貝兜兜一直不接,鐘虞難免心焦,這才打給蔣紹言。
聽蔣紹言四平八穩(wěn)地說沒事,鐘虞松一口氣,但蔣紹言說讓他等五分鐘,他便意識到還是有事發(fā)生。
這五分鐘足夠鐘虞看完一份法律合同,但他什么也沒做,握著手機枯坐在辦公室,鈴聲剛一響就接了,蔣紹言說了兩句,那邊就換成了蔣兜兜。
“兜兜?”
蔣兜兜沒說話。
“怎么了兜兜?”鐘虞繼續(xù)問,“你在聽嗎?”
蔣兜兜還是不說話。
鐘虞知道他在聽,因為他聽到了小孩明顯粗重的呼吸,這副明顯有事的樣子讓他的心臟不受控制地揪緊,發(fā)疼,他便也沉默。
蔣兜兜的眼睛在聽到鐘虞聲音的那一刻就又紅了,他咬緊嘴唇,努力不叫自己哭出來。他好矛盾,他本能地想靠近鐘虞,但總會忍不住想起蔣西北的話——鐘虞那時候真的是不要他嗎,所以這些年才會不在。
他真的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嗎?
蔣兜兜聽人說,剛生下來的孩子都很丑,皺巴巴像小老頭,是不是他那時候也很丑,鐘虞才不看他,否則他想不出還有其他原因。
為什么呢!
為什么呢?
為什么呢……
蔣紹言說這個世界沒有比鐘虞更愛他的人,這話他牢牢記著,但蔣西北又說鐘虞心狠,根本不想要他。
大人們各有說法,他到底該聽誰的,到底該信誰的?
所以言語寒的那句惡語“有媽生沒媽養(yǎng)”才格外傷人。
蔣兜兜面對誰都沒掉的那滴眼淚,在聽到鐘虞的聲音之后終于忍不住,晶瑩的淚珠順著稚嫩的面龐滾落,流到下巴上才被他草草抹去。
然而更多的眼淚卻洶涌而至。
鐘虞的聲音好像一個開關(guān),叫他這兩天來所有委屈、難過、忐忑、不解,如洪水般通通傾瀉而出。
鐘虞聽到了電話那頭小孩的哭聲,先是壓抑的哭,接著變小聲抽泣,他靜靜地聽,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自己的眼睛也濕了。
不想叫律所其他人看到,鐘虞站起來走到窗邊,面朝著窗戶看向外頭。
黑夜正無情地降臨整座城市,鐘虞眼眶濕潤,閉了閉眼。
直到蔣兜兜哭聲漸小,鐘虞才開口:“我現(xiàn)在去找你可以嗎?”
那頭蔣兜兜點頭,意識到鐘虞看不見,才啞著嗓子小聲說:“可以。”
鐘虞說:“把電話給你爸爸。”
蔣兜兜用衣袖抹了一把臉,轉(zhuǎn)身走到蔣紹言跟前把手機塞給他,又走回籃球架下,這回他蹲下來,手臂環(huán)抱膝蓋,頭埋了進去。
蔣紹言看著那小小的人影,夕陽最后的光把蔣兜兜的影子投在地上,那樣小小的一團。
鐘虞問:“你們在哪兒?”
蔣紹言敏銳聽出鐘虞掩藏在平靜語氣之下的不平靜,說:“在他幼兒園。”
“地址發(fā)我,我現(xiàn)在過去。”
律所和幼兒園方向相反,一東一西,現(xiàn)在晚高峰,蔣紹言估算,鐘虞趕來起碼一小時起步。他并不打算在幼兒園多逗留,打算先帶蔣兜兜回家,到熟悉的環(huán)境小崽子的情緒也能平復(fù)些。
當(dāng)然,蔣紹言也是存了私心,他跟鐘虞一說,那頭沉默了幾秒,很快做出取舍,說:“那請把你房子地址發(fā)給我。”
蔣紹言說好,掛上電話立刻將地址編一條信息發(fā)過去,之后又打電話聯(lián)系柏蕭紅。柏蕭紅所在的金權(quán)律所負責(zé)蔣紹言公司法務(wù),也會處理蔣紹言私人的法律事宜。
蔣紹言言簡意賅說明情況,請柏蕭紅立刻著手處理此事,最后用足夠讓蔣兜兜聽清的聲量說:“道歉絕不可能,對于惡意用言語攻擊他人而造成的精神損失,我們保留追責(zé)的權(quán)利,不服的話就叫他們法庭見。”
蔣兜兜說得對,明明沒錯卻要他道歉,那就是他這個當(dāng)?shù)淖畲蟮臒o能。
蔣紹言的視線始終沒離開蔣兜兜,他觀察著,發(fā)現(xiàn)蔣兜兜耳朵動了一下,明顯聽到了他的話。
掛掉電話,蔣紹言走過去,彎下腰,抬手在蔣兜兜頭頂輕輕按了按,說:“好了起來吧,爸爸帶你回家。”
第22章 小黃鴨 “我有必須要走的理由。”……
收到信息后鐘虞即刻離開律所, 飛快下樓,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坐在車上,他又把蔣紹言發(fā)來的地址看了一遍, 確認了并非當(dāng)初蔣紹言為方便他去學(xué)校而在嵐大附近租的那一間房子。
鐘虞悄然松了口氣, 又暗嘆自己想太多, 那間房子本就是租的,八十平米的兩室一廳,他離開后蔣紹言必定不會繼續(xù)住, 何況以蔣紹言的身家, 也不可能住那么小的房子。
晚高峰車多難行,鐘虞惦記蔣兜兜, 一再按捺,中途還是忍不住說了兩次請司機開快點。
快到的時候他接到蔣紹言電話,蔣紹言問他到哪兒了。
鐘虞目光往車窗外掃,正好看到一間繁華商場,便告訴了蔣紹言商場的名字。
蔣紹言略一沉吟,說:“那快了,我去門口接你。”
鐘虞剛想說不, 電話那頭緊接著傳來似乎是關(guān)門的響聲, 他便把那個字咽了回去。
出租車開到小區(qū), 蔣紹言果然已經(jīng)站在門口, 鐘虞付錢下車,快步走過去。
到近前,兩人對視一眼, 鐘虞問:“兜兜呢?”
蔣紹言說:“先進去吧,邊走邊說。”
鐘虞點頭,跟在蔣紹言身后走進小區(qū), 小區(qū)環(huán)境相當(dāng)不錯,綠樹草坪魚池噴泉,但他無心欣賞,又問:“到底怎么回事?”
蔣紹言把幼兒園的事跟他說了。
這是蔣紹言和蔣兜兜在回家路上達成的共識。蔣兜兜坐在車里,雙手抱臂形容嚴肅地仔細想了想,今天明明就是他委屈,得讓鐘虞知道啊,況且蔣紹言說得對,他既然不知道該相信誰,那不如誰都不信,他要直接問鐘虞。
于是蔣兜兜就哼哼唧唧別別扭扭地讓蔣紹言把發(fā)生的事透露給鐘虞,因為他自己不好意思講。蔣紹言當(dāng)時不客氣地問他:“你騎在別人身上把人按進沙坑里吃沙子這部分也要說嗎?”
蔣兜兜氣得斜他爸一眼:“你就不能美化一點?”
就這還大老板?
得,還倒打一耙。
于是提到這部分時,蔣紹言便一語帶過,只說蔣兜兜“跟同學(xué)發(fā)生了點口角”。
鐘虞聽完沉默。
小區(qū)里沒幾棟樓,蔣紹言帶鐘虞走進中間那一棟,穿過大廳,進電梯,按下了頂層。
電梯攀升,蔣紹言仗著身高優(yōu)勢無聲地在側(cè)面打量著鐘虞,視線滑過他的眉眼鼻梁,目光輕柔,像是怕驚動什么。
而鐘虞沉浸思緒之中,并未察覺。
電梯是一梯一戶,到門口,蔣紹言走在前頭開鎖,進去后將一雙早就備好的棉拖鞋拿給鐘虞。
看到鞋面上的小黃鴨圖案,鐘虞愣了愣,一瞬間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畫面來,他下意識朝蔣紹言看去。
視線再度交纏,蔣紹言面色平靜,仿若無事,彎腰將那雙拖鞋擱在鐘虞腳邊,接著直起身,看向二樓某個緊閉的房間說道:“他在樓上自己臥室,左手邊第一間,你去吧。”
時間有限,鐘虞來不及多想,脫掉皮鞋踩進了那雙柔軟的拖鞋里,但那一瞬間還是叫他產(chǎn)生了一絲異樣的感覺來。
他穿過客廳,踏上樓梯,走到一半時停下,突然間生出了從未有過的怯意和猶豫,于是連自己都沒察覺地回頭,下意識就去尋找蔣紹言,仿佛尋求某種安心和支持。
蔣紹言站在客廳,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鐘虞,見鐘虞回頭,在視線交匯的那一刻,無需多言他便明白了,溫聲說:“去吧,他在等你。”
鐘虞轉(zhuǎn)過頭,定定心神,繼續(xù)往上走。
蔣兜兜房門關(guān)著,他走到門口抬手在門上敲了敲,靜待一小會兒,里頭才傳出一句“請進”。
鐘虞推開門,就見蔣兜兜正坐在床沿,抬頭看他一眼又低下頭,垂在身側(cè)的雙手揪著床單。
鐘虞站在門口頓了頓,走進去,輕輕將門在身后關(guān)上。他緩步走到蔣兜兜面前,再一次看到了蔣兜兜頭頂那兩個發(fā)旋,過了一會兒蹲下身,單膝跪在小孩面前的地板上。
蔣兜兜有些緊張也有些不安,他不知道鐘虞聽到幼兒園的事情后會是什么反應(yīng),就見鐘虞將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然后問他疼不疼。
蔣兜兜愣了。
以為小孩沒聽清,鐘虞重復(fù):“疼嗎?”聲音很輕。
雖然蔣紹言說得輕描淡寫,只是“一點口角”,但都被找家長了,可見事態(tài)絕沒那么簡單,鐘虞推斷,蔣兜兜很可能是跟人打架了。
打架自然可能受傷,若嚴重蔣紹言一定會帶去醫(yī)院,沒有就說明沒受傷或者不嚴重,但鐘虞還是忍不住問他疼不疼。
蔣兜兜眼睛立刻紅了,扁著嘴小聲說:“疼。”心里疼怎么不是疼?他都快疼死了。
鐘虞眼睛便也紅了,抬手在蔣兜兜細嫩的臉蛋上摸了摸。事到如今,有些問題是回避不了了,今天發(fā)生的事就像一柄利劍,將所有的隱晦模糊一舉捅破。
蔣紹言那句“你以什么身份在關(guān)心他”言猶在耳,鐘虞頓了頓,猜蔣兜兜大約也憋了一肚子話想問,干脆說:“你想知道什么?”
地板又涼又硬又硌人,蔣兜兜看著鐘虞抵在地板上的膝蓋,用力把他拉起來,鐘虞便順勢起身,任蔣兜兜把他拉到床上,面對面地坐著。
默默對視了片刻,蔣兜兜小心地問:“我是你生的嗎?”
“是。”鐘虞答得毫不遲疑,干凈利落。
蔣兜兜眼睛立刻睜圓了,最重要的問題得到確認,他感到心里踏實一半,隨后又想起蔣西北的話:“但我爺爺說女人才能生孩子,男的不能。”
聽到“爺爺”兩字,鐘虞眼中閃過一抹暗色,很快就恢復(fù)如常,他平靜地回答蔣兜兜:“男人也可以,但只是極少數(shù),我也是我爸爸生的。”
聽完這話,蔣兜兜整張面龐瞬間亮了,那雙黑色的圓眼尤其明亮,閃著灼人的光芒,他撲上去緊緊抱住鐘虞,頭埋在鐘虞懷中,說了一句“你果然就是我……”
后面兩個字含含糊糊,鐘虞沒聽清,但大概也能猜到,小孩說的是“你果然就是我媽媽”。
爸爸還是媽媽,稱呼對鐘虞來說只是個代名詞,他并無所謂,但在這一刻心臟還是不免被牽扯,產(chǎn)生了絲絲縷縷的麻意。
同時他也知道,這個問題只是個開始。
果然,蔣兜兜很快直起身坐好,看他一會兒,繼續(xù)緊張地問:“那你生下我以后為什么要走?”
這一回鐘虞沉默了許久,才說:“我有必須要走的理由。”
這個回答或許并不能叫蔣兜兜滿意,但鐘虞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說。
蔣兜兜太小,而當(dāng)時的情況實在太復(fù)雜,太復(fù)雜。不甘放棄的學(xué)業(yè)前程,至親之人的出賣背叛,還有不懷好意虎視眈眈的豺狼鬣狗……
最重要的是蔣紹言的包容與溫柔,叫他無法面對,無地自容,甚至無法不心動,然而越是心動,就越叫他感到自我厭惡。
深深的自我厭惡。
所有這一切都逼得他不得不走。
聽了這話,蔣兜兜如料想般擰起細眉,問的卻是鐘虞意料之外的問題:“所以你不是因為討厭我?”
鐘虞一愣:“我為什么討厭你?”
“因為爺爺說你把我生下來看都沒看我。”
鐘虞凝滯了好幾秒,半晌,艱難地空咽一口唾液。蔣兜兜說的沒錯,他把小孩生下來之后的確沒看過,蔣西北勸他看,蔣紹言也無聲地站在床邊,雖然什么都沒說但他知道蔣紹言也希望他看一眼,但最后還是尊重他的意思,讓人把孩子抱走了。
為什么不看呢?鐘虞想,大概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因為心懷恨意,所以才心狠地一眼都不肯看。
包括他自己也一直這樣說服自己。
眼底有澀意上涌,鐘虞強迫自己露出笑容,他看著蔣兜兜的眼睛,那樣明亮那樣清澈,充滿了愛意和期盼,他決定對自己也對蔣兜兜誠實一回。
“因為我怕看到你我就舍不得走了。”鐘虞說著,再次抬手撫摸蔣兜兜的臉頰,聲音輕得仿佛隨時都要破碎。
他說:“你長得這樣可愛,誰會舍得丟下你呢?”
蔣兜兜許久沒動,像是忘記反應(yīng),眼睛直勾勾盯著鐘虞,突然間一把抱住他,緊接著哇一聲,大哭出來。
他邊哭還邊說著什么,斷斷續(xù)續(xù)抽抽噎噎顛來倒去,但鐘虞還是聽懂了。
蔣兜兜問他:“所以你是愛我的?”
愛嗎?
鐘虞回想當(dāng)初懷著蔣兜兜的那段時間,初期時的無措迷茫,第一次胎動時的驚喜,危險到來時下意識的保護,直到最后生產(chǎn)時醫(yī)生說情況危險讓他有心理準(zhǔn)備。
他那時甚至沒有思考,脫口而出:“請保護我的孩子。”
是啊,無論最初的目的是什么,這是他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愛?
“我當(dāng)然愛你,兜兜,我愛你。”
鐘虞說著將懷里的小人緊緊摟住,感到自己的眼睛濕了,眼淚在眶里打轉(zhuǎn),直到再無法承受,有一滴落下,順著臉頰流進嘴里。
滋味苦澀,伴著蔣兜兜撕心裂肺的哭聲,鐘虞肝腸寸斷,忍不住閉上眼,任淚水洶涌而出。
幾步之距的房門外,蔣紹言站在走廊上,聽著門里面最愛的兩個人的哭聲,也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第23章 冥冥中 “走吧,我?guī)闳プバ▲喿印!薄?br />
直到月上中天, 鐘虞才從蔣兜兜房間里出來。
輕輕關(guān)上門,在走廊站了片刻,做幾下深呼吸, 又抬手拭了拭眼睛, 直到胸腔激蕩的情緒逐漸撫平, 鐘虞才從樓梯走下去。
復(fù)式公寓安靜無聲,樓下有光,沒那么亮, 正好足夠鐘虞看清腳下臺階。他慢慢地一步一個臺階往下, 行至一半才發(fā)現(xiàn)客廳沙發(fā)坐著個人,腳步微微一頓。
聽到動靜, 蔣紹言抬頭朝他看來,視線交錯的那刻,鐘虞只慶幸燈光沒那么亮,他不知道蔣紹言是故意為之還是巧合,只開了一盞燈,但他一點也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通紅的眼睛。
鐘虞收回視線,繼續(xù)往下走, 下到最后一級臺階時聽蔣紹言問:“兜兜睡著了?”
“嗯。”鐘虞答, 簡單一個音也足以讓蔣紹言聽出沙啞。
茶幾上的水壺里一直溫著水, 水溫正好喝, 蔣紹言倒一杯,起身走到鐘虞面前遞過去:“喝點水吧,秋天比較干。”
這個理由太體貼, 鐘虞沒拒絕,接過那杯水,水溫透過玻璃杯壁傳遞, 恰到好處地緩解了手指的冰涼和僵硬。鐘虞低頭喝一口,喉嚨立刻感到滋潤,他突然想,蔣紹言就好像這杯溫水,六年過去,依舊那么體貼,潤物無聲。
客廳靜下來,鐘虞抬眼,落地玻璃外彌漫著沉郁的夜。蔣紹言把水遞給他之后就同他擦身而過上了樓,似乎是想把空間單獨留給他。
直到鐘虞喝完那杯水,眼睛不再那么紅,情緒也完全平復(fù),蔣紹言才又從樓上下來,手中多一本厚重的東西。
鐘虞定睛看去,似乎是本相冊。
蔣紹言的話證實了他的猜測:“這里面是兜兜從小到大拍的照片,我想你可能會想要看看。”
鐘虞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了往日淡然甚至有些冷漠的表情,看了蔣紹言兩秒:“謝謝。”
蔣紹言把相冊遞過去,用眼神示意他自便。
鐘虞接過相冊,隨后猶豫了一下。客廳里有一張長沙發(fā),旁邊還有個單人沙發(fā),然而單人沙發(fā)是主人位,非邀請不入座,所以鐘虞思索之下坐在了長沙發(fā)靠單人沙發(fā)的那一頭。
坐下之后他便開始翻相冊,從第一頁的第一張開始,那時蔣兜兜應(yīng)該剛出生,胖乎乎的身子裹在包被里,嘴里裹著手指,一臉的懵懂可愛。
蔣紹言站在旁邊適時添加注解:“這張是滿月。”
鐘虞聽到了,抬頭朝他看,蔣紹言便順勢坐下,沒坐那張單人沙發(fā),而是也坐在長沙發(fā)上,不過同鐘虞還隔一定距離,能看到相冊,同時不會叫鐘虞感到不自在。
蔣紹言時機、分寸都拿捏得剛好,鐘虞果然沒有表現(xiàn)出不適,繼續(xù)低頭翻相冊。
蔣紹言一起看,但其實注意力更多在看相冊的那人身上,他并非每張都說話,只有當(dāng)鐘虞視線停留得長了才會開口,簡單介紹拍照的背景,把更多時間留給鐘虞自己。
鐘虞一頁一頁地翻,一張一張地看,翻到中間某頁,是蔣兜兜趴在魚池邊的一張背影,距離有些遠,像是抓拍,他有些好奇:“這是什么時候拍的?”
蔣紹言傾身過去,看清那張照,似乎想起什么趣事,未語就先笑了。笑聲低沉磁性,在這安靜的夜里格外勾人,鐘虞的心莫名一動,抬頭,就看到了蔣紹言英俊帶笑的臉。
位置對調(diào),這回看相片的人換成蔣紹言,而鐘虞成了看他的人。
重逢之后,鐘虞第一次這樣近距離面對蔣紹言,淡黃的光線覆在蔣紹言臉上,還是那么英俊,眉眼深邃,時間似乎在蔣紹言身上留下了痕跡,又似乎沒有。
蔣紹言的一切都叫他覺得熟悉,熟悉的模樣,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感覺,不同的大概就是更加內(nèi)斂沉穩(wěn)的氣質(zhì),強勢有壓迫感的氣場,以及有時看過來的,深邃卻叫人難以捉摸的眼神。
理智是抗拒的,但身體反應(yīng)騙不了人,就好比現(xiàn)在,蔣紹言傾身靠過來,早已超過了鐘虞定義的安全距離,腦中警鈴大作,然而身體卻渴望靠近,近一點,再近一點,尤其在這個情緒起伏的夜晚,他似乎格外渴望蔣紹言的安撫。
他想,或許因為以前有太多孤獨無助的時刻,都是蔣紹言陪伴在他身邊,所以形成了某種條件反射,也可以叫上.癮性依賴。
既然是癮,那就該戒掉。
鐘虞收回了投在蔣紹言身上的視線,不動神色地將身體往后,同他拉開了距離。
蔣紹言何許人,一下便察覺,眸色頓時一沉,然而臉上笑容不減,仿佛無事發(fā)生,他直起身,嘴角含笑地跟鐘虞講這張照片背后的故事。
原來有一次蔣兜兜跟蔣紹言鬧脾氣,玩離家出走,自己氣夯夯跑到樓下,東張西望一番,最后也沒敢走遠,就在小區(qū)里逛了一圈,逗了鄰居家的狗,趴在水池邊看了一會兒小魚,又蹲在地上把螞蟻的窩攪亂,最后在太陽下山前不情不愿自己回來了。
這張照片就是蔣紹言跟在他后面偷拍的。
“離家出走?”鐘虞失笑,“他那時多大?”
蔣紹言回憶:“四歲多點,就是去年秋天的事,你看池塘旁邊的樹葉都變黃了。”
“為了什么呢?”鐘虞又問,他實在好奇。
蔣紹言繼續(xù)回憶,這回真是有些記不清了,小崽子脾氣大,被蔣西北慣得無法無天,有段時間三天兩頭跟他鬧:“大約我沒給他買玩具吧,他在你面前乖,其實脾氣大得很。”
鐘虞也發(fā)現(xiàn)了,不由莞爾,繼續(xù)往后翻,翻著翻著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于是停下看蔣紹言。
還在想是否該問,蔣紹言似乎看穿他,先一步說:“有什么想說的盡管說。”
鐘虞同他對視,思量之下還是決定問出來:“兜兜說他看過一張我的照片……”
剛才在房間,蔣兜兜把想問的都問了,鐘虞毫無保留全告訴了他,同時鐘虞也問出心里一直奇怪的問題,他問蔣兜兜為什么在那天宴會上會突然跑來抱住他。
“你是怎么認出我?”
蔣兜兜喃喃跟他說,因為一張照片。
鐘虞還想再問,蔣兜兜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心里的疙瘩解開,又痛快哭了一場,蔣兜兜疲憊至極,跟鐘虞說話都是閉著眼的,漸漸就沒了聲,睡著了。
鐘虞想,如果有照片也只能是從蔣紹言這里看到的,不如問蔣紹言。
蔣紹言聽完難得沉默了一會兒:“的確有這么一張照片。”
鐘虞隨即便想森*晚*整*理問什么照片,他不記得自己給過蔣紹言照片,蔣紹言仿佛再一次看透他,漆黑的眼眸看過來,直接又坦蕩地說:“但這照片是我十分重要的私人物品,恕我并不想展示,希望你能理解。”
鐘虞的神經(jīng)被“十分重要”四個字挑動,抿著唇同他對視了片刻:“好。”
相冊厚厚的一本,鐘虞看得仔細,花了不少時間,快看完的時候蔣紹言突然起身,鐘虞看得專心并沒注意,之后聽動靜才意識到蔣紹言是去了廚房。
他轉(zhuǎn)身看去,正看到蔣紹言站在料理臺前,背影高大,尤其那雙平直的肩膀看起來尤為寬闊。他身前系著圍裙,正低頭在案板上切菜。很快,抽油煙機響了起來,接著是熱油下鍋炒菜的聲音。不多時,香味便飄了出來。
鐘虞收回視線繼續(xù)看相冊的最后兩頁,同時也覺得有點餓,一只手按在了上腹。他晚飯沒吃就趕過來,跟蔣兜兜說了那么久話,情緒激動的時候感覺不到,現(xiàn)在平靜下來,是真覺得有點餓,餓得有些難受了。
相冊看完,鐘虞合上,有些不舍地輕輕摩挲封面,之后就擱在茶幾上,起身也站起來。
剛好蔣紹言端著兩盤菜從廚房出來,見狀說道:“看完了?你先等等,我再煮個面,很快就好。”
這話說得無比自然,仿佛鐘虞根本不是第一次登門,兩人不是時隔六年再見半生半熟,而是鐘虞合該就要在這兒吃飯,在他蔣紹言的地盤吃他蔣紹言做的飯,天經(jīng)地義理所當(dāng)然。
說完,蔣紹言即轉(zhuǎn)身走回廚房,速度很快,鐘虞連句話都來不及說。
原地站了半晌,鐘虞想算了,蔣紹言做都做了。
但其實以鐘大律師的個性,要真不想吃,拿槍逼他都不見得會松口,更不會考慮情面這種東西。
鐘虞還站在原地,視線也沒從蔣紹言身上收回來,因為他注意到蔣紹言身上的圍裙,圖案是只黃色鴨子,跟他腳下的拖鞋一樣。
回想剛才在蔣兜兜臥室,小孩兒的拖鞋也是一模一樣的圖案,一只嘴巴扁扁的黃色矮腳鴨。
照鐘虞往常冷淡的性格,是絕不會覺得這鴨子可愛的,走在大街上路過也不會浪費時間看一眼。但不知道是不是懷孕帶來的荷爾蒙改變,在他懷著蔣兜兜那段時間,竟然瘋狂覺得這鴨子特別可愛。
有次跟蔣紹言出去吃飯,路過一家盲盒店,他不過在經(jīng)過櫥窗時多扭了兩次頭,蔣紹言就給他買了一個回來,之后更無數(shù)次用這個理由誘惑他出門,每次都說:“總在家悶著也不好,走吧,我?guī)闳プバ▲喿印!?br />
那陣子流行收集盲盒,而那套盲盒一共12只不同造型的鴨子。鐘虞有強迫癥,一旦開始就想集齊全套,所以一次次被蔣紹言忽悠出門。
但直到最后他離開,好像一套還沒有集全,總是差了最后那一只。
從廚房傳出的聲音將鐘虞從過去的畫面中拉回,他聽蔣紹言問他:“還是吃煎蛋?”
鐘虞愣了愣,“啊”一聲,嘴唇微微張著,那張淡漠干練的臉上難得出現(xiàn)茫然的表情。
蔣紹言從廚房探身,見狀笑笑,語氣十分溫和地又問一遍:“還是吃雙面煎蛋好不好?”
鐘虞本人不太注意飲食,或者說不愿在吃東西上浪費時間,能吃就行,能吃飽就行,但這不代表他沒有喜好。
然而他雖然有喜好,但自己卻也說不出來,問就是都行,蔣紹言一度為之苦惱,之后不動聲色觀察,看哪道菜鐘虞會多動筷子,看哪種做法鐘虞吃得更多,由此推斷他喜歡什么。
比如水煮蛋,鐘虞也能吃,但吃得很慢,臉上也沒什么表情,就是機械地進食,而如果換成煎蛋,他就會嘴角微微上翹,吃得很快,而且會把盤子里煎得有些焦黃的蛋白都挑起來吃掉。
鐘虞說行,都行。
蔣紹言其實問不問都知道是這個回答,他只不過找個由頭跟鐘虞說話,省得對方不知道站在那里發(fā)什么愣,看著冷淡要強的一個人,在生活上卻稀里糊涂,傻傻的,可愛得要命。
蔣紹言旋即又回廚房,利落地?zé)竺妫欢鄷r端出來兩碗香噴噴的面,分別臥著煎得焦黃的雞蛋和幾根綠油油的菜心。
除了面,蔣紹言還快炒了一道微辣的小炒黃牛肉和芹菜香干,都是以前鐘虞吃得可口的。他將圍裙脫下搭在椅背上,沖鐘虞說:“冰箱里沒什么菜,今天有點簡單了,等下次……”
下次什么?鐘虞的心微微一動,蔣紹言卻戛然而止,只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
兩人在餐桌對坐,開始誰都沒說話,鐘虞便開口打破沉默。既然現(xiàn)在跟蔣兜兜把一切說開,他就想盡量多些跟小孩相處的時間,想跟蔣紹言商量:“當(dāng)然,我會盡量不打擾你和兜兜的正常生活。”
這么說是他怕蔣紹言以為他起了別的心思,或者蔣紹言會有其他顧慮,易地而處他都能理解。誰料蔣紹言很快說:“不用,你想見他隨時都可以。”
鐘虞一怔。
蔣紹言停筷看他,說:“你是生他的人,你有這個權(quán)利。”
等一會兒不見鐘虞開口,蔣紹言又繼續(xù)說:“你不是問過我兜兜為什么叫這個小名嗎?你剛才在他房間有沒有看到那個紅色小布兜?”
鐘虞點頭,聲音很輕:“看到了,在他枕頭底下。”
蔣紹言擱下筷子,身體向后靠著椅背,神色變得鄭重,看著鐘虞說:“他兩歲的時候生過一場病,在監(jiān)護室里住了小半個月一直不見好,有次我去看他,把那個紅色布兜和里面的掛墜一起拿給他。”
說著說著,蔣紹言突然笑了:“你可能不信,但他當(dāng)時突然就睜開眼睛,嘴巴也張開,咿咿呀呀的,因為戴著氧氣罩所以我聽不清他說什么,就看見他的手抬起來拼命想要抓住那個布兜。”
鐘虞不知道還有這段往事,心臟頓時揪緊,神色變得凝重。
蔣紹言說:“我就把布兜給他了,他緊緊抓在手里。后來醫(yī)生再用藥,效果突然間變得很理想,恢復(fù)速度很快,沒兩天就轉(zhuǎn)普通病房,一星期后就出院了。”
說著蔣紹言頓了頓,特意往鐘虞看了一眼:“這期間他一直攥著那個布兜,誰去拿都不松手,來硬的就跟你齜牙,兇得很。有個醫(yī)生就逗他,喊他說你怎么天天攥著個布兜兜,他就笑得特別開心,也跟著學(xué)說兜兜兜兜,從那之后我干脆就叫他兜兜了。
之后那掛墜就被他自己戴到身上,小布兜也一直壓在枕頭底下,寶貝得很,誰碰都不行。”
鐘虞心里五味翻騰,雙手在桌子底下緊緊絞在一起。
蔣紹言體貼地給他兩分鐘消化,又話鋒一轉(zhuǎn)說起另一件事:“你是不是注意到拖鞋了,你和他的拖鞋,還有我這件圍裙上面的圖案,都是這只鴨子?”
鐘虞猛地抬頭。
蔣紹言說:“這是我?guī)コ校约哼x的,那么多圖案里就認準(zhǔn)這一個,怎么都不肯換,就要買這個圖案,說實話我當(dāng)時都覺得震驚。”
一向能言善辯的人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語言能力,鐘虞一個字也講不出來。
蔣紹言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目光突然間變得十分幽深且銳利,他傾身向前,手臂撐在餐桌邊緣,喊他名字:“鐘虞。”
鐘虞微微一震,抬頭正對上蔣紹言的眼睛。
蔣紹言的視線隔著餐桌直直射來,凌厲且有壓迫感,他說:“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些事,或許是因為血緣,或許是其他原因,但我想跟你說的是——”
蔣紹言突然又停頓,鐘虞抿唇看他,因為太用力,唇色微微發(fā)白。
空氣中仿佛有根弦在無聲拉長,繃緊。兩人隔著餐桌對視數(shù)秒,蔣紹言才緩緩開口:“我不信玄學(xué),但不可否認,有些事就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這就是命運。”
“鐘虞,你和我,”他說,“我們掙不開,更逃不掉。”
蔣紹言一字一頓,帶著十足篤定,像在說這件事本身,又像在說其他,鐘虞心頭大震。
第24章 圓月亮 他喜歡逗他,更喜歡哄著他,寵……
氣氛一瞬靜止。
鐘虞坐在椅子上, 雙手緊握,同蔣紹言針鋒相對地彼此注視。
一秒、兩秒……蔣紹言看著他,很快, 眉目間銳利鋒芒又盡數(shù)收斂, 變回低聲溫和:“快吃飯吧, 待會兒涼了。”
仿佛在這場眼神交鋒中主動認輸。
鐘虞卻沒有得勝的喜悅,慢慢提起筷子,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
碗筷有保姆第二天來收, 蔣紹言擱進洗碗池, 擦著手走出來,正看到鐘虞在看表。
他有心留人, 但也深知欲速則不達,于是在鐘虞提出要走后,緩緩一點頭,說:“我送你。”
鐘虞立刻道“不用”,他和蔣紹言什么關(guān)系,怎么可能讓他送,何況蔣兜兜一個人在家, 他也不放心。
蔣紹言知道他擔(dān)心小崽子, 淡淡說:“沒事, 他睡著了一般不會醒, 就算醒了也沒關(guān)系,他比你想象得要獨立。況且小區(qū)安保很嚴,我還單獨裝了警報系統(tǒng), 不會有人進來。”
鐘虞還是不放心,抿唇嚴肅地看著蔣紹言,眼神發(fā)出無聲指責(zé)。
蔣紹言同他對視, 基于對鐘虞的了解,知道今天是不可能送人了,只得默默嘆聲氣,把拿起的車鑰匙又放下,不過外套還穿在身上,說:“不送你回去,送你下樓看你上車,好不好?”
最后三個字,說得極輕極柔,聲音低得像哄。
鐘虞抿抿唇,說不出拒絕,只覺得像過去那樣又輕而易舉被蔣紹言拿捏,心里不大爽快。
搭電梯到樓下,往外走的時候鐘虞在手機上叫車,大城市就這點好,不論多晚都有司機迅速接單。
蔣紹言在旁邊說:“截個圖,把車牌發(fā)我。”
鐘虞面無表情,心想他又不是三歲小孩,蔣紹言難道還怕他坐個車就被人拐跑了?
蔣紹言太清楚他在想什么了,不由笑笑:“我知道,只是時間太晚了我不放心。”
鐘虞沒說什么,他并非不識好歹的人,曲起手指在屏幕上扣了兩下,把那張包含車號信息的訂單截了下來。
然而短信好像發(fā)不了圖片,鐘虞找了半天也沒弄明白怎么發(fā),蔣紹言在旁邊看他胡亂搗鼓,突然又笑了笑,拿出自己手機點開微信二維碼遞過去,說先加微信再發(fā)。
兩人已經(jīng)走到小區(qū)門口,正等車來。入夜后的街區(qū)安靜得很,頭頂一排路燈照明。
光線似乎太亮了,鐘虞抬頭,才發(fā)現(xiàn)今天的月亮異常大異常圓。
隨后他又低頭去看蔣紹言的手機,但遲遲沒動。蔣紹言問:“回國這么久還沒微信?沒下載嗎?”
鐘虞手機里一直有微信,跟國內(nèi)還有一些國外客戶聯(lián)系也會用,但他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想蔣紹言說什么就聽什么,先無聲看了蔣紹言一眼,隨后淡淡說:“車號告訴你就行了吧,用不著加。”
蔣紹言的手卻沒收回去,仍筆直地伸著,看著鐘虞問:“加個微信而已,鐘虞,你在顧慮什么?”
想激我?鐘虞表情迅速冷了幾分,正要發(fā)作,蔣紹言又來一句:“就算這次不加,以后我給你發(fā)兜兜的照片或者視頻總還是要加。”
蔣紹言總有本事把話說得叫人無法拒絕,鐘虞點開微信,加了蔣紹言好友,手指重重點在屏幕上,泄憤似的把那張截圖甩了過去。
蔣紹言低頭看一眼:“嗯,收到了。”
一時無話,不知怎地,鐘虞又抬頭去看那月亮,這回蔣紹言也抬頭同他一起看,鐘虞目光偏移,就見他身姿挺立嘴角微勾,像是笑了一下,心情仿佛很好。
車在這時到了,鐘虞硬邦邦丟下一句“再見”便上車,故意不去看蔣紹言,但等上車后,車往前開,他又忍不住去看側(cè)視鏡,就見蔣紹言還站在原處,小區(qū)門口那排路燈下,遙遙目送他離開。
到酒店,鐘虞剛下車,蔣紹言的信息就過來了,問他到了嗎。
鐘虞直到進房間才回:【到了。】
蔣紹言很快回:【好,早點休息,晚安。】
鐘虞掃一眼,不打算回了,隨手將手機扔床上,脫掉外套掛進衣帽間里。從衣帽間出來,他又看一眼床上孤零零扔著的手機,站在床邊想了想,拿起來,快速回了【晚安】過去。
之后便進浴室洗澡。
水聲嘩啦,蒸騰起一片白霧,鐘虞脫光了站在花灑下頭,往身上抹沐浴露的時候,手碰到了下腹的一道傷疤。
陳年舊疤,長長的一條橫亙在下腹,顏色已由最初的艷紅變淡,幾乎跟膚色差不多。
平時洗澡時不可避免會碰到,但碰到之后鐘虞都會快速略過,但今天他停下來,指腹在那道凸起的瘢痕上摩挲了兩個來回,然后在一片水霧中低下頭。
他在看那道疤。
他在想蔣紹言的那句話。
或許有些事真的就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掙不開,逃不掉。就像這道疤,雖然隨著時間會變淺變淡,但烙印一直都在。
經(jīng)過熱水沖刷后的皮膚更加潤澤,白里透紅,鐘虞黑發(fā)紅唇,一舉一動皆是風(fēng)情。從浴室出來,自己也講不清為什么,撿起手機又看一眼。
沒新消息。
盯著屏幕看了幾秒,鬼使神差,鐘虞做了一件平常不會做的事——他點進了蔣紹言頭像去看他朋友圈。
蔣紹言恰好剛發(fā)了一條,是張月亮的照片,就是剛才他們等車時站得那個地方拍的,不知道蔣紹言怎么拍的,感覺離天空很近,拍出來的月亮圓潤清晰。
只一張圖,沒有文字。
鐘虞不禁再次納悶,為什么今天的月亮?xí)@么圓?
他走到窗邊將厚重的遮光窗簾拉開,又看到了那深邃的夜空里掛著的皎潔圓月,明明不是十五中秋,卻似乎比那時還要更亮更潤更圓。
淡淡清輝灑下,輕拂在鐘虞仰起的面龐,似乎是在告訴他——月圓,人團圓。
*
那天過后,蔣兜兜又開始每天去鐘虞律所報道,坐著他的邁巴赫,提前一個路口打電話,到了之后就會看到鐘虞站在樓下等他,然后飛奔過去,一頭扎進鐘虞張開的懷抱里。
“小虞兒,我好想你啊。”
明明天天見,蔣兜兜每次見面第一句話總是這個,邊說還邊用毛絨絨的腦袋蹭鐘虞脖子,蹭得鐘虞心里麻酥酥,一把將蔣兜兜抱起來然后說:“我也想寶貝兜兜。”
鐘虞不是個糾結(jié)的人,一旦想明白,說開了,他就會立刻付諸行動,在蔣兜兜身上就體現(xiàn)為無底線的寵,恨不得一口氣把這些年的空缺都補償回來。
蔣兜兜慣會順桿爬:“那能親親嗎?”
鐘虞立刻在他臉上重重親了兩下,左邊右邊各一下。
蔣兜兜腳不著地,真感覺自己身在云端,緊緊摟著鐘虞脖子:“小虞兒我好愛你。”
鐘虞立刻說:“我也愛你,寶貝。”
看來有些事真的就是本能,鐘虞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但他說出來了,說得無比自然,發(fā)自真心,一點不覺得肉麻,只覺得語言實在太淺薄,怎么說都無法完全表達他對蔣兜兜的愛。
父子兩個膩膩乎乎,連司機都看不下去,半途就回車上坐著。鐘虞就這樣抱著蔣兜兜走進樓里,等電梯的時候恰好老陳從里頭走出來,見鐘虞抱著蔣兜兜,臉上還笑意盈盈的,頓時面露驚訝。
“你這是……”
鐘虞跟蔣兜兜說:“叫叔叔。”
“叔叔好!”
“哎哎,你好你好。”老陳笑容有些不自然,疑問的目光投向鐘虞,擺明問什么情況。
鐘虞沒答,跟老陳錯身,抱著蔣兜兜走進電梯,電梯門關(guān)上的時候,蔣兜兜還揮手跟老陳拜拜。
鐘虞不說自然有顧慮。
蔣兜兜是蔣紹言的兒子,蔣紹言低調(diào),也很保護蔣兜兜的信息,但知道的人畢竟也不在少數(shù)。蔣兜兜頻繁來找自己,連老陳都有疑惑,有心之人自然更會關(guān)注,鐘虞擔(dān)心萬一有人去調(diào)查自己和蔣兜兜的關(guān)系該怎么辦。
天生心思細加上職業(yè)原因,鐘虞考慮得比較多,蔣紹言身份擺在這里,商場上爾虞我詐波譎云詭,一個不起眼的細節(jié)都可能成為對手攻擊的焦點,他怕對蔣紹言有不利影響。
因為他深深知道,即便在之后相當(dāng)長一段時間里他都在努力修正,但他和蔣紹言的開始并不那么光彩,至少對他來說是這樣。
隔天一早鐘虞就用新加的微信聯(lián)系蔣紹言,說想談?wù)劇JY紹言回復(fù)得倒是迅速,但白天日程排滿了沒空,只有中午有半小時午飯空閑。
所以中午鐘虞就又去他辦公室,譚朗拿了兩份套餐上來,兩人坐在沙發(fā)上邊吃邊說。
聽完鐘虞的顧慮,蔣紹言回答他:“你和兜兜的關(guān)系,該怎么說就怎么說,想怎么說就怎么說,如果有人要查那是我的問題,你不需要操心。”
既然蔣紹言這么講,鐘虞也無話可說,夾一筷子辣炒八爪魚配米飯咽下,除了八爪魚還有一道同樣微辣的土豆煨牛肉,一道一看就清新爽口的白灼油麥菜,還有一例潤肺去燥的雪梨銀耳湯,每一道都很合他胃口。
他以為是搭配好的套餐,卻不知道這些菜都是蔣紹言看過食堂窗口今日份菜單后,親自拿筆一個個勾出來的。
吃過辣椒的嘴唇鮮紅濕潤,鐘虞低頭專心吃飯,偶爾伸出舌頭舔一舔,沒注意對面人深沉的眼睛。
直到蔣紹言問他:“你會這么想,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在擔(dān)心我?”
雖然是事實,但鐘虞怎會承認,他抬起頭不帶情緒地看著蔣紹言然后說:“過度解讀不是個好習(xí)慣,蔣總。”
這句話不知道哪個字觸動了蔣紹言的笑點,英俊的男人突然間笑得停不下來。
若是郝家明在,看到一向冷峻威嚴的老板笑成這樣,一定會眼瞏瞏到大呼震驚。
鐘虞也莫名其妙。
在那雙漂亮的眼聚起怒意之前,蔣紹言見好就收,及時止住了笑,然而眼睛卻還是彎的。蔣紹言覺得挺冤,鐘虞從未稱呼過他“蔣總”,頭一次聽,覺得新鮮,更多是覺得可愛。
從前他就覺得鐘虞像只貓,漂亮,冷淡,倔強,要強,不服軟不服輸,主意也大得很,但其實糊里糊涂不懂照顧自己,而且一逗就炸毛。
他承認第一眼是被鐘虞出色的外表和不同凡響的出場方式吸引,之后越接觸就越了解,越了解就越難以放手。他喜歡逗他,更喜歡哄著他,寵著他,甚至當(dāng)初鐘虞堅持要走,也只是心疼他,由著他,尊重他。
蔣紹言握拳抵在唇邊,假裝咳嗽清嗓,說:“對不起我的錯。”
隨后他便拿起鐘虞手邊那盅湯,掀開燉盅上的蓋子,遞到鐘虞面前,用實際行動賠罪,低聲哄道:“別生氣,給個面子嘗嘗。”
第25章 香蕉船 他恨不得將那張嘴狠狠堵住!……
轉(zhuǎn)眼又到周五。
一整天, 鐘虞都泡在會議室里同郝家明周旋,越接觸他越發(fā)現(xiàn)郝家明就是個笑面狐貍,看著笑嘻嘻不著調(diào), 實際精明得很, 不過好在協(xié)議磋商接近尾聲, 只剩最后幾項關(guān)鍵條款,而郝家明死咬不放,讓鐘虞頗為頭疼。
因為不在律所, 所以這天蔣兜兜直接來蔣紹言公司, 到了蔣紹言辦公室見鐘虞不在,就要沖出去找他, 被蔣紹言拽著后脖領(lǐng)給拉了回來。
那天談過,吃完飯,鐘虞在離開前最后表示,他還是想盡量低調(diào),蔣紹言記得鐘虞原話是“我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去,沒必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蔣紹言當(dāng)時看著他的眼睛問:“你覺得這對你來說是麻煩?”
鐘虞表情不變,依舊冷冷淡淡, 回他:“除了過度解讀, 斷章取義也不是個好習(xí)慣。”
蔣紹言盯著他, 鐘虞站在他面前, 身量如竹,面龐似玉,黑發(fā)黑眼, 模樣有多招人喜歡,那張紅艷艷的嘴唇里吐出的話就有多氣人。
他恨不得箭步上去將那張嘴狠狠堵上。
他差點忘了,在氣人方面, 鐘虞一向擅長。
蔣紹言想說“回去?回去哪兒?你確認你回得去嗎”,然而互擲氣話除了讓關(guān)系變僵起不到一點好處,所以蔣紹言當(dāng)時選擇閉口不言,任鐘虞轉(zhuǎn)身走了。
但不可否認,兩人有點不歡而散的意思。
蔣紹言對蔣兜兜說鐘虞很快就來,讓他老實待著。蔣兜兜從蔣紹言語氣里嗅到一絲不爽,不敢再造次,看似老老實實坐在沙發(fā)上,實則心里記下一筆,等鐘虞來了他一定要告狀!
五點剛過,郝家明就叫停,笑瞇瞇說今天就到這里,又用粵語大呼周末愉快,整間會議室的人都呼應(yīng)他。
鐘虞不緊不慢收拾著面前一堆散亂文件,表情淡淡的,老陳要回所里,說捎他一程。鐘虞剛收到蔣紹言信息,知道蔣兜兜就在樓上他辦公室,就說有事叫老陳先走。
老陳看他的眼神滿是狐疑。
磨磨蹭蹭到最后,鐘虞還特意去趟洗手間,出來后外頭終于沒人了,他才去按電梯,掏出一張電梯卡來。
那日的事還有后續(xù),他嗆過蔣紹言,轉(zhuǎn)身就走,到門口看到譚朗,想到一件事,于是又折回,跟蔣紹言說下次他再上來就不要譚朗去接了。
譚朗連著兩次出現(xiàn)在會議室門口等他,不僅老陳,連郝家明看他的目光都充滿探究。
“不去接你怎么上來?”蔣紹言說。
鐘虞聽他語氣僵硬,知道是生氣了。西北集團內(nèi)部電梯都要刷卡,而到蔣紹言這一層的電梯卡又跟普通的不太一樣,大概是一定級別以上的高管才能有,鐘虞于是問:“能給我一張電梯卡嗎?”
“電梯卡都是專人專用,辦起來不算費事但也不容易。”蔣紹言沒好氣,“你不是待不了多久,確定要這么麻煩?”
到底還是不吐不快,將他說的話原封不動奉還,鐘虞心里發(fā)笑,心想小氣鬼。不過小氣鬼就算冷眉冷眼還是英俊得很,鐘虞不動聲色欣賞兩秒,心想不給就不給吧,轉(zhuǎn)身要走,蔣紹言又突然叫住他。
蔣紹言拉開抽屜拿出個東西,之后闊步走到他面前,牽起他一只手。鐘虞愣了愣,就見蔣紹言將他手掌向上攤開,將那薄薄一片電梯卡塞進他掌心,之后一手托著他的手背,另一只將他手指輕輕攏上。
手背貼掌心,鐘虞完全忘記反應(yīng),只覺得蔣紹言的手燙得厲害,皮膚粗糙,細微的摩擦也帶來叫人戰(zhàn)栗的麻意。
蔣紹言垂眼看他,低聲說:“別丟了,丟了找你賠。”
此刻電梯上升,那片半個手掌大小的電梯卡被鐘虞捏在指間,那對漂亮的眼睛微微瞇起,當(dāng)時被觸碰的感覺一直停留在皮膚上,兩天過還揮之不去。
鐘虞忍不住低罵了一句跟郝家明學(xué)的新詞兒:“癡線。”
電梯到,鐘虞也收拾好情緒,穿過走廊走向盡頭處蔣紹言辦公室,還沒到門口,門突然從里面打開,蔣兜兜沖出來一把抱住他。
蔣兜兜還是那套“小虞兒我好想你”,鐘虞把他抱起來說“我也想你”,然后在左右兩邊臉上各親一下,又問“餓不餓,去吃飯嗎”,接著就見蔣紹言從辦公室里走出來,意味不明地朝他看了一眼。
鐘虞要低調(diào),蔣紹言雖然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但還是尊重他的意思,今天給助理秘書通通放假,所以這層一個人也沒有,現(xiàn)在他也準(zhǔn)備給自己放假。
關(guān)燈鎖門,外套搭在臂彎,蔣紹言正要問去哪兒吃,就見鐘虞一臉莫名地朝他看,登時明白鐘虞的想法。
敢情這人根本沒打算帶他一起吃。
蔣紹言頓時好氣又好笑,說:“我也有嘴,我也會餓,鐘大律師好心賞口飯吧。”
討飯還那么理直氣壯,鐘虞斜他一眼,轉(zhuǎn)身的時候卻笑了。
下樓是坐蔣紹言專用的那部電梯,蔣紹言直接按到車庫,中途不停。專用電梯當(dāng)初設(shè)計沒那么大,兩個大人一個孩子有些擠,蔣兜兜剛進去就說怕怕,要鐘虞抱抱。
蔣紹言冷眼看他發(fā)嗲,就見鐘虞還真把人抱起來,蔣兜兜靠在鐘虞身上沖他爹得意地搖頭晃腦。
蔣紹言用眼神命令:下來。
蔣兜兜沖他吐舌頭:我不。
父子倆眼神過招,鐘虞察覺不對,轉(zhuǎn)頭疑惑地朝蔣紹言看。
蔣兜兜的眼睛偏圓,而鐘虞眼睛偏細長,但仔細看,兩人的眼睛又有七八分相似,瞳仁漆黑,而且都十分清澈明亮。
此時那兩雙相似的眼睛同時看來,一個可愛狡黠,一個靈動神韻,蔣紹言速速敗下陣來,心中嘆息,垂眉順目地看了眼鐘虞手里還拎著的鼓囊囊公文包,說:“不重嗎,我?guī)湍懔喟伞!?br />
說罷就自發(fā)伸手去拿,過程中不免碰到手指,兩人又同時抬頭,無聲地對望了一眼。
蔣紹言嘴上說討口飯,但不會真讓鐘虞請,怎么說也是一家三口第一次一起吃飯,他早就提前訂好餐廳。
到餐廳,在服務(wù)生指引下進去包間,包間寬敞,一整面落地玻璃,正對穿過嵐城的那條河,夜幕降臨時景色很美。
落座,蔣紹言坐長桌一邊,鐘虞帶蔣兜兜坐另一邊,當(dāng)真是一家三口的既視感。蔣紹言靜靜感受著這一刻,嘴角微揚,點菜時語氣都比平時溫和,點的都是這家招牌。蔣兜兜也在對面翻菜單,字不認得就看圖,翻到最后突然指著一張圖片說:“我想吃這個。”
蔣紹言看去,太陽穴頓時一跳,蔣兜兜指的是個冰淇淋。
蔣兜兜知道他肯定不會同意,所以是對鐘虞說的,晃著鐘虞胳膊撒嬌賣乖:“小虞兒你看,這個好漂亮哦,像不像個船,上面有奶油有小傘還有彩色的糖,我想要這個。”
小崽子精得很,絕口不提還有三個冰淇淋球。
鐘虞認得這東西,叫香蕉船,他小時候就看到過,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餐廳里竟然還有。
鐘虞下意識去看蔣紹言,蔣紹言板著臉明顯不贊同。
鐘虞又去看蔣兜兜,蔣兜兜眨巴著眼,天真無辜。
“……”
鐘虞最后敗于那雙水汪汪的圓眼下,他也知道現(xiàn)在這個天氣吃冰淇淋不合適,但實在不忍拒絕蔣兜兜,于是傾身向前去跟蔣紹言打商量:“要不點一個?就叫他吃一個球,剩下的我吃,我還沒吃過這個。”
“你沒吃過這個?”蔣紹言愣了愣,“你怎么不跟我說?”
“跟你說什么?”鐘虞納悶,他沒吃過的東西多了去了,難道都列出來跟蔣紹言說?
蔣紹言表情變得有些復(fù)雜,看了鐘虞一會兒,對服務(wù)生講:“上兩份香蕉船。”
這回輪到鐘虞愣了:“點兩份干什么?”
蔣紹言說:“你單獨吃一份,兜兜吃一份,吃不完剩下的我來吃。”
蔣兜兜聽他爸說點兩份,正要歡呼,又聽蔣紹言這話,頓時扁嘴:“爸爸你好狡猾,這樣你可以吃我的又可以吃小虞兒的,是你想吃兩份。”
蔣紹言才不管他怎么說,菜單一合,就這么定了。
等前頭的菜上完,那兩份萬眾矚目的香蕉船終于上桌。
鐘虞以前只看過但沒吃過,那時家里條件尚可,但他明白自己其實是寄人籬下,要仰人鼻息,因此早慧且懂事,從不提過分的要求。
但不提不代表不喜歡,不想要。
今天這一遭,倒像是要彌補小時候的遺憾了。
思緒跑遠,鐘虞強行拉了回來,對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南憬洞悬c不知道怎么下口,就去看旁邊的蔣兜兜。
蔣兜兜滿臉興奮,他想吃這個很久了,先把插在上頭的小紙傘拔掉,嗦嗦傘柄上的冰淇淋和奶油,再用小勺子連著餅干碎和糖粒挖一大勺送進嘴里。
鐘虞于是學(xué)他,也先把傘拔掉,然后歪著頭,伸舌頭去舔。奶油混著香草冰淇淋,甜滋滋的在嘴里融化,立刻就將方才回憶的苦澀壓了下去,鐘虞不由笑了,一抬眼,就見蔣紹言好整以暇地坐在對面看他,臉上也笑著。
不是嘲笑,而是十分溫和的笑,帶著無限縱容與寵愛。
鐘虞感到一陣面紅,這副吃相叫蔣紹言看到,但他絕不會表現(xiàn)出來羞赧來,也直直地回視蔣紹言,用眼神逼退他的眼神。
蔣紹言卻一直看他,一直看他,目光柔和深長,仿佛窗外那條綿延流淌的江河,不知所起,卻一往而終。
對視不知多久,鐘虞漸漸地受不住了,本該針鋒相對的對視不知何時變了味,變得纏綿粘膩,就像嘴里的奶油。
鐘虞率先轉(zhuǎn)過視線。
然而到底有些不甘,鐘虞低頭舀一勺冰淇淋,含在嘴里的時候嘟囔一句“癡線”。
這兩個字蔣紹言顯然聽懂了,沒忍住發(fā)出一聲笑。
最喜歡的草莓味吃完,蔣森*晚*整*理兜兜正欲向第二喜歡的巧克力球下嘴,就被蔣紹言無情叫停。
隨后,一只邪惡的大手從對面伸來,把他那只香蕉船拖了過去。蔣紹言三兩口草草解決,然后擦了擦嘴。如果蔣兜兜會用成語,一定說他暴殄天物!
今天每道菜都合胃口,鐘虞本來就吃了不少,香蕉船份量又足,他吃一半實在吃不下,蔣紹言見狀說:“吃不下就不吃了,給我。”
鐘虞驚訝地看他。
蔣紹言不以為意:“怎么這副表情,剛才不是說了,吃不完剩下的我來解決?再說——”
蔣紹言特意停頓,深深看了他一眼:“以前又不是沒吃過你剩的。”
有理有據(jù),還有過去無可否認的事實做例證,鐘虞無話可說。
把鐘虞的香蕉船拿到面前,蔣紹言先看了一眼,巧克力的沒動,草莓的吃了一半,香草的都吃了,他默默記下鐘虞的喜好,不像剛才那樣囫圇,而是一口一口細品,吃剩也津津有味。
他猜要是鐘虞會讀心,八成又要說他神經(jīng)。
吃完飯,蔣兜兜突然宣布不跟鐘虞回酒店,因為他還有別的安排。
蔣紹言冷眼旁觀,小崽子不知道又搗什么鬼。
鐘虞愣了愣,說好。蔣紹言開車將他送回酒店,蔣兜兜隨鐘虞下車,站在門口不舍地抱了好久,說明天一定再來找鐘虞。
鐘虞說好。
蔣兜兜上車,蔣紹言駕車離開,還見鐘虞站在門廊下目送他們,而蔣兜兜也扭著身子一直揮手。直到上主路,再看不見了,蔣兜兜才扭回身子,對蔣紹言說:“爸爸我想去商場。”
大概知道今天多次挑戰(zhàn)了蔣紹言底線,蔣兜兜現(xiàn)在乖得很,提要求前還知道叫爸爸。
蔣紹言從后視鏡里看他一眼:“去商場做什么?”
“我想給小虞兒買個禮物。”
“買什么?”
蔣兜兜眨眨眼:“我能先保密嗎?”
蔣紹言也不是一定要他說,反正待會兒買的時候他就能知道。
既然是給鐘虞買禮物,那必須要去最好的商場。父子倆想法一致,蔣紹言隨即調(diào)轉(zhuǎn)方向開車過去。
到商場,蔣兜兜下車,從地庫坐電梯上樓,電梯門剛一開,就仿佛被拉進了一個繁華璀璨的另個世界。
他沒頭蒼蠅似的東轉(zhuǎn)西轉(zhuǎn),蔣紹言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頭,也不催他。
等他們第二次經(jīng)過天井下方的服務(wù)臺的時候,一直注意蔣兜兜的工作人員便走出來,問蔣兜兜需要什么。
蔣兜兜停下,蔣紹言跟著停下,想聽這小孩怎么說。
他聽蔣兜兜說:“姐姐你好,我想買口紅。”
工作人員愣了愣:“買口紅?”
蔣兜兜點頭:“嗯嗯,口紅,抹嘴上的那個。”
蔣紹言站在后頭,也聽到了。
一晚上被小崽子頻繁挑釁,正想著怎么回家給他立規(guī)矩,此刻聽蔣兜兜說要買口紅,不知為何,蔣紹言突然就笑了!
第26章 奶油色 “他唇色偏淺,形狀很好看,像……
父子倆被工作人員領(lǐng)到彩妝柜臺前。
展示架上陳列成百上千支口紅, 各種顏色,不同粗細,不同長短, 還不同質(zhì)地……蔣兜兜眼花繚亂, 閉上眼, 揉一揉,再睜開……怎么還這么多?!
他無助地看向蔣紹言。
蔣紹言也沒買過這玩意兒,對口紅的了解僅限于知道有不同色號, 這點了解源于前年投資的一家美妝公司, 那家公司負責(zé)人來他辦公室侃侃而談口紅和口紅經(jīng)濟,拍馬屁大贊“蔣總眼光獨到!”, 濃重的香水味熏得他頭疼,他便尋個理由禮貌地把人請了出去。
誰想這里頭好像水很深,沒那么簡單。
導(dǎo)購見一個英俊男人領(lǐng)著個可愛小男孩光臨,忙不迭走過去問需要什么,蔣兜兜表情訥訥的,說要買口紅。
導(dǎo)購看看蔣紹言又看看蔣兜兜:“小朋友給媽媽買嗎?”
“對,給我愛人買, 想當(dāng)禮物送他。”蔣紹言接過話, “有什么推薦嗎?”
導(dǎo)購?fù)蝗桓械搅w慕, 這么帥的老公和兒子一起來挑口紅當(dāng)禮物。導(dǎo)購問:“請問您太太之前一般用什么牌子什么色號呢?”
蔣紹言和蔣兜兜對視一眼, 同時沉默。
導(dǎo)購見慣了,立刻換種問法:“……那請問您太太皮膚白嗎?”
“白。”
“白!”
這回異口同聲。
導(dǎo)購繼續(xù)問:“唇色呢?偏深還是偏淡?平時會干嗎?唇形什么樣?唇線明不明顯?平時會化妝嗎?”
蔣紹言略略思索,以認真嚴謹?shù)膽B(tài)度一一回答:“唇色偏淺, 粉里帶點紅,不過一吃辣就會變得很紅。會有些干,他不怎么記得喝水, 但喝了水嘴唇就會變得很潤澤。形狀很好看,像花瓣,下唇比上唇略微飽滿………”
因為沒什么客人,所以另一名導(dǎo)購也走過來,聞言與自己同事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心想:觀察得這么仔細,估計平時沒少盯著看吧。
最后導(dǎo)購?fù)扑]三種不同質(zhì)地和色號,分別是珠光帶細閃,奶油,還有絲絨。
蔣兜兜一聽奶油就來勁兒:“要奶油要奶油!”
蔣紹言請導(dǎo)購在試色板上畫了一道印,他仔細觀察那顏色,果真有點像奶油,豐潤絲滑,叫他不禁回憶起晚上在餐廳,鐘虞伸舌頭舔奶油的那一幕,眼神暗了暗,拍板說就買這一支。
因為要作禮物送出,導(dǎo)購特意精心包裝了一番,把口紅裝進一個小巧精致的購物袋里。蔣紹言刷卡付錢,接過那袋子。
蔣兜兜立刻就要搶,蔣紹言輕輕一提不讓他碰,蔣兜兜拿眼瞪他:“這是我給小虞兒的禮物!”
蔣紹言淡淡一笑:“我開的車,我付的錢,怎么成你的禮物?”
小崽子不服氣,但也反駁不了。
蔣紹言不是想搶他這份功,而是以此為籌碼來談條件。上車后,他看著后座氣鼓鼓的蔣兜兜問:“你是不是打算明天去找他的時候送?”
蔣兜兜偏過頭:“哼。”
蔣紹言心中好笑,繼續(xù)說:“去找他無非就是在外面吃喝玩,我給你提供另一種方案,你想不想吃他親手做的飯,吃完飯跟他一起看電視打游戲,晚上一起散步,然后讓他讀故事給你聽再摟著你睡覺?”
每一條都穩(wěn)準(zhǔn)狠地捏在了蔣兜兜的七寸上,蔣兜兜在蔣紹言說話的時候就一點點把頭轉(zhuǎn)回來,眼睛越發(fā)地亮,到最后忍不住瘋狂點頭。
他想,他可太想了!
蔣紹言循循善誘,此刻圖窮匕見:“那就不要去找他,讓他到家里來,而且禮物你也可以送給他。”
蔣兜兜思考兩秒,點頭同意了。
父子倆達成共識,第二天一早,蔣紹言打給鐘虞,說蔣兜兜有些拉肚子,恐怕今天不能再去外面吃飯。
倒也不算說謊,蔣兜兜前一晚回來肚子的確有些不舒服,大約是吃了冰淇淋的緣故。
不過蔣兜兜沒哼也沒鬧,乖乖爬上床睡覺,他從小就知道,選擇自己做,后果自己擔(dān),既然要吃冰淇淋就要承受吃完了可能不舒服的后果。
但面對鐘虞就不一樣了,蔣兜兜抱著肚子裝可憐,對著手機說:“小虞兒,爸爸說我今天最好在家休息,可我好想你,你能來陪我嗎?我還準(zhǔn)備了禮物想送你。”
蔣紹言把手機又拿回來,再添一把火:“過來吧,他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早上起來就悶悶不樂,你要是沒事就來陪陪他。”
大約鐘虞終于松口,蔣紹言臉上展露些許笑意,沖正扒著他的手臂想要偷聽的蔣兜兜遞了個成功的眼神。
那頭不知道說了什么,蔣紹言緩步向前,長身立在落地窗邊,單手伸在居家褲的衣兜里,說:“家里什么都有,不用買直接過來就行……也好,那你買點水果吧,兜兜愛吃草莓……不著急,慢慢過來,我們等你。”
掛了電話一回頭,蔣紹言就見蔣兜兜興奮地從沙發(fā)跳起來,雙手豎在半空比耶。
蔣紹言受他感染,笑容更深,但有些事還是得說在前頭,于是他走過去站在蔣兜兜面前,神情略顯嚴肅地說:“待會兒他來,你跟他說想吃他做的飯。”
蔣兜兜一邊蹦一邊點頭。
蔣紹言又話鋒一轉(zhuǎn):“但你不要進廚房。”
蔣兜兜停下來:“為什么啊?”
蔣紹言沒用“廚房油煙大小孩子不能進”那一套來糊弄,或者“聽話我給你買玩具”來交換,而是十分坦誠地說:“因為我想和他單獨待在一起。”
蔣兜兜眨巴眨巴眼,若有所思。
蔣紹言繼續(xù)說:“就像你想和他待在一起一樣,所以作為交換,你和他看電視玩游戲的時候,我也不會打擾。”
聽起來很公平,但蔣兜兜精得很,想了想問:“那晚上散步呢?”
蔣紹言說:“我們一起散步。”
蔣兜兜立馬又問:“那睡覺呢?”
蔣紹言卡殼,跟小崽子大眼瞪小眼,半晌,伸手在蔣兜兜頭發(fā)上胡擼了一把:“先把人留下來再說。”
*
鐘虞到的時候,給蔣紹言打了電話。
蔣兜兜早穿戴好,一聽鐘虞來了立刻往外躥,蔣紹言拿了大衣跟在后面,兩人一道下樓。
鐘虞正往小區(qū)里走,開始他以為有門禁,進不來,誰料門口保安看他一眼就放他進來,他猜大約是蔣紹言提前打過招呼。
所以雙方在小區(qū)的噴泉邊相遇,鐘虞兩手拎滿東西,除了草莓,還有好些其他水果和禮物。
上次來情況緊急,他空著手,這次總不能還空手上門,他將自己定位為客人,得有相應(yīng)的禮貌和客氣。
“小虞兒!”
孩童的聲音驚起樹上休憩的鳥雀,鐘虞將手里東西擱下,俯身張開雙臂迎接飛奔而來的蔣兜兜。
這日天氣很好,天空藍得不像話,太陽高照,微風(fēng)吹拂,是獨屬于秋日的溫暖,噴泉向天空噴灑晶瑩水滴,旁邊的一大一小緊緊擁抱,構(gòu)成一幅叫蔣紹言終生難忘的畫面。
“怎么下來了,身體好點了嗎?”
“好了好了,一看到你就全好了!”
緊隨其后的蔣紹言正好聽見,心想蔣兜兜慣會甜言蜜語哄人,也不知道隨了誰。鐘虞抱著蔣兜兜站起來,兩人視線在半空碰了一下,蔣紹言微微一笑,自覺拎起地上東西。
上次來鐘虞沒注意,這次他特地留意了一下路線,搭電梯上樓,開門,蔣兜兜第一個跑進去,給鐘虞拿準(zhǔn)備好的拖鞋。
還是上次那印著小黃鴨圖案的拖鞋,等鐘虞穿好,蔣兜兜才穿進自己那雙里,兩腳并在一起同鐘虞并排站著,蔣紹言就見四只鴨子在眼前排隊。
鐘虞心中既暖又甜,還夾雜別的難以言說的情緒,他想起蔣紹言說蔣兜兜去超市一眼挑中這圖案,于是問:“兜兜,你為什么喜歡這個鴨子?”
蔣兜兜歪著腦袋認真想了想:“不知道耶,反正我就喜歡。”
鐘虞摸摸他的頭。
鐘虞來之前,父子倆人對他的時間做了嚴謹劃分,蔣紹言分秒必爭,蔣兜兜寸土不讓,于是此刻,蔣兜兜沖蔣紹言挑眉眨眼,那意思——爸爸,你該退場了。
蔣紹言將鐘虞買的那堆東西拎進廚房,洗了草莓切了橙子端到客廳,對鐘虞說:“你陪他待會兒,我上樓處理點事。”
說完蔣紹言就上樓去書房,不過他特意沒關(guān)門,很快聽到樓下傳來電視聲,像是蔣兜兜喜歡的蜘蛛俠,偶爾能聽到父子倆的交談還有一兩聲輕笑。
蔣紹言坐在書桌后頭,文件攤開在面前,就這么垂手靜坐,聽樓下的聲音。
手機設(shè)定的鬧鈴在11點一刻準(zhǔn)時響起,蔣紹言終于動了,施施然起身下樓,走到樓梯轉(zhuǎn)角正好蔣兜兜抬頭。
蔣紹言隱晦地遞過去一個眼神。
蔣兜兜接收到,一扁嘴,雖不情愿但很有契約精神,從沒骨頭粘在鐘虞懷里的姿勢爬起來,做作地摸摸肚子然后說:“小虞兒,我有點餓。”
剛消滅半盤草莓,這么快餓了?鐘虞問:“那……吃飯嗎?”
蔣紹言單手插兜,姿態(tài)優(yōu)雅地從樓梯走下,適時接話:“餓了?我去做飯。”
蔣兜兜沒忘臺詞:“我想吃小虞兒做的飯。”
鐘虞愣了愣,他看看蔣兜兜,又同蔣紹言對視幾秒,說行,接著從沙發(fā)起身,跟蔣紹言一起往廚房走。
廚房料理臺上堆滿食材,都是蔣紹言一早叫人采買了送來的。
鐘虞有些手足無措,看看那堆菜又看看蔣紹言。蔣紹言笑問他:“會做嗎?”
以前的鐘虞是不太會做的,但分別六年,蔣紹言不那么確定了。
等待答案的那幾秒,蔣紹言竟罕見地感到緊張。
鐘虞垂手站著,誠實講:“不太會。”
蔣紹言挑眉:“在國外沒自己做?”
鐘虞的心微微動了一下,這還是蔣紹言第一次提起他在國外的事,口氣平常好像只是隨口閑聊。他同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平靜地對視,猜不透蔣紹言到底什么意思,片刻才說:“沒有,只會做三明治。”
面包里夾點火腿生菜,撒上沙拉就是一餐,他那時白天打工晚上備考,沒那么多時間花在吃飯這件事情上,即便后來進律所開始接案子,經(jīng)濟狀況改善,但也不敢松懈,幾乎所有收入都被他存起來,他強迫自己一直往前,一刻不停。
蔣紹言沉默,聽到預(yù)想中的回答,既輕松也不輕松,更多是密密的心疼,他問:“吃那個能習(xí)慣嗎?”
“沒什么習(xí)不習(xí)慣。”
鐘虞語氣淡淡,仿佛不以為意,目光撇開,表示他不想再進行這個話題。
明知道這么說會叫他心疼……蔣紹言一時間不確定鐘虞是有意還是無意。
鐘虞側(cè)身而立,臉轉(zhuǎn)向窗外,留給蔣紹言一道清瘦倔強的側(cè)影。
蔣紹言默默注視片刻,咽下一聲嘆息,走到墻邊摘下圍裙套上,對鐘虞說:“那你給我打下手吧。”
第27章 大律師 什么大律師,原來是小騙子
廚房還有一條同款圍裙, 鐘虞穿上,系帶在腰后隨手打了個結(jié)。
蔣紹言以目光為尺,一寸寸丈量, 覺得鐘虞比較六年前并沒變化, 腰身依舊勁瘦窄薄, 當(dāng)年他一只手便能摟過,如今也可以。
外套剛才在門口脫掉了,鐘虞只穿了一件半高領(lǐng)的針織衫, 黑色顯得皮膚很白, 領(lǐng)口包裹著細長的脖頸,正卡在喉結(jié)的位置, 冷眉冷眼,整個人有股禁.欲的色.氣。
鐘虞起初還有些手忙腳亂,也有些別扭,跟蔣紹言同在一個空間總會受對方氣場影響。
蔣紹言摸準(zhǔn)他的心思,就指使他干點簡單的活兒,摘菜剝蒜遞調(diào)料之類,漸漸地鐘虞就放開, 還有余力跟蔣紹言搭話。
他見蔣紹言處理食材姿態(tài)熟練, 可見經(jīng)常做, 不禁好奇, 蔣紹言那么忙還有功夫做飯。
蔣紹言說:“有空的話都是我給兜兜做,實在沒空才讓阿姨來。”
鐘虞了然,為了在意的人, 蔣紹言總愿意親力親為。
他的菜摘好洗凈,暫時沒事,就垂手站在料理臺邊看蔣紹言忙碌。
蔣紹言今天穿著十分居家, 下半身是寬松的灰色長褲,上半身也穿了一件針織衫,然而不知是尺碼偏小還是洗過縮水,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將那結(jié)實漂亮的身材展露無遺。
鐘虞不自然地撇開視線,沒多久又轉(zhuǎn)回,盯著蔣紹言看。
這無疑是個非常優(yōu)秀的男人,從各方面來說,英俊瀟灑,身材高大,事業(yè)有成,溫柔細致……再多的溢美之詞疊加到蔣紹言身上都不為過。
鐘虞再沒見過比他更好的人。
這樣一個人,注定會吸引許多人的追逐。
鐘虞不禁想,在他離開的六年里,蔣紹言是否將這份溫柔細致給過別人。
莫名地,心中竟咂出淡淡的酸味兒來。
意識到逾越,鐘虞飛快將思緒拉回,定睛去看蔣紹言處理大龍蝦。
那是只足有成年男人小臂長的波龍,兩只鋼鐵似的蟹鉗囂張地揮舞,然而在蔣紹言手里也只能乖乖服軟。
龍蝦送來前已經(jīng)簡單處理過,蔣紹言再進一步處理,大手利落地掰頭剪腮……隨著他的動作,手臂的肌肉虬結(jié)鼓脹,顯得很有力量。
鐘虞便有些心猿意馬,不受控制地想起以前,大約也是懷孕帶來的荷爾蒙改變,他特別喜歡蔣紹言身上的味道,聞不到就會心情低落,所以到了后來蔣紹言都是跟他一起睡的。
有時晚上起夜,回床上又睡不著,他便在黑暗中悄然睜開眼,偷偷觀察枕邊的人,看他立體的五官,結(jié)實的臂膀。
后來他不滿足于只看,還伸手去捏,一邊捏蔣紹言的肌肉一邊想,平時也沒見蔣紹言鍛煉,為什么他的肌肉會這么漂亮。
“鐘虞?”
蔣紹言喚了聲,表情十分詫異,往鐘虞捏住自己胳膊上的手指看了一眼,又去看他的臉。
剛才他就發(fā)現(xiàn)鐘虞站在那里表情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正暗地觀察,誰知鐘虞突然上前,毫無征兆地伸出手往他胳膊上捏了捏。
鐘虞此刻也回了魂,意識到自己的驚人之舉,內(nèi)心也十分震驚,他怎么想著想著竟真的伸手去捏蔣紹言的胳膊?
然而鐘大律師連在拉美遭遇槍支威脅都面不改色,這種場面不過爾爾,他冷靜地收回手,頂著一對微微發(fā)紅的耳尖,淡定地對蔣紹言說:“你毛衣上有根頭發(fā)。”
“……”蔣紹言默了幾秒,“頭發(fā)呢?”
要證據(jù)?
鐘虞眉心微動,細長的手指輕輕一搓,面不改色舉到蔣紹言眼前:“掉了。”
蔣紹言看著他,突然就笑了。
那笑容三分揶揄七分狎昵,總結(jié)起來就是不信。鐘虞抿唇回視,只覺耳后燒得慌,冷聲說:“看來你不需要我?guī)兔Γ俏胰ヅ愣刀悼措娨暳恕!?br />
蔣紹言不由再次感嘆血緣的力量,這轉(zhuǎn)移話題、倒打一耙的功力,小崽子完全是繼承了生他的這個人!
鐘虞轉(zhuǎn)身要走,蔣紹言想去拉他,但手上還沾著腥,情急之下只能用食指勾住鐘虞圍裙后面的帶子。
那帶子細細的一根,在鐘虞毛衣上勒出一道淺痕,令人想象若是粗糙的手指直接按上去,是否會壓出更深的痕跡。
蔣紹言目光發(fā)暗,恨不得直接將人拉過來用力抱在懷里,但實際上他控制著力道,只是輕輕將人拉住,隨后無比真誠地說:“抱歉我的錯,我毛衣上的確有頭發(fā),你好心幫我拿掉,我該說謝謝,以及我非常需要你的幫助。”
過了好幾秒鐘虞才轉(zhuǎn)身,深深地看了蔣紹言一眼。彼此心知肚明他根本就是無理取鬧,然而蔣紹言不僅照單全收,包容他,甚至縱容他。過去是因為自己肚子里有蔣兜兜,可現(xiàn)在呢?為什么現(xiàn)在他還是這樣。
鐘虞突然間感到滋味復(fù)雜,低聲問:“還有什么要我做?”
*
波龍擺盤撒了蒜蓉料放進蒸箱,蔣紹言又炒了兩道小炒做了一道湯,做最后一道菜的時候,他停下看了鐘虞一眼,說油煙大,叫鐘虞先出去陪蔣兜兜看會兒電視。
鐘虞注意到案板上只剩牛肉沒處理,旁邊料理臺還有豆芽等等配菜。他默默看了一眼,沒說什么,脫掉圍裙洗凈手便從廚房出去了。
大約過一刻鐘,蔣紹言也從廚房出來,做好的菜一一上桌,最后才端出那道“油煙大”的菜,鐘虞掃一眼,眉心微不可查地跳了跳。
那是道水煮牛肉。
鐘虞愛吃辣,尤其喜歡這道菜,同蔣紹言一起生活的那段時間他基本上一周要吃三四回。蔣紹言覺得外頭餐館的油不健康,就自己學(xué)了做給他吃。
其實看到牛肉和配菜的時候他隱約就有猜想,沒想到蔣紹言果真做了這道菜。
三個人落座,還是蔣紹言坐一邊,鐘虞和蔣兜兜坐對面,蔣兜兜早餓了,吃得歡快,說小虞兒做的菜真好吃。
鐘虞并不居功:“我只是打下手,菜都是你爸爸做的。”
蔣兜兜才不管,反正天花亂墜一通夸。
蔣紹言在對面笑,見鐘虞吃著其他菜,筷子卻遲遲不往那道水煮牛肉上落,于是抬頭看了一眼。
正巧鐘虞也在看他,四目相對,蔣紹言笑笑,問:“怎么不吃?”
語氣溫和,鐘虞卻感到說不出的別扭,這股別扭勁兒從剛才在廚房就開始了。他猶豫了一下,不想在蔣兜兜面前跟蔣紹言較勁,夾一筷子吃了,咽下去之后就聽蔣紹言問他味道如何。
“很久沒做,不知道還是不是以前的味道。”蔣紹言說,蔣兜兜嗓子細不吃辣,他本人也并非無辣不歡,所以的確很久沒做。
牛肉嫩滑,豆芽爽脆,麻、辣、香三味平衡得很好,鐘虞靜了幾秒,抬頭時淡淡說:“挺好的。”
卻沒回答蔣紹言的問題。
蔣紹言察覺到了鐘虞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明明剛才在廚房還好好的,怎地眨眼功夫又變冷淡?靜靜看他一會兒,蔣紹言罕見強勢地打破砂鍋問到底:“挺好的怎么不吃,口味變了?不喜歡了?”
鐘虞微紅的嘴唇抿了抿,表情依舊冷冷淡淡:“口味變了不是很正常?變化才是常態(tài),沒什么是永恒的,蔣總。”
一句反問兩字稱呼,叫蔣紹言心口嚴嚴實實堵住。
那道水煮牛肉鐘虞之后再沒碰,被蔣紹言分兩頓吃了,中午沒吃完晚飯接著吃,下午他呆在書房一直沒下樓,連蔣兜兜都察覺到異常,悄聲問鐘虞蔣紹言是不是不高興了。
鐘虞正摟著蔣兜兜看動畫片,抬頭往二樓瞥了一眼,沒說話。
蔣兜兜很快把他爸拋在腦后,整個人懶洋洋美滋滋地歪在鐘虞懷里,抱著鐘虞脖子深深聞了一口,又說:“小虞兒你好香啊。”
鐘虞被他逗笑,也低頭在自己身上嗅嗅,還是沒聞出什么味兒,想起什么又問:“兜兜,你不是有東西要給我?”
蔣兜兜眨眨眼:“我能晚上再給你嗎?”
這樣鐘虞就能留到晚上。
鐘虞道好,同時越發(fā)好奇。
晚飯后三人下樓散步,天色向晚,光線黯淡,好在有路燈照明,鐘虞才發(fā)覺蔣紹言住的這個小區(qū)是真大,總共只五棟住宅,剩下的全是綠化,草坪噴泉綠植湖泊,應(yīng)有盡有,幾乎相當(dāng)于住在一片森林里。
蔣兜兜帶鐘虞走他最常遛彎的那條路線,他昂首在前面帶路,鐘虞稍微落后一些,而蔣紹言掉到最后。
走著走著,就聽蔣紹言咳嗽了一聲。
鐘虞沒回頭,走到隔壁那棟一樓一戶人家前,蔣兜兜停了下來。那戶人家門前有個小院,一圈木籬笆圍著,上頭花枝纏繞十分漂亮。
蔣兜兜跑過去趴在籬笆上,沖里面“汪汪”兩聲狗叫,隨即里頭就傳出回應(yīng)。
“汪汪!”
蔣兜兜興奮回頭:“小虞兒快來看,大狗狗!”
一條卵石小徑直通門前,鐘虞踩著鵝卵石走到近前,果然就見院子里拴著一條狗,體型大,棕色的毛發(fā)十分蓬松,看起來像松獅,然而臉型又偏像哈士奇,難道是個混血?
他想起蔣兜兜之前離家出走逗過狗,不知道是不是這只,于是問:“它是你朋友嗎?”
“是哦。”蔣兜兜說,“我每次經(jīng)過都要跟它打招呼。”
但那只狗顯然不這么想,看了兩個不速之客一眼,大概覺得沒威脅,懶洋洋趴回窩里繼續(xù)睡覺了。
背后又傳來一聲咳嗽。
鐘虞頓了頓,拍拍蔣兜兜的頭說:“我們走吧,別打擾它了。”
蔣兜兜卻不肯,還趴在籬笆旁邊,說我不吵它我就看看它。鐘虞陪他站了一會兒,就在這時,背后再一次傳來咳嗽,這回不止一聲,停不住似的,連咳了好幾下。
鐘虞沒忍住,回了頭。
蔣紹言站在小徑另一頭,三四米的距離,正凝眸看向他。
對視了幾秒鐘,鐘虞走過去,停在蔣紹言跟前一米左右,問:“你沒事吧?”
蔣紹言握拳抵在唇邊,適時地又咳起來。他咳嗽完全是因為一次性吃了太多辣,嗓子不舒服,然而這其中幾分真實幾分刻意……不好說。
這期間,他視線一直沒離開鐘虞,黑色的眼睛緊鎖著他,眼神意味不明。
見蔣紹言不答,鐘虞皺了皺眉,他不喜歡蔣紹言頗具壓迫感的視線,轉(zhuǎn)身正要回蔣兜兜身邊去,被蔣紹言一把拉住了臂彎。
蔣紹言把人拉住也沒松手,手指松松地圈著鐘虞的小臂,像怕人跑了似的。定定看了一會兒,他突然說:“你曾經(jīng)說過,你我之間沒有隱瞞,只要我問,你一定會說。那我問你,是真的不喜歡了嗎?”
蔣紹言聲音很低很輕,帶著咳過后的沙啞,鐘虞聽得心頭一緊。
這個一樓的主人家應(yīng)該是個頗有情調(diào)和生活樂趣的人,不僅在籬笆上纏了花,還在小徑兩旁栽了許多樹,桂花石榴柿子等等等等,根莖粗壯枝葉繁茂,華蓋般層層疊疊。路燈的光線被遮擋,唯有細碎光點穿過,因此顯得有些幽暗和曖昧。
蔣紹言正站在樹下,俊朗的五官變得模糊不清,唯有一雙眼,明亮堅定。
鐘虞抿抿唇,冷聲問:“你指什么?”
蔣紹言沉默了一會兒:“那道菜,為什么不吃?”
鐘虞沒了聲。
其實他并不只會做三明治,出國之后起碼也嘗試過自己做菜,水煮牛肉便是其中之一,他嘗試復(fù)刻蔣紹言的做法但失敗了,進入安誠之后拿到第一筆律師費就立刻找了家中餐館點了這道菜。
但不是那個味道。
之后他去過華人朋友家做客,也去過其他更高檔的餐館,都不是這個味道。
直到一次客戶宴請,去了紐約最好的中餐廳,米其林大廚親自烹飪這道菜,他還是覺得味道不對。
那時他才意識到,不是味道不對,是做這道菜的人,不對。
蔣紹言問他為什么不吃?
如果注定以后品嘗不到,注定要在午夜夢回的時候忍受這份思念,那他寧愿一開始就不要。
蔣紹言又低聲問了一遍:“真的不喜歡了嗎?”
像問那道菜,又像問其他別的。
不喜歡,鐘虞心里冷冷地想,但這三個字怎么也說不出口。
他沉默太久,久到一陣風(fēng)吹來,頭頂枝葉簌簌,幾片葉子掉下,恰有一片落在他肩膀上。
蔣紹言松開他,捻起那樹葉。
鐘虞依舊沉默,沉默就是另一種回答。
葉莖在指間轉(zhuǎn)了轉(zhuǎn),蔣紹言突然笑了,劍眉舒展,雨過天晴。他拿著那樹葉往前伸到鐘虞面前,葉尖在那緊閉的唇縫間抹了一道,輕輕地,似乎觸碰到了又似乎沒有,從一邊唇角到另一邊,而后低笑著說:“什么大律師,原來是小騙子。”
第28章 抹口紅 “嘴巴張開點。”
散完步回去的路上, 忐忑的人換成了蔣兜兜。因為按照蔣紹言跟他商量好的劇本,待會兒回家就是他送禮物的時間。
那幅畫要是不算,這是蔣兜兜正兒八經(jīng)送給鐘虞的第一份禮物。
蔣兜兜給自己打氣, 吳瑞他媽就很喜歡啊, 小虞兒肯定也喜歡。
進門沒多久, 蔣兜兜就雙手絞在身后,忸忸怩怩地說要給鐘虞拿禮物。
鐘虞一早就知道蔣兜兜有東西送他,下午的時候他沒忍住問了蔣兜兜, 小孩嘴嚴, 一點兒不透露,鐘虞的胃口更被高高吊起, 好奇心到頂,心想蔣兜兜到底要送什么。
他猜測可能還是手工之類,比較有意義。
禮物擱在樓上臥室,蔣兜兜蹬蹬蹬跑上去拿,蔣紹言則倒了一杯溫水遞給鐘虞。
秋天晚上涼,轉(zhuǎn)一圈的確有些冷,鐘虞淡淡看蔣紹言一眼, 接過說謝謝。
蔣紹言笑道:“不客氣。”
鐘虞微微蹙眉, 總覺得這笑有些不懷好意。
等他喝完, 蔣紹言拿過空杯子又去了廚房。
蔣兜兜很快從樓上下來, 太心急差點跑掉一只拖鞋,鐘虞趕緊讓他慢點。
蔣兜兜跑到鐘虞跟前,雙手先背身后, 說了一通準(zhǔn)備好的話,無非就是希望鐘虞會喜歡自己的禮物,接著就把一個盒子從身后拿了出來。
第一眼看, 鐘虞愣了愣,那是個長形盒子,紅色皮面,紅的顏色很正,中間印有兩個金色字母,大約是品牌logo。鐘虞代理過一起商標(biāo)案,恰好知道這牌子,所以他知道這是個化妝品的品牌。
這盒子小小巧巧,里面裝的會是什么?
蔣兜兜手往上舉,示意他拿著,打開看。
鐘虞狐疑地接過,沿中間那道縫將蓋子掀開,頓時瞳孔一縮。
口紅!?
他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反應(yīng)過來之后便扭頭去尋蔣紹言。
蔣紹言站在廚房門口,姿態(tài)悠閑,一手落兜,另一手端杯水正好整以暇喝著,對上鐘虞視線,他表現(xiàn)得驚訝又無辜。
鐘虞怒瞪他:我不信你不知道。
蔣紹言寬肩一聳:真的與我無關(guān)。
感到衣服被一只手拉扯,鐘虞回頭,就見蔣兜兜正拉著他,神情明顯緊張:“你不喜歡啊?”
“……沒。”鐘虞硬著頭皮,“我挺喜歡的。”
蔣兜兜怎么看怎么森*晚*整*理覺得鐘虞好像不大喜歡,連忙解釋:“我同學(xué)跟我說的,這個叫口紅,我問他送什么給你他說就送這個……”
聲音越來越低,蔣兜兜嘟起嘴,覺得自己這禮物送錯了,就要從鐘虞手里搶回來。
鐘虞躲了一下,半蹲在蔣兜兜面前,見小孩眼睛鼻子都紅了,呼吸一抽一抽,難過又委屈。
鐘虞不可避免地心軟了,他抬手摸摸蔣兜兜的臉,輕聲問:“你還問了同學(xué)?”
蔣兜兜可找到甩鍋對象了:“是啊我同學(xué)叫吳瑞,就是他說的,他說他媽媽最喜歡口紅了,一定要叫我送你。”
鐘虞啞然,蔣兜兜那同學(xué)可能都沒搞清楚他的性別就瞎出主意。
總歸一番心意,比起禮物本身,心意更重要。鐘虞感受到,萬分珍惜,決定收下,他鄭重地對蔣兜兜說:“謝謝寶貝,我很喜歡,真的。”
蔣兜兜眼睛驀地一亮,又來勁兒了:“那你要涂嘛,吳瑞說他媽媽涂上可好看了,小虞兒涂肯定更好看!”
鐘虞:“……”
搬起石頭砸自己腳,鐘虞無奈又好笑,他想,或許這就是為人父母的感覺,底線一退再退。他站起身,伸手在蔣兜兜細軟的頭發(fā)上揉了揉,然后說:“行吧,那你等我。”
說罷就往一樓客衛(wèi)走,走動間眼鋒往旁輕輕一掃,像夾著鋒利刀片,但更像帶了個撩人的鉤子,立在廚房門口看戲的某人立刻動了,高大的身影緊跟在后。
鐘虞進去客衛(wèi),正要關(guān)門,一條長腿突然伸進來,緊接著又探進半個身,蔣紹言那張英俊的臉最后出現(xiàn)。
鐘虞攥著口紅盒子,冷眼看他。
蔣紹言推門進來,又反手將門在背后掩上,寬敞的客衛(wèi)陡然間變得逼仄狹窄。鐘虞不躲不退,看蔣紹言朝他走近。
蔣紹言壓低聲音:“不要生氣,聽我解釋。”
鐘虞勾唇冷笑,蔣紹言是以為他不記得他的那些癖好了嗎?
蔣紹言將那天去商場的經(jīng)歷一五一十告知:“我沒有阻止,一來覺得不好打擊兜兜,二來我是真的覺得……”
他頓了頓,深深地注視面前這張微微仰起的美麗面龐,認真說:“你涂上會很好看。”
客衛(wèi)的頂燈是暖黃色,光線照拂著鐘虞的臉,仿若鍍上一層柔光。鐘虞神情松動,蔣紹言看在眼里,繼續(xù)說:“你要是不想就算了,我跟兜兜去說。”
鐘虞輕哼了聲,他知道蔣紹言以退為進在激他,但還是說:“不就是涂嗎,沒什么大不了。”
說罷轉(zhuǎn)過身面對鏡子,打開盒子將里面那支黑色方管拿了出來,盒子隨手擱在洗手臺上。
他將蓋子拔掉,露出里面紅色的膏體,顏色較正紅稍淺,在燈光下呈現(xiàn)奶油般細膩的質(zhì)地。
轉(zhuǎn)動下方將那膏體旋出,隨后便舉到嘴邊,對著鏡子比了比。
不同于蔣紹言,這玩意鐘虞當(dāng)初買過,更用過,當(dāng)然只那么一次,再次用還是別扭。
他知道蔣紹言就在旁邊看他,但他沒看蔣紹言,也沒出聲攆人走。
洗手臺很寬,鐘虞站在臺子前,離鏡子稍有些遠,燈光也不十分明亮,他不得不微微踮腳,上半身前傾去照鏡子。隨著這動作,他整個身體,從修長的頸部開始,到纖瘦挺拔的背,便彎出一道蠱人的曲線來,臀部微向后挺著,顯得越發(fā)圓潤挺翹,而再往下就是兩條筆直修長的腿。
蔣紹言一言不發(fā),心頭像被火舌舔過,目光越發(fā)地暗。
鐘虞好像終于擺好了姿勢,口紅伸到唇邊,正要涂,突然間又停下,鬼事神差,往蔣紹言看了一眼。
那一眼含了不明的意味,戲謔、挑釁或是蓄意勾引,總之絕沒有反感或者厭惡,兩道目光交纏在一起,蔣紹言再忍耐不住,反手將門徹底關(guān)上,箭步上前,雙手掐在鐘虞腰側(cè),將人在懷里轉(zhuǎn)了個圈,隨后一把抱起放在了洗手臺上。
大理石的臺面有些涼,鐘虞嚇了一跳,下意識抓住蔣紹言的手臂。
“你干什么?”鐘虞驚呼,怕被外面的蔣兜兜聽到而壓低聲音,“放我下來。”
蔣紹言強勢地擠到他身前,手臂撐在臺面上,將人牢牢困住。
鐘虞白皙的面龐現(xiàn)出薄薄的怒意,伸手用力去推蔣紹言,卻發(fā)現(xiàn)蔣紹言肌肉繃得厲害,硬邦邦跟石頭一樣,根本推不動。
“你干什么?放我下來!”鐘虞咬牙切齒,“蔣紹言!”
蔣紹言反而笑了,低聲問:“這回怎么不叫蔣總了?”
鐘虞怒瞪他。
蔣紹言深深長長看他一眼,又低頭去看他手里緊攥的口紅,凌厲的喉結(jié)上下滑動著,低聲說:“把口紅給我,我給你涂。”
鐘虞攥得更緊:“不、給!”
手不能動,他便伸腿去踢,被蔣紹言一手制住,握著膝蓋緊貼在自己的腰上。
“聽話。”蔣紹言聲音低沉喑啞,帶著十足侵略性和壓迫感,他看著鐘虞,“給我。”
說完蔣紹言騰出一只手去拿鐘虞手里的口紅,鐘虞躲了一下,當(dāng)蔣紹言再次直直看過來的時候,不自覺就松了手。
氣氛靜了幾秒,鐘虞將頭扭到一邊,到底嘴上還是不肯服軟,又把頭轉(zhuǎn)回來,帶著譏諷問:“你會用嗎?”
蔣紹言第一次用,但有些事就是天性,就是本能,他笑了笑,將那口紅又旋出一些,舉到鐘虞唇邊說:“嘴巴張開點。”
鐘虞還是沒動,兩瓣唇緊緊抿著。蔣紹言看著他笑,低聲問:“害怕了?放心,不會給你畫成大花臉,把嘴張開,乖了。”
兩人距離十分近了,鐘虞滿鼻滿口都是蔣紹言身上的氣味,他抵抗不了,動了一下,兩片嘴唇便自動分開,中間露出一條細縫。
蔣紹言目光暗了暗,但也知道時間不多,先在那柔軟的上唇從左到右抹了一道,接著又去涂更加飽滿的下唇,兩瓣淺淡的嘴唇便染上玫瑰般奪目的艷色。
蔣紹言垂眸看著,約莫過十幾秒,突然傾身向前,這姿勢叫兩人間距離陡然拉得更近,鐘虞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一瞬間以為蔣紹言要來吻他,然而蔣紹言又很快退后,鐘虞看他的手,才發(fā)現(xiàn)蔣紹言剛才是去夠臺面上的紙巾。
蔣紹言將紙巾捏出一個角,把抹到唇線外的口紅輕輕擦去,又最后端詳了片刻,以眼神吻過,才對鐘虞說“好了”,接著退后一步,恢復(fù)紳士斯文的距離。
鐘虞從洗手臺跳下來,轉(zhuǎn)身去照鏡子,聽蔣紹言在背后問他怎么樣。
他掀起眼皮在鏡子里同蔣紹言對視一眼,又低下目光,指腹在嘴唇上抹了抹,把顏色抹掉一些,覺得沒那么紅但還是能看出涂了東西,這才直起身,狠剜了蔣紹言一眼,用力將他推開,擰門走了出去。
第29章 洗澡澡 蔣兜兜大聲宣布:“我以后都不……
蔣兜兜早等不及, 眼巴巴盼著,搞不懂兩個大人在衛(wèi)生間里搗鼓什么,又不是小孩子, 上廁所也要一起。等鐘虞出來, 他先愣了愣, 然后一把跳到鐘虞身上要抱抱:“小虞兒真好看!小虞兒最好看!我最愛小虞兒!”
鐘虞也笑,抱著他,拉過蔣兜兜的手在手背親了一下。
一個淺淺的唇印便印了上去, 小崽子又愣了愣, 嘴角咧到耳根,大聲宣布:“我以后都不洗手啦!”
蔣紹言看到了也聽到了, 微微瞇眼,盯著蔣兜兜揚起的手背,抄在褲兜里的手指不由捏了捏。
禮物送出去,蔣兜兜心頭大事落停,又纏著鐘虞要他讀故事。鐘虞來之前就做好陪他一天的準(zhǔn)備,一口答應(yīng),蔣兜兜得寸進尺, 臨時給自己加戲, 黏黏糊糊說想躺床上聽故事, 他是個愛干凈的寶寶, 上床之前得洗澡,所以要鐘虞給他洗澡。
鐘虞無所不應(yīng)。蔣兜兜高興了,轉(zhuǎn)臉又指揮蔣紹言:“我今天要泡澡, 爸爸你給我放水吧。”
蔣兜兜自己臥室里就有浴缸,有段日子沒用,蔣紹言先刷一遍, 塞上塞子放水,之后就出去叫人。
蔣兜兜三兩下脫光,小褲衩也一把扯掉,脫完才覺得怎么有點難為情啊,捂著小吉吉就往浴室跑,一下扎進浴缸里。
鐘虞挽起衣袖跟進去,見墻邊有個藍色塑料板凳便拿過來坐在浴缸旁邊。
蔣兜兜坐在浴缸里,兩腿并一起,等水漫過胸口才松開,問鐘虞:“小虞兒你不洗嗎?”
“我不洗,”鐘虞邊說邊打濕毛巾往他身上淋水,姿勢有些笨拙,“舒服嗎?不舒服你跟我說。”
“舒服的。”蔣兜兜趕緊說,身體泡在水里,手還高舉在外,生怕手背上的口紅被洗掉。
鐘虞說沒關(guān)系,蔣兜兜問他:“洗掉了你還給我親嗎?”
底線都退到?jīng)]邊兒了,鐘虞笑著允諾:“親。”
蔣兜兜高興了,整個人往下滑進水里,只露一雙漆黑圓溜的眼,看著鐘虞笑。
蔣紹言旁觀兩人親親熱熱,竟有些吃味,也抬起手背看了一眼,正巧被鐘虞撞到。
視線在半空對上,鐘虞戲謔地揚眉,抹了口紅的嘴唇往上翹著,白凈的面龐艷麗張揚,蔣紹言不由看呆,回過神后也忍不住笑。
水放得差不多,蔣紹言將水龍頭關(guān)上,把蔣兜兜的沐浴露洗發(fā)水拿過來,又拿了條干浴巾掛在架子上。
這是獨屬于父子二人的溫馨時刻,蔣紹言沒多待,自覺地出去了,離開前跟鐘虞說洗好了把人抱出來就行,剩下的他來收拾。
蔣紹言本打算去書房,從蔣兜兜臥室出去的時候,忽然聽到床上傳來震動,看過去才發(fā)現(xiàn)是手機在震。
他自己的手機就在褲子口袋里,這也不是蔣兜兜那部定制兒童機,只可能是鐘虞的。
蔣紹言拿起看了一眼,屏幕上顯示出視頻通話的請求,再一看那個叫伊森的名字,他臉色頓時由晴轉(zhuǎn)陰。
半掩著門的浴室里燈光明亮,不時傳來水聲、說話聲和嬉鬧聲。蔣紹言沒出聲,任由視頻通話自動掛斷,冷漠地將手機調(diào)成靜音,又扔回了床上。
蔣兜兜洗了半小時,先在浴缸里泡二十分鐘,小臉被水汽蒸得紅撲撲的,鐘虞把浴缸里的水放掉,又在花灑底下給他沖身上泡沫,洗干凈后用柔軟干燥的大浴巾一裹,抱出來放到了床上。
等給蔣兜兜穿好睡衣,他才拿起剛才擱在床上的手機,發(fā)現(xiàn)了兩個未接視頻以及一條信息,都是伊森的,問他在干什么,說有急事,請他看到回復(fù)。
鐘虞不知道伊森會有什么急事,思索了兩秒,對蔣兜兜說讓他先等等,他要去打個電話。
蔣兜兜正撅著屁股在床頭的書柜上扒拉故事書,精挑細選出一本叫鐘虞讀給他聽,聞言愣了愣,說好的。
鐘虞拿著手機出去,打算到樓下回這個電話,正巧蔣紹言從隔壁書房出來,看到他往下走的背影。
蔣紹言不聲不響站在原地,微瞇起眼,聽鐘虞一級級臺階走到樓下,繼而像是穿過客廳走到了落地窗邊,安靜了十幾秒,很快傳來他說話的聲音。
說的英語,速度不緊不慢,語氣不熱絡(luò),甚至偏冷淡,總算叫蔣紹言心情沒那么糟糕。
樓下客廳,鐘虞站在落地窗旁,直接問伊森什么事。
伊森道剛才找一份資料沒找到,想起鐘虞那里應(yīng)該有備份,才打的電話。
紐約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周六早上,伊森雖然聰明頭腦靈活,但本質(zhì)也是個喜好享樂的富二代,鐘虞對他一早起來就看資料存有懷疑。
但他并未說出來,只告訴伊森自己現(xiàn)在在外面,可能要等一會兒才能發(fā)給他。
伊森沉默了一陣,問:“你那邊應(yīng)該是晚上吧,沒在酒店嗎?”
“沒有,我不在。”鐘虞只說了這一句,并不打算跟任何人報備行程。
冷淡的態(tài)度叫那頭沉默更久,伊森語氣軟化,還是追問:“跟朋友嗎?你以前這個時間一定會在加班的,而我會陪著你。”
鐘虞蹙眉,不待開口,伊森又說話了,這回換成玩笑的口吻:“如果我哪天要是去找你,你會把你的朋友介紹給我嗎?”
“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我開個玩笑。”伊森飛快說,“記得把資料發(fā)我,多晚我都等你。”
因為這通電話,叫鐘虞延續(xù)一天的好心情被突兀地打斷,跟蔣兜兜在一起的時光總是輕松愉悅,充滿溫情和感動,孩子的天真和毫無保留的愛讓他沉浸其中,甚至讓他產(chǎn)生某種錯覺——這就是他生命里十分平常的一天,之前無數(shù)天都是這么過的,而未來的無數(shù)天也將這樣度過。
但實際并非如此,過去的無數(shù)天他都錯失,而未來的無數(shù)天他也注定將缺席。
心臟不斷往下沉,鐘虞沒著急回樓上,站在窗邊兀自平復(fù),他不想帶著任何不好的情緒去見蔣兜兜。窗外夜色深重,落地玻璃映出鐘虞修長的身影,他站著未動,望向窗外,直到玻璃里多了另一道影子。
鐘虞立刻轉(zhuǎn)身。
蔣紹言只是沉默看他,一時間誰都沒說話。鐘虞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有多尖銳和防備,仿佛全身豎起刺的刺猬。他以為蔣紹言會問他在干什么,或者電話是給誰打,誰料蔣紹言并沒有,反而問他衣服有沒有濕。
鐘虞愣住。
蔣紹言以為他沒聽清,往前走近半步,低聲又問一遍:“毛衣濕了嗎?兜兜洗澡鬧人,有沒有把你衣服弄濕?”
鐘虞低頭看,黑色的毛衣即便濕水也看不出來,如果蔣紹言不說他自己甚至沒注意。
豎起的防備一瞬間頹踏,鐘虞動動嘴唇:“沒有。”
其實是有的,在靠近小腹的位置濕了一塊,正好是那道疤所在,但他不在意,也不想就這個話題跟蔣紹言多拉扯。
他抬腳往樓梯走,擦身而過時,蔣紹言轉(zhuǎn)頭看他,鐘虞唇上還涂著剛才抹上去的口紅,不知怎地沒被擦掉。
*
父子倆到底沒能把人留住,鐘虞給蔣兜兜讀完故事就要走。
蔣兜兜哪肯,但看鐘虞下去打過電話好像就不太高興,不敢強留他,只哼唧著說要再去找他。
鐘虞說好,搖搖手機:“隨時都可以,給我打電話。”
蔣兜兜從床上爬起來送他下樓,蔣紹言站在門口,拿過掛起的大衣遞過去。
鐘虞接過,手指碰到了蔣紹言的手,他抬眼看去,又對上蔣紹言的眼睛。
兩人相對沉默,俱是無言。
鐘虞穿大衣,蔣紹言問他:“怎么回去?”
“叫車。”
“已經(jīng)叫了?”
“還沒。”衣服穿上,鐘虞一粒粒系紐扣,他估算過時間,坐電梯到樓下再叫車正合適,等他走到門口司機也剛好到,他沒什么耐心,不喜歡等人,也不想要別人等他。
蔣紹言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我送你。”
鐘虞立刻拒絕:“不用。”
蔣紹言沒做聲,鐘虞以為他不再堅持,低頭去看蔣兜兜。蔣兜兜緊緊抓著他的手,眼角紅紅,目光竟有些濕。
此時已是十一月,入了冬,半夜氣溫零下,寒風(fēng)冷得刺骨,公寓里燈光明亮還開了暖氣,厚實的墻壁隔絕嚴寒,所以鐘虞只感到了融融暖意。
但他現(xiàn)在要走了,要離開這里,獨自踏進寒夜。
鐘虞的心同樣被濃濃的不舍包裹,但性格使然,他并未流露過多,只是蹲下,輕輕擁住蔣兜兜。
就在這時,頭頂落下一道低沉的聲音。
“蔣熠安。”
蔣紹言很少如此鄭重又嚴肅地叫蔣兜兜大名,帶著一個父親的威嚴,鐘虞愣了,蔣兜兜也愣了,兩人同時抬頭。
蔣紹言說:“給你五分鐘,上樓穿衣服。”
蔣兜兜很快反應(yīng)過來,頹喪的面龐一瞬點亮,像個得了號令的小士兵,即刻就往樓梯沖去:“不用五分鐘,我兩分鐘就穿好,小虞兒等我!”
鐘虞這會兒也反應(yīng)過來,他慢慢站直看向蔣紹言,滿臉都是不贊同。
“他都快睡覺了,你還讓他穿衣服干什么?”
蔣紹言說:“你走了他也睡不著,一樣的。”
鐘虞還要說話,蔣紹言已經(jīng)穿好外套拿起車鑰匙,又在口袋里摸了摸,找出一張黑色門卡遞過去。
“這是電梯卡,小區(qū)門口的門禁也能刷,你拿著,以后進出方便。”
鐘虞沒動:“我不需要。”
蔣紹言淡淡笑笑:“怎么,我公司門禁就要,公寓的就不要?”
鐘虞垂眸瞥了一眼那張薄薄卡片:“我要是說就不要呢?”
蔣紹言看著他:“那我就只能強給了。”
說著他拉過鐘虞的手,硬是把卡塞了進去。
鐘虞被迫捏緊那張卡,蔣紹言松開他的時候,手掌將他蜷起的手指包在掌心握了握,嘀咕了一句“怎么這么涼”。
“好了,我先下去開車,待會兒等兜兜下來你們直接到一樓。”蔣紹言說完就開門出去了。
蔣兜兜迅速穿好衣服,又蹬蹬從樓上跑下來,鐘虞彎腰把他羽絨服拉鏈拉到頂,又給他裹了條圍巾。
到樓下,蔣紹言已經(jīng)將車從車庫開了出來,一直著著沒熄火,蔣兜兜剛一爬上后座就說:“哇,爸爸已經(jīng)把椅子弄熱了!”
鐘虞坐下的時候果然感受到身下的座椅是熱的。
蔣兜兜自己系好安全帶,又給鐘虞系上,然后對蔣紹言說:“出發(fā)吧爸爸,我們送小虞兒回酒店。”
蔣紹言滑動方向盤將車開了出去,沒多久就出大門,拐彎上了大路。
平常這個點蔣兜兜早睡了,就算不睡也很少這么晚還在外面,他有些興奮,車廂里就只聽他一個人在嘰嘰喳喳。
鐘虞緊挨著他,一只手臂摟在他身后。
座椅的溫度傳導(dǎo)到全身,他現(xiàn)在整個人都覺得很暖和。
不自覺往后視鏡看,正好蔣紹言也看了過來。
對視只一秒蔣紹言就移開了,繼續(xù)看前方的路,雙手穩(wěn)穩(wěn)地掌控方向盤,讓車在夜色里平穩(wěn)穿行。
蔣紹言的背影看起來高大寬闊,叫人莫名踏實和心安,鐘虞看了片刻,突然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身下溫暖的皮墊。
第30章 送禮物(一更) 為什么今天沒穿裙子了……
收下蔣兜兜那支口紅, 鐘虞雖然哭笑不得,但禮尚往來,琢磨怎么給小孩回一份禮物。
老陳生的女兒, 買的都是公主裙洋娃娃, 不具備參考性, 聊天中他才得知原來郝家明有個上高中的兒子。
這一日上午茶歇,老陳和郝家明又湊在一起,老陳給郝家明展示自家閨女的照片, 羨慕得郝家明直流口水。
郝家明扼腕:“我好鐘意女兒, 偏偏我家生了個淘氣鬼!人家來討債,他是來討命!我和他媽媽也算名校畢業(yè), 怎么生了他這么個笨蛋衰仔啊,每次輔導(dǎo)作業(yè)我都要準(zhǔn)備速效救心丸,防止一命嗚呼!”
老陳正拍著郝家明肩膀幸災(zāi)樂禍,就見鐘虞也走過來。
鐘虞主動問:“聊什么?”
“聊我家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啦。”郝家明說,“真羨慕陳律,有個貼心小棉襖。”
鐘虞點點頭,倒了杯黑咖啡站在旁邊, 竟然沒走, 一副饒有興致要加入的模樣。老陳驚訝, 鐘虞向來不愛湊堆聊天, 更別提聊孩子的話題,怎么今天轉(zhuǎn)了性。
老陳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大概猜到原因。
郝家明又沖鐘虞抱怨一通, 無非他家男孩子多調(diào)皮多不叫人省心:“把他媽媽氣到哭轉(zhuǎn)臉又送花哄人,將他媽媽哄到眉開眼笑。臭小子,也不知道哪里學(xué)來的招數(shù)。”
潑金似的陽光照進來, 鐘虞整個人正好站在光里,他默默聽著,靜靜笑著。那笑雖然淺,但不再涼薄,不再是偽裝出來的笑,而是溫和的笑,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老陳一瞬間竟覺得他身上散發(fā)著母性的光輝。
鐘虞發(fā)覺郝家明這人挺有意思,等郝家明說完,他問:“那郝總兒子小時候,你會送他什么禮物嗎?”
郝家明瞪眼:“我送什么禮物,衰仔日日氣我,我送他一頓男子單打。”
鐘虞忍俊不禁。
玩笑歸玩笑,郝家明又正色問:“鐘律問這個做咩?要給人送禮物?”
鐘虞道是。
“多大的男孩?”
鐘虞想起蔣兜兜,情不自禁又笑起來:“五六歲吧,也挺皮的。”
老陳聞言挑眉,鐘虞淡定地朝他掃了一眼。
郝家明繼續(xù)問:“關(guān)系遠近呢?關(guān)系遠我就直接建議包紅包啦,你省事,人家家長也開心,關(guān)系近的話那就要好好挑挑。”
鐘虞擺出請教姿態(tài):“比如呢?”
“送玩具啦,賽車飛機手槍,男孩子嘛就喜歡這些,或者送樂高也可以啊,樂高有便宜有貴,有款軍艦6萬多,我家衰仔一直想要我沒給買。不過鐘律一看就不差錢,可以買!”
老陳咋舌:“這么貴。”
郝家明翻眼:“你以為小孩子碎鈔機的名頭是白來的?”
就在這時,不知誰喊一句“蔣總來了”,會議室里的交談戛然而止,眾人紛紛往外看去,鐘虞也朝外看,果然隔著一面玻璃看到了蔣紹言。
蔣紹言不知打哪兒來,正從外頭鋪著深灰色地毯的走廊穿過,身后跟著烏泱泱一群人,前呼后擁,倒真有幾分電視劇里霸道總裁的派頭。
郝家明腦內(nèi)迅速盤點起蔣紹言今日著裝,又一套沒見過的新衫,優(yōu)雅沉穩(wěn)的黑,青果領(lǐng),而關(guān)竅在那胸前,那里竟還壓著一朵暗紋玫瑰。
不得了不得了,玫瑰花,郝家明嘖嘖,這是在向邊個示愛啊?真乃低調(diào)的悶騷。
郝家明忍不住找人分享,鐘虞距他最近,于是湊過去:“鐘律你看,我們boss是不是好靚?靚仔哦~”
鐘虞便也瞇眼打量起蔣紹言的寬肩窄腰大長腿,他微側(cè)著臉,面上帶笑,操著不太正宗的粵語腔調(diào)回應(yīng)郝家明:“嗯,的確是好靚。”
會議室的那面玻璃墻長十幾米,蔣紹言長腿闊步氣勢恢宏,走T臺似的,一眾人目光緊隨,快走到頭時,蔣紹言突然回頭看了一眼。
那一眼冷酷凌厲,甚至含了一分肅殺,正正好好就打在跟鐘虞勾頭說小話的郝家明身上。
青天白日,外頭太陽閃閃,郝家明被那一眼看得,竟莫名打了個寒顫。
禮物這件事,鐘虞想想,還是問蔣紹言最穩(wěn)妥,知子莫若父。
他發(fā)信息過去,蔣紹言回得很快,卻不是告訴他該買什么,而是回了八個字——
中午上來,一起吃飯。
鐘虞盯著那信息看了幾秒,手機鎖屏卡在桌上,繼續(xù)跟對面的郝家明唇槍舌劍地周旋。
那條信息他沒回,不過中午的時候,他還是上去了蔣紹言的辦公室。
蔣紹言人不在,譚朗為鐘虞開門,請他稍等,說蔣紹言送一個客人很快上來。
鐘虞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待遇,但叫他一個人呆在辦公室,也不怕竊取了商業(yè)機密,要么是蔣紹言心大,要么就是對他不設(shè)防。
第一種絕無可能,只能是第二種。
鐘虞對譚朗客氣道謝,等譚朗將門關(guān)上,他先環(huán)顧一遭,對蔣紹言辦公桌上堆疊的文件毫無興趣,而是走到墻角去看那盆長勢喜人的發(fā)財樹,伸手在寬闊的葉子上捏了捏,之后又踱步去旁邊的書架。
架子上擺滿書,計算機、金融、歷史、法律……鐘虞還看到好幾本哲學(xué),他暗自驚嘆,蔣紹言涉獵還挺廣泛。
很快,目光便被中間那層架子上一塊獎牌吸引。
大佬都喜歡在辦公室里擺各種彰顯個人成就榮譽的獎杯證書,或者與各級領(lǐng)導(dǎo)名人的合影,俗稱裝逼。
西北集團也有個專門的展覽館,集團發(fā)展歷史、獲得的獎項榮譽都擺在那里,有客人或官方領(lǐng)導(dǎo)來便可以去參觀。與陳列豐富的展館相比,蔣紹言本人的辦公室卻乏善可陳,沒獎杯沒證書沒照片,只有這塊射擊的獎牌。
蔣紹言愛好不多,射擊是其中之一,鐘虞之所以知道,還是蔣西北當(dāng)年親口告訴他的。繼西北集團年終舞會,他穿著長裙戴著面具跟蔣紹言跳了半支舞后,間隔半月,他又去蔣紹言經(jīng)常去的那家射擊俱樂部,制造了第二次偶遇。
他站在蔣紹言隔壁,拿一把死沉的槍,對著靶子一發(fā)發(fā)射擊。大屏幕上滾動著實時成績,大概是太爛了,蔣紹言很快注意到他,站在旁邊看了片刻,等他停下后走過來跟他說,這槍不適合他。
這槍當(dāng)然不適合,鐘虞根本不會射擊,臨時抱佛腳學(xué)了學(xué),蔣紹言叫人拿來另一把小巧稱手的給他,鐘虞不會握,蔣紹言就站在他身后,手把手糾正他的姿勢。
胸背幾乎相貼,他忍不住手抖,蔣紹言便穩(wěn)住他的手,然后湊近到他耳邊,用很低的、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問他,為什么今天沒穿裙子。
現(xiàn)在回想,他當(dāng)時自以為聰明的引誘,蔣紹言或許早已看穿、識破,可為何還愿意繼續(xù)陪他演下去。
一股氣息從背后驟然逼近,鐘虞頓時汗毛倒豎,猛地回頭,就見蔣紹言不知何時站在他的身后。
“你走路怎么不出聲?”
蔣紹言感到冤枉,他明明動靜不小,是鐘虞不知在想什么太入神才沒聽見。
隨后便看到那塊射擊獎牌,立刻猜到原因,目光沉了沉,沉默地看向鐘虞。
當(dāng)年出國前,鐘虞把該交代的事都交代了清楚,前因后果,一五一十,毫無保留。他自認十分坦然,先看了一眼那塊獎牌,后直視蔣紹言的眼睛問他:“現(xiàn)在還會去玩嗎?”
靜了一會兒,蔣紹言才說:“偶爾吧,沒那么多時間。”
鐘虞點點頭,表情淡淡的,正好看到對面墻上掛著的那幅水墨畫,于是又擦著蔣紹言肩膀走了過去。
他站在畫前,欣賞其中的天真童趣,又去看旁邊那行詩——
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
光這幾個字,就能叫人體會到那種無憂無虞的美好。
“我第一眼看到這畫就挺喜歡,就讓人替我拍下來了。”蔣紹言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隨后,鐘虞感到蔣紹言走了過來,站到他身邊,同他并肩一起看。
蔣紹言注視著畫中那個頭頂蓮葉手挽竹簍的小娃娃,想起什么,忽然一笑,又說:“兜兜小時候也長這樣,胖乎乎,手臂藕節(jié)似的,我之前一直以為這只是書里的形容。”
鐘虞聞言側(cè)頭看去,蔣紹言棱角分明的臉上,表情不再威嚴冷峻,而是充滿了一個作為父親的溫情。
鐘虞有些動容。
他能感受到,在蔣兜兜成長過程中,蔣紹言更多是扮演一個嚴父的形象,但他對蔣兜兜的疼愛也是發(fā)自骨子里,生活上的富足,精神上的富養(yǎng),投入不知多少心血,才將蔣兜兜養(yǎng)得這樣好。
思及此,鐘虞由衷地說了一句:“謝謝。”
蔣紹言也轉(zhuǎn)頭看他,目光閃動,笑問:“謝我什么?”
鐘虞卻將視線移開,背手繼續(xù)欣賞那幅畫:“謝謝就是謝謝。”
蔣紹言看他美好倩麗的側(cè)影:“只口頭感謝?”
鐘虞美目一瞥:“你想怎么感謝?”
“嗯……”蔣紹言拖長音調(diào),佯裝思考,隨后未語先笑,“沒想好,暫且欠著吧,先坐下吃飯才是正經(jīng)事。”
送完客人,蔣紹言又特意拐去餐廳,眾目睽睽之下打包兩份午餐,他把飯菜一一擺上茶幾,和鐘虞兩人坐下。
吃飯時,鐘虞又問給蔣兜兜送什么禮物好:“我看兜兜房間里不少汽車和玩具槍,書和拼圖也有很多,實在想不出該送他什么。”
蔣紹言眉頭微蹙,略一沉吟,說:“我一時也沒好想法,不如一起去商場看看,看到了就能想起來了。”
鐘虞掀起眼皮看向跟他相隔一個桌角的英俊男人,重點落在“一起“二字上,問:“什么時候?”
蔣紹言道:“看你方便,我隨時有空。”
“隨時?”鐘虞挑了下眉,他環(huán)顧偌大的辦公室,“這么大公司的CEO,日程安排這么不飽滿嗎?”
蔣紹言叫他一本正經(jīng)的口氣逗笑,說:“天大的安排都要先靠邊,給我兒子選禮物最重要。”
頓了頓又說:“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晚吧。”
鐘虞也喜歡速戰(zhàn)速決,點頭,又問:“那兜兜呢?”
“我爸今晚接他過去。”蔣紹言說,不著痕跡去看鐘虞臉色。
鐘虞神色淡淡,沒說話,夾起一筷子米飯,旁人或許看不出,但蔣紹言就是能看出他微妙的抵觸。
吃完飯已經(jīng)快一點,蔣紹言又再次跟鐘虞確認:“下午開完會先別走,直接坐我車過去。”
鐘虞剛點頭,就聽外頭傳來敲門聲,蔣紹言說請進后,譚朗才進來,站在門口并未往里走,說道:“蔣總,跟文華娛樂張總約的時間到了,他車已經(jīng)在樓下了。”
蔣紹言想起來,他的確約了文華的老板來談事。
鐘虞便告辭,蔣紹言道:“我送你。”
話音還沒落,辦公桌上座機突然鈴聲大作。蔣紹言瞥一眼來電,是個不得不接的電話,鐘虞便沖他一揮手,轉(zhuǎn)身從辦公室走了出去。
譚朗也一起往電梯間森*晚*整*理走,鐘虞猜他應(yīng)該是去接人。
蔣紹言的專用電梯和旁邊高管們坐的電梯挨著,平時有客來也會用這部高管電梯。
快走到近前,那部高管電梯到了,門徐徐拉開,鐘虞就見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站在里面,旁邊跟著一個年輕男人。那年輕男人身材高挑,戴一副寬大墨鏡,只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尖細的下巴,他正低著頭,而矮胖男人嘴唇張合,似乎在低聲提點著什么。
譚朗先沖鐘虞微微一笑,隨后迎上前:“張總。”
電梯里兩人走了出來,擦肩而過時,那位張總先注意到鐘虞,立刻停下腳步朝他看來,滿眼不加掩飾的驚艷。
鐘虞對此種眼神早已免疫,目不斜視地站在蔣紹言那部電梯前,抬手按下,隨后拿出卡來準(zhǔn)備刷。
那年輕男人原本并未看他,此時也突然轉(zhuǎn)過頭,雖被墨鏡遮臉,但還是能看出表情的驚訝。
很快,那位張總臉上的驚艷就轉(zhuǎn)為震驚,目光在鐘虞和那年輕男人臉上轉(zhuǎn)了好幾個來回。
電梯門開,鐘虞走進去,刷卡,按下會議室那一層。
在門閉合的那幾秒,他就見那年輕男人摘下墨鏡露出全臉,一臉訝然地朝他看來。
而那張臉白皙精致,著實漂亮。
莫名地,鐘虞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