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中的眷侶,先要相知相愛,才會結婚育子。
現實對于林羽鹿,則恰恰相反。
太過年少時,他誤信身體關系是愛而不得的解藥,事后被秦世一句“算你得償所愿,但以后僅此而已”徹底破防,最后吵至恩斷義絕。
如今想想,真是幼稚。
人類之所以能夠順利繁衍,并不是因為需要愛意,而是始終有動物性的一面罷了。
窗外大雨傾瀉不止。
被粗暴對待而有些難過的林羽鹿,親手熄滅了內心深處復蘇的火苗,他努力推住秦世的肩膀:“學長,雖然你很可惡,但我都明白。”
秦世饒有興致:“你明白什么?”
林羽鹿鼓足勇氣看他:“即便在你心中我毫無分量,畢竟也……比尋常關系親密些,你厭惡我把這份親密復制到他人身上,而使本就無意靠近我的你,顯得更加廉價,對嗎?”
說破真的無毒嗎?小鹿并不清楚。
可他不是為了重溫舊夢而來的,也不再擁有浪費感情的時間。
見學長的眼神逐漸復雜,他又低頭:“你看,我剛出現時你勉強接受,聽說我有孩子你便避之不及。告訴你小森不是我親生的,你態度開始好轉,勸我好好生活,結果撞見我和陳醫生關系近,你又急了……說白了,你無所謂我的死活,但不想我再和別人上床,是不是?”
人無完人,能夠坦然承認自己的糟糕之處也算是種稀有品質,秦世輕笑,慢慢放他坐回大腿上:“是,那種想象令我惡心。”
……
林羽鹿見他放棄折騰自己,方才松下力氣,白細的手滑落到他的胸前,無意識地撫平剛被壓出的褶皺:“那我答應你,有生之年我會孤獨終老,不再靠近任何人,真的。”
秦世怔愣。
因羞恥而泛粉的皮膚逐漸恢復蒼白,荒誕的誓言中,林羽鹿變得如初春冰雪,薄脆而虛弱,隨時都會消失無蹤。
秦世莫名顯露溫和,溫和到根本不像他:“小鹿,你最好說到做到。”
“我會的。”
林羽鹿點頭,試圖從學長身上逃走。
誰知秦世忽又故意施力:“但我方才并沒有開玩笑,當朋友之類的就算了,我不可能和朋友做那種事。”
這句話讓林羽鹿郁悶地移開眼神:“學長遇見感興趣的人,很快就會和對方要好得不得了。”
“你是在質問我?”秦世哼笑,“你見到我把他們睡了?”
哪怕在所謂的上流社會中,學長也是情商與資源兼具,極受歡迎的存在,他身邊出現任何驚艷的角色都不奇怪,所以林羽鹿也從未有過任何一秒敢去想象:他的身體只屬于自己。
太意外的信息讓小鹿眼神茫然,半晌又結巴:“那、那……”
秦世善良不過三秒:“但這跟你沒關系。”
林羽鹿幾乎無奈:“學長,你到底想怎樣?”
秦世眼神微妙地打量他:“你覺得呢?”
談戀愛說我癡心妄想,做朋友嫌彼此記憶不純,白天好好的,偏深更半夜跑來發瘋,故意做那些輕薄舉動——
林羽鹿猶豫再三,郁悶猜測:“包、包養嗎?”
簡簡單單幾個字,竟把秦世徹底逗笑了,他簡直樂不可支:“你給我錢還差不多!”
因此而完全陷入尷尬的林羽鹿再講不出半句話。
多半是兩人交談聲大了些,本在睡覺的小森忽在臥室委屈地哭叫起來:“爸爸,爸爸我害怕……”
林羽鹿如臨大赦,夢醒般從學長腿上逃了下去,飛速跑進臥室。
盯住虛掩的木門,秦世松了松襯衫領口,無聲嫌棄:小崽子,之前不是挺厲害嗎?裝什么軟萌?
*
借著哄睡兒子的功夫,林羽鹿逐漸恢復冷靜。
他裹著薄毯尷尬出現,見學長已經在慢悠悠地吃那碗炒飯,便幫忙沏了杯紅茶,坐到沙發角落小聲勸說:“你吃好了就早點回家休息吧。”
秦世并未回答,他認真進食時總是相當安靜。
心情復雜的林羽鹿也沒那么多話好講,只呆呆地望著電視屏幕倒映出的影子,陷入毫無真實感的恍惚。
如果不是生出這場病,此生此世,他都絕不愿踏入東港半步。
誰知病魔粉碎了深刻的自尊與怨懟,卻沒能消磨掉年少真摯的感情——
能做一碗飯給學長吃,能在雨夜并肩坐在吹著暖風的房間里,竟然感覺很溫馨。
不被愛的小孩畢生都善于自欺欺人。林羽鹿很快便忘記方才的不公對待,內心徹底平靜。
他知道,自己不夠強大與驕傲,面對秦世那種既不愿承諾也不愿失去的態度,理應讓他帶著自私自利快滾才對。
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更何況還想交給秦世身為人父那么沉重的責任呢。
林羽鹿意識到,也許今夜將是自己最后一次擁有這樣的時刻,故而只想將它牢牢記在心里,不再計較位卑與得失。
時間從不等待,珍貴的分秒逝如流沙。
飯吃了半截,秦世忽聽到細碎響動,側頭相望,才發現林羽鹿已經昏睡過去,并且極自知地靠向了與自己相反的方向。
*
整夜夢影紛紛。
隱約的鳥鳴和面頰奇怪的觸覺,逐漸把秦世拉回現實的清晨。
他不悅睜眼,意外地對上張元氣滿滿的小臉。
是林亦森蹲在枕邊,他警惕地收回小手質問:“你躺在我家里干什么?”
秦世呵道:“不行嗎?我想在哪就在哪。”
小森擰巴起眉頭,顯然對此話無法茍同。
今日心情稍好,秦世懶得和小崽子對著干,忽然笑道:“你應該歡迎我才對。”
小森:“為什么?”
秦世摸過枕邊手機:“給你看個好玩的東西。”
林羽鹿并不像很多家長那樣,愿意用短視頻和動畫片糊弄孩子,所以小森也沒什么機會接觸電子產品。
縱然他打算嚴格審判秦世一頓,卻還是忍不住絢麗的畫面和歡快的音樂吸引了過去。
十分鐘后,當穿戴整齊的林羽鹿出現在臥室門口,抬眼便看到衣冠不整的學長帶著兒子體驗《蛋仔派對》,頓時著急:“小森,不可以玩游戲!”
向來聽話的林亦森偷看秦世一眼,還是立刻跑下床洗臉去了。
秦世沒睡好,懶洋洋地躺回枕邊:“他剛抽了5個648,記得結賬。”
“……你怎么不回去?”
林羽鹿略顯郁悶,畢竟醒來時發現自己和學長同床而眠實在震撼,緩到現在仍未完全接受事實。
秦世若無其事地翻看郵件:“是你哭著求我不要走,不然我愿意睡這種破地方?”
“胡說,我又沒喝多,”林羽鹿咬著嘴唇走到床邊質問,“你是不是偷用我牙刷了?”
……
秦世面不改色:“就正常用的,誰讓你不給客人準備齊全?”
算了,和學長較真不會有好下場。
林羽鹿只好催促:“吃完早餐快上班去吧。”
“不想,缺了我公司照樣轉,”
秦世拒絕,而后丟開手機盯向他,眼神意義不明。
林羽鹿不想耽誤小森上幼兒園,唯有軟下聲音:“求你了。”
秦世明示:“求人要有誠意。”
太了解一個人也不算什么好事,林羽鹿嘆息保證:“今天也會聽學長的話,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絕不惹麻煩。”
“好吧。”秦世果然起了身,揉著肩膀抱怨邁步:“就不能用點好床具?”
剛要整理床鋪的林羽鹿動作一停,忍不住小聲:“豌豆公主。”
秦世停步氣笑:“你說什么?”
學長有的是閑工夫和人斗嘴,林羽鹿可不敢輕易挑戰,只是指指他敞懷的襯衫:“要不然……幫你熨熨吧。”
*
營養均衡的三明治和水果,還有杯剛外賣來的星巴克。
廉價出租屋內的早餐當然比不上秦家的奢華,倒也能夠下咽。
秦世吃得悠悠閑閑,無意間瞥到小森在對面努力吞咽的樣子,活像只小狗,不由露出嘲弄的笑意。
小森瞬間回視,忽然問:“你在喝什么?”
秦世胡亂回答:“喝了就能夠長高的飲料。”
小森呵了聲:“咖啡不會讓人長高。”
“那你明知故問?”秦世會意,“你想嘗嘗?”
雖然這個不靠譜的叔叔有點煩,但他的確不像林羽鹿管得多,小森立刻放下三明治靠近過去,明顯覬覦已久。
拎著平整襯衫出來的林羽鹿詫異抬眸,對學長給兒子喂美式的行為十分著急:“那不是小孩子喝的東西!”
已經被苦到的林亦森五官混亂。
秦世對譴責充耳不聞,笑得意外開心。
……
輕輕地嘆了口氣,林羽鹿開始不太確定:把兒子交給他,真能靠得住嗎?
*
雨夜過后的空氣格外清新,出租車窗不停地卷入涼風,吹得林羽鹿銀發微亂。
和他同坐后排的秦世有意無意地望過許久,忽然恢復了幾分人性,開口道:“小鹿,讓你好好生活,不是隨便說的。你可以在東港過得很好。”
只要愿意成為學長的小跟班,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接住他漏下的幾粒米,的確是可以過得很好了吧?
林羽鹿這般想著,又不愿當著小森和司機講太多,最終只側過頭:“會好好生活的,但過去的心情,已經不再有了。”
不講道理的愛,不被滿足的恨,時時刻刻想證明自己,分分秒秒都不愿分離。
這種心情,早就沒有了。
秦世認真聽完,也側開頭:“隨便你,但我也跟你講得很清楚,你說了不算。”
車內氛圍一時間比兩人的關系還要微妙。
林亦森左看看,右看看,陷入了煞有介事的苦思當中。
*
最正常不過的公立幼兒園門口,早就被送孩子的家長堵得水泄不通。
一米九高又氣宇不凡的秦世出現在此,自然吸引到不少好奇目光。
為把孩子安頓妥當,林羽鹿也顧不上學長怎么想,只急匆匆地把小森抱到王老師面前:“今天也要辛苦您了。”
王老師照舊親切開朗:“不辛苦,我超喜歡小森的。水果帶沒帶?”
聽到這話,林羽鹿才想起幼兒園布置的任務——為了讓小孩子認識更多水果單詞,大家都要帶上自己最喜歡的水果來上學。
他左右環顧一番,急著對秦世道:“等我下,五分鐘。”
話畢便朝附近的便利店跑去了。
林羽鹿是個典型的小書呆,成績讓人挑不出毛病,生活里卻過于柔軟遲鈍。而今日親眼看到他照顧孩子,意外地讓秦世見識了那利落堅強的一面。
即便如此,還是很難想象:年僅十八的小鹿是怎么把小嬰兒養大的呢?
未料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小森的聲音忽然響亮:“大壞蛋,你給我聽著!”
秦世不屑地垂眸望去。
小森在周圍人精彩紛呈的目光中嚴肅警告:“不許你包養我爸爸,你不配!聽懂了嗎?”
這語氣,這用詞,簡直和昨夜的秦世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