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重合
他語出驚人, 嬴政在他一旁:“咳!
他光是不成婚立后,后世人就能給他各種編排,更不用說直接言道有隱疾。
這得被杜撰成什么樣。
王翦更是被他噎住, 輪流看了看二人,最后下了論斷:“這樣說,未免太過不妥?”
如此自毀聲譽的方法, 怎么看都不太明智。
秦政一時嘴快,細細想來,確實不是什么好方法。
他處理這樣的事沒有太多經驗, 嬴政于是出了主意:“歸去卜卦的結果如何?”
他這話一出,兩人的目光都過來,似乎在示意他細說。
嬴政于是道:“就說,宮中卜卦者算出子嬰作為繼任者, 可昌秦國后繼國運!
將他成婚的問題直接蓋過,轉而將子嬰的身份正統化。
他不娶妻生子, 不立自己的孩子為繼任者, 而是為了秦國國運去順應天命。
不僅可以掩去不成婚的問題,還可以托高秦政的格局。
一舉兩得之事, 秦政應道:“好。”
說著轉頭又問王翦:“先生覺得如何?”
這個理由, 至少算不上敷衍,王翦也就道:“可。”
此事也就此定下,秦政又對王翦說了幾句好話, 讓他幫著自己擋去這些異議,這才與他道別。
待他走后,嬴政才與他道:“怎么張口就是些胡話?”
秦政對于這些非議早已看淡, 道:“就算我不說,總有他人會編排。既然逃不開, 只好不在意這些!
嬴政敲他的腦袋,警醒他:“他人編排和親口承認可不一樣!
說著又與他規定道:“日后不許亂說話。”
秦政看他說得認真,心里聽了下來,嘴上卻沒答應,反而問:“你很是在意這些?”
關乎這些,該在意的是他,嬴政問他:“沒有的東西說成有,小/秦王難道不怕別人當真相信?”
秦政還是不怎么在意:“你不當真便可!
嬴政看他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模樣,也不與他正經說話了:“你如何知道我不會當真?”
“哦?”他這樣說話,秦政起了些興致,撐在臉側的手垂落,去撩了他的耳垂,問道:“試試不就知道了?”
嬴政問他:“當真?”
秦政回道:“當真!
說著就靠過來,撫上他的臉就吻了上去。
嬴政微張了唇齒,任他舔著自己慢慢吻得愈來愈深。
秦政手上卻也不老實,順著他的腰身就往下游走,他想去解自己腰帶之際,嬴政卻不回應他了。
停頓的這點時間,他感受著秦政輕輕咬著他,對視間似乎在問詢他為什么。
嬴政的眼睛里轉瞬渡上了笑意,與他稍稍隔開些許,隨即兩手一捏,一下就彈在他的腦袋上,道:“白日宣淫。”
這一下他打得重,秦政吃痛,一時什么心思都沒了,看著他道:“你!”
什么白日宣淫,明明是他在故意引誘!
秦政想把話原樣說出來,可還沒出口,又被嬴政塞了個果子進來堵了嘴。
不僅堵住,嬴政還捂住了他,道:“吃完再說話!
于是手掌下溫熱的唇就開始嚼嚼嚼,待咽下去了,嬴政還是沒有松手的意思。
秦政瞇著眼睛盯他,嬴政正想看他到底會如何,手掌心卻傳來些濕熱的觸感。
秦政在他手心輕輕舔了一下。
極輕極輕的濕熱順著手心而上,牽連起的一陣酥癢讓嬴政緊了呼吸。
捂住他的手轉而搭去他的后頸,嬴政想將他帶過來,兩人越湊越近,卻也吻住他的將將一剎那,秦政瞥開了臉去。
隨后也在他腦袋上彈了一下,退走開去,十分不懷好意地,緩緩道:“白日宣淫。”
話說完,他就丟下嬴政,一溜煙出了門去,不給他任何將自己捉回去的機會。
屋內轉瞬就剩了他一人,嬴政捏著手心的那點溫度,心里盤算著待會他回來該是怎樣去鬧他,之后,卻也在淺笑中,握筆批閱起了今日政務。
這一談后,王翦也當真將秦政的說辭廣而告之。來勸秦政的領頭人都被說服,一時也就沒有人再到秦政面前來說及婚事。
而關于后繼者的人選,卜卦的說法被廣為信服。
異議逐漸平去,在這之后不久,秦政便將子嬰立為了太子。
關于他婚事的風波徹底過去,此時卻是已至春末。
也在此時,嬴政的那件袀玄已然是制好。
因秦政想要快些看到,這衣裝是由秦政的一套禮服改制,在形制無差的禮服上添上配飾與繡紋,與嬴政從前穿的并無差。
但有一塊當年由天降隕石所制成的配飾,因由其存在于未來,此時卻是無法尋得。
秦政便令人尋了當年嬴政到來那年落下的隕石,將其雕刻成了一件相同的配飾以作代替。
他對此期待已久,當晚,兩人就一同去了熟悉的小院,而嬴政在屋內換上了這身衣裝。
屋內燭火搖曳,嬴政背對燭火的些許昏暗間,沒什么表情的模樣加之這副衣裝,似乎就是復歸了從前。
不過,似乎還少了些什么。
嬴政見秦政盯著自己不放,又是思索什么的樣子,問他:“想什么呢?’
秦政圍著他轉了一圈,最后還是站來了他面前。
他終于找到了不一樣的那一點,對嬴政道:“你兇一點。”
嬴政疑惑道:“兇?”
秦政點頭,他現下與從前的差別,就差在了神情上。
嬴政猜出了他的意圖,可他覺得秦政的認知不對:“我從前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兇。”
秦政說得一本正經:“但你喜歡板著臉!
那是他維持自己威嚴形象的一種方式。
何況,他也沒有那么多精力去對各個不熟悉的人做出許多生動的表情。
這一點秦政與他一樣,嬴政問他:“你在外人面前,不也是一樣?”
秦政不想與他掰扯這樣多,讓他兇一點,可不僅僅是為了看他從前的模樣,他在嬴政唇上吻了一下,是另種意味的引誘:“那我現在要你像對外人一樣對我!
嬴政也不多問了,目光直接盯去了他的唇,問:“要多兇?”
秦政略微思索,道:“就像那回我們相爭時一般!
“好!辟饝聛。
話音一落,他的神色就即刻冷了下來,秦政正想說就是這樣,可下一刻,他的手腕就被制住,被嬴政猛地往后一帶。
天旋地轉間,嬴政將他壓在了身下,另手扼了他的喉嚨,拇指抵著他的下巴,強迫著他抬頭。
唇齒相抵,嬴政破開他的唇腔,像只猛獸一樣壓著他,撕咬他,抵著他將他染上自己的氣味。
比之那回相爭,兩人的關系可是近到了一定的距離,嬴政制住他的同時,另手十分惡劣地掀開了他的衣衫,摁去了他的前胸。
秦政唔了一聲,被摁得一個激靈,想把自己縮緊,可又在這一瞬間被掐緊了脖子。
窒息帶來的恐慌讓秦政亂了分寸,他被嬴政的這副模樣當真嚇住,掙扎得更加厲害。
磕碰間,嬴政的牙齒撞在了他的唇角,一絲血腥味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嬴政咽下去他的味道,終于察覺到他的慌亂,這才有些意猶未盡地放開他。
兩人面對面對喘著氣,嬴政慢慢舔去他唇上的血痕,一邊又調侃他:“怎么害怕了?不是要兇一點?”
他近在眼前說話,眼角的紅痣晃眼得緊,秦政避開他的吻,任嘴角流下了一絲血痕。
又用手抹去這道血痕,抬手,就將血抹在了他的這顆紅痣上。
這下連帶著他眼尾都染上了紅。
恰好。
今夜圓月,窗外月光異常地明亮。
他近在眼前,帶著這抹紅更是顯眼了。
“未免太過,”秦政舔了嘴角,答他:“好疼!
嬴政也不是有意咬他,現下又去吻他,直到傷口不冒血了,才道:“你那次咬得可是疼多了。”
秦政笑他:“還記著呢!
“嗯,”嬴政與他道:“記仇。”
秦政輕輕笑著,將自己已然被扯松的衣衫又扯開許多,朝他露了脖頸,問:“那你報復回來?”
這赤裸裸的引誘嬴政壓根無法回絕,他話說完,嬴□□身就叼住了他的喉結。
但也在這一刻,秦政忽而就覺得。
穿著這一身衣裝的他,有什么與方才不同了。
嬴政順著他的脖頸往下落吻之時,秦政攔住他:“等等。”
見他不聽,秦政直接就道:“你的臉。”
嬴政的動作一頓,抬頭問:“怎么了?”
“為何?”秦政驚訝道。
嬴政見他不像是玩笑,從他身上起來,問:“什么為何?”
秦政慌忙坐起身來,抬袖就為他擦去了方才眼尾的那道血痕。
看到其下景象時,秦政更是瞪大了雙眼。
嬴政見他不說,自顧自就去照了床頭桌案的銅鏡。
這一照,就連他都愣在了原地。
他臉上的紅痣消失了。
就連眉眼間與秦政那點細微的差別都消逝了去。
同一個靈魂在此刻具象,秦政看著與他一模一樣的嬴政,似乎只會問了一句話:“為何?”
嬴政也想知曉為何。
方才的興頭一時被放下,兩人探討了半天,嬴政覺得是這身衣裝加之隕石碎片的問題。
可秦政卻覺是圓月以及他鮮血的作用。
話說到最后,兩人誰也沒有說服誰,反倒是一個塌上一個塌下,靠得越來越近。
秦政抬腳就踩在了他的肩上,踩著他的肩將他踢遠了些許,隨后問:“就不想知曉到底是暫時如此,還是今后都一樣?”
“怎么不想?”嬴政捏了他的腳踝繼續往前靠:“但想這樣多有什么用?”
這也不是兩人說話間就能弄清楚的事,既然如此,不如趁著這機會做些別的事。
他將秦政的小腿搭去了自己肩頭,這個角度,配合上他松垮的衣裝,是春光乍泄。
秦政并不太好意思去看他的臉,瞥過臉去,又想把腿收回來。
嬴政不讓他躲,控著他的小腿往前靠,讓他的小腿肚逐漸擦著他的肩往下滑,直到足夠近時,秦政的膝彎恰好搭在了他的肩頭。
而他垂了眸子,把著秦政的腰含住了他。
手掌下的腰線有些發顫,嬴政還以為他疼,咬著他的動作都輕了許多。
可在他看不見的上方,秦政看著他的模樣,臉上紅得幾乎燙人。
明明都與他胡來了這么多回,該覺得不習慣的都該在一次次的交融中被抹去。
但他此次穿著從前的衣裝,甚至面容都與之從前一樣。
華冠麗服,本該在端坐高堂。
可他在干什么。
這宛如鏡像般的人在面前做這種事,敏感的感官被溫熱的唇舌包裹。
秦政捂了臉。
未免有些。
太刺激了……
第162章 征戰
底下的觸覺愈發明顯, 秦政捂臉的同時,手指又繞去嬴政發間,額上起了細汗, 仰著脖頸氣喘。
他的腿架在他肩上,無意識地縮攏,又被他摁著腿扒開, 吞得更深了些,如此往復,不多時, 他便繳了械。
嬴政咽下去他的味道,起來便握去他膝彎,往上一提,秦政往后倒了去, 嬴政壓去人身上,就要去吻他。
可秦政暫且擋了人, 側過臉去, 吻隨即落在了他臉頰。
嬴政將他正回來,問:“自己的東西, 有什么好嫌棄的?”
秦政哪里又是嫌棄。
像是證明自己一樣, 秦政將他拉了下來,舔開了他的唇。
些許咸澀的味道在嘴里彌漫開來,秦政閉著眼胡亂吻他。
手指觸去熟悉的溫度, 他的這副模樣嬴政盡收眼底。
平日秦政可不會這樣,總是與他對視著,總要先去爭一段主動權, 直到沒力氣了,才會任他擺布。
他享受了一會秦政的順從, 又哄著他睜眼看他。
他咬濕了他的耳垂,在他耳畔道:“機會難得,難道就不想看看是何種景象?”
秦政知曉這種怪象或許會在明日消失,但現下這種場景,他也確實是有些難為情。
從前問嬴政的問題此刻轉嫁到自己身上,秦政才知道那時他的臉紅到底是何種意味。
他的想法被嬴政聽得一字不落,所想和做出的反應都被他控在手里,在他的幾番引誘和威脅之下,秦政終于慢慢睜眼來看。
帷幔遮擋間,燭光透進半盞,又被嬴政擋了完全,被全然籠罩在陰影下的秦政看不清什么。
聽到他所想的嬴政于是半起了身,在他身上俯眼看他。
少了那顆紅痣的他比之平日要少去許多精致的漂亮,取而代之的,是與他別無二致的臉。
秦政順著他的臉往下掃,他的肩頸泛著薄薄的汗,上身線條流暢而緊致,收緊在腰腹處,再往下……
秦政蜷了腿,搭手到自己臉邊。
嬴政將他的手挑開,故意問:“為何不看了?”
他明知故問,秦政不答話。
他的手再度將自己擋住,這次卻不是能輕易扒拉開,嬴□□身下去,想要將他老是逃避的手給鎖去一旁。
可就在嬴□□身下來的一刻,秦政抬手就環抱住他,隨即一個翻身,就將兩人對調了位置。
他跪坐在自己身上,上身裸露的盡然是方才吻上去的點點痕跡,嬴政迎著他朝下看來的眼神,笑問:“做什么?”
說著就想去握他的腰。
“不是要我看嗎?”這次換了秦政居高臨下。
他打開了嬴政伸來的手:“別動。”
隨即一手撐去嬴政小腹,盯著他的臉就開始緩緩動作。
這次他的視線不再逃開,仔細端詳著他的面容,看得久了,秦政才慢慢拋開這份羞恥,又含著一口氣似的,要將他逼得繳械投降。
但他顯然低估了這許久以來嬴政練就的平常心,他看著秦政這樣,不僅沒有絲毫羞恥心,反而看著他胡亂想著其他。
他想了什么,秦政可都聽得到。
視線中盡然是他的臉,一番話聽下來,聽得更是面紅耳赤。
他怎么不記得自己這樣會說這些不正經的話。
聽得多了,連帶著動作都遲鈍,不多時,他反而敗下陣來,俯去了嬴政身上。
轉而又被他壓了下去,被逼著看著他繼續。
床塌間的廝磨盡興而落,而這種異象直至日出時分才漸漸消去。
但這份新意難得,兩人后來試驗許久,但已然過了月圓之際,要想湊出這夜的條件,還得等下回月圓之際。
等來這個時機之前,夏初已至,扶蘇也就要離去咸陽。
王喬松與他一同走,平日熱鬧的咸陽宮一下少了兩人,來送他的一眾都沒有什么歡喜神色。
早已知曉的分別之日,離別的話也無需多說,嬴政只問了他一句:“下回何時歸咸陽?”
扶蘇如實道:“若是平日沒有空閑,或許要等到來年年關!
意料之中的答案,秦政沒有對此說什么,而是問他:“可還記得上回你離去之時寡人所說?”
無非就是在外照顧好自己,如若有應付不了的麻煩,記得回來尋他。
扶蘇自然記得,與他重復一遍,又嘴甜道:“父王說的,我自然都記得。”
將秦政哄了開心,扶蘇又去與嬴政道:“父皇說的我也記得!
他這種對秦政的招數總會連帶著來對他用,不過嬴政倒是也受用,應了聲,又道:“記得傳信回來。”
扶蘇點頭答應下來,王喬松聽這邊的話頭落去,將抱著的子嬰換去了奶娘手中,也來與眾人告別。
蒙恬兩兄弟昨日還與他們圍坐共談,此時也不多說耽誤他們了,只是祝愿了他們在外順遂。
倒是近來與他們熟絡起來的嬴珞,躊躇間給他們送上了一對玉制配飾,說是能護佑平安。
收下這些祝愿,兩人這才各自上馬,在眾人注目下逐漸遠了咸陽。
夏初隨著他的離去速而過去,而夏日在緊鑼密鼓的綢繆下度過。
秋日,關中平原在水渠的滋養下迎來了第一次豐收,囤積在蜀地的兵器東運,秦國大地厲兵秣馬。
也在次月,秦國攻韓的軍隊踏出國境。
韓王恐懼秦國大軍,納地效璽,派出使臣與秦國示好,請為藩臣,一眾使臣中,其中就有秦政一貫青睞的韓非。
軍隊已發,秦政本沒有停戰接見使臣的意思,但在嬴政的建議下,秦政還是接見了這支隊伍。
與韓非的相遇并不如想象中的志趣相投,秦政極為認同他的著作與論斷,卻不代表著認同他話里話外存韓的心。
多次談話無果后,秦政將這個難題留給了嬴政。
從前嬴政將這個難題推給了李斯,并在默許之下認同了他毒殺韓非的舉動。
不過此世,嬴政將他留了下來,與他細細相談天下一統之大勢,以及一統后的宏圖。
若是他接受,那便留,若是不接受,那他便一如前塵,隨韓國國運而去,嬴政并不會多做挽留。
這些并不是一時半會能言道清楚,嬴政獨獨將他留下,而遣回了其余官員,來秦使臣被扣留,代表著秦國徹底撕破與韓國的關系。
韓國自知求和無望,孤注一擲想請外援,但弱小國力并未有支撐到韓國請得外援,秦國雄師入新鄭,韓國亡。
韓非的存韓之心隨之破滅,自此消沉,本想隨之而去,可又心懷著多日來嬴政與他構筑的法家大成王朝。
猶豫躊躇間,經由嬴政幾番開導,他最終在嬴政的邀請下留下。
關于他的事,秦政并不好出面,得知他終于想通,本想讓他與李斯為伴,但韓非拒絕了他給的官職,言明他只留在秦國著書。
對于他的選擇,秦政并沒有過多意見,只是隔在他們之間的國仇暫放,在之后的許多個下午,三人得以互換所思所想,飲酒長談。
一朝滅韓,韓國大地被納入秦國版圖,一直待在秦國境內的扶蘇去到這片新地。
一直以來的講學與懲惡照舊,恩威并濟,他帶來的王權與教化爭取到了許多民意,在日復一日中的游歷中,他慢慢瓦解著頑固的抵抗勢力。
籌謀多年,一統之勢起,便無法再被遏制。
秦國滅韓后繼續整軍的消息傳遍各國,一時各國國君人人自危,在抗秦的同一目的下再欲結盟。
嬴政便召來從前被趙國逐出境外的姚賈,秦政予其車百乘,準其攜千金,讓其游說各國。
姚賈借以財寶登門,在各國之間周旋,化解了各國結盟之勢,自此,各國最后一次合力抗秦的機會流失在巧舌之下。
第二年開春,嬴政早已埋在燕趙邊境的勢力激化兩國一直一來的舊仇,順利挑起了兩國征戰。
趙國兵力北上之際,長年往返秦燕的外交使臣蔡澤赴燕,假意與燕國結盟,秦國配合燕國,燕國派燕太子丹前來秦國為質。
對于這名在趙國有過幾面之緣的太子丹,秦政并未投以過多關注。
嬴政布局天下,落在此人頭上的棋,也只有借其之手,讓秦國有攻燕的借口。
對于他在秦國的待遇也就一如前世,不關注,也不苛待,任其自生自滅。
而這年,秦國借援燕的名義大舉攻趙。
李牧已死,這兩年來趙國邊關匈奴為患,兵力鋪陳去邊境,此時又與燕國起戰,趙國南部幾乎沒有布防,秦國大軍由王翦帶領,一路長驅直入。
昏君佞臣當道,趙國良將無兵可用,良臣無處可依,趙國國土無可復還地被秦軍吞沒。
李左車在見證一番亂局后,在秦軍將領的口中得知當年真相,在看到李牧臨走時留下的血書后,毅然決定出走秦國。
秦王政十二年,趙國都城邯鄲被破。
趙王身死,趙太子遷在其兄趙嘉的護送下逃出邯鄲,趙嘉晚行一步,落入秦軍包圍,最終血戰邯鄲,殉國而死。
邯鄲軍民拼死保下的太子遷卻在逃亡中不堪其間困苦,僅僅半月后,新立的趙王遷帶領趙國軍民向秦國投降。
趙亡。
同年,太子丹在咸陽聽聞秦軍有意繼續北上,不顧險阻,自咸陽脫逃。
嬴政放任了此事走向,秦國軍隊在趙地修養整軍之際,太子丹順利回燕。
世間格局自嬴政與秦政聯手后大變,嬴政為秦政規避了極大部分可能的風險。
唯有此事,兜轉間仍舊登上舞臺。
易水邊的壯士再度唱響流傳史書的慷慨悲歌,踏上去而不復還的。
赴秦之路。
第163章 刺秦
此年正值夏日, 宮中各處炎熱,嬴政與秦政共在置了冰鑒的屋子里,看著各地呈上來的各項事宜。
秦國接連吞并兩國, 如今軍隊修養生息,各地的事宜卻照多不誤。
兩人共同處理,有時也要看到傍晚時分, 不過比之一人總歸是好的,至少,是不必去占用晚間屬于休憩的時光。
秦國下一步便是攻燕, 攻燕的同時,嬴政打算動用扶蘇早已埋在楚國的勢力,挑動楚國王室之爭。
一統的進程循序漸進,盡然在計劃之內, 嬴政并不多有憂心。
近來之事,唯有一件值得在意。
秦政看著眼前竹簡, 道:“燕國要與秦獻上國土, 還要舉國請為秦國內臣!
這與當初韓國請求存續的方法簡直如出一轍,秦政本想略過此事, 卻又在掃下去的一眼看到些新鮮事。
隨即意外道:“那時策劃成蟜之變的韓國貴族如今在燕國?”
那時成蟜已死, 秦政沒有對其真假娘親予以追究,但對于背后操縱的韓國貴族,倒是了解得清楚。
韓滅后, 韓國貴族四散奔逃,其中就有參與此事的一眾。
其余該殺的秦政已然尋仇,只有一人, 提前參透局勢后隱去了燕國。此時被燕太子找出,為了示好, 燕太子與他呈上了這名貴族的頭顱。
對此,秦政與嬴政道:“倒是有些意思!
他這樣說,就是對此十分有興趣。
那時因為這場策劃秦國多有損失,連帶著扶蘇與蒙驁重傷。
還包括后來牽出回歸前世的方法,讓嬴政神傷,讓他們二人分隔一月,這些債秦政盡然算在了這些人的頭上。
僅剩的一人被找出,秦政自然是與他尋債。
不報此仇,秦政不能心安。
嬴政知曉他所想,也不對此多說,默然間答應下來他想接見燕國使臣的想法。
很快,此事就被定下。
也在不久后,約定中接見的日子很快到來。
秦政將此當作一件平常事,不知為何,嬴政卻對此似乎是添上了幾分重視。
問他為何,嬴政也不答,只是囑咐他在袖中帶上一副匕首。
秦政不明所以,卻還是照做。
接見使臣,秦政照例穿上了正式的朝服,亦帶上了冕冠。
嬴政本勸他不帶,但秦政顧及一貫的作風,沒有聽他的話,是堅持要帶。
他既然堅持,嬴政也沒有過多阻攔,任他這樣穿著,之后跟隨他上了朝堂。
他站在朝臣最前列,看著荊軻自大殿門口進來,身后跟著秦舞陽。
一如從前,秦舞陽看著大殿巍峨,以及其上君王氣勢,最終還是起了怯心。
荊軻仍舊是鎮定自若,掩蓋過去秦舞陽的懼色之后,便呈上了那韓國貴族的頭顱。
秦政過目一看,與先前徹查時呈上的畫像是為一致,讓荊軻蓋上這血腥物事,隨即讓他將燕國獻地的地圖也呈上來。
那地圖被荊軻握在手中的一刻,嬴政面上神色微變,掩在袖下的手微微收緊,往前抬步間,連帶著一旁的蒙毅都覺察出幾分不對勁來。
其上秦政看著徐徐展開的地圖,卻是毫無察覺。
直至地圖展到最后,卷起的圖紙只差絲毫未有展開,秦政面前瞬時寒光一現。
一把匕首出現在他眼前。
方才還低眉順目的荊軻面上驟起了猙獰神色,地圖在轉瞬間跌落,哐當一聲,就砸在了秦政所在的高臺上。
砸下的聲響在大殿上眾臣的心上如同砸下一拳。
一時眾人大驚,事發突然,幾乎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只有事先有準備的嬴政當即抬步,就要上去秦政所在的高臺。
電石火花之間,秦政在寒光閃現的同時迅速起身想往后撤。
荊軻卻抓住了他的袖子,那道寒光直直就朝他刺來。
秦政幾乎是在這一刻明白了嬴政讓他帶上匕首的目的。
兵器轉瞬自袖中滑出,秦政抓了匕首,直直朝著自己的袖子劃去。
但荊軻的匕首同樣快,兩相對撞,沒來得及握緊匕首的秦政當然落了下風。
他手中的匕首被荊軻的撞落,但他極快的反應也算是逼開了荊軻抓他袖子的手。
秦政得以脫身,也沒有時間去召人,只在往后退走的空隙間,他下意識就看去了臺下的嬴政。
余光中見嬴政正朝這上來,秦政瞬間心安不少,腳下稍顯了驚慌的步子都沉穩不少,繼續往旁退去。
而臺下的眾人。
“王負劍!”
秦政聽此言,幾乎是心下一驚,身后的禮劍在這種場合是裝飾為主,不曾想有一日要被拔出來御敵,劍身的長度本就有些過長,此時退避,又哪里有時間去拔。
手中失了武器,他不能與此人硬碰,當下又拔不出劍來,秦政退避間看準了一旁的柱子,就躲去了其后。
戴在頭上的冕旒在大步的奔跑間晃得厲害,珠子囫圇打來面上,打得秦政腦門疼。
這時也沒有時間去摘下這冕旒,秦政忽而有些后悔早些時候沒有聽嬴政的話。
寬大的柱子將二人隔開,秦政繞了一圈,正繞回原地,迎面就撞上了趕過來的嬴政。
看到他的一瞬,秦政即刻就側了身,劍柄的那側瞬間就對準了他。
嬴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幾乎是無縫銜接地,將這禮劍從他背后拔了出來。
荊軻在此刻從柱后繞出,面對刺過來的匕首,嬴政將秦政護去了身后,舉劍與荊軻對上。
臺下眾人在提心吊膽中轉為目瞪口呆。
蒙毅趕著上前的腳步頓在了原地,隨即,他在高臺前的臺階上緩緩扶額。
面面相覷間,秦國的金殿高堂之上,充斥著眾臣的腹誹。???那可是秦王劍!
相邦怎么說拔就拔!
雖然他們已經足夠卿卿我我,但這次是不是有點親密過頭了!
臺上兩人全然沒有意識到這一片嘩然,嬴政與荊軻對劍,荊軻自然不敵。
就在嬴政打落荊軻手中匕首,又刺破其手腕膝蓋之際,自外沖進殿上的護衛上前,即刻將其制服。
對于此次燕國來使的朝見,殿外安防由蒙恬負責。
蒙恬盡職盡責在其外戒嚴,卻也是沒有想到內殿居然上演著此番景象。
進來將口出狂言的荊軻壓下去之際,蒙恬看著手握秦王劍的嬴政并沒有絲毫意外。
是已然習慣。
刺客被壓下大殿,嬴政這才注意到臺下異樣的目光。
在退步間將劍換去秦政手上,嬴政這才后撤離開。
事發突然,秦政本還在方才的驚險之中,未有緩過神來,嬴政給他遞劍之際,帶著他體溫的劍柄握來手中,秦政這才如夢初醒。
回憶起嬴政在此事上的異樣,秦政才緩過來,卻是有些賭氣,朝他看了一眼,盡然帶著些與他鬧脾氣的意味。
也沒有當場說什么,他示意跑上高臺的幾位朝臣都下去。
經了這一遭,朝會也已然不是繼續的時機,擺在桌案上的頭顱以及掉落在地的圖畫擺在這高臺上實在扎眼。
這殘局交由下侍處理,秦政帶著百般怒火下達了秦國對燕國宣戰的決議。
隨即就宣了下朝。
此事惹起的火氣一時不能消,秦政回去涼室靜心。
他脫去了方才頗為煩人的冕旒,直直就在一旁坐塌上落坐,也不靠去隨他過來的嬴政身上。
就這樣默然坐在一旁。
嬴政知道他現下生氣,將他抱過來揉了半天,又柔聲說了許多好話。
諸如不告訴他此事,是因為要借此事去征討燕國。
況且,他已然多次暗示秦政此次使臣有異心。
比如給他匕首以及提醒他不要帶冕旒。
哪想秦政對他太過信任,他不說,秦政就下意識覺得自己不會有任何危險。
他誠心與秦政說著歉意,又保證道:“日后關于這些,我定然與你言道!
秦政其實也沒有對他有太多怨氣,只是與他鬧鬧脾氣,想聽他哄哄人。
他一番話說下來,秦政氣也差不多消了,覺得他果然在認真悔過,正想與他說自己并沒有多生氣。
可方才的勁頭過去,秦政冷靜下來,此時細細去聽,卻聽得嬴政含在喉嚨里的聲聲笑意。
當即氣不過,秦政摸了一手冰水就往他頸窩抹:“你還笑!”
嬴政縮了脖子,既然被他發現,嬴政也不藏了,自進屋起就壓著的笑意更是明顯,嬴政道:“小/秦王可有后悔未有聽我的話?”
秦政回憶起來就覺腦門疼,但他并不想承認,而是道:“就不怕我當真出事?”
嬴政自然不擔心,道:“你可不是要隨時護在手中的嬌花!
他從前毫無準備,在這場刺殺中也未有受傷,秦政還攜帶了匕首,又有他救場,又怎么會出事。
也是這個道理。
秦政又不說話了。
但對于他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態度,秦政還是不想輕易原諒。
秦政朝著他鬧脾氣,覺得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看他驚慌失措,在朝堂上鬧出的笑話。
嬴政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與其說想看他失態,不如說想看他這宛如炸毛般的小脾氣。
嬴政給他揉腦門,道:“若是知曉你會受傷,我絕不會讓你去冒這樣的風險。”
被冕旒瘋狂砸腦門也算受傷,秦政在內心腹誹。
嬴政卻道:“若說你在意其中顏面,也可不必。”
嬴政與他說起從前。
關于此事的顏面,他比之秦政可是多丟了不少。
那時他比之秦政是孤立無援。
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朝堂上響徹的王負劍之聲充斥耳側,他卻沒有空閑拔劍,直至夏無且投擲過來藥袋,他借此時機拔劍與荊軻相對。
這些記憶嬴政都沒有給他看過,秦政起了些興致:“當真?”
嬴政道:“騙你作甚?”
秦政盯著他又不做聲了。
他每回這樣,都是起了些其他心思,嬴政都不消猜,就道:“這段記憶大可給你看!
秦政這才滿意,也不與他生氣了,主動靠去他懷里,就道:“日后關乎這些都要與我說。”
嬴政自然都答應他。
“后來呢?”
對他的信任絲毫不減,秦政轉頭就放下此事,與他道:“為你投擲藥囊的那位侍醫倒是機靈。”
只可惜此世與前世的時間差上些許,現下夏無且還未有到他跟前來當侍醫。
作為救君王有功的臣子,獎賞當然少不了,秦政問他:“對于此人,你是如何?”
關于獎賞自然可以隨意言道,嬴政道:“賜黃金二百鎰!
至于說了什么……
嬴政咳了一聲,隨后道:“無且愛我,乃以藥囊提荊軻也。”
秦政頓時從他身上起來,斜眼看他,咬著字就道:“無且愛我?”
第164章 一統
嬴政解釋道:“只是隨口一說!
絕對沒有其他意思。
秦政當然知道他沒有其他意思, 但他想說的也并不是這個:“你可從沒有這樣直白地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都不說愛我這種表達,就連喜歡,他當初都沒有言之于口。
事實如此, 嬴政一時沒了話。
對于他人這樣直白,是因并沒有這回事,話說出口, 也沒有想那樣多。
但對于秦政,他是當真喜歡,這樣說未免顯得很是肉麻。
不過此事擺來明面上, 嬴政估計他不會輕易放過,于是問他:“小/秦王想讓我說什么?”
秦政反問:“你說呢?”
嬴政琢磨片刻,于是道:“我心悅于大王?”
“再說。”秦政一直耷拉的嘴角挑起一個弧度來。
他這副模樣,顯然是聽了個滿意, 可又想繼續聽。
嬴政順了他的意思,又道:“我心悅于小/秦王!
秦政嘴角的弧度更是明顯, 他貼住嬴政的額頭, 隨后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道:“再說!
帶著唇上的那點余溫, 嬴政這回說得更慢:“朕心悅于小/秦王!
秦政徹底聽了個高興, 也回應他:“寡人亦心悅于陛下!
他故意含著聲說話,一字一句牽連不清,看著人的眼眸煞是明亮, 嬴政應聲下來,心底都是滿的,垂眸間他微微偏了頭, 去吻住了他的唇。
腰間被他抱住,秦政正想回應他, 可方起的情意被一陣叩門聲打破。
他遇刺一事重大,并不會隨著二人躲來涼室而避過,方才沒有處理完的事,如今又找上來門。
稟報的人上來,兩人這才得知被帶下去的刺客已然自刎。
此世因嬴政救場,形勢沒有如從前那樣危急,荊軻也就沒有像從前那般被當堂殺死。
倒是沒想到他性子這樣剛烈,沒有血染朝堂,他也不愿再接受半點拷問。
他死了也就死了,兩人都沒有過多在意,秦政下令將他曝尸荒野以示警醒,此人就被他在心中放下。
不過他背后牽連的燕國,秦政可不會就這樣輕易放過。
對燕宣戰不說,更有對燕太子丹的懸賞,秦政下令,若是有刺客能取燕太子性命,即可領下黃金二百鎰。
即使身死,也會為其家人下賜同等賞金。也無需擔憂惹得燕國怨怒,屆時秦國自會庇佑。
此等懸賞一出,一時想取燕太子性命的不在少數。
薊城在這條懸賞的作用下戒嚴,太子丹被迫藏身燕宮。
也不需他躲藏太久,此年秋,秦國休整完畢的大軍發出,自邊境攻入。
燕軍與趙國殘黨一同抵抗秦軍,但趙嘉已死,這支趙國殘黨并不如前世那樣驍勇善戰。
也就不能阻住秦軍腳步,秦國軍隊長驅直入,很快就近了薊城,燕王自知無力回天,舉宗室北上避戰,走前,還主動獻上太子丹頭顱求和。
既然已然攻占燕國都城,秦國斷然沒有放棄吞并燕國的道理,但燕國北部實在遙遠,其后又有趙國叛軍與他國虎視眈眈。
秦政對燕王的請求模糊回應,即不正面答應求和,可也未有繼續進攻,只將現下打下的燕國土地劃歸到秦國版圖之下。
隨即揮兵南下,對付尚有一戰之力的魏國和楚國。
此時,楚王室內亂已起,關乎繼承人選的爭斗在壽春掀起波瀾。
秦國進攻魏國之際,楚國選擇了袖手旁觀。
比之楚國,魏國國土小上良多,在多年來各國蠶食之下,僅僅剩了都城大梁以及周邊城池。
從前,因其都城難以攻克。秦軍在幾番強攻之下耗費了大量兵力與糧草。
此次,將領王賁圍困大梁后,秦政令其放棄強攻大梁,轉而先將魏國剩余城邑全部攻取,讓大梁城內的魏國君臣失去所有的外部支援,在無力中眼睜睜看著秦軍圍困孤城。
但即使如此,大梁城內的君臣仍舊誓不投降。
面對大梁高大的城墻以及縱橫交錯的水網,王賁的計策與從前如出一轍。
這計策遞呈到眼前,秦政并沒有什么猶豫,同意了他的做法。
城內人不死,日后或許又會化為一批批反秦勢力。
秦政對這樣的殺孽毫不避諱。
得了他的準許,王賁隨即引來黃河以及各類溝渠之水,水灌大梁。
水淹三月,大梁城墻終于不堪重負垮塌。
城內人只有少數有余力造船者得以避難,其余百姓死傷無數。
魏王駕上小船,在臣民慟哭之下不得已出城投降,其后被王賁所殺。
魏亡。
直到此時,秦軍攻勢才讓楚國猛然醒轉。
壽春境內的王儲之爭暫且歇下,楚國危局被擺上了明面,楚國軍隊速發往邊境,嚴陣以待。
卻也在此時,秦國一收攻勢,軍隊在魏國境內鋪開,絲毫沒有繼續行進的意思。
楚國將領一時不知如何應戰,卻也不敢貿然后退,就這樣駐扎在邊境不遠。
前線軍情傳到咸陽,秦政半靠在嬴政懷里,問:“就這樣耗他們的糧草?”
嬴政答:“秦軍也需修養。”
接連征戰,至少要過去這個冬天,才好繼續發動軍士。
駐扎的糧草戰備盡可從攻占的城池收繳,秦政決議為新舊年交替仍留在外駐扎的軍士下發犒賞。
而又至一年冬日,每到這時,兩人就會不約而同思及聚少離多的扶蘇。
扶蘇在水淹大梁后,便前去了這滿目瘡痍的魏國故都。
大水過境之后,這篇廢墟之上盡然是流離失所的魏國民眾。
扶蘇去到大梁,收容了許多在此場災禍中受難的百姓。
借著這幾年積攢下來的威望與仁德之名,扶蘇并沒有成為百姓的眾矢之的,反而成功將此地民眾的矛頭對準了水淹之際搶奪木材造船的貴族。
怨怒隨之而起,這場針對于貴族的批判將秦國引水淹城的爭議轉移開去,扶蘇的存在極大程度上化解了秦國在民意上的許多麻煩。
嬴政問起秦政來:“他近來可有傳信回來?”
往常扶蘇的來信都是秦政來收,近來秦政倒是未有接到他的來信。
不過,許多夸耀他的上書倒是一個接著一個。
秦政給他遞了方才看過的一個。
嬴政打開之際,秦政與他概括道:“他們對扶蘇的稱呼都起了變化!
從前是賢者扶蘇。
“現在呢?”嬴政問。
還不等秦政答,他就看到了竹簡上的字。
——圣者扶蘇。
嬴政眉頭舒緩,神色間盡然是欣慰。
他最終還是做到了他之所言。
沒有秦王長子這個身份,他亦能成就一番事業。
其實他早已認可扶蘇的這番話,不過以他的性子,自然是要做到最好,直至最后,才來尋求他的認可。
區別只在從前是他一人,現在則變成了尋求他與秦政的認可。
他已然做到,領下這份認可只差回咸陽。
只是近幾年連年征戰,秦國版圖迅速擴大,不僅僅是他二人忙碌,扶蘇在外亦然是四處奔波,連帶著承諾的每年年關回來都不作了數。
秦政思索著該是何時將他抓回來,思來想去,秦軍休整的這一個冬日,想來便是好時機。
兩年未歸的扶蘇也沒有拒絕此次的召回,接到家書后,他便踏上了歸秦之路。
咸陽宮久違的團圓在飄雪中的陣陣歡笑中度過,開春,齊聚的鳥兒旋即各奔東西。
不久之后,層層披散在舊時魏國領土之內的秦國軍隊聚齊,秦國調集秦軍大半主力開赴楚國。
一直守在邊境的楚軍奮起抵抗,初始,兩軍對戰,還能戰得有來有回。
可待秦軍更改策略,采取拖延戰術之際,楚國兵線調動便慢慢開始力不從心。
長期駐扎邊境,又持續這樣久的征戰,楚國后方已然撐不起這樣大的糧草開支,遠在壽春的楚國政局在軍事的危急之下再次崩裂,權爭不斷之際,錯誤的決斷下出,楚國的國運自此斷送。
急功近利的打法之下,楚國主力被王翦大破。
而此次跟在王翦身邊的小將李信在此戰中嶄露頭角,王翦頗為賞識,在軍中任其為福將,由他帶領一支軍隊側翼助攻。
李信也不負他所望,配合他在楚國領土上攻城略地,長達一年有余的征戰在壽春淪陷之際宣告結束。
楚國瀕臨滅亡之際,羋啟與羋顛離秦。
作為楚國王室血脈,二人最終還是無法接受眼睜睜看著故國覆滅。
但在這個世界,兩人并沒有領軍倒戈的機會。就連趕赴楚國,也被嬴政設計阻攔,直到都城覆滅之際,才得以與流落的王室會和。
現任楚王以及欽定的繼任者死后,兩者接連被立楚王,又接連被王翦與李信等一眾秦臣追殺至死。
昔日同僚再會面,雙方面上都沒有見故友的慨嘆,有的只是刀劍上的寒光。
國恨家仇,最后皆隨著拋灑在故土的熱血終結。
楚亡。
同年,王翦之子王賁率軍北上,在北境之地茍延殘喘的燕國與趙國殘黨徹底被秦軍吞沒。
天下諸國,一時只剩了秦國與其一向“交好”的齊國。
對于長期被秦國遠交近攻迷惑的齊國,在休整好軍隊后,秦國朝齊國派發了使臣。
意識到自己孤立無援的齊國這才覺出不妙。
長期袖手旁觀,齊國在此時調集大軍,卻是于事無補。
人數眾多的軍隊沒有足夠的糧草支撐,就連軍備,都是已然被秦軍淘汰的戰備。
滅去燕國的王賁南下后,不費吹灰之力就繞開齊國虛張聲勢的人肉防線,繞后一擊,隨后長驅直入,直奔齊國都城臨淄。
內政早已荒廢的齊國朝堂見兵臨城下,思及魏國都城之慘狀,又念天下已然盡歸秦,多我一個無妨。
心一橫,齊王干脆不戰而降。
齊亡。
是為秦王政十六年。
馬蹄踏起飛揚塵土,埋葬了百年征戰過往,天下自此,盡歸秦土。
第165章 盛典
咸陽。
夏秋交替之際, 初秋的風掃過秦國大地,齊國不戰而降,天下諸國統歸于秦的消息傳回, 秦軍班師回朝。
久久在外征戰的將士歸來,咸陽民眾自發在城門處夾道迎接。
滅六國進程中近乎所有的將領匯集,一同在軍隊的最前列。
只待秦旗飄揚過宮門的一刻, 人群中呼喊聲頓起。
民眾匯聚,將士遠歸,戰報帶回的欣喜在每個人的面上浮現, 早已備好的花環披戴去將士身上。
歡鬧氣氛中哪里還分得清軍民,人頭攢動,幾個將領的馬匹都被團團圍住。
幾個年長者一臉無奈,看向那邊招來一眾人的李信。
他年紀輕輕, 在軍隊只兩年,就在滅楚一戰中跟隨王翦斬獲頗多戰功, 到底是年輕氣盛, 行事張揚得很,這種場合打扮得是花枝招展。
不僅如此, 他還要故意慢了馬蹄, 去接下眾女子們給他遞的花環小籃,花團錦簇間,他長得一副玉面, 說話也招人喜歡,一口一個姐姐妹妹地喚人,直教人面渡秋霞。
結果就是招致許多年輕美眷, 將行隊圍了個水泄不通。
軍隊在城門大道上滯留,歡聲笑語幾乎要直直傳進咸陽宮。
扶蘇回來時, 咸陽便是這般歡喜景象。
恰好撞上這水泄不通的長隊,他只好下馬,將行李都安排給下侍,之后就牽著王喬松撥開人群穿梭著往前。
思念所至,讓他并不想再等,在一片擁堵中擠出去,就直奔了咸陽宮。
他故意將回來的時日說晚了幾日,一路急著回來,是想給等他歸來的幾人一個驚喜。
宮內正緊鑼密鼓地準備幾日后的大典,嬴政和秦政哪里知曉他今日就回來,此時還試著幾日后要用到的衣裝。
是一套全新的禮服,玄色為底,袖口領口渡上金色,裝飾其上的玄鳥與日月皆由金線勾勒。
與這套禮服配套而制的冕冠還放在一旁,兩人卻都沒有過問,直到穿戴齊整,嬴政才問了一句:“可要戴此冕冠?”
秦政只看了一眼,就拒絕道:“不必!
自從那回刺秦之后,秦政就少帶冕冠,而他既然統領天下,天下法則由他來定,他決定就從幾日后起,廢除這冕冠。
還是通天冠戴得舒心。
只待渾身上下穿戴齊整,秦政在嬴政面前轉了一圈,問:“如何?”
這禮服與他從前所穿差別并不大,只是秦政穿上它的年紀實在比他早上許多。
又是六年過去,他身上的意氣卻是沒有磨滅哪怕半分,嬴政欣賞著他的這份矜貴與傲氣,道:“甚好。”
秦政又去照了銅鏡,自覺果然很是良好。
只不過比起嬴政來,他還是少了那份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冷淡疏離,秦政又將他拉過來,在他唇上落吻,似乎是要從他這里品嘗到幾分他的氣質。
兩人之間這點微小的異樣似乎要通過唇齒相渡,他的臉被嬴政托住,深吻間,兩人都沒有注意到殿門那邊的些許異樣。
門開了些縫隙,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睜大了,盯著屋內貼在一起的人滿是好奇。
“太子殿下!”
一旁親衛低頭,這才注意到這不知何時冒出的小鬼頭,見他抱著竹簡推開了些殿門,心下一驚,余光間看到屋內景象,嚇得立馬就把他往旁抱走。
屋內兩人被這聲響驚動,紛紛回頭出殿,就見了子嬰被親衛抱在懷里,還在盯著他們不放。
往常他都會直接往兩人身上黏,此時卻好像是呆住了,小手抓著親衛的衣袍,看著他們眨巴著眼。
思及半掩的門,都不知方才的景象子嬰看到了多少,嬴政咳了一聲,問他:“何事尋我二人?”
子嬰這才緩過神來,從親衛身上下來,緩緩打開手里的竹簡,指著其上的字給他們道:“這句話的意思兒臣不懂,想去找韓非先生,但他不在!
這竹簡攤開來,比他的臉還要大上些許,使勁舉起來的小模樣逗樂了秦政,他穿著這一身華服,就這樣抱起了子嬰,給他解釋完,又問他:“寡人這樣說,你可明白?”
子嬰點點頭。
這個問題明白了,可還有一個不明白。
他問:“阿父和爹爹方才在做什么?”
秦政:“……”
他果然看到了。
秦政的目光投向嬴政,示意他快編個理由搪塞過去。
嬴政只好道:“沒有做什么。”
思及他正是學人的時候,秦政又添了句解釋:“只有對喜歡的人才能做這等事,不許隨意學。”
子嬰似懂非懂地點頭。
秦政看他這副模樣,還想與他說道,余光卻瞥見了什么。
他的視線轉瞬就被吸引過去。
隨后耳邊就傳來兩道聲音:“父皇!”
如今兩人都為秦皇,扶蘇和王喬松略去了父王這個稱呼。
久別的人忽而出現在面前,無論是嬴政還是秦政都是滿臉錯愕。
子嬰亦然眼前一亮。
不同于兩人還頗為冷靜地站在原地,子嬰從秦政身上蹭了下去,小小的身影朝那邊兩人跑去。
雖說不怎么見得到,但子嬰對這個溫柔可親的老師,還有總會帶他溜出宮玩的師娘很是喜歡。
王喬松見他搗騰著腿就撲了過來,半蹲下身把他抱了個滿懷,讓他乖乖叫了人,才抱起他和扶蘇一同過去。
秦政先問了話:“怎么還提前些時日回來?”
說完,他先替了扶蘇言道:“歸心似箭?”
扶蘇應聲道:“自然!
說著又反問:“父皇難道不希望我提前回來?”
他提前幾日回來,兩人自然是開心的,與他說話都藏不下笑意,閑話說了一陣,秦政暫且換下了這華服。
隨即一行五人就準備參與宮中宴席。
又因被堵截在城門的將領耽誤了行程,宴席要晚些才開始,幾人先在后殿逗著子嬰玩樂,這個當口,那邊蒙恬和蒙毅協同布置好宴席事宜的嬴珞結伴過來。
平日要年關才能見面的一眾在今日得以齊聚,子嬰與這幾人早已混熟,一點都不怕生,混在其中玩得開心。
當初逗扶蘇的問題被拿來逗他,王喬松在他面前蹲下身來,問:“我們當中,子嬰最喜歡哪個啊?”
子嬰看了一圈,指著那邊靠在一起的嬴政與秦政就道:“最喜歡阿父和爹爹!
隨即又將剩下的人指了一遍,一個個都說了喜歡。
在場人無不被他逗笑,王喬松戳他的頭:“小機靈鬼。”
話音才落,子嬰也不知想了什么,盯她一陣,之后往前一步,吧唧一聲,就在王喬松臉頰上親了一口。
這清脆的一聲響沉默住了眾人。
王喬松:“嗯??”
扶蘇:“”
王喬松被他驚了一跳,問:“子嬰在做什么?”
嬴政一見這架勢,心道這孩子怎么什么都學這樣快,正想出聲帶過此事,哪想子嬰是個嘴快的,小手又指來他們,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不對,道:“阿父和爹爹也這樣。”
畢竟爹爹說對喜歡的人可以這樣,那么他喜歡這些大人們,自然也可以這樣。
想著,他拽了扶蘇的袖子,也想把他拽下來親上一口。
但他童言無忌,場上除去他還在活蹦亂跳,盡然是一片死寂。
嬴珞在心中替兩位陛下小小的尖叫了一下。
這是給孩子看到了什么!
秦政在這尷尬氛圍中咳嗽一聲。
好在子嬰沒有有樣學樣去親人家的嘴。否則,這事可就鬧得有些無法收場了。
將他教育了一陣此喜歡非彼喜歡,秦政給蒙毅遞了一個眼神,蒙毅隨即會意,將話題引去了將要開始的宴會,帶頭就要去往大殿。
蒙恬更是將自家口出狂言的徒兒直接拉到身側,小聲與他道:“以后切莫什么都與陛下學,明白嗎?”
子嬰在這種陣仗下自然意識到自己或許做錯了事,看著他就啄米似的點頭。
也不知他到底有沒有聽懂,蒙恬也不可能去與他說重話,只揉揉他的腦袋,隨即抱了他就去參加了這場宴會。
朝臣匯聚,歌舞升平,宴上君臣同樂。
而秦并天下,舉國同慶,宴席自然不可能只在宮中盛起,咸陽宮近三日會取消宵禁,直至深夜,咸陽偌大城池,還會見成片燭光。
民眾歡慶,城墻上軍防卻守備戒嚴。
四天三夜過后,全面戒嚴的咸陽城迎來下一場盛典。
百姓們再次齊聚,只是此次自城門換做了咸陽宮外,眾人翹首以盼,直至咸陽宮大門開。
“大王來了!”
城中人爆發出一聲驚呼。
宮中轎緩緩而出,秦政的車轎會在城中巡游,所到之處也不露面,還是用了當初一樣的垂簾轎。
而與上回冠禮不同的是,這次他身邊多了一人。
嬴政本覺得與他一同不妥,但秦政堅持拉著他同坐。
六年過去,他在朝堂上的政績有目共睹,在民眾心中的威望節節攀升,而他們的關系,幾乎是被世人心照不宣地承認。
就算不承認又如何。
秦政根本不在乎史書在此事上對他的編排,更不必說當下世人所言。
蒙恬與蒙毅并排跟在轎子后,一路跟隨著二位,亦承下不少熱情。
不比扶蘇與王喬松成雙對,圍去兩人身旁的美眷良夫基本沒有。兩人都未有成婚,城中惦記他們的倒是大片。
蒙恬對于收下這些姑娘的禮物頗有些不好意思,拘謹的樣子不知被哪家姑娘看見,要打趣他一般,拋了個白色物事上來。
蒙恬只聽得有人大聲喚了一句內史大人,回頭去看,卻被一片白色蒙了眼,摘下一看,頓時滿面羞紅。
竟是一個嶄新的白色肚兜!
這時人群也看清了他手中是何物,頓時爆出一陣笑聲,蒙毅側頭一看,就見自家兄長拿著姑娘家的貼身之物不知所措,也笑開了懷,大聲道:“哪家的小女子?出來認了這肚兜,我親自為你主了這良緣!”
蒙恬急聲道:“毅兒,你亂做什么主!”
可底下早已炸了鍋,應聲的不計其數,蒙恬忙想甩了這燙手山芋,又覺得丟棄實在是不好,正手忙腳亂,一旁的嬴珞伸了手:“內史大人,給我吧!
蒙恬連忙遞給他,道:“多謝!”
可歡呼聲并未止息,誰叫嬴珞一副冷面狀似無情,卻又樂意去給蒙恬解圍。
還不拒絕給他大著膽子給他遞花的女子。
嬴珞本以為自己就算接了這肚兜,也不會有什么麻煩。未曾想就在他把這物事塞去袖口之際,給他撒花的人頓時變多,馬匹前被方才不敢輕易靠近的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嬴珞眼看著自己身上、馬上都被鮮花與各類小物件裝飾得繁亂無章,又不知如何去拒絕這份好意。只好直愣愣待在原地,直到他身邊實在塞不下任何禮物,這才被放走。
轎子后邊鬧成一片,秦政也沒有管。
歡慶三日,城中百姓興致正高,也不必在此時攪了興頭。
他只顧著牽著嬴政的手,十指相扣間,與他繞城一周,隨后車轎回宮。
咸陽宮。
秦政換乘宮轎,在金殿前的高階上緩緩而上。
而嬴政繞去了后殿,自此處去前堂,隨即到了秦政將至的最高處。
行至最后一段階梯,秦政下了宮轎,轎夫隨即撤下,唯余他一人緩緩拾階而上。
他的身影同前世的嬴政交疊,本該孤獨行于大道,孑然至死的帝王不會再重蹈覆轍。
路的盡頭有人在等他。
長階緩盡,唯有二人可以踏足的高臺上,秦政轉過身來。
他的身前,是秦國朝堂骨干,是攻城略地的精兵良將,長戟反射著盛日光輝,咸陽宮的廣闊天地似無垠海面。
再遠,是錯落屋檐,是他國土上居有其所的萬千子民。
秦政受萬人朝拜。
而他的身后,嬴政緩步而上,與他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