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江湖少年團（十）

    ◎師父，請用茶◎

    如果不是石繡云親口說出, 誰也不會相信，楚留香差一點就為這位姑娘舍下所有，心甘情愿做一個平凡的人。

    提到楚留香的時候, 石繡云的眼里盛著水光, 她道：“若我當初知道他會死，我一定會將他留下來�！�

    “雖然我知道他一定不是真的死了, 但既然要‘死’，為什么不能留在我的身邊？”

    陸小鳳無言，他還未體驗過情之一字, 當然體會不到石繡云對楚留香的感情。

    但他至少明白, 石繡云說楚留香沒死，那他當然就不會死。

    向賀小樂三人轉述了石繡云的判斷，陸小鳳道：“大概只有像石繡云這樣了解楚留香的人, 才能如此篤定他沒有死�！�

    豈不見左輕侯、薛衣人都是楚留香的朋友？可對于楚留香的死，他們同樣深信不疑。

    是以陸小鳳才會相信，蘭花先生真的是個女人, 還是一個與他關系親密的女人。只有女人才不會相信楚留香會死在女人的手里。

    陸小鳳有些尷尬地說道：“我從石繡云那里也得到了一個名單。”

    賀小樂看著他：“什么名單？”

    陸小鳳道：“一個與楚留香有過露水姻緣的女人的名單�！�

    整個房間都安靜了。

    他們畢竟都是未經人事的少年。

    “盼盼，阿嬌, 金娘，楚青，小玉……”陸小鳳報出了一個個名字。

    賀小樂已紅了臉, 對于一個不通人事的少年來說, 這名單的人數已經有些太超過了。

    花滿樓卻道：“可聽這些名字, 似乎都不像江湖人�！�

    江湖人就算原本的名字普通, 為了名氣, 也肯定會另外取個響亮的外號。

    陸小鳳點頭：“她們都只是普通人, 因為石繡云也是個普通人�！�

    普通人能找到的當然只有普通人, 可正是因為普通，才更能說明石繡云的不容易。

    花滿樓感慨道：“這位石姑娘一定費了很多心�！�

    陸小鳳道：“誰說不是呢？自從聽到楚留香死訊，她就出了門，一個人在江南到處找�！�

    司空摘星悻悻道：“一個女人在江湖上走，恐怕會碰到不少困難�！�

    陸小鳳的聲音同樣也很唏噓，他道：“當然，若不是正好遇到了華山派的掌門華真真，她恐怕已回不來了。”

    賀小樂瞪著一雙眼睛，緊張地聽著。

    陸小鳳忽然笑了，他道：“這里面有件事很有意思。原來華真真也認識楚留香，她也不信楚留香死了，而她也是來找那些認識楚留香的女人的。當然，作為華山掌門，她找起人來自然比石繡云容易得多�！�

    司空摘星既震驚又羨慕，他道：“香帥真不愧是香帥。”

    花滿樓失笑搖頭。

    賀小樂道：“那她們找到的人里有人會醫術嗎？”

    陸小鳳有些佩服地看著賀小樂，這個時候，一般人恐怕都去好奇楚留香與這些女人的關系了，可賀小樂卻還記著蘭花先生的事。

    陸小鳳搖了搖頭：“應當是沒有的。”

    她們大多生活在秦樓楚館，在這種地方，是絕對出不了蘭花先生這樣的人物的。

    那陸小鳳為什么還要說這些？

    陸小鳳道：“為了找楚留香，石繡云和華真真想的都是，楚留香一定是被哪個女人俘獲了，所以她們要找出這個女人�！�

    花滿樓思索著接了話：“可蘭花先生卻不一樣�！�

    司空摘星道：“蘭花先生不但對楚留香很了解，她還知道什么樣的方式最有效。”

    陸小鳳道：“若不論善惡對錯，我們必須承認，蘭花先生的法子絕對是最行之有效且以逸待勞的，但這個法子卻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得出來的。”

    要想出這樣的法子，她首先必須對江湖非常的了解，還要有足夠的手段，才能促成一場驚動江湖的大戰。她還必須說服林還恩、李藍袖、蘇佩蓉三個人甘冒生命危險替她做事，這當然也極不容易。

    花滿樓道：“有錢，有眼光，懂醫術，對江湖的研究透徹，對人心的把握也足夠深，這樣的女人，絕不會寂寂無聞�！�

    司空摘星撓了撓頭：“若只有一兩樣我還能相信，像水母陰姬、石觀音之流正是如此�？蛇@么多樣，這個女人真的存在嗎？”

    司空摘星的問題問進了房間每一個人心里，這樣的人他們當然聽都沒有聽過。

    賀小樂眼巴巴地望著陸小鳳，他當然知道找蘭花先生不容易，可若是連陸小鳳都沒有辦法，那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找到蘭花先生？

    被他這么看著，陸小鳳柔下了目光，寬慰道：“不要著急，先等等張神醫的消息吧�！�

    晚上，張簡齋給他們送來了名單，同名單一起的還有兩封信和一本醫書。

    拿到這些的時候，賀小樂愣住了。他問：“張神醫，這是？”

    不過幾個時辰，張簡齋看起來仿佛老了幾歲，他對著賀小樂笑了笑，道：“這兩封信，一封給你，一封給香帥。至于醫書……”

    他撫摸著書的封頁，不舍地道：“這里面記著我在醫之一道的畢生心得，小樂，你若是愿意就自己留下，若是不愿，就替我找個傳人吧。”

    這話實在不詳，四個少年的臉上俱是擔心。

    賀小樂抿了一下嘴，思考了一會，他忽然跪在了張簡齋面前。

    賀小樂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把張簡齋唬得一跳，他忙退后一步問道：“小樂，你這是做什么？”

    昂著頭，賀小樂一臉認真地說道：“您是天下有名的神醫，要拜師當然要講些禮數�！�

    陸小鳳反應了過來，他忙走回房間的桌邊，倒上了一杯茶，給賀小樂端了過來。

    司空摘星面上也露出了看熱鬧的笑容。

    花滿樓笑著，笑容里藏著淡淡的自豪。

    賀小樂將茶舉到了頭頂，張簡齋張了張嘴，他想要拒絕，想說自己已不配給人家當師父。

    可面對賀小樂灼灼的目光，他說不出來拒絕的話。少年人的真誠，總是最動人心。

    在他猶疑的時候，賀小樂又開了口，他道：“我這人并不聰明，如果只有醫書，我肯定學是不會的�！�

    怕張簡齋不信，他左手托著杯子，右手從懷里掏出了另一本醫書，說道：“這是我第一個師父家里人給我的，可直到現在，我也沒能用上里面的東西�！�

    張簡齋接過了賀小樂手里的書，他本是隨意翻了翻，結果卻驚奇地發現，這本書里的有些記載居然很像他要給賀小樂的那本。

    他驚訝地問賀小樂：“給你這書的人是誰？里面的記載為何同老夫的心得有些相似？”

    可怎會如此呢？他自己記錄的東西，今日也是第一次拿出來。難道在這世間還有人同他想得一樣？

    恰在這時，那位養傷的少年劍神終于醒來，正巧打開了房門。

    賀小樂因為錯愕而抬起的眼同他對上。

    西門吹雪的眼里帶著濃濃的疑惑。他在見到賀小樂他們幾個后就暈過去了，他當然不知道這里是哪里。

    賀小樂無言，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張簡齋的問題。他要如何告訴張簡齋，這書的主人是對面這位少年的管家？

    說起來，他還從未聽西門吹雪和管家說起過，他的醫術是從哪里學來的。

    可現下，他似乎摸到了這個答案。

    賀小樂已跪不住想站起來了，他想問問張簡齋，臨時給您老換個徒弟行不行？

    誰能想到，西門吹雪的醫術是同張簡齋學的啊？但轉念一想，這又豈非很合理？

    他的醫術若不是同薛神醫學的，又如何會那樣好。何況，他在松江府受了重傷，除了張簡齋還有誰能救他？

    賀小樂有些騎虎難下。

    若他拜了張簡齋為師，那他同西門吹雪要怎么算？

    他究竟是自己的師父？還是師兄？

    這樣尷尬的境地，賀小樂從未預想過，不過現在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他含糊其辭道：“我也不好說那人是誰�！�

    見賀小樂的目光總是不住地往西門吹雪那邊瞟，陸小鳳有些驚奇。

    他當然發現了賀小樂對西門吹雪的不同，說親近談不上，說恭敬倒有些像？

    他有些閑閑地想，不知道到時候面對西門吹雪，賀小樂是叫大哥或是其他？

    張簡齋也沒有逼問，他把書交還賀小樂，然后問道：“你真的要拜我為師？”

    賀小樂飛快地看了西門吹雪一眼，然后點了點頭。

    他拜師是為了救張簡齋的信心，既然要救人，當然就不能考慮那么多。

    張簡齋深深地看著他，問道：“你要不要先看看我留給你的信？你可知道，我并不是一個好大夫。”信里寫著“借尸還魂”一事的真相。

    賀小樂搖了搖頭：“您是好大夫。未來的事誰也預料不到，至少在當時，誰都可能那樣做。”

    他說不出什么寬慰的話，只是設身處地的想，在那樣的情況下他會如何選擇。思考過后，他覺得自己應該也會同張簡齋一樣選擇。

    能夠幫助兩對有情人，還可以阻止一場生死比斗，這豈非一件好事？

    張簡齋驚訝地看著他：“你竟然知道那件事？”

    賀小樂指了指陸小鳳，自豪道：“我的這位朋友查東西的本事不錯，他已把那件事查得很清楚。”

    陸小鳳挑了挑眉，嘴角帶著一絲得意的笑。

    張簡齋笑了笑，他的笑容有些復雜，似欣慰，似感慨，又似有些傷懷。

    他又想起了楚留香，想起了過往的那些人。他道：“是對還是錯，等左二爺醒了再說吧。小樂，若做了我的徒弟，左二爺也許會遷怒你�！�

    賀小樂道：“我不怕。”

    他當然不是必須拜張簡齋為師，可他知道，這位神醫因為左二爺的事已經開始懷疑自己，他急需要一個幫他走下去的支撐。

    至少在張簡齋在還沒有“教會”自己之前，他應該沒空去傷懷了。

    賀小樂為自己的機智點了個贊。

    讀懂他眼神的陸小鳳，眼里盛滿了笑意。

    張簡齋長嘆一聲，點了點頭。得到首肯，賀小樂對著張簡齋舉起了茶：“師父，請用茶�！�

    【作者有話說】

    楚留香因為心軟，差點為了石繡云留下。但其實他就算留下了，應該也長久不了。

    42   江湖少年團（十一）

    ◎交換技能◎

    西門吹雪并沒有關上門, 他當然也看了賀小樂拜師的一場熱鬧。

    可當熱鬧的主人公成為自己的時候，這熱鬧就不那么好看了。

    試問，一個剛剛拜張簡齋為師的人, 為什么會來到自己的跟前, 為什么他還要拜自己為師？

    西門吹雪想不明白，抱著手臂, 他用冷淡掩蓋了自己的慌張。他問：“你有張簡齋這樣的名師，為什么還要拜我為師？你同我又能學什么？”

    圍觀的幾個人也很好奇，尤其是陸小鳳, “看熱鬧”三個字已幾乎寫在了他的臉上。

    他想, 賀小樂終于不是認大哥了，可他居然要拜西門吹雪為師，這實在太有意思了。

    而更有意思的還是賀小樂的回答。

    他道：“我不同你學什么, 相反，我還會把張師父教我的東西教給你�！�

    賀小樂覺得，這個世上再沒有比這更聰明的辦法了。這樣西門吹雪就還是他的師父, 他的醫術也不會被自己蝴蝶掉。

    司空摘星瞠目，他戳了戳陸小鳳, 小聲問道：“小樂他確定自己是要拜師而不是準備收人家做徒弟？”

    陸小鳳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著回答道：“這里有五雙耳朵，應該不至于聽錯�！�

    司空摘星搖了搖頭, 道：“難不成小樂他是在什么顛倒教長大的？所以哥哥是弟弟, 師父是徒弟？”

    陸小鳳剛想反駁他, 司空摘星就已自己反駁了自己。他道：“不對, 不對, 如果是顛倒教, 那他肯定不能拜張神醫為師, 而應該收徒弟才對�！�

    陸小鳳笑而不語。

    西門吹雪卻很無語。

    在他看來，賀小樂絕對是他見過最奇怪的人。

    可偏偏賀小樂救過他，他當然不能恩將仇報對賀小樂拔劍。

    他道：“我不需要師父，也不會收徒弟。”

    雖然經過這次受傷，他確實想要學醫，但絕對不是用這樣的方式。

    賀小樂眼中的期待黯淡了下來。他當然知道西門吹雪是說一不二的性格。

    陸小鳳看了耷拉著肩膀的賀小樂一眼，笑著走到了西門吹雪面前，他問西門吹雪：“不拜師父，不收徒弟，那交個朋友如何？”

    西門吹雪微微低著頭，輕輕“嗯”了一聲。

    這幾個人雖然奇怪，可他們救了自己而且也不討厭，交個朋友當然可行。

    賀小樂眼睛又亮了起來，他問了個傻問題：“也包括我嗎？”

    陸小鳳大笑：“當然�！�

    賀小樂高興地幾乎要跳起來。

    司空摘星的目光落到了賀小樂踮著的腳尖上。他默默點了點頭，心想，輕功高的人就是不一樣，別人高興起來是蹦跳，他高興起來恐怕就要飛走了。

    聽到賀小樂蹦跳的腳步聲，花滿樓也很替他高興。

    陸小鳳對西門吹雪道：“既然是朋友，那朋友之間分享各自擅長的東西當然再正常不過。”

    賀小樂驚喜地看著陸小鳳，他想，不論什么時候，陸小鳳真的都太靠得住了！

    西門吹雪的表情有些復雜，但他還是點了點頭：“不錯。”

    于是，就在這一個普通的晚上，五位江湖未來的著名人物，互相交換了自己的看家本事。

    司空摘星拿出了他的妙手空空，當然，這只是美名，直白地說就是偷的本事。

    花滿樓是聽聲辨位和流云飛袖，他已幾乎把自己會的都拿出來了。

    陸小鳳展示了一手除了賀小樂其他人都未見過的功夫。

    他舉起兩根手指，得意地說道：“我這兩根手指，很少有夾不住的東西�！�

    賀小樂知道，他這話已是謙虛。陸小鳳的這兩根手指，簡直就沒有夾不住的東西！

    司空摘星卻覺得陸小鳳在吹牛，他當即給陸小鳳出了個難題：“那西門吹雪的劍你夾不夾得��？”

    賀小樂瞪大了眼睛，關于這件事他當然也好奇了很久。

    西門吹雪卻搖了搖頭：“我的劍不殺朋友。”

    司空摘星還沒反應過來他這句話的意思，花滿樓卻已皺了皺眉頭。

    他道：“劍也可以用來切磋而不是殺人。”

    西門吹雪道：“可我的劍只會殺人。”在他眼中，不殺人的劍沒有任何意義。

    一個人出劍如果還有顧慮，那他的劍絕對稱不了天下第一。

    賀小樂抿了一下嘴，他想起了和西門吹雪走在同一條路上的東方不敗。

    他有些猶豫，要不要把東方不敗和任我行梅莊之戰說給西門吹雪聽。

    一方面，他怕像拜師張簡齋這件事一樣影響到西門吹雪的未來；另一方面，他又想讓西門吹雪看一看相同卻又不同的路。

    西門吹雪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陸小鳳當然也看出來了。

    正巧花滿樓和西門吹雪話不投機，陸小鳳怕兩個人談崩，干脆扯開話題，問賀小樂：“小樂，你想說什么？”

    賀小樂咬了咬牙，說道：“我想講一個故事。”

    這個時候忽然講故事似乎有些不想掏出自己家底的嫌疑，在場的卻都知道賀小樂不是這樣的人。

    陸小鳳笑著道：“既然要講故事，當然要有美酒。”

    司空摘星頷首：“不錯，月色這么好，沒有酒豈不是可惜？”

    就連西門吹雪也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花滿樓眉頭舒展，笑著搖了搖頭。

    花園，月色，涼席，鱸魚，美酒，五位少年圍坐在一起講起了故事。

    賀小樂故事的主人公也是一位少年。

    他在一個以強者為尊的教派里，摸爬滾打，汲汲營營，一路爬到了教主的位置。

    賀小樂講得簡單，幾位少年卻明白這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賀小樂道：“他已成了武林的第一人，可他的功法卻有個致命的問題，而他的面前只有兩條路可以走……”

    他當然不會講葵花寶典必須自宮的事，這無論對東方不敗本人還是聽眾來說，都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所以賀小樂只講了散去功力一條。

    奇怪的是，幾個少年居然都沒有好奇另一條路是什么。似乎他們都已猜到，那絕不是一條可以走的路。

    賀小樂道：“散功以后，他帶著劍去了雪山。”

    西門吹雪第一次主動開口，他的眼睛很亮，他的白衣在月下勝雪，他問道：“只有劍？”

    賀小樂點頭：“只有劍。”

    西門吹雪已明白過來，賀小樂的這個故事應該是說給他聽的。

    他問道：“他后來如何了？”

    賀小樂道：“一年之后，他與他的宿敵在西湖邊決戰�！�

    賀小樂詳細地講了那場決戰，詳細到，任誰都可以知道，賀小樂當時就在現場。

    司空摘星有些羨慕地說道：“這樣精彩的決戰，不能親眼瞧見真是可惜�！�

    陸小鳳喝下一杯酒，有些遺憾地說道：“實在太可惜了。”

    西門吹雪更不必說，他不但想要看，他還想親自上場，同那位劍客比試。

    花滿樓也聽得很認真，他當然也對這樣的場面感興趣。

    只是與其他人不同，除了那兩位決戰的人物，他對賀小樂形容中的梅莊也很感興趣。

    他想，有一日他也要建一座小樓，種滿各式各樣的花草。

    見氣氛到了位，賀小樂深深呼了一口氣，吐出了他通過這個故事真正要講的話。

    他道：“那位劍者曾對我說過，劍要刺得出去，也要收得回來，劍是人控制的�！�

    西門吹雪目光深深地看著他，過了好一會，他忽然問道：“劍者何名？”

    賀小樂答：“東方不敗。”

    西門吹雪點點頭，然后又問：“哪里可以找到他？”

    賀小樂搖了搖頭：“找不到的�！�

    找不到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但西門吹雪沒有問。

    像東方不敗那樣的人絕不會江湖無名。既然他們都不曾聽聞，那這個人只能不在此方江湖。

    陸小鳳想，賀小樂果然很神秘。

    可惜，見不到東方不敗的劍，光憑故事，賀小樂未必說服得了西門吹雪。

    果然，西門吹雪對他道了聲謝，接下來的話卻是：“可不論怎么樣，我都要先按自己的路走下去。”

    故事似乎只能是故事了。

    賀小樂和花滿樓的心里都有些遺憾。

    陸小鳳笑著對他們敬了一杯酒，他道：“未來的事又如何說得清呢？”

    未來還未到來，故事既然已經聽過，劍客的名字也已留在心里，未來未必不會改變。

    酒酣人醉的時候，西門吹雪舞了一套劍法。

    他道：“我只會劍，我的劍也只會殺人，要不要學你們自己決定。”

    四個人都沒有學。

    司空摘星道：“我只偷東西，不偷人命。”

    陸小鳳道：“我大概碰不到需要用劍的時候�！�

    花滿樓淡淡說道：“我不需要殺人，也不喜歡殺人�！�

    賀小樂沒有做聲。他當然也不喜歡殺人，可他偏偏已經學過西門吹雪的劍。

    在四個人里，他只能算是，沒有在此時學。

    輪到自己掏底牌，賀小樂很大方，他躍躍欲試地說道：“我同先前的師父學了一門開膛接脈的本事可以教你們�！�

    他當然還有西門吹雪的劍法、葵花寶典和辟邪劍譜。

    可第一樣已不用他班門弄斧，后面兩樣卻是絕對不能拿出來害人的。

    于是，就只剩下了平一指的醫術。

    可這醫術卻不是一般人能學的，至少見過或者聽過的三個人絕不想學。

    陸小鳳、司空摘星、花滿樓齊齊搖頭。

    花滿樓甚至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表示他絕對無法勝任。

    西門吹雪倒有些興趣，他問道：“接脈那是什么樣的？”

    賀小樂同他描述了詳細的操作過程。

    西門吹雪問：“真的能讓經脈完好如初？”

    賀小樂篤定道：“可以�！�

    西門吹雪眼睛亮了起來：“我學�！�

    【作者有話說】

    交換技能靈感來自陸小鳳和花滿樓會對方的技能~

    想要搞個番外，讓東方和這一個西門打一架（躍躍欲試

    再次，未成年不能醉酒~~

    43   江湖少年團（十二）

    ◎左二爺給的驚喜◎

    世間之事, 豈非都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賀小樂蝴蝶掉了西門吹雪向張簡齋學醫這件事，卻把平一指接脈的醫術教給了他。

    賀小樂覺得很奇妙, 而更奇妙的事還在后面。

    像接脈這樣的醫術當然不是口述就能學會。為了實操觀摩的機會, 西門吹雪居然主動加入了賀小樂他們的尋蘭花先生小隊。

    當然，對于這個即興的名字, 西門吹雪表示了拒絕。

    左輕侯的病找到了癥結，正在逐漸好轉，已不需要他們擔心。

    可張簡齋是賀小樂新認的師父, 為了防止自家師父一時想不開, 以性命賠禮道歉，賀小樂決定留下來等左輕侯好起來。

    何況，張簡齋給他的名單里并沒有女大夫, 就連男大夫，混跡江湖的也不多�？梢哉f，從名醫這個角度入手的路, 已經斷了。

    現下，他們能做的事并不多。

    得知是因為自己, 父親才會變成這樣，左明珠整日以淚洗面，在左輕侯床前懺悔。

    見她如此, 薛斌也不好受。

    他安慰左明珠道：“等岳父醒了, 我們好好跟他解釋, 他會理解的�！�

    左明珠卻搖了搖頭, 她絕望地說道：“父親恐怕再不會認我了, 我讓他太傷心了。”

    她對自己的父親其實很了解。

    她也不知道當時怎么就覺得借尸還魂這個計劃天衣無縫, 她當時為什么沒有考慮過失去女兒的父親會多么難過？

    左明珠沒忍住痛哭出聲。

    一道虛弱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聲音的主人道：“可你有沒有想過, 你如此難過，我也會很難過�！�

    左明珠的哭聲戛然而止，因為她已認出聲音的主人，正是她的父親左輕侯。

    左輕侯醒了。

    這個消息如同長了腳，飛遍了松江府的各個角落。

    得到消息，薛衣人淡淡地“嗯”了一聲，經過與西門吹雪一戰，很多事他已放下，他沒有放下的唯有手中的劍。

    施家莊的金弓夫人也有些唏噓：“還以為左二爺這次過不去了，好在是活過來了。”

    在府城里，一對小夫妻悄悄松了一口氣。他們正是施茵和她真正喜歡的人——葉盛蘭。

    施茵道：“好在左二爺沒事。”

    葉盛蘭心有余悸地點點頭：“是啊，不然我們真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了�！�

    活著，總是一件令人歡喜的事。

    賀小樂他們也很歡喜。

    左輕侯對他們說：“謝謝你們帶來楚留香還活著的消息�！�

    原來，那個時候花滿樓說的話他聽到了。

    也就是那個時候，他的心里重新燃起了一簇求生的火苗。

    后來，薛斌和張簡齋的道歉他聽到了，女兒的哭訴他也聽到了。

    作為一名父親，他終究不忍心叫女兒背負著他的性命過一生。

    所以，他又活過來了。

    張簡齋老淚縱橫，他道：“左二爺，小老兒對不住你啊！”

    左輕侯神色復雜地看著他。左輕侯當然怪張簡齋，如果不是因為信任他的醫術，他絕不會如此輕易地上當。

    他道：“我記得你來找我，跟我說明珠死的時候，甚至給我備了一顆護心丹�！�

    張簡齋將臉撇到一旁，他已無顏見左輕侯。

    左輕侯嘆了一聲，有些難過地說道：“你當然知道明珠就是我的命，可你卻還是同她一起騙我。”

    賀小樂緊張地看著張簡齋，但他沒有開口幫腔。這個時候他們誰也不能幫忙，因為對于左輕侯來說，張簡齋確實是做錯了。

    張簡齋垂下頭去，他道：“是我錯了，左二爺要如何處置，我都別無二話�！�

    左明珠跪在了床前，她道：“是女兒求張神醫幫忙的，這事都怨我�！�

    薛斌跟著跪了下來：“不是，主意是我出的，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岳父大人�！�

    左輕侯“哼”了一聲，道：“當然怪你，我悉心教養的女兒，若不是你，又怎么做出這般大逆不道的事？”

    薛斌無話可說，只能垂首任罵。

    陸小鳳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在他看來，這事當然不是薛斌一個人的錯。但家務事嘛，清官都難斷了，更何況是他？

    于是，這之后便出現了讓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左輕侯一邊虛弱地喘著粗氣，一邊指著薛斌的鼻子大罵。

    左明珠眼巴巴地望著左輕侯，一臉的欲言又止。她又想勸他爹身子沒好不要動氣，又想替自家丈夫求求情，說這也不完全怪他。

    人人都看得出她在猶豫，都以為她要說出些什么。可結果卻是，她看著看著，一句勸人的話也沒說出來，最后還把自己急哭了。

    結果她一哭，左輕侯也不罵了，薛斌也不裝鵪鶉了，兩個人急哄哄地又都轉過來哄她。

    賀小樂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著，心道，這樣的場面沒有女孩子的家族是永遠不會懂的。

    陸小鳳嘴角含著笑，他想的卻是，無論多單純的女孩子，在對付男人上面都有一套自己的辦法。

    被左明珠這么一打斷，左輕侯已沒辦法再生氣了。

    眾人這才問起了他急病的原因。

    張簡齋仍在奇怪，為何兩年沒有事，偏偏這一個月會出了事？

    左輕侯嘆了一聲：“一個多月前，有一次明珠你同薛斌在鏡月湖邊摘蓮蓬，這件事你還記不記得？”

    左明珠點了點頭。

    左輕侯道：“那時你腳滑了一下，差點掉進湖里，所幸你輕功不錯，足尖在蓮葉上一點，就跳到了湖邊的亭子上�！�

    左明珠仍是點頭。

    左輕侯眸光復雜，他閉了閉眼睛，這才接著說道：“你雖沒用什么輕功招式，但你踏在蓮葉上那一下我絕不會認錯，那是你兒時我教你的。”

    左明珠怔住，眼淚又沒忍住落了下來。

    聽到這些，花滿樓也有些心酸。左輕侯會病倒，原來是因為發現“施茵”就是左明珠。原來有時候，真相甚至比謊言還要讓人難受。

    左輕侯扯了扯嘴角，苦笑道：“那時我以為你全是為了薛斌這個臭小子才如此對自己的父親，如今聽你們說起，才想起來還有決戰一事�！�

    女兒若只是為了情愛如此做，那當然是不孝，可若是為了保住父親的性命，他又何忍心怪她？

    雖然不怪，但這件事，仍舊違背了他的愿望。

    他左輕侯難道是怕死之人？他難道真會愿意出賣自己的女兒以期求生？

    可看著緊緊摟住左明珠安慰的薛斌，這些話，左輕侯問不出來了。

    生死一場，有些事只能看開。

    嘆了一聲，他對薛斌說道：“好好待我的女兒，你若對不起她，我絕不會放過你�！�

    沒想到能得到他的承認，薛斌驚喜地應道：“多謝岳父，我一定會將明珠看得比我的性命還要重要！”

    所有的人都在為這皆大歡喜的一幕而高興，只有西門吹雪一個人抱著劍，面無表情地站在角落里。

    左輕侯好奇地看向他：“聽說，你向薛衣人挑戰還傷了他？”

    西門吹雪冷淡地點了點頭。

    左輕侯大笑道：“枉他薛衣人自視甚高，以為自己永遠是天下第一，豈不知長江后浪推前浪？”

    西門吹雪沒什么表示，薛斌卻尷尬地側過臉去。

    這些話，絕對不能傳到他爹的耳朵，不然又一次薛左大戰那是避免不了了。

    陸小鳳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心道，這薛左兩家的關系真是可見一斑。

    左輕侯余光瞥見他的動作，怔了怔，喃喃道：“你這模樣，倒有些像楚留香�！�

    陸小鳳放下手，笑道：“這幾日似乎常有人說我像楚留香�！�

    陸小鳳說自己像，左輕侯卻又搖了搖頭，他道：“乍一看似乎有些相像，但你與他卻是不同�！�

    陸小鳳好奇地看著他。

    左輕侯輕嘆道：“楚留香太完美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完美難道不好？可若好，為何左二爺還要嘆氣？

    陸小鳳第一個笑了起來，他道：“不錯，人當然不能太完美�！�

    太完美的人，向來活得很累。

    賀小樂眨了眨眼睛，他當然不能明白為什么完美不好。

    但幸運的是，正因為不明白，所以他本就不是一個完美的人。

    趁著話頭，大家聊起了楚留香。

    從左二爺口中，賀小樂他們聽了許多楚留香的故事，這些都是江湖上不曾流傳，賀小樂也不曾聽過的。

    左二爺說：“楚留香自己就有產業，他本是個富有的人，按理來說，富有的人是不會去當盜賊的。”

    這件事司空摘星最有體會，是以他也最吃驚，他不禁問道：“那他為什么要去偷盜？”

    左二爺賣了個關子，他問道：“你們可知，他盜來的東西都用在了哪里？”

    幾個少年自然是搖頭。

    左二爺笑道：“他將這些都交與了一個女人�！�

    陸小鳳一怔：“是誰？”

    終于能讓聰明的陸小鳳吃上一驚，左二爺哈哈一笑，回答道：“此女名叫李紅袖，是楚留香的紅顏知己之一。你們當然聽過她的名字，可很少有人知道，她還是楚留香的管家，楚留香每次拿到的貨都是由她變現，然后送去給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

    陸小鳳愣了一下，有那么一個瞬間，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可這思緒太難抓，他一個不留神，就再想不起來了。

    花滿樓欽佩道：“世人皆知楚香帥有一艘大船，船上住著他的三位紅顏知己。傳言只道三女容貌姣好，各有千秋，卻鮮少有人提到她們的才情�！�

    左二爺拊掌道：“誰說不是呢？若不是聽楚留香提起，誰又知道宋甜兒一手好菜天下難得，李紅袖博聞強記，江湖事如數家珍？至于蘇蓉蓉，人人只道她溫柔小意，是香帥的解語花，誰又知道她能妙手回春？”

    賀小樂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重復道：“蘇蓉蓉的醫術，妙手回春？！”

    【作者有話說】

    1.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出自于《后漢書·馮異傳》

    2.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出自《晉書·列傳三十九》

    3.關于李紅袖管家：血海飄香開頭，她出場就帶著賬簿跟楚留香說錢用哪里去了。故推測每次楚留香偷來的東西都交給她處理。

    4.“誰又知道宋甜兒一手好菜天下難得……誰又知道她能妙手回春？”改自原著設定。

    44   江湖少年團（十三）

    ◎你們究竟是什么人◎

    誰說沒有又了解楚留香又擅長醫術的女神醫？

    蘇蓉蓉豈非就是這個女神醫？！

    這豈非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得來全不費工夫”？

    賀小樂已幾乎要坐不住了。

    連他都能想到的事，其他人當然也能想到。

    花滿樓問道：“這位蘇姑娘的武功如何？”

    左輕侯遲疑了一瞬，回答道：“這就不清楚了�！�

    關于蘇蓉蓉三人, 楚留香當然只是酒后與有榮焉地夸了兩句, 他當然不會暴露幾人的能力如何。

    不過，只要她們在江湖走動過, 就自然會留下一些傳言。比如花滿樓的這個問題，薛斌就恰好知道答案。

    他從前有位好友，這位好友名叫李玉函, 是個情種, 為了他夫人的病，他曾經把楚留香的三位知己“請”去擁翠山莊。

    具體發生了什么，薛斌不清楚, 但他覺得，既然能被李玉函請去，那功夫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至于李玉函和他的夫人柳無眉, 那當然也是一個令人唏噓的故事。可世人只記得楚留香戰勝了水母陰姬，卻沒有人注意到, 那對黯然死去的小夫妻。

    掩下了對已逝好友的難過，薛斌道：“應該不是太高吧，我聽說, 為了要挾楚留香, 曾有人將她們擄走過�！�

    左二爺看了薛斌一眼, 倒是沒有問他這樣隱秘的事是如何知道的。

    陸小鳳摸著下巴正在思考。得知蘇蓉蓉會醫術這件事, 當然是意外之喜, 但隨之而來的, 卻又有幾個問題。

    第一, 如果蘭花先生真是蘇蓉蓉的話，作為蘇佩蓉的姐姐，她當然可以說服蘇佩蓉。但是，作為姐姐，她真的忍心讓自己的親妹妹冒著生命危險作餌？何況還有她好姐妹的侄女李藍袖。

    第二，據說那艘大船就是楚留香的家，住在船上的當然是他的親人，楚留香真的會向親人隱瞞自己還活著這件事？

    若未隱瞞，飛蛾行動意義何在？

    若是隱瞞，楚留香又為了什么？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賀小樂提到過，蘭花先生的武功絕不算差。而且，她行蹤鬼魅，輕功還特別高。這顯然與薛斌說得不符。

    這些都是說不通的地方。

    況且，生活在船上的女人有三個，蘇蓉蓉做這些事另外兩人知道嗎？

    若不知道，蘇蓉蓉是怎么做到一個人做這么多事的？

    若是知道，她們又在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可不管怎么樣，這些問題的答案都要去一個地方才能尋找。

    陸小鳳已迫不及待了。

    這一日無論對誰來說都是收獲頗豐。

    左輕侯的心病治好，左明珠、薛斌、張簡齋得到了左輕侯的原諒，“借尸還魂”一事終于徹徹底底地揭過了。

    賀小樂幾人柳暗花明，在失去線索之后得到了更為重要的線索，他們已準備告辭。

    左輕侯挽留了他們：“如今正是初秋，你們幫了我，又怎能不留下來嘗一嘗我親手做的鱸魚膾？”

    左二爺的鱸魚膾試問有誰能拒絕得了？

    答案當然是沒有人。

    賀小樂他們又在擲杯山莊逗留了七天。這七天，當然是為了等左二爺完全康復。

    第七天，嘗過左二爺鱸魚膾的幾個少年人心滿意足，就連素來不給人好臉的西門吹雪都難得夸贊：“此物甚美�！�

    他的夸贊著實讓賀小樂吃了一驚。在賀小樂的認識里，西門吹雪的眼里除了劍再沒有其他，沒想到，有一天還能聽到他說什么東西好吃。

    可一個人覺得一樣東西好吃，這豈非再正常不過？

    偷偷看著西門吹雪，賀小樂想，要是他能一直像現在這樣，而不要變成那個冷冰冰的劍神多好？

    感受到目光，西門吹雪轉過頭不解地看了賀小樂一眼。

    賀小樂故作無事地對他咧嘴笑了笑。

    西門吹雪有些嫌棄地收回了目光。

    陸小鳳將這些都收在了眼底，他想，這世間有趣的事可真是太多了。

    帶著薛左兩家給的好酒和好菜，幾位少年又坐上了他們來時的大馬車。

    趁著這幾天，張簡齋教了賀小樂一些醫術，如今他那本醫書又回到了賀小樂的懷里。

    送行的時候，張簡齋語重心長道：“小樂，我知你拜我為師是為了治我心病。但我既已收了你做徒弟，那你必須要好好學醫，可不能辱沒了我的名聲。當然，作為師父，未來你若是遇到什么困難，也盡管來找我。”

    賀小樂有些不舍地抱了抱他。他承諾道：“我一定會好好學醫的�！�

    離別不論相聚長短，總是叫人不好受。

    坐在馬車里，賀小樂捧著醫書唉聲嘆氣。

    花滿樓關心地問：“你怎么了？”

    賀小樂道：“人為什么總要離別呢？”

    司空摘星手掌撐著腦袋，無所謂地道：“做自己想做的事，過自己想過的日子，想那么多干嘛？”

    陸小鳳笑道：“換個角度想想，會因離別而不舍，說明你又多了一個可以記掛的人，這豈非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花滿樓道：“還會再見到的。”

    西門吹雪淡淡地“嗯”了一聲。

    賀小樂掃過他們每個人的臉，然后認真地答道：“不錯，還會再見到的�！�

    連表哥他們都能再見到，未來未必不能見到其他人。

    賀小樂坐直了身子，捧著醫書認真地看了起來，口中碎碎念道：“萬一將來碰上師父檢查，發現我醫術還是很爛，那我豈不是要挨罵？”

    陸小鳳和花滿樓相視一笑，這樣的賀小樂如何不叫人覺得可愛？

    楚留香的船在哪里？江湖上知道這船下落的人并不多，但大致的方位，從那些廣為流傳的故事里卻能尋到蛛絲馬跡。

    陸小鳳分析道：“據說當年南宮靈常常去船上找楚留香，而丐幫又在江南，由此得見，楚留香的船應該離松江府不遠�！�

    他們從松江府海岸線一路往南。當然，他們這樣走也有碰運氣的成分。幸運的是，在錢塘江的入�？�，他們看到了一艘精巧的三桅船。

    如今正是漲潮的時候，他們看到三桅船隨著海浪起伏，不知要漂到何處。

    船將駛遠，幾位少年也顧不得什么禮數，連忙施展輕功，踏過風浪，來到了三桅船上。

    這艘船很華麗，潔白的風帆被風吹得鼓蕩，甲板被海水沖刷得很光滑，船的四周用繩子吊著一罐罐的葡萄酒，隨著海浪嘩嘩作響。

    這艘船到處都是人跡，可不知道為什么，他們在甲板上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人的出現。

    西門吹雪提著劍走在最前，其余幾個少年跟在他的身后，一行人戒備地向船艙走去。

    忽然，幾道暗器從船艙里打了出來。

    一道清脆的女聲跟在了暗器之后，她道：“別以為楚留香死了，我們就是好欺負的！”

    眾人各展神通攔下暗器。陸小鳳則是伸出了兩指，穩穩地夾住暗器。這一次他終于遇到機會，可以秀了一次他的靈犀一指。

    陸小鳳一邊接下暗器，一邊開口：“這位姐姐請稍安勿躁，我們不是什么壞人�！�

    花滿樓接著補充：“只是見船駛遠，怕追不上這才先斬后奏上了船，未先招呼，實在抱歉�！�

    聽出他們聲音都很年輕，又見他們擋下暗器后沒有直接闖進來，宋甜兒悄悄探出了頭，見是五個少年，她有些愕然：“你們有沒有受傷？！”她竟先擔心起自己有沒有傷到人。

    賀小樂老實地搖了搖頭，他對宋甜兒說道：“我們沒有受傷。對不起，我們有些著急，嚇到你了。”

    宋甜兒皺了皺眉頭，上下打量著他們，不解地問道：“你們急著上我們的船做什么？”

    她不記得自己有見過這幾個少年，往船邊看了看，她試探道：“難道是出海船翻了？找我們救命？可這離岸邊也并不太遠啊。”

    陸小鳳并沒有讓她一直猜下去。

    他拱了拱手，直接道明來意：“此番打擾，我們是想見一見楚留香的三位紅顏知己。”

    宋甜兒戒備地抱起胳膊：“干嘛？”

    雖然對方只是半大的小子，但又豈知這樣的小子不會有壞心眼？

    陸小鳳勾起了嘴角，似乎覺得宋甜兒這樣的反應很有趣，他故意說道：“聽聞宋甜兒姑娘是美人，一時好奇，故想來看上一眼。”

    賀小樂訥訥地張大了嘴巴，他沒想到，陸小鳳十四歲的時候，就會逗年紀比他還要大的姑娘了。

    可陸小鳳如何知道，面前的姑娘就是宋甜兒？

    花滿樓無奈搖頭。

    司空摘星抱著胳膊看好戲。

    被人夸講美人，宋甜兒倒沒有生氣，轉了轉眼珠，她問道：“只看宋甜兒？豈不知李紅袖、蘇蓉蓉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覺得她著實可愛，陸小鳳忍著笑，回答道：“只看宋甜兒，因為我聽聞她活潑可愛，還很機靈�！�

    宋甜兒笑了，她放下了胳膊，笑罵道：“臭小子，你可真會拍馬屁。不過，你如何知道我是宋甜兒的？”

    原來她已發現了陸小鳳在逗她。

    陸小鳳道：“我有幸從左二爺那里得知姑娘做得一手好菜，姑娘身上的煙火氣是不會騙人的�！�

    宋甜兒欣賞地看著他：“好眼力！”

    她的目光掃過一圈，靠著門框，問道：“你們來找我們，應當不只是為了夸我一人漂亮來的吧？”

    陸小鳳斂了神色，認真地道：“我想找的不止甜兒姑娘一人，我想問的，當然也不止你們知不知道楚留香還活著這一件事�！�

    聽到他的話，宋甜兒變了臉色。

    陸小鳳的話，分明已認定楚留香未死。

    她厲聲道：“你們究竟是什么人？”

    【作者有話說】

    1.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宋·夏元鼎

    2.李玉函和他的夫人柳無眉：出自楚留香傳奇之畫眉鳥。

    3.“這艘船很華麗……隨著海浪嘩嘩作響。”三桅船形容改自原著。

    45   江湖少年團（十四）

    ◎名為楚留香的藥◎

    賀小樂他們是什么人？這個問題好回答卻也不好回答。

    宋甜兒想問的當然不只是他們究竟是誰, 她更想問的是他們為什么知道楚留香沒有死。

    而這個問題的答案卻是賀小樂玄而又玄的“未來”。

    “未來”二字，他們會信，宋甜兒卻絕不會信。

    說來也是奇怪, 為什么他們會相信賀小樂說的未來？為什么他們會這么信任他？

    陸小鳳想不明白, 但他知道，賀小樂已是他們很要好的朋友。

    對朋友, 當然只有相信。

    于是，宋甜兒的難題，陸小鳳接過去了。

    他先介紹了幾個人的姓名, 然后道：“我從小就很愛聽故事, 故事聽多了，自然就會好奇故事里的人。”

    宋甜兒看著他：“所以，你好奇楚留香？”

    陸小鳳笑道：“當然, 這世上誰人不想一見楚香帥風采？”

    倚著門框，宋甜兒有些難過地低下頭，眼淚悄悄打濕了眼角, 她低落地道：“若他還活著，他一定也很愿意見你們�！�

    宋甜兒雖然對陸小鳳他們的名字很陌生, 但這幾個少年可以踏著海浪來到他們船上，足以說明他們的本事不小。更何況，他們還很年輕, 年輕人總有無限的未來。

    花滿樓體會到她的情緒, 安慰道：“不論如何, 楚香帥總是不愿看你們為他難過的�！�

    宋甜兒循著聲, 抬起頭看到了笑意溫柔的花滿樓。

    花滿樓的眼中沒有什么光采, 但他整個人卻像是一道光源, 在這飄搖的船上, 也能向人傳遞一種穩定的情緒。

    他實在不像是一個孩子。

    宋甜兒定定地看著他，似乎在找尋誰的影子。

    陸小鳳卻在這時開了口，他道：“正因為楚香帥還活著，我們當然還有機會見到他�！�

    宋甜兒神志一醒，疑惑地看向陸小鳳：“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陸小鳳剛要解釋，一道女聲忽然接了口。

    那聲音輕輕軟軟，像夜鶯在呢喃吟唱，又像一陣晚風，拂開衣上落花，太過溫柔。

    她道：“原來現今江湖，還有少年人同我們一樣，一直相信他還活著。”

    她的聲音，似欣慰，似感傷，又似有些開心。

    從船艙的陰影里走出了一道窈窕的身影，明明只是初秋，她的身上卻已披著一件不算薄的氅衣。雖施粉黛，卻仍舊能看出她的蒼白憔悴。

    可即使如此，也未能掩蓋她分毫的美。

    她的美同她的聲音一樣，溫柔端方，潤物無聲。

    她當然是蘇蓉蓉。

    陸小鳳和司空摘星都看癡了。

    賀小樂也癡了，他實在無法想象，面前的女人會是蘭花先生，難道她是李紅袖而不是蘇蓉蓉？

    可宋甜兒的稱呼卻打破了他的幻想。

    見著來人，宋甜兒嗔怪道：“蓉姐，你還病著，怎又出來吹風？”

    蘇蓉蓉笑了笑，垂著眼角，說道：“吹不吹風，于我這病又有什么影響？吹風也不會更壞，避了也不會更好�！�

    從她的話里，花滿樓讀出了一種濃重的悲傷。他有些不懂，楚留香明明還活著，他怎么忍心看這些姑娘為他傷心難過？

    情之一字，于他來說還太過遙遠。

    在花滿樓替她們難過的時候，賀小樂已走到了蘇蓉蓉的面前。

    蘇蓉蓉不解地看著他。

    賀小樂道：“我是個大夫，雖然比較擅長是外傷，但其他的病的治法我也在學，如果你需要大夫看病的話，我可以試一試�！�

    賀小樂當然知道蘇蓉蓉也是大夫，可醫者常常不能自醫，這個道理他明白。

    陸小鳳發現，賀小樂有一個優點——無論別人是什么身份，是好人或者壞人，他都樂于提供幫助。

    而且，他常常把別人需要幫助的事，放在自己的事情前面。

    他實在是一個很好的人。

    于是陸小鳳笑了，他笑著替賀小樂撐場，他道：“小樂的師父是江南的張簡齋張神醫，蘇姑娘的病不妨讓他試試�！�

    宋甜兒驚喜對賀小樂道：“你竟是張神醫的徒弟？”

    賀小樂紅著臉，攥著衣袖，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是倒是，但我只跟師父學了幾天，醫術并不高明。”

    宋甜兒才不管這些，她拉過蘇蓉蓉的手遞了過去：“來來，你快幫我蓉姐看看，她已病了好久。”

    蘇蓉蓉看了她一眼，沒有拒絕。她的目光落在了替她看診的賀小樂身上。

    賀小樂比她要高，下巴的棱角已生出，她想，賀小樂的年紀應該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可他的目光太純凈了，看起來竟像是稚子一樣。

    蘇蓉蓉本以為賀小樂提出為她看病是有什么目的，可現在，她不確定了。

    她在思索著，賀小樂卻幽幽嘆了口氣，把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

    宋甜兒緊張地問：“蓉姐怎么了嗎？”

    陸小鳳他們也變了臉色。

    卻聽賀小樂道：“為什么這病的脈象我正好學過，為何最近總讓我遇上這樣的病？”

    有經驗本是好事，宋甜兒不明白他為何還要嘆氣。

    少年們卻明白了。

    陸小鳳也跟著嘆氣：“為什么這個江湖大家的心事都這么多？”

    左輕侯、薛衣人、張簡齋、蘇蓉蓉……無論是天下第一的劍客，還是世間有名的大夫，人人都逃不過心病。

    心病還需心藥醫，可這“心藥”又談何容易？

    花滿樓淡淡道：“至少蘇姑娘的病還有解�！�

    宋甜兒不懂他們在打什么啞謎，不耐地道：“難道你們都是大夫？難道你們都知道要怎么治我蓉姐的��？”

    卻不想陸小鳳居然點了點頭：“我雖不是大夫，卻也知道她的病要如何治�！�

    蘇蓉蓉看著他們，無言，但她那雙如剪秋水的眸中，卻似有千言萬語。

    原來，她早知道自己的病要用什么藥。

    這藥的名字，就叫楚留香。

    陸小鳳忽然不忍說出這個答案。有情的人，總是能讀懂更多。

    可司空摘星卻沒有這個顧忌，他道：“只要楚留香回來，她的病自然不藥而愈。”

    淚從蘇蓉蓉的眸中落了下來。

    她的眼淚同她的人一樣，安靜無聲。

    司空摘星有些無措，宋甜兒也有些無措。

    只宋甜兒的無措卻有發泄的途徑，她狠狠瞪了司空摘星一眼，然后道：“你為什么要說出來？為什么要叫我蓉姐難過？”

    這話簡直沒有道理，但看到蘇蓉蓉的眼淚，司空摘星卻覺得真的是自己做錯。

    他誠懇地道了歉：“抱歉�！�

    蘇蓉蓉卻搖了搖頭：“不怪你，卻還要多謝你，是我自己一直不肯認清現實�！鳖D了頓，她岔開話題，說道：“說起來，讓大家一起站在甲板上說話，該是我們說抱歉才對�！�

    蘇蓉蓉給人的感覺溫柔又哀傷，少年們實在無法將她同蘭花先生劃上等號。

    可她若不是蘭花先生，蘭花先生又能是誰？

    帶著這樣的疑問，幾個少年在茶桌邊坐下了。

    甲板上下起了小雨，他們已從甲板轉移到了船艙。

    船艙并不大，但布置華麗，東西拜訪井然有序，隨處還可見用心的設計。

    這分明就是一個家。

    賀小樂想不明白，怎么會有人舍得離開家，又怎么會有人舍得叫家里人替自己難過。

    他想起了自己，在自己的世界，他的家人是不是都在為他的昏迷不醒而難過？

    可他是因為逼不得已，難道楚留香也是逼不得已？

    他捧起了手中的茶，茶很香，但對面坐著的兩位姑娘卻無心品茶，她們在想花滿樓戳穿的真相。

    花滿樓說：“楚留香沒有死，這件事，你們應當也不僅僅是如此期望而已。”

    就連石繡云、華真真都能確信的事，蘇蓉蓉她們當然不可能不知道。

    最是溫柔的花滿樓，竟然直接了當地拆穿了這一真相。

    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是以整張桌子，一時安靜得有點過分。

    好半晌，蘇蓉蓉開了口，她問：“你們是怎么知道的？”

    這句話沒頭沒尾，少年們卻知道她在問什么。

    陸小鳳猶豫著說道：“在路上，我們遇到過一個與楚留香相熟的姑娘。”

    蘇蓉蓉當然明白，陸小鳳的“相熟”只是委婉的說法，她有些難過地閉了閉眼睛。

    楚留香說過，她對他很重要，可他卻從來不肯跟她做什么親密的事。

    她甚至想過，也許楚留香正是因為感受到了她的愛，所以才不肯回船上來。

    她不明白，為什么她只能是妹妹，是知己，卻不能是妻子？

    閉著眼，蘇蓉蓉問：“她可知道楚留香在哪里？”

    陸小鳳佩服地看著她，他發現，蘇蓉蓉實在是一個又聰明又大度的女人。

    如果不聰明，這時就該從陸小鳳如何認識她，又如何從她口中知道楚留香沒死問起。如果她不夠大度，她甚至會刨根問底地要這個女人的名字還有她同楚留香的關系。

    對于聰明的女人，陸小鳳的回答很簡潔：“她也不知道楚留香在哪里，但她已找過整個江南認識楚留香的女人。當然，她們只是一些普通人�！�

    可對聰明的女人，你只用告訴她，她想知道的那些答案即可。

    蘇蓉蓉點了點頭，她已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

    現在，她準備要另一件事的答案：“你們來船上，是認為我們知道楚留香的下落？”

    抿了一下嘴，賀小樂搶著回答了這個問題，他道：“不是，是我想拜你為師�！�

    46   江湖少年團（十五）

    ◎不存在的妹妹◎

    一個人有沒有生病, 脈象是騙不了人的。蘇蓉蓉會生病已足夠證明她們并不知道楚留香的下落。

    但陸小鳳本還想問她們一些楚留香的事和她們自己的事。

    可誰也沒有料到，賀小樂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向蘇蓉蓉拜師。沒有人猜得出他這神來一筆意欲何為。

    人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而拜師, 正是賀小樂的一得。

    他有一個神醫系統, 系統雖然不會直接告訴他蘇蓉蓉是不是蘭花先生，但只要他拜了師, 然后救上一個人，就自然能夠知道答案。因為如果是的話，系統會播報他成功救人的消息。

    他想, 這實在是一個絕妙的法子。

    但他卻沒有想過, 這個法子有一個極大的漏洞，那就是蘇蓉蓉不肯收徒的話他要怎么辦。

    聽到賀小樂的話，蘇蓉蓉錯愕一瞬, 然后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你已是張神醫的高徒，我又如何敢班門弄斧, 收你為徒？”

    這話讓賀小樂不知所措。

    他沒有想過，蘇蓉蓉會因為他是張簡齋的徒弟而不肯收他為徒。

    若蘇蓉蓉不是蘭花先生還好說, 若她是的話，他的任務要如何完成？

    賀小樂慌了神。

    沒有人知道他這忽然的焦慮從何而來。

    蘇蓉蓉同宋甜兒面面相覷，宋甜兒不解地問道：“你干嘛一定要拜我蓉姐為師？雖然她醫術是不錯, 但你都有張簡齋當師父了, 做人可不能貪心�！�

    陸小鳳想到的卻更多, 他記得賀小樂說過他必須要拜蘭花先生為師。雖然不知道這個“必須”從何而來, 但如果蘇蓉蓉確實是蘭花先生的話, 她不同意收徒對賀小樂來說, 確實是個麻煩。

    見賀小樂似乎沒有聽到宋甜兒的問題, 陸小鳳把話頭接了過去，他道：“武功有不同流派，醫術自然也有，若想到達頂峰，自是要納百家之長�！�

    宋甜兒點了點頭，笑著道：“倒也有些道理。沒想到，我們這位好容易就哭的賀小公子，居然有這樣的宏圖大愿�！�

    有理想的人，宋甜兒從來都很欣賞，對于賀小樂會急哭這件事，她當然沒有一點要嘲笑的意思。

    之所以特意點出來，卻是為了叫蘇蓉蓉心軟。多年相處，她當然知道什么樣的方式更能讓蘇蓉蓉松口。

    緩過勁來的賀小樂，聽到她的話有些赧然，他倒也沒有哭，就是眼睛有些紅，眼角有點濕而已。而更讓他不好意思的，卻是陸小鳳給他的找補。

    他當然沒有那么偉大，他學醫一開始只是為了自己活下去，就算現在，除了想要幫助別人之外，他也仍是為了自救。

    蘇蓉蓉安靜地看著他。

    她當然也看到了賀小樂的焦急和羞赧，可她不是宋甜兒，她足夠聰明，她能夠看出，賀小樂要拜她為師一定還有別的理由。

    但她同時又是個很善解人意的人，讓別人為難的問題，她不會去問。

    輕輕嘆了一聲，蘇蓉蓉自己卻有些為難，她道：“可我心里惦記著事，恐怕沒有辦法好好當別人的師父�！�

    要教徒弟自然要全心全意，可她的心早就隨著楚留香遠去，她沒辦法空出心神來好好教導別人。

    陸小鳳笑道：“你惦記的事，我們恰好可以幫你完成�！�

    宋甜兒的目光倏然一亮，她忙道：“真係？你真系可以揾到佢？”

    除了陸小鳳，其他四個少年的臉上都露出了茫然之色。

    陸小鳳肯定道：“真的�！�

    宋甜兒先是為這確定的答案驚喜，可接著她有有些驚奇，她問道：“你聽得懂我說的話？”

    陸小鳳老實道：“聽不懂，但猜到了。”

    原來，宋甜兒一著急就會蹦出廣東話。她問陸小鳳的是：你是不是真的可以找到他？

    她們真的太想楚留香了。雖然不知道陸小鳳憑什么那么篤定可以找到楚留香，但他的自信同樣給了她們信心。

    宋甜兒問他：“那你準備怎么找？要不要我們幫忙？”

    陸小鳳看了蘇蓉蓉一眼，笑著道：“確實有需要你們幫忙的地方。敢問，李紅袖李姑娘哪里去了？”

    他們來到這條船上已經很久，就連生病的蘇蓉蓉他們都見到了，卻偏偏沒有見到李紅袖。

    宋甜兒看向蘇蓉蓉，她不知道這個問題要不要回答。

    蘇蓉蓉的目光里透著難過，她輕聲回答道：“楚留香的死訊傳來后，她便離開了�！�

    這個答案，讓陸小鳳發覺事情似乎同他想得不太一樣。

    他忙問道：“她去了哪里你們可知道？期間她可曾回來過？”

    蘇蓉蓉黯然地搖了搖頭。

    宋甜兒的聲音里透著濃濃的不解，她道：“大家明明都是朋友，為什么一個什么也不說只傳來個死訊，另一個找人的卻也音信全無。”

    陸小鳳問道：“那你們呢？你們可有出去找過他們？”

    宋甜兒嘆了一聲：“怎么可能去嘛？蓉姐都病了，我走了誰照顧她？再說，我又不喜歡楚留香，我才不要找他�！�

    陸小鳳笑了笑，也不答話。他知道，宋甜兒這最后一句話的前半句大概是真的，后半句卻顯然是假的。

    她與楚留香雖無男女情愛，卻有長久陪伴生出的親情，她已把楚留香當成哥哥，不然也不會在陸小鳳說出能找到人的時候那樣激動。

    當然，女兒家的口是心非，那是絕對不能拆穿的。

    花滿樓發現了她這話中透露的一個信息——蘇蓉蓉沒有下過船。

    她若沒有下過船，又如何化身蘭花先生去找林還恩幾人，然后布置出飛蛾行動那樣的計劃？

    想到林還恩，李藍袖，蘇佩蓉三個名字，花滿樓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他試探地問道：“蘇姑娘，在這世上你可有親姐妹？”

    蘇蓉蓉一臉茫然地看著他：“沒有。”

    宋甜兒也覺得這個問題問得奇怪，她道：“我們都算是孤兒，要不然也不會十一二歲就跟著楚留香。蓉姐倒是有個姑媽，但她姑媽是神水宮的人，也不可能有孩子。你為什么會覺得她會有姐妹？”

    她本想問花滿樓是不是見過像蘇蓉蓉的人，但想到花滿樓的眼睛，這話她沒說出口�？伤龑嵲诓幻靼谆�滿樓為什么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陸小鳳卻很明白，他一臉贊賞地看向花滿樓。

    顯然，花滿樓已發現了事情的關鍵。

    他們太把賀小樂的那個故事當一回事了。卻忘記了故事之所以是故事，是因為它在口口相傳中已失了真實，本身就帶有很重個人的情感色彩。

    也許這色彩不是來自于賀小樂，而是來自于給他講故事的人。

    那個人一開始就假定了很多事是真。

    那個邊陲小鎮真的發生了大戰。

    蘭花先生真的無所不知，而且武功高強。

    林還恩、蘇佩蓉、李藍袖這三個人真實存在。

    ……

    他們被賀小樂的預言限制住了。

    所以才會覺得蘭花先生一定是蘇蓉蓉。

    也許，蘇蓉蓉確實是蘭花先生，但蘭花先生卻未必是蘇蓉蓉。

    這個推斷豈非自相矛盾？

    那換個說法——誰都可以是蘭花先生，蘭花先生卻未必是某一個人，他甚至可以是很多人。

    午夜，血色蘭花，看不見的臉，鬼魅一樣的影，還有清清淡淡的蘭花香氣。

    因為太有特點，大家總是容易把它們當做是某一個人的特征。

    這也許正是蘭花先生故意要給世人留下的印象。

    對某些特征的印象越深刻，越容易讓人忽視其他細節。

    比如身高，比如武功路數，甚至還可能是性別。

    如果蘭花先生不止一個人，那他們之前不解的那個問題就說得通了。

    一個女人如何做到有錢，有眼光，懂醫術，對江湖研究透徹，對人心足夠把握，甚至還很年輕？

    這樣的一個女人當然不存在�？扇绻麑⑷说臄盗繐Q成兩個、三個甚至更多，然后每個人占上一樣，那自然就說得通了。

    花滿樓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問題，讓陸小鳳把許多事都想通了。

    想通這些的陸小鳳大笑出聲，把船艙里的人都嚇了一跳。

    賀小樂忙問他：“你怎么了？”

    陸小鳳道：“我不但找到了你要的答案，我還想到了讓楚香帥出現的辦法，你說我該不該發笑？”

    他當然應該發笑，這個世上除了他陸小鳳還有誰有這樣的本事？

    賀小樂看向他的目光里簡直盛著星星，他贊嘆道：“陸小鳳你實在太厲害了！”

    這讓陸小鳳很受用。

    其他人表情各異，卻都在等著他的答案。尤其是宋甜兒，目光炯炯地看著陸小鳳，大有他不說就要沖上來逼他說的意思。

    司空摘星捧了個場，說道：“你豈止可以笑？只要能找到楚留香，我司空摘星第一個佩服你。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陸小鳳卻賣了個關子，他道：“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說，說出來就不靈了。”

    知道這個答案不會叫人滿意，陸小鳳補充道：“何況，我雖然搞清楚了一些事情，可卻是全憑猜測，要證實這些，還需要等一等消息。”

    宋甜兒一臉疑惑地問他：“什么消息？”

    蘇蓉蓉的目光里也透著疑惑，她自認聰慧，卻未曾想過，自己有一日會跟不上別人的思緒。

    桌上的茶夾被陸小鳳拿起來在指間轉了一圈，他笑著說道：“等蘇姑娘那位不存在的妹妹的消息�！�

    他這話簡直是個謎語，別說宋甜兒聽不明白，就是蘇蓉蓉也茫然了。

    至于司空摘星？他簡直想撬開陸小鳳的腦袋看看這人是不是不賣關子就會死？！

    【作者有話說】

    1.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出自《晏子春秋》

    2.不會粵語，如果錯了請指正。感謝在2024-08-02 □□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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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   江湖少年團（十六）

    ◎海上星空◎

    司空摘星當然不會真的撬開陸小鳳的腦袋, 因為死人是不會解密的。

    留下一個謎題，然后不論其他人怎么問，陸小鳳都不肯再講他想到的事, 他甚至也不肯解釋這“不存在的妹妹”是什么意思。

    眾人無法, 只能帶著不甘和好奇換了別的話題。

    他們先是講起了楚留香的故事。宋甜兒講了楚留香如何拆穿石觀音和無花的陰謀的故事。作為身邊人，她們知道的自然比江湖傳言要清楚。

    陸小鳳想, 原來，即使是楚留香也會有九死一生的時候，他只是足夠幸運, 這才活了下來。

    時間最是溫柔, 它把故事潤色得很美，它教會人去遺忘那無能為力的過往。

    所以人們忘了楚留香對付石觀音、水母陰姬過程中的艱難，只記得他勝了, 只記得英雄美人，蕩氣回腸。

    無花曾經是宋甜兒的憧憬，可如今, 她卻已將他放下，然后當作一個故事, 講給別人聽。

    講到后來，宋甜兒自己都笑了起來。

    “太可惜了，你們的年紀, 一定沒有見過像無花和南宮靈那樣的人。”

    他們是什么樣的人呢？

    哪怕知道他們是惡人, 宋甜兒也仍會記得無花獨立扁舟, 如曇花一般, 讓人一見不忘。她也仍然記得那些同南宮靈一起的快樂歡笑。

    陸小鳳頷首, 他的臉上同樣有遺憾。

    那些驚才絕艷的人, 都已逝去, 再也見不到了。

    他嘆道：“為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

    花滿樓卻道：“風景今朝是，何必憶舊年？”

    兩人相對一笑。

    司空摘星撇了撇嘴，這兩人的默契他反正不懂。

    西門吹雪只管坐在一旁，他不說話，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沒在聽故事，又到底在想什么。

    賀小樂托著下巴，這樣的故事，他不管聽多少遍都不夠。

    他不喜歡江湖，卻喜歡那些江湖故事的蕩氣回腸。

    如今，他卻身入江湖。如今，他卻也在書寫自己的故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暗了，浪停了，每個人都已感到了饑餓。

    宋甜兒去做飯，賀小樂和陸小鳳把桌子搬到了甲板上，大家席地而坐，一起賞月看星星。

    海上看星星同陸地上不一樣，這里的天空似乎更遼闊，星光似乎更亮，月影淡白，落在海水里，像一塊白璧。

    船上點起了燈火，火光印在臉上，讓每個人看起來都變得溫暖。

    蘇蓉蓉的眼底蘊著星辰，她淺淺笑了笑，感嘆道：“船上已經好久沒有這么熱鬧了。”

    好久了，船上只有她和宋甜兒二人。宋甜兒還好，她樂天愛笑，一個人也能帶來熱鬧，可惜這熱鬧進不去蘇蓉蓉的心。

    如今想來，蘇蓉蓉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宋甜兒，她因為自己的心病給宋甜兒添了不少的麻煩。

    司空摘星對著天空伸出手掌，他名摘星，可在這漫天星辰下，他卻找不到一顆屬于他的星，他是無根的浪子。

    面對自然的廣袤，人才會發現自己的渺小。

    西門吹雪盤膝坐著，劍平放在膝上，被他用絹布仔細擦著。

    透亮的劍身，倒映著星辰。

    一星一影，皆是劍道。

    賀小樂一個人坐在最前，手撐著膝蓋，看著星空出神。

    他呼喚了幾乎不在任務中打擾他的系統。

    系統問他怎么了。

    他問系統：“你說我現在看到的星空和爹娘他們看到的一樣嗎？”

    系統沉默了一陣沒有出聲。

    賀小樂似乎也知道這樣的問題沒法回答，他笑了笑，輕聲嘆道：“這么漂亮的星空要是能讓他們也看到就太好了�！�

    系統輕聲安慰：“等你回去了，也可以帶他們去海邊看星星，杭州離海本不遠�！�

    賀小樂輕輕“嗯”了一聲。天高海闊，月照歸人，他是真的想家了。

    陸小鳳和花滿樓靠坐在一起。

    花滿樓說：“星空一定很美�！�

    陸小鳳驚奇地問他：“你看不見怎么知道？”

    花滿樓笑道：“是大家告訴我的，這里的風景一定很美�！�

    他似乎觸碰到了大家的心，這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如果陸小鳳一定要問大家是怎么告訴他的，他一定答不出。

    可陸小鳳沒有問，他笑著頷首，為花滿樓描繪這海上的星空，他的聲音很輕，輕得就像海上咸咸的晚風。

    他道：“天空看起來很高很闊，在這里我們一定飛不到月亮那里去。天上的星星特別多，忽閃忽閃的，像一雙雙美人的眼睛……”

    聽著他們的對話，一滴淚從蘇蓉蓉的眼里落了下來。

    她已好久沒有注意到這星空的美麗了。

    一個人如果發現不了美，那她一定過得很不快樂，不快樂的人最是容易陷入迷障。

    蘇蓉蓉雖然依舊沒有解出陸小鳳和花滿樓口中提到的她的妹妹是什么謎語，但她有預感，也許在未來某一天，她會犯下自己也不能原諒的錯。

    她對楚留香的執迷也許有一天會毀了她。也許楚留香就是因為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所以離開。

    宋甜兒端著晚飯來了，菜色以海味為主，清蒸多寶魚，小炒扇貝，蒜蓉生蠔……

    她放下餐盤的時候，蘇蓉蓉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蘇蓉蓉低聲道：“對不起。”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道歉宋甜兒卻聽懂了，她抱了抱蘇蓉蓉，笑著道：“你是我蓉姐嘛。”

    蘇蓉蓉想，宋甜兒的懷抱真暖啊，她從前為什么沒有注意過？

    她想，一個女人將所有的心神都灌注在一個男人身上，也許本就是錯的。

    她也許不該這樣癡癡苦等，她也許應該找些別的什么事情做。

    拿起的筷子又放下，蘇蓉蓉忽然對賀小樂道：“你還想不想拜我為師？你有沒有改變主意？”

    所有人拿筷子的手都頓住了，就連西門吹雪也不例外。

    賀小樂手忙腳亂地放下碗筷，猛地點頭：“當然想，我是一定要拜你為師學習醫術的，我絕不會改變主意。”

    蘇蓉蓉點點頭，拿過旁邊的茶壺，倒了兩杯茶。

    遞了一杯給賀小樂，她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的‘一定’是因為什么，但醫之一道需要集眾家之長卻是不錯�！�

    接過茶，賀小樂有些茫然，敬拜師茶的話又不是碰杯，為什么蘇蓉蓉要倒兩杯？

    卻聽蘇蓉蓉幽幽嘆道：“我見過的其他人太少了，我的眼界也太窄……”

    聽到這話，宋甜兒立馬想反駁，蘇蓉蓉可是才高八斗的掃眉才子，又怎么能是眼界窄？

    她這妄自菲薄，就是賀小樂他們也不認同。

    見到大家臉上不贊同的神色，蘇蓉蓉笑了笑，說道：“我沒有說自己學識的意思�！�

    她的目中帶著哀傷，說道：“只是我能看到的人太少了，這么多年，我的眼里竟然只有那么一個不會給我回應的人�！�

    少年們也低下了頭，不得回應的愛，從來都最傷人。

    見他們如此，蘇蓉蓉眉目溫柔，她笑道：“多謝你們帶來的熱鬧，讓我明白，原來人世一遭，還有很多事可以做。”

    其實賀小樂他們并沒有幫上什么忙，他們不過是讓她步出了船艙，也許不過是星海開闊，也許只是她忽然想通了……

    蘇蓉蓉道：“所以，我也想學點什么，做點什么�！�

    她對著賀小樂舉起了茶，笑著道：“你拜我為師，我也拜你為師可好？”

    司空摘星驚呆了，他以為賀小樂拜西門吹雪要教他醫術已是特別，沒想到還有蘇蓉蓉的互相拜師。

    賀小樂愣了愣，他也沒想到事情居然會這樣展開。

    但只要能拜師，不論怎么拜他都沒有意見。

    他端起了桌上的茶，雙手捧起，就要對著蘇蓉蓉跪下。

    蘇蓉蓉卻攔住了他，說道：“既然是互相為師，又何必下跪？”

    賀小樂頓住，他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了。

    蘇蓉蓉引著他來到月下，兩人相對而立，長揖互敬。

    陸小鳳沒忍住笑了起來，他小聲對花滿樓描述了二人模樣，然后道：“你說他們像不像是在夫妻對拜？”

    花滿樓無奈搖頭：“你別胡說八道，平白污了蘇姑娘的名聲�！�

    陸小鳳點頭：“知道，也就感覺有點像所以好笑而已，沒別的意思。”

    見他們拜師禮成，宋甜兒拂掌笑道：“這可真是好極了！”

    蘇蓉蓉有了別的事情做，自然不會天天想著楚留香，只要不天天想他，她的病自然會好。這豈非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拜過師，蘇蓉蓉悄悄松了一口氣，拜師這件事已幾乎用掉了她全部的勇氣。

    一個人要踏出自己的舒適圈，改變自己的習慣這當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更何況，她還沒有舍棄對楚留香的愛，愛若那么容易割舍就不是愛了。她只是迫著自己多看看別的人和事，逼著自己走出殼子來。

    賀小樂還覺得有些不真實。他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太好，明明之前蘇蓉蓉一點要收徒的意思都沒有，如今他卻已是她的徒弟，而他，也有了有生以來第一個徒弟。

    他不可置信道：“我有徒弟了？”

    陸小鳳笑著走了過來：“我們這里好幾雙耳朵都可以證明，你不但有了一位美人師父，你還多了一個美人徒弟�！�

    賀小樂長長呼了一口氣，臉上掛起燦爛的笑，他道：“這可真是太好啦！”

    快樂總是能夠傳染，所有人都跟著笑了起來，就連天上彎彎的月似乎都成了笑著的模樣。

    因為太過開心，以致賀小樂沒有注意到，就在他們拜師結束之后，系統滋滋的電流里刷過了一句不甚清晰的話——

    “滴滴——本世界檢測不到醫術高超的蘭花先生，任務失敗……否定失敗，發現bug……”

    【作者有話說】

    1.“為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保撼鲎岳钸m之《罷相作》

    2.風景今朝是，何必憶舊年？：前半句出自朱熹《水調歌頭·隱括杜牧之齊山詩》后半句因需杜撰

    3.掃眉才子：原著中對蘇蓉蓉的評價

    48   江湖少年團（十七）

    ◎誰說蘭花先生只有一個？◎

    這個世界怎么會沒有了醫術高超的蘭花先生？蘇蓉蓉豈非就是？

    可不再執著找出楚留香而無所不用其極的蘇蓉蓉還是蘭花先生嗎？

    在船上住下的陸小鳳同樣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這個時候, 蘇蓉蓉和宋甜兒已經去休息了，五個少年人一同坐在了陸小鳳的房間里。

    房間里的燭火很暗，整個房間透著一股詭秘的氣息。

    陸小鳳的目光神秘而悠遠, 他問：“如今這世上還有蘭花先生嗎？”

    賀小樂坐著的凳子劃過地板, 發出“嘎吱”一聲響，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顫抖著聲問道：“這話是什么意思？”

    難道蘇蓉蓉已不是蘭花先生，難道他拜師已算不得數？那他的任務怎么辦？！

    就在這時，系統的聲音同時響了起來：“發現bug, 本世界已無神醫蘭花先生。為解決這一問題, 請宿主在以下兩種方案中作出選擇：

    方案一：更換世界重新完成任務。（注：壽命時長自離開之日算起）

    方案二：讓神醫蘭花先生重新出現�！�

    賀小樂當然不想離開，他的任務明明都進行到了這里，他已幾乎以為自己離完成任務就差救人, 更重要的是這里還有那么多他舍不得的人。

    花滿樓，陸小鳳，司空摘星, 西門吹雪……還有新認識的師父和朋友。

    掃過面前一張張熟悉卻又稚氣的臉，賀小樂咬了咬牙, 堅決道：“我不走，我選方案二。”

    他的回答幾乎不假思索，他甚至沒有想過, 如果神醫蘭花先生永遠不出現的話他要怎么辦。他甚至忘記了, 表哥同他說過重要的事要慎重選擇的話。

    他惜命, 卻也珍惜朋友。

    系統頓了一下, 然后說道：“任務繼續, 請宿主盡快讓神醫蘭花先生重新出現。”

    沒有人知道, 就在剛剛的一瞬間, 賀小樂做了一個怎樣重大的選擇。

    因為他除了最開始的激動，后來已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其實系統的話也算是好消息，至少他已可以確定，蘇蓉蓉就是他原本要找的蘭花先生。

    陸小鳳的聲音里透著輕松，他已幾乎將謎題全部解開，自然很高興。

    他道：“這件事當然還要從小樂講的那個故事說起……不過在此之前，花滿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花滿樓不解地問：“什么問題？”

    陸小鳳緩緩道：“你為什么會問蘇蓉蓉是不是有個親妹妹？我怎么也想不通這個問題你是怎么問出來的，但我不得不承認，你這個問題問得妙極了�！�

    司空摘星趴在桌上，他已經放棄去弄懂陸小鳳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了。

    聰明人的思維總是很跳，與其跟著跳，不如等他梳理完再說給你聽。雖然知道答案慢一點，但相處下來，他已磨出了聽故事的耐性，他可能等。

    原來他問的是這個，花滿樓笑了，他的笑容里難得帶著一些自得，他道：“因為名字�！�

    陸小鳳愣了一下，反問道：“名字？”

    花滿樓頷首：“不錯，蘇蓉蓉和蘇佩蓉這兩個名字沒什么問題，李紅袖和李藍袖的名字卻很有問題�！�

    和系統交流完的賀小樂像個沒事人一樣，他悄悄擦去了額角的汗，然后好奇地問道：“名字還有不對？”

    陸小鳳摩挲著下巴，思考了一會，點頭道：“確實不對。”

    賀小樂疑惑地看著他們。

    花滿樓也不賣關子，他笑道：“別忘了，李紅袖和李藍袖從輩分上來講，應該是姑侄，姑侄之間不可同名，這豈非常理？”

    可李藍袖和李紅袖的名字重了，這本是不應該的事。

    他接著道：“所以我不禁想，李藍袖是不是真有其人？蘇佩蓉又是不是真有其人？”

    陸小鳳點頭：“這就是我要等的‘妹妹的消息’�；ㄊ迨逡雅扇巳フ姨K佩蓉下落，如果找到，那便是我們猜錯；如果找不到，那就證明，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李藍袖和蘇佩蓉。”

    哪怕他們講得詳細，賀小樂也幾乎聽暈，他不解地問：“可李藍袖和蘇佩蓉如果不存在？飛蛾行動里同林還恩一起的人又是誰？”

    陸小鳳鼓勵地看著他，循循善誘道：“你想想，蘇佩蓉為什么要殺柳明秋？她又為什么殺得了他？你再想一想，飛蛾行動發生時，林李蘇三個人真的都在嗎？”

    賀小樂被他問得愣住了。

    首先，是蘇佩蓉要殺柳明秋的理由。故事里說的是柳明秋太強，怕他破壞了飛蛾行動。如果不是送死而是去打勝仗的話，當然不能稱之為飛蛾行動。這一點當然沒有問題。

    可是，柳明秋真的死了嗎？蘇佩蓉又憑什么能夠殺死柳明秋？要知道，故事里她的武功分明很平常。

    如果蘇佩蓉不是蘇佩蓉而是蘇蓉蓉呢？如果她用了毒？甚至她什么也不必用只是曉之以情，講述自己同楚留香的故事，講述自己的心傷難過。誰又能不體諒一個傷心的女人？尤其是像蘇蓉蓉這樣的女人。

    故事里，蘇佩蓉殺掉柳明秋以后就去到了那個奇特的宴會，宴會上她不但見到了楚留香，還見到了金老夫人、中原一點紅、胡鐵花，可這是真實的嗎？誰帶她去的？帶她去的人難道眼睜睜看著她殺死柳明秋？

    如果這個宴會不是發生在這個時間……想到這里，賀小樂想不出來了，他想不到這件事若不是這時候的話，該在哪個時候發生。

    這樣的情節被流傳下來，本也是讓人想不通的事。因為這宴會實在隱秘，參加的人也都不是大嘴巴，所以到底誰傳出來的？

    至于那個最終是不是林李蘇三個人都在的問題，他倒是知道答案。

    蘇佩蓉從那次“殺”了柳明秋之后就不在了，最后飛蛾行動中只有兩個人。

    他又忽然想到，似乎在那之后也沒有人再死在蘭花先生手里……這二者是不是有關聯？

    賀小樂老實地把自己的思路和想不通的地方說了出來。

    賀小樂想到的已經夠多，陸小鳳贊賞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笑著說道：“不錯，如果蘇佩蓉是蘇蓉蓉的話，那柳明秋當然可以不用死。剛剛蓉蓉姑娘自己也說過，她的易容術很好。”

    一個易容術很好的人要制造一具柳明秋的假尸體簡直再容易不過。

    而這，當然也是柳明秋還可以帶她去宴會的原因。

    因為他還活著，因為他已站在了這個可憐的女人一邊，所以送她去見了最想見的人。

    陸小鳳道：“不過我確實沒有想通，為什么她已見到了楚留香，卻還要叫飛蛾行動繼續下去？”

    西門吹雪忽然開口，他的語氣很冷，但細心的陸小鳳還是從里頭聽出來一點爭勝之心。

    西門吹雪道：“你之所以判斷蘇佩蓉和李藍袖不存在應該還有一個原因�！�

    陸小鳳含著笑看他：“什么原因？”

    西門吹雪道：“李紅袖可能難找，蘇蓉蓉卻絕不難抓�！�

    直接用蘇蓉蓉來要挾楚留香，豈不比大海撈針找出蘇蓉蓉的妹妹要來得容易？

    陸小鳳捬掌笑道：“不錯。但你知不知道，她們為什么要多此一舉，杜撰這么兩個名字？”

    西門吹雪不說話了。過了好一會，他道：“我沒有興趣。”

    所有人都忍著笑。少年的西門吹雪，還是有他可愛一面的。

    陸小鳳笑道：“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沒有答案�！�

    他畢竟不是蘇蓉蓉本人，這些想法上的事，他當然猜不出。

    司空摘星不甘示弱，他也拋出個問題：“說了這么久，你們還沒說李藍袖是誰�！�

    陸小鳳定定看著他：“這船上少了誰，你難道忘了么？”

    司空摘星愣住，他不可置信地說道：“你的意思難道是說，李藍袖就是李紅袖？”

    陸小鳳幽幽嘆了口氣：“這豈非再明顯不過？”

    蘇佩蓉即是蘇蓉蓉，李藍袖當然就是李紅袖。

    司空摘星張了張嘴，訥訥道：“可是……”

    他不知道要“可是”什么，陸小鳳卻明白。他笑道：“誰說蘭花先生只有一個人？她可以是兩個人，甚至很多人，只要參與過飛蛾行動，扮演過蘭花先生的人，都可以是她�！�

    這句話簡直是敲在賀小樂頭上的醒神鐘，他忽然覺得剛剛為了選擇留下而豁出去的自己有些可笑。

    原來讓蘇蓉蓉恢復成蘭花先生的任務是這樣簡單。

    賀小樂忍不住笑出了聲，他目光灼灼地看著陸小鳳，語帶驚喜道：“陸小鳳你實在太厲害了！你簡直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誰都可以是午夜蘭花，只要午夜，白衣，蘭花香……

    陸小鳳挑了挑眉，得意道：“我當然厲害。”

    司空摘星迫不及待地問：“那你說的找出楚留香的辦法是什么？”

    陸小鳳笑著說了四個字：“飛蛾行動。”

    陸小鳳這個答案簡直妙極了。賀小樂想，這世上除了陸小鳳恐怕再沒有人能想出這樣奇妙的辦法。

    “飛蛾行動”既然可以成功，他們當然可以再用，只是他們的做法當然要換一換，他們也不必找一個邊陲小鎮。

    至于陸小鳳要怎么操作，賀小樂就想不到了。

    而此時的陸小鳳卻已換了話題，他對花滿樓道：“不過在此之前，要麻煩你問一問花叔叔，他找人的結果怎么樣了�！�

    一次行動之前，總還是要確定一下，這里面的關鍵信息是不是真。

    【作者有話說】

    個人感覺原著中關于宴會的情節很奇怪，那個楚留香也不太像楚留香，故假設宴會可能不存在或者就算存在，也因為流傳變了內容。感謝在2024-08-09 16:31:31~2024-08-12 11:38: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樂生 2瓶；抱樸守一、42161795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49   江湖少年團（十八）

    ◎表哥的眼睛◎

    秋已漸漸深了。花如令的消息還沒有傳來, 賀小樂他們便一直在船上住下了。

    奇怪的是，陸小鳳自提出“飛蛾行動”后，卻是什么也沒有做。

    當然也不算完全沒做, 他每天都在同司空摘星比賽抓海魚。

    贏了沒獎勵, 輸了翻跟斗。

    對此，西門吹雪的評價是“無聊”。

    不過, 他們這比賽除了無聊以外也有些好處。至少，一兩個月下來，他們的水性已練得不錯。

    雖不能說同香帥比, 但浪里白條四個字卻已擔當得起。

    在他們每天下海下得不亦樂乎的時候, 賀小樂都在和蘇蓉蓉交流醫術。

    賀小樂之前對張簡齋說的話并不假，沒有師父光靠書的話，他能學到的東西很有限。

    既然要教蘇蓉蓉, 他當然不能拿他自己那半桶水出來晃，是以他把張簡齋的醫書拿了出來。

    如今有蘇蓉蓉在，也正好幫他解決了這個難題。不得不說, 蘇蓉蓉真不愧是掃眉才子，她學識之淵博, 讓賀小樂有些汗顏。

    兩個人學醫學得很認真，花滿樓和西門吹雪一個人坐一邊，都在聽他們討論。這成了這段時間的日常。

    時間不知不覺到了今天, 誰也不知道這一天會發生一件讓所有人都驚喜的事。

    這一天, 賀小樂被當歸四逆的用法難住了。

    張簡齋書中寫了個例子, 一女子脈沉細而弱, 氣血虧虛, 此時用當歸四逆湯還是四物湯？上書視經前、經中、經盡而定。

    賀小樂實在看不明白, 可不知道什么原因, 向來有問必解的蘇蓉蓉這次沉默的時間有點長。

    還是坐在賀小樂身邊的花滿樓解答了他的疑問，他有些尷尬地解釋道：“此為女子每月之信事，應該是視經期失血之影響，再行判斷�！�

    他不明白，已近二十的賀小樂，為什么連這種事都不懂？難道他的家里無人教他這些？

    他卻不知，這“無人教他”里有他一份功勞在。

    蘇蓉蓉沒想到花滿樓光是用聽，就能弄懂這一癥的奧妙，她不禁問道：“花滿樓，你可想要學醫？”

    花滿樓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罕見地沒有開口回答。

    蘇蓉蓉看向了他的眼睛。

    她從楚留香那里聽過蝙蝠公子原隨云的故事，她當然知道有些人哪怕看不見，卻也能做到很多事。

    這當然極不容易。

    這需要他們有像磐石一樣堅韌的意志。

    原隨云如此，花滿樓亦是如此。

    只是原隨云的溫柔和善是假，花滿樓的卻真得不能再真。

    是以蘇蓉蓉才會對他更憐惜。

    她已明白花滿樓點頭又搖頭的意思。

    他當然想學醫，但他怕自己看不見，沒有辦法醫治別人。

    當大夫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身上背負著別人的性命，自然要慎之又慎。

    這樣一個處處為人著想的人，誰又忍心看他難過？

    思索了一會，蘇蓉蓉猶豫著問道：“花滿樓，我能不能問問，你的眼睛是什么原因看不見的？”

    坐在一旁的西門吹雪看了花滿樓一眼，默默地走開了。

    賀小樂沒有動，這個答案他也不知道，可是現在蘇蓉蓉問起……

    一個讓他不敢相信的可能劃過腦海。

    他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花滿樓攥緊了衣袖，他同樣聽懂了蘇蓉蓉的意思，所以他也很緊張。

    過了一會，他道：“是毒。”

    賀小樂的那一口氣呼出來了。

    抓魚的兩個人也沒了聲音，他們抱著魚，安靜地看著他們這邊。

    似乎是怕傷到花滿樓的心，蘇蓉蓉放低了聲音，她的聲音低軟溫柔，如同囈語，她問道：“我擅長的正是解毒，你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眼睛？”

    花滿樓攥緊的袖子松開了，聲音被哽在了喉頭，良久出不出話來。

    他沒有哭，賀小樂卻替他哭出來了。

    眼淚模糊了賀小樂的一雙眼睛，他咬著嘴唇，壓著哭聲，一動也不敢動，似是生怕打擾了蘇蓉蓉給花滿樓治病，可明明蘇蓉蓉都還沒有開始把脈。

    花滿樓似有所感，緊緊握住了賀小樂的手，他的聲音沙啞又顫抖，他道：“麻煩蘇姑娘了�！�

    這一天是怎樣的一天呢？

    后來賀小樂常�；叵肫饋�，他記得天很藍，云是一層一層的，最淡的那一層被海水映成了淺淺的綠色，后面的越來越白，像是千堆的雪。

    這天的天氣很好，人們總說好天氣的時候會有好消息。

    號過脈，仔細檢查過眼睛，蘇蓉蓉皺著眉頭，低頭思索。

    一船的人都緊張了起來，司空摘星維持著抱魚的姿勢，半邊身子扭著，卻是一動也不敢動。

    陸小鳳手里的魚已被他放了，他的人堪堪停在了花滿樓的五步之外。

    西門吹雪靠在欄桿上，安靜地看著他們這邊。

    賀小樂握著花滿樓的手，緊了緊。

    一陣風過，蘇蓉蓉抬起頭，她的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她道：“花滿樓你很幸運，你中的毒雖然有些難，但我正好可以治�！�

    這毒需要一味非常難得的藥材來解，這藥簡直是可遇不可求。卻偏偏，他們此刻正在楚留香的船上，楚留香的船和他的人一樣很幸運。

    楚留香的船從外觀看除了華麗外并沒有什么特別，但這艘船的船艙里卻放著許多價值連城的寶物。

    當然，百年難得的藥物也是寶物的一種。

    所以少年們只要到岸上去抓著普通的藥作配，花滿樓的眼睛就可以開始治療了。

    一切順利得簡直像在做夢。

    賀小樂忍不住重重捏了自己一把，以致左臉掛了一塊清晰的紅印。

    可沒有人笑話他。

    就是花滿樓自己都覺得不真實，他的指甲已嵌在了手掌里，他同樣在用疼痛告訴自己這是真的。

    任誰已準備好當一輩子的瞎子，卻忽然得到治愈的希望，恐怕都會像他一樣，亟需確認真實。

    接下蘇蓉蓉遞過來的方子，賀小樂迫不及待地離開了。抓藥的工作不用想，當然是落在他頭上。

    他甚至在船上就已運起了輕功。

    看到他那如輕羽飄動的輕功，蘇蓉蓉怔了怔，這是她第一次見賀小樂施展輕功，她沒有想到會這么漂亮，沒有想到會這么像那個人……

    她幾乎想要伸出手攔下他。

    可她只是微微抬起手，然后便放下了。

    她告訴自己：“不要急，這是賀小樂，不是楚留香。少年們已答應會找到楚留香，那一天不會太久，我可以等到�！�

    陸小鳳和司空摘星把蘇蓉蓉圍了起來，陸小鳳殷勤地問：“花滿樓的眼睛可還需要什么準備？我們可以做些什么？”

    司空摘星道：“還要不要什么名貴藥材？我雖然不如楚香帥知道寶貝在哪里。但為了朋友，多爬幾家屋頂那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面對他們熱情又期待的目光，看到他們眼里的熱淚，蘇蓉蓉忍不住也流下了眼淚，但眼睛雖然在哭，她的嘴角卻掛著欣然的微笑，她道：“不必，那些名貴難找的藥船上正好都有�！�

    花滿樓感激道：“蘇姑娘，我不知道要如何報答你�！�

    蘇蓉蓉道：“你們替我解開心結，又替我尋找楚留香，算起來，該是我報答你們才對。”

    陸小鳳凝視著蘇蓉蓉的臉，他暗自感嘆，像蘇蓉蓉這樣好的人會變成蘭花先生，那得是多傷心，多難過？

    好在，現在一切都改變了。

    賀小樂帶著一大捆藥材回來的時候，陸小鳳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搬空了整個縣城的藥店。

    就連蘇蓉蓉也有些愕然，她開了句玩笑：“用不著這么多，畢竟我們只是治一個人的眼睛，而不是治一個村的。”

    宋甜兒感嘆道：“我怕明天鎮上的人就要來找我們算賬了。”

    某種藥材賣斷了貨，對要看病的人來說，當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賀小樂被她們說得紅了臉，他道：“我怕漏掉了一兩樣，又怕我自己對錯了藥方，萬一今天不能治了怎么辦。不知不覺，就買多了�！�

    花滿樓笑著搖了搖頭，他道：“揀出一些用得上的，其他還回去吧。別耽誤了別人治病用藥�！�

    賀小樂低頭認錯，應了一聲“好”。

    同蘇蓉蓉一道揀出了要用的藥材，賀小樂背著剩下的大包小包，依依不舍地看了花滿樓一眼，這才準備跳下船去。

    這個時候，他簡直一刻也不想離開表哥身邊。

    西門吹雪忽然叫住了他，他道：“我正好要去鎮上買些東西，你留下，藥我順路去還�！�

    賀小樂差點沒嚇得掉下船去。

    他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聽到西門吹雪說這樣的話。

    可西門吹雪能為了不認識的人不遠千里去殺人，他能為了陸小鳳馬不停蹄趕去兗州，他豈非本就是一個熱心人？

    賀小樂想，他果然不夠了解自己這未來的師父。

    他深深地看了西門吹雪一眼，對他道了一聲“多謝”。

    西門吹雪頭也不回的走了。

    甲板上，一塊不大的席子上放著藥爐，紗布，銀制的小刀，銀針……

    花滿樓盤膝坐在一旁。

    三個少年緊張地圍著他。

    宋甜兒照看著爐火，蘇蓉蓉站在花滿樓的跟前。

    她的手里拿著那把銀制的小刀，她道：“為了將毒血放出來，我會劃開你的眼角，你準備好�！�

    賀小樂聽得心里一跳，他緊張地問：“一定要動刀子嗎？”

    陸小鳳和司空摘星看向他的目光帶著驚奇，他們當然想起來賀小樂眼也不眨的對薛衣人動刀，如今他卻怕別人動刀。

    蘇蓉蓉的表情嚴肅，她道：“必須�！�

    賀小樂深深吸了一口氣，抿緊了嘴。

    他那模樣，簡直像是被動刀子的人是他自己一樣。

    花滿樓忍不住笑了笑，他覺得賀小樂的模樣一定很有趣，他已迫不及待想要看見。

    不過，免得賀小樂忘了呼吸閉過氣去，他還是讓蘇蓉蓉快點動手吧，于是他對蘇蓉蓉道：“蘇姑娘，你來吧�！�

    【作者有話說】

    1.非醫學生，四物、當歸四逆我也不知所以然，只是看到過這一類的說法。

    2.花滿樓眼睛問題和治花滿樓的辦法更是胡謅，請勿當真。

    50   江湖少年團（十九）

    ◎兩個好消息◎

    治眼睛的過程當然不好受, 可花滿樓的臉上始終掛著笑容。

    當一個失明很久的人，知道自己可以重見光明的時候，那些過程中的痛苦, 都將變成一種享受。

    花滿樓很高興, 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高興過。

    賀小樂也很高興，他的心里對蘇蓉蓉充滿了感激。

    沒有人比他更懂復明對花滿樓的意義。

    花滿樓獨居小樓, 只為試一試自己能不能一個人獨立，因為他不愿別人處處讓著他。

    他為人點燈，自己卻不見光明。

    他從來不避諱自己是個瞎子, 可他畢竟遺憾自己是個瞎子。

    如今, 一切都將改變了。

    賀小樂的心跳得很快，他想起了他遠在另一個世界的表哥，等他回去后是不是也可以找到蘇蓉蓉？是不是也可以求她治好表哥的眼睛？！

    等等, 他又何必舍近求遠？若是他能夠向蘇蓉蓉學會醫治他眼睛的法子……

    還是不行，萬一過了二十年，表哥的眼睛情況發生了變化？更何況, 他也絕不敢對表哥的眼睛動刀子。

    越是親近，越容易緊張。

    這豈非也是醫者不自醫的一種？

    但還是學著吧, 萬一二十年后找不到蘇蓉蓉的話，至少他可以找個別的神醫，把這法子教給他, 讓他操刀。

    賀小樂的腦子里各種想法交織著, 一會是自己要做什么, 一會又是治好表哥眼睛后, 表哥的開心, 大家的開心。

    賀小樂的嘴角不自覺向上彎起, 好在, 大家都在為花滿樓的眼睛有了希望而高興，誰也不知道他已走神到了別的世界。

    賀小樂戳了戳系統，他簡直迫不及待了。

    他急切地問系統：“做完這個世界任務后能不能讓我回去一次？哪怕以后再多做一些任務，多救一些人都可以。”

    系統幽幽嘆了口氣。他對賀小樂向來不錯，無論是給他選的身體家世還是每次任務初期的陪伴，甚至就連這次bug后的兩個方案都是他爭取來的。

    如果可以，他當然愿意滿足賀小樂的愿望。

    可是不行。

    且不說那個回到一年后的時間約定，此時賀小樂回去時間要怎么算。

    就是臨時中止任務他也是做不到的。

    他只得抱歉地對賀小樂道：“小樂，做不到的。時間的約定是任務結束，你現在回去，反而是三年以后的時間，你是愿意花滿樓的眼睛在一年后治療還是三年后？”

    這個答案不必考慮，他當然只能選擇一年，可這一年對他來說卻不知是多少個歲月。

    賀小樂垂下了眉頭。

    他知道自己不該著急也不該貪心的。如果不是系統，他又何來這一世？他又何來這延長壽命的機會。

    可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人不可能永遠像機器一樣理智。

    人總會有不講道理的時候。試問有誰不會偶爾有莫名其妙想發脾氣的時候？誰又沒有顧親不顧理的私心？

    賀小樂抿緊了唇，他不甘心�？刹桓市乃�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自己生著悶氣。

    陸小鳳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知道什么時候，除了他和花滿樓，其他人都站起來了。

    陸小鳳問他：“你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煩事？”

    但他們都在這船上，賀小樂又怎么會遇到其他的事？

    賀小樂猛地回過神，抱歉地看了陸小鳳一眼，對著他搖了搖頭，這才趕忙去看花滿樓。

    他因為不敢看蘇蓉蓉劃開花滿樓眼角而分神，卻不想錯過了整個過程。

    花滿樓的眼睛已經蒙上了厚厚的紗布，兩邊眼角的地方洇著血。

    看到血跡，賀小樂緊張又急切地問道：“表哥，你覺得怎么樣？”

    大家俱是一愣，陸小鳳不解地反問：“表哥？”

    賀小樂的心提到嗓子眼，他沒想到自己一慌神居然把表哥叫出來了。

    他正不知道要怎么解釋，花滿樓卻笑著替他解了圍，他道：“看來你方才分神是想家人去了，怎么？難道你表哥也遇到了同我一樣的麻煩？”

    賀小樂訥訥應是，他簡直懷疑花滿樓已經知道他們的關系。

    就連陸小鳳也覺得花滿樓這話有些奇怪。賀小樂開小差的事，大家都發現了，是以他想家人所以口誤的猜測并沒有什么問題。但花滿樓為什么要加后面一句？

    這一句簡直像是多此一舉，卻偏偏，賀小樂居然給了肯定的答案。

    他竟然有一個同花滿樓一樣目盲的表哥？！

    這究竟是巧合，還是什么奇妙的不可言說的聯系？

    陸小鳳想不通，但顯然，賀小樂絕不會給他答案。

    他已趴到花滿樓面前，認真地端詳著他眼睛上的紗布。一邊看一邊還問東問西。

    什么眼睛會不會痛，什么藥敷在眼睛上什么感覺，甚至還問了紗布會不會緊。

    此時的他簡直就像個老媽子。

    陸小鳳失笑搖頭，心想，也只有花滿樓這樣的好脾氣才受得了他這樣問。

    不過，有人這樣關心，豈非是一件再幸福不過的事？

    蘇蓉蓉沒有打擾他們，在一旁含著笑，安靜地看著。

    人和人之間的真摯感情，不論是愛情，親情還是友情，都足夠打動人心。

    陸小鳳走到她的身邊，對她道謝：“蘇姑娘，多謝你�！�

    蘇蓉蓉微笑道：“你們已經謝很多次了。能幫上忙我也很開心。”

    這一句并不是客套，她確實很開心。不止因為幫助了別人，也是因為發現，原來她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她本不必事事圍著一個男人轉。

    陸小鳳笑著回道：“能讓蘇姑娘開心，我們也很開心。”

    他感受到了蘇蓉蓉心境的轉變，他當然也為她高興。

    不過，關于楚留香的事，也差不多是時候告訴蘇蓉蓉了，畢竟，新的“飛蛾行動”還需要她和宋甜兒的參與。

    只是，花叔叔那里的消息卻遲遲沒來，讓他對計劃的實施有些猶豫。

    卻在這時，一個少年上得船來。

    他的手里拿著兩封信，一封是關于林還恩、李藍袖、蘇佩蓉下落的答案，另一封卻是給花滿樓的家書。

    可現在，少年已顧不得信了，他沖到花滿樓的面前，急切地問道：“七童，你的眼睛？！”

    花滿樓笑著握住了來人的手，他的聲音里透著激動和感激，他道：“五哥，我的眼睛可以好了，是面前的蘇姑娘幫我治療的�！�

    花家五童二話不說直直跪在了蘇蓉蓉面前，哽咽道：“蘇姑娘，你是我花家的大恩人，往后你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到杭州城來找我們�！�

    蘇蓉蓉怔了怔，她自然知道江南花家，這世上不知道花家的人本就不多。

    她沒想到，花滿樓居然是那個花家的孩子。

    她搖了搖頭，將花五童扶了起來，說道：“舉手之勞，不必掛懷�！�

    花五童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然后道：“不管怎么樣，此情花家記下了�！�

    他看了花滿樓一眼，對眾人道：“七童就麻煩各位照顧了，這樣的好消息我要趕緊回去告訴爹�！�

    手里的兩封信他也顧不上了，往陸小鳳懷里一塞，人便跑了。

    偷偷覷著他，賀小樂心道，原來五表哥少年時候就這樣風風火火。

    花滿樓看不見，拆信的事自然就由陸小鳳代勞了。

    他把那封家書攤在了花滿樓膝上，那封家書用墨很厚，厚到就是陸小鳳也能摸出上面的字。

    不得不說，花家的人對花滿樓真的很用心。

    生在這樣的家族，花滿樓很幸運。

    陸小鳳笑了笑，拿起了另一封信。

    看到信里寫下的答案，陸小鳳笑了。那是一種胸有成竹的笑，也是一種面對挑戰時候無畏的笑。

    這一次，初出茅廬的少年，要向武林的傳奇挑戰！

    他忍不住唱道：“少年負壯氣，奮烈自有時……”

    聽到他的歌聲，花滿樓笑道：“看來，我父親給你帶來的是個好消息�！�

    信上寫道：林還恩被接去慕容世家，作為繼任家主，現已更名“慕容”。李藍袖、蘇佩蓉查無此人。

    這豈非同陸小鳳猜測的一樣？

    猜測得到證實，計劃可以實施，他又如何不高興？

    陸小鳳感嘆道：“今日也不知是什么好日子，好消息一個接著一個來。”

    司空摘星順走了信，看完后滿意點了點頭，然后道：“陸小鳳，你總該把你的計劃說出來了吧？”

    蘇蓉蓉和宋甜兒也在偷偷打量著陸小鳳，等著他的回答。她們當然知道司空摘星說的計劃是指找楚留香的那個。

    這一次，陸小鳳終于沒有再賣關子，他把信疊好放了起來，然后道：“這個計劃既然叫飛蛾行動，自然是需要飛蛾和燭火，還有暗中謀劃的蘭花先生了�！�

    蘇蓉蓉和宋甜兒并不知道飛蛾行動是什么。

    宋甜兒問他：“你這說的都是什么？我怎么聽不明白？”

    陸小鳳笑著道：“還是讓我從頭說起吧……”

    楚留香既然選擇了詐死，那一般的江湖事當然沒法讓他出現，甚至他可能已經出了海，或者去到了一個信息不敏的地方。

    所以石繡云和華真真都找不到他。

    但既然未來的“飛蛾行動”能讓他出現，那說明，他絕不在海外。只要事情鬧得夠大，只要籌碼夠多，他自然會出現。

    聽到他的解釋，蘇蓉蓉倏然明白了過來，她不禁感嘆：“這真是一個絕妙的法子。”

    陸小鳳望著她笑，他不說話，只那笑容有些莫名的奇怪。

    蘇蓉蓉看不明白，她當然如何也想不到，真正想出這法子的人正是她自己。

    宋甜兒問道：“可是，你又準備叫誰當飛蛾？叫誰當火？誰又當那個什么蘭花先生？”

    陸小鳳笑道：“這就要等我問問本人了。”

    【作者有話說】

    1.“少年負壯氣，奮烈自有時”出自李白《雜曲歌辭·少年行三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