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的夜,大雨滂沱。
本還有睡意的林羽鹿撐了把小傘,一出門就被風吹得滿身潮濕,徹底清醒。
狼狽間,將不請自來的學長引入略顯昏暗的走廊,他忍不住追問:“你是看到我入職登記的地址了嗎?這么晚,究竟有什么事?”
晶瑩的雨珠掛在質地精良的大衣上,秦世毫不在意,只瞇著修美的眸子環顧四周,略顯嫌棄。
幸好他也不是完全“何不食肉糜”,只淡聲吩咐:“帶路。”
深更半夜,目的可疑。
林羽鹿抹了下沾上水氣的臉,目露為難之色:“小森睡了,你別嚇壞他……”
畢竟下午的“玩玩可以”還刺在心里,學長所謂的玩玩,當然不是曖昧幾句那么簡單。
他當時不想回應,現在也不想。
不料聽到這話,秦世反端出正人君子的矜持:“別滿腦子黃色廢料,我有事請教。”
真要請教那才叫邪門呢。
林羽鹿抿了下薄唇,唯有勉強帶路。
*
即便只入住數日,出租屋依然被布置得干凈溫馨。
有限的空間內擺放著多彩盆栽,沒有名貴品種,卻仍生機盎然。
秦世被伺候慣了,理所當然地把大衣脫給林羽鹿,反客為主地坐到小沙發上休息起來。
薄薄的睡衣被雨水沁濕,貼住皮膚極不得體。
林羽鹿躲到臥室,輕著手腳換了干燥的家居服出來。
聽到細微門響,秦世瞥來目光,輕笑了下:“又想勾引我?”
林羽鹿茫然打量身上的格子短褲和白色短袖,尷尬否認了句:“不是,沒合適的衣服。”
他在泰國四年皆是夏衣,為了來東港才買到些秋冬裝,因想到也活不了多久,自然能省則省。
伸手打開半新不舊的空調,暖風送出,夜終于不再那么濕冷。
林羽鹿態度略顯無奈:“學長,都十一點了,你到底想說什么?”
不料秦世卻道:“我餓了。”
?
見林羽鹿愣著,他又不悅:“讓客人餓肚子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不會好東西都給那個姓陳的吃了吧?”
縱然很習慣學長的隨心所欲,林羽鹿仍有些無語:“陳醫生只是來喝杯茶而已。”
話畢,他便去了不大的廚房,站在冰箱前認真翻找。放下個土豆,又拿起個蘿卜。太過清瘦的背影讓林羽鹿比從前更像小孩。
莫名的輕笑從門口傳來。
林羽鹿回頭見秦世跟到了廚房外,便問:“那你吃炒飯行嗎?我家也沒什么好東西。”
當然不是真的餓,純粹在折騰人的秦世應允:“隨便。”
毫無辦法的林羽鹿系上圍裙,有模有樣地洗菜、打蛋,等到油溫燒熱將米飯和蔥花下鍋,瞬間香味四溢。
秦世多半覺得挺有意思:“你什么時候會做飯了?”
大學時小鹿也為他煮過碗面,水平和刻意投毒相差無幾。
而今青年翻著炒勺的同時,所有食材依次混入,五顏六色,竟然樸素誘人。
林羽鹿苦笑回答:“要照顧孩子嘛。”
暖色燈光映著銀發白膚,明亮得像是精靈。
在這再平凡不過的時刻,秦世竟忽然從身后抱住了他,太過高大的身體瞬間就將虛弱的小鹿完全禁錮,帶來溫暖,也帶來不安。
大手純屬故意,在那不盈一握的腰間輕撫而過,又很用力地掐了下。
吃痛的林羽鹿悶哼出聲。
秦世的笑輕響在耳邊,帶來溫熱的氣息:“可你自己就像個小孩,還能照顧別人?”
……這是搞什么?忽然就上手了。
心慌意亂間,林羽鹿不禁拼命掙扎,又怕吵到小森而低聲哀求:“學長,你別開玩笑了,你、你不是餓了嗎?”
可惜太過懸殊的力量對比,讓他越發牢固地困在秦世的懷里。
此刻再裝老同學,已然全無可能。有些崩潰的林羽鹿忽顫音輕叫:“我不要和你玩玩而已!”
秦世終于停住動作,不易察覺地吻過他的短發,而后才松手,露出作惡得逞的得意表情。
依然心跳如鼓的林羽鹿伸手關火,把炒飯倉促盛出,特意繞過他端回客廳,放在茶幾上催促:“你要吃就吃吧。”
若無其事的秦世坐了回來,并未去動剛洗好的餐具,而是用命令般的口吻說道:“那個陳醫生和你究竟什么關系,現在說清楚還來得及。”
……原來是因為這個,但何必要跟你說清?
林羽鹿心里吐槽,斂眉站在墻邊道:“就是朋友。”
秦世澤嘖道:“過來,我聽不清。”
又這樣。
深吸了口氣,林羽鹿動作緩慢地坐到他身邊,言辭含糊:“以前在香港健康講座認識的,因為比較聊得來,就一直保持聯系,但也不算太熟悉。”
秦世嗤笑,打開手機念道:“陳敬軒,婦科及內分泌科專家,李嘉誠醫學院客座教授,你去聽他的講座?”
沒想到學長竟然去調查陳醫生的履歷,林羽鹿不由忐忑:“那時心情不好,整天亂逛。”
秦世語氣微妙:“然后呢?”
眼看秘密很可能不攻自破,此刻的林羽鹿比被騷擾更為慌張,捏著短褲的邊邊編造謊言:“后來……他見我模樣特殊,就多聊了幾句。”
秦世明顯不信:“只因為你和別人長得不同,就總去泰國觀賞嗎?有趣。”
聽到這話,林羽鹿瞬間張大眼眸:學長怎么什么都知道?也太愛刨根問底了!以他的錢勢,非要調查出個所以然來,肯定不是難事。
不行……不行!
正因為在娛樂圈中長大,秦世特別討厭人與人間的陰謀詭計,那種靠孩子來威脅錢財利益的事,從以前就是他最不齒的雷區。
腦子慌到停擺的邊緣,林羽鹿有些崩潰,聲音也虛弱至極:“所以學長認為,我不配擁有任何聊得來的朋友,肯定與他關系不潔,是不是?”
秦世終顯出幾分惱火:“這話你不該問我,他什么目的你最清楚。”
……
林羽鹿沒有別的武器,只能繼續可憐到底:“只有學長這樣活在云端的神仙,才會要求別人百分之百真心,而我……有人愿意稍微關心,就已經很不錯了,談不上去質疑目的。”
其實秦世的確是心軟的,只要自暴自棄到極點,他便會停止攻擊。
今夜亦然。
安靜過半分鐘,林羽鹿鼓足勇氣抬頭,顫抖地覆住他的大手:“我真的很不喜歡自己,當年對學長做的事,不可能有勇氣再對別人……陳醫生算是我唯一的朋友,求你別查了,我、我從前威脅過你,是我的錯,可我已經認錯了。”
秦世側頭對上他悲傷的眼眸,半晌輕笑:“你不會要哭了吧?”
林羽鹿略顯委屈:“其實我沒想過,你會覺得我偷走了你母親的遺物……但現在誤會已經解除了,不是嗎?我離開香港怎么生活、認識什么人,對你不再有意義。”
秦世依然目光不移,但也沒有言語。
“非要盤問我的經歷,又對陳醫生出言不遜,”林羽鹿猶豫再三,還是脫口而出,“是不是因為你也有一點點在意我?今天,你不想看見他拉住我的手,對嗎?”
……回東港前已經自我警告過無數次,不要再生出任何幻想。
結果,竟又一腳踏入深淵。
和想象中沒有區別,秦世失笑:“我用過的東西,不喜歡別人再用而已。”
這話讓林羽鹿瞬間收回手,絕望道:“我是人。”
“只是句比喻,生氣了?”
秦世像彼此多親密似的,摟住他的肩膀,強迫林羽鹿靠向自己。
剛被否定的林羽鹿實在無法自欺欺人,努力想掙脫開這種苦澀的禁錮。
混亂的拉扯間,秦世終于失去耐心,直接把小鹿攔腰抱起,硬讓他坐到自己腿上。
雪白而纖細的四肢瑟瑟發抖,好可憐。
秦世見林羽鹿不再掙扎,這才故作溫柔地揉了揉他手腕剛被拽出的紅痕:“行吧,我不查了,但你告訴我,你不喜歡自己的樣子,是覺得自己不好看,還是因為別人對你不夠尊重?”
林羽鹿低著頭,銀發擋住脆弱的狗狗眼,翹挺的鼻尖微微泛紅。
他努力平復情緒,半晌才輕聲嘆息:“學長,如果你的命運像我一樣,天生如此,就會知道……我根本就講不淸原因。”
這種時候,秦世總該講幾句有人性的話才對。
結果悲傷混沌間,林羽鹿未聽到任何安慰的話語,反忽被骨節分明的大手用力按住細腰,直接撲進了熟悉又陌生的懷抱中。
完全是強迫性的,彼此左手十指曖昧交合,又在某個瞬間,因大力帶來連心的劇痛。
秦世輕笑:“既然來東港投奔我,就別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少一邊討好我,一邊和所謂的好朋友手拉手。”
“我沒……”
林羽鹿拼命想收回手腕,卻被控制得死緊,不由質問:“為什么要這樣?不是說好做正常校友嗎?”
“那是你自說自話,”秦世神色自若,“我們之間,也不能總是你說了算。”
林羽鹿不敢相信:“我什么時候說了算?”
“當初是你纏著我發生關系的,忘了?”秦世抬抬他的下巴,“本來我把你當成好學弟,幫你換專業,幫你介紹兼職,次次出事都維護你,結果你偏生出歪心思想把我帶壞,不是嗎?”
是,都是事實。
林羽鹿又羞恥,又難過,更多的是啞口無言。
秦世終于稍微放開手臂,緩緩用唇貼住他緋紅的小臉,并非親吻,仍在低語:“為什么四年后你爬回來求我,說要回到起點,就可以回到起點呢?我覺得,好像回不去了。”
看似曖昧的氣息,實則又有些殘酷。
林羽鹿努力側開頭,下一秒便被他大力握住臀部,輕松地抬了起來。
太過危險的時刻,琥珀眼微微睜大,只剩茫然無措——
秦世竟然直接狠咬了下他的薄唇,銹澀彌漫。
“不是挺可愛的嗎?才不是怪物。”
黑白分明卻毫無善意的眼眸挑釁般抬起,笑意盈滿。
沾了點殷紅的林羽鹿,終于不那么蒼白了。
秦世輕松道:“真拿你沒辦法,好吧,我確實有那么一點點在意你。”
遲來的糖才不是糖。
林羽鹿清透的眸光微動,怔過兩秒,才側頭抹去唇上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