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話劇 你是爸爸的玫瑰花嗎?
小鹿從來都是一個沖動夢想家, 他只做白日夢,不說玩笑話。
聽見極度無厘頭的問題,秦世第一反應(yīng)雖笑了, 片刻后又覺得奇怪:“最近悲情電影看太多?”
此刻未必不是深聊的好時機, 可……
林羽鹿輕拍著隨時都會醒來的兒子,生怕被他提前知曉那些殘忍真相。
微妙安靜之際, 秦世手機忽震。
他看清號碼后不耐煩地接起:“喂?”
那邊似乎著急地報告了些什么,秦世慢慢揉起眉頭,聲音格外冷淡:“我已經(jīng)給過他機會了, 就這樣吧,善后!
一聲吩咐, 干脆到像決定生死的圣旨。
等待學(xué)長放下手機,林羽鹿小心翼翼:“是公司的事嗎?”
“安慕那個白癡, ”秦世語氣不悅,“鬧到跳樓。”???
林羽鹿驚愕地睜大雙眸。
秦世耐下性子解釋:“是孕婦想跳樓,雖被攔住, 但受驚流了產(chǎn),現(xiàn)在媒體威脅要爆出去!
娛樂圈日日雞飛狗跳, 不足為奇。
但因見過安慕幾次, 林羽鹿聽到驚悚八卦難免心情沉重:“我以為他會選擇退隱養(yǎng)家……”
秦世嗤笑:“天真!
林羽鹿側(cè)頭:“是給錢就能不爆料嗎?”
“不想給,”秦世無意多言,“睡覺。”
林羽鹿忐忑:“那安慕的前途可要毀了,明天新聞肯定鋪天蓋地,你不用去公司處理下?”
“這種小事都要我親自來, 何必還給那些家伙發(fā)工資?”秦世警惕側(cè)頭,“你不會是看見帥哥就心生同情吧?少問東問西!
林羽鹿苦笑:“怎么會……”
只是怕你事業(yè)受到影響,只是怕你心情變得糟糕, 只是……擔(dān)心你。
無奈太多關(guān)心一旦被講出口,便顯得廉價又矯情。林羽鹿慢慢松開他的手:“那睡吧。”
誰知白細(xì)的手腕瞬間就被秦世用力反拽住。
他故意往自己這邊扯了下:“脾氣見長啊,說你一句就生氣?”
林羽鹿還沒來得及解釋,林亦森卻稍微有所感知,迷迷糊糊地撒嬌:“爸爸,抱抱。”
的確是有些煩悶的秦世壞心頓起,猛然把他舉了起來,質(zhì)問道:“臭小子,你爸身體不舒服,你就不能自己睡嗎?”
小森畢竟才三歲,腦袋不清醒時無比脆弱,一秒就被嚇到爆哭。
……
林羽鹿氣惱著輕咳起身,把孩子搶回來的瞬間,再也沒了悲傷托孤的心情。
*
天華娛樂旗下的經(jīng)紀(jì)公司明星眾多,但安慕這種新晉一線偶像流量驚人,突然黑料纏身,自然讓員工們不得安生。
周一上班時,林羽鹿多少能感受到氛圍焦灼,老老實實忙到午休,才躲入無人的茶水間,在信紙上一筆一筆記錄起零散的財產(chǎn)。
其實自高中便忙于勤工儉學(xué),流浪到泰國更是晝夜辛勞,結(jié)果這輩子從未有一天舍得奢侈,數(shù)額加起來……還是連學(xué)長一身日常行頭都比不過。
可憐的窮鬼。
林羽鹿能想象秦世拿到這筆錢時的不屑眼神,但他還是要竭盡全力為小森做打算,哪怕效果卑微不堪。
誰知正無奈心酸之際,忽有格外溫柔的男聲在附近響起。
“誒?是你呀。”
林羽鹿本能地折住信紙,倉皇抬頭,呆呆地望向慢步靠近過來的美男。
原來是在秦宅派對上幫助過自己的恩人,他不由禮貌起身:“你好……桑先生。”
對方相當(dāng)親和,笑眼彎彎:“不用這么客氣,叫我桑雀就行,原來你在這里工作!
林羽鹿尷尬解釋:“最近才來報道,還要多謝秦學(xué)長給我機會!
“果然,那晚我就感覺他認(rèn)得你,”桑雀認(rèn)真分析,“秦世雖然不靠譜,但平日只愛開無聊的玩笑,很少故意欺負(fù)別人。”
“是我犯了錯,”林羽鹿強調(diào),“其實學(xué)長人挺好的!
桑雀眨眨眼睛,微妙的笑意透露出他對此并不茍同,又有幾分八卦之味。
林羽鹿輕咳著轉(zhuǎn)移話題:“你也是藝人嗎?怎么會來這里?”
“我開發(fā)游戲的,”桑雀解釋,“最近需要些宣傳照,被秦世介紹了集團(tuán)的大攝影師!
游戲?林羽鹿似懂非懂地點頭。
桑雀正要繼續(xù)相問,走廊拐角忽出現(xiàn)了一位素顏的卷發(fā)美女。
她熱情地“嗨”了聲,而后又像發(fā)現(xiàn)什么新大陸似的,快步?jīng)_到林羽鹿面前滿眼驚喜:“哇,你好美,我能給你拍照片嗎?”
美?
此生從未收獲過的陌生評價讓林羽鹿略感茫然。
桑雀溫和介紹:“這位是攝影師余蔓,這位是——我還沒來得及請教你的名字。”
原來如此,只有藝術(shù)家才會以怪異為美。
回神的林羽鹿忙道出姓名,尷尬說:“我不懂怎么當(dāng)模特,不好意思啊!
“不用你懂,我就是想拍你本來的樣子,”余蔓非常興奮,“你這么美麗的人,怎么可以不留下幾張好照片呢?相信我吧!”
留下照片……
林羽鹿的琥珀眼恍惚了下,開始態(tài)度松動。
余蔓掏出名片:“半天就行,而且會有很不錯的報酬,林先生考慮考慮嘛。”
“她的照片真的很漂亮,”桑雀好心幫腔,“或許你先看看再做決定?”
對攝影一竅不通,對大攝影師更是難識泰山,但林羽鹿捏住名片認(rèn)真想了想,還是痛快地點頭。
余蔓頓時開心不已:“那加個微信,這周約時間哦,我今天要先幫桑雀拍產(chǎn)品!”
掃碼,寒暄,告辭。
待到茶水間恢復(fù)安靜,林羽鹿就像做了一場本不屬于自己的怪夢,稍感不可思議。
事實上,他這二十來年幾乎沒怎么拍過相片,除卻證件所必需的外,當(dāng)真沒有留影紀(jì)念的習(xí)慣,更不要說與學(xué)長合照那樣奢侈的紀(jì)念。
方才選擇答應(yīng),只是因為忽然難過:日后小森會不會忘了自己的臉?
和微薄的遺產(chǎn)一樣,留下三兩張遺照,也是無可厚非的應(yīng)盡之責(zé)。
*
多半是受到安慕黑料曝光的波及,這日秦世神龍見首不見尾,就連微信都沒空回復(fù)。
直至林羽鹿睡前,手機屏幕終于亮起新消息。
“你才工作幾天,請什么假?”
“不準(zhǔn)!
“鸚鵡搖紅酒杯.jpg”
先騰出手幫小森換好睡衣,林羽鹿遲遲打字:“可是孩子的入學(xué)手續(xù)得幫他辦齊,派出所那邊的時間必須配合,求求你啦。”
實在懶得提起要出門拍照,省得被秦世質(zhì)問更多,只得愧疚撒謊。
“真麻煩,我想罵你一萬次,自己都照顧不好,養(yǎng)什么孩子?”
林羽鹿望著屏幕上語氣不明的文字,輕微嘆息:“我這不是挺好的嘛。”
“書也不讀,劇本也不寫,嗯嗯,好得很。”
大學(xué)時林羽鹿的確熱愛戲劇,甚至央求秦世幫自己轉(zhuǎn)了專業(yè),他垂下睫毛,在苦笑中字斟句酌:“沒想到學(xué)長還記得寫劇本的事呢。”
“我又沒患阿茲海默,你不就是因為發(fā)表作品涉嫌抄襲,才差點被退學(xué)嗎?”
十八歲時幾乎要壓垮林羽鹿的大山,而今再提已經(jīng)無足輕重了,他本能地在輸入框敲出“我沒抄”三個字,但愣過片刻,又一下一下刪除,只試探:“想拜托學(xué)長件事!
“不會要我陪你過年吧?我可沒這個閑工夫!
過年?
林羽鹿疑惑地翻閱日歷,發(fā)現(xiàn)的確年關(guān)已至。
不過自小在孤兒院長大,又到東南亞飄了幾年,他對此毫無感覺,甚至有點不解:“怎么會呢?春節(jié)學(xué)長應(yīng)該陪家人的,我是想說,我請假那天幫我照看下小森好嗎?”
“他不是有幼兒園?”
林羽鹿為他們父子的相處機會找借口:“最近感冒的小朋友特別多,不打算讓他去了!
“早不躲晚不躲,偏偏你有事時折磨上我?你知道我會回答什么!
林羽鹿望著秦世依然“正在輸入”的狀態(tài),趕在他痛罵前安撫:“你誤會了,而且只要學(xué)長幫我這個忙,我也可以答應(yīng)學(xué)長一件事。”
“一件?你有什么資格跟我談條件?”
林羽鹿嘆息回復(fù):“很多件也行。”
“鸚鵡思考.jpg”
“好啊,那你先搬過來,我再考慮下別的!
其實近來秦世的態(tài)度已好轉(zhuǎn)太多,無奈他本就是這種性格,永遠(yuǎn)也不可能像暖男一樣說話。
林羽鹿鼓起勇氣追問:“為什么非要同居?”
“同居?”
“難道不是收留嗎?”
無奈苦笑,林羽鹿把手機放到枕邊,疲憊地閉上了酸澀的眼皮。
震動又連番而起。
已有睡意的林羽鹿瞇了片刻才翻閱新的消息。
“這么說也不確切!
“填充下我的后宮而已!
“鹿答應(yīng)。”
“痛快點,哪天搬?”
“不會又生氣了吧?”
“鹿妃。”
“鸚鵡偷看.jpg”
神經(jīng)。
林羽鹿無可奈何地回復(fù):“看來學(xué)長今天不僅沒受安慕影響,而且心情還挺不錯,那等你有空來幫我搬家,我?guī)е∩Σ贿^來。”
懶于費心的拖延之語。
其實秦世想要什么他心知肚明,也沒打算非逃避不可。畢竟連感情都被無視過,這副皮囊也不會比感情更不容侵犯。
盡管繼續(xù)那種不平等的身體關(guān)系,簡直比噩夢還要恐怖幾分,但在死亡面前,一切恐怖又單薄如過眼云煙。
說到底,隨便秦世怎么折騰,只要他最終能接受小森就好,反正也……不會煎熬太久了。
林羽鹿那般回復(fù),本以為學(xué)長又會懟上幾句,不料他卻意外大方:“下周吧,最近飯局已排滿!
……
看來表面雖云淡風(fēng)輕,卻還是在為了公司的麻煩積極奔波。
想起行事離譜又浪費掉太多資源的安慕,小鹿再度嘆了口氣,認(rèn)真輸入:“少喝酒,注意身體!
“管我!
“鸚鵡搖紅酒杯.jpg”
“后悔了,你頂多就算個鹿答應(yīng)。”
……
看來囑咐太遲,這是已經(jīng)醉了吧?
林羽鹿哭笑不得地望著手機,全沒注意兒子在小床邊斂眉探究的眼神。
*
香爐于華室內(nèi)散出裊裊青煙,是相當(dāng)優(yōu)雅的雪松之味。
秦世輕笑著擺弄手機,根本沒在意按摩師鞠躬離開,姿態(tài)是一如既往地悠然自得。
躺在旁邊的好友陳聿深瞥了眼,嫌棄道:“笑得那么淫|蕩干什么?你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跟你談嗎?”
秦世眼皮都不抬,瞧著林羽鹿發(fā)來的“小鹿蓋被子”表情包,又莫名其妙哼笑一聲。
陳聿深愈發(fā)好奇:“我老婆說,在你公司遇到那個被你霸凌的服務(wù)生了,到底怎么回事?”
“你們兩口子不要沒事干就蛐蛐別人,”秦世終于半坐起來,抿了口茶抱怨道,“今晚再多喝一杯我就要吐了,真難受。”
被他拉來和群投資人搞關(guān)系的陳聿深略顯不滿,強調(diào)道:“好心關(guān)懷你,少轉(zhuǎn)移話題!
“沒談,不談,”秦世很干脆,“我可不像你,說一套做一套,再說像小鳥那種傻瓜也算奇葩,世上絕大部分人都沒那么單線條!
陳聿深無語:“我承認(rèn)你直覺很準(zhǔn),但你也不要事事都搞陰謀論,把別人想得太壞你會后悔的!
“沒辦法,”秦世點起支煙,吸了口嘆息道,“總有刁民想害朕!
“自我意識過剩!
唾棄了句,陳聿深不由自主地瞧向煙盒。
秦世修長的手指一彈,瞬間推到他手邊。
陳聿深堅定到像要入黨:“我戒了,答應(yīng)過老婆的,他不喜歡煙味!
“真不理解你這樣當(dāng)舔狗有什么意思?”秦世夾著煙開始指點,“就算搞對象,也得當(dāng)說了算的那個,叫對方爬就得爬,明白嗎?”
……
“真想幫你錄下來,”陳聿深呵呵,“我倒要拭目以待,到時候你爬不爬。”
秦世只覺這話純屬無稽之談,隨即樂不可支地靠到按摩椅上,再度拿起手機玩了起來。
*
無論誰遭遇了什么,地球都不會停止轉(zhuǎn)動。原本炙手可熱的安慕被火速冷藏后,公司又逐漸恢復(fù)了原有的秩序,正常到仿佛根本無事發(fā)生。
難得悠閑的許皓正喝著咖啡滑視頻,眼前忽出現(xiàn)張請假條,不由疑惑抬眸。
林羽鹿認(rèn)真道:“我明天不在,你交待的稿子我都寫好啦,如果有什么事打我電話。”
“好啊,”許皓失笑,“不用這么麻煩,以后不來微信說一聲就行!
被如此特殊對待,定是因為秦世的面子,林羽鹿略顯局促,并未多言。
倒是性格直率的許皓直接捅破窗戶紙:“其實老板找了你好幾年,既然回來了,就開心一點嘛!
幸好此時辦公室沒有其他人。
林羽鹿不安地握住手指:“他誤會我拿了他的東西,所以才急著找我……”
“也許吧,”許皓笑,“但有時候我覺得,老板也不是非想把東西找回來,他就是想要個答案。”
林羽鹿眨眨眼:“答案?”
“因為你杳無音信,總是塊心病,”許皓解釋,“在我看來,哪怕知道你用那塊玉換了錢,過上了花天酒地的日子,他也未必不能接受!
被所愛之人當(dāng)作小偷自然是林羽鹿心中的尖刺,聞言眼神不禁低落了幾分:“怎么可能拿遺物……換錢呢……”
“那塊玉觀音上過佳士得拍賣,”許皓眼眸微彎,“七千多萬,你不會不知道吧?”
……現(xiàn)在知道了。
人為財死的道理很容易理解,窘迫時連七千塊都有可能搞出命案,更何況七千萬呢?
林羽鹿一時百口莫辯,但轉(zhuǎn)而又無奈地放下糾結(jié):“反正,能找回來就好!
“對啊,誤會解開,皆大歡喜,”許皓繼續(xù)當(dāng)起不稱職的和事佬,“最近老板心情不錯,調(diào)查也都停止了,小鹿你就安下心來陪他,對不對?”
你愛過什么人嗎?
你被無情地拒絕過嗎?
如果他想都不想就懷疑你,你也可以不求結(jié)果、安心陪伴嗎?
林羽鹿有太多交淺言深的問題哽在喉口。
罷了,這個人對自己的因果,又究竟清楚多少呢?
至少已知秦世和秦老爺子都很信任許皓,實在不該跟他亂講什么。
林羽鹿勉強點頭:“嗯,我明白的!
話畢他便收拾好背包,悄無聲息地準(zhǔn)時下班。
照舊游魂一樣。
許皓無奈搖頭,又輕松地喝起了咖啡。
*
照顧小孩的復(fù)雜程度,未曾體驗的秦世概念全無,當(dāng)林羽鹿一早如約把小森送到辦公室時,他十分警惕,抱手威脅道:“我晚上可有約,你要是不及時回來,我就帶他去大人的世界長長見識!
多離譜的事學(xué)長都干得出來,這點毋庸置疑。
林羽鹿忙保證:“七點前肯定會來接的。”
話畢,他便蹲下身摸了摸小森的臉:“一定要聽叔叔的話,你最棒了!
對此安排分外不滿的林亦森鼓起嘴巴,但最終還是屈從于爸爸殷切的眼神,勉強哼唧了一聲。
林羽鹿這才起身微微鞠躬:“謝謝學(xué)長。”
“干什么?當(dāng)我是廟里的菩薩?”秦世打量,“是這么謝的嗎?”
孩子不在的時候,違著心意投懷送抱尚可以忍,但……
林羽鹿硬著頭皮再度鞠躬:“等學(xué)長有空時,我請你吃飯!
丟下這一文不值的保證,他竟轉(zhuǎn)身匆匆逃了。
秦世無語片刻,睥睨著小森吩咐:“桌上有平板電腦和零食,你自己玩,我要辦公。”
林亦森并不想跟他多互動,聞言立刻跑去大沙發(fā)前,好奇地觀察起正亮著屏幕的IPad,黑白分明的眼睛滿是好奇。
“不會連這東西都沒見過吧,”秦世輕笑,“跟著那個窮爸也是苦了你了!
林亦森瞬間皺起眉頭,強調(diào)道:“爸爸說小孩子總看電子產(chǎn)品會注意力不集中!”
“那你別看,”秦世悠悠閑閑地坐回辦公桌前,“最好真那么聽話!
畢竟太過年幼,林亦森猶豫半晌,終究還是沒有抵抗住誘惑,戳開了他唯一認(rèn)得的圖標(biāo)。
聽見《蛋仔派對》歡快的背景音,秦世不由冷笑,漫不經(jīng)心地翻開合同。
*
平心而論,和親戚家動不動就失控的小娃娃相比,林亦森的確算得上乖巧,至少他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做自己的事,就連上廁所也無須大人幫忙。
處理完積壓的文件,秦世再度無聲觀察認(rèn)真數(shù)著藍(lán)莓吃的小崽子,而后打開微信造謠:“你兒子太難帶了,雞飛狗跳的,我憑什么要吃這份苦?”
“不會吧……”
“他書包里有便當(dāng)和畫冊,你拿給他!
“小森平時挺乖的,麻煩學(xué)長和他講講道理。”
“QwQ辛苦啦。”
林羽鹿沒出息的消息連番傳來。
秦世閱畢起身,在小森的包里翻了翻,果然找見了所言之物。
他故意坐到沙發(fā)旁邊,在孩子震驚的表情中打開便當(dāng)盒,理直氣壯地吃起里面的小兔子蘋果和飯團(tuán),順便抖著那本《小王子》評頭論足:“這可是世界名著,你看得懂嗎?”
“你怎么可以吃我的飯?!”
林亦森更關(guān)注食物,急得就快要原地起跳。
秦世瞪他:“你還吃我的零食了呢!
小森:“……”
秦世閑得沒事逗悶子:“你給我講講這本書,講得好我?guī)愠源蟛,是你絕對沒見識過的好東西!
眼見午飯已毀,小森忍辱負(fù)重,勉強復(fù)述起了爸爸讀過的童話情節(jié)。
他的語言表達(dá)能力遠(yuǎn)超同齡兒童,雖童言童語,卻邏輯清晰,叫人挑不出毛病。
秦世微笑:“那你說,小王子為什么選擇玫瑰,而離開了狐貍?”
這問題,恐怕連大人都無法給出完整的答案。
“因為小王子已經(jīng)被討厭的玫瑰花馴化了,他愛它,”小森意外地立即開口,“我問過爸爸的,明明狐貍是更好的朋友嘛,可是爸爸說,人生并沒有可以回頭的選擇!
過于滄桑的話被白紙一張的三歲小孩講出來,簡直如同神跡。
秦世怔愣兩秒,又笑了:“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林亦森趁他不注意,把兒童餐盒搶回手里,然后抬頭認(rèn)真凝望。
秦世挑眉:“怎么?”
“你是爸爸的玫瑰花嗎?”
林亦森再度語出驚人。
辦公室的空氣安靜過兩秒,秦世剛要開口,原本緊閉的木門便被毫不客氣地推開。
隨之而入的,是拄著拐杖的秦陸。
小森記憶力相當(dāng)棒,大眼睛眨了眨,因有點害怕嚴(yán)肅老頭,竟小心地靠到秦世腿邊。
呵,比你爸識時務(wù)多了。
秦世心里吐槽,面上卻裝出孝順的模樣:“您怎么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
口不擇言大概是遺傳的,秦陸抖抖胡子:“提前說,不就看不見你和私生子團(tuán)聚了嗎?”???
秦世起身:“亂想什么呢?這是我學(xué)弟的兒子,幫他照顧下而已!
“你學(xué)弟學(xué)妹可多了去了,”秦陸沒來由地陰陽怪氣,“以前也沒見你這么熱心腸啊。”
秦世知道外公關(guān)注自己的一舉一動,并沒想去掩飾和林羽鹿不明不白的關(guān)系,他走去桌前倒了杯熱茶:“到底有什么事?”
“沒事啊,找你吃頓飯,”秦陸努力擠出慈祥的模樣,俯身詢問,“小森也一起來吧!
無奈人高馬大的威嚴(yán)老頭著實親和力為零。
林亦森明顯不安,再度跟到了秦世的長腿邊,有點緊張地抓住他的褲子。
秦世愛心有限,立刻不滿:“松手!”
“跟誰大呼小叫呢,”秦陸毫不客氣地給了外孫一拐杖,而后朝林亦森樂呵呵,“小森,過來,你想吃什么呀?和太爺爺說!
搞不懂老爺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秦世吃痛嘲弄:“真有意思,還給自己安排上輩分了!
轉(zhuǎn)著大眼睛觀察過兩方的態(tài)度,林亦森鼓足勇氣靠近秦陸,抬手便告狀:“我要飯團(tuán),他把爸爸給我準(zhǔn)備的飯團(tuán)搶走吃光啦。”
秦陸的拐杖再度抬起,這回秦世已長教訓(xùn),躲得及時,轉(zhuǎn)而又投去了更為狐疑的目光。
*
由于毫無攝影經(jīng)驗,當(dāng)模特在林羽鹿想象中絕不算容易的事情。
好在余蔓的要求并不多,她只叫人幫忙弄好妝造,而后便帶路在香港陳舊的高樓大廈中漫步穿行,偶爾按動快門,全憑靈感行事。
林羽鹿因輕松而略有愧疚:“這么簡單的工作,其實不用給我那么多酬勞的。”
余蔓爽朗一笑:“市場價!
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林羽鹿忽想起什么似的,指著前面的711便利店說:“張國榮和唐鶴德牽手,就是在那里被拍到的!
話畢他有些惆悵:斯人已遠(yuǎn)去,故景卻依然。
快門聲又響起。
“看來你挺熟香港的嘛,”余蔓改了主意,“那換你帶我逛逛吧!
林羽鹿繼續(xù)漫無目的地朝前走:“上過一年多的學(xué)而已,銅鑼灣倒是來過很多次。”
陪秦世。
時隔四年,記憶中的所有細(xì)節(jié)都在,唯獨人不同往昔,也不知學(xué)長還記不記得那段簡單的時光。
懷著落寞的心情,繼續(xù)往前走過不短的路,林羽鹿重新開口:“老師,等拍完后,你能不能給我再拍張別的?我想留著自己用!
余蔓挺好說話:“行啊,你想拍什么?”
該怎么形容呢……
林羽鹿透亮的眼眸閃了下,溫聲描述:“人生中的最后一張照片。”
*
或許人老了,就會情不自禁地期待天倫之樂。秦世很清楚外公近年來特別喜歡小孩,但今日整頓飯間都耐心哄著小森,還是讓他心感驚訝。
畢竟這老頭可是娛樂圈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怪脾氣,就算狗遇見都想繞著走。
林亦森自己也是挺爭氣,表演完古詩又表演算數(shù),吃飽后還唱起英文歌和泰文歌,明顯深深迷失在秦陸和服務(wù)員的掌聲中了,原本對陌生人的懼怕也開始煙消云散,愈發(fā)嘴甜。
小孔雀,得意什么?
秦世在座位上表情微妙,飯也沒吃下多少。
“你啊,能有個伴總比自己過強,”秦陸忽然認(rèn)真勸說,“這樣我也能放心點!
此話很是詭異,仿佛已經(jīng)決心退而求其次,就連男人當(dāng)孫媳婦也能接受了似的。
從不愿受任何管束的秦世半句都不愛聽,用餐巾擦擦嘴角,起身指揮:“吃飽了,走吧!
由于被爸爸千叮嚀萬囑咐,必須聽秦世的話,林亦森沒有猶豫,立刻背好書包和水壺:“那我告辭啦,太爺爺再見!”
秦陸瞧見孩子笑就沒停過,等著他們兩個前后離開雅間,這才輕咳一聲。
行動矯健的老管家立刻戴上白手套,把秦世用過的杯筷裝進(jìn)密封袋內(nèi),頗有刑偵警探的風(fēng)采。
*
無論何時,東港的市中心總是車水馬龍。
秦世扶著方向盤等紅綠燈時,忽然發(fā)問:“你還是個小嬰兒的時候,你爸怎么帶著你打工?”
坐在后排安全椅上的林亦森反問:“你以前沒見過小孩子嗎?”
而后又故作成熟地嘆氣解釋:“我怎么會有記憶嘛!
……
“不過,鄰居的奶奶說過,”林亦森又道,“爸爸需要當(dāng)導(dǎo)游時,就背著我出門,客人都喜歡我!”
屏蔽掉他的自吹自擂,秦世只覺得不可思議。
印象中林羽鹿比同級的學(xué)生要年少一些,為人處事也老實又單純,分明自己還是個什么也不懂的孩子,要怎么背著另一個孩子去打工?
更何況退學(xué)前他成績那么優(yōu)秀……
空白的想象讓秦世很不舒服,他今日本被排滿了行程,但此刻完全不想?yún)⒓恿,只問:“你要去哪玩??br />
林亦森立刻回答:“我要找爸爸,我想和爸爸在一起!
“少廢話,誰知道他拋棄我們干嗎去了?”秦世瞪向后視鏡,“想去哪?過期不候。”
小森郁悶地晃了晃水壺,試探性地提議:“我要坐小馬,就坐一次!
秦世疑惑:“什么小馬,知道地址嗎?”
“我知道!”林亦森立刻舉手,恨不得脫離安全帶的束縛,“滴滴,小森為您導(dǎo)航!”
*
拍完照時間尚早,林羽鹿架不住陳敬軒的連環(huán)催促,臨走前又去了趟醫(yī)院附近與其見面。
幾日未見,陳醫(yī)生依然溫文爾雅:“你上午的檢查結(jié)果都出來了!
敏感地察覺到他眼神里的悲傷,林羽鹿干笑:“是不是要跟我講,想吃點什么就吃點什么?”
事實上,各項指標(biāo)仍在緩慢惡化,那些價格不菲的藥,好似沒發(fā)揮半點作用。
陳敬軒深吸了口氣,再度努力勸道:“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住院,或許——”
林羽鹿無奈:“不是沒有治呀,再傾家蕩產(chǎn)地短暫續(xù)命,對我這樣的小家來說也不現(xiàn)實!
本就沒給兒子留下什么,總不能是滿身債務(wù)吧?
陳敬軒語氣格外真誠:“可你就不怕死嗎?”
幾秒鐘寂靜。
林羽鹿的薄唇動了動,眼內(nèi)故作的堅強顯露出破碎的痕跡,極勉強地一笑,又吸了下鼻子,終于在望向身旁街景的時候講出實話:“怕啊!
陳敬軒欲言又止,最終決定:“所以錢的事再想辦法,你必須以健康為重。”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林羽鹿拒絕,“主要確實治得太晚了。我做過義工,知道絕癥病人臨死前什么樣,我不想浪費錢,更不想那么狼狽地離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被推進(jìn)ICU里的病人,也絕非個個心甘情愿。
陳敬軒理智上接受,卻深深不忍:“那個姓秦的,如果知道了會不幫你治嗎?也許一些前沿的藥,他可以有渠道去接觸。”
林羽鹿逐漸恢復(fù)平靜:“為什么每個人都覺得,我需要依附學(xué)長才能活呢?他當(dāng)然可以丟給我很多很多東西,但我唯一想要的,他拒絕了!
話到這里,小鹿努力眨了眨眼睛,繼續(xù)道:“既然拒絕了,那就緣盡于此,我四年前的決心沒有改變。這回去東港找他,只是因為小森而已!
陳敬軒斷言:“但你還是會陷進(jìn)去,你這個人毫無眼光!
“嗯,”林羽鹿抬頭朝他笑,“我確實該快刀斬亂麻。”
“小鹿,”陳敬軒握緊了那疊毫無疑問的病危通知,努力控制著聲音,“我不想看著你死去。”
林羽鹿彎起眼睛:“我不會讓任何人看見。”
……
見陳醫(yī)生的情緒有點崩潰,林羽鹿端正了態(tài)度:“要不然,你從專業(yè)醫(yī)生的角度告訴我,如果我現(xiàn)在舍出所有身家,想盡辦法擠入最好的醫(yī)院,去打那種比我的命都貴的針,就能活下去嗎?如果你說能,也不是不可以試呀,失去尊嚴(yán)算什么?和能陪著小森長大相比。”
行醫(yī)多年的陳敬軒無言以對。
林羽鹿眨眼:“你對每個病人,都會不顧實際情況,給出必須繼續(xù)治療的建議嗎?”
當(dāng)然不是,可……
陳敬軒無力地?fù)u頭。
稍許猶豫,林羽鹿伸手給了他一個擁抱:“謝謝你幫我接生小森,這是你身為醫(yī)生做過最了不起的事啦,我的命就交給老天爺吧。沒準(zhǔn)下輩子更好呢。”
身為罕見的受孕樣本,對一心撲在工作上的陳敬軒而言,林羽鹿大部分時間都是一位值得研究的病人。
但畢竟相識四載,畢竟有過交付性命的信任,彼此間的情感已不止是醫(yī)患那么簡單,又怎么能心平氣和地接受對方的死亡?
他被抱住的剎那,不由難過蹙眉:“我不想放棄,你辦完重要的事,立刻來香港找我!
“說起來,”林羽鹿慢慢松手,朝他無辜眨眼:“的確是需要你幫點小忙。”
陳敬軒尚未來得及反應(yīng),便有位貴婦笑著走近搭話:“你怎么在這里?我剛掛了你的號!
林羽鹿立刻扯走他手中的體檢報告:“你忙,我們微信聯(lián)系,我得西九龍趕高鐵去啦!
*
卻說秦世一路驅(qū)車抵達(dá)目的地,瞬間受到小小震撼。
還以為林亦森所描述的目的地是馬場,結(jié)果只不過是免費公園里的電動小馬搖搖椅。
真是高估了這家伙的成熟度……
比明星還要考究的秦世頂著大爺大媽和家庭主婦們好奇的目光,蹙眉問道:“怎么付款?”
同樣看呆了的老板回神,拍了拍身后的二維碼:“十五一次。”
秦世伸手掃了一百次,瞧見小森開心地爬了上去,忙退到隱蔽的角落遲疑坐下,生怕和那不停歡奏的兒歌扯上半點關(guān)系。
“我要死了!
“趕緊過來!”
“定位:東港黃花公園南門”
“鸚鵡生氣.jpg”
消息發(fā)去無數(shù)條,林羽鹿卻毫無反饋。
秦世沒好氣地瞇起眼睛,這才發(fā)現(xiàn)騎小馬的林亦森已被幾個同齡小孩圍住。
“你今天怎么沒去幼兒園呀?”
“讓我也坐坐!”
竟然還認(rèn)識。秦世百無聊賴地瞧著。
林亦森和爸爸一樣窮大方,聞言痛快地爬下來,把位置讓給了小伙伴。
結(jié)果孩子們搶著玩的同時,還是沒有放過他。
“是你爸爸帶你來的嗎?”
“叔叔?什么叔叔?”
“哇,好帥呀,他比你爸爸好看多啦!”
“本來就是,你爸爸有病,是白毛怪。”
“你以后也會變成白毛怪!
“你的孩子也是!”
“什么呀,我媽說林亦森根本就不是親生的!是撿來的野孩子!”
“林亦森是泰國人!”
縱然小森每句話都不服氣,但確實吵不過那么多張嘴,正惱到滿臉通紅之際,忽出現(xiàn)一道可怕的陰影籠罩在大家頭頂——
秦世很不客氣,竟然直接把小馬上的孩子拎了起來:“怎么說話呢?有沒有家教?”
“呀!你干什么!放開我家寶寶!”
正在附近歡快閑聊的婦人急忙沖了過來。
秦世把小孩丟還給她,順勢上下打量:“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管好自己的嘴!
婦人充其量也就一米六,仰著頭用潑辣掩飾氣勢差距:“放尊重點!告訴你,再動我寶我報警收拾你!”
“教孩子說這種話也配得到尊重?”秦世嗤笑:“我真是奇了怪,這么喜歡占便宜還不學(xué)著嘴甜點,什么蠢東西!
“誰稀罕占你們便宜,”婦人緊張地抱走孩子,“來,媽給你付錢,坐這個!
瞥見母子的背影和郁悶的小森,秦世不由瞇起眼眸,態(tài)度不善地瞪向看熱鬧的老板。
*
動車飛速馳騁于粵港線之上。
林羽鹿獨坐于后排,正認(rèn)真地翻著國際機票信息,桌板上全是撕碎的檢查報告,因心情沉重,自然沒有注意到秦世那些毫無營養(yǎng)的抱怨。
其實陳醫(yī)生說得沒錯,自己這個人確實眼光靠不住,又太容易鬼迷心竅。
此次回國,所見秦世對小孩的態(tài)度遠(yuǎn)比想象中要寬容得多,那便該心滿意足才對,別再去在意那些不切實際的悲喜了。
再陪小森幾天,然后……
當(dāng)斷則斷吧。
這念頭一出現(xiàn),林羽鹿的視線便有些模糊,他顫抖地把機票日期定在了大年三十,又挪到初五,又挪到元宵,步步后退,果然脆弱又沒用。
沒人能輕易舍棄親手養(yǎng)育四年的親骨肉,這比自斷手腳還要痛苦萬分。
之前小森說過想一起吃湯圓的,那就再最后吃一頓好了。他拼命深呼吸,試圖讓情緒冷靜下來,但雙手依然在微微地發(fā)著抖。
“先生,你沒事吧?”
乘務(wù)員關(guān)心地俯下身子。
林羽鹿倉促搖頭,將面前殘酷的紙片丟進(jìn)她的垃圾袋里,努力擠出極生硬的笑來。
*
緊趕慢趕,終于成功抵達(dá)目的地時,已然到了傍晚時分。
林羽鹿遠(yuǎn)遠(yuǎn)便看見學(xué)長正站在片兒童游樂區(qū)的正中央,而小森則騎在只搖搖馬上,身邊還有兩位可疑的西裝男舉著棉花糖和水果杯。
好奇怪。
更奇怪的是,那片游樂區(qū)除了他們空無一人,倒是外面圍了不少大爺大媽指指點點。
“不好意思,我來晚啦!
林羽鹿跑得有點氣喘,第一時間朝學(xué)長訕笑,而后才將兒子抱起。
有點昏昏欲睡的小森枕在他肩膀邊:“爸爸,你可回來了,我再也不想騎小馬了……”
嗯?之前不是最喜歡的嗎?
林羽鹿迷茫地望向秦世,完全想象不到發(fā)生過什么。
*
“小孩子亂講話很正常,雖然確實是家長教得不好,但這樣處理,以后大家不是更不待見小森了嗎?”
晚風(fēng)微涼,林羽鹿站在豪車旁邊,有些無奈地擺正道理。
秦世嗤笑:“不待見就換一個幼兒園去讀,反正那種地方也教不出什么好人來!
“不至于這么嚴(yán)重,”林羽鹿斂眉,“而且我也是好不容易才申請到公立幼兒園的!
秦世漫不經(jīng)心:“所以說你沒用!
……
“嗯,”林羽鹿垂眸,“要是小森有學(xué)長這樣的爸爸,會活得更幸福吧?”
瞧見他被凍到鼻尖泛紅的可憐模樣,秦世終于收斂不滿,只道:“別了,我可消受不起!
林羽鹿趕緊抬起睫毛討好:“但還是謝謝學(xué)長維護(hù)小森,他肯定會感恩的。”
秦世沉默。
林羽鹿想了想,從包里摸出盒路上買的酒心巧克力:“今天辛苦啦!
秦世當(dāng)然不接:“想用這種破東西打發(fā)我?”
“你不是喜歡吃這個牌子嗎?”林羽鹿茫然,“我應(yīng)該沒記錯。”
片刻后他又放棄糾結(jié):“那等學(xué)長有空我再表達(dá)感謝,你的飯局要遲到了。”
“取消了,”秦世毫無預(yù)兆地問,“看不看話?”
林羽鹿沒反應(yīng)過來:“?”
“上車,”秦世猛地打開門把他塞進(jìn)副駕駛座,“總站在路邊你想凍死我是不是?”
撲面而來的暖風(fēng)讓林羽鹿稍微舒緩了四肢,他仍捧著那盒酒心巧克力,有點云里霧里。
早就等在兒童椅上的小森非常眼尖:“爸爸,你拿的什么呀?我好像沒吃過。”
“不是小孩子吃的,”林羽鹿雖懵懵的,卻還是尊重兒子的意愿,“你想看話劇嗎?”
林亦森瞧向坐入駕駛座的秦世:“想的!
想才怪,他甚至應(yīng)該不清楚話劇是什么才對。
林羽鹿不明白學(xué)長是怎么和三歲小孩達(dá)成的一致,半晌才莫名輕笑,坐正了身體。
*
當(dāng)年在大學(xué)讀書時,借著秦世的資源,常能在香港欣賞最精湛的話劇或尚未上線的電影,也正是那一年,林羽鹿迷上了寫劇本。
十八歲的他尚未認(rèn)清現(xiàn)實,以為憑借努力就能夠在行業(yè)里嶄露頭角,結(jié)果斗轉(zhuǎn)星移,四年后懷著夢想的少年已經(jīng)在學(xué)著擁抱死亡了,真真一事無成。
秦世選的戲目是《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經(jīng)典獨角戲,正在東港演得火熱。
直至被帶到劇院內(nèi),林羽鹿方才接受學(xué)長在特意關(guān)照自己的事實。
但……為什么是這部呢?
早就熟知原著劇情的他心情微妙,五味雜陳。
好在話劇本身足夠精彩,隨著大幕拉開,林羽鹿分散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帶入到虛構(gòu)的空間里去了。
一場癡心妄想又極度瘋狂的愛情,女主角用盡整個生命迷戀著一個男人,甚至為他偷偷生了個孩子,然而命運荒誕,直至她自盡凋零的那刻,對方都不太清楚這女人的存在。
由于坐在首排正中央,林羽鹿受不到任何干擾,目光全程都在追隨著被稱為獨角戲女王的演員來來去去。
或許因故事中有太多感同身受又無法言說的情感,每句臺詞都像刀子般戳入心臟。
“我當(dāng)然知道,喜歡你是一件多折磨人的事。每次想到你,我都要花百倍、萬倍的力氣去克制住自己走向你。你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這件事,可能也根本記不清我是誰。我明明連一秒都沒擁有過你,卻感覺失去了你千萬次……但是啊,再選一次,再選兩次,再選一萬次。我還是……想要遇見你。”
當(dāng)這句話被演員輕念出來的剎那,林羽鹿眼眸微痛,面頰瞬間便淌過狼狽的濕痕。
完全看不懂劇情的孩子早就睡著了,倒是秦世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異樣。
他似乎有些驚訝,伸手輕輕勾下小鹿的淚珠:“原來你還會哭呢!
林羽鹿如夢醒般回神,迷茫地望向?qū)W長的臉。
作為沒有父母疼愛的小孩,哭泣永遠(yuǎn)不是他尋求保護(hù)和表達(dá)情感的手段,他看似柔弱,但從不哭泣,哪怕是離開秦世后吃盡苦頭,也未曾有一刻濕過眼眶。
別說秦世,就連林羽鹿自己也難以相信,原來落淚是一件這么容易的事。
一定是因為今天拍下了滿意的遺照。
一定是因為今天被陳醫(yī)生逼得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
一定是因為今天終于訂好了離開的機票。
一定是這部戲過分殘酷,仿佛為他量身打造。
無數(shù)情緒讓林羽鹿悲從中來,與學(xué)長對視的剎那,又有溫?zé)岬臏I滑落眼角。
“行了,早知道就挑部喜劇看看!
秦世干脆伸出大手捧住了他的小臉,好像以為這樣就能阻止住小鹿的哭泣。
有些微微的耳鳴,聽不清謝幕的掌聲。
“挺好看的,”林羽鹿哽咽,“我就是想知道,四年前是不是我不夠好,我做錯了事,才會是那樣的結(jié)果,如果——”
秦世很干脆:“不是,不是因為你!
話將盡未盡,林羽鹿卻已無須多問,他點了點頭:“這樣最好!
這樣……我就沒有遺憾了。
“這個漫長的夜晚,天氣溫和,夜霧彌漫,我一直站在你的窗下,直到燈光熄滅。然后,我才去尋找我的來處!
這臺詞真妙,寫盡我心。
第22章標(biāo)價 你為我哭過嗎?
林羽鹿曾是個缺愛的小孩, 以至于無論長大后受到多少傷害,只要被稍微好好對待,就能輕易地幸福起來。
這種性格特質(zhì)秦世四年前就已盡數(shù)掌握, 所以他才能隨心所欲、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玩弄, 又肆意霸占著這位無端地迷戀著自己的小學(xué)弟。
那場不辭而別在意料之外,今夜劇院內(nèi)的哭泣亦然。
一直到散場后隨人潮漫步到夜色闌珊的街邊, 林羽鹿的眼角都仍在泛紅,沉默又可憐。
秦世走在旁邊,忽開口道:“第一次看到你哭。”
林羽鹿抱著熟睡的小森, 尷尬低頭:“可能是剛才胡思亂想了太多!
而后他又望向秦世:“謝謝學(xué)長帶我們看話劇,我不會忘記的!
單薄的眼皮隱約發(fā)腫, 想必十分酸澀。
秦世覺得哪里不對勁:忽然說什么不會忘記……
凝望過小鹿仍帶悲傷之色的眸子,他忍不住確認(rèn):“你為我哭過嗎?”
……
你怎么知道今天不是為你而哭呢?
林羽鹿不自在地微笑, 把目光移向馬路對面模糊的光斑。
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這次秦世并未逼問,也沒調(diào)侃, 甚至伸手提議:“我抱吧,看你現(xiàn)在風(fēng)一吹就站不穩(wěn)的倒霉樣!
這種挾著關(guān)心的親密, 比床上那點事更像引人墮落的毒藥。
林羽鹿愣了下, 輕聲后退:“不用了,前面就是地鐵站,我?guī)∩丶宜X,學(xué)長你也早點休息。還有,答謝你的飯, 等你有空我就請。”
話有點多,很不自然。
然而秦世根本沒認(rèn)真聽,立刻靠力氣強行拿走孩子。
那單手把林亦森扶在肩頭的輕松姿勢, 有點像摟著一只小動物。
總是慢半拍的林羽鹿未來得及表示反對,小森便被折騰醒了。
約是整日相處起了作用,他睡眼蒙眬地呆望秦世,沒再被嚇哭,而是若有所思。
秦世微笑:“帶你玩點有意思的去,以后別惦記公園里的破馬了!
小森依舊茫然:“玩什么呀?”
秦世很精準(zhǔn)地道出他會感興趣的內(nèi)容:“游泳。”
在旁欲言又止的林羽鹿瞬間露出苦笑,他很怕水,從前學(xué)長沒能成功教會自己游泳,所以篤定小森也沒機會玩水。
沒心沒肺的小森眼睛果然亮了,半晌又遲疑:“可是我不會!
“我教你!
秦世這般說著,便抱他朝停在路邊的轎車邁步。
太了解學(xué)長的林羽鹿很清楚,他不可能一天就變成“慈父”,現(xiàn)在忽然對小森生出耐心,肯定是懷著其他目的……
不過,究竟如何也沒什么所謂,只要學(xué)長愿意和孩子多相處,總是好事一件。
無聲地嘆了口氣,林羽鹿把憔悴的小臉藏到圍巾里,默默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
不出所料,目的地是東港繁華區(qū)域的頂級酒店。
縱然知道秦世很會享受,但入住的房間還是超越了林羽鹿心里對“房間”的概念。
如藝術(shù)宮殿般的奢麗空間,寬敞到仿佛會迷失方向,明亮大氣的落地窗外,是光暈陸離的恒溫泳池和璀璨流金的城市夜景,當(dāng)真如夢似幻。
哎,可惡的有錢人。
但與意料中不同的是,秦世并沒有拿他找樂子,竟真帶著小森玩水去了。
難得清靜的林羽鹿泡了個香香的熱水澡,再擦著銀發(fā)走出浴室時,窗外的小森竟然已經(jīng)能摸著浮板漂在水面上,那興奮蹬腿的樣子好可愛。
凝望著水中作陪的學(xué)長,和乖乖守在池邊的幾位美女服務(wù)生,他不禁泛出苦笑。
等自己消失后,小森每天都可以過這樣的生活吧?
很好,很好。
林羽鹿無聲轉(zhuǎn)身,偷服了片藥,又從書架前翻了本沒看過的書,順勢躺倒在沙發(fā)上。
他本想久違的享受下獨處的輕松,無奈身體虛弱,未讀完引言,便在舒服又乏力的混沌中昏睡了過去。
*
耳畔再響起輕微的動靜,已是午夜時分。
努力眨了眨眸子,林羽鹿勉強看清昏暗的房間,見秦世正獨坐在桌前喝著酒翻文件,不由困倦相問:“小森呢?”
秦世隨口道:“育兒保姆哄著睡覺去了!
呵,故意把孩子支走,居心叵測。
林羽鹿瞧了幾秒,又問:“今天是不是耽誤你工作了?”
“是啊,”秦世哼笑,“你賠嗎?”
不搭他的話就是最好的防守,林羽鹿顧左右而言他:“別喝太多!
秦世依然是那副態(tài)度:“少管我!
林羽鹿無奈:“我才不管。”
“你餓嗎?晚飯就吃了兩口。”
這回小鹿沉默過更長時間,才意識到學(xué)長又在關(guān)心自己。
是不是會哭的孩子有糖吃?自從意外落淚之后,他的態(tài)度還真不錯。
輕聲拒絕,偌大的房間重新陷入安靜。
雖然身體仍舊很疲倦,但林羽鹿并沒有再會周公,而是躺在原處無聲地觀察秦世。
他吃喝了幾口,起身拿著手機回過些消息,進(jìn)浴室沖了個澡,竟不見外地裸著上身晃出來,直至重新給自己倒好杯酒,才披上睡袍在房間閑逛起來……
真是精力旺盛閑不住。
所見之相太過日常,以至于林羽鹿不自覺地產(chǎn)生幻覺:如果某個世界中他們彼此相愛,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鐘、每一秒都看著學(xué)長做這些無聊的小事,理直氣壯地看上一輩子呢?
“你能不能稍微有點品味?”
仿佛知道林羽鹿沒睡似的,秦世忽然拎起他疊在角落的衣服評頭論足。
兩秒后,又不知從哪撿出張紙片:“這是什么?”
來自醫(yī)院的冰冷雪白瞬間刺痛了林羽鹿的雙眼。
他本能地陷入慌張,想也不想就倉皇起身,走過去把衣服和碎紙一把搶到手里。
幸好……這片殘余的檢測報告上只有兩個英文指數(shù),學(xué)長讀的是文科,肯定看不懂。
突然行動導(dǎo)致腦袋暈暈的,他輕咳了聲,掩飾住方才的激動舉止:“不是沒品位,沒錢而已。”
“哦!
秦世輕松一笑,轉(zhuǎn)身到衣柜前站過幾秒,再款款地走回來,抬手便用一張堅硬的卡片戳了下林羽鹿的鼻尖,又隨意地塞入他手里。
精美的深色信用卡。
什么鬼啊……
林羽鹿壓抑住略顯糟糕的情緒,不解開口:“你說過,不是包養(yǎng)。”
“少學(xué)那些亂七八糟的,”秦世反倒輕松地靠在墻邊哼笑,“包養(yǎng)是指甲方定期支付約定的金錢與物質(zhì)條件,讓乙方乖乖地提供性|服務(wù)與情緒價值,請問你哪一點符合了?”
……還下上定義了。不過現(xiàn)如今,真沒心情和他爭執(zhí)這些。
林羽鹿握住卡,略顯無精打采:“明白,是施舍!
空氣凝固。
“今天我一直看著那孩子,沒什么精力去管其他的事,”秦世竟未言語回?fù),而且語氣比平時都要認(rèn)真些,“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在那種人生地不熟的環(huán)境里!
本有些沮喪的林羽鹿迷茫抬眸,不太確定學(xué)長是不是憂心自己吃過的苦,只含糊其辭道:“走一步算一步,反正稀里糊涂地就熬到現(xiàn)在了。”
這話倒也不假,而且最苦的不是養(yǎng)孩子,是懷胎十月。
本就功能不健全的身體帶來太多潛在危險和妊娠反應(yīng),每日都在與死神擦肩而過。
加之體型變化要掩人耳目,所以他大部分時間都只能穿著寬大的短袖躲在出租屋內(nèi),活像只蟄伏于暗處的怪物,默默忍受清邁的酷熱與毒蟲。
不堪回首。這四個字說來都是輕的。
秦世當(dāng)然沒吃過苦,甚至缺乏對人間疾苦的基本常識,所以他想象不到小鹿的經(jīng)歷。
或許正是這份無法想象的迷茫,搞得他整日心情不適,方才會特意帶林羽鹿去看他喜歡的話劇以哄歡心。
醫(yī)人者難自醫(yī),容易看穿別人的人,卻通常看不穿自己。
“經(jīng)歷過那種日子,后悔了沒?”
秦世再度發(fā)問。
這回,林羽鹿多少聽懂了其間復(fù)雜的情緒,他拼命不去正視內(nèi)心,只低著頭道出學(xué)長喜歡聽的答案:“嗯,所以我不是來找你了嗎?”
話音落下,大手果然撫上了他的短發(fā),帶來些罕見的溫柔。
離開東港前的這段日子,林羽鹿不再想和秦世對質(zhì)情愛的是非,他重新看向那張神秘的信用卡,假意保證道:“我會珍惜學(xué)長給我的一切,好好生活的!
秦世哼道:“稍微有點感激之意吧,少跟我冷著張臉。”
我冷臉了嗎?
看來是不小心流露出了跌至谷底的壞心情。
林羽鹿郁悶抬眸,被他淡笑著瞧過半晌,忽踮起腳尖乖乖親吻,聲音輕顫:“謝謝學(xué)長!
“你……”秦世欲言又止,莫名又笑,“干嗎搞得真像包養(yǎng)?這樣想來我有點不值!
“值的。”
林羽鹿強調(diào)完,竟像年少時那般直接撲進(jìn)他懷里,用盡全力獻(xiàn)出擁抱。
被撞到墻邊的秦世微怔,伸手按住那清瘦的脊背。
由于彼此體型差過大,林羽鹿只覺得整具身體皆被溫暖所禁錮,本就不清醒的腦袋越發(fā)昏然。
真沒出息啊,自己的心跳聲太大,以至于完全聽不見別的了。
柔軟的銀發(fā)蹭在秦世的脖頸間,帶來了單純可愛的錯覺。
四年前林羽鹿經(jīng)常會這樣撲上來,輕聲細(xì)語地求他接受自己,但此刻,卻是小鹿來東港后第一次毫無預(yù)兆的主動親近。
仿佛時光倒流。
秦世眸色暗掉幾分,倏忽間直接把他單手抱起,丟到了房間中央沐浴著燈光與月光的大床上。
過猛的力量和過軟的床把林羽鹿摔得搖搖晃晃。
他支起身子緊張:“你干嗎?”
“明知故問,我已經(jīng)夠客氣了,開個房還要先當(dāng)保姆,”秦世慢慢地欺身上來,“你也別拿錢不辦事啊!
林羽鹿被燙到似的松開信用卡,終于忍不。骸拔也皇沁@個意思,不是為了錢才——”
秦世輕笑:“那倒也是,單純地互相滿足生理需求!
心慌意亂的小鹿禁不住后退:“我沒有!
秦世笑:“可你臉都紅了!
還未來得及辯證臉紅不代表想那個,激烈的熱吻就已奪去了他的呼吸。
并非對性一無所知的林羽鹿頭暈?zāi)垦,舌尖曖昧纏綿之間,被緩緩壓倒在了大床中央。
完全沒有任何保護(hù)作用的睡袍在粗暴地撕扯中悄然退場,巨大落地窗投入的柔美淡光中,他像不慎闖入現(xiàn)實世界的雪色精靈,全身都泛著脆弱易碎的圣潔。
秦世故意吻到那無瑕脖頸間,重重地留下青紅的痕跡。
林羽鹿吃痛,用手背掩著唇邊的水色找借口:“會、會被看見的!
目的性極強的秦世當(dāng)然沒理,伸手就抬起他的細(xì)腰,將內(nèi)褲無情拽下,故意用大手拎到眼前品鑒:“這款式不適合你!
林羽鹿慌著想搶:“不是你讓人準(zhǔn)備的嗎?”
秦世忽就笑了:“判斷失誤,還是不穿最可愛!
……
果然不該接他的話。林羽鹿又羞又急,抵住他的肩膀央求:“再商量一件事。”
“還要臨時加價啊,”秦世挑眉:“說吧!
林羽鹿認(rèn)真:“如果你真讓我們搬過去,就給小森布置一間屬于他的兒童房!
無視學(xué)長微妙的眼神,他又補充:“小森喜歡宇航員的主題!
“這種時候你為什么非要……”秦世略顯無語,“想害我ED是不是?”
林羽鹿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可以嗎?”
當(dāng)然沒有回答,只有更加粗暴的深吻和愛撫。
在遲來的青春期里,秦世曾是林羽鹿全部的緋色想象,他不止一次在荒唐的夢中看見學(xué)長的臉,不知羞恥地、毫無章法地想念著他滿足自己。
本來就敏感的自卑身體,一碰到學(xué)長,就會更沒出息的迷亂失控。
沒想到四年后依然如此。
可是啊,在內(nèi)心的另一處角落,林羽鹿仍舊天真而本能地認(rèn)為:只有彼此相愛、心靈相通的兩個人,才會把身體也交付給對方,而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
幾乎沉溺于欲望漩渦的他呼吸凌亂,卻又不可抑制地全身發(fā)抖,拼命躲開親吻小聲哀求:“可、可以用手嗎……以前也是用手幫過你的……”
秦世深呼吸了下,用力扶正他的小臉:“不可以,你是不是故意等到現(xiàn)在才說?”
唔,確實像個蹭足了前戲的無恥之徒。
林羽鹿不敢看他,斂著眉吐露了幾句真心話:“那夜我醉得什么都不記得了……第二天好痛,都流血了,真的好痛……”
秦世沉默。
林羽鹿哀求:“我不像你那么有經(jīng)驗……我害怕。”
學(xué)長的身體明明因情熱而沁著細(xì)汗,但眼神卻逐漸發(fā)涼,他忽嗤笑:“因為我記得,就可以算成經(jīng)驗嗎?別忘了是你勾引我的!
………………
…………
他終于松開手,沒好氣地扯過睡袍躺到旁邊,翻身背對過去:“算了!
…………
……
仍沒把氣喘勻的林羽鹿呆望著天花板,腦子轉(zhuǎn)得比平常慢了一些。
在秦世數(shù)不清的朋友眼中,他絕對是位游戲人間的花花公子,就連本人平日談笑風(fēng)生,也喜歡拿這種事當(dāng)玩笑,可……
林羽鹿很清楚那一夜對自己意味著什么,卻從未敢想過它對秦世來說也是種唯一。
如果只是需要無牽無掛的身體關(guān)系,明明有很多種選擇的,何必如此呢?
有那么兩秒,林羽鹿禁不住把事情往更為夢幻的方向去想,但很快便懸崖勒馬了:也許學(xué)長說的都是真的,他不愛任何人,他討厭那些想盡辦法靠近過來的貪婪之輩,要不是自己死纏爛打,肯定也沒這種機會。
非常奇怪,但他有權(quán)力這么選擇。
慢慢將目光移向秦世動也不動的高大背影,林羽鹿第一次覺得他有點可愛,忍不住小聲問:“學(xué)長,那你的后宮,是不是也太空了些?”
欲|火焚身的秦世當(dāng)然睡不著,立刻嘲諷:“你不會以為是因為我喜歡你,又開始白日做夢了吧?”
“那倒不會。”
說來奇怪,林羽鹿這樣回答完,心里的抵觸和恐懼已經(jīng)悄然無蹤了。
雖然還算不上真正的男人,但仿佛也沾到些男人的劣根性:得知對方的身體真的只屬于過自己,就會生出虛無的安慰和滿足。
悄悄地趴到他身后,林羽鹿呼喚:“學(xué)長。”
秦世似乎更加生氣:“睡覺!
琥珀眼眨了眨,林羽鹿毫無預(yù)兆地從后面貼上他,伸手握住。
“好燙。”
笨拙的撩撥話語剛吐出兩個字,秦世便猛地翻身,直接強迫林羽鹿趴在枕頭上,邊按著他的后頸邊壓住他:“早就跟你講過,現(xiàn)在你說了不算,別再跟我裝可憐了。”
林羽鹿艱難地側(cè)著頭,長而密的睫毛微微顫抖:“好,你說了算,你想怎樣?”
回答他的,是脖頸處生痛的銜咬,和身體無情的貫穿。
氣都要上不來的小鹿虛弱地張著薄唇,手卻拼命抓住枕頭,用力到骨節(jié)慘白。
略。
*
意外安穩(wěn)的黑甜夢鄉(xiāng),再睜眼時,全自動的窗簾早已拉上,偌大的空間仍舊一片昏沉。
林羽鹿根本記不得是幾點睡的,好似中途洗過澡,然后,又白洗了,繼續(xù)在浴室和沙發(fā)上荒唐。
他稍微動了下,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靠在學(xué)長懷里,因為腰被摟得太過用力而全然動彈不得。
痛……
過于鮮明的腫痛讓他飛速清醒,忍不住掙扎了下:“松開!
仍有睡意的秦世完全不聽,反而故意把他壓住:“小鹿,你把我玩壞了!
壞什么壞?雌饋硎切那橥耆棉D(zhuǎn)。
林羽鹿控制住情緒,努力用商量的語氣道:“起床吧,還要照顧小森,還得上班呢!
“隨便你!
秦世竟然大方地挪開身子松了手。
林羽鹿根本找不到衣服蔽體,只能忍著疼痛羞恥下床。
誰知腳沾到地毯的剎那,腿便軟到失控,一下子摔跪下去,狼狽趴倒。
身后傳來毫不掩飾的嘲笑。
林羽鹿尷尬回頭,卻見秦世悠閑地支著頭打量:“剛起床就邀請我嗎?也不是不行。”
這幅得意的樣子讓小鹿昨夜的憐愛之心煙消云散。
與此同時,他又心生迷茫,呆呆地跪坐起來:如果當(dāng)年沒懷孕,如果現(xiàn)在沒得病,自己會不會放棄對愛情的奢求,就這樣留在他的身邊呢?
柔軟的睡袍被披在肩頭,喚回了軟弱的神志。
別想了。
哪怕若有來生,那也都是來生的事了。
*
為什么同樣是整夜放縱,卻一個神清氣爽,一個萎靡不振?
痛苦地坐在餐桌前,林羽鹿百思不得其解,勉強調(diào)整了個尚能忍受的姿勢。
見他毫無食欲,恢復(fù)了衣冠楚楚的秦世良心發(fā)現(xiàn):“所以兒童房,除了宇航員風(fēng)格還要什么?”
林羽鹿恍惚抬眸:“他喜歡積木,喜歡搭建筑,還喜歡畫畫。”
秦世邊翻著手機邊應(yīng)聲,也不知記住沒記住。
其實關(guān)于孩子的囑托,還有太多太多,恐怕全都說出來,會把學(xué)長嚇得改變心意。
正安靜時,林亦森忽然歡樂地跑進(jìn)這房間,爬跪到他身邊的椅子上問:“爸爸,你身體好點了嗎?”
林羽鹿疑惑:“嗯?”
小森委屈:“大壞蛋說你病了,不讓我跟你一起睡!
“叫他秦叔叔,”林羽鹿不滿意,“你要講禮貌,別隨便給旁人起外號!
鑒于昨天秦世教了自己游泳,小森猶豫后勉強改口:“秦叔叔!
秦世終于看他:“別假惺惺的!
……
林羽鹿無可奈何,勉強低頭喝粥。
誰知小森忽然滿臉震驚:“爸爸,你的脖子怎么啦?!”
完全忽略這回事的林羽鹿瞬間滿臉通紅,尷尬地按住襯衫領(lǐng)。
秦世倒在一旁笑得不懷好意。
小森當(dāng)然不懂吻痕是什么東西,但他發(fā)現(xiàn)了后頸處青紅的咬印,氣得立刻站到椅子上跳腳:“大壞蛋,你不許咬我爸爸!你欺負(fù)人!”
秦世得意:“可是他很喜歡呢。”
完全羞恥的林羽鹿真不知如何解釋,幸好此時守在門口的保姆眼疾手快,跑過來抱起小森:“姐姐帶你去樓下看鴕鳥好不好?還有孔雀哦,你最喜歡動物啦!
這保姆相當(dāng)年輕,容貌可愛,顯然很得小孩子歡心。
林亦森乖乖點頭:“好!”
保姆給他倒了杯牛奶:“不過要先喝光,剛剛你沒吃完飯就跑過來了!
急著去玩的林亦森捧住噸噸噸,完全忘記要為爸爸討回公道。
秦世感興趣地抬眸:“你叫什么名字?”
保姆站直:“報告秦先生,我叫蘇薇,工號A03!”
秦世嗯了聲:“你學(xué)什么的?上班多久了?”
蘇薇趕忙自我介紹:“本科和研究生都是主修兒童心理學(xué),在這邊剛工作第二年,不過已經(jīng)有多次在國際幼兒園實習(xí)的經(jīng)驗啦!
“挺好,對這里的薪水還滿意嗎?”秦世笑笑,“給你三倍,去我家?guī)∩。?br />
林羽鹿顯然缺了根弦,方才根本不知那些問題是什么目的,此刻難免驚訝。
那蘇薇倒是機靈,立刻美滋滋地一百八十度大鞠躬:“謝謝秦先生!”
話畢她便更加積極,趕忙哄著小森下樓散步去也。
……
兒童房和專業(yè)保姆。
挺不錯,似乎少了自己也沒問題。
林羽鹿?jié)M意之余又難免悵然,直至嘴里被強塞了顆草莓才回神。
秦世目露不悅:“想把自己餓死?”
努力吃著水果,心里感慨萬千,林羽鹿禁不住偷偷組織起日后跟他坦白和告別的說辭。
誰知剛安靜兩分鐘,又有陌生的西服男進(jìn)屋請示:“老板,安慕來了!
秦世蹙眉:“讓他走,誰告訴他我在這里的?以后不用來上班了!
西服男略顯心虛,飛速后退:“是!
結(jié)果他沒離開多久,門口就生出陣可怕的喧鬧。
林羽鹿驚愕回頭,恰看見憔悴的安慕?jīng)_了進(jìn)來,又被強行拉出去的一幕。
秦世關(guān)掉手機屏幕起身:“我還有事,你休息好了就自己去上班!
林羽鹿應(yīng)聲。
拿好大衣之后,秦世又丟來個東西:“被你兒子踢的全是腳印,配不上我,你自己開吧。”?
沒機會多問,他便在助理們的簇?fù)硐麓蟛诫x開了。
再沒有任何聲音的房間格外冷清。
林羽鹿呆望著面前串著皮質(zhì)小鹿玩偶的保時捷鑰匙,又想起昨晚的信用卡,恍惚意識到這都不是臨時起意的恩賜。
這是學(xué)長早就為彼此關(guān)系標(biāo)好的價格……
實在是,太大方了。
無福消受啊。
他緩緩閉眸,無聲嘆息。
第23章除夕 祝你永遠(yuǎn)幸福
世上視金錢如糞土者鳳毛麟角, 因為物質(zhì)的確能帶來最真實的幸福感。
有了車送小森上學(xué),不僅過程輕松,就連到崗時間都比往常提前許多。
林羽鹿扶著腰邁出駕駛座, 一抬眼便瞧見許皓路過。
那家伙照舊笑瞇瞇:“呀, 老板終于把這輛車給你了?還是我去提的呢。”
果然早有準(zhǔn)備。
林羽鹿握緊鑰匙,訕訕淺笑。
許皓不覺氣氛微妙, 繼續(xù)跟他閑聊:“馬上放假了,春節(jié)怎么過?”
林羽鹿眨眼:“就……在家待著。”
“不和老板去澳洲?”許皓熱心解釋,“他好像老早就和朋友們相約釣魚了!
穿越地球的釣魚聚會, 不愧是學(xué)長。
林羽鹿心生感慨,而后又陷入沉思:得想些辦法讓他留在東港才行。
恍惚間, 許皓被路過的同事叫住,林羽鹿便獨自進(jìn)了電梯。
未料上班之路一波三折, 兩分鐘后,他又在走廊迎上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安慕。
失去造型師的打理,昔日迷人的偶像難免落魄了幾分, 他拿著些文件冷漠邁步,擦肩而過的剎那, 忽停步發(fā)問:“你真不打算幫我?”
這人的確愚蠢又自我, 難怪能將大好前途親手葬送。
林羽鹿不予理睬:“幫不了。”
“還說你們不是情人關(guān)系?”安慕一把拉住他,“早晨我都看見了。”
林羽鹿用力抽手:“ 所以呢?你本來就做錯事,而且我說話也不好使!
“是老板逼我去分手的,結(jié)果他根本就沒幫我善后,”安慕總想把眼前人當(dāng)成救命稻草, “我覺得你有辦法,老板對你可是格外關(guān)照!
“我沒理由幫你,我不稀罕你的錢, ”林羽鹿斂眉:“就算誰在陳醫(yī)生那里見過我,又能說明什么?”
提起這茬,安慕竟然浮出冷笑:“你真沒秘密,還是以為旁人不可能知道?”
……
不可理喻。
林羽鹿直接低頭離開,終止了和這只敗家犬的對峙。
*
“不用理,病急亂投醫(yī)。”
“鸚鵡哼笑.jpg”
聽聞此事,秦世絲毫不急。
林羽鹿呆坐于辦公桌前,難免因那含糊其辭的威脅而忐忑:難道安慕真知道小森的身世?
不不,陳敬軒真誠又謹(jǐn)慎,沒可能搞出如此紕漏。
像是猜到小鹿的不諳世事,秦世難得安慰了兩句:“他只是看你跟我走的近,否則針對你沒好處,歸根結(jié)底,還是會來向我要錢,所以我處理就好!
少見的靠譜發(fā)言讓林羽鹿稍微平靜。
新消息又傳來:“這兩天年會太多,除夕還要家庭聚會,你自己搬家,我安排人!
食言對秦世如家常便飯,他完全以自我為中心,愿意解釋已經(jīng)算是相當(dāng)罕見的表現(xiàn)。
可有些事無需計較,有些事卻不能讓步。
“不急,”林羽鹿字斟句酌,“我想請你親自接小森過去,告訴他以后就安心住在那里,不然他會無法自處的!
秦世不滿:“小孩子懂什么?”
林羽鹿堅持:“小孩子什么都懂!
失去耐心的秦世瞬間翻臉:“真麻煩,那算了。”
林羽鹿故意無動于衷:“好!
稍許熱鬧的手機隨即恢復(fù)死寂,他輕抿嘴角,眼色無可奈何。
*
都說東港是全國最重視春節(jié)的城市,此話不假。
伴隨大年夜的臨近,平日所有繁忙皆可放下,只有把家里家外擺滿明艷的年橘和鮮花才是正經(jīng)事。
秦老爺子的府邸亦然如此。
除夕那日,已然成為家族核心的秦世早早到場,紅包發(fā)了無數(shù),茶話一輪接著一輪。
直至用過奢華又乏味的晚宴,方才得空休息,躲在少年時的舊房間里翻閱無數(shù)祝福。
……小鹿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一件事不順意就裝死,到底憑什么?
他瞧著已被擠到列表極下方的呆萌頭像,眼色不悅。
“這次過年你倒表現(xiàn)很好,難得讓我省心。”
外公蒼老的聲音響在門口。
秦世依然瞧著屏幕:“請問哪次不好了?”
“也是,你對外人都寬容體貼,”秦陸拄著拐杖到他身邊落座,“反倒是那些跟你要好的人,要承受你的任性和口不擇言!
這是開始管教的節(jié)奏。秦世側(cè)頭警惕。
秦陸嘆息:“我以前也是嘴上不饒人,你外婆走的時候還不到三十歲,現(xiàn)在想想,她這輩子就沒聽過幾句好話。還有你媽媽,就是被我管得太嚴(yán)了,才會——”
提起痛苦的往事,老爺子聲音沉重:“所以我從來不約束你,養(yǎng)成了你驕縱自私的性格。”
“鋪墊這么多,”秦世哼笑,“又想讓我找個外婆那樣的大家閨秀結(jié)婚?”
秦陸反問得理直氣壯:“你不是和那個學(xué)弟在一起了嗎?”
秦世無語:“沒有的事!
“騙別人也就罷了,跟我撒謊?”秦陸不滿,“睡就睡了,不敢承認(rèn)你還算個男人?”
“用上升到這種高度嗎?”秦世依然神色輕松,“外公,這年頭睡了就等于好了嗎?”
以往秦陸是不會探究此類事情的,今日卻頗為反常,他竟質(zhì)問:“所以你究竟喜不喜歡林羽鹿?”
秦世被老人家的違和言語逗笑了,見外公有動怒的跡象,方才挑眉:“偶爾吧,大部分時間毫無所謂!
秦陸欲言又止地盯著外孫,似乎想說出極嚴(yán)肅的話來。
可幾秒過后,他又嘆息著望向前方:“偶爾也好,反正身邊能有個讓你看入眼的人了,就學(xué)著好好相處,還有那個小孩,你可不能虧待!
“求您別念叨了,”秦世不耐煩地起身,“我跟小鹿各取所需,僅此而已!
話畢他便拿起衣架上的外套,瀟灑大步離去。
守在門口的管家很是憂慮:“老爺,您應(yīng)該直說的。”
“罷了,他也就是嘴硬,”秦陸不屑地切了聲,“你看他干嗎去了?反正是不準(zhǔn)備跟我這老頭子跨年嘍。”
管家照顧著秦世長大,有話直說:“可少爺這種性格,鬧不好會自食苦果!
秦陸反問:“不吃點苦的,他能明白什么叫甜嗎?”
*
并不懂如何慶祝春節(jié)的林羽鹿依然活在靜寂之中。
他特意做了幾道菜,小森沒吃多少,便到天臺上玩起了風(fēng)車,杯盤幾乎未動。
瞧著逐漸變涼的食物,林羽鹿思緒飄忽:如果不是身體狀況如此悲慘,此情此景倒很適合獨酌。
正走神的功夫,小小的木門忽被不客氣地敲響。
林羽鹿如夢初醒,忙跑過去迎接。
果然,外面的人正是秦世。
學(xué)長時常心軟,又不達(dá)目的不罷休,所以林羽鹿知道他肯定遲早會來,但除夕夜這個時間點,還真有些意外。
對視的剎那,不滿的態(tài)度無需多言。
“謝謝學(xué)長,小森一定會感恩的!
小鹿努力露出討好的笑意,伸手去觸碰他的手指。
“用不著,”秦世不客氣地躲開,轉(zhuǎn)身催促,“給你們一個小時!
話音落下,身著制服的整理師們魚貫而入,極有秩序地搬著打包工具各司其職,全然無視林羽鹿這位主人的存在。
聽到動靜的林亦森沖出來:“爸爸,我不要搬家!
“乖,秦叔叔會好好照顧你的,”林羽鹿摸住他的短發(fā),“之前他也對你很好呀!
小孩子最好騙也最難騙,小森鼓起嘴巴,什么都沒說便扭頭跑回露臺。
秦世哼笑,站到門口吩咐:“過來,紅包不要了嗎?”
過年給紅包,對東港人而言是最正常不過的傳統(tǒng),但小森卻覺得新鮮,舉著風(fēng)車呆看了兩秒,又跑跳到他腿邊,抬頭眼神狡黠:“秦叔叔過年好,祝你來年發(fā)大財。”
這只小孔雀,果然很清楚大人該怎么糊弄。
秦世故意刁難:“發(fā)財就太乏味了,你想點適合我的祝福語!
小森眨眼,認(rèn)真道:“那祝你來年別再讓爸爸傷心了!
……
負(fù)責(zé)收納衣物的女整理師不專業(yè)地笑出聲來,而后趕忙轉(zhuǎn)身,故作忙碌。
秦世也笑,伸手把紅包遞給他:“去吧!
小森立刻接住,坐到小凳子上認(rèn)認(rèn)真真地數(shù)起里面的錢來。
……什么時候變成小財迷了。
太有迷惑性的溫馨一幕讓林羽鹿心臟微暖,他抬眸望向秦世:“冷不冷?”
“管好你自己!
秦世邁步到露臺的邊緣,隨手點起支煙來,白霧微漫。
找了件毛衣披上,林羽鹿又跟到學(xué)長身邊:“這里的景色也不錯,是不是?”
城中村開滿三角梅的小石路,在秦世眼里定然算不得風(fēng)景。但此時此刻,涼風(fēng)習(xí)習(xí),粉綠相間的花朵隨之輕曳,卻也叫人說不出詆毀之語。
“以前你告訴我,你的家鄉(xiāng)有很多三角梅,”林羽鹿語氣溫柔,“我那時就想看看,今年終于看到了,好漂亮!
秦世剛拿出手機,聞言側(cè)頭:“這么喜歡綠化帶植物?”
林羽鹿失語片刻,又道:“我那間孤兒院里,也有顆很高很高的會開花的樹,院長叫它碧桃,你見過沒?”
開始回微信的學(xué)長嗯了聲,也不曉得是見過還是敷衍。
林羽鹿恢復(fù)安靜。
從來如此,學(xué)長從來都不會認(rèn)真聽自己聊天。
雖然的確是乏味至極:綠化帶的裝飾,孤兒院的閑樹,應(yīng)接不暇的示好,隨處可見的愛情,這些對秦世而言,沒有哪一種值得珍惜。
“學(xué)長,過年好呀,祝你永遠(yuǎn)幸福。”
小鹿最終這樣輕聲說道。
第24章煙花 吃吧吃吧
但凡秦世有基本的生活經(jīng)驗, 就會發(fā)現(xiàn)林羽鹿的家當(dāng)少到很不正常,可惜他沒有。
只消半小時,收納師們便已裝箱完畢。
從不干活的秦世隨意檢查了番, 發(fā)現(xiàn)林羽鹿衣服雖不多, 卻有不少廉價的帽子,想必是遮蓋銀發(fā)所用, 自卑之心一覽無余。
他輕笑了聲,隨手在書箱里抽出疊信紙:“這是什么?”
林羽鹿本忙于幫小森穿棉服,聞言立刻沖過去搶回手里, 目露羞赧之色:“什么都不是!
秦世勾起嘴角:“我看見了,原來你還在寫劇本啊?不會過兩天就騙我來投資吧?”
這話當(dāng)然是玩笑, 但也不那么好聽。
寫作曾是林羽鹿救贖的燈塔,可隨著小森的出生和越發(fā)繁重的工作, 本就不算明亮的心光已然微弱至極了。
四年來,他僅在極有限的時間內(nèi),于各種倉促的環(huán)境中, 努力書寫過心中未盡的故事。
勉強成篇,字字血淚, 又盡顯狼狽。
“當(dāng)然不會, 寫著玩的!
試圖遮掩的語氣著實尷尬。
幸好小森天真地打了個哈欠:“爸爸,我困啦。”
“等我們搬過去就睡覺覺!
林羽鹿忙吃力地抱起兒子,率先離開這短暫停留過的出租屋,踏上再不能回頭的離途。
*
山頂莊園燈火輝煌。即便這里只有一位不常回家的男主人,依然在除夕夜被裝扮得年味十足。
小森本昏昏欲睡, 朦朧間瞧見無數(shù)美麗的燈籠,不由睜大眼睛,趴到車窗上滿眼好奇。
“學(xué)長, ”林羽鹿側(cè)頭提醒,“你答應(yīng)過我的!
仍在忙于用手機經(jīng)營人際關(guān)系的秦世抬眸,略顯出三分不滿,但待司機停穩(wěn)后,還是伸手撈起小森下了車。
多半是環(huán)境的變換帶來幾分敏感,小森不安地望向尾隨其后的林羽鹿:“爸爸……”
“乖,快到了。”
林羽鹿輕聲安慰。
如此美好的大房子和眼前漸行漸遠(yuǎn)的父子,讓他意識到即將到來的所有,無比心酸,就連強撐的微笑都很勉強。
夜風(fēng)吹過,單薄的身體竟微微地發(fā)起抖來。
像感覺到什么似的,秦世意外停步,轉(zhuǎn)身問道:“怎么連路都走不動,不會連你也要我抱進(jìn)去吧?”
……
林羽鹿尷尬加速。
終于到達(dá)學(xué)長身邊的剎那,冰涼的手瞬間就被大力握住。
怔愣間,兩人并肩而行,手牽得再自然不過。
這份陌生的親密讓林羽鹿心生恍惚:雖然多荒唐的事都和學(xué)長做過,但如此簡單的手拉著手,卻還是第一次。無比平凡,足夠珍貴……真是最完美的臨別紀(jì)念。
*
早就知道,只要秦世愿意,他便有本事讓任何人都感到愉快。
本還因搬家而惴惴不安的小森一進(jìn)到兒童房,立刻就被童話般的飛船小床和四處可見的星球玩具所吸引,連鞋都來不及脫,忙蹲到掛滿星星燈的帳篷前開心道:“爸爸,我喜歡這個!”
無論如何,看到兒子滿足總是最幸福的事情。
林羽鹿圓潤明亮的眼眸充滿愛意:“喜歡就好,快謝謝秦叔叔!
“唔……謝謝!”
小森勉為其難地喊了聲,又被旁邊的兒童樂高帶走了注意力。
那位名叫蘇薇的專業(yè)保姆正陪在旁邊,林羽鹿慢慢放下心來,抬眸問秦世:“我的呢?”
秦世挑眉:“什么?”
林羽鹿頓感不祥:“我的房間。”
“你又沒讓我準(zhǔn)備,”秦世呵道,“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
明知他故意,林羽鹿卻也沒辦法,只郁悶道:“那我去找間客房!
話畢便不自在地想逃。
“小鹿,少裝傻了,稍微拿出點誠意來吧!
秦世態(tài)度悠然的這般提醒。
縱然不那么容易接受沒有愛情可依靠的成人世界,但這話卻也無從反駁。
林羽鹿默默垂眸站住,兩秒后,才又下定決心換了方向,朝著那間并不想靠近的主人房緩慢移動。
隱約聽見學(xué)長在身后的輕笑,著實……百端交集。
*
愛上與眾不同的人,注定沒機會揣測清楚他真實的內(nèi)心世界。
在林羽鹿的記憶里,秦世左右逢源,但若說推心置腹、親密無間的存在倒也未曾有過,總能對自由和隱私把握得恰到好處。
可就是如此進(jìn)退有度的學(xué)長,又愿意輕松分享出最私密的生活空間,著實匪夷所思。
熱水澡舒緩了寒冷的身體,空氣溫暖,地毯柔軟,優(yōu)越的物質(zhì)條件再次證明了它的價值。
浴后的林羽鹿獨自站在奢華的衣帽間內(nèi),望著明顯那是給自己分出的一處角落,微微地嘆出口氣。
伸手翻過一件件離譜睡衣,他欲言又止,最終才勉強挑出套純白色的短衣短褲換上。
手觸著柔滑的絲綢布料,心情微妙難言。
再度呆站在原地幾秒,直至聽見屋門響動,他才鼓起勇氣抬頭面對現(xiàn)實。
*
不知在跟誰打著拜年電話的秦世照舊談笑風(fēng)生,瞧見林羽鹿?jié)裰^發(fā)怯怯靠近,他沒太特殊的反應(yīng),很快便繼續(xù)專注眼前事。
聊天,摘手表,拿冰水,落座。
林羽鹿有點郁悶地跟著學(xué)長,見狀忙端起水晶杯,幫他把礦泉水倒好后遞到手邊。
終于掛掉電話的秦世并沒有接過,只笑意微妙地重新打量。
猶豫了一下,林羽鹿把水放到桌上,輕輕跪坐到他旁邊,無聲地回以凝視。
“干什么?”秦世終于問道,“總覺得你不懷好意!
相識已久,但林羽鹿依然不擅長和他提出要求,有些笨拙地拉住他的胳膊說:“學(xué)長——”
“慢著,”秦世故意打斷,“你不會又有新要求吧?”
林羽鹿點點頭。
秦世似想說些拒絕之語,可半個字都沒講出來,就被溫軟的輕吻阻止住了。
紅著臉重新坐直的林羽鹿小聲道:“最近的確是給學(xué)長添了些麻煩,但還是希望你能答應(yīng)!
“少來這套了,”秦世靠到沙發(fā)上不滿,“總覺得你開始自我感覺良好,故意欺負(fù)老實人!
林羽鹿移開目光,透亮的瞳仁未聚焦似的茫然:“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好,但學(xué)長不是也不討厭我嗎?”
“裝可憐就算了,今天不想吃這一套!
秦世又要去看手機。
林羽鹿忽伸手擋住屏幕,笨拙地?fù)ё∷牟鳖i:“是很重要的事,我有誠意!
秦世挑眉:“多大的誠意?”
又不是沒做過,這么緊張干什么?
不自覺發(fā)抖的林羽鹿輕輕地跨坐到他腿上,再度送去溫柔的親吻。
但不知怎么,今夜秦世并沒有回應(yīng)。
而被拒絕回應(yīng)的林羽鹿也逐漸失去了繼續(xù)的經(jīng)驗,終于慢慢離開他的唇,茫然地忽閃了下無辜的狗狗眼。
秦世逗弄似的勾了下他的下巴:“就這?”
……
白細(xì)的手指緩慢抬起,似乎想要觸碰他的襯衫,可在空中僵過片刻,又摸向睡衣的領(lǐng)扣。
一顆,兩顆。
秦世忽然就笑起來,揉亂他的短發(fā):“你傻不傻?大過年的,說吧!
“別去澳洲釣魚了,”林羽鹿忙抓住機會,“這幾天留在東港吧。”
聽到這話,秦世有點意外,但又哼道:“我早就定好了,少干涉我的行程。”
“不是干涉,”林羽鹿扶住他的肩膀,“我和小森……從來都沒慶祝過春節(jié),不可以一起過年嗎?”
話說到這里,他又認(rèn)真補充,“求求你了!
秦世很隨意:“看我心情吧。”
林羽鹿盯著他的眼睛:“每次學(xué)長這樣講,其實到最后也都會答應(yīng)我的,是不是?”
多半是覺得小鹿如此挺有趣,秦世輕笑不語。
林羽鹿又說:“大一那年的元宵節(jié),學(xué)長回香港請我吃過湯圓,很甜,今年再一起吃一次吧!
陳年往事倒是不假,那時無家可歸的林羽鹿日日打工,當(dāng)服務(wù)生的時候,恰好在正月十五遇上和同學(xué)們聚餐的學(xué)長。
那員工餐外的一碗芝麻湯圓,就是他此生對春節(jié)最有儀式感的記憶了。
秦世感慨:“你倒記得很清楚!
“嗯,學(xué)長的好意我不忘!
一切都不會。
林羽鹿這樣想著,便重新吻上他的唇,輕柔又含糊地哀求:“再一起吃一次,好嗎?”
“吃吧吃吧,”秦世這樣笑著回答,忽直接抱著他站起身來,“你別搞得我叫你搬來就是為了上床似的!
林羽鹿不安相扶,語調(diào)為難:“不是嗎?”
秦世依然沒松手,到桌邊拿起電子煙,又走到落地窗前拉開窗簾。
明亮的玻璃倒映出兩人的身影,如若愛侶,水中之月。
見學(xué)長不會答,林羽鹿追問:“那是為什么?”
“就像你想養(yǎng)只小貓,”秦世輕松自若,“我也想養(yǎng)只小鹿,個人喜好,沒有原因!
……
正想質(zhì)疑這含義微妙的解釋,窗外忽隱約響起不小的動靜。
林羽鹿不禁抖了下,順勢望去,恰見璀璨的煙花騰空而起,在這山間夜幕鋪就成畫。
新的一年,竟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
太美麗的景象讓林羽鹿失神地抬頭凝望,他毫無意識間摟著秦世的脖頸,清亮的淺色眼眸倒映著燦爛花火,宛如寶石絢麗流光。
秦世并沒有注意那煙火,卻又未落下一朵。
第25章臨行 小鹿叫,真好聽
夜的尾章。月影中交纏的身影起伏著曖昧的輪廓。
歡愉之音于高潮后沉寂, 唯剩喘息,余韻悠長。
不知跌入混沌多久,林羽鹿方才隱約感覺到額前輕巧的觸碰。
他顫著長而密的睫毛, 遲遲發(fā)現(xiàn), 原是學(xué)長撫開了自己汗?jié)竦乃榘l(fā)。
秦世這方面倒很好,滿足后也不會抽身離去, 總喜歡擁著抱著,仿佛多么溫柔體貼。
又或許……欲壑難填的他根本就還沒有滿足。
林羽鹿意識到摟著自己的胳膊越發(fā)用力,又被迫形成危險的姿勢, 心內(nèi)不由警鈴大作。
無奈被折騰慘了的身體接近虛脫,就連話都講不完整, 慌張間,只能發(fā)出些低弱不滿的哼聲, 倒像在撒嬌。
秦世的愉悅再明顯不過:“小鹿叫,真好聽!
話畢他又重新吻上那優(yōu)美潔白的后頸,按緊林羽鹿的手腕將他壓在炙熱的身下。
“水……”
終于求救出聲。
流連于皮膚上的吻無比貪婪, 好在伴隨重重的一咬,秦世終還是克制住了。
片刻后, 被輕松扶住的林羽鹿終于含到杯沿, 喝入救命的清涼液體。
那努力吞咽的模樣真像只小動物。
秦世無聲地笑了下,隨手將水晶杯放回床頭柜,摟住他故意嫌棄:“你怎么連在床上都這么沒用?”
“不是說……住在一起不是為了這個么,”林羽鹿斂著眉頭艱難強調(diào),“我太累了!
話畢他便靠在秦世肩頭昏昏欲睡。
“不準(zhǔn)累, 除夕夜不該玩通宵嗎?”秦世故意捏他的臉,“那你陪我聊聊天!
林羽鹿回答得很遲鈍:“……聊天?”
秦世哼道:“聊點讓我開心的,不能總讓我哄你開心!
哪里哄過, 真能倒反天罡。
林羽鹿努力強撐著精神,卻掩不去病弱之意,輕輕發(fā)問:“學(xué)長畢業(yè)后,有什么喜歡做的事嗎?”
秦世的確是被外公捧到了萬人之上的位置,但并非循規(guī)蹈矩的性格,未必能從娛樂圈的生意中獲得完整的滿足感。
像這種可以心想事成的幸運兒,心懷哪些追求,的確值得好奇。
可惜秦世并不認(rèn)真回答:“你覺得呢?不是愛我嗎?連我喜歡的事都不清楚?”
學(xué)長的興趣的確難猜,他過于隨心所欲又喜新厭舊,就連大學(xué)專業(yè)都是旁人無法理解的佛學(xué),活得謎團(tuán)一樣。
林羽鹿沒有答案,只得無奈苦笑。
“最近想做制片人,”秦世終于坦誠,“打算找那些已經(jīng)息影的老神仙們,拍點非常規(guī)的片子留個紀(jì)念。”
把夢一般的電影當(dāng)作紀(jì)念,好奢侈。
林羽鹿喃喃表態(tài):“學(xué)長肯定能做到!
借著月色瞧向懷中清瘦的身影,秦世忽反問:“你呢?喜歡做什么?”
沒有回應(yīng)。
林羽鹿本就虛弱的呼吸越發(fā)緩慢,竟已于瞬間跌入夢鄉(xiāng)。
“醒醒。”
不滿的秦世把他放在枕頭上,故意咬了下那淡色的唇。
這回雖沒沁出血珠,卻也瞬間殷紅。
可吃痛的林羽鹿只是顫了顫,仍睜不開眼睛。
“知道你醒了,不要裝,”秦世伸手去抬他的腰,威脅道,“否則我可要吃自助餐了!
不老實的手被極輕的力氣扶住。
林羽鹿慢慢地喘了下,勉強側(cè)身,將他的胳膊小心抱好,轉(zhuǎn)而又蜷縮著睡意蒙眬。
“真沒勁!
被迫躺到旁邊的秦世放棄了掙扎。
某個剎那,他腦海中淺飄過是否要給小鹿個新年祝福的念頭,但很快在慵懶中選擇忽略,只強迫性地將其摟入懷中,活像只用尾巴隨意攬住財寶的粗心惡龍。
*
千萬別被學(xué)長一時的熱情迷惑,否則必要跌入自我懷疑的深淵。
林羽鹿對此早有經(jīng)驗,很平靜就接受了除夕夜的親密變成曇花一現(xiàn),對接下來秦世后續(xù)幾日的離家與忽視毫無波動。
他的心更多放在兒子身上,努力于走前陪伴孩子熟悉這偌大豪宅。
不得不承認(rèn),三歲稚童的適應(yīng)能力遠(yuǎn)超成人。
或許有舒適環(huán)境的加成,小森很快便接受了蘇薇的寸步不離與傭人們的貼心服侍,照舊專注于學(xué)習(xí)玩耍,著實值得欣慰。
也許是學(xué)長的基因更勝一籌吧?
不像自己,始終懼怕錦衣與玉食。
這夜晚餐如常豐盛,但服藥后的反胃讓林羽鹿連粥都無法下咽。
他安靜地在餐桌旁陪著小森,忽見微信傳來消息,竟是許皓。
“董事長過幾天想和你見一面,這事別告訴老板,他又要炸毛。”
秦陸?
林羽鹿知道自己搬入學(xué)長的房子會讓老人反感,但沒想過年期間竟也不被放過。
仿佛猜到他的想法,許皓安撫:“放心,不是要拆散你們的!
盡管不想接觸,但又沒資格拒絕。
林羽鹿答應(yīng)后略感頭痛,漫無目的地翻起朋友圈,先見秦世發(fā)了張和朋友們打高爾夫的陽光照片,緊接著又看到許皓剛剛轉(zhuǎn)發(fā)的公司廣告——
“天華娛樂劇本征稿計劃……”
猶豫過后,林羽鹿怯怯發(fā)問:“那個劇本活動,我也可以投稿嗎?”
許皓很痛快:“可以呀,不過你何必投?想拍什么讓老板安排不就好啦!
“不,就隨便試試,別跟學(xué)長講,落選也沒關(guān)系。”
林羽鹿這般解釋。
正打字時,餐廳門口傳來一陣熱鬧,竟是秦世趁著傍晚回來了。
他前兩天都玩到深夜,進(jìn)家也是醉意明顯,掀開被子就把林羽鹿折騰醒的勁頭比金主還金主……
或許在學(xué)長心里,接受物質(zhì)上的饋贈而活成玩物的自己,本就可以隨便蹂躪,一文不值。
等過兩天知道真相時,他會錯愕,還是生氣?
“發(fā)什么呆,你能不能多吃點?”
大手揉亂了林羽鹿的短發(fā),也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林羽鹿安靜地望著秦世落坐主位,眨眨眼:“今天沒喝酒?”
“我也不想喝,”秦世漫不經(jīng)心,“過年總是比平時應(yīng)酬多!
林羽鹿忍不住提醒:“說好元宵節(jié)一起吃湯圓的,我來做晚飯,你不要又食言!
秦世接過熱毛巾輕松擦手:“知道,多大點事!
無處安放的心酸讓林羽鹿笑得苦澀,他忍不住呆望著學(xué)長在身邊用餐的模樣,遲疑發(fā)問:“后天……你有空嗎?”
“沒空,”秦世不糾結(jié),“你以為我和你一樣游手好閑?”
……
林羽鹿陷入沉默。
秦世挑眉:“做什么?”
“我想回孤兒院一趟,”林羽鹿對描繪自己的愿望略感羞恥,“很多年沒回去過了!
秦世并非粗線條的人,但他相當(dāng)實際:“照顧你的院長不是早就去世了嗎?你還認(rèn)得誰?”
林羽鹿搖頭,其實他只是想最后再看一眼自己長大的地方。
雖然那里又貧瘠,又乏味,但總歸……意義不同尋常。
“我晚上約了很重要的朋友,”秦世拒絕,“你別瞎折騰,白天倒可以帶你出門玩!
這樣的態(tài)度已然不錯。
林羽鹿盡量溫柔地商量:“那我自己去一趟,你白天幫忙照顧小森就好!
正專注于學(xué)習(xí)機講故事的林亦森立刻抗拒:“我不要,我要和爸爸一起去孤兒院!
“現(xiàn)在就送你去,”秦世瞥他,語氣不滿:“少替我做安排!
林羽鹿微笑:“不是安排,只是請求,上次你們不是相處得很好嗎?現(xiàn)在飛機很方便,我半夜就能趕回來的,給你帶特產(chǎn)?”
秦世自然不感興趣:“用不著!
好在也沒說其他抗拒的話,看來是接受了這種安排。
剛松了口氣,切好的牛排就被放到盤子里。
林羽鹿茫然,抬眸對上學(xué)長嫌棄的眼神:“你能不能多吃點?都瘦成什么樣子了。”
“嗯!
盡管食欲不振,他依然接受了這份好意。
鮮嫩多汁的肉質(zhì),如果健康的人品嘗到,肯定是極喜歡的。
得病了又不是學(xué)長的錯,他什么都不清楚,而且像學(xué)長這種容易心軟的性格,多少會難過的……
愧疚感讓林羽鹿泛起些溫情,不禁閑聊過往:“其實我在孤兒院有個朋友來著,她叫穆桃,是唯一愿意和我玩的小姑娘,可惜……三年級時就被領(lǐng)養(yǎng)走了。”
明明是很傷心的往事,卻引得秦世輕笑:“怎么沒人領(lǐng)養(yǎng)你?”
這不是顯而易見?誰會往家里領(lǐng)一只小怪物呢?
林羽鹿連受傷的感覺都無法產(chǎn)生,只覺得麻木又無奈。
“沒眼光,”秦世揶揄,“多好玩的小鹿!
林羽鹿向來不喜歡他當(dāng)著孩子的面胡言亂語,也不接話,只努力地吃著食物。
倒是小森好奇地來回打量,若有所思。
*
無論多么不舍,人都無法留住時光。
起初計劃回孤兒院掃墓時,只覺得是接近人生結(jié)尾的遙遠(yuǎn)目標(biāo),結(jié)果轉(zhuǎn)眼即來。
讓林羽鹿有些意外的是,他妄想陪伴自己的秦世沒來,聽到這個念頭的陳醫(yī)生倒是不怕折騰,從香港直飛至寒風(fēng)蕭瑟的北方。
“我擔(dān)心,你自己到這里會胡思亂想做傻事。”
陳敬軒面色略顯沉重,短發(fā)被吹得在風(fēng)中亂舞。
林羽鹿勾起嘴角:“不至于,我已經(jīng)快要達(dá)成心愿了!
徹底懶于置評他的戀愛腦,陳敬軒邊走邊說:“我只希望那個姓秦的能良心發(fā)現(xiàn),舍出精力和錢財來幫你治病!
“我查了很多資料,治不了的,”林羽鹿平靜表示,“再說我絕不會接受!
陳敬軒沉默,瞧向他清瘦可憐的側(cè)臉微微嘆氣。
閑聊間,兩人抵達(dá)孤兒院后的小小紀(jì)念堂,老院長的照片和骨灰就擺在里面,是他孤身一人為這里奉獻(xiàn)畢生的證明。
鮮花,鞠躬,祈禱。
林羽鹿畢恭畢敬地做完這些,又對著照片里的老人勾起嘴角:“您就快見到我了,到時候有很多話想對您說呢!
陳敬軒微微蹙眉,顯得很是沮喪。
“我?guī)愎涔浒,別無精打采的!
林羽鹿朝他眨眼。
陳敬軒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忍不住捅破猜疑:“小鹿,你是不是抑郁了?”
呆滯過兩秒,林羽鹿淺笑:“怎么會?”
正在此時,門口路過個微胖的老太太,忽驚喜道:“是你?”
孤兒院的孩子和老師都變了,能意外遇到之前食堂做飯的阿姨很是驚喜,林羽鹿忙藏住自己的所有不堪,上前禮貌問好。
感慨之后,她忽嘖道:“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幾年前還有人來找過你,查案似的,真嚇人!
肯定是學(xué)長派來尋找失物的。
林羽鹿尷尬:“之前發(fā)生了點誤會,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啦!
*
不帶情緒地評價,小森是非常容易看顧的孩子。
白日秦世帶他在酒店和朋友玩了會兒,晚上又完成貴客如云的飯局,生活照舊豐富又自在。
然而隨著夜幕愈深,曾無比舒適的臥房卻顯出冷清之意。
泡完澡的秦世相當(dāng)無聊,邊喝著紅酒邊打字催促。
“麻煩看下時間,我要鎖門了!
“你愚蠢的傷春悲秋之旅還沒結(jié)束?”
“鸚鵡偷看.jpg”
林羽鹿過了幾分鐘才回復(fù):“QwQ不好意思,這邊有雪,飛機一直延誤……”
秦世蹙眉質(zhì)問:“不會還沒飛吧?”
“小鹿大哭.jpg”
不悅地放下紅酒杯,秦世修長的手指動得飛快:“早就跟你說不要去,有時間不如做點有意義的事,而且明天不是要帶小崽子看舞獅嗎?我可是特意騰出時間的。”
“對不起!我抓緊回來!”
屏幕上的保證毫不可信。
始終活成世界中心的秦世不再想理,悶哼了聲,便開始搜羅好友隨心組局。
他想打發(fā)時間足有一萬種方法,絕不是非要什么人不可。
*
倒霉對林羽鹿簡直如同家常便飯。
明明陳醫(yī)生早就飛回香港了,他的航班卻一拖再拖,待到終于熬到東港大宅已至次日上午/身體太過疲倦,甚至顧不得抱抱小森,沾到枕頭便徹底昏睡了。
之后再醒來,夜幕重新降臨,真有種時間錯亂、被全世界拋棄的落寞。
“爸爸,你看我有一個變形金剛!
林亦森正坐在床邊翻畫冊,聽到動靜后立刻炫耀。
林羽鹿輕咳:“真棒,是秦叔叔給你買的嗎?”
小森乖乖點頭。
欣慰的笑意瞬間浮上嘴角,林羽鹿追問:“他人呢?還沒回家?”
“回來過,”小森并不在意,“待了一會兒又跑啦!
原本這日約好一起去看舞獅比賽的,陰差陽錯,竟失去了一次團(tuán)聚的時光。
林羽鹿點開手機屏幕,眼神在刺目的日期上瞥過,而后打開微信道歉:“學(xué)長,我醒了,這回算我食言。”
“沒事啊,我本來也不想去!
“鸚鵡狂笑.jpg”
“以為我像你一樣小氣嗎?”
莫名有點陰陽怪氣,林羽鹿不知如何示好,只得發(fā)了個“小鹿作揖”的表情。
秦世的微信又傳來。
“睡醒了就做點有用的事。”
“樓下門廊有個禮品盒,幫我送來。”
“鸚鵡搖紅酒杯.jpg”
他若真想使喚人,可輪不到自己,這定然是無聊的刁難。
林羽鹿沒辦法地起身,捂住明顯疼痛的腹部,半晌才艱難下床:“爸爸出門一趟,等下回來給你講睡前故事哦。”
小森還挺獨立:“好呢!
真乖。要是學(xué)長也這么乖就好了。
*
華麗到突破想象的KTV,香氛高雅,暗影流金,特別是頭頂竟如水族館般有夢幻的熒光魚類群群游過,滿目美景,能讓人瞬間忘記現(xiàn)實的苦惱。
被迫而來的林羽鹿像土包子似的左顧右盼,最終才在服務(wù)生的指引下找對房間。
他緊張推門,如電影般逼格過高的偌大房間映入眼簾,與此同時,還有無比熱鬧的歡聲笑語。
縱然不怎么關(guān)注現(xiàn)今的娛樂圈,屋內(nèi)臉熟的面孔也不至于認(rèn)不出來。
過多頂級顏值湊到一起,讓平凡的林羽鹿手足無措。
他依然立刻就發(fā)現(xiàn)秦世所在,迎著眾多不善的打量,走向最熱鬧的中心,伸手舉起禮盒:“學(xué)長,幫你拿來了!
正在喝酒的秦世微笑,接過后就丟給身邊仙氣飄飄的美少年:“拿著,滿意了吧?”
禮品盒被驚喜掀開,里面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奢侈品。
可惜林羽鹿異于常人的淺色眼眸視力有限,在昏暗環(huán)境中完全看不清楚細(xì)節(jié)。
他只覺得尷尬無措,遲遲地發(fā)現(xiàn)“恩人”桑雀也在不遠(yuǎn)處坐著,不由僵硬微笑。
“還站在這干什么?”
秦世并沒理睬少年的激動和旁人羨慕的起哄,反而不滿發(fā)問。
林羽鹿愣了下,忙要離開。
“等下幫我開車!
他聽見身后這般吩咐,卻沒心力再度回頭。
等到弱小的銀白身影消失在紙醉金迷的包廂中,桑雀才忍不住道:“你為什么總是欺負(fù)人家?林羽鹿看起來身體不太好!
秦世依然輕笑:“多管閑事的小鳥!
這家伙從來都活得肆意,誰都拿他沒什么辦法。
桑雀無語地側(cè)開了頭。
沒想這時,有個知名的化妝師問道:“你們沒覺得剛才那小孩兒,長得很像潘鶯鶯嗎?”
被提及的古早明星,曾因出演過民國片里古靈精怪的女主角而爆紅兩岸三地,模樣生動可愛,特別是有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簡直成了當(dāng)年校園里最受歡迎的夢中情人。
可惜她遇人不淑,被渣男傷害后沖動自殺而香消玉殞,著實令人扼腕。
把個古怪的白化病人與經(jīng)典女神聯(lián)系起來是無比荒謬的,以至于立刻有人發(fā)笑。
然而笑的人見秦世沒反應(yīng),又飛速收起嘲弄的表情。
“不像,真會抬舉那傻瓜!
秦世只這樣哼道。
*
沒想到過去四年,學(xué)長的惡劣手段卻沒有任何變化,簡直糟糕到了值得懷念的地步。
又被欺負(fù)了的林羽鹿默默地在大廳角落坐下,根本沒精力多加在意,便忙找出小藥盒。
他最近已有些經(jīng)驗,知道要是不在疼痛苗頭出現(xiàn)時趕快遏制,后面便會更加痛苦。
貴到要了命的藥,爭點氣吧。
林羽鹿品著舌尖上的苦澀,把頭抵在墻邊默默嘆息。
學(xué)長喜歡花天酒地,常被那些美麗的狂蜂浪蝶們追求,這狀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最開始的自卑與嫉妒,到現(xiàn)在平靜的悲傷,這一路如何走來,當(dāng)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其實,如果可能……
還是希望以后秦世能找到真心所愛的人,過上更值得珍惜的日子。
總這樣胡鬧,實在令他走得不夠安心。
林羽鹿冷到發(fā)顫,在這溫暖如春的如夢之地。那是死神靠近的氣息。
*
意識沉浮了很久,或許又只有幾個剎那。
被人用力掐住臉頰時,林羽鹿朦朧地睜開了失焦的狗狗眼。
秦世正自頭頂睥睨:“你還真是能睡,睡死算了!
掙扎起身的林羽鹿只覺得腰腹劇痛,好在他臉色向來慘淡,也沒什么特殊端倪。
秦世正在打量,身后恰經(jīng)過些嬉笑的俊男美女,邀請他繼續(xù)后半場玩樂。
“算了吧,我怕你們把我吃了!
秦世不屑拒絕。
“真的很想吃你呢,后半輩子都餓不著啦。”
不靠譜的玩笑聲漸行漸遠(yuǎn)。
林羽鹿已經(jīng)趁機調(diào)整好呼吸,溫和道:“走吧,回去早點休息。”
秦世又看他,也不在意這是公共場合,忽就伸手勒過他的脖子:“你怎么都不生氣了?”
……
“你和之前不一樣了!
喝多了吧?好微妙的分析。
林羽鹿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解釋:“我長大了,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秦世哼道:“那就好。”
話畢他便摟著小鹿朝電梯邁步,多親密一樣。
疼痛讓林羽鹿有種踩在刀尖上的折磨,他的聲音不自覺發(fā)顫:“我真的不是故意晚回來,睡著了你也可以叫醒我啊!
秦世本在哼歌,聞言否認(rèn):“我無所謂!
林羽鹿郁悶:“但還是很想帶小森去看舞獅的,明天可以嗎?”
“人家比賽是為你開的?一年一次,明年再說吧。”
秦世伸手把他推進(jìn)電梯。
林羽鹿趔趄了下,露出失望的表情:“哦!
但轉(zhuǎn)而便飛快地掩飾過去:“湯圓還是要一起吃的,我不再隨意旅行了!
“沒人關(guān)心你怎么樣,愛去哪去哪。”
秦世靠在旁邊點了支煙,陰陽怪氣,無憂無慮。
林羽鹿走神半晌,又輕輕應(yīng)聲:“嗯,知道的。”
話畢他抬起明亮的眼眸,可愛的淺笑無比真誠:“雖然學(xué)長有很多人關(guān)心,但也要學(xué)會照顧好自己。”?
秦世一臉莫名其妙,香煙的白霧緩緩彌漫,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第26章小鹿 結(jié)果竟真的沒幾年
古典茶室內(nèi)空無一人。爐煙繚繞, 瓜果繽紛,濃郁的春節(jié)氣氛撲面而來。
無奈應(yīng)邀落座的林羽鹿卻絲毫感覺不到幸福,反而忐忑, 連招呼都打得生疏。
因為他實在猜不出秦陸老爺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聽說你最近和阿世相處得不錯?挺好。”
笑呵呵地詢問, 如話家常。
林羽鹿不安地捏住手指,忍不住道:“您有什么指教, 不如就直說吧。”
“指教談不上,”秦陸抿了口面前的清茶,“稍加關(guān)心, 聽聽有沒有需要我?guī)兔Φ牡胤。?br />
幫忙?
這詞讓林羽鹿?jié)M心疑惑,謹(jǐn)慎表態(tài):“當(dāng)然不用, 我也不會打擾學(xué)長太久的!
秦陸笑出聲:“看來是又惹你生氣了?他就會逮著身邊的人欺負(fù),這毛病想必你也清楚。”
林羽鹿勉強彎起嘴角。
萬萬沒想到, 秦陸竟勸慰:“不過連孩子都有了,日子還是得好好過,能包容的地方, 千萬別計較太多。阿世性格自我,但本心還是好的!
……
由于這話完全超乎想象, 林羽鹿一時間甚至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
秦陸臉上笑意不減, 仿佛所談?wù)摰氖窃僬2贿^的日常。
這次狼狽回國,并非沒試想過秘密會提前敗露,可……
空白的頭腦逐漸冷靜,林羽鹿抿住薄唇,擔(dān)憂地望向正在外面跟著老師畫糖人的小森, 半晌才忐忑反問:“您怎么知道的?”
“多可愛的孩子啊,”秦陸永遠(yuǎn)凌厲的眼底終流露出幾抹慈祥,“和阿世小時候太像了, 我一眼就看出,他肯定是我們秦家的血脈!
可到底是怎么證實的?通過陳醫(yī)生,還是全憑直覺去做了親子鑒定?
老爺子模糊的說辭讓林羽鹿想不明白,只震驚于姜還是老的辣。
作為沒能力對位談判的弱者,他緊張到喉嚨生疼,心臟突突直跳,聲音自然隨之虛了起來:“您……能接受小森的存在?”
秦陸反問:“阿世唯一的兒子,我為什么不接受?”
琥珀眼茫然地呆滯過幾秒,隨之而來的巨大輕松感讓林羽鹿鼻尖發(fā)酸:有小森爺爺這句話,至少……至少他未來的生活與教育不會成問題。
紛亂的思緒逐漸平靜,終于找到幾分勇氣進(jìn)行解釋:“懷上小森是意外,我知道學(xué)長不喜歡孩子,更何況當(dāng)年他才二十出頭,肯定要抵觸,所以才自作主張……”
還是別跟老人家提起生病的事了,省得情況更加復(fù)雜。
稍微調(diào)整過思緒,林羽鹿繼續(xù)訴說:“無奈養(yǎng)育孩子實在困難,隨著小森越來越大,需要的越來越多,我實在本事不夠,只能來東港投奔學(xué)長!
秦陸淡淡一笑:“所以,他果然還不知道?”
“求您,”林羽鹿目光誠懇地抬起頭來,“求您讓我親口告訴他!
“這是你們之間的事,的確應(yīng)該由你自己對他說,”秦陸嘖道,“但我這幾天思來想去,總覺得以阿世的個性而言,結(jié)果未必會如你想象中那么順利。”
關(guān)于這點林羽鹿很堅定:“我了解學(xué)長,他和小森相處得很好,了解真相后氣惱一陣,終究還是能容得下親生骨肉,至于我,絕不會再繼續(xù)煩著學(xué)長了!
秦陸眼神復(fù)雜:“怎么,感情不順利?”
該怎么和陌生人談及早已無望的愛情呢?林羽鹿無法啟齒,臉色也慘淡狼狽。
秦陸淡聲道:“如果阿世不是出于對你有深刻的感情,就絕不會做這個父親,我比你更了解我的外孫。”
林羽鹿望向眼前氤氳的茶煙:“學(xué)長誰都不喜歡,他憎惡親密關(guān)系。”
“這事怪我,”秦陸目露沉痛,“當(dāng)年是我逼著他媽媽嫁給了不喜歡的人,而阿世……就是痛苦婚姻的證明,他從沒得到過父母之愛,心性多少有些別扭!
老人家講話還是委婉了些,林羽鹿讀過秦母寫給情人的信件,學(xué)長在她的筆下,永遠(yuǎn)是婚內(nèi)強/暴的殘酷證據(jù),痛與恨都淋漓盡致。
艱難地咽下口水,林羽鹿一字一句道:“無論如何,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和學(xué)長坦白了,您千萬要給我這個機會,可以嗎?”
“當(dāng)然,”秦陸合上茶杯的蓋子,態(tài)度平靜,“今天找你,只是想勸你慢慢來,就算他一時想不明白,也別沖動吵架傷了小森的心!
想象中脾氣可怕的大佬竟有如此溫情的一面,難怪秦世活得那般有安全感。
這態(tài)度讓林羽鹿生出新的希望:“如果……學(xué)長表示不愿意接受,您能幫忙撫養(yǎng)小森嗎?我……我沒本事!
秦世從小就是個聰明自信、能量十足的魔王,以至于秦陸對柔弱自卑的小鹿不太適應(yīng),他語氣略顯無奈:“養(yǎng)大了一個,也不介意再拉扯第二個,但還是讓孩子跟著你們更幸福。”
無法解釋的內(nèi)情實在絕望,林羽鹿未再多言,只顫聲道:“謝謝,真的謝謝。這是我來東港后,聽到過最好的消息了!
老實孩子,老實到有些可憐。
秦陸搖搖頭,又打量他:“也好,可能就得你這樣的性格,才能讓他動心!
動心……怎么可能?
林羽鹿回憶起學(xué)長的若即若離,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
隨著假期結(jié)束,天華娛樂又開始了熱火朝天的日常工作。
秦世專心地與高管們連開幾天會議,確定好新年的業(yè)績目標(biāo),而后才稍微悠閑了起來,一個電話把許皓叫到辦公室訓(xùn)話。
尚未察覺危機的許皓笑嘻嘻:“老板,小鹿怎么還沒來上班?”
“說要帶孩子玩,”秦世無語,“不是跟你請的假嗎?”
許皓脫口而出:“可人不是睡你旁邊嗎?我怎么知道他的事?”
“呵,”秦世表情不善,“我看你知道的還不少呢。”
……不對勁。
許皓蒼蠅搓手:“此話怎講?”
秦世“啪”地把一沓厚厚的稿紙摔到桌上:“你憑什么替林羽鹿作弊,給他征稿的第一名?”
“我讀了啊,寫得挺好的,”許皓訕笑,“而且那個活動就是公司——”
秦世很不悅地打斷:“內(nèi)定惡心不惡心?我看公司成本就是被你們這樣胡亂燒掉的。”
花天酒地不代表他是個紈绔子弟,多半是從小耳濡目染的關(guān)系,秦世經(jīng)營生意還是挺雷厲風(fēng)行的,更何況愛笑不代表脾氣好,但凡踩到雷區(qū),非常不好伺候。
許皓頭腦飛速運轉(zhuǎn)。
秦世蹙眉質(zhì)疑:“林羽鹿要你這么做的?”
事實上許皓并沒把小小的征稿當(dāng)回事,本想拍個馬屁卻拍到馬腿,眼看難以收場,他心虛且無恥地輕咳:“……其實給他那筆獎金和劇本合同也沒關(guān)系嘛,他肯定很開心!
準(zhǔn)老板娘性格好得很,先幫忙背個鍋,待我晚上負(fù)荊請罪。
許皓在心里默默念叨。
聞言,秦世修美的眼眸里情緒復(fù)雜,多半是真的開始糾結(jié)這句讒言。
未料這時,另一位助理匆匆敲門進(jìn)屋,把個無名文件夾恭敬遞來。
秦世疑惑打開,從里面摸出幾張照片,越翻越快,臉色也飛速變黑,眼神頗為可怕。
許皓忐忑:“老板……是否需要在下替您分憂?”
“滾蛋!”
秦世破天荒的這般粗魯罵道,而后卻率先拿起鑰匙摔門而去。
耳膜被震了下的許皓肩膀微抖,完全猜不出是誰替自己轉(zhuǎn)移了怒火。
*
“期盼”已久的元宵節(jié)竟是個大陰天,整個東港都顯得無精打采,山頂別墅外更是寒風(fēng)蕭瑟。
林羽鹿心事重重,很早就揉好了手工湯圓,把小森哄睡著后,又于坐立不安中拿出臥室的粉色合果芋,在華麗的花園徘徊許久,尋到處向陽的角落,蹲身挖了起來。
這禮物送的肯定不合心意,但嘴硬心軟的學(xué)長還是拿回家中。
可惜傭人精心照料,它卻變得奄奄一息,仿佛隨時都要枯萎死去。
還是救一救吧,沒準(zhǔn)比自己活得久呢。
林羽鹿在風(fēng)中微微嘆息。
“你在搞什么東西?”
意外的質(zhì)疑響在身后。
林羽鹿驚訝回頭,拍著手上的土站起身解釋:“我看它快要死了,種在土里接地氣,沒準(zhǔn)會變得健康起來。”
秦世滿眼慍怒:“丑死了,花園的設(shè)計需要你來破壞?”
“不是有很寬敞的地方嗎?我只種這一小顆,”林羽鹿郁悶解釋,又小心打量,“學(xué)長,你怎么生氣了?”
秦世沉默。
林羽鹿努力微笑:“別不高興呀,等小森睡醒我就煮湯圓,我有很重要的話跟你說!
“省省吧,”秦世從公文包里拿出一疊稿件,“先跟我說說這是什么?”
前兩天剛郵出去的稿子竟然又回來了。
由于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太糟糕,稿子有筆寫亦有打印,紙張大小不一,甚至還存在污漬,被學(xué)長握在手里十分尷尬。
“我沒太多時間整理,”林羽鹿羞恥地解釋,“但還是想投出去試試!
秦世冷笑。
林羽鹿不曉得他氣什么:“……寫得很糟糕嗎?”
“知道糟糕就別丟人現(xiàn)眼,”秦世果然情緒極差,“以前抄別人,現(xiàn)在干脆走后門?創(chuàng)作沒有捷徑,實在不適合你這種人!
完全沒聽懂的林羽鹿?jié)M臉茫然,又因他忽然指責(zé)自己四年前的“抄襲”而心臟微痛:“我沒……”
“拿回去!”
秦世用力把稿子拍到林羽鹿懷里。
誰曉得虛弱的林羽鹿反應(yīng)太慢,那些狼藉的紙頁竟然在大風(fēng)中被吹散了出去,飛到整個花園到處都是。
……
“學(xué)長,你怎么了?你因為我投稿生氣了嗎?”
林羽鹿呆呆地望著他,鼻尖忍不住泛紅。
真沒出息,好幾年過去,被秦世懷疑的感覺還是那么不堪忍受。
我沒抄,為什么總是不信我呢?
混亂的想法在腦海中飄來飄去。
“別再裝可憐了,真沒意思,以為我吃這套是不是?”
秦世露出厭惡的表情,這般說完又放棄了什么似的,扭頭便走。
他腿長步子大,林羽鹿追在后面實在吃力,著急間竟然狼狽地摔了一跤。
秦世依然沒回頭,聽到聲音反而越走越快。
幸好看熱鬧的幼教蘇薇從遠(yuǎn)處跑來,見狀慌里慌張地愣了兩秒,當(dāng)機立斷:“別急,我去幫你追他!
話畢她便狂奔著追上秦世:“老板,林先生摔了。”
秦世并不理睬,直接開門上車。
蘇薇用力扒住車門:“老板你怎么生氣啦?那個那個,你定的小貓咪今天被拿來了,你要親手送給林先生嗎?”
秦世冷淡:“退貨。”
蘇薇找借口:“寵物店不讓退的,您就送——”
“給我外公拿去,”秦世蹙眉,“松手,不想干了?”
蘇薇唯有從命,旁敲側(cè)擊道:“是不是吵架啦?可是林先生今天身體不舒服呢,我看到他把早飯都吐了……”
秦世輕笑:“不舒服?”
蘇薇趕緊點頭。
“那就讓他找個舒服的地方待著去,下次我回家,別再讓我看見他!
秦世這般吩咐完,便用力拽緊了車門。
*
卻說林羽鹿摔倒時狠狠磕到膝蓋,等著一瘸一拐地與蘇薇會合,秦世早就坐著車揚長而去了。
“你沒事吧……”
蘇薇很郁悶,是欲言又止的模樣。
林羽鹿強打精神地?fù)u頭:“學(xué)長到底怎么了?”
完全不知內(nèi)情的蘇薇尷尬地講出秦世的要求,又勸道:“早晨不還好好的嗎?可能是有什么誤會,要不然你給他打個電話?”
害無辜的人挨罵讓林羽鹿很愧疚,他微笑:“嗯,你去忙吧。”
話畢便扶著腿坐到長椅上,試圖撥通秦世的號碼。
一次,兩次,三次。
終于接了。
林羽鹿趕緊捧起手機,認(rèn)真道:“學(xué)長,我不知道你在氣什么,但應(yīng)該不是因為那份稿子才對。求你回來說清楚好不好?我也有話對你講,我保證,這是最后——”
“這么想知道嗎?”
秦世的聲音相當(dāng)冷淡。
林羽鹿嗯了聲。
秦世字字清晰:“你到底有幾次找借口去幽會那個姓陳的,騙我?guī)湍沭B(yǎng)孩子很得意?”
完全沒準(zhǔn)備的林羽鹿愣。骸笆裁从臅?我、我是見過陳醫(yī)生的,但只不過隨便聊聊天。”
秦世呵道:“隨便到在大街上抱在一起是不是?隨便到光天化日喂你吃飯是不是?”
這些話很奇怪,林羽鹿回憶起香港的悲傷擁抱,還有在孤兒院時低血糖時,被陳醫(yī)生急著買了熱豆?jié){給自己喝的瑣事,有些無從解釋。
又被懷疑了,始終都得不到信任。
真的好累。
林羽鹿忍住同樣深刻的憤怒輕聲道:“我和陳敬軒不是那種關(guān)系!
秦世沉默片刻,回答說:“林羽鹿,你讓我惡心!
惡心……
林羽鹿垂眸:“嗯,我不指望學(xué)長覺得我有多好,但我今天想對你說的不是這些。”
秦世很不耐煩:“你到底想說什么?”
就不能體面的、溫暖的、理智的告?zhèn)別嗎?看在我包了好幾個小時湯圓的份上。
林羽鹿意識到他真的很生氣,是沒可能心平氣和地回家了,所以縱有不甘,終還是鼓足勇氣說出在心里徘徊過千百遍的話:“我想說,小森……是我們的孩子。”
電話那邊沉默過更久,而后是熟悉又陌生的嘲弄之笑。
“下次編點靠譜的,看我還上不上鉤!
林羽鹿聲音哽咽:“我說的是真的,學(xué)長你可以——”
“我這輩子不想再看見你!
秦世這樣無情打斷,便在憤怒中掛斷了電話。
再打過去,已關(guān)機。
發(fā)微信,竟然被拉黑了。
林羽鹿愣愣地坐在風(fēng)里,許久才深深地嘆出口氣。
真會做夢啊,竟然還想著學(xué)長不讓我走怎么辦,還在思考如果他愿意借錢治病的話,要不要再去試試看……
結(jié)果,臉好痛。
為什么他愿意抱著我看煙花,卻那么輕易就相信,我是個最無恥最愚蠢的騙子呢?
就像四年前一樣。就像我決定放棄愛他時,一模一樣。
捂住已經(jīng)開始滲血的淺色長褲,林羽鹿失神地抬頭,望向灰白天空,琥珀眼眸里再也沒有了天真的神采。
*
午夜十二點,房間里的古董座鐘忽然自顧自地響起。
元宵節(jié)結(jié)束,可笑的年終于過完了。
半睡半醒的秦世扶住略顯沉重的頭自沙發(fā)邊坐起,他一時間有點回憶不起來,除夕夜把小鹿接回家后,這些天到底是怎么過的。
好像和平時差不了太多,不過是身邊多了只沉默的寵物,需要時玩玩,忙起來不理也罷。
何必做這么愚蠢的事,人類歸根結(jié)底,沒有任何不同。
秦世這般思索。
意識混沌間,樓下房門竟被人毫不客氣地打開。
聽到動靜的他有些不爽,起身出去,見是許皓那家伙,便更沒耐心:“誰讓你進(jìn)來的?”
“老板,你怎么躲在這兒?”許皓抱怨,“電話也不開,找你找得快發(fā)瘋!
秦世仍在被“綠了”的壓抑當(dāng)中,自沒任何好臉色。
許皓匆匆上樓:“先收收少爺脾氣,小鹿好像又不見了!
說完他便把個盒子塞了過來:“他說出門買東西之后就沒回來,這是在你枕頭上看到的!
秦世狐疑打開,見里面是些小額存折,保時捷的鑰匙,信用卡,還有……舊到不成樣子的小鹿玩偶和厚厚一沓信,不由簇起眉頭:“那孩子呢?”
許皓眨眼:“蘇薇看著呢!
秦世呵了聲:“那他哪也不舍得去,想演苦情戲嗎?”
“我感覺事情沒這么簡單,董事長聽說后讓你馬上回家,”許皓難得有點急,“要不你看看信里都寫的啥?我也不敢擅自拆啊。”
這年頭,有什么話不能用手機,還非得寫信不可?
秦世心中一半不安,一半冷嘲,匆匆翻過信封后發(fā)現(xiàn)大部分都是給林亦森的,屬于自己的只有一封,便不客氣地把盒子丟給許皓,扯開來蹙眉細(xì)讀。
找他大半天的許皓當(dāng)然關(guān)心最新八卦,等過很久都沒聽見聲音,便毫不見外地催促:“老板,到底怎么啦?你是不是又誤會人家了?”
秦世本來就沒多少表情,讀到最后一張信紙時,仍沒任何反應(yīng)。
可他那種面無表情又不像冷漠,而似靈魂被抽出肉|體的空洞無措。
許皓更加著急:“怎么了?你說話啊!
向來滿是傲慢之色的眼神動的緩慢,遲疑地穿越過冰冷的空氣,最終落在了盒子里的小鹿玩偶之上。
這東西是林羽鹿的微信頭像,當(dāng)然認(rèn)得。
那年圣誕節(jié),他冒著雨被秦世故意折騰,足足在派對外等過三個小時,才得到挑選一份禮物的機會。
聰明人總會選點像樣的東西吧?反正一擲千金的學(xué)長對誰都大方。
可是林羽鹿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不過是想要這只毛絨小鹿。
雖然便宜,但讓他非常開心,因為這是秦世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
古怪的白化病小孩,心思太難藏。
其實秦世早就知道林羽鹿喜歡自己,隨隨便便就看穿了。
那晚林羽鹿也的確用盡勇氣去暗示,但一如既往地自卑又沒用,只舉著玩偶示意:“謝謝學(xué)長,我永遠(yuǎn)都喜歡!
含糊其辭,羞到連耳朵尖都紅了。
永遠(yuǎn)。
秦世當(dāng)時心里嗤笑:你的永遠(yuǎn)值幾年。
結(jié)果竟真的沒幾年。
所有喜歡,與愛,與失望,與痛苦……可能都要在不遠(yuǎn)的將來戛然而止。
只有二十二歲,還天真到像小孩的林羽鹿。
一輩子的時間,也就這么長。
第27章一封信 林羽鹿 親筆
(有些褪色的淺藍(lán)色鋼筆字, 行云流水,是優(yōu)等生的筆跡)
秦世:
從來沒有勇氣呼喚你的姓名,雖然這是我生命中最刻骨銘心的兩個字。
如果學(xué)長有機會讀到這封信, 說明我沒能當(dāng)面與你聊清小森的存在。這當(dāng)然有些難以啟齒, 但也不得不就此坦白:對不起,我沒問過你的意見, 就生下了我們的孩子。
最初確認(rèn)懷孕時,學(xué)長已與我分道揚鑣去了美國,許多天都再沒發(fā)來任何一條消息。很難解釋出于怎樣的心情, 我曾無數(shù)次點開你的微信,想問問該怎么辦才好, 最終卻未曾行動。
或許是我知道答案:學(xué)長肯定會立刻讓我打掉。因為以我的身體能夠順利生產(chǎn)必是小概率事件,而且你也不喜歡小孩, 更不可能接受與我這樣糟糕的人養(yǎng)育新的生命。
高中畢業(yè)的暑假,我讀了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當(dāng)時根本無法理解, 為什么女主角會那么輕易地決定生下春宵后的意外,畢竟幸福的孩子需要完整的家庭、萬全的準(zhǔn)備與充滿愛意的期待。當(dāng)然, 這只是我的想象。(旁邊畫了個流淚的小鹿表情, 筆觸相當(dāng)笨拙)
不過呢,等我慢慢接受事實,接受我的肚子里來了鮮活的小生命,是我們結(jié)合而來的天使,就全明白故事中未曾言明的心情了。
讀到這里, 學(xué)長肯定已經(jīng)開始警惕,我是不是與你熟知的那些名利場中的女人一樣,想憑借意外得來的孩子, 來威脅你付出高昂的代價。
希望你能相信我——雖然這種待遇未曾有過——自離開香港的那天起,我就已經(jīng)決心靠自己把孩子養(yǎng)大,這輩子都再不要出現(xiàn)在學(xué)長面前,再不做|愛情的乞丐。
其實這幾年,也真的付出全部努力這樣做了。
可惜就像學(xué)長曾罵過的那樣,沒用又貪婪的人總是會搞砸一切。
(換了種黑色的簽字筆)
又思考了一周,心里有很多猶豫,可實在找不到更好的選擇,只好繼續(xù)寫這封自以為是的信,或許學(xué)長把它當(dāng)成遺書讀讀,會變得容易忍受許多。
我呢,得了淋巴癌,晚期。在泰國找過好幾家醫(yī)院去咨詢,(后面被劃掉半行字,沒辦法辨認(rèn)具體內(nèi)容)
學(xué)長應(yīng)該不想讀到太多關(guān)于我的事情,總而言之,我現(xiàn)在生命所剩無幾,沒有能力繼續(xù)撫養(yǎng)小森了,只能再度懇求你心生慈悲,接受他的存在。
小森非常聰明懂事,學(xué)什么都快,運動能力也好,不挑食,情緒又穩(wěn)定,絕不會給學(xué)長添太多麻煩,只要學(xué)長付出一點點關(guān)心,他肯定會非常愛你,給你帶去超多幸福。
這樣的要求,是不是有點自私呢?但請放心,以上就是我的全部目的,真再沒謀劃其他。
少年時,我的世界很小很小,只有孤兒院和福利學(xué)校,不像學(xué)長見多識廣,自然對社會與現(xiàn)實一無所知,好在闖蕩過這幾年,我長大了!我已經(jīng)明白學(xué)長所說的“跨越階級”、“人性貪婪”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自己的確沒有資格對學(xué)長產(chǎn)生期待,就連曾經(jīng)愛過你這種念頭都太過荒誕!所以,再也不會了,真的抱歉以前毫無分寸。
說這么多,我想強調(diào)的是,小森是無辜的,就算學(xué)長再一次開始憎惡我?guī)淼呢?fù)擔(dān),也請只恨我,別去恨孩子,畢竟你們的父子關(guān)系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小森不需要太多物質(zhì),我也為他攢了些錢,應(yīng)該夠支付讀完大學(xué)的學(xué)費,學(xué)長別擔(dān)心這是對你金錢上的敲詐,他需要的只是一個愛他的爸爸,如果以后我不在了,就只有學(xué)長能夠履行這個身份的責(zé)任了,所以我才千里迢迢地把他送到東港。
學(xué)長永遠(yuǎn)只是嘴上刻薄,實際心軟異常,所以我相信,等到氣惱平復(fù)之后,你將會成為一個好爸爸,和小森好好地相處下去。
關(guān)于小森的喜好和些需要注意的地方,另附信紙寫了許多,有一點點長,但學(xué)長這么聰明的人稍微看一下就能記住的,可別不耐煩呀。
此外,等到學(xué)長有了妻子和因愛而生的孩子時,也請別欺負(fù)小森,他已經(jīng)沒有別人可以依靠了。(這邊的字跡有點凌亂)求求你公平地對待他。我會在天上為你們祈禱的。
先寫這么多吧。要準(zhǔn)備去東港的行程了。
有點擔(dān)心學(xué)長一眼就把小森認(rèn)出來,他的眼睛和你一模一樣呢。(畫了個小鹿發(fā)呆的表情)
不管怎么樣,我猜學(xué)長肯定會喜歡他的。
林羽鹿
親筆
第28章錄像 我不該喜歡他
陰沉過整日的東港, 終于在深夜降下極瘋狂的冷雨。
公寓樓外閃電白如明晝,讓許皓莫名緊張。他晃了晃盒子里零零碎碎的東西,忐忑追問:“到底怎么了?沒出什么大事吧?”
自從讀過林羽鹿的信后, 秦世便始終丟了魂般地僵在原地, 怎么叫都沒任何反應(yīng)。
真是詭異的多事之夜。
手機里催促不停,許皓飛速回復(fù)掉老爺子的微信, 斗膽伸手搶過信紙。
恰于此時雷聲震耳,秦世終于微微動了下眉頭,用極大的力氣猛地將信搶奪回來。
縱然只匆匆讀過不到一分鐘, 但許皓這種成了精的高才生還是瞧見了關(guān)鍵內(nèi)容。
他簡直不敢置信,臉上的擔(dān)憂逐漸轉(zhuǎn)為變幻莫測的震驚, 結(jié)巴道:“怪、怪不得小鹿總是無精打采,而且董事長特別在意他們父子……”
秦世緩慢抬眸。
“臥槽, 我之前也不知道是這么回事啊,”許皓生怕他對著自己發(fā)飆,嚇得后退半步, 飛速承認(rèn),“老板, 你不會是因為劇本的事把小鹿罵跑了吧?”
……
許皓愧疚又尷尬:“對不起, 是我自作主張的,他只想偷偷投稿,怕你知道,還說落選也沒關(guān)系。我尋思堂堂老板娘怎么能落選呢?所以就——”
喋喋不休的啰唆似乎讓秦世不堪忍受,他突然把信塞進(jìn)盒子里, 沉默地抓起車鑰匙便要開門出去。
這種時候最易沖動犯錯。
生怕再出意外的許皓慌忙阻攔:“董事長已經(jīng)派人在全東港尋找林先生了,他讓你先過去。”
“馬上報警,”秦世艱難地發(fā)出聲音, 明顯低啞,“讓開!
相識多年,從未見過這位滿不在乎的大少爺如此……緊繃,好似隨便輕輕一觸,他立刻便能在面前崩潰了似的。
狀況危急。
許皓拿出手機撥通110,同時追在后面急道:“你要去哪找?我來開車。”
*
珠三角的壞天氣就像突然爆發(fā)的致命病毒,隨著夜色彌深,整片海域都被籠罩在暴雨之中,讓人睡不安寧。
陳敬軒本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中央會周公,先是聽到家里的雪納瑞在狂叫,而后才察覺到越來越暴躁的砸門聲。他艱難地蹙眉起身,想去物業(yè)好好投訴一筆。
出乎預(yù)料,監(jiān)控屏上出現(xiàn)的身影,竟然是滿身陰沉的秦世。
瞬間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陳敬軒忙打開門。
結(jié)果隨著雨氣闖入的,還有極暴力的推搡。
秦世用力拽起他的睡衣領(lǐng)子:“小鹿呢?又是你干的好事!”
“放開!你瘋了吧?”陳敬軒這位斯文人也有失態(tài)的時候,拼命掙扎的同時急著反問,“他不見了?”
話畢便緊張地找來手機,低頭匆匆發(fā)送消息。
秦世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已有血絲,強壓著怒意道:“上次就是你在幫他,這次你又敢多管閑事,把人交出來,他生病了!”
“喊什么喊?現(xiàn)在你才知道他生病?”陳敬軒普通話很是笨拙,轉(zhuǎn)而又用粵語罵道,“之前我真懷疑你是不是眼盲!”
秦世語氣森冷:“把小鹿還給我,沒時間跟你廢話!
有那么一個剎那,陳敬軒差點罵出臟話,但良好的教養(yǎng)還是逼得他忍住了,只厭惡地瞪向堵在走廊的黑衣男們:“關(guān)門,跟你聊聊!
秦世動也不動。
“真佩服你的好心態(tài),不管犯了什么錯都在別人身上找原因?”陳敬軒笑意悲涼,“小森是我親手接生的,我比誰都希望林羽鹿平安活著,憑什么覺得是我在拖延他治療?”
盡管已經(jīng)快要失去理智,但“接生小森”這四個字還是讓秦世心中鮮明刺痛。
無法接受殘酷現(xiàn)實的大腦比平日要遲鈍太多。
直至此刻,秦世才真正意識到林羽鹿和陳敬軒的關(guān)系,首先,他們不是簡單的朋友,其次,也真不像自己揣度的那般不堪。
用深呼吸勉強控制住已被撕裂的情緒,他終于伸手把保鏢和許皓關(guān)在外面,再次咬牙質(zhì)問:“小鹿人呢?”
陳敬軒厭惡地打量:“看樣子是全知道了?小鹿今晚失蹤,說明你知道真相后沒有挽留,甚至很可能沒給他機會坦誠,對不對?”
……
“親自與你溝通是小鹿的愿望,”陳敬軒當(dāng)然明白時間就是生命,終于抱手解釋,“我只能尊重他,但他之前有求我,說等托付小森后,就讓我?guī)退俅坞x國隱身,所以我才勉強保密!
事實上,秦世尚不能消化那封信里的字字句句,此刻再被迫接受這些從未想象過的殘酷事實,表情也如遭受凌遲般陰沉得嚇人。
陳敬軒扭頭視而不見:“我本打算事后幫小鹿找個醫(yī)院治療,再不濟也可以做下臨終關(guān)懷,看來他早就猜到我的想法,之前的拜托也只是為了穩(wěn)住我罷了!
眼前態(tài)度糟糕的醫(yī)生是位可信之人,秦世的閱歷讓他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事實,故而一瞬間更加絕望:“所以,你也不知道小鹿的行蹤?”
“我無法理解,你真沒能力找到他嗎?還是壓根不想費心去找?”陳敬軒難掩語氣中的憤怒,“你又不像我,是家族里的棄子!
沒興趣多聊這種話題,秦世只努力維持表面的冷靜:“知道了,有消息聯(lián)系我,不會虧待你。”
“對對對,你不會虧待任何人,”陳敬軒譏諷,“只虧待小鹿是不是?”
秦世蹙眉:“你現(xiàn)在罵這些有什么意義?我會找他回來!
他轉(zhuǎn)身開門要走,忽又停步,用吩咐的語氣提出:“把他生產(chǎn)的病歷給我!
“憑什么給你?”陳敬軒震驚,“你不會還在懷疑他吧?小森跟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真的是眼瞎——”
秦世蹙眉打斷:“我沒有在和你商量。”
“好大的架子,真少爺啊,”陳敬軒微愣,兩秒后又似覺荒誕的失笑,竟冷冷答應(yīng):“行,我可不止有病歷,資料太多了,你拿回家慢慢研究,去證明他絕無害你之心吧!
秦世眼神復(fù)雜:“我沒覺得他在害我!
陳敬軒放棄繼續(xù)爭吵,幾分鐘后從書房拿出一塊硬盤:“都在里面!
話畢又把一疊英文資料塞給他:“這是我最近收集的關(guān)于淋巴癌的前沿治療方案,但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你自己看著辦吧!
很厭惡這位和林羽鹿當(dāng)街摟摟抱抱的英俊醫(yī)生,可這種厭惡已然站不住腳。
秦世將東西死死握在手里,開門吩咐:“幫他打掃干凈!
話畢大步離開。
陳敬軒踩著木地板上的雨滴追上去罵道:“滾,別再來了!”
他用力摔上門,在小狗不安的嗚咽中重新?lián)艽蛄钟鹇沟碾娫挘匀粺o人接聽。
*
徹底失去時間概念的兩日,所有經(jīng)歷都成了卡在眼前的恐怖幻燈片。
東港地毯式的搜索和天價尋人啟事沒有任何結(jié)果,只有警方查到林羽鹿在正月十五傍晚坐飛機前往新加坡,此后的跨國調(diào)查效率低下,進(jìn)展焦心。
幸好秦老爺子出手,憑借過硬的人脈聯(lián)絡(luò)到東南亞各國的權(quán)貴,才算于黑暗中燃起微弱的希望。
自從那夜,秦世就沒怎么睡過覺,對親友的勸慰也沒任何反應(yīng),只機械地尋找著所有他能想到的人與門路,妄想能再捕捉到關(guān)于林羽鹿的只言片語。
可惜沒有,小鹿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似的,再無痕跡。
最恐怖的猜測誰也沒主動提起,秦世想都不敢去想。
*
又是夕陽即落之時。
終于回到家的秦世疲倦地坐在書房里,第無數(shù)次在投影儀邊播放林羽鹿離開前的監(jiān)控——
他于花園里追逐自己的那跟頭摔得有點狠,褲子上全是血,在長椅邊緩了不短的時間。
此后也沒理傭人不安的關(guān)心,只盡力將那些散落的稿件收集起來。
多半是意識到航班時間,半小時后他便去了小森的房門外,理應(yīng)想道個別。
可又不忍,始終低著頭站在門口,肩膀顫抖,像在無聲地哭泣。
再然后,就真走了,穿著那身沾滿塵土和血跡的衣服。
林羽鹿很自卑,從來也沒打扮過自己,平日總是穿得窮酸又土氣,所以那天吵架時秦世也沒在意:原來小鹿又換上了從泰國帶回來的便宜貨,仿佛在與別墅的錦衣玉食劃清界限。
其實這次來東港,他始終在劃清界限。
只不過太過自信的自己全程視而不見。
秦世一遍又一遍地看著,缺乏睡眠的眼睛紅得可怕,他向來情商很高,卻沒勇氣去想象小鹿當(dāng)時的心情。
不知過了多久,才強迫著自己似的,打開了陳敬軒給的硬盤。
超乎想象,里面除卻各種數(shù)據(jù)詳盡的孕檢報告和手術(shù)記錄,竟還有上百條視頻。
秦世緩慢地眨了下酸痛的眼睛,選中“日常報告”中的某一條。
投影儀上很快就出現(xiàn)了一間陋室,是這位大少爺思索貧民窟時都想象不出的畫面。
鏡頭對準(zhǔn)小房間唯一的窗戶,很快,林羽鹿就慢慢地走入了鏡頭范圍。
那是四年前的小鹿,滿臉稚氣,孩子似的。
但和記憶中不同,他變得非常瘦弱,唯獨腹部微微隆起。
有點害羞地撩起廉價短袖,露出懷著孕的白皙腹部,貨真價實。
他顯然習(xí)慣了這種事,正面、側(cè)面、背面……全拍完才重新坐回攝像頭前,測量血壓血糖。
“陳醫(yī)生,我又吐到連喝水都不行,躺著的時候,心臟也很悶,我會死嗎?”
林羽鹿竟然這樣問道。
本就是萬中無一、死亡率極高的異常受孕,沒有正常人會選擇生下這個孩子。
林羽鹿隨后微笑,眼神很天真:“但我感覺小森好像保護(hù)著我呢,肯定能熬下來的。希望……他多像學(xué)長一點,那樣,就不會活得太辛苦了!
“嘿,但愿小森繼承學(xué)長的眼睛,他的眼睛特別好看!
全是憋壞了的自言自語。
秦世感覺無法呼吸,完全意識不到自己的表情。
余下的那些視頻,也都是陳敬軒無法去清邁時,林羽鹿每日留下的孕期記錄,與樂觀到傻氣的碎碎念。
“陳醫(yī)生,你不要總罵學(xué)長了,你又沒見過他。”
“是……是我自己要和他發(fā)生關(guān)系的,并不是他不負(fù)責(zé)任。”
“其實學(xué)長特別好的,從入學(xué)起就照顧我,每次我遇到麻煩,他都愿意保護(hù)我,幫了我很多很多的忙!他還帶我去過電影片場呢!”
“可就是……我不該喜歡他。沒關(guān)系,已經(jīng)不再喜歡了!
“陳醫(yī)生,要是手術(shù)有什么意外,你千萬保護(hù)好小森。到時候,求求你把小森交給學(xué)長,他不會不管的,他最心軟了,每次我求他,他都會答應(yīng)……”
“我不后悔,怎么會后悔呢?”
“希望小森能平平安安長大啊。”
……
視頻里的林羽鹿,憔悴得像個難民。似乎那孩子已經(jīng)將他所有的元氣都吸走了,搖搖欲墜的小鹿,修長的四肢全是毒蟲咬過的紅腫。
他躲在這間見不得光的破房子里,怎么還敢白日做夢?
秦世一條一條看去,沒發(fā)現(xiàn)窗外黑夜蔓延,也沒意識到太陽已重新升起。
直至最后的手術(shù)錄像,看到那血肉模糊,看到連續(xù)三次高危急救,看到電擊器按在林羽鹿瘦弱的身體上,他才徹底無法承受,猛地關(guān)掉了投影儀。
縱然發(fā)生了這種事,在幾個小時前,秦世依然相信自己是林羽鹿最親近的人。
可是看過這些,他才遲遲理解小鹿和陳醫(yī)生之間的感情,他們交付過生死,延續(xù)過生命,知根知底,彼此信任,反倒自己……才是可笑又自大的過路者。
疲倦地拿起手機,秦世翻到陳敬軒的微信,緩慢打字:“對不起,我對我的不尊重正式道歉,感謝你為小鹿做的一切!
陳敬軒回復(fù)得很快,態(tài)度依然糟糕。
“用不著!
“有新消息嗎?”
“我勸你做好心理準(zhǔn)備。”
秦世心里泛起沉悶的痛覺,不敢對話。
陳敬軒還是冷靜地不斷發(fā)來文字。
“小鹿以前是非常樂觀積極的!
“但這次得癌,他好像沒什么求生欲!
“我接觸得不多,懷疑他抑郁了!
“這二十多天你都和他在一起,你怎么看?”
“他說過不想死得太悲慘,如果真的抑郁了,很可能會自殺!
秦世死死地握著手機,一個字都沒有再答。
“我的爸爸呢?”
小森的聲音響在門口。
他遲疑地靠近,站到單人沙發(fā)邊問:“你還沒找到我爸爸嗎?你不是說他很快就回來了嗎?”
秦世仍低著頭。
小森非常郁悶,扶著變形金剛蹲到地毯上,用那雙和秦世別無二致的明亮眼眸抬頭觀察,又蹙眉疑惑:“叔叔,你怎么哭啦?”
第29章老屋 這可能就是報應(yīng)
書中說, 人遭受重大痛苦事件后,會經(jīng)歷五個階段:否認(rèn),憤怒, 討價還價, 抑郁和接受。
秦世修過心理學(xué),很清楚自己已經(jīng)在陳醫(yī)生提供的“證據(jù)”面前飛速地走到了第三步。
每天, 不,每時每刻,他都懷著不切實際的愿望, 盼望能得到小鹿的蹤跡,能確認(rèn)他病得并不嚴(yán)重, 能……重新找回對生活的掌控感。
但很可惜,持續(xù)了二十余年的好運氣已經(jīng)消失殆盡。
初春的東港與往年毫無變化, 只是那匆匆路過的銀白身影,徹底消失無蹤。
*
稚嫩的痛哭打破了山頂別墅清晨的靜寂。
秦世昨夜睡前不知亂喝了多少酒,但仍無法阻止夢境中反復(fù)出現(xiàn)悲傷的琥珀眼眸。
他頭痛欲裂地坐在餐桌前, 望著蘇薇蹲在門口不停地安慰小森,善于言辭的嘴全說不出半句有用的話來。
至親消失了太多天, 林亦森顯然已經(jīng)忍到極限, 幾乎隨時隨地都能崩潰失控。
從前真覺得小孩子好糊弄,隨口的謊言就可以控制他們的悲喜。
結(jié)果并非如此。
“秦先生,現(xiàn)在該怎么辦?不能光指望兒童心理師來解決問題!
年長的女傭憂心忡忡。
這是當(dāng)然,如果心理醫(yī)生能填平林羽鹿消失的空洞,那秦世自己才最需要被治療。
“……送我外公那里去!
遲疑過后的回答顯出逃避之意。
此前, 秦世從不懼怕任何人,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他都能輕松擺平,可偏偏對著自己的親生兒子, 卻成了束手無策的廢物。
這可能就是報應(yīng)吧?
他聽見小森的哭聲越來越遠(yuǎn),啞著聲音道:“不吃了,備車去醫(yī)院!
現(xiàn)如今唯一有動力做的事,就是與各國頂尖的淋巴癌專家交流,浪費掉無數(shù)時間和金錢請他們來東港會診,卻……連病人都找不到,只有幾頁快被記熟的體檢報告尬在那里。
像是瘋了。
女傭嘆息:“你天天不吃飯怎么行?”
說著她便招招手,讓人端來碗湯圓:“這是林先生包的,那天沒吃,就凍起來了。”
…………
秦世怔愣地低頭瞧向面前的瓷碗,終于失去浪費食物的底氣。
如果當(dāng)日沒有輕而易舉地懷疑他,而是耐下心來一起吃頓團(tuán)圓飯,結(jié)果會不會不一樣呢?
這個可恥的想法在腦海中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卻沒臉繼續(xù)思索下去。
舀著湯圓的手有點抖,好在最后還是吃了起來。
女傭終于松下一口氣。
秦世愣坐在原處艱難進(jìn)食。
小鹿雖然會做點飯菜了,但手藝實在普通,這湯圓皮厚餡甜,味道并不怎么樣。
可……
沒辦法面對自己的秦世也無法面對這種味道。
吃著吃著,他忽然咬到個異物,慢慢拿出來才發(fā)現(xiàn)是一枚小小福幣。
雖然金光閃閃,但輕飄飄的,定是廉價的假貨。
“學(xué)長你今年肯定會順順利利的。”
隨便腦補就能想出林羽鹿的傻話。
秦世的頭瞬時間更痛了,無法言喻的窒息感再度襲來,還不如死掉痛快。
*
沒有病人在場,再好的專家也給不出完善的治療方案,他們只說看數(shù)據(jù)是不能再繼續(xù)耽擱了,一番會議之后,瀕臨崩潰的情緒只增不減。
孤島般的豪車在東港的路上緩慢行駛,許皓不知道駛?cè)ツ睦锿桩?dāng),秦世自己也想不出答案。
手機忽來了條微博轉(zhuǎn)發(fā),是知名攝影師余蔓。
而今秦世已經(jīng)知道林羽鹿那天是去拍照片,而非與陳醫(yī)生“幽會”,若不是被安慕那家伙刻意挑撥敲詐,事情也不會……
好像又開始在別人身上找原因了。
秦世蹙眉,輕輕點進(jìn)鏈接。
果然是林羽鹿的藝術(shù)照。
雖然極盡肆意的打壓和嘲諷過小鹿,但秦世始終很滿意他的外貌,這也是讓自卑的林羽鹿最感動的地方:終于有人不覺得我是怪物了呢。
怎么會是怪物呢?
稍微被打扮一下,就成了大攝影師鏡頭里泛著圣光的可愛精靈。
修長的手指將九宮格來回翻過很多次,一張張存下后,秦世才點開網(wǎng)友的評論。
“啊啊求指路模特wb,我舔舔舔!”
“哇,是白化病嗎?好好看好羨慕……”
“這是什么神仙發(fā)色,我要這樣,不嘲笑別人就算我媽教得好!”
“是月亮的小孩,他的眼睛像寶石!
“是像琥珀。”
“為啥余蔓總能找到冷門美人?”
……
年輕的網(wǎng)友們倒是格外寬容,如果被林羽鹿讀到,肯定會很感動吧?
畢竟他沒得到過什么愛,隨口夸夸,就開心到不知如何是好。
秦世面無表情又魂不守舍。
“還有張照片,他說想讓你交給一個叫小森的人。”
余蔓又發(fā)來微信。
雖然沒有媒體敢議論秦老板的八卦,但找林羽鹿的動靜很大,圈內(nèi)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
秦世想了下,第一次平靜承認(rèn):“是我們的兒子!
余蔓驚訝回道。
“真是這樣啊,有稍微聽說了些謠言。”
“照片是林羽鹿拜托我專門拍的,說是……人生中最后一張照片?聽起來和遺照似的!
“我讓他選處地方,擺個表情,他當(dāng)時很開心,又不像遺照了!
輕輕點開最新的照片,秦世剛剛緩解的窒息感卷土重來。
照片上的林羽鹿卸了妝,換回自己樸素的衣服。他站在一家港式奶茶店門口,露出發(fā)自肺腑的開心微笑,泛光的銀發(fā)和微彎的眼眸,看起來暖洋洋的。
這地方秦世還記得,是林羽鹿平日打工之所,也是他魯莽告白之處。
結(jié)結(jié)巴巴地傾訴起自己多么仰慕學(xué)長,又撲上來獻(xiàn)上笨拙的初吻,明明是一無所有的小孩,為什么敢去夢想著說一句“我喜歡你”,就能等到王子的回應(yīng)呢?
當(dāng)時秦世無比得意,又覺得特別好笑,自此后……就開始了對林羽鹿殘忍又惡劣的控制。
簡直配下地獄。
干什么在這地方拍遺照?
放在墓碑上,到底是紀(jì)念你?還是在控訴我?
秦世猛地合上手機,吩咐道:“去機場!
許皓不安:“這么突然,要飛哪里?”
秦世望向窗外初春的街道,半晌后才回道:“清邁!
*
泰國警方和私家偵探已經(jīng)調(diào)查得很清楚了,這次林羽鹿并沒有出現(xiàn)在他已然熟悉的地方。
但說不清為什么,秦世還是想親自來一趟,否則心里的空洞越來越大,簡直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漫長的一天又一天了。
過度炎熱的城市,游客如云,佛教盛行,亦藏著不少無比奢華的歡樂場。
秦世早年雖來玩過幾次,但并不曾見識過林羽鹿生活的貧民窟。
到處都是低矮的木屋和集裝箱房,蚊蟲肆虐,水源可疑,也不知那些沿街小店里都藏著些什么危險勾當(dāng)。
不放心跟隨的許皓指路:“就在前面,你之前說買下來就買了,不過里面挺空的。”
秦世嗯了聲,默默朝前邁步。
實在看不慣這半死不活的樣子,許皓忍不住道:“老板,就算你死了老婆,但也得到了兒子啊,還是要振作起來!
…………
秦世停步,慢慢地摘下墨鏡。
冰冷對視。
許皓知趣地后退一步:“那你慢慢看,我去買個飲料,走時叫我!
話畢他便忙不迭地溜了。
失神片刻,秦世才重新朝小房子走去,可走到門口,又不太敢隨意進(jìn)去。
看過全部孕期視頻的他,太清楚這個鬼地方究竟是什么模樣。
親眼目睹,深重的殘酷感頓時又多出幾分鮮活的刺痛。
正僵著時,旁邊曬太陽的老太太用英語問道:“你找林羽嗎?”
那是小鹿在這邊使用的名字。
秦世回神:“你認(rèn)識他?”
“當(dāng)然,我們是鄰居,”老太太嘆氣,“不過他前陣子帶著兒子回國了!
秦世艱難地維持住體面的表情:“是,我知道!
“你看起來倒是挺有錢的,”老太太講話很隨意,“那之前怎么不接濟下他?養(yǎng)著小孩子還天天撿垃圾,也太可憐了!
秦世有點聽不懂:“垃圾?”
老太太哼道:“對啊,附近租客不要的家具衣服,還有市場剩下的菜葉子,他都愿意撿,中國人可真會省錢!
窮人的基本操作,對秦世來說實在是太玄幻了。他無法理解:林羽鹿留給兒子的錢雖不多,但也足以在這里過更好的生活,那么節(jié)省圖什么?
失語的片刻,角落里忽躥出只瘦弱的白貓,朝兩人喵了聲。
老太太道:“這貓林羽一直喂來著,走前他還給我留下不少貓糧!
心情復(fù)雜的秦世試圖俯身叫它過來,貓卻瞬間逃得沒了影。
“不親人,除了林羽誰摸都不行,”老太太打了個哈欠,“而且這房子剛賣掉,你想找人怕是來晚了!
秦世垂眸:“是來晚了。”
話畢,他終于麻木地踏進(jìn)小屋。
太逼仄的房間,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少爺真的待不住,連里面陳舊的家具都沒辦法輕松觸碰。
離開香港,放棄那么好的學(xué)歷,就來這種地方……
秦世很緩慢但極真實地在心里承認(rèn)了一件事情:是自己任意妄為,把什么都不懂的小鹿毀了,他本該憑借努力學(xué)習(xí)而靠近平凡幸福的人生,全被自己給毀了。
巨大的壓力逼著秦世緩緩地坐在了那張落著小飛蟲的木床上,他覺得自己好像正坐在林羽鹿的墓地里,再也動彈不得。
靈魂跌入地獄的同時,窗口忽軟軟的一聲貓叫。
又是那只白貓,瘦得皮包骨。
很神奇的是,鄰居口中毫不親人的動物,竟然跳到地上,動作輕盈地跑到秦世腿邊,甚至用尾巴輕輕地勾住了他的腳踝。
這時候,心神恍惚的秦世方才看清,這只貓也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眸,和林羽鹿極為相像,就好像……是早已離開的小鹿回來看自己了。
秦世面無血色,大手有點發(fā)顫地落在貓咪毛絨絨的腦袋上。
“喵~”
貓開心地蹭蹭他的手指,無比信任,這份看不穿危險人類的天真……也和小鹿一模一樣。
第30章落雨 已經(jīng)沒有任何秘密了
仿佛受那間陋室中的游魂所困縛, 秦世便這樣在貧民窟住下了。
夜晚睡在硬木板床邊,餓了就到附近的市場吃碗涼面,大部分時間都在用電話聯(lián)絡(luò)尋人之事, 消息全無就沿街閑晃, 或去附近的廟里跟著和尚念經(jīng)。
縱然有許皓這個狗腿鞍前馬后的打理,原本精致的貴公子, 也逐漸顯出落魄模樣。
這日陰雨。
秦世照舊面無表情地出了門,買到些魚蝦后,便拿水煮成湯喂給白貓吃。
縱然是挺狼狽的食物, 貓咪依然舔得津津有味。
而秦世自己倒毫無胃口,只穿著濕淋淋的沖鋒衣坐在門沿的細(xì)雨中發(fā)呆, 因低燒而滿臉憔悴、眼底發(fā)青,已經(jīng)徹底把“失魂落魄”暴露無遺。
“老板, 我們已經(jīng)想過很多方法找人了,盡力了。”
許皓撐起傘勸道。
秦世沒理睬。
最近他常陷入虛無的恍惚之中,仿佛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都漸漸褪色, 總覺得天地之間,空空蕩蕩, 身無長物, 心無居所。
許皓很著急:“知道你傷心,但也不能一直擺爛啊,公司怎么辦?你兒子怎么辦?”
兒子……
腦海中瞬間回憶起林亦森大哭著尋找林羽鹿的模樣,秦世疲倦閉眸:“住嘴,真以為我不會開除你?”
“我明白, 我是導(dǎo)火索之一,我知道錯了,”許皓相當(dāng)郁悶, “以后肯定不再自作主張!
秦世緩緩地嘆出口氣,什么都沒再說。
從小就跟這位大少爺玩在一起,許皓能猜到他的心思:此刻定然是充滿恐懼和絕望的,暗想哪還有什么以后……
未料過了幾分鐘,秦世終于抬起沾著雨水的眼睫,語氣黯然:“不怪你們?nèi)魏稳耍俏业腻e!
“喵~”
吃飽喝足的白貓伸了個懶腰,慢吞吞地臥到他身邊,乖順可愛。
許皓又忍不住信口開河:“沒準(zhǔn)小鹿已經(jīng)轉(zhuǎn)世了,這貓就是他變的,我們把貓帶回東港,重新開始——”
秦世沒心力對這白癡發(fā)火,幸好清脆響起的鈴聲打斷離譜的話語。
許皓連忙接通:“喂?好,好好好,嗯嗯。”
如此聽話且老實,肯定是外公的消息。
秦世蹙眉看他。
果不其然,許皓放下手機立正報告:“董事長來清邁了,叫你馬上過去!
*
香氛舒雅的奢華酒店,與貧民窟的氣息截然不同,仿佛兩個世界。
被迫前來的秦世恍惚意識到:怪不得小鹿總是畏手畏腳,因為自己一直在他全不熟悉的環(huán)境里肆意地欺負(fù)著他。
“看你跟流浪漢似的,像什么樣子!”
秦陸的怒斥撲面而來。
頹然坐靠到沙發(fā)中央,秦世表情木然:“沒必要都來勸我,我只是想看看他生活過的地方。”
“現(xiàn)在是做這些的時候嗎?”秦陸態(tài)度極為不滿,“我實在把你給慣壞了。”
秦世強忍不耐:“嗯,但我還能做什么?”
“如果當(dāng)年我也像你一樣沒用,”秦陸嚴(yán)肅,“那誰來把你養(yǎng)大?”
……
父母雙亡時,秦世已經(jīng)懂事了,他清晰記得風(fēng)雨飄搖的一切,和如中流砥柱般的外公是如何把自己護(hù)在身邊。
而今也一樣,孩子、公司以及隨時可能到來的最殘酷的真相,他也全都無恥地拋給了這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
“抱歉,我不該這樣,以后我親自照顧小森。”
秦世終于緩緩坐直身體,低聲表態(tài)。
“哎,外公什么都可以為你做,但我能陪你一輩子嗎?”秦陸苦口婆心,“原來逼你結(jié)婚生子,無非是怕我走了,世上只剩你一個人!后來林羽鹿帶著孩子出現(xiàn),我也算消了塊心病,考慮著如此重要的事,理當(dāng)你們兩人自己溝通,誰承想……他竟然是來完成遺愿的!
這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怪到外公頭上,但“遺愿”兩個字,還是讓秦世瞬間面色慘淡。
秦陸認(rèn)真看他:“你現(xiàn)在如此難受,是因為愧疚嗎?”
愧疚,當(dāng)然愧疚。秦世自詡從未主動傷害過任何人,永遠(yuǎn)是社交圈里最受歡迎的存在,結(jié)果無非渣不自知罷了。
就因為小鹿不會叫痛,他便以“好玩”的名義,捅了他一刀又一刀。
沉默過很長時間,秦世終于艱難出聲:“不只是愧疚!
“世上沒有后悔藥可以吃,”秦陸繼續(xù)語重心長,“我一直勸你做人要理性,現(xiàn)在你能把這份愧疚放在孩子身上,學(xué)著做個好父親,學(xué)著成為別人的依靠,便是最好的結(jié)果!
……
秦陸苦笑:“失蹤不是最糟糕的,也許找回來后的結(jié)果你更無法面對,任何人在生死面前都是螻蟻,這個道理你應(yīng)該非常明白!
外婆早逝,父母慘死,過往的慘痛歷歷在目。
向來深知眾生皆苦的秦世信奉及時行樂,在他眼里,一切都是可以揮霍的過眼云煙,自討苦吃這種事,從來不屑去做。
可……
“我肯定要找他回來,就算最后只能再送他離開,也不會讓他一個人走,”秦世死死地盯著空氣,“就算……就算他已經(jīng)不在了,我也不能讓他留在不明不白的地方!
秦陸深吸了口氣:“那你就別這副死樣子,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靠得住嗎?”
疑惑過后,秦世的身子震了下,忽然站起身急道:“外公,你是不是有消息了?”
*
一陣夸張的咳嗽打破旅館房間的死寂。
濕熱的陰雨連綿,導(dǎo)致本就莫名疼痛的身體更加難受。
林羽鹿無法自控地猛咳很久,忽又惡心反胃,沖到陰暗的衛(wèi)生間里吐了個干干凈凈,努力緩和過后,揉著濕潤的眼角,艱難扶墻而出。
最后一粒靶向藥也吃完了。
他站到桌前晃了下空空如也的盒子,又望向旁邊滿是污漬的稿件,呆立過許久,才用文件袋裝好。
那日在秦世家被風(fēng)吹丟了好多頁,本想用最后的時間補齊,但文字這種東西,時過境遷便怎么也難以復(fù)制。
可能遺憾和殘缺,全是他的命中注定吧。
套上隨便買的透明雨衣,林羽鹿抱好稿子,再度檢查確實沒有留下什么東西,便離開了這間泛著霉味的單人房。
泰國忽就開始了雨季,落后的街道到處泥濘。
其實在干燥溫暖的房檐下死去會更平靜,但還是……別給人添麻煩了。
他低頭繞過街角,走進(jìn)家昏暗的藥房,用泰語要了瓶安眠藥。
法制極不健全的混亂之所,倒是很容易得逞。
忙于看電視劇的店員收錢辦事,只因林羽鹿的樣貌特殊才多瞥兩眼。
林羽鹿尷尬一笑,忙拿著藥瓶再度走進(jìn)雨幕。
他輾轉(zhuǎn)躲到這游客罕至的金三角小城已經(jīng)有些時日了,早就看好湄公河邊的一處野林,那邊甚少有人經(jīng)過,安安靜靜,極適合長眠。
呆滯地瞧著水滴自雨衣的兜帽落下。
經(jīng)過稍顯熱鬧的夜市,路越走越荒涼。
林羽鹿感覺自己好像同一時間想起了很多事情,卻又沒力氣仔細(xì)思考,也許死亡就是一片永恒的混沌吧?
自從得了絕癥,便總有看不見的黑暗不停地將他拖向深淵。
身體越來越痛苦,想嘔吐的感覺又出現(xiàn)了。
他努力地調(diào)整呼吸,希望能在力竭之前盡快趕到目的地。
無奈有些感染的傷腿偏不聽使喚,忽就被路邊的垃圾絆了下,再度重重跪倒。
仿佛已成陶瓷的身體瞬間碎了,林羽鹿不自覺地彎腰,緩過幾分鐘,終于冒著冷汗抬頭。
沒想不知何時,四個路過的醉漢靠近過來,饒有興致地圍住了這只濕淋淋的小怪物,一邊嘲弄著他的模樣,一邊推搡他的腦袋,試圖動手動腳。
林羽鹿的泰語不算非常好,加之耳鳴,有些聽不懂他們是想揍自己取樂,還是打算做出更令人作嘔的惡行。
無論哪樣,都很可怕。
他結(jié)巴著哀求:“我馬上就走,對不起、對——”
話都沒講完,身后竟忽飛奔過好幾位高大的黑衣人,二話不說就朝那些醉漢揍去。
與此同時,又有大力扶住他的腰,一下子便把他抱扶起來。
“小鹿!
未來得及開始的掙扎,被太過熟悉的呼喚生生打斷。
林羽鹿努力眨了眨眼睛,想眨掉睫毛邊的水汽,可惜失敗了,故而本就不算清晰的視力更加模糊,抬眸只看見和夢中同樣氤氳的面龐。
好在溫?zé)岬拇笫趾芸鞊崦羲樕系挠贳E。
真的是學(xué)長。
有些天沒見的秦世變得憔悴許多,短發(fā)被淋得不像樣子,再也沒之前永遠(yuǎn)精致時尚的造型,臉下也冒著來不及修整的青色胡茬,顯得特別陌生。
林羽鹿表情呆滯,唇瓣動了下,卻沒講話。
秦世也沒多說什么,只倉促地從沖鋒衣里翻出不知自哪帶上的紙巾,俯身幫他去擦褲子上的泥印,擦著擦著,又看到掉在旁邊的藥品,不由順手撿起。
不算什么正規(guī)藥,全英文的標(biāo)簽太好認(rèn)。
本僵住的大手逐漸微顫,再度抬起的修美眼眸中,是復(fù)雜到無法理解的痛意。
從沒見過學(xué)長這副表情,林羽鹿本能地彎起嘴角試圖掩飾太平。
但他很快意識到,其實沒什么好掩飾的。
自己已經(jīng)沒有任何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