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天上掉下個賀小樂(十七)
◎江湖仍在◎
酒桌上的人不知道他們為什么突然這樣祝愿, 但每個人都感受到一種離別的意味在席間蔓延。
任盈盈向賀小樂敬了酒,她覺得賀小樂應該是個很好懂的人,可直到現在她也沒有搞明白賀小樂做的那些事是為了什么。
她有種預感, 大概以后她都沒有機會從賀小樂口中得到答案了。
向問天猛地灌了一碗酒, 他問賀小樂:“你這酒是哪一家的?味道不錯。”
賀小樂說了酒家的名字,似乎怕他根據名字找不到地方, 還特意給他指了方位,詳細地描述了過去的路。
平一指定定地看著賀小樂,他已想明白這一場酒的含義。
從收下賀小樂的那一天, 賀小樂就告訴過他, 他有一天會離開這里。那個時候他絕對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舍不得這個徒弟。
收回目光,平一指喝了一大口酒, 然后嘴里開始唱著:“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任我行不喜歡這樣的氣氛,他道:“聚聚散散, 又不是再見不到,作什么小女人姿態?”
他對賀小樂的觀感很復雜。從性格來看, 他絕對不會喜歡賀小樂這樣的人,不殺人算什么江湖人?可賀小樂。有些作為就是任我行也不得不佩服。
賀小樂忍住了眼淚,至少今夜還能相聚, 他們還可以好好道個別, 這本是一件極其幸運的事, 他不想到時大家記得的都是他的哭臉。
他舉起了酒杯, 朗聲道:“大家喝酒, 今晚不醉不歸。”
眾人應聲:“不醉不歸!”
不問立場, 不問前程, 在座的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又是敵對,但至少這一晚,他們喝得暢快。
酒過三巡,拿著酒,眾人各自施展輕功,在月上中天的時候,登上了西湖的湖心島,他們看了一場月缺時的三潭映月。
不算圓滿,卻令人記憶深刻。
一道道月影,似真非真,似幻非幻,人在月中,月照人身。
酒興已酣,人已蹣跚。就著月,就著離別,他們喝得暢快。
最后,他們醉倒在了湖心島上。
在醉夢中,賀小樂聽到了系統的播報:“一級醫師賀小樂妙手仁心,習得殺人名醫平一指開膛接脈醫術,成功救治兩人,現升級為二級醫師。請再接再厲,早日成為神醫懸壺濟世。”
日上枝頭,其他人醒來的時候發現,賀小樂消失了。
同當初東方不敗的消失一樣,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但同當初東方不敗不一樣的是,東方不敗還會回來,而賀小樂卻永遠不會回來了。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賀小樂在這個江湖呆了三年。除了一開始被追殺,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跟平一指學醫。
可就是短短三年,這個江湖卻因為賀小樂而悄悄改變。
他也許直接改變的東西并不多,可他在這個江湖種下了一顆小小的種子,這顆種子代表的是對生命的熱愛。
終有一日,這顆種子會在這個世界生根發芽。
終有一日,會有人沿著賀小樂走出的路走下去。
小半年,日月神教從世間消失了。
江湖盛傳,是東方不敗把賀小樂的失蹤歸罪于日月神教的教眾,一氣之下解散了神教。
據說,他還一把火燒掉了黑木崖,而葵花寶典的原本還在黑木崖上。
如今,整個江湖只有東方不敗一個人記得葵花寶典的心法。但他說,他絕不會把這心法傳給任何人。
沒有人敢去找東方不敗的麻煩,因為消失后再出的東方不敗,劍法出神入化,甚至超過從前,如今的他仍舊是武林第一人。
葵花寶典已注定失傳。
至于辟邪劍譜,隨著賀小樂的失蹤,已經從世間消失了。
沒有人去福州找福威鏢局麻煩,因為大家都見識過賀小樂的辟邪劍法,和林家祖傳的簡直是云泥兩別,他們已相信辟邪劍譜是被賀小樂拿走了。
林家已漸漸淡出江湖,王夫人勸她的丈夫,錢夠了,就把鏢局關了。
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好。
林震南同意了,后來他們一家搬去了洛陽,江湖再沒有福威鏢局。
可在少年林平之的心里,卻一直記掛著一個人。
一個從不殺人,卻愿意幫助別人的大英雄。
很少有人覺得賀小樂是英雄。他的身上沒有屬于英雄的那種膽魄,也沒有江湖人推崇的快意恩仇。
他怕死,他也怕人死。這樣一個人,也許確實不符合大家心目中的英雄。
可他卻是林平之眼中的英雄。年歲漸長,他已漸漸明白為什么賀小樂要說搶了他們家的辟邪劍譜。
可惜,他已找不到賀小樂了。
令狐沖卻不覺得賀小樂是英雄,在他的眼里,英雄應該是仗劍江湖,管盡一切不平事。該死者殺,該殺者救,那才是英雄。
但他不得不承認,像賀小樂這樣的人,在這個江湖實在太特別了。
這兩年,他又多了幾個師弟,可小師妹卻一直是小師妹。
他們常常會說起茶棚里的那一戰,說起一個特別的少年。
年少的師弟們總喜歡眼睛亮晶晶地瞧著他們,聽他們講故事。
五岳劍派的聯盟已經解散了。
也許是第二次敗給賀小樂失了人心,也許是沒了辟邪劍譜的目標,又或者是魔教的消失沒了外敵……
反正不管什么理由,令狐沖想,這樣的聯盟本來就不該存在。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賀小樂消失后,他的師父岳不群消沉了一段日子。不過因為之后就好了,是以令狐沖也沒想太多。
沒有人知道,葵花寶典最早是從華山派流出去的,而岳不群也一直想得到葵花寶典或者辟邪劍譜。
只是現在,東方不敗和賀小樂一起斷了他的路。
在一個人想要作惡之前卻發現已經失去了為惡的倚仗,他會怎么做?或許,他會棄惡從善,做一輩子好人,又或許,他會找到別的邪路去走。
未來的事,沒有一個人能夠說得清。
日月神教解散后,好幾方人馬在暗中吸納它原本的力量。
上官云和賈布加入了嵩山派,童百熊又和任我行重新走到了一起,像計無施這樣的居然從了軍,他還當上了個軍官,聲勢顯耀。
江湖從來不缺暗涌,左冷禪想要重新當上五岳盟主,任我行想要重建日月神教,計無施想要施展自己的抱負。
只要有這些“想要”,江湖就永遠不可能寧靜。
當然,日月神教也有些真正淡薄名利的人。在這場風雨之后,他們得以退出江湖,尋找自己的一方凈土。
綠竹翁在洛陽的竹林里同六七個友人結了伴,他們飲茶談天,再不問江湖事。
曲洋抱著琴來到了劉正風的府上,敲門的時候他問開門的劉正風:“落拓琴師,不知朋友收不收留?”
劉正風欣然以應。
笑傲江湖,不再成為絕響。
平一指摘掉了他殺人名醫的牌子,他說他可以救人,但只救一半,得生者生,該死者死,他把決定權交給天命。
他還住在開封府的三進小院里,只是這院子里多了許多孩子,所以日益熱鬧了起來。
人生海海,長路漫漫,眾生各有際遇。
十年后,東方不敗和賀小樂已成了傳說中的人物。
一者是因為他的武功登峰造極,已臻化境,加之他的蹤跡難尋。另一者,是因為他消失的徹底,當一個人不能自己訴說的時候,他的故事就會被人傳得神乎其神。
賀小樂是帶著葵花寶典和辟邪劍譜秘籍一起消失的。江湖上仍有些不死心的人,還在滿天下找著他的足跡。
可是沒有人知道他的去處,就像沒有人知道他的來處一樣。
當然,十年后的江湖依舊熱鬧非凡。
還是河北小鎮的餛飩攤,還是熟悉的街道,又有兩個人想要踢翻老人家的攤子。
一個少年人仗劍擋在了攤子前面,他道:“欺負一個老人家算什么英雄好漢?”
少年人穿著一身白衣,模樣秀氣姣好,他的聲音也很輕,一點氣勢也沒有。如此模樣還學人打抱不平,惹得一旁的人哄笑。
那兩個江湖人嘲笑道:“小丫頭就不要學人女扮男裝闖江湖了。”
林平之氣極,只他父親不肯教他劍法,是以他的劍術并不太好,斷不了這兩人的刀。
卻在這時,有人在他的胳膊上輕輕一托,那兩把刀就被他的劍斷了。
林平之回過頭瞧見,托住他的是那個賣餛飩的老者。
老者聲音淡淡:“連男女都看不出,有眼無珠的,無怪會沖撞老人家的攤子。”
有人把老者認了出來,驚叫道:“是何三七!”
何三七是誰?他是浙南雁蕩山高手,他是以賣餛飩為生的老頭,他也是林平之未來的師父。
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林平之為何三七挺身而出,何三七收林平之為徒。這件事豈非既合情又合理?
江湖新秀就像雨后春筍,一茬又一茬地冒出來。
雁蕩山出了個林平之,華山派出了個令狐沖,新日月神教出了個任盈盈……
新的故事,將在他們手里書寫。
而賀小樂,也將在下一個世界,開啟獨屬于他的新的旅程。
【作者有話說】
1.“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出自蘇軾《水調歌頭》
2.未成年不能醉酒!任盈盈喝醉為劇情需要。
3.“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出自蘇軾《和子由澠池懷舊》
4.何三七:浙南雁蕩山高手,他是以賣餛飩為生的老頭。改自原著設定。
5.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出自《詩經·木瓜》
32 江湖少年團(一)
◎月下的三道身影◎
賀小樂是在湖心島醒來的。
他的眼前還是西湖的三潭印月, 天上的月正圓,湖中的月也圓,只是他的身邊已沒有了同他一起喝酒的朋友, 人已不再圓了。
離別總是有太多的不舍, 賀小樂有些傷感地低下頭去,忍住的眼淚終于還是流了下來。
系統的安慰有些老氣橫秋, 他道:“人的一生總要經歷很多相聚還有別離。緣分到了,就相遇了,緣分盡了, 于是再也不見。”
賀小樂忍不住吐槽道:“你這些話還是別說了, 也不知道是從哪里看來的,一點也沒有安慰到人。”他的聲音里還是透著難過,但被系統一打岔, 已沒有那么傷感了。
系統不高興地“哼哼”兩聲,道:“我可是好心安慰你誒,一點不領情。”
賀小樂當然知道系統好意, 只是系統大概不通人情,所以講出的話與其說是安慰, 不如說是說教。但在別人好意關心的時候吐槽,確實有些不地道。于是他知錯能改,對系統道了聲感謝。
系統繼續“哼哼”, 這次卻是因為不好意思。他道:“好啦, 還是快點接任務吧, 你剩下的時間可不長。”
上一個世界因為一直在等東方不敗, 賀小樂結余下來的時間并不多。
滿打滿算, 還剩下兩年零七個月。
系統播報:“三/級神醫任務:拜師‘蘭花先生’, 救治目標人數:四人。”
聽到這個任務, 賀小樂愣住了。愣住的原因有兩個:
一個是因為蘭花先生居然只有一個蘭花先生,系統并沒有告訴他蘭花先生的名字。另一個則是,他曾聽過蘭花先生!
午夜蘭花,江湖的四大懸案之一,一個就連陸小鳳也不知道結局的案子!
而這個案子里最大的謎題就是——究竟誰才是蘭花先生。
而現在,他要找出一個一二十年整個江湖都沒能找出來的人,并拜他為師。這豈非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等等,一二十年前?!這里是他熟悉的世界?!他是不是可以回家?是不是可以見到少年時的陸小鳳和表哥他們?
賀小樂的眼睛逐漸亮了起來,那些傷感很快被這喜悅沖淡。
可系統接下來的話卻給他潑了一盆涼水,系統道:“在這個世界的未來沒有賀小樂。”
沒有賀小樂也就意味著,在這里他所熟悉的那些人,卻不是真正意義上他認識的那些。
而這里發生的一切,也傳遞不到表哥他們那里。
賀小樂卻不喪氣,他道:“至少對于我來說,能見到他們實在太好了。”
他的眼里有光,這光同天上的月一樣亮。
天上的月下有兩道影子。
那是兩個飛快在天空中穿梭的人。人當然不能毫無憑借的在天上飛,只是他們的輕功太高,看起來就像飛在蒼穹之上一般。
他們離賀小樂有些遠,是以賀小樂看不清他們的模樣。但他們的身形實在太熟悉,哪怕尺寸小了一號,賀小樂也絕不會認錯。
賀小樂追了上去。
月下的身影變成了三道。
他們很快穿過了西湖,路過了飛來峰,然后來到了杭州城門。
站在城門的最高處,三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賀小樂有些緊張,他不是不想說話,他只是不知道該對面前的這兩個人說什么好。
過了一會兒,那個披著紅色披風的少年說話了,他對另一個少年道:“是我贏了。”
另一個站沒站相的少年叉著腰,說道:“你才沒贏。真要說起來還是后面那位大哥的輕功更高,他分明沒使出全力,只跟在你我身后,而我們兩個只能算同時。”
紅披風少年卻不同意,他道:“明明是我先踩上房頂的瓦的。”
叉腰少年道:“卻是我先到了城門的上方。”
那兩位少年的目光忽然齊齊落在了賀小樂身上,兩人齊聲問道:“這位大哥,你說,我們兩個的輕功到底誰更快?”
賀小樂當然看到了他們一個先踩上瓦,一個先到達上方,可這分明是功法差別引起的,如何分出高下?
他為難地面對兩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好半晌才小聲回答道:“我覺得你們一樣厲害。”
叉腰少年滿意了,因為平手的話,他至少已不用為對方摘一百片形狀大小一模一樣的荷葉。
對方當然不需要荷葉,但打賭自然要有折騰人的彩頭,不然就沒意思了。
披風少年卻不服氣:“難道你沒看見是我先落的地?”
賀小樂道:“我當然看見了。可你們的輕功落地之勢本就不同,他是自高處直墜而下,你卻是平直掠走,真要論到達時間,自然是同時。”
披風少年的眼里已亮起了光:“你居然能看得這樣清楚?”
賀小樂點頭:“今夜的月光已足夠亮了。”
叉腰少年搭嘴:“可你似乎對我們的輕功都很了解。”
披風少年接話:“可我卻是今日才出道的。按理來說,普天之下應當沒人知道我的輕功路數才對。”
叉腰少年附和:“我卻也不知道你的名字。”
賀小樂有些吃驚:“你們竟然不認識?”
叉腰少年道:“當然不認識,我是因為看這個人夏天都要披件紅披風很有意思,所以準備把他的披風偷來研究研究,結果……”
他的結果被另一個聲音補上,披風少年道:“結果披風沒有偷走,還被我逮個正著。”
賀小樂瞪著一雙大眼睛:“所以你們就打賭,比試誰的輕功更快?那你們輸了的懲罰是什么?”
叉腰少年道:“我本來覺得勝之不武不想比的。”他是要成為神偷的人,他的輕功當然不會差。
披風少年笑著說:“可我卻跟他說,如果他不跟我比的話,我就報官。”
叉腰少年吐槽:“這場賭局一點也不公平,我輸了就要給他摘一百片形狀大小一模一樣的荷葉,他輸了卻一點懲罰也沒有。”
披風少年笑著搖了搖頭:“我不追究你偷我東西,這豈非是賭注彩頭?”
叉腰少年道:“那現在是平手了怎么辦?”
披風少年道:“既然是平手,不如一起去喝酒。”
天已魚肚白,酒樓的門已經開了,但來的大多是吃早茶的客人。
杭州城別的不說,小籠包卻是一絕。
這里的小籠包現包現蒸,剛出爐的小籠包熱乎乎的,個頭不大,一口下去,鮮美的湯汁和著鮮嫩的肉味,美味極了。
一道美味的早餐,預示著今天又是美好快樂的一天,是以杭州城的人看起來總是很悠閑很舒心。
可偏偏,今天酒樓里卻多了三個一大早就要喝酒的酒鬼。
這酒鬼卻是一個離弱冠還差點的少年帶兩個半大不大的少年。
小二有些擔心他們付不出酒錢,他拖延著不肯給他們上酒,卻見賀小樂掏出了一張四大恒錢莊的銀票,票面一千兩。
四大恒是北方最大的錢莊,和江南花家錢莊并立,都是響當當的名號。
小二痛快了,酒上得自然也痛快了。
披風少年好奇地看著賀小樂:“兄臺看起來身家不菲。”
從之前就一直想說的賀小樂終于找到了機會,他道:“你們別叫我兄臺或者大哥了,我叫賀小樂,你們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披風少年笑道:“我叫陸小鳳。”
另一個之前叉腰,現在已經不叉腰的少年道:“我叫司空摘星。”
賀小樂甜甜叫道:“陸大哥,司空大哥。”
兩個少年齊齊愣住。
陸小鳳面色古怪地問道:“你不讓我們叫你大哥,卻要叫我們大哥?”
司空摘星也道:“可不論怎么看,我們年紀都比你小吧?”
賀小樂心道:可我是你們看著長大的啊,若要你們叫我大哥,那是萬萬不能的。
賀小樂無奈,他只得解釋道:“我雖然年長,卻喜歡受人照顧。受人照顧的,豈非都是小弟?”
陸小鳳愉快地接受了這個解釋,他當然知道賀小樂可能有其他理由,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對于別人的秘密,陸小鳳向來很貼心。
司空摘星也沒有再問,他問起了陸小鳳說的出道,問起了他的未來。
陸小鳳笑著說:“出道當然是指初入江湖,聽說這個江湖很有意思,我想看看。”
司空摘星覺得他的話也很有意思,他道:“你這么好的輕功,只是看一看豈非可惜?不如跟我搭伙,我們一起成為像楚留香那樣的盜帥。”
賀小樂的眼睛一亮:“你們說楚留香?”
司空摘星“嘿”了一聲,道:“當然是楚留香!”
提到楚留香三個字的時候,酒桌上三個人的表情都改變了。
陸小鳳和司空摘星的目光都變得很復雜,里面似乎有憧憬,有唏噓,有期待還有一些茫然。
賀小樂看不懂他們的眼神。
他問出了自己關心的事:“你們知道,怎么才能找到楚留香嗎?”
司空摘星的目光變得很深很沉,作為一個想要成為偷王之王的人,楚留香當然是他崇敬的對象。
他道:“再也沒有人可以找到他了,因為他已經死了。”
陸小鳳失落地跟著點了點頭。楚留香那樣的傳奇,誰不想見呢?
可賀小樂的話,卻把他們震住了。
他道:“楚留香沒有死。”
【作者有話說】
1.關于時間線:陸小鳳說過“昔年以輕功名震天下的楚留香復生……”推斷決戰紫禁之巔時候,楚留香已死。午夜蘭花,慕容提到西門吹雪的劍,西門七歲學劍,七年有成,然后要成名,給他四年,所以假設西門被提起時十八。由原著已知,陸小鳳和西門吹雪二十年前認識,故假設時間線是陸小鳳傳奇往前推二十年,陸小鳳,花滿樓,司空摘星十四五歲少年時期,西門十六(時間線在午夜蘭花前)。
2.四大恒錢莊:原著中提到陸小鳳拿出過這里的銀票,然后李燕北在這里存了八十萬兩,但是查了一下四大恒是清乾隆時期建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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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江湖少年團(二)
◎飛蛾行動◎
江湖上的所有人都知道, 楚留香已經死了。他死在一個女人手里,這個女人名叫林還玉,她美得像天仙一樣, 但似乎只要愛上她就注定要為她而死。
所以楚留香死了。
大家似乎都對楚留香的死深信不疑, 因為他死后不久,林還玉也死了。
楚留香如果未死?林還玉又何必死?
可是現在, 就在這杭州城的一個普通早晨,就在這一家普通的酒樓里。
司空摘星和陸小鳳卻聽到有人言之鑿鑿地說“楚留香沒有死。”
這叫人如何不震驚,這叫人如何不想追問?
陸小鳳馬上道:“你怎么知道他沒有死?難道你認識他?難道你見過他?”
司空摘星已經開始猜測:“你的輕功如此之好, 難道你是他的傳人?或者你本就他?”
沒有人知道楚留香的年紀, 他似乎在這個江湖很多很多年了,有人說他耄耋高齡,有人說他駐顏有術, 看起來永遠都很年輕。
賀小樂沒有見過楚留香,他聽過的故事也不過是陸小鳳和表哥講過的那些。
賀小樂知道楚留香是個傳奇,但對他來說, 楚留香更像是個故事里的人,所以他當然體會不到陸小鳳和司空摘星的激動。
他道:“我不認識他, 也沒見過他,但我知道他絕對沒有死。因為我知道他的故事還未到結局。”
結局是什么?
每個人的結局都只有一樣,那就是死亡。
但這個結局的發生總有時間。
賀小樂清楚的知道, 在未來的某個時候, 在邊陲的小鎮上會發生一件驚動整個江湖的大事。
這件事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事, 因為他只是兩個勢力火拼, 只是其中有一方注定要失敗。
但這注定失敗的一方, 卻在暗中進行著一個驚人的行動——“飛蛾行動”。
撲火的飛蛾, 只為尋找那一抹照亮江湖的光。
他們成功了, 卻也失敗了。
但只有一件事,賀小樂清楚的知道。那就是這個行動證明了,楚留香沒有死。
而他要找的蘭花先生,就是飛蛾行動的主謀。
賀小樂很慶幸,慶幸在他尚且年少的時候,陸小鳳給他講過這個故事。他不但講了,還給他分析了很多關于這個故事的猜測。
這是江湖里都沒有的東西,這也是只有陸小鳳這樣聰明的人才能分析出來的東西。
他說,蘭花先生應該是楚留香認識的人,所以楚留香才沒有拆穿他的身份。
他說,蘭花先生雖說是先生,卻可能是個女人。飛蛾行動看似是想叫楚留香無論如何都要死,但她也許早已算到楚留香不會死。
他說,她也許只是想要見他。
這些猜測,如果不是陸小鳳說出來,賀小樂絕對想不到。
午夜蘭花太神秘了,人們只記得關于她的那些詭譎描述。
午夜,蘭花香,忽然死去的人。
沒有人知道她的長相,沒有人見過她本來的面目,甚至沒有人知道她每次都是怎么出現。
她好像無處不在,像一個幽靈一樣,隨時可以要人性命。
可她也像蘭花一樣,容易逝去。
她只在那個故事里出現過,之后魂歸杳杳,再不見影蹤。
陸小鳳和司空摘星都沒有問賀小樂為什么會知道楚留香的故事還未到結局。這世上奇妙的事情很多,神秘的事情也很多。
他們會在月下相遇,會見到這樣一個神秘的少年,這豈非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陸小鳳問道:“那你知道的結局如何?”
賀小樂說:“我知道楚留香至少會在很久以后才真正地死去,但他現在這一次的‘死’里,確實是從江湖淡出了。”
對于楚留香這樣的名人,死遁豈非是避免麻煩最好的方式?誰又會去找一個死人?
司空摘星站了起來,陸小鳳和賀小樂都看向他。
他道:“看來我得走了。”
賀小樂問他:“你要去哪里?”
司空摘星道:“既然楚留香沒有死,那我自然要去找他。”
他要做偷這一行業里最厲害的那個,那他當然要先比得過楚留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他的道在于偷,他也是一個很心誠的人。
心誠于自己道的人,總是要走在這一條路上最遠的地方。
賀小樂了解司空摘星,他想做的事從來沒有人能阻止,他想偷的東西一定會偷到,就連陸小鳳也會上他的當。
但賀小樂還是說道:“可沒有人知道楚留香在哪里。”
接著他又說:“何況,我也想找到他。”
司空摘星和陸小鳳的目光又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們兩個都說過自己想做什么,他們似乎還沒有聽賀小樂說他想做的事。陸小鳳問了賀小樂這個問題。
賀小樂答道:“我要找一個人,我要拜這個人為師學習醫術。”
陸小鳳當然聽出他說的人不是楚留香,他問道:“這個人是誰?和楚留香有什么關系?”
賀小樂道:“這個人號蘭花先生,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確定他是男是女,但我知道,他一定和楚留香有很深的聯系。”
司空摘星又坐了下來。
因為他發現自己已不必盲目去尋找,因為他發現他的朋友似乎有了麻煩。朋友有麻煩的時候,他自然不會走。
賀小樂雖然沒有說他必須在兩年零七個月做成這件事,但陸小鳳和司空摘星都已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他的緊迫,還有他必須做成這件事的決心。
陸小鳳的表情嚴肅了下來,只他現在才十四歲,十四歲的少年故作老成只會讓人覺得很可愛。
賀小樂就很喜歡看陸小鳳現在的樣子,他已迫不及待想看到十三歲時候的表哥了。
陸小鳳發現,自己在為賀小樂擔心的時候,這個人卻忽然陷入了什么莫名的期待里。賀小樂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緊迫,所以雖然會在不經意間將緊迫流露出來,卻并不掛懷。
陸小鳳想,他果真喜歡他剛剛結交的這兩位朋友。
賀小樂簡單好懂卻又身懷楚留香未死這樣的大秘密。而且他的身上還有一種奇怪的氣質,讓人愿意親近。
司空摘星又聰明又猴精,但他卻很夠朋友。
一天內認識兩個這樣的人物,豈非一件很高興的事?陸小鳳舉起了酒杯,開懷道:“來,咱們一邊喝一邊說。小樂,我已迫不及待想聽你的故事了。”
賀小樂講的故事很簡單,很普通,但同時又很詭譎,很神秘。
聽故事的兩個少年不自覺入了迷。
這個故事的主人公有他們熟知的,也有他們聽都沒有聽過的。
鐵大爺、林還玉、柳明秋、絲路、林還恩、李藍袖、蘇佩蓉、楚留香和他的朋友們,還有蘭花先生。
當聽到賀小樂說那個叫蘇佩蓉的姑娘殺了柳明秋的時候,陸小鳳有些悚然。
他當然聽過柳明秋,天下第一眼誰會沒有聽過,可這樣一個名人怎么會死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孩子手里?
陸小鳳問出了他的疑問。
賀小樂卻沒法替他解答,因為給他講故事的陸小鳳跳過了很多他覺得無關緊要的細節,這就是其中一項。
他道:“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柳明秋最后是不是死了。”
他的死對故事里無論哪一方都是必不可少的一環,每個人都說他死了,卻偏偏沒有人說得清,他是不是同楚留香一樣,只是“死”了。
陸小鳳只能遺憾地讓他繼續講下去。
賀小樂講到林還恩、李藍袖、蘇佩蓉三個人同楚留香的關系以及他們在飛蛾行動中的作用的時候,司空摘星已經呆住了。
他想不通怎么會有人想出這樣毒辣的計劃來對付楚留香。
林還恩是林還玉嫡親的弟弟,李藍袖是李紅袖的親侄女,蘇佩蓉是蘇蓉蓉同父異母的妹妹。飛蛾行動就是讓他們三人陷入必死之局,等楚留香來救的時候,再由這三個人出手殺他。
司空摘星喃喃道:“這要是我,肯定逃不掉的。”
陸小鳳的額上已現出冷汗,他道:“若是我遇見了這樣的事,我一定死得不能再死,可楚香帥卻活下來了。”
賀小樂道:“他不但活下來了,他還成功救下了那三個人。而且……”
賀小樂說到“而且”的時候,陸小鳳忍不住打斷他,他不可思議地問:“還有而且?”
賀小樂鄭重地點頭:“對,而且他還成功地引出了幕后組織這場飛蛾計劃的人。”
陸小鳳急忙問:“這個人是誰?”
對于解密,陸小鳳總有一種迫切,似乎他天生就為這些東西著迷。
賀小樂說的案子太撲朔了,陸小鳳有些遺憾地想:若是我能知道更多細節的東西,我能不能像楚留香一樣找出這個人來?
賀小樂回答了四個字:“蘭花先生。”
陸小鳳和司空摘星怔住。
陸小鳳不確定地道:“可你方才好像說,你要拜蘭花先生為師,學習醫術?”
賀小樂點點頭:“不錯,我是這么說的。”
陸小鳳不贊同道:“可這個人卻是要殺楚香帥的幕后黑手。”
這樣一個人真的會是妙手仁心的醫者?這樣一個人又有什么資格做人師父?
司空摘星也勸道:“真要論醫術,當數北王南張。王雨軒和張簡齋都很好找,小樂,你若要拜他們為師,我們可以陪你走一趟。”
賀小樂嘆了口氣,無奈道:“可我偏偏就要拜蘭花先生為師。”
陸小鳳問:“必須?”
賀小樂道:“必須。”
于是問題又回到了最初。陸小鳳問:“那么你可知道,蘭花先生是誰?”
【作者有話說】
一、因劇情需要,本章提到原著劇情較多:1.楚留香因林還玉而死。2.楚留香年紀無人知來自古龍先生自己的說明。3.賀小樂講的飛蛾行動的故事。原著描述均進行了改編,實際設定也會和原著不同。
二、關于午夜蘭花的碎碎念:感覺跟前面幾本的風格很不一樣,而且讀起來真的還蠻累的,但是里面關于生死的討論挺有意思。不過搞出個李藍袖、蘇佩蓉真的有點難評。但是蘇佩蓉見到楚留香時候的形容很有意思,她說楚留香給人一種接近死的魅力,第一次見到這么形容一個人。
三、“蘇佩蓉的姑娘殺了柳明秋”為什么跳過?因為肯定不過審。
四、雖然陸小鳳、司空摘星小小年紀就喝酒,但是未成年不能喝酒。
34 江湖少年團(三)
◎四條眉毛的朋友◎
賀小樂當然不知道蘭花先生是誰, 這個世界上除了未來的楚留香,誰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賀小樂說出了這個答案。
他還補充道:“現在有沒有蘭花先生這個存在也是個未知數。”
他要拜蘭花先生為師,卻說蘭花先生如今不一定存在, 這豈非矛盾?
陸小鳳卻明白了, 這個蘭花先生恐怕有個不得了的身份,而就像賀小樂說的, 他與楚留香一定有很深的關系。
可以說,蘭花先生就是因為楚留香的死而生的。
陸小鳳道:“可是我想,他應該已經出現了。”畢竟他要找到那三個能用來作為誘餌的人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如今, 他恐怕已經開始準備。
而且,以蘭花先生對楚留香的執著,也許在楚留香“死”的那一天, 這一切就開始了。
賀小樂不得不感嘆陸小鳳的聰明,若是他自己,只有這些信息, 決計想不到這一點。
陸小鳳轉著酒杯思索著,如今的他嘴巴上還沒有兩條眉毛, 他也還不是四條眉毛的陸小鳳,但他卻仍然可以讓賀小樂感到安心。
賀小樂沒有打擾陸小鳳思考,他把自己知道的還有那位年長陸小鳳關于蘭花先生的推測, 告訴了少年陸小鳳。然后乖乖地坐在一邊, 時不時給陸小鳳和司空摘星添酒。
司空摘星很想在找出楚留香這件事情上跟陸小鳳比一個高低, 但他不得不承認, 陸小鳳的確比他要聰明。他已不知道陸小鳳的思路到了哪里。
但他相信, 聰明的人也一定有糊涂的時候, 若是陸小鳳把自己繞暈了, 到時候找人豈非要靠他司空摘星?
可惜,陸小鳳并沒有把自己繞暈。
他感激地看了一直在給他斟酒的賀小樂一眼,而后道:“我確實沒有從江湖傳聞里與香帥相熟的人中,找出誰是蘭花先生。”
楚留香成名已久,他在江湖中的朋友實在太多了,當然,他的朋友也大多是江湖的名人。
何況他又是個很溫柔的人,若是蘭花先生有難言之隱,只要他知道了,他就絕不會暴露蘭花先生的身份。
他們不可能從賀小樂的故事里直接推測出誰是蘭花先生。
陸小鳳問道:“那位告訴你蘭花先生應該是女人的人是誰?我實在很想見他,也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得出這個結論的。”
聰明人總是能引起陸小鳳的興趣。
說著這話的時候,陸小鳳的眼睛很亮,一臉的躍躍欲試。他只說想見,眼睛里卻分明寫著想與這人討教一番。
賀小樂有些汗顏,心里對陸小鳳道:這位聰明得引起你興趣的人,其實是你自己,可惜我卻不能告訴你。
賀小樂忽然想到了一個很有趣的回答,他道:“這個人你現在決計見不到他,但他將會是一個像楚留香一樣有名的人,而且,他還有四條眉毛,所以見到他的時候,你絕不會認錯。”
司空摘星驚奇地看著賀小樂:“一個人怎么會有四條眉毛?”
他在自己眼睛上面比劃,問道:“難道是這個樣子?”
他畫了兩條像枝椏一樣開叉的眉毛。
賀小樂笑道:“等到你見到他的那一天你就明白了。”
他覺得這情景實在有趣極了。
陸小鳳發現賀小樂此時的表情太奇妙了,他似乎在想什么很好玩的事,可他偏偏要賣關子。
陸小鳳感覺自己似乎就要抓住什么,可這一瞬間的思緒溜得太快,回過神,他已忘記自己想到什么了。
陸小鳳有些遺憾地喝掉了杯中的酒。他既遺憾不能見到那位讓他感興趣的人,又遺憾自己稍縱即逝的思緒。
但他實在是一個豁達的人,豁達的人是不會被這些遺憾困住的。
陸小鳳嘆了一口氣,道:“那么結合這位四條眉毛的朋友的推論……”
聽到他提起“四條眉毛”,賀小樂的嘴角又是一翹。
雖然不知道賀小樂在高興什么,但陸小鳳卻是個很容易被朋友感染的人,于是他也跟著笑了一下,接著道:“再加上我的猜測,我們面前有兩條路可以走。”
司空摘星目光灼灼地看著他,賀小樂的眼睛里已寫滿了崇拜,但他似乎一點也不吃驚陸小鳳能想到辦法,就好像很信任他的本事一樣,這讓陸小鳳很受用。
陸小鳳的臉上現出了自信的微笑,他道:“第一條路,就是找到林還恩、李藍袖和蘇佩蓉三個人。如果蘭花先生還未上門,我們就守株待兔;如果他已經來過,那只能想辦法套這三個人的口風。”
司空摘星不自覺點了點頭,因為陸小鳳確實想得很全面,他已把兩種可能都想到了。
賀小樂問:“那第二條路呢?”
陸小鳳賣了個關子道:“你可還記得自己找蘭花先生是為了什么?”
賀小樂有些迷惑地回答:“為了拜師?”
陸小鳳循循善誘:“那你要學什么?”
賀小樂還沒反應過來,司空摘星卻叫了起來:“我知道了,學醫!既然賀小樂要跟他學醫,那這個人的醫術絕對不賴。”
陸小鳳頷首:“不錯,所以我們可以去找張簡齋,對于這個世界上醫術高明的人,我想他一定知道得很清楚。”
司空摘星不服氣道:“你這個辦法肯定是聽到我說北王南張才想到的,這個辦法的功勞至少要算我的一半!”
陸小鳳失笑,這人就憑一句話就要搶走他費心想出來的辦法,真是好不賴皮。
但現在卻不是同他計較的時候。
陸小鳳收起了笑容,他的表情有些沉重。他道:“如果我們可以找到那三個人,還可以從張簡齋那里得到名單,那我們找到蘭花先生就有了希望。可這些畢竟都是理想的情況。”
賀小樂不禁問道:“那三個人很難找?”
陸小鳳道:“豈止難找,簡直聽都沒有聽過。”
司空摘星點了點頭:“畢竟他們都不是什么江湖上成名的人物,要找到他們不知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
陸小鳳道:“人力物力歸根結底就是財力,這至少說明蘭花先生一定很有錢。”
司空摘星嘆了一口氣:“可惜一個窮人要裝闊不容易,一個有錢人要藏起自己的財富卻再容易不過。”
陸小鳳點點頭:“所以我們想在成名的有錢人里找到蘭花先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還可能是無用功。”
他笑了一下,又道:“當然,如果我們很有錢的話,我們也可以用錢來找到那三個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賀小樂身上。
他知道自己和司空摘星都沒錢,至于司空摘星為什么也沒錢?一個極其有錢的人,是絕不會把偷當成自己畢生職業的。
倒是賀小樂……他看得出賀小樂的出身一定不錯,至少他手里的那把劍就不是普通人可以用得起的。
但他卻不知道賀小樂的有錢夠不夠支撐他大海撈針找到那三個人。
賀小樂抿了一下嘴唇。如果他還是賀家小少爺的話,他也許可以做得到。
畢竟賀家和花家一定會全力幫他,畢竟那時候的陸小鳳滿天下都是朋友,找人對他來說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可現在……
賀小樂深深吸了一口氣,他道:“有一個人,我想應該可以找他幫忙。”
賀小樂并沒有告訴陸小鳳和司空摘星這個人的名字,因為他不想讓陸小鳳對那個人的印象來自于他。
吃飽喝足,賀小樂帶著兩個少年徑直往城外走去。
陸小鳳有些驚訝,他問:“我們要找的人就在城外?”
賀小樂沉默地點了點頭,似乎從提到要去找這個人開始,他的表情就有些奇怪。
他似乎很想見這個人,但又似乎有些近鄉情怯。
他已緊張地攥緊了手中的劍。
對于賀小樂的劍,陸小鳳和司空摘星都很好奇。
他們一個想的是,賀小樂一點都不像個劍客,就是不知道他的劍究竟是華而不實還是表里如一;另一個想的是,總有一天要把這劍偷來看看,他實在好奇這么一個珠光寶氣的劍鞘里裝的到底是一把怎樣的寶劍。
他們來到了一座很大的莊園。
這座莊園實在是太大了,大到陸小鳳覺得,若想繞這個莊園的外圍走一圈,恐怕得花掉一整天。
賀小樂去敲響了這家的門。
抬起頭,陸小鳳看到牌匾上寫了古樸的“花府”兩個字,他已知道這家的主人是誰。
江南有幾個非常有錢的人家,其中勢力最大的是萬福萬壽園,而地產最多的則是花家。
他們竟然來到了那個花家。
有家丁來開門,他和氣地問道:“請問有什么事嗎?”
陸小鳳想,從一個家丁的態度可以看出很多的東西。這個家丁態度溫和,對他們幾個少年也沒有一點輕視,由此可見,花家定是規矩威嚴卻又與人為善的人家。
賀小樂遞過去一張銀票,說道:“我想求見花七公子。”
家丁愣了一下,不確定地問:“你們難道認識我家七少爺嗎?”
在花家,七少爺是個很特別的存在,因為他的眼睛從七歲起就看不見了,家人對他的關心呵護不自覺就會更多,就連花家的家丁,提起七少爺的時候眼里也多了憐惜。
賀小樂沒有回答,他神秘地道:“你把這張銀票交給他,他會見我的。”
35 江湖少年團(四)
◎歡迎三位朋友◎
家丁并沒有看出這張銀票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他也不敢多看給主人家的東西,他只得道一句稍等,然后向管家匯報去了。
那個少年和兩個半大孩子雖然看起來不像是壞人, 但要交東西到七少爺手上, 還是小心謹慎些為好。
管家并沒有在這張銀票上發現什么不對。若說特別,除了這張銀票是他們花家錢莊的之外, 大概就只有右上角畫的一朵小花了。
這花有什么特別?管家看不明白。
銀票終究還是送到了七少爺手里,只見他們七少爺在撫摸到小花的時候,先是有些愕然, 接著便是愉快的微笑了。
他道:“那三位確實是我的朋友, 請他們進來吧。”可分明在聽到家丁轉述三個人名字的時候,他的反應還很陌生。
但管家對這樣的事卻已經習以為常。他們的七少爺雖然只有十三歲,卻是個古道熱腸的人。
這樣的人, 總是容易有未曾謀面的朋友。
花滿樓有一個獨屬于他的院子。
院子里風景很好,這里有參天的綠樹,有各式各樣的鮮花, 還有石徑從鮮花叢中趟過,不遠處還有一條不知源頭何處的溪流。
院子的色彩鮮明, 一點也不像一個瞎子住的地方。
難道這家人不怕石頭小徑打滑?不怕七少不小心踩進了溪流?不怕他被大樹的根莖絆倒?
只要你看過花滿樓走路,你就絕對不會有這些擔心。
初見到花滿樓的陸小鳳想,這真是一個好看的少年。
說好看并不是因為陸小鳳的詞匯貧瘠, 而在那一個瞬間, 除了好看, 他已想不起其他。
花滿樓站在百花前面, 手里拿著賀小樂的那一張銀票, 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
陸小鳳想, 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微笑。
像春風, 像朝陽,像世間一切可以溫暖人心的東西。
他想,怎么會有這樣看著就讓人覺得溫暖的人呢?
聽到他們來了,那位花前的少年笑著開口:“我叫花滿樓,歡迎三位朋友。”
引路的家丁退下了,他們四個人坐在了大樹底下的石桌邊。
石桌上放了瓜子水果,還有四杯清茶。
清茶倒映著樹影,耳邊是嘶嘶的蟬鳴,風吹過耳邊的發,花滿樓微微一笑,他很喜歡這樣的氛圍。
有風景,有茶,有朋友。
賀小樂坐在花滿樓旁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似乎已經把自己來這里的目的給忘記了。
陸小鳳也很驚奇地打量著花滿樓。就在方才,他們交換過姓名,而花滿樓也毫不避諱地告訴他們,他是個瞎子。
這件事實在不可思議。
一個瞎子,卻生活在景致如此復雜的環境里。一個瞎子,一點也不怨天尤人,看起來那樣的舒心那樣的快樂。
而且,他分明不認識賀小樂,卻愿意認下他們這三個朋友。
陸小鳳想,今天一定是個極幸運的日子,不然怎么會一下認識這么三個性格迥異,卻又值得結交的朋友?
花滿樓的脾氣實在太好,他被賀小樂盯著瞧了半天也沒有生氣。還是司空摘星看不下去,他扯了扯賀小樂的袖子,讓他回神。
花滿樓問賀小樂:“你怎么會知道我小時候用的標記?這件事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應該沒有人知道。”
這標記是他用來提醒自己東西所在位置的,他當然不是生來就懂得做一個不會摔跤的瞎子。
賀小樂又一次緊張地攥緊了手中的劍。
他當然不可能告訴花滿樓,這件事是花滿樓自己告訴他的。
他之前分明還因為陸小鳳提到“四條眉毛”而發笑,可面對和他最親的表哥,他卻一點也不想隱瞞。
可他不能說。
他有些難過地搖了搖頭,說道:“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似乎感受到賀小樂的情緒,花滿樓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賀小樂比他高太多,他要伸長手臂才能拍得到。
賀小樂愣了一下,他幾乎要以為花滿樓已知道了他們之間的關系。
卻聽花滿樓道:“你不必向我道歉,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答案。”
原來他不知道啊。
賀小樂耷拉下來肩膀,他問:“那我能叫你哥哥嗎?”
花滿樓愕然。這實在容不得他不吃驚,畢竟賀小樂比他高那么多,他實在想不明白,賀小樂為什么想叫他哥哥。
還是陸小鳳給賀小樂解了圍,他道:“小樂大概很愛當弟弟。我沒想到,他有了我和司空摘星兩個哥哥還不夠,如今卻要再加你一個。”
花滿樓無奈地笑了笑,他覺得這種事奇妙極了,可從陸小鳳口中說出來,這似乎又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他道:“好,那我也是小樂的哥哥了。”
聽到這話,賀小樂沒忍住哭了。三年多了,他已太久沒見到表哥了。
之前他總是安慰自己,一年很快的,對表哥他們來說不過一年不見。可等他再見到少年時的表哥,想念就像潮水,一下子就把他沖垮,他太想家了。
對于他突如其來的眼淚,另外三個人都有些無措。
花滿樓柔聲問:“小樂怎么了?”
賀小樂看著面前小小的表哥,大概還未長開,他的臉上有些嬰兒肥。看起來可可愛愛的,待人卻還是一樣的溫柔。
他不敢抱他。
花滿樓卻抱住了他,他說:“無論什么事,都可以告訴我們。”
賀小樂抽噎了兩聲,道:“我想家了。”
“想家”兩個字,讓三位少年都愣住了。
花滿樓一直住在家中,對于想家,他還沒有什么概念。但他是個很有同理心的人,看賀小樂這般難過,他也覺得有些難過。
陸小鳳是個孤兒,他是被一個古怪老頭養大的,老頭前幾天把他扔出來,說是要斷絕關系。陸小鳳想,他大概也沒有家了。不過他似乎沒有賀小樂那么想家。
司空摘星悠悠嘆了一口氣,會當偷兒的人,當然也沒有家。
司空摘星問賀小樂:“你家在哪?想回去的話,就回去一趟,你要找的人,我們替你找。”
賀小樂抹掉眼淚,感激地看著他們,他搖了搖頭道:“我暫時還回不去,但我相信我總能回去的。”
賀小樂并不是一個悲觀的人,他也知道自己這突如其來的反應會叫人覺得莫名其妙,但他就是忍不住了。
臉上現出了尷尬的薄紅,賀小樂緩了緩道:“謝謝大家,我沒事。我今天真的很高興。”
能再見到表哥,陸小鳳和司空摘星,這當然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幾個少年見識還太少,他們當然不明白一個剛哭過的人為什么會說自己很高興。
但他們至少可以確定,賀小樂不會再哭了。
他們終于說起了正事。
聽到賀小樂說找他是為了讓自己幫他找人,花滿樓答應得很痛快。
對于午夜蘭花的故事,花滿樓同樣很感興趣。而且他想的比陸小鳳還要多。
他說:“如果我們可以找到蘭花先生,那我們豈不是也能阻止那場邊陲小鎮的大戰?”
陸小鳳一愣,他問:“阻止那場大戰?”
花滿樓頷首:“那樣就可以不用有人死了。”
若是東方不敗或者向問天在,他們一定要說一句“太像了”。
賀小樂說到不殺人時候的表情,和此時的花滿樓太像了。
只是賀小樂常常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事,他不像花滿樓,可以想到那樣遠。
聽到花滿樓的話,賀小樂的眼睛亮了起來,他贊同道:“不錯,若是能阻止雙方無畏的戰斗,那真是太好了。”
陸小鳳也笑了。有這樣熱愛生命的朋友實在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
確定好要做的事,花滿樓決定去找他的父親花如令。
他還只有十三歲,要動用一大筆財富去尋找三個人,這當然需要花如令同意。
不過,花滿樓相信自己的父親,面對這樣的事,他一定很樂于幫忙。
但另一件事,花如令恐怕沒那么容易答應了。
懷著忐忑的心情,花滿樓求見了他的父親。
果然,幫賀小樂找人的事他答應得很痛快。
他還道:“既然是你的朋友,怎么不帶來一起見我?”
花滿樓笑著道:“若他們在,萬一父親你本是不想答應的,可面對四個孩子又拉不下臉,那時候豈不是很尷尬。”
花如令“嗤”地一聲,笑道:“這絕不是七童你會說出來的話,看來你的朋友們很有意思。”
花滿樓想到說出這話的陸小鳳,笑著點了點頭:“確實很有意思。”
趕著話頭,他正了臉色,認真地對花如令說道:“父親,我想同他們一起出門。”
出門當然不是指在杭州城逛逛街。若只是逛逛街,他當然也不必跟花如令說。
花如令收起了臉上的笑,他道:“你可知道自己從未出過遠門?”
花滿樓道:“我知道。”
花如令又問:“那你可知道外面沒有家里這么多人,隨時可以照顧你?”
花滿樓道:“我知道。”
花如令再問:“江湖人心險惡,你可知道,爹爹會擔心你?”
花滿樓抿著嘴,沒有說話了。
他向來很照顧別人的情緒,更何況花如令不是別人。
沉默了一會,就在花如令以為,這場交談會在沉默中結束的時候,花滿樓開了口。
他道:“可我還是想試一試。”
【作者有話說】
陸小鳳和司空摘星的出身有私設。
花如令的名字借用了影版。
36 江湖少年團(五)
◎可我就是大夫◎
孩子在思考后說出想要試一試的時候, 父親應該如何回答呢?
如果花如令是個固執己見的老頭,他一定會怒眉豎起,吼道:“我不同意!”
如果他是一個喜歡讓孩子歉疚的父親, 他一定會軟著聲說:“你可想過, 你若是走了,你娘定會夜夜難眠, 憂心得茶飯不思。”
可花如令都不是。
他認真地打量著自己的孩子,問道:“你是不是已經想清楚了?你可有考慮自己的眼睛,還有那幾位朋友是否可靠?”
想到朋友, 花滿樓笑了笑, 他道:“他們幾個都是有趣又善良的人。”
頓了頓,他對花如令道:“我預料不到未來會遇見什么,也許我還會遇到無法解決的麻煩。但我知道, 我還有家可以依靠。”
明明還沒有分別,他卻有些體會到賀小樂說的“想家”了。
花如令道了一聲“好”,他的兒子不會逞強到不顧自己的安危, 這就已經足夠了。
他道:“讓我為你和你的朋友們踐行。”
可以說,他真的是一位開明的好父親。當然, 若是不開明的話,他也不會將兒子養得這般好。
因為是跟長輩一起吃飯,幾個小酒鬼老老實實地喝著茶。
花如令有些驚奇地看著賀小樂, 他問:“小樂, 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見過?為何我覺得你有些面善?”
賀小樂長得與賀老爺很像, 賀老爺又與花夫人一母同胞, 花如令覺得賀小樂面善也就不稀奇了。
“姑父”二字差點脫出口, 因為不能告訴長輩自己身份, 賀小樂有些坐立不安。
他道:“以前不曾見過。”
花如令按下疑慮, 見幾人年紀都很輕,于是語重心長地叮囑他們一些江湖上要注意的事。
什么勿要貪杯,什么小心女色,什么財不外露……雖然都是些淺顯的東西,卻沒有一人不耐煩,他們都很認真地在聽。
因為這是一個父親對第一次出門的兒子的關心。
一餐飯吃了很久,日頭已經西斜。
“不如吃過晚飯再走”這句話在花如令的喉頭打了個轉,最終他只是倚著門揮了揮手,什么話也沒有說。
在許多人的目送下,四個少年踏上了他們的旅途。
沒有人知道,他們會給江湖帶來些什么樣的故事。此時的江湖,還沒有人認識他們。
同樣沒有人知道,江湖的又一個傳奇就要誕生了。
四個少年又來到了杭州城。
日頭已經落下去了,夜晚并不適合趕路,四個人住在了東門邊上的客棧。
因為花滿樓看不見,之前的路,陸小鳳和司空摘星都很注意地走在他兩邊,生怕他被人碰了或者自己踢到臺階摔上一跤。
可花滿樓一點都不像一個瞎子,行走坐臥,他簡直同正常人一樣。
坐在客棧里,陸小鳳不禁問他:“你對杭州城很熟悉?”
知道他想問什么,花滿樓含笑:“我出門不多,對杭州城并不算太熟。不過因為看不到,所以我練了一種聽聲辨位的功夫,至少不會讓我那么容易跟人撞上。”
他當然知道陸小鳳和司空摘星的好意,他也很感激他們。
倒是賀小樂反應有些奇怪,他不但知道他的小花,似乎還很清楚他的本事。
陸小鳳吃驚地問:“可街上人這么多,你也能辨得出離你近的腳步?”
花滿樓點頭。
賀小樂頗有些自豪地接嘴:“不但辨得出方位,我哥他還能聽出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三雙眼睛齊齊看向賀小樂。
陸小鳳奇怪地問:“你如何知道的?”
花滿樓含笑望著他,心想,賀小樂果然對他很了解。
賀小樂也不知道這個問題要怎么回答,他只得緊緊閉上嘴巴。
陸小鳳懂了,這又是賀小樂不能說的秘密。
晚餐沒有了長輩在,四個人吃得很輕松也很愉快。
回房間的時候,花滿樓路過賀小樂,他笑著說了一句話。
“真巧,我母親與你是本家。”
本家這個詞很妙。它有時候可以指已嫁女的娘家,有時候又只是兩個同姓之間的客套。
賀小樂“啊”了一聲,他想說點什么,可花滿樓卻已經越過他回房間去了。
花滿樓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賀小樂不清楚。但以他對表哥的了解,除非自己主動坦白,否則表哥一定不會揭穿別人的秘密叫人為難。
賀小樂想起了之前在兗州城,表哥也是這么冷不丁地突然問他為什么要拜西門吹雪為師,可自己講不能說,他也就不逼了。
回到房間,把自己捂進被子,賀小樂想,表哥也太聰明了吧!不過能見到他們真的好開心啊!
他開心地笑了很久。
第二天醒來,看到窗外的紅日,看到悄悄探進房間來的枝椏,嫩綠的葉隨風擺動,像是在歡迎一樣。
賀小樂又笑了。
他想,今天一定又是開心的一天。
找尋林還恩、李藍袖、蘇佩蓉的事已經交到了花如令手里,他說一旦有消息,就會派人通知他們。
而他們幾個,則是去松江府找張簡齋。
張簡齋本來是住在揚州城的。但昨晚司空摘星打聽到,因為擲杯山莊的左二爺病了,前幾日張簡齋去了松江府,應該沒那么快回揚州。
所以他們今兒一早改了行程。
出了東城門,陸小鳳問司空摘星:“你小子消息怎么這么靈通?”
司空摘星嘿嘿一笑,倒退著往前走,面對著另外三人,回答道:“像張簡齋那樣的名醫,想找他看病的有錢人一定不少,只要往那幾家門口有藥渣的高門府邸一探,自然就知道了。”
賀小樂感激道:“司空大哥,多謝你為我這么費心。”
陸小鳳卻笑著搖頭:“小樂你別上他的當。他又不知道張簡齋不在揚州城,如何會多此一舉去打聽?”
花滿樓也很無奈,他道:“恐怕是做梁上君子,結果正好聽到了這個消息。”
司空摘星理不直氣也壯,他道:“可至少省了往揚州的冤枉路,你們當然還是可以謝我。”
陸小鳳才不謝他,看著眼前望不到頭的官道,他問賀小樂:“我們真的不買四匹馬?”
早上他們路過馬棚,陸小鳳就想買馬了,可賀小樂卻說他想走一走。
但他們走出了城,賀小樂卻還是沒有要買馬的意思。
陸小鳳不確定地問:“難道我們要一路走去松江府?”
賀小樂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他確實想這么走,可表哥他們畢竟還是十三四歲的孩子,一直走路的話,大概會比較辛苦。
他道:“那就不走了吧,我去買輛馬車,大家也能輕松一些。”
若是東方不敗聽到這話,他一定要說不公平。
在他那里不肯坐馬車,甚至要從河南走到河北,到了花滿樓他們這里,卻主動提出要坐馬車!
并不知道賀小樂有多愛走的幾人欣然坐進了他買來的大馬車。
馬車里還精心地準備著糕點小食。
賀小樂對自己的體貼滿意極了。
一路上,他們一起聊著各種逸聞,看過美麗的風景,閑來無事的時候甚至還玩起了馬吊。
陸小鳳感嘆:“若不是還記著要去找張神醫,我簡直要以為自己與三兩個朋友在游山玩水了。”
司空摘星臉上畫著算作懲罰的涂鴉,無所謂地道:“反正是馬趕路,又不是人趕路。玩也是一天,愁眉苦臉也是一天,還不如痛痛快快地玩呢。”
花滿樓頷首:“不錯,如此好時節,不好好開心地渡過,豈非可惜?”
賀小樂咂了一下嘴:“說起時節,好像馬上就是鱸魚上市的時候了。”
陸小鳳道:“聽說,松江府的鱸魚甚是有名。”
司空摘星道:“據說左二爺的鱸魚膾天下一絕,可惜他病了。而且就算沒病,我們這幾個無名小卒應該也沒有這個口福。”
能讓擲杯山莊左二爺親自下廚做鱸魚的,普天之下也不過兩個人而已,其中一個楚留香還已經“死”了。
花滿樓有些憂慮:“不知道左二爺的病好了沒有?”
左輕侯病了很久,等到賀小樂他們達到松江府的時候,他的病還沒有好。
他的病是心病,自他的女兒左明珠死而復生,卻被施家莊的施茵占據了身軀之后,他其實就開始病了。
只是心病這種東西并不會那么快體現在軀體上,所以到張羅女兒與薛二少的婚禮之前,他似乎都還好好的。
可等女兒嫁了人,等他一個人守著偌大的擲杯山莊,又等到他聽聞了楚留香的死訊……他的病就像秋天的風把樹葉變黃一樣,一點一點地侵蝕著他的軀體。
直到一個月前,他病倒了。
張簡齋急匆匆地從揚州趕來,左二爺的女兒女婿在擲杯山莊住下,就連他的死對頭薛衣人也來看過。
沒有人知道他怎么了。他就像“死”前的左明珠,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左明珠是假,所以她能堅持一個月。可左輕侯是真,不過大半個月,他已瘦得脫了相。
要不是張簡齋快馬加鞭,在他病倒后第五日趕到了擲杯山莊,用藥石吊住了他的性命,恐怕此時的左輕侯已是個死人。
整個擲杯山莊都籠罩在一種壓抑死寂的氛圍里。
賀小樂他們來到擲杯山莊拜會,說明來意的時候,這里的下人態度都不是很好。
一個人道:“我們老爺病了,不見客。”
另一個人道:“除了大夫,現在誰也不準進擲杯山莊。”
賀小樂站了出來,他道:“可我就是大夫。”
【作者有話說】
馬吊:麻將。
擲杯山莊左二爺等人出自楚留香新傳第一部借尸還魂。“能讓擲杯山莊左二爺親自下廚做鱸魚的,普天之下也不過兩個人而已”改自原著,原著中只說了一個是楚留香。
37 江湖少年團(六)
◎創造奇跡的人◎
賀小樂是不是大夫?
以他在外傷接脈上的水準, 他當然也可以算大夫。
兩個守門人狐疑地看著賀小樂。
其中一人道:“人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你這樣年輕, 就算會點醫術又有什么用?”
賀小樂卻道:“我這樣年輕, 卻也救活過兩個快死的人。”
陸小鳳三人都知道賀小樂并不擅長說謊,正因為如此, 在聽到賀小樂這話的時候三個人都很吃驚。
陸小鳳不解,賀小樂若是有救人的醫術,他又為什么非要拜蘭花先生為師不可?
守門人還有疑慮, 其中一人警告道:“小子, 擲杯山莊可不是會容你胡鬧的地方,你若是說了謊,我們定會讓你好瞧。”
另一人道:“你的醫術真的救活過兩個人?”
賀小樂點頭:“不錯。”
那兩個守門人變了態度,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決定派其中一人進去通報, 另一人則留下守著幾個少年。
一位美麗又年輕的婦人和她那帥氣又瀟灑的丈夫急匆匆走了出來,她道:“大夫在哪里?”
引路的守門人把賀小樂指給了她。
薛斌上下打量著賀小樂:“你是大夫?”
他同樣不信賀小樂這個年紀能有多好的醫術。
左明珠卻顧不得那么多了, 她對賀小樂道:“只要你能治好我的父親,擲杯山莊的家產分你一半。”
賀小樂搖搖頭:“我不需要錢,我只想問張簡齋大夫一個問題。”
左明珠立馬道:“只要你能治好我的父親, 莫說是一個問題, 就是幾百個問題你也可以問。”
賀小樂一行四人被左明珠請了進去。
他們來到了左輕侯的住處, 這里就連草木也浸透了藥味。無論有沒有醫術的人都可以看出, 這家的主人一定病得非常厲害。
可直到見到病人前, 他們都想象不到一個人居然可以病成這般模樣。
左輕侯的臉上已看不到肉了, 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具披著人皮的骷髏。若不是還有細微的呼吸, 賀小樂幾乎要以為這個人已經死了。
陸小鳳和司空摘星的臉上都露出了憐憫之色,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病人。
他們想,對左輕侯來說,這般活著也許都是一種痛苦。
花滿樓的眼睛看不見,所以看不到枯骨一樣的人,但聽到左輕侯微弱的呼吸聲,他已替這位名噪一時的左二爺難過。
他不解,人的生命為何總是如此脆弱?
賀小樂已來到了左輕侯的床邊。剛剛從左明珠那里聽說了幾人情況的張簡齋就站在他的旁邊。
賀小樂伸出了一根手指,搭在了左輕侯的脈上。他同平一指學了一點號脈,雖然并不精通。
他是真心想救左輕侯的,對于救人,他從來都是不遺余力。如今,他有些后悔沒能跟平一指多學一些醫術。
看到賀小樂的手法,張簡齋愣了愣。
張簡齋號稱“一指判生死”,他號脈當然也是一指。可他一直以為這是他的獨門絕學,卻沒想到,今日會出現賀小樂這么一個同樣用一指的少年。
他不禁開口問賀小樂:“你看出了什么?”
賀小樂難過地低下頭:“對不起,我學藝不精,只看出個五臟虧虛。”
這當然是最淺的東西,他也當然是學藝不精。他原本以為,左二爺作為江湖人,病得厲害應是外傷所致,卻不想情況同他猜得完全不一樣。
張簡齋的態度卻還不錯,他問道:“你說你救活過兩個人,卻不知是如何治的?”
賀小樂坦白道:“他們都是外傷。一人是長劍穿胸,斷了肺脈,我給他開了膛,把脈重新接上了。”
他還未說第二人,房間里的人卻已全部悚然。
左明珠抓緊了薛斌的胳膊,她嘶聲道:“開膛豈非直接死了!難道你也要破開我父親的胸膛?”
陸小鳳也吃驚地瞪著賀小樂,他簡直要叫一句人不可貌相!
張簡齋的反應卻不一樣,他問:“斷了肺脈居然能夠不死?你真的可以給他把脈接上?”
賀小樂點頭:“可以,我有一位師父,他甚至可以替人接上心脈。”
這樣的醫術簡直聞所未聞,張簡齋的眼睛亮了起來:“你師父在哪里?可能將他請來?”
賀小樂嘆了一口氣,道:“在一個這里永遠去不到的地方。”分別即是永別,他當然也有些想平一指了。
張簡齋以為他說的是平一指已經死了,他有些遺憾地道:“若有這樣的醫術,也許左二爺就有救了。”
頓了頓,他問賀小樂:“第二個人你也是這么救的嗎?”
賀小樂搖了搖頭:“他身上雖然很多傷,但并不算致命,我只是替他治好了外傷。”
薛斌不解:“那你為什么說救活了他?”
賀小樂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是改變了他的命運吧。”反正系統是算作救活的,關于這一點,系統絕不會出錯。
命運二字玄而又玄,逆天改命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賀小樂身上。
他好像忽然變得很神秘,很像是一個謎。
左明珠小聲問:“那你可以改變我爹的命運嗎?”
張簡齋也跟著開了口:“說起改變命運,老夫倒是想起了一個人。賀公子,請問你認不認識楚留香?”
張簡齋為什么會問起楚留香?因為在這個世界上,能夠創造奇跡,能夠改變他人命運的,只有楚留香。
似乎聽到了楚留香三個字,左輕侯的眼睛動了動。
他的聲音很輕,其他人都沒有聽到,花滿樓卻聽到了。
左輕侯在叫楚留香。
花滿樓來到的他的身邊,他蹲了下來,用同樣很輕的聲音說:“楚留香沒有死。”
他的聲音像春天的微風,輕輕一吹,空蕩的枝椏上,便多出了兩片新綠。
花滿樓的聲音雖輕,卻足夠房間里的人聽到。
張簡齋、左明珠、薛斌呆呆地看著他。
左明珠顫著聲,問道:“花公子,你方才說,楚留香沒有死?”
薛斌急忙問:“楚香帥在哪里?”
張簡齋激動地說:“若是他的話,一定可以讓左二爺好起來!”
張簡齋這話說得奇怪,楚留香又不是大夫,他怎么能讓左二爺病愈?
可偏偏,房間里沒有一個人提出質疑。
除了賀小樂,大家似乎都很相信,只要有楚留香在,就沒有做不到的事。
花滿樓并沒有回答,說出楚留香還活著的人是賀小樂,這件事交給他來說當然最合適。
賀小樂卻沒有急著解釋楚留香怎么還活著,畢竟眼前還有一個將死之人等著大家來救,他問道:“為什么楚留香能讓左二爺好起來?”
張簡齋嘆了口氣,說道:“左二爺是心病,他不肯告訴我們他在憂郁什么,我們自然沒法子替他疏解。但楚留香是他的朋友,他一定有辦法讓左二爺開口。”
聽到這話,賀小樂也跟著嘆了一口氣:“我雖然知道楚留香沒有死,卻不知道他在哪里。”
幾個人的臉色又灰敗了下來。任誰在有了希望之后又失望都會像他們一樣反應。
左明珠不解地問:“楚留香當真還活著嗎?可爹爹和他是朋友,爹爹病重,他若是活著為何不來看他?”
她這話問得卻有些誅心了,司空摘星不客氣地說道:“且不說他不是大夫,不會治病。就說以他的輕功,他就算來看過,你們也未必知道。”
左明珠訥訥地不說話了。
賀小樂道:“我們也想找到楚留香,可他絕不是一個容易找到的人。”不然蘭花先生也不會用那樣三個人來逼他出來。
張簡齋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是啊,從來只有香帥自己上門,想要找他本就是件極不容易的事,何況……”
他沒說出何況后面的話,房間里的人卻都明白他要說什么。
——何況楚留香已決心要“死”了,就更加沒有人可以找到他了。
房間的的空氣沉悶了下來。張簡齋想,難道左二爺只能等死了不成?
左明珠忍不住悲傷地哭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幾乎沒怎么說話的陸小鳳開了口,他道:“想要知道一個人心里在想什么,卻也未必要靠楚留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陸小鳳身上。
他明明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可被人矚目的時候,他卻很自信,很放松。
左明珠急忙問他:“難道你有什么辦法?”
陸小鳳并不急著回答,他緩緩說道:“我們來到一個地方,總是可以從這個地方的陳設看出一個人的喜好或者習慣。”
說著這話的時候,他顯然是想到了花家同擲杯山莊的不同。
所有人都在靜靜地聽著。
陸小鳳道:“一個人會忽然憂思成疾也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許他早生死志,也許是他遇到了什么渡不過的難關,擬或者,是有什么事叫他傷心到不想活了。”
抿了一下嘴,他道:“至少,我沒有從這院子的環境看出來左二爺想死,也不覺得這世間有什么難關連擲杯山莊的左二爺都渡不過。那么我想,他會這樣大概是因為某件事,一件叫他傷心欲絕的事。”
聽到陸小鳳的推斷,薛斌和張簡齋的心都是猛地一跳,因為他們想起了某一件事。
看著陸小鳳,左明珠有些愣住了。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個拆穿他們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的人。
那個人也是這樣抽絲剝繭,也是這般侃侃而談。
那個人是楚留香。
她不禁問道:“你究竟是誰?”
陸小鳳笑著回答:“我叫陸小鳳。”
賀小樂悄悄在心里替他補充: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作者有話說】
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俗語。
張簡齋號稱“一指判生死”:原著提到,所以推測他治病跟平一指一樣用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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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江湖少年團(七)
◎新老劍神◎
賀小樂四人在擲杯山莊住了下來。
賀小樂的醫術雖然不足以治好左輕侯, 陸小鳳的話卻給了薛斌和張簡齋迎頭棒喝。
薛斌和張簡齋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們說有些要事商量,把賀小樂四人客客氣氣地請出了房間。
左家的下人將他們安排在了就近的廂房。
四個人重新圍坐在了一起的時候, 賀小樂在陸小鳳的臉上看到了熟悉的微笑。
賀小樂問他:“陸大哥, 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陸小鳳驚奇地看著他,道:“小樂, 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是不是我們幾個肚子里的蛔蟲。”
司空摘星往前傾了傾身,趴在桌子上:“陸小鳳你說,你知道什么了?”
司空摘星也覺得那三個人態度好像有點奇妙, 但他對左家的事不了解, 是以說不出來這奇妙的地方在哪里。
陸小鳳道:“這就要從左家和薛家的世仇說起……”
左家和薛家是世仇,按理來說,他們絕不可能結成兒女親家。而且就在兩年以前, 他們今天見到的這對夫婦本也各自許配了人家。
花滿樓道:“這件事我聽說過。”兩年前,擲杯山莊和薛家莊都向花家送過請柬,可不過兩個月, 又來了一封把前件推翻的請柬。
當時花如令還很吃驚,嘀咕了一句:“這兩家怎么會結親。”
陸小鳳笑著道:“因為這婚事很不尋常, 我就稍微了解了一下。”
他拿來紙筆在桌上寫下了幾個名字:左明珠、丁如風、施茵、薛斌、張簡齋、王雨軒。
陸小鳳道:“原本,左明珠許配給了丁家丁如風,而薛斌的未婚妻則是施家莊的施茵。結果兩年前, 左明珠和施茵都生了重病, 后來施茵死了, 左明珠卻好了……”
司空摘星打斷他:“等等, 人家兩個閨中小姐重病, 你是怎么知道的?”
花滿樓解釋道:“當時左小姐重病, 左輕侯把張簡齋和江南的十余個名醫都請到了擲杯山莊。因為這事, 施家主母金弓夫人在江湖上鬧過,說擲杯山莊就是想害死她的女兒。”
陸小鳳接著他的話道:“雖然后來施家到北方請來了王雨軒,卻仍然沒有救回施茵的命。可奇怪的是,金弓夫人不但不鬧了,她還收了病好的左明珠當干女兒。”
司空摘星摸著下巴沉吟道:“的確有古怪。不過,干女兒這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陸小鳳笑道:“這件事在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少。你這話問得,倒顯得有些孤陋寡聞了。”
司空摘星哼了一聲:“我關注這些干嘛,他們又沒有寶貝能讓我偷。”
賀小樂在一旁聽得很認真。從前陸小鳳并沒有同他講過這個故事,是以他對左輕侯、金弓夫人這些人物都很陌生。
他問陸小鳳:“難道你覺得左二爺的病同這些事有關系?”
陸小鳳道:“要知道,兩年前若是沒有左明珠和薛斌的婚事,薛衣人和左輕侯就一定會有一場生死決斗。”
無論是這撲朔迷離的婚事,還是這場無疾而終的決斗,都足以讓陸小鳳懷疑這里面有什么隱秘。
提到薛衣人這個名字的時候,四個人都變了臉色。
薛衣人雖然已多年不在江湖走動,但對江湖來說,他仍然是個傳說。
陸小鳳、司空摘星、花滿樓會熟悉這個名字并不奇怪,可賀小樂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是一個他從萬梅山莊管家那里聽來的故事。
一個關于西門吹雪和薛衣人的故事。
一個老劍神和新劍神更迭的故事。
西門吹雪七歲學劍,十四歲學成,可他真正出名卻是在他十六歲的這一年。
十六歲的少年,提著一把劍,來到了薛家莊,向天下第一劍客挑戰。
他沒有勝,卻也不算敗。
西門吹雪輸給了薛衣人一招,薛衣人卻沒能收藏到西門吹雪的血衣,不但沒有血衣,他還負了傷。
當然,西門吹雪也受了很重的傷,這一次受傷,可謂是西門吹雪一生中傷得最重的一次。
想到這,賀小樂忽然變了臉色,他問不明所以的陸小鳳:“今年你是不是十四?現在是不是夏末?”
陸小鳳茫然地點了點頭:“是啊,怎么了?”
賀小樂叫道:“薛家莊!”
就在這時,有薛家的下人匆匆來找薛斌。
薛斌跟著下人出來的時候,正好遇到了同樣急匆匆出門的賀小樂幾人。
陸小鳳他們還沒問明白賀小樂到底出了什么事,但看他這么著急,只能先跟著他跑出來。
薛斌沒空和他們寒暄,點點頭打個招呼就要往外沖。
賀小樂卻叫住了他,他問薛斌:“是不是薛莊主受了傷?”
薛斌變了臉色:“你怎么知道?!”
賀小樂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道:“帶我一起去。”
想起賀小樂說自己外傷在行,而張簡齋不能離開擲杯山莊,想了想,薛斌決定帶他們一起。
雖然賀小樂還未告訴他,他的消息為什么會這樣靈通。但這事卻不如他父親的傷令人著急。
賀小樂想去薛家莊本是想救西門吹雪,可現在,薛衣人已經受傷,他趕去恐怕也碰不到西門吹雪了。
而且,這次的決戰,西門吹雪雖然重傷卻并沒有死,但薛衣人卻死了。
他當然不是死在西門吹雪的劍下。
他的死只因四個字——寶劍已老。
在路上,想起薛衣人是怎么死的賀小樂,忽然聯想到左輕侯的病。他想,心病果真是這世上最難醫的病。
來到薛家莊,薛斌得到了下人報來的大夫的診斷,說是只傷了肩膀,沒有性命之憂。
薛斌松了一口氣,他想,虛驚一場,看來不必賀小樂那夸張且不知真假的醫術上場。
他準備讓賀小樂他們回去了,卻見賀小樂一臉嚴肅地說:“讓我見薛莊主。”
薛斌有些不高興,他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卻聽賀小樂道:“他肩膀的經脈斷了,一般的大夫當然能治,但絕不能讓他的劍法再像從前那樣好。”
薛斌覺得,這大概也不算什么。他本就是個胸無大志的人,他無法理解他的父親一把年紀了為什么還要跟人比劍,現在甚至還受了傷。
卻在這時,一個女聲從門口傳來,她道:“你若是能治得比那位大夫好,我就讓你去治。”
薛斌不滿:“姐,你干嘛?”
來人是薛家大小姐薛紅紅,她也是施家的兒媳婦,她長得并不漂亮,性格還很潑辣,但她卻比薛斌要了解自己的父親。
賀小樂見到了故事里的薛衣人。大概是剛比完劍,他的身上劍氣未收,整個人就像是一柄劍一樣,銳利不可抵擋。
一名大夫噤若寒蟬地站在一邊,他不是江湖人,實在受不了薛衣人的劍意。
賀小樂在看薛衣人的時候,薛衣人也在看他。
確切的說,是在看他手里的劍。
賀小樂的劍鞘太華麗了,以致常常有人以為他的劍只是裝飾。
薛衣人卻看得出不是。他道:“拔劍。”
誰都沒有想到,見到他們,薛衣人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
而在場只有賀小樂一人帶了劍,大家也當然知道薛衣人叫的人是他。
但看到薛衣人肩膀上的傷,賀小樂搖了搖頭道:“今天我是大夫,大夫只是給人治病的,不是讓人看劍的。”
薛衣人看了一眼自己握劍的手,低下頭去,他道:“就在今日看吧,江山代有人才出,我也不知來日還有沒有欣賞你這把劍的機會。”
他的話里透著不詳,還透著一股絕非天下第一劍客該有的消極。
看來,他很清楚自己的傷。
陸小鳳幾人面露不忍,為何先是左二爺,后是天下第一劍客?為什么要讓他們在一日內看到兩次英雄遲暮?
陸小鳳看向賀小樂,他還記得賀小樂說的,薛衣人的傷他能治。
賀小樂并沒有讓他失望,他道:“只要你放心讓我治,我可以保證你的肩膀恢復到從前一樣。”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賀小樂臉上,有人想,他究竟是真的醫術高明?還是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
只是沒有人說話,因為在薛家莊,薛衣人有絕對的權威,決定要不要賀小樂治療的人,只能是他。
薛衣人看著賀小樂,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賀小樂報上了姓名。
薛衣人又問:“你是不是個劍客?”
他的這個問題讓很多人驚奇,就連陸小鳳他們也很驚奇,因為他們都沒有看過賀小樂出劍。
賀小樂答:“不是。”
薛衣人卻道:“可我觀你會用劍。”
能從薛衣人口中說出“會用”二字,已足夠證明賀小樂的劍法不錯。
可賀小樂的身上一點劍客的影子都沒有,甚至他自己都不承認自己是劍客,薛衣人的判斷到底從何而來?
沒有人知道答案,但沒有人會去懷疑這個答案。
因為說這話的人是天下第一劍客。
對于會用劍這件事,賀小樂沒有否認。他點了點頭,道:“會一點。但我也說過,今日我是大夫,你到底要不要大夫給你治傷?”
怕到時有人因為自己的治療方式半道反悔,賀小樂補充道:“事先聲明,若由我來治,我會割開你肩膀的皮肉,那場面可能有些嚇人,但你們都不許反悔。”
那位先前看傷的大夫很想說,哪有這樣給人治傷的。但看這一屋子的江湖人,他不敢開口。
薛衣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了聲:“好。”
【作者有話說】
幾人討論的左家的事,改編自原著,不知道有沒有講清楚。
西門吹雪出道純屬私設瞎扯~
39 江湖少年團(八)
◎趕場救人◎
賀小樂沒有砸掉平一指的招牌, 雖然他治好薛衣人并沒有被算進任務里,但能用自己的所學幫助他人,賀小樂覺得很快樂。
陸小鳳想, 他大概永遠也忘不掉賀小樂給人治傷的場景, 恐怕那一天在場的所有人都忘不掉。
劃開別人肩膀的時候,賀小樂的神情很專注, 血浸透了他的手,他卻毫無反應。
這和他平時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司空摘星驚奇地看著賀小樂動作,看著他纖細的十根手指在薛衣人的傷口里動作, 看著他拿著長針眼也不眨地縫合傷口。
他想,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治傷的,也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醫術。
薛斌在一旁看得想大叫,薛紅紅捂住了他的嘴巴。
那位大夫因為太害怕, 早就被人請出去了,但在賀小樂治療完以后,他又被請了回來。
雖然薛衣人自己說, 他覺得賀小樂已經治好了他。但其他人還是不太放心。
摸著脈的時候,那位大夫的表情變得錯愕, 他甚至顧不上這一屋子的江湖人,大著膽子問薛衣人:“我可不可以看看您的傷口?”
薛紅紅擔心薛衣人的傷有什么問題,她連忙問道:“可是傷口有問題?”
那大夫連忙搖頭:“不是, 我只是覺得太神奇了, 這經脈居然真的完全接上了。”
聽到這話的賀小樂很得意, 他道:“這是當然。”
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已不同。
作為江湖人, 誰都可能會遇到像這樣受傷的時候。很多時候, 斷了經脈就意味著江湖路走到了盡頭, 可現在賀小樂卻給出了另一個可能。
陸小鳳已經可以預見, 今日之事若是傳出去,賀小樂恐怕將成為比張簡齋、王雨軒還要炙手可熱的大夫。
花滿樓的臉上現出憂慮,能夠幫助別人當然是一件好事,可當所有人都來找你的時候,這卻成了一件麻煩事。
薛衣人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并不是一個沒有智慧的老人,他問賀小樂:“你想不想出名?”
賀小樂卻有些沒有反應過來,他并不是一個特別聰明的年輕人。
還是陸小鳳小聲提醒了他。
賀小樂回答道:“我很樂意幫助別人。如果我看到有人在我面前受傷或者生病,我肯定會幫忙,但我不想出名。”
對此賀小樂其實有些遺憾,如果出名,他當然可以幫助更多的人。但他有自己的事要做,他得顧及自己的性命,他只能盡量幫助自己可以幫到的人。
薛衣人點了點頭,將保守秘密的事吩咐了下去。
但見薛家莊的人提著劍向那名大夫走去,賀小樂愕然,他叫道:“住手!”
薛衣人面色古怪地看向他:“為何?”
賀小樂比他還要不解,他問道:“為什么要殺人?”
薛衣人道:“能夠保守秘密的當然是死人,我薛家莊的人是信的過的,但這人卻未必。”
那大夫連忙擺手:“今日之事,我絕不會說出去,求求你們別殺我!”
賀小樂搖頭:“我寧愿自己的秘密泄露出去,我也絕不要有人因我而死。”
陸小鳳嘆了口氣,在一旁道:“醫者仁心,我相信這位大夫絕不是會給人添麻煩的人。”
那大夫連忙點頭。
薛衣人擺擺手,將人放過了。
賀小樂悄悄松了一口氣,他是真沒想到救一個人還能差點害到一個人。
提著藥箱,那位大夫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薛衣人讓薛斌設宴款待賀小樂幾個。
薛斌的臉色還有點發白,但對賀小樂的感激卻很真誠。他道:“現下正是鱸魚最肥美的時候,我家廚子做鱸魚雖比不上岳父,但他燒出的鱸魚滋味也不錯,幾位不如今晚留下來嘗嘗,我再叫人備些其他酒菜。”
陸小鳳的見識、賀小樂的醫術,別外兩位雖然不知出身,但他們一行已足夠叫人高看,再沒有誰會因為年紀小而輕視他們。
賀小樂卻搖了搖頭。他問薛衣人:“請問你知道那名向你挑戰的年輕人去了哪里嗎?”他還是有些擔心西門吹雪的傷。
薛衣人的目光變得很亮。
他實在難以忘記那個少年人驚才絕艷的一劍。
雖說他受傷有對方年輕而輕敵的因素在,但不可否認,那名少年在劍道上的天賦比之當年的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問賀小樂:“你認識他?”
賀小樂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他道:“我認識他,他卻不認識我。”
薛衣人道:“他叫西門吹雪,我想過了今日,他的名字一定會聞名江湖。”
他并不打算隱瞞少年人傷到他的事。
那名少年可以在他手上不死,已足夠擔當劍者之名。
他道:“我相信,不出兩年,他絕對會成為劍道巔峰的幾人之一。”
賀小樂不得不承認,薛衣人看人的眼光真的很準。當然,他看劍的眼光也很準。
他又盯上賀小樂的劍了。
薛衣人道:“劍客,現在可以給我看看你的劍了嗎?給我看過,我就給你指那個少年去往的方向。”
他叫賀小樂劍客,大夫在給人治完傷后,當然可以不再是大夫。
其他人也好奇地看向賀小樂的劍。
被這么多人看著,賀小樂有些不好意思。但薛衣人的要求并不過分,他只得抽出了腰間的劍,平托在手,供薛衣人觀看。
看著他的劍,薛衣人的目光變得溫柔。他不只是個劍客,也是一位劍的收藏家,好劍對于他來說就像是情人一樣。
他已看出了賀小樂的劍是把好劍。
薛衣人問賀小樂:“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這劍的來歷?”
賀小樂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這是家里人送給我的。”
薛衣人道:“此劍不止鑄材稀有,鑄造之人的手法也極為高明,整個劍身剛柔并濟,劍刃看似魯鈍卻極為鋒利。你這劍遇上世間凡兵,應該都是無往而不利吧。”
在場的人都很吃驚,今日令他們吃驚的事已經太多。
陸小鳳不禁說道:“這樣一把好劍你居然一直藏在劍鞘里,也不給我們看一看。”
司空摘星頷首道:“果然是個寶貝。”他對自己早就看上賀小樂的劍,想要某天偷來看看這一先見之明非常滿意。
花滿樓一直不曾說話,卻不知在想些什么。
賀小樂抱歉地說道:“劍就是劍,我沒覺得有什么好看的,就沒給你們看了。”
聽到這話,薛衣人只覺得遺憾。他遺憾賀小樂不愛劍,也遺憾賀小樂救過自己,不然這樣的寶劍落在這樣一個不識劍的人手里,不管用什么手段,他定要納入自己收藏。
他擺了擺手,已不想同賀小樂說話了。
他道:“守門人看到,那年輕人往東邊去了。”
賀小樂道了聲謝,同陸小鳳他們幾個一起離開了。
送行的時候,薛紅紅在后邊喊:“你們今晚還來不來吃魚啊?”
賀小樂擺了擺手。且不說他找西門吹雪要多久,就說找到了,他恐怕也沒有心情再來薛家莊吃魚了。
西門吹雪的傷在心口,薛衣人的劍只要再偏上一寸,他恐怕就已經是個死人。
但哪怕受了重傷,他的眼睛還是很明亮,里面寫滿了躍躍欲試的戰意。
現在的他還很年輕,他還沒有變成那個比雪山還要冷的西門吹雪。
年輕的人總是只知進,不知退的。他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想要認清自己手中的劍。
所以哪怕是死,他也絕不后悔。
何況他還沒有死,他甚至傷到了天下第一劍客薛衣人。
這是一件非常值得自豪的事。
但現在他也面臨了一件非常麻煩的事。
薛衣人的劍太快,角度太刁鉆了。大半天時間,他的傷口還是血流不止。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就這樣流血而死。
西門吹雪喜歡白色,喜歡干凈,可現在他已沒有力氣回到落腳的客棧,回到他那干凈的天字號房間里,也沒有力氣走到城里去為自己找個大夫。
他坐在了一座土地公的神像旁邊,白衣上沾了枯葉和灰,整個人看起來很是狼狽。
他想起了一些鄉野佚聞,聽說將這神像邊上的泥土涂抹在傷口上可以止血。
他自己學過一點醫術,雖然并不精通,但從他已知的醫理上來講,這簡直是民間迷信,一點依據也沒有。
可如果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流血而死,他大概真會試上一試。
天已有些暗了,他分不清現在是什么時候,他的思緒也有些模糊了。他又一次看向了手邊的黑泥。
人將要死的時候,是絕不會去管什么潔癖不潔癖的。
他的手就要伸過去了。
可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四個腳步聲。
來人里至少有三人的輕功非常不錯,因為他們的腳步很輕。
西門吹雪將手收了回來,他甚至閉上了眼睛。
因為他不想見到別人看他這般狼狽時露出的表情。他的劍一直握在手里,他想,如果來人敢嘲笑自己,他一定會殺了他們。
一道驚喜的聲音響了起來,讓西門吹雪吃驚的是,聲音的主人聽起來居然比他還要年少。
陸小鳳叫道:“小樂,你來看,他是不是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睜開了眼睛,他沒有想到,來人居然是專程來找他的。
可他們找他做什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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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江湖少年團(九)
◎張神醫的心事◎
當一個人站在你的面前, 跟你說“我找你是專程來給你治傷的”,你會不會覺得奇怪?
西門吹雪就覺得很奇怪。
這幾個人都是少年,他確定自己并不認識他們, 自己認識的人也絕不會叫幾個少年來救他。
何況, 有誰知道他在這里?
就在西門吹雪迷惑不解的時候,他的傷口居然已經被那個年紀稍大的少年處理好。
那位少年居然是個醫術不錯的大夫。
暈過去之前, 西門吹雪看到的是少年臉上期待又忐忑的笑容,那模樣像是在面對自己的長輩,期待著夸獎。
但哪里有他的長輩?西門吹雪不解。可惜他暈得太快, 已來不及問了。
西門吹雪被四個少年運回了擲杯山莊。
聽說西門吹雪就是挑戰薛衣人的劍客, 擲杯山莊的人都很吃驚,畢竟如今的西門吹雪臉上稚氣未脫,看起來實在太過年少。
他的存在令山莊的人很好奇, 以致常常有人以送水送飯的名義來他房間偷看。
張簡齋受賀小樂之邀來幫西門吹雪看傷,所以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看。
把過脈,張簡齋道:“傷口你處理得很好, 他沒什么事了,只是因為失血過多才昏睡不醒, 我一會給他開個補血的方子便好。”
聽到他的話,賀小樂松了一口氣。
他本來還挺高興自己救了西門吹雪的,但看他一直不醒, 又怕自己改變了他的際遇, 最后救人不成反倒害了他。
張簡齋有些好奇地問他:“你似乎很緊張這位少年?”
從西門吹雪的傷口處理上, 張簡齋已經完全相信了賀小樂的醫術。可面對西門吹雪, 賀小樂似乎有些擔心過了頭。
賀小樂搖了搖頭, 回答道:“也不是緊張, 只是怕自己醫術不濟, 反而害了他。”
張簡齋失笑:“少年人哪有那么多瞻前顧后?對了,聽說這個少年傷了薛衣人?他真的如此厲害?”
賀小樂展開了笑顏,眼睛里盛著一種自豪的光,他道:“當然!未來他絕對可以成為超越薛衣人的存在,他將是當之無愧的劍神。”
雖然在劍之用途上,賀小樂和西門吹雪絕對沒法互相認同,但對于西門吹雪的能力,他卻是絕對認同的。何況,他對西門吹雪還很感激。
如果不是西門吹雪教他劍法,在上一個世界他也許早就已經死了。
“劍神”兩個字給了張簡齋太大的沖擊。他仿佛已經看見未來的江湖,那是年輕而又充滿活力的一代,那個江湖將不再屬于他們這些老人。
張簡齋若有所感,他想起了楚留香的“死”,他想,楚留香是不是早已預感了這個未來。
想到這位不知在何方的老朋友,張簡齋又想起了眼前的老朋友——左輕侯。
賀小樂明明醫術不錯,卻會擔心自己對西門吹雪的治療不當。那么他自己呢?
當初幫助左明珠幾個小年輕的時候,他可曾考慮過左輕侯的情緒?
是他一直不肯把左輕侯的病和左明珠的“借尸還魂”聯系起來,他甚至還僥幸的想,這件事都發生了兩年,兩年里左二爺都未出事,讓他生出心病的也許不是這件事。他害怕承認自己做錯。
如果不是陸小鳳點醒,他也許還會一直糊涂下去。
看著西門吹雪和賀小樂年輕的面孔,張簡齋想,他是真的老了。人老了,自然失去了承認錯誤的勇氣,自然容易犯糊涂,他大概已不適合做大夫。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問道:“小樂,你想問我的事是什么?”
賀小樂一愣,他不明白張簡齋為什么忽然提起這個,他道:“不是說要等我們治好了左二爺才能問您問題?”
張簡齋道:“左二爺的病本就是我的過錯,我又如何能把這責任推給你們?”
賀小樂茫然地看著他,他一點也不明白張簡齋的話到底從何說起。
張簡齋也沒指望他明白,他道:“問吧。”
賀小樂無法,只得說道:“我想要天下名醫的名單。”
張簡齋點點頭,道:“我之后給你寫下來。”他沒有問賀小樂要這個名單做什么。
賀小樂擔憂地看著他,他有些擔心這位令人尊敬的大夫會鉆進什么牛角尖。
張簡齋看起來像是忽然老了。
人當然是漸漸老去的,所以人們常常意識不到自己的衰老。
直到某一個時候,也許是發間的一根白發,也許是發現自己記不起某件事,然后忽然清晰無比地意識到,原來時光已經偷偷溜走。
見張簡齋不肯說發生了什么,賀小樂只得帶著疑問去找他的小伙伴。
有聰明人在的時候,他總不必太費腦子。
聽過賀小樂的轉述,陸小鳳嘆了一口氣,他道:“什么都不肯說,豈非和最初的左二爺一樣?為何張神醫就是看不明白?”
花滿樓道:“聽人說,好的大夫總是醫人容易,醫己難。”
賀小樂有些擔心地問道:“你們的意思難道是說,張神醫會變得和左二爺一樣?難道他也得上了心病?”
陸小鳳有些唏噓地說道:“認為自己有罪的人,當然難以過得開懷。”
賀小樂問:“可他有什么罪?”
陸小鳳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道:“神醫當得太久,和閻王搶命變得容易,總容易忘記對于生命該有的敬畏之心。”
賀小樂并不明白陸小鳳這話的含義,他試探地問道:“難道張神醫給左二爺誤診了?”
陸小鳳搖了搖頭。
司空摘星受不了地開了口:“陸小雞,你別真像小雞啄米一樣說話好嗎?能不能別賣關子了,要講就講,痛快點!”
陸小鳳短促地笑了一聲,只他的眼里并沒有多少笑意。他道:“這還是要從薛左兩家世仇開始說起……”
這一次,他當然不止是鋪開那些不合理的地方。
這一次,他講了一個“借尸還魂”的故事。
“施茵另有心上人,左明珠與薛斌兩情相悅,幾個年輕人便想出了一個偷天換日的計劃……”
先是施茵借他人尸體假死脫身,再是左明珠死而復生,卻說自己是施茵。即是施茵,她當然要與薛斌完婚。
傾著身,司空摘星道:“所以金弓夫人才會收左明珠為干女兒!因為她以為左明珠已變成了自己死去的親生女兒!”
花滿樓嘆了口氣:“他們雖然阻止了薛衣人與左輕侯的決戰,卻終究還是傷了做父母的心。”
賀小樂問:“可這跟張神醫有什么關系?”
陸小鳳道:“一個人要假死絕不會那么容易,小樂你想,那個配合左姑娘的人是誰?”
賀小樂明白了。一位大夫好心成全了幾個年輕人,卻無意間傷害到了那位愛女兒如性命的父親。
司空摘星不解地問陸小鳳:“可是,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絕不信這樣的真相會是盡人皆知的事。
陸小鳳得意地道:“我這幾日在松江府也不是白呆的。”
陸小鳳去找過薛紅紅。
因他是同賀小樂一起的人,薛紅紅的態度很好。見陸小鳳問起薛左兩家的婚事,她也沒隱瞞,甚至把“借尸還魂”這樣一樁大秘密都講給了他聽。
陸小鳳當然不會相信世間有這樣稀奇的事。何況,在他提起左輕侯的病與某件事有關的時候,張簡齋和薛斌的反應已足夠耐人尋味。
于是,他又去打聽了當年施茵“死”的細節,通過薛家對一個姓石的人的一次不同尋常的重用,順藤摸瓜,他找到了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叫石繡云。
講到石繡云,陸小鳳嘆了一口氣,他道:“她一開始本是什么都不肯說的。”
賀小樂目光閃閃地看著他,問道:“后來呢?”
陸小鳳道:“后來我跟她說了左二爺的事,說了一個父親失去女兒的不易,她的態度終于有些松動。”
司空摘星恨不得爬進陸小鳳的腦子里,這個人講起故事怎么這么慢!
他催促道:“快些講,你到底怎么說服她的?”
陸小鳳似笑似嘆:“因為薛紅紅告訴過我,當時楚留香正好也在,所以我就問了石繡云一句楚留香。”
司空摘星跳了起來:“什么?這件事還有楚留香的參與?那他怎么沒有拆穿?”
他當然不信楚留香會被左明珠他們騙過去,正是因為不信,才會如此驚訝。
陸小鳳笑了笑,說道:“香帥畢竟是個有情人。”有情人當然期望別的有情人可以終成眷屬。
陸小鳳也是個有情人,若非看到現在左二爺的模樣,他當然也會選擇成全左明珠。
賀小樂托著下巴,苦惱道:“大家都是好心,可為何卻造成了現在的結果?”
陸小鳳老氣橫秋地說道:“世間之事,本來就難兩全。”接著他又加了一句:“好在,我不必有這樣的苦惱。”
賀小樂扭過頭面對陸小鳳,他也不說話,只是瞧著他。
陸小鳳生出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從賀小樂的眼里他分明讀出了一句話——有些事,不要言之過早。
也許在未來,他這樣的煩惱恐怕不少。
陸小鳳的笑容發苦,他道:“還是說回石繡云吧。”
他說在他提到楚留香之后,石繡云終于肯說出真相,但她提了一個要求。
她說:“只要你們答應幫我找到楚留香。”似乎人人都需要他們找到楚留香。
司空摘星愣住了,他吃驚地問:“她竟然也知道楚留香沒有死?”
陸小鳳點了點頭,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他道:“她是如此相信的。我也越來越相信,小樂那位朋友的判斷——蘭花先生很可能是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