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江湖少年團(二十)
◎新飛蛾行動◎
陸小鳳口中的“本人”在哪?他又如何立馬就能問到?
宋甜兒的疑問還沒問出口, 就見陸小鳳對她們做了個揖,然后問道:“二位姑娘,可愿做一回蘭花先生?”
賀小樂咽了咽口水, 他沒有料到, 他的任務不用費神去想怎么做,陸小鳳居然就替他完成了。
他卻不知, 陸小鳳一直惦記著他說的一定要拜蘭花先生為師的事。
以陸小鳳的聰明,他當然明白現在的蘇蓉蓉不是蘭花先生,賀小樂的拜師自然無效。
宋甜兒歪著頭問他:“什么是蘭花先生?又為什么一定要是蘭花先生?”
陸小鳳解釋道:“蘭花先生是一種代稱, 一個符號, 一種假象。”
蘇蓉蓉目光幽深地看著他,以她的聰明,她已明白陸小鳳的話。
蘭花先生當然不止她和宋甜兒兩人, 這船上的任何人都可以是蘭花先生。
這個計劃當然必須要有一個這樣神秘的蘭花先生。
因為只有飛蛾,只有火,未必能讓楚留香現身, 不要忘記,楚留香是當世的輕功第一人, 他也許會暗中救人,卻不會出現。只有讓他知道,這場飛蛾撲火是某個神秘人物的陰謀, 為了引出幕后之人, 他只能以身作餌。
可他不知, 只要他出現, 這一局他雖然沒有輸, 蘭花先生的目的卻達到了。
蘇蓉蓉覺得, 這不應該是陸小鳳能夠想出的計劃。制定這個計劃的人必須對楚留香非常了解, 可他們幾個少年分明都沒有見過楚留香,又如何對他這樣了解?
她想起了陸小鳳那個莫名的笑,但光憑一個笑,她仍想不到答案,任誰也不會想到,答案竟是她自己。
她沒有問陸小鳳這個計劃真正的制定者,因為她知道,陸小鳳此時未說,此后就更不會說。
她問道:“那你屬意的飛蛾和火又都是誰?”
陸小鳳報出了兩個叫蘇蓉蓉驚訝的名字。
——左輕侯,薛衣人。
他甚至不用說誰是飛蛾誰是火,蘇蓉蓉已可以從他們的身份知道答案。但她仍有兩件事情不解。
她問道:“你有把握讓他們陪你演戲?而且,雖然他們都是楚留香的朋友,他卻未必會因為他們出現。”
陸小鳳笑道:“不錯,所以這時候就需要再另外兩只飛蛾的幫助了。”他的目光落在了蘇蓉蓉和宋甜兒身上。
接收到目光的蘇蓉蓉沒忍住笑了起來,她道:“原來我們竟然又是蘭花先生,又是飛蛾。”
可她不明白,她們為什么一定要分飾兩角,而不能只當飛蛾?
她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陸小鳳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他不好意思地回答道:“畢竟我也沒有把握,在發現幕后之人是誰的時候,楚香帥不會找我們算賬。”
他們這一群少年,可經不起楚香帥的教訓。
宋甜兒“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她道:“鬧半天,敢情我們兩個是你找的擋箭牌啊。”
陸小鳳討好地望著她:“那甜兒姐姐可愿意當我們的擋箭牌?”
宋甜兒叉著腰,嬌笑道:“那當然是沒有問題的。”
陸小鳳也跟著笑了,他道:“如此,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這東風自然是薛左兩人的應承。不過,對于說服他們這件事,陸小鳳還是很有把握的。
司空摘星陪著花滿樓在船上繼續治眼睛,陸小鳳、賀小樂、西門吹雪三人前往松江府當說客。
聽到這個安排的時候,賀小樂心里有些不情愿,因為他也想留下來陪花滿樓治病。但他知道,陸小鳳會這樣安排,就說明此行他們三人缺一不可。
三日后,日頭正好,陸小鳳三人準備好動身前往松江府。
賀小樂扶著花滿樓的胳膊,叮囑了一堆有的沒的,這才戀戀不舍地出發了。
蘇蓉蓉走到花滿樓身邊,笑著道:“他好像對你很特別。”
賀小樂同幾個少年的關系都很好,但他似乎對花滿樓格外照顧。
花滿樓也微微笑著,點了點頭,說道:“他確實很親近我。”
“親近”這個詞有些奇妙,它似乎隱隱說明了花滿樓和賀小樂的關系,又似乎什么也沒有說。
自船上看,他們的三道背影已經遠了。
蘇蓉蓉喃喃:“希望他們能帶回好消息。”
在前往松江府的路上,賀小樂終于問出了他一直想問的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他思考了很久,他問陸小鳳:“你用飛蛾行動的法子,是為了我嗎?為了我能拜蘭花先生為師。”
陸小鳳撣了撣他那被風吹到前面的紅色披風,他道:“這也是一個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卻不是。”
不待賀小樂繼續發問,他瞥了同樣感興趣卻沒有開口的西門吹雪一眼,笑著道:“有已經成功的先例在前,又何必舍近求遠去想別的法子?何況……”
陸小鳳的臉上疑慮一閃而過,他道:“我一直沒有想通,如果那個宴會真實存在,蘇蓉蓉已見到了楚留香,她為什么一定要讓飛蛾行動繼續下去?”
因為這個疑問,他也只能讓飛蛾行動重新進行。
他想知道,楚留香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松江府并不遠,不過兩日,他們就來到了擲杯山莊。
這個時候鱸魚還沒有下市,三個少年有幸飽了口福。
左輕侯笑呵呵地道:“你們要是再晚來幾天,這鱸魚可就吃不到咯。”
陸小鳳見他面上現著喜色,試探地問道:“左二爺近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左輕侯對他豎起了大拇指:“陸小鳳,我真是越來越佩服你了。”
賀小樂好奇地看著他。
左二爺也沒賣關子,他道:“我要當外公啦。”
新生命的孕育,豈非一件天大的喜事?
賀小樂揚起笑臉,說道:“恭喜左二爺了!”
左輕侯笑著收下了他們的祝福。
見他這個高興,幾個少年反而不知道要怎么開口說明來意了。
左輕侯卻很爽快,他問道:“你們忽然回轉,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幫忙?”
陸小鳳和賀小樂面面相覷,不知道怎么開口。
卻是西門吹雪冷著一張臉走到了前面。他道:“我們想請你配合演一出戲,引楚香帥出來。”
賀小樂好奇地看著他。他發現,這個西門吹雪的熱心與那個世界的西門吹雪似乎不太一樣。
這個西門吹雪似乎更主動?也更外放一點,可是為什么呢?
賀小樂并不懂得,時間和環境對一個人性格的改變。
西門吹雪當然不是天生的冷淡如雪,他當然也有少年熱血的時候。
何況,如今的他還有一群熱鬧的朋友。
左輕侯跟西門吹雪不熟,他倒是不奇怪西門吹雪會說這么多話。
而且,此刻的他也沒功夫想這些。
聽到楚留香的消息,他激動地傾著身子,問道:“你們真的確定香帥沒有死?真的有法子讓我見到他?”
陸小鳳肯定道:“不錯。”
左輕侯連叫了三聲“好”,他道:“你們有什么計劃,細細說,慢慢說,我一定配合。”
左輕侯實在是個很夠朋友的人,陸小鳳欣賞這樣的人,他看著左輕侯的目光滿是欽佩,他道:“計劃說來也很簡單,就是需要您配合跟薛莊主進行一場決戰。”
左輕侯愕然。
這計劃還真很簡單,但對于已經成為親家的曾經死對頭來說,還真有些尷尬和為難。
不過,左輕侯答應的事向來不會反悔,是以他雖然面上有些尷尬,卻還是頷首道:“好。”
見這邊說通了,三個少年齊齊松了一口氣。
出了擲杯山莊,賀小樂問陸小鳳道:“薛莊主那邊你可有把握?”
陸小鳳苦笑道:“說真的,只有我一個,我是絕對沒有把握的。”
可賀小樂和西門吹雪二人,一個可以說是薛衣人的救命恩人,另一個更是他看好的對手,如果他們都沒辦法說服薛衣人,那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
好在,薛衣人還是很給他們面子的。何況,他也是楚留香的朋友,他當然也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可看到賀小樂和西門吹雪,薛衣人哪怕心里愿意答應,卻偏偏還要提出條件。
而他的條件就是,讓賀小樂和西門吹雪同他比一場。
賀小樂苦著臉,默然無語。他真的不懂,薛衣人為什么要盯上他啊?!
西門吹雪倒是躍躍欲試,他握緊了手中的劍,眼中盛滿了戰意。他同樣也想和薛衣人再戰一場。
雖然只過了幾個月,可少年人的進步,總是不以時日而言。
被排除在外的陸小鳳只有苦笑,他當然也知道薛衣人向來說一不二。為了讓他配合演戲,他們只能答應。
不過,有些話還是得說在前頭。
陸小鳳道:“大家都是朋友,切磋自然是點到即止。”
他這話說的對象除了薛衣人,卻還有個西門吹雪。
果然,聽到他的話,兩個人都皺了皺眉頭。
西門吹雪覺得點到即止這種東西他不會,薛衣人則是覺得,這樣的比試不夠過癮。
兩個人默契地對視了一眼,決定把陸小鳳的話當耳旁風。
倒是賀小樂對陸小鳳的話認同得很,他道:“不錯,比試而已,沒必要你死我活。”
薛衣人和西門吹雪同時對他投去了一個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賀小樂瑟縮著脖子,他真的不想和人比劍啊!
他只想安靜地當個大夫怎么這么難啊!
52 江湖少年團(二十一)
◎不是劍客的劍客◎
三人決斗的地點就定在薛家莊。
薛家莊有一座很大的花園, 這里不但有小橋流水,亭臺樓閣,甚至還有林蔭小道, 至于鮮花芳草自不必贅述。
賀小樂簡直以為自己又來到了西湖梅莊。不過, 兩處風景雖然同樣的美,造景風格卻顯然是不一樣的。
梅莊四友的布置講究的是幽靜、隱世, 而薛家莊講究的則是華貴、張揚。
就像陸小鳳說的,一個地方的環境總能體現主人家的個性。
薛衣人的個性,當然也是華貴張揚的。
第一場比試定在今日, 對戰的雙方分別是薛衣人和賀小樂。
端起劍的時候, 賀小樂的臉仍舊是苦的。要跟人比劍,他當然不情愿,更何況在他看來, 這本就是一場毫無意義的戰斗。
事實上,在他眼中任何爭斗都是無意義的。
橫劍胸前,賀小樂在等。
看他這姿勢, 薛衣人不滿道:“難道你竟要讓我?”
賀小樂無精打采地搖了搖頭,他道:“我的劍只為守, 不為攻。”
陸小鳳點了點頭,賀小樂這話他喜歡。
薛衣人卻皺起了眉頭,他覺得賀小樂一點也不像個少年人。他道:“少年人更該是勇往直前的, 哪有你這般畏畏縮縮的。”
賀小樂撇著嘴, 他不明白, 為什么每個人都要嫌棄他沒有勇氣。西門吹雪如此, 東方不敗如此, 現在薛衣人也是如此。
他并非沒有勇氣, 他只是更想活著, 想活著難道有什么錯嗎?
他并沒有成為天下第一劍的志向,若非要說志趣,他不過是想憑著一雙腿,走遍大好河山,看遍世間美景。然后在旅途中,交許多朋友,幫助能夠幫助的人,如是而已。
可惜,他就算解釋了,薛衣人也不會懂。
嘆了一聲,賀小樂道:“來吧。”
薛衣人拿起了劍。他的劍劍身很長,比江湖人通用的還要長三四寸,比賀小樂的劍則長得更多。
人說“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光是從劍身長度來看,賀小樂已處在劣勢。
在場沒有人見過賀小樂出劍,他們對他用劍能力的了解,也不過薛衣人的那一句“會用”而已。
不過,能擔薛衣人這一評價,又能讓薛衣人主動試劍的,賀小樂可謂頭一人。
陸小鳳想,賀小樂的劍法應該不差。
西門吹雪自方才開始已經不說話了,他的眼里甚至沒有陸小鳳,沒有周圍的風景,他的眼中只有場中將要比試的兩個人。
劍動了,先動的當然是薛衣人那把鐵青色的劍,劍光森森,奇快無比。不過電光石火的剎那,他便向賀小樂的要害刺出了六劍。
陸小鳳悚然,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明白天下第一劍客的含義。
他甚至擔心就在一這招之下,賀小樂便要血濺五步。
可是沒有,賀小樂整個人像是化作了一陣風,又像是化作了一片輕羽,腳尖輕輕一滑,便躲過了這劍招。
薛衣人的目中迸出了精光,要知道,當年他與楚留香一戰之時,為了躲他的劍招,楚留香的動作絕沒有這么輕靈。
當然,面對賀小樂,他沒有面對楚留香那樣嚴陣以待,而他也不得不承認,隨著年歲漸長,他的劍有些慢了。可即使如此,賀小樂也足夠讓人驚喜。
因為他發現,賀小樂的輕功雖然可能不如楚留香,但他對劍招的反應還有預判卻在楚留香之上。
他本是個天生的劍者!
可惜,天生的劍者卻無劍者的自覺。
薛衣人每次出劍都是六招齊出,而且這六招都出在一瞬間。這其中無論哪一招都很刁鉆。陸小鳳想,以他的輕功絕對躲不掉。
可賀小樂卻躲掉了。幾十招過后,薛衣人的劍卻沒連賀小樂的衣袖都沒有碰到。
西門吹雪皺起了眉頭,他想看的,是劍術的對決,而不是這樣的你追我趕。
薛衣人當然也不滿意,這樣的決戰,一點也不暢快。但他都已向小輩挑戰了,卻如何還能要求別人不能躲?
薛衣人抿緊了嘴,卻在這時,賀小樂的劍動了。
他踏在了一棵桑樹樹干上,輕輕一蹬,整個人像箭一樣,向薛衣人射了過來。
其實賀小樂知道,他這么一直躲根本不是比劍,他還記得西門吹雪不止一次問過他的劍在哪里。他也知道,對于劍客來說,他這樣會給人一種不被尊重的感覺。
他當然沒有不尊重薛衣人的意思,只是習慣使然,他總是喜歡先躲一躲,讓自己緩一緩,畢竟,他真的很不擅長跟人戰斗。
賀小樂很緊張,他的手心已全是汗水,更何況,還有西門吹雪在看著,這讓他更緊張了。
但即使緊張,他的劍還是很快,借著反沖之勢,他已瞄準了薛衣人的胳膊。
薛衣人和西門吹雪同時發現了這一點,發現賀小樂的劍并不指向人的要害。
陸小鳳的眼里閃著光,雖然慢了半拍,但他同樣發現了,賀小樂的劍,是慈悲的劍。
他想拊掌,卻怕打擾了戰斗中的人。
他想,這樣特別的劍,他一定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刺向胳膊的劍,當然比刺向要害的劍好躲,薛衣人一個錯身,便避開了劍芒。他剛想開口教育賀小樂幾句,卻發現賀小樂的劍勢居然變了,他沒有想到,居然有人能在出招以后立馬變招!
劍身一側,劍勢一轉,賀小樂刺的,仍是薛衣人的胳膊。
薛衣人連忙收神,險險避開了這一招,只他的衣袖卻被劃破了。
薛衣人終于開始正視賀小樂這人。
剛剛賀小樂的那一招看似簡單,但一般人卻絕不能辦到。
要知道,劍招接續往往需要內力運轉相繼,像這樣忽然變招的情況,對出招之人來說,是非常危險的。除非他能做到內力延綿不絕,不然,就很容易出現氣力接不上而岔氣的情況。
這在戰斗中無疑是致命的。
在他真氣岔住的時候,對手隨時可以殺死他。
但賀小樂卻一點也不受影響,這說明他的內力深厚,甚至可能有一門絕世的內功功法傍體,而這功法與他的快劍還很契合。
薛衣人從沒有像今日這般驚喜過。
他的劍更快了。
棋逢對手的時候,往往兩個人的發揮較之平常都會更強更勇。
賀小樂的劍也更快了。
他的臉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沒有了勉強,他的神色認真,他的劍就如他的意志一般,如臂使指。
風過,葉落。
陸小鳳和西門吹雪已忘記了時間,他們的眼中只有賀小樂和薛衣人的劍。
烏中帶紅的劍和青光熠熠的劍,在空中碰撞出紅藍色的火花。
如今已是秋末,薛衣人和賀小樂的臉上卻滿是汗水。
薛衣人的喘息很重,賀小樂的喘息不重,但他的精神已不如之前集中。
他畢竟不常戰斗,這種需要長時間集中精神的對戰,于他來說最是難熬。
他已準備開口認輸。
畢竟薛衣人不是任我行,賀小樂沒有什么非贏他不可的理由。
賀小樂的劍勢弱了,整個人的氣勢也肉眼可見的低了下來。
薛衣人的劍就要臨身,卻聽賀小樂道:“我敗了。”
劍停在了他的胸口處,薛衣人冷冷地問道:“你是什么意思?”
賀小樂毫無形象地往地上一坐,他道:“我真的好累,反正我也打不過你,與其被你的劍刺穿胸膛,不如我自己先認輸。”
誰都沒想到他會突然耍起賴。
薛衣人氣呼呼地瞪著他,他當然知道自己已占了上風,他當然知道最后的結果一定是自己勝,他當然知道賀小樂的話也都是真話。
可對手就這么直接了當的認輸,實在讓人一點成就感也沒有。
偏偏薛衣人又不能怪他不認真。憑什么說他不認真?賀小樂已同他打了兩個時辰,這兩個時辰里,他絕對是十成十的認真。
薛衣人不理解,這世上怎么會有像賀小樂這么不在乎輸贏的人,偏偏這樣的人還能成為和他打上兩個時辰的武林高手。
可武林高手的氣派,武林高手對聲名威望的愛惜,他是一點沒有。
西門吹雪覺得賀小樂簡直沒眼看,身為劍者,怎能不戰至最后一刻,怎能對自己的失敗毫無羞愧之心?
看著面前三位劍者構成的“名畫”,陸小鳳覺得有趣極了。
眉頭一挑,他心道,要是每個高手都像賀小樂這樣,那這個世上恐怕再沒有人會因為爭第一而死了。
可惜,這世間的高手,多是如西門吹雪和薛衣人一般,寧愿死,也要拼一個高低。
不管薛衣人愿不愿意,這一戰都算了結了。
他的目光落在仍舊坐在地上,把劍當支撐的賀小樂身上。
他道:“你難道一點都不會不甘心?”
賀小樂揚起頭,對著他嘿嘿一笑,說道:“一點都不會不甘心,沒人受傷沒人死,這豈非樂事一件?”
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
人生已經如此之短,又為何還要爭短競長?
薛衣人已老,他有些懂了。西門吹雪卻還年少,他的人生路還很長,他當然沒有辦法明白。
薛衣人嘆了一聲,他將與西門吹雪的對戰約在了三天以后。
看著西門吹雪年輕不服輸的臉,薛衣人有一種預感。也許不久之后,這天下第一劍的名號,就要易主了。
【作者有話說】
1.“他的劍劍身很長,比江湖人通用的還要長三四寸”修改自原著形容。
2.“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前兩句出自戚繼光的《練兵實紀·卷四·第五.校腰刀》,后兩句沒找到具體出處。
3.薛衣人的劍每次都是六劍,來自原著說法。
4.“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出自白居易《對酒五首》
53 江湖少年團(二十二)
◎人間悲喜◎
歲月如秋梧, 聲聲催人老。
第三日的決戰,新劍神終究是取代了老劍神。
薛衣人敗了。
西門吹雪白衣染血,他受了不輕的傷, 但這些傷都不致命, 而他的劍卻已沒入薛衣人的胸膛半寸。
西門吹雪的劍并未再往前送去,但薛衣人知道, 他輸了。
或許從他上一次受傷得賀小樂醫治開始,或許從薛笑人死在他的懷里開始,或許更早, 早在他安居一隅, 每日品味曾經的豐功偉績開始,他的劍心便開始退了。
他極力挽救過,他也想像西門吹雪那樣一心只有劍。
可惜他不是西門吹雪, 他受不住寂寞,他喜歡松江府的熱鬧。
他喜歡世人對他的夸贊,他求名也求不被世間忘記。
薛衣人的劍鈍了, 西門吹雪的劍卻更鋒利了,此消彼長之下, 結局已經注定。
西門吹雪收回了染血的劍,如松挺立,不言不語。
薛衣人看著手里陪伴了他一生的長劍, 同樣不語。
賀小樂忙上前去給兩人止血治傷。
就像西門吹雪和薛衣人不能明白他為什么不在乎輸贏一樣, 他同樣也不能明白這兩個人為什么一點也不顧及自己的性命。
他生氣地說:“你們不能仗著有大夫在就亂來。”
西門吹雪忽然問他:“你為什么想要學醫?你為何不肯好好學劍?”
賀小樂手一抖, 西門吹雪這話簡直讓他夢回萬梅山莊拜師的日子!
他重新給西門吹雪綁好繃帶, 低垂的目光里透著認真, 他道:“我為什么要學劍?我為何不能好好學醫?”
有些事本就毫無道理可言, 一切不過是各人的選擇而已。
西門吹雪一怔。
他忽然反應, 自己的話其實是在干涉別人的人生。
他為什么要多此一問?
西門吹雪想了想,自問自答:“大概是有些遺憾吧。”
他也說不上來是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似有些空虛,有些寂寞,卻還有些茫然。
他問自己,下一個該向誰挑戰?
天下第一劍客已敗,他還要不要繼續找其他人挑戰?
他當然也想跟賀小樂打一場,賀小樂的劍法同樣讓他驚喜。但他知道,以賀小樂的性格,卻絕不會同他打。
他看著賀小樂,幽幽嘆了一口氣。
賀小樂沒管他,處理好他的傷勢之后,便徑自走向了薛衣人。
薛衣人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整個人像是失去了靈魂。
賀小樂不明白,輸了既然會痛苦,又何必一定要去比試?
豈不知,不比的話就絕不會輸?
薛衣人的傷口并不深,只是一直在往外滲著血。
賀小樂給他撒了止血的藥粉,見他依舊毫無反應,有些擔心他的狀況。
陸小鳳拍了拍他的胳膊,小聲道:“離開吧,讓薛莊主自己一個人呆一會。”
賀小樂收起東西,點了點頭。
少年們離開了。
花園里重新安靜了下來。
一陣秋風吹過,掃下落葉幾片。
梧葉滑過了薛衣人的劍,然后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寂靜,無聲。
賀小樂他們再見到薛衣人是兩日后。
他的模樣有些疲憊,但至少已不見那日的失魂落魄。
他問陸小鳳關于“飛蛾行動”的計劃。
陸小鳳說了個大概,然后道:“至于每一步要怎么操作,就需要大家坐到一起來商量了。”
薛衣人點了點頭,卻是對要跟自己的老對頭一起演戲這件事沒什么反應。
把薛左兩人搞定,回程去接蘇蓉蓉他們的陸小鳳幾人卻高興不起來。
誰愿見英雄遲暮?誰愿見美人白頭?
好在,等他們回到船上,迎接他們的,卻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他們看到了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他們看到了一張如春日動人的笑顏。
陸小鳳想起了在花家的第一次見面,腦海中仍只剩下“好看”二字。
船已泊在了岸邊,花滿樓站在甲板上,迎接他素未謀面的朋友。
他終于瞧見了他們的臉。
哪怕第一次見,他也絕不會認錯他們每一個人。
那個嚎啕著哭著向他奔來的,是賀小樂。
那個眼含熱淚,身披紅色披風對著他笑的,是陸小鳳。
那個面無表情,眼里卻有欣喜的,是西門吹雪。
花滿樓張了張口,他本準備好了許多打招呼的臺詞,可等真正見到了,他卻發現什么也不必說。
賀小樂緊緊抱住了他,一邊哭一邊叫道:“你的眼睛好了!你看得到了!”
陸小鳳走近前來,賀小樂已把花滿樓整個包住,他只得緊緊握了握花滿樓的手。
真摯的情感最是動人。
在花滿樓身后站著的蘇蓉蓉和宋甜兒已泣不成聲。
她們都是感性的人。感性的人總是更能體會別人的悲喜,總是會為別人的悲喜而流淚。
船上的人哭成了一片,可他們都很高興,從沒有一日像今日這樣高興。
陸小鳳想,原來,人在笑已經不足以表達高興情緒的時候,真的會哭。
他忽然想起當初賀小樂一邊哭著想家一邊卻又說著高興。
他想,原來他是真的高興。
一點雪子忽然落在了賀小樂的頭上。
賀小樂愕然一瞬,喃喃道:“原來,已是冬天了。”
第一場冬雪,似乎也在慶祝花滿樓的眼睛復明。
細碎的小雪,靜悄悄地飄著,卻沒有一點要停的意思。等到入夜,雪漸漸轉大,一片片,如飛絮,如輕羽,將整個天地都鋪成了白色,只有海水還是那樣的幽深,不見一點白。
為了慶祝花滿樓復明,晚上宋甜兒做了一桌子好菜,她還溫了一些葡萄酒,一群人坐在爐火旁,飲酒,賞雪。
陸小鳳唱了一句“葡萄美酒夜光杯”就不唱了。
宋甜兒問他為什么不唱了,陸小鳳笑道:“因為后面就不應景啦!”
他們不在邊塞,此處也無胡馬陰山。
花滿樓笑著道:“若論應景,應是太白仙人的‘歡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揮’。”
陸小鳳對著他豎起了大拇指。
花滿樓注視著他的手,嘴角含笑。
他已不必去聽別人的動靜,也不必去聽雪落寂寂,他可以直接看到陸小鳳的手勢,可以直接看到飛雪漫天,紅爐點雪。
他想,這人世的風景可真美啊!
賀小樂黏在他的身邊,總是不住地瞧他的眼睛。
感受到目光,花滿樓望了回去,他笑著一遍遍同賀小樂道:“我的眼睛真的好了。”
可反觀賀小樂的眼睛,卻是又紅又腫,看起來簡直像患眼疾剛好的人是他一樣。
宋甜兒笑話他:“小樂,你是我見過最會哭的男孩子了。難道你竟沒學過‘男兒有淚不輕彈’?”
說起這個,賀小樂倒是理直氣壯,他道:“豈不知后面還有一句‘只是未到傷心處’?”
宋甜兒捂著嘴笑:“那你這傷心處也太多了吧?”
賀小樂也不慚愧,他道:“做人當然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了,若是連哭笑都要為了旁人的目光而忍著,那也太累了。”
蘇蓉蓉看向他的目光里透著贊賞和羨慕,她幽幽嘆道:“這樣淺顯簡單的道理,為何我過去不懂?”
陸小鳳安慰道:“莫說是你,這世間的絕大多數人都不明白這個道理。”
誰人不是活在別人的目光下?
哭要強忍,笑卻強笑。
這漫漫人生路,又有幾人能真正得到自由?
不若,敬今朝,祝明朝,日日有酒,常常歡樂。
陸小鳳舉起了酒杯:“敬朋友。”
眾人跟著舉杯:“敬朋友。”
有酒有友,人生盡好。
因為下大雪,他們在船上又住了幾天。這幾天賀小樂也沒閑著,他從蘇蓉蓉那里,把治療花滿樓的方子和步驟原原本本地學下來了。
陸小鳳想起了賀小樂的表哥,他明白賀小樂這樣急著學是為了他的表哥。可他不明白的是,難道治療花滿樓的辦法可以同樣治療賀小樂的表哥?難道他們不止同樣失明,甚至中了同樣的毒?
可陸小鳳問過花滿樓如何中的毒,花滿樓只說是意外,多的卻不肯說了。
那他是不是可以從賀小樂的表哥那里,知道害花滿樓失明的人是誰?
走向正在研究醫書的賀小樂,陸小鳳問道:“小樂,你的表哥是誰?”
賀小樂被他嚇了一跳,手上的醫書都給扔到了地上。
他訥訥地道:“我表哥就是我表哥啊。”
他這話簡直說了等于沒說。
陸小鳳無奈道:“因為花滿樓不肯告訴我給他眼睛下毒的人是誰,我想你的表哥既然中了同樣的毒,應該可以從他那里知道消息。”
賀小樂悄悄松了一口氣,他差點以為陸小鳳已經知道了花滿樓就是他表哥的事。
不過,陸小鳳居然能從他跟蘇蓉蓉學治眼睛想到這么多,該說不說,陸小鳳真不愧是陸小鳳。
可惜,就連他也一直以為花滿樓的眼睛是因為生病,陸小鳳的這個問題他也沒有辦法解答。
于是他只得搖搖頭,說道:“表哥他也不會說的。”
陸小鳳捏著下巴,緊緊皺著眉頭,他在思考,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對人下了毒還能讓人一直隱瞞。
是親人?還是很難對付的人?
見過花如令和花五童的陸小鳳覺得,應該不是親人,那答案就只有很難對付的人。
可惜,光這點線索并不夠知道對方是誰。
他將這件事記在了心里,他甚至準備在見到楚留香后問一問他。或者,找到蘭花先生里博聞強識,百曉江湖事的那一位——李紅袖。
而現在,飛蛾行動就要開始了。
【作者有話說】
1.“葡萄美酒夜光杯”出自王翰《涼州詞二首·其一》
2.“歡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揮”出自李白《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
3.“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出自李開先《寶劍記》
4.未成年不要喝酒。
54 江湖少年團(二十三)
◎飛蛾行動始◎
平靜了許久的江湖上突然出了一件大事。
已結成親家, 化干戈為玉帛的薛家莊和擲杯山莊忽然又反目了。
——冬至日的黃昏,薛衣人與左輕侯將在崇明島決戰。
誰也不知道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江湖人都在好奇,于是各種的小道消息滿天飛。
有人說, 是薛衣人輸給了一個少年劍者, 左輕侯嘲笑他老了不中用,被他聽到了。薛衣人氣不過, 要跟左輕侯決斗。
有人說,是薛斌做了對不起左明珠的事,左明珠回家跟自己父親哭訴, 左輕侯氣不過找上了薛家, 結果被薛衣人奚落了一頓。左輕侯氣不過,要跟薛衣人決斗。
當然,還有各種五花八門的說法。總之, 老對頭重新對上的可能性實在很多。
作為始作俑者之二的陸小鳳和賀小樂,此時正在餛飩攤上吃餛飩。
聽到這些流言,賀小樂有些抱歉地說道:“為了我們, 讓薛左兩家背了這樣的名,回頭不知道要怎么感謝才好。”
陸小鳳笑道:“等揭開真相的時候, 大家恐怕早就忘記薛左兩家了。”
因為彼時大家眼里恐怕只剩下楚留香了。
豈不知,在許多人眼里,他已是個死人。
死人復生, 而且還是像楚留香這樣的人“死”而復生。那絕對是轟動江湖的大事, 絕對足以掩蓋其他的一切。
而在薛家莊, 據說要決斗的兩個人此時確實在“決斗”。
薛衣人和左輕侯坐在花園的涼亭里邊下象棋。
如今, 第一步已經走了出去。
薛衣人問道:“你說楚留香會為了我們兩個老頭子出來嗎?”
左輕侯瞇著眼, 認真地看著棋盤道:“估計不會。不過, 你居然這么痛快承認自己老了, 還真是稀奇。”
豈不聞外面的人還在傳,自己就是因為說了他一句老就要決斗?
薛衣人冷笑一聲道:“老了就是老了,有什么不好承認的。”
左輕侯頷首,嘆了一聲道:“不錯,看著那些少年人,我真正覺得自己已經老了。不過老了又如何,含飴弄孫,不正是老人才配享有的天倫之樂。”
薛衣人看了他一眼,棋盤上進了一只馬,而后道:“弄孫的人應該是我吧?你不過是外公而已。”
左輕侯進車的手一頓,他瞪著薛衣人道:“我可只有明珠一個女兒。”
薛衣人扎起心來不償命,他道:“半個,施家還要了一半。”
左輕侯簡直要氣得厥過去,他道:“哪有這么便宜的事!他施家有自己的女兒,明珠是我一個人的,外孫也是孫,薛衣人,你可不能不厚道。”
薛衣人笑了起來,他道:“果然。”
借尸還魂這種事,薛衣人從來都不信。現在,左輕侯的話已證實了他的猜測。
左輕侯一愣,他當然也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問道:“你早就猜到了?”
薛衣人有些輕蔑地看著他,不屑地說道:“這種事也就你會信。”
左輕侯不解:“那你怎么……”
他想問薛衣人怎么會同意薛斌同左明珠的婚事。
薛衣人道:“我的心又不是石頭做的,孩子們如此大費周章,我又怎么會去拂了他們的苦心?”
左輕侯苦笑著搖頭,他嘆道:“沒想到啊,到頭來,最想不開的人居然是我。”
薛衣人同樣嘆了一聲,他道:“我們這些人,誰又想得開呢?”
他若想得開,就不會坐在這里跟左輕侯下棋了。
楚留香若是想得開,他也就不必“死”了。
薛衣人問左輕侯:“你知道那一年楚留香在慕容世家發生了什么嗎?”
餛飩攤上,陸小鳳問了賀小樂同一個問題。
這件事當然是個迷。
人們只知道,上一任的慕容死了,楚留香走了,而在他走后不久,林還玉也死了。
誰也說不清,到底是林還玉死在前,還是楚留香“死”在前。
慕容在江湖上的名聲很好,人人稱贊他武藝高強,為人仗義。可不知道為什么,他死了,慕容世家卻對他的死諱莫如深。
就連楚留香,作為慕容很要好的朋友,也沒有對他的死發表只言片語。
賀小樂想,可惜“飛蛾行動”太轟動了,以致慕容世家發生的事里,那些前因反而沒有流傳下來。
是以對陸小鳳的問題,他只能搖頭以應。
陸小鳳說:“我感覺,楚留香會‘死’的迷,關鍵不在林還玉,應該是在慕容世家。”
就像蘇蓉蓉、石繡云她們不相信楚留香會為了林還玉而死一樣,陸小鳳也不信他的“死”真的只是為了一個女人。
陸小鳳很相信自己的預感。
賀小樂也同樣相信,他道:“這個問題,恐怕只有見到楚留香才能知道了。”
他們已有些迫不及待了。
兩日后,左家那個看門的護衛,也就是那位不太看得起賀小樂的仁兄死了。
而另一位同他一起的護衛則瘋了。他的口中一直嚷著,說看到了一道很恐怖的白影。
白影的臉是一朵巨大的血色蘭花,他的身上還有淡淡的蘭花香味,他一抱住那個人,那個人就死了。
這樣詭譎的場景如何不把人嚇瘋?
聽聞左明珠也嚇病了,可她的病很奇怪,她說她每一晚都會夢見自己的床邊有一朵血紅的大蘭花。
這些事不知怎么傳了出去。
江湖人好奇得不得了,他們實在太想知道這蘭花先生究竟是誰。
好奇的人一多,蘭花先生的名聲自然也就傳得越遠。
而且如果光是左家也就罷了,偏偏不過幾日,薛家,施家甚至這松江府城里的一對小夫妻都遭了毒手。
雖說死的人都沒什么名氣,不過一些門房下人,但能在這幾家無聲無息地殺人,已足夠叫人膽寒。而且據說這幾人幾乎是同時死的,一個人又怎么能同時殺死幾個人?
于是,關于蘭花先生的傳言越演越烈,后來甚至有人說他是少有的紅色蘭花成了精,靠吸取別人的生命力修煉。
如果這只是精怪的故事,那江湖人也無可奈何,只能覺得薛左施幾家倒霉,只能覺得是不是薛左二人的決斗招了天怒。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有兩個特別的女人來到了松江府。
之所以說她們特別,是因為她們和楚留香的關系很近。近到人人都知道她們,只是很少有人見過她們。
她們正是蘇蓉蓉和宋甜兒。
她們求見了左輕侯,卻說是左輕侯向她們求助。
左輕侯接待了她們。
她們在擲杯山莊住下了。
可就在她們住下的同一時候,松江府滿城飛紙。
那紙就像是天上下下來的一樣,落得滿城都是。
上書:
“十一月初六,子時,薛衣人死。
十一月初九,子時,蘇蓉蓉死。
十一月十二,子時,宋甜兒死。
十一月十五,子時,石繡云死。
十一月十五,子時,左輕侯死。”
落款為一朵朱砂勾勒的惟妙惟肖的蘭花。
這紙竟是死亡預告?!
再看紙上的名字,江湖沸騰了。
第一個被預告死亡的居然是天下第一劍客薛衣人?!
究竟什么人可以殺他?!
還有,為何楚留香的二位紅顏知己也名列在前?她們居然也在松江府嗎?
有人說見到了她們進了擲杯山莊。
和左二爺相熟的丁氏雙雄拿著信上門關心。
雖然當年因為左明珠的婚事兩家生了嫌隙,但這嫌隙在生死面前卻算不得大事了。
丁瑜問左輕侯:“左兄,這蘭花先生究竟是什么人?他是你的仇家么?”
左輕侯扶著椅子把手,搖了搖頭,長長嘆了一聲,說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根本見都沒有見過他。若說得罪……丁兄你們也知道我的為人,我真不知道能得罪誰啊!”
丁瑜點了點頭,左輕侯這話卻是不錯。他為人仗義,樂善好施,除了這兩年因為女兒的事焦頭爛額,脾氣不太好外,再沒有什么可以置喙的地方。
他實在想不通左輕侯能得罪什么人,何況,這上邊第一個還是薛衣人的名字。
哪有人是這兩家共同的敵人?
還有這石繡云又是誰?為何會列在左輕侯之前。
更甚者,還有楚留香的紅顏知己蘇蓉蓉和宋甜兒。
想到她二人,丁瑜問道:“蘇姑娘和宋姑娘怎么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你?聽聞楚留香死后,她們就鮮少出現在江湖了。”
左輕侯道:“豈止是鮮少,她們根本出都沒有出來過!”
丁瑜傾著身,疑惑道:“那她們怎么這個時候來?”簡直跟來送死一樣。
左輕侯眉頭緊鎖,一臉抱歉,他道:“她們說是收到了我的求救信。”
丁瑜不解道:“可想也知道,左兄你怎么可能向她們兩個小姑娘求救?”
左輕侯定定地看著他,反問道:“誰說那信上寫的是我向她們求救?”
丁瑜咽了口唾沫,小心地問道:“那是?”
他其實已有了預感,可有些答案,不聽人親口說出總還是會心懷僥幸。
只聽左輕侯輕聲道:“那份信的求救對象,是楚留香!”
楚留香!
左輕侯會向楚留香去信,豈非說明他知道楚留香沒死?
事關楚留香的消息,那蘇蓉蓉和宋甜兒當然會來!
55 江湖少年團(二十四)
◎藍袍商人◎
丁瑜抓緊了椅子把手, 他盯著左輕侯的臉,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信是你送的嗎?”
左輕侯回答道:“當然不是。我猜,去信的人應該是蘭花先生。”
丁瑜張了張口, 卻不知道要問什么。因為他知道左輕侯恐怕也沒有答案。
這蘭花先生實在太詭譎了。
他不但知道蘇蓉蓉和宋甜兒的下落, 還知道怎么樣讓她們一定來松江府,他甚至對左輕侯還很了解, 若不然他仿照的信,蘇蓉蓉不一定會信。
據說蘇蓉蓉很聰明,而且學富五車。要騙這樣的人當然不容易。
丁瑜深深吸了一口氣, 想到這些, 他已不自覺緊張了起來,他甚至有些后悔來到擲杯山莊。
雖然有些對不起朋友,可這樣復雜的事, 他實在無能為力。
他對左輕侯說了聲抱歉。
左輕侯卻搖了搖頭,說道:“這如何能怪你,這樣的事換了誰都不會知道要怎么辦。”
丁瑜告辭了。
他離開的時候低著頭, 佝著背,看起來有些灰敗。
他走后, 對著他的背影,左輕侯嘆了口氣,道了一聲“抱歉”。
丁瑜不愿惹禍上身是人之常情, 而他欺騙朋友, 卻也是逼不得已。
蘇蓉蓉從后堂走了過來, 她安慰左輕侯道:“左二爺的不得已, 丁二俠未來會理解的。”
左輕侯點點頭, 現在最重要的是“飛蛾行動”。丁瑜沒有為著義氣一定要留下, 那當然是再好不過。
主院, 依舊是陸小鳳之前住的屋子,依舊是五個少年人圍坐了一圈。
幾個少年身上都有些狼狽,可他們的臉上卻掛著笑。撒下飛信的人當然正是他們。
司空摘星拂掌道:“你們瞧見那些人的表情沒有?簡直像白日撞鬼,實在太有趣了。”
陸小鳳得意道:“我們幾人的輕功加個頭,他們想發現當然不容易。”
花滿樓笑道:“小樂卻夠高,只是他的輕功太好。”
陸小鳳跟著贊嘆道:“我確實想不到他的輕功是怎么練成的。”
畢竟,一個十九歲的少年,不但輕功絕頂,劍法也是一流,最主要的,他竟然還是個大夫,這實在是令人驚奇。
賀小樂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道:“大概因為我小時候太不乖了吧。”
西門吹雪淡淡道:“如果只是因為不乖就能練成絕世輕功,那這世間的輕功高手就太不值錢了。”
他的意思是讓賀小樂不要妄自菲薄。
賀小樂卻不知道這話要怎么接了。
好在,一旁還有個陸小鳳。
接不上話,就干脆換話題好了。
他道:“你們覺得,楚留香會出現嗎?”
司空摘星托著下巴,說道:“時間還有大半個月,我們之前還造了那么久的勢,除非他在大漠,不然不可能趕不回來。”
花滿樓篤定道:“我想,以楚香帥的為人他一定會來的。”
賀小樂有些擔心,他問道:“那薛莊主還能順利退隱嗎?”
薛衣人本該是飛蛾行動中注定勝利的一方,他又為何會忽然成了蘭花先生信中死的第一人?
這當然有原因。
這是薛衣人自己提出來的。
他說他已老了,他怕還有人來薛家莊找他挑戰,會給孩子們帶來麻煩,不若他干脆借這次的機會詐死退隱。
這件事在等眾人來松江府商量計劃之前,他就一直在想。
所以,他連改變后的飛蛾行動的動機都已想好。
薛衣人道:“當年那幾個娃兒搞借尸還魂的時候,不是有個人真的死了么?”
陸小鳳問道:“薛前輩說的可是石繡云的姐姐石鳳云?”
薛衣人點頭:“不錯,正是那位姑娘,彼時我莊子里有個孩子喜歡她。我也見過她,同她妹妹一樣,長相不錯。”
大家不明白為什么薛衣人在商量計劃的時候要提到這個,卻聽他道:“若是蘭花先生也是喜歡她的人,若是他以為那姑娘是被害死的,你說這動機如何?”
陸小鳳拂掌,贊道:“不曾想,薛前輩的計謀也不差。”
薛衣人嘆道:“一個人若是目的明確,那他自然會為了這個目的盡一切努力。”
他想起了他那位已經死去的弟弟。薛笑人豈非也是為了一個目的做下的一切?
若是蘭花先生是喜歡石繡云姐姐的人,那他對付薛家,左家還有施家,然后又騙來蘇蓉蓉和宋甜兒就說得通了。
因為他要為石繡云的姐姐復仇,因為他知道其中還有楚留香的事,所以才要騙來蘇蓉蓉和宋甜兒二人。
若是楚留香真的死了,這二人就是被楚留香牽累。
若是楚留香沒有死,那這二人自然能引出楚留香。
想通的陸小鳳簡直要以為這個人真的存在了。
賀小樂眼巴巴地看著他,很顯然,薛衣人的話他沒有聽懂。
好在陸小鳳又解釋了一遍,他補充道:“而且,這件事最好把石繡云姑娘也拉入伙。”
花滿樓卻有些疑慮,他道:“可她只是個普通人,這樣的事若讓她參與……”
一直沒有說話的蘇蓉蓉開了口,她道:“讓她參加吧,同樣是女人,我想她一定會愿意的。”
后來他們去找了石繡云,果然,聽到他們的計劃,石繡云二話不說立馬答應了下來。
她甚至還把她姐姐生前用過的東西拿了出來,她說:“這個可以充當蘭花先生的信物。”
于是,新的飛蛾行動就這么定下來了。
也許這個行動不能再叫飛蛾行動,因為已只有蘭花先生和他的獵物兩方。
可這個行動豈非確是飛蛾行動?無論是薛衣人還是石繡云,他們這些寫下名字的,哪一個不是甘愿赴“死”?
甚至那松江府的小夫妻施茵和葉盛蘭都已“死”了。
當然,對他們本人來說卻只是搬個家。
借尸還魂的事已不是秘密,金弓夫人氣了一場,終究拗不過已經生米煮成熟飯的女兒。
施茵和她的母親和好了,她帶著葉盛蘭這個入贅的女婿回到了施家莊。
當然,對外施茵已死,她只是金弓夫人從外頭認回來的干女兒。
因為金弓夫人的名聲,很多人悄悄議論說這女兒是她給施孝廉戴的綠帽。
為此,施茵有些抱歉。
金弓夫人倒是無所謂,她道:“誰若是敢在我面前說我就殺誰,人家若是不在我面前說,我也懶得管了。”
做都做了的事,又有什么好怕人說?
如今,網已經鋪好,就等楚留香入甕,至于薛衣人能不能成功退隱,就看楚留香趕路的速度了。
陸小鳳摸了摸鼻子,他道:“其實我真覺得薛前輩給自己出了個難題。”
幾個少年看著他。
陸小鳳笑著道:“若是楚留香來了卻放任他死了,那豈不是說楚留香不把他當朋友?若是楚留香出現了,那他豈不是‘死’不成?你們說這是不是難題?”
司空摘星哈哈大笑:“不錯,這個真是個大難題。”
花滿樓也在笑,他想,沒有人真的為這件事而死真的太好了。
因為沒有人死,所以大家才可以如此輕松的說哪個人要死。
賀小樂笑著道:“我已經迫不及待要看薛莊主到時候的表情了。”
離十一月初六還有十天左右的時候,有一個身穿藍衣的商人,孤身一人來到了松江府。
江浙一帶的商人很多,是以像他這種穿著最普通的藍袍的商人,路人是看都不會看一眼的。
商人走近了擲杯山莊,卻沒有叫門,他選了棵靠近后院的樹,跳了上去。
他的輕功很飄逸,落在樹枝上,甚至連一片葉子也沒有碰掉。
薛斌扶著已經微微顯懷的左明珠在花園里面走。
左明珠的臉色蒼白,薛斌也是一臉的愁云慘淡。
左明珠道:“家公為著十一月初六等蘭花先生出現,讓你我回了擲杯山莊,卻不知道那蘭花先生厲不厲害?家公打不打得過?”
薛斌嘆息道:“父親他前段時間因為輸給西門吹雪一蹶不振,要不是岳父用決斗激他,恐怕他還在家里借酒澆愁。”
借酒澆愁的人哪怕功夫再高,等到真的要發揮也發揮不出五成。
藍袍商人點點頭,終于明白了薛衣人和左輕侯的決斗因何而來。只是,這好端端的決斗如何會引來蘭花先生這樣的勁敵?
只聽左明珠道:“陸小鳳說,這蘭花先生恐怕就在薛家或者左家,不然不會知道當年我們那事,楚留香也在。”
薛斌道:“好在有陸小鳳,至少讓我們知道,蘭花先生是人,不是精怪。”
只要是人,自然可以對付。
左明珠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說道:“我是真的不想再在床頭看到血紅的大蘭花了。”
薛斌摟了摟她的肩膀,低聲安撫。
他們后來的話商人聽不到了。
不過,陸小鳳三個字他卻是聽得分明。
藍袍商人輕吟:“陸小鳳……”
一陣風過,樹枝上已不見藍袍商人的蹤影。
后來幾天,藍袍商人去了松江府施茵的住處,發現房子已經被燒,他緊抿著嘴,眼里露出了感傷。
好半晌,他才自言自語道:“究竟什么人,居然能查到你們二人的住處呢?難道是跟蹤了梁媽?看來此人果然對薛左施三家都很了解。”
他又去看過石繡云,石繡云還住在她的屋子里,似乎對有人給她劃下死期的事一無所覺。
藍袍商人想了想,終是走上了前去。
見來人并不認識,石繡云好奇地問:“你是誰?”
藍袍商人腳步一頓,在她的兩步之外站定了。
他道:“姑娘可是石繡云?”
石繡云疑惑地點了點頭。
藍袍商人遞過去一張紙,正是先前撒了松江府滿城的。
石繡云接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淡淡道:“我知道。”
藍袍商人有些錯愕又有些著急,他道:“你難道不躲一躲?至少到那幾個江湖世家去,也至少比一人獨居要好。”
石繡云的目光忽然變得很奇特,她凝視著藍袍商人,幽幽問道:“你是誰呢?為什么知道我住在這里,又為什么要關心我?”
56 江湖少年團(二十五)
◎請君入甕◎
藍袍商人是誰呢?他當然是楚留香, 只有楚留香才知道石繡云的住處,只有他才會如此關心她。
石繡云已認出了他。
但她已打定主意,只要楚留香不認, 她就絕不說破。
可楚留香不愧是楚留香。
他說:“我是楚留香。”
石繡云手里的簸箕掉在了地上, 她沒有料到楚留香會承認。
她不管不顧地沖上前,猛地抱住了楚留香。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 苦笑道:“你抱得好緊。”
石繡云哭著說:“我怕我不抱緊點你就跑了。”
楚留香拍了拍她的后背,問道:“你可知道你姐姐生前除了倚劍,可還有旁的人喜歡她?”
石繡云離開他的懷抱, 癡癡望著他, 然后搖了搖頭。
看到石繡云滿臉的淚,楚留香心里并不好受,他終于意識到, 他的離開真的讓人傷心了。
其實以他的智慧,他當然不是意識不到,他只是不愿去想……
回過神來, 楚留香問石繡云:“最近有沒有什么特別的人來過?”
石繡云回憶了一會,而后“啊”了一聲, 她道:“有一晚我醒來,似乎聞到了淡淡的蘭花香。”
楚留香神色一凜,吐出了一個名字:“蘭花先生。”
楚留香還是離開了。他沒有同石繡云溫存, 他只是讓石繡云去擲杯山莊投奔。
淚眼婆娑地凝視著他離開的背影, 石繡云終于忍不住痛哭出聲:“太好了, 你果然還活著……”
她沒有因為見到了楚留香就破壞飛蛾行動, 她知道, 不能只有她一個人見到他。
何況, 她也想讓楚留香看看, 那些性格各異,能力出眾的少年。
她雖然不明白江湖,但她有預感,若是看到那些少年,楚留香應該會很開心。
見過楚留香以后,石繡云發現她其實并沒有想過要把楚留香留在自己身邊,至于之前為什么那樣的找尋他?
她想,她大概只是擔心他,如今見楚留香還活著,并且活得還不錯,那便足夠了。
石繡云捂住臉,放肆地哭著,為楚留香,也為自己。
十一月初五,楚留香來到了薛家莊。
在松江府的這段時間,他查到了很多事。
比如薛衣人真的敗了,打敗他的人叫做西門吹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
比如左輕侯之前病得差點死了,據說是張簡齋的徒弟治好了他。
他的徒弟名叫賀小樂,是個十九歲的少年,他往擲杯山莊的時候,身邊還跟著三個少年。
其中有一個就是薛斌和左明珠提到的陸小鳳。
楚留香沒有想到,那個被薛斌和左明珠推崇的人,居然是個十四歲的少年。
聽聞因為擔心左輕侯,幾個少年在擲杯山莊住下了。
而最讓楚留香在意的,是這幾個少年上一次離開擲杯山莊去往的方向。
他很想知道,他們去找蓉兒她們是要做什么。
而蓉兒和甜兒來松江府的事,與他們可有關系?
楚留香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聯想?
因為直到今天,他也沒有找到一點蘭花先生的蛛絲馬跡,蘭花先生就像根本就不存在一樣,除了口口相傳,誰也沒有真正見過他。
就算見過,至多也不過是像石繡云那般,只聞香氣不見其人。
而唯一親眼見過的只有擲杯山莊已經瘋掉的門房,誰也不知他口中說的到底是瘋話還是真話。
一個人到底要怎樣才能做到同時在施左薛還有松江府城殺人,一個人到底要怎樣才能做到大白天讓松江府滿城飛信?
這樣的事,真正是一個人辦到的?
楚留香當然想到了蘭花先生不止一個人。
不過給他查清楚一切的時間太短,他只能在薛家莊守株待兔,等著一會蘭花先生。
午夜,子時。
一道白影從薛家莊的院墻上越過,躺在樹枝上的楚留香精神一震。
就在方才,他瞧見了蘭花先生。蘭花先生確如傳言所說,沒有臉,他的臉只是一朵又大又紅的盛開的蘭花。
但深諳易容之道的楚留香卻知道,這只是易容術,為的是不讓人仔細去瞧他的臉。
楚留香還看到,蘭花先生的手里提著一柄劍。
那是一把珠光寶氣的劍。
這樣的劍卻和他臉上的易容自相矛盾。
這樣的劍,太容易讓人記住了,也太容易吸引人的目光了。
他既不讓人記住他的臉,又為何要讓人記住他的劍?
帶著疑問,楚留香跟了上去。
跟在蘭花先生不遠處,楚留香發現,這蘭花先生的輕功居然也很高。
看來,他就是靠著這輕功滿城飛信的。
一路跟隨,楚留香來到了當年他和薛衣人決斗的花園。對于這個花園,楚留香很熟悉,他甚至不用看就找到了一個非常適合藏身的地方。
讓楚留香有些驚訝的是,蘭花先生居然不是來刺殺薛衣人的,他居然是來同薛衣人比劍的!
只見蘭花先生一本正經地向著薛衣人行過禮,這才舉起了劍。
薛衣人的聲音很輕,他道:“這一次你終于可以出全力送我死了。”
讓賀小樂扮演蘭花先生是薛衣人自己要求的。
他的理由是大夫才知道刺哪里看起來很深實際卻不會死。
然而事實上,他不過是想看賀小樂殺人的模樣而已。
一個不殺人的人,卻不得不“殺”人,這樣豈非有趣?
賀小樂很無奈,他有時候覺得薛衣人很正常,有時候又發現他實在有點瘋。
他無奈地拔出了手中的劍。
薛衣人和楚留香同時一動。
楚留香并沒有出來,他只是看出了賀小樂的劍是一把好劍,這才沒忍住一個前傾。
至于他為何不出來?這當然是因為他相信薛衣人的劍。在比劍一途上,楚留香不信蘭花先生會是薛衣人的對手。
可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錯了。
不但錯了,他還錯得厲害。
蘭花先生的劍已刺入了薛衣人胸膛。
好在楚留香足夠快,他已牢牢握住了蘭花先生的脈門。
他的掌像是鐵做的一樣,被他握住的手根本無法再進一分。
好在,賀小樂本也沒有打算再進。
楚留香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兄臺又何必要殺人?”
卻不想蘭花先生居然也點了點頭。只聽他道:“說得不錯,我也一直覺得殺人沒什么好的。”
楚留香覺得,這個發展似乎不太對。
卻在這時,一道道身影從薛笑人院子的小門里走了出來。
他們人真的很多,他們中的大部分楚留香還認識。
左輕侯,蘇蓉蓉,宋甜兒,薛斌,左明珠,甚至還有已經“死”了的施茵和葉盛蘭。
至于后面幾個少年,應該就是宿在擲杯山莊的那幾位了,可惜他尚對不上號。
楚留香終于明白,原來他中計了。
可他竟然一點也不生氣,他甚至還有些高興。因為他明白,這個計策的成因,是朋友們對他的關心。
地上躺著的薛衣人也坐了起來,只是他的臉色不太好,似乎在不高興。
左輕侯笑著打趣:“你這樣也可以算死了嘛,想退隱就退唄。”
薛衣人只是瞪著他,卻不說話。
賀小樂的手已經被楚留香放開了,他一臉好奇地問楚留香:“聽說楚香帥很會易容,這是你真的臉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給你做蘭花臉譜的人就是教我易容的人,是不是真的,你難道看不出?”
賀小樂驚喜道:“原來香帥你的易容術是蓉蓉師父教得啊!她居然都沒有告訴我。”
楚留香先是驚訝他的聲音,他當然已聽出賀小樂很年輕,可就是這么一個年輕人居然勝過了薛衣人。
以他的眼力自然分得清二人是真的在打。
他不禁問道:“你難道就是西門吹雪?”
賀小樂尷尬地縮了縮脖子,搖了搖頭道:“不是,我叫賀小樂。”
他指了指那邊幾個少年里白衣服的那個,說道:“他才是西門吹雪。”
只一眼,楚留香就已相信,那少年才是勝過薛衣人的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劍!
楚留香笑著贊嘆道:“還真是英雄出少年。”
接著他又好奇起賀小樂同蘇蓉蓉的關系,他道:“你竟然是蓉兒的徒弟?”
賀小樂點了點頭,回答道:“是的,我同蓉蓉師父學醫術。”
可楚留香分明記得自己打探到賀小樂是張簡齋的徒弟,他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賀小樂不好意思地說:“兩個人都是我的師父。”
師父當然不能只有一個。
可賀小樂一個大夫卻能有這么好的劍法和輕功,卻絕對不容易。
他見獵心喜,還待再問什么,卻聽見一個女聲道:“你難道只有話問他?你難道沒有事情要對我們說?”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楚留香身上。
那個開口的人,正是蘇蓉蓉。
她已走到了楚留香的面前。
楚留香臉上的笑容收起來了,他微微撇過頭,不知道如何面對蘇蓉蓉。
他剛剛之所以什么也不問,只是不停好奇賀小樂的事,也不過是在逃避而已。
他當然已明白,這個天羅地網的目的就是要引他出來,參與這出戲的演員實在太多,而且這些人都是他的朋友親人。
恐怕,石繡云也是知情者,不然她不會引自己去想蘭花先生。
他會中計實在是不冤枉。
見他不說話,蘇蓉蓉凝視著他,問道:“難道大名鼎鼎的楚留香,竟然也要逃避?難道他面對朋友竟然連話也說不出?”
賀小樂第一次見蘇蓉蓉這樣步步緊逼,他扶起薛衣人,默然退至一旁。
楚留香轉過臉來,定定地看向蘇蓉蓉。
楚留香的神色復雜,目光卻很溫柔,他笑了笑,說道:“蓉兒,這些年實在是難為你了。”
57 江湖少年團(二十六)
◎香帥的病◎
眼淚奪眶而出, 蘇蓉蓉壓抑著哭腔,質問道:“你既然知道難為,又為什么不肯回來?又為什么不肯見我?”
說著話的時候, 她緊緊握住了楚留香的胳膊。
楚留香沒有想到, 像蘇蓉蓉這樣溫柔解意的人都會被自己逼成這般模樣。
他實在很抱歉,也實在很難過。
他為自己的逃避讓朋友們傷心而難過。
可他如今的身體實在有些不好, 經過這一晚上的事他早已有些累了,他忽然席地坐了下去。
蘇蓉蓉一愣,楚留香的手還被她握著, 可她已感覺到被她拉著的手上并沒什么力氣。
楚留香仰著頭對她笑, 他說道:“要說的話太多了,既然要說,何不大家一起坐下來?恰好這花園的風景不錯。”
大家一起跟著坐下, 坐成了一個圈。
誰也沒有問起,為什么向來懂得享受的楚留香要坐在這花園里吹風。
在場都是聰明人,聰明人總是能看出一些別人隱藏的東西, 而聰明人和傻人的差別就是,聰明人總是看破不說破, 傻人卻是不管不顧。
賀小樂給薛衣人處理好傷口后,又去找人搬來了一些柴火。柴火在圓圈的中間點燃,這模樣看起來倒有些像圍爐夜話。
楚留香笑了笑, 這樣的感覺真是又久違又溫暖。他想, 這時候要是有酒就好了, 但要說正事, 借著酒意卻有些不夠認真。
楚留香忍住了腹中的酒蟲, 舔了一下嘴唇。
宋甜兒和蘇蓉蓉坐在他的兩邊, 大家都在瞧著他, 大家都在等他說話。
楚留香長長嘆了一聲,開口道:“事情要從慕容世家說起……”
那是一個很漫長的故事。
故事里有上一任慕容,有林還玉,有柳上堤,有柳如是,還有刀疤侯七……
在這個楚留香娓娓道來的故事里,原來友不是友,敵不是敵,情卻是情。
他道:“慕容原來是無花和南宮靈同母異父的哥哥,他設計一切就是為了向我復仇。”
蘇蓉蓉顫著聲問:“那你上他的當了嗎?”
楚留香笑了笑,他的語氣有些無奈又有些舒懷,他道:“上當啦。”
時間過去這么久,他當然已經舒懷,當然沒什么好不甘心,更何況他也得到了一顆真心,林還玉的真心。
真心無價,縱使上當又有何妨?
原來今日并不是他第一日上當。
他其實上過很多次當,可只有慕容那個當讓他最傷心,只有今日的當讓他最開心。
提起林還玉,楚留香有些傷懷,他道:“她雖害了我,卻本不必死。”
他愛著她,甚至說過愛她勝于性命的話。
在楚留香心里,他并沒有怪過林還玉,因為他體諒一個女人在江湖上要活下去本就不容易。
可惜,林還玉卻因為他自殺了。
陸小鳳已明白,為什么賀小樂故事里的飛蛾行動,楚留香一定會去救林還恩,林還恩又為什么一定要殺楚留香。
因為林還玉是自殺的,她是因為愛上了楚留香而死的。
宋甜兒咬了咬嘴唇,猶豫著問道:“林還玉她是怎么害你的?你現在可還好?”
楚留香定定地看著火光,那件事他本不愿意說,可在這里都是關心他,為著他不惜大費周折的朋友。
為著他們的關心,他不得不說。
他輕聲道:“她有一種怪病,于她自己沒事,和她親近的男人卻會重病纏身……”
所有人都被這話震住了,誰都沒有想到世上居然會有這樣的怪病。
眾人忽然明白,楚留香為什么要“死”。
因為他生了重病,因為他不想拖累朋友。
蘇蓉蓉已握住了楚留香的脈門,她是賀小樂口中的神醫,她覺得自己一定可以救他。
可查過楚留香的脈,她才知道,原來這世間真的有她不曾見過也不曾聽過的病。
楚留香神色溫柔地看著她,說道:“不必費神了,就是柳上堤也不知道這病的名字。”
柳上堤本是林還玉的丈夫,他當然也得了同樣的病。他當然也四處求醫過。可他說,沒有大夫知道這是什么病,這樣古怪的病癥世間從未有過。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微微笑道:“這大概是老天看我太風流,所以給我的懲罰吧?”
他已看開,卻也是不得不看開。
賀小樂坐在另一頭,透過火光,他一直在看楚留香。
這個時候,他忽然開了口,他問楚留香:“香帥,請問你的病癥是什么樣?”
所有人都是一愣,宋甜兒驚喜道:“我們怎么忘記了,這里還有一個大夫!”
賀小樂的臉色卻不太好,聽到楚留香說柳上堤的病情反應,他想到了自己上輩子得的病,那是放在現代也沒有辦法治愈的病。
何況,這傳播的方式也有些像,只是女人沒事男人有事這一點不太一樣。
楚留香詳細給他描述了病癥,賀小樂這才悄悄松了一口氣。
誰也沒有看到,在此之前賀小樂攥緊的手還有他低下去的眼睛。眼睛里頭,藏滿了痛苦。
有些痛哪怕過了一世也記憶猶新。
宋甜兒眼巴巴地看著他:“小樂大夫,你可知道楚大哥的病要怎么治?”
賀小樂撓了撓頭,說道:“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治,但我覺得應該可以治。”
再次抬起頭的他,已不見方才的難過,只是臉色有些發白,但在這夜色和火光的倒映下并不明顯。
宋甜兒急忙問他:“那你要不要給他把個脈?”
賀小樂卻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擅長把脈,蘇蓉蓉都看不出來的脈象,我肯定也看不出。”
他只是覺得,楚留香這癥狀看起來有點像上一世在醫院里聽到過的細菌感染。
他有些懊悔當時沒有好好聽醫生們講一講。
他光知道細菌感染可以用抗生素,光知道幾種抗生素的名字,什么阿莫西林,什么頭孢甚至青霉素,可這些東西是怎么做出來的,他卻一點也不清楚。
耷拉著腦袋,賀小樂說了聲抱歉。
楚留香卻不喪氣,他對賀小樂道了聲謝。他們素未謀面,賀小樂卻肯為他費心,這樣的好意他自然感懷。
聽到他的道謝,賀小樂更懊惱了。人說久病成醫,可他病了十七年,卻沒有學會一點醫術。他真希望能夠回到上輩子,至少把能夠給楚留香治病的藥是什么給弄清楚。
陸小鳳的目中卻有光,他比楚留香要了解賀小樂,他知道賀小樂說可以治就一定可以。至于賀小樂為什么說自己治不了,那一定是卡在了中間的某個環節。
于是陸小鳳拍了拍賀小樂的肩膀,說道:“小樂,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法子,卻苦于不知道如何做?現在這里有許多人,你不妨說出來,也許有人聽過你要的東西也說不定。”
賀小樂抿了一下嘴,他道:“我之后說的話大家可能聽不明白,事實上我也說不明白。”
他把細菌感染、抗生素、還有幾種藥的名字說了出來,他還說他也不確定這幾樣東西有沒有效果,甚至他也不知道楚留香是不是細菌感染。
果然,聽的人俱是云里霧里,司空摘星簡直覺得賀小樂在說天書。
可賀小樂看過天書,豈非很有可能的一件事?
不然他為何知道未來,不然他怎么會知道楚留香的病要怎么治?
就連相信賀小樂會治的陸小鳳也不得不承認,賀小樂說的這幾樣東西真的沒法理解。
宋甜兒道:“我以為我們那的話已經很難懂了,卻不想小樂你說的這些更難懂。”
左明珠、薛斌、施茵幾個小年輕就沒想過自己能幫得上忙,他們坐在一邊就沒開過口。可讓人沒想到的是,這時葉盛蘭居然開口了。
他的出身并不好,他不過是一個戲班里唱花旦的,正因如此,他才知道一件這些少爺小姐都不知道的事。
他道:“什么阿司匹林、頭孢我確實不曾聽過,倒是青霉素我可能見過類似的東西,卻不知道是不是。”
薛斌忙道:“管他是不是,先說來聽聽。”
葉盛蘭道:“在京城里有些慈善的富貴人家,家里的老太太在過年的時候會蒸一種米糕,蒸完后不吃,而是儲藏起來,來年供窮人家生病了來討要。這種米糕的面上就長著一種青黑色的霉。”
左明珠捂住嘴,她不可置信地問道:“發霉的東西哪里還能吃?”
陸小鳳反駁道:“此言差矣,豈不知霉豆腐和臭豆腐都是人間美味。”
左明珠直搖頭,這樣的東西,她是沾都不會沾的。
蘇蓉蓉思考了一會,問葉盛蘭:“那東西是怎么吃的?”
葉盛蘭很有經驗,他道:“就討上一兩塊拿回去泡湯里,然后把泡出來的湯喝下去。我們戲班的人都是這樣做的。”
施茵看向他的目光里已盛滿了心疼,她自是知道葉盛蘭從前過得很苦,卻沒想到會這樣的苦。
她牢牢握緊了葉盛蘭的手,葉盛蘭對著她笑了笑,他當然明白施茵,就像施茵明白他一樣。
賀小樂竭力地回憶著,他在想葉盛蘭說的東西有沒有可能。
楚留香卻笑了起來,他道:“何必煩惱呢?既然有可能,那不如我直接吃上一些試一試,有效當然最好,無效卻也不會更壞。”
楚留香從來都是一個豁達且替人考慮的人。
這樣的人,當然不愿意看大家替他煩惱。
陸小鳳欽佩地看著楚留香,他想,楚留香這樣的人誰能不喜歡呢?
【作者有話說】
1.慕容世家、林還玉的故事出自古龍編劇的《楚留香大結局》,文中并沒有提到多少,如有感興趣的可以去看看。午夜蘭花就是接這一部,結局楚留香從林還玉身上傳染了不治之癥,有人猜楚留香和她次數不多,所以沒事,文中設定他還是得病了。
2.賀小樂聽到楚留香說柳上堤的病情以為是hiv,他想到了自己上輩子所以這個反應(如不記得可以看第二章)。
3.女人沒事,男人有事的病真的想不到。所以假設只是古代還治不了的細菌感染,雖然也說不過去,不過為了可以治就這樣設定了。
4.關于霉糕的說法是在汪曾祺的《黃開榜的一家》中看到的,“家里的老太太在過年的時候會蒸一種米糕,蒸完后不吃,而是儲藏起來,來年供窮人家生病了來討要。這種米糕的面上就長著一種青黑色的霉。”有參考原文,原文中沒有提到青黑色的霉,但是感覺能治病的話應該是青霉。不過一般來說糧制品霉腐后會產生黃曲霉,黃曲霉屬于一種劇毒物質,是一級致癌物,所以個人并不覺得米糕能治病,此處為劇情需要,請千萬不要嘗試——
ps:預收文有一個換掉了,看到有一個收藏,對收藏了的說一聲不好意思。之后不會換了,就放這三個預收。
58 江湖少年團(二十七)
◎園中閑談◎
司空摘星連夜找了一戶人家“借”來了霉糕, 這一次借他居然還給人放上了一錠銀元寶。
這于小偷而言,簡直是前所未有的事。
薛家莊里已經熬上了湯,說是熬湯也不過是把米湯熱了熱而已。
因為葉盛蘭說的辦法實在太簡單了, 在場的大夫們竟然都沒有發揮的余地。
司空摘星回來的很快, 對于有錢人家有什么東西,東西又要在哪里找, 他總是有一套自己的法門。
他回來的時候,薛斌正好把米湯端了出來。
楚留香看向大家的目光中帶著感激。
無論是與他相熟的朋友,還是這幾位第一次見的少年, 他們都在為他的病而費心奔忙。
有這些朋友, 他楚留香這一生,實在無憾。
大家緊張地看著楚留香把那碗泡過霉糕的湯水喝下去。宋甜兒實在太緊張了,她捂著眼, 卻從指縫偷偷地在看。
楚留香把湯水喝完了,蘇蓉蓉忙問他:“你感覺怎么樣?可還好?”
楚留香笑道:“神丹妙藥也沒有這么快。”
賀小樂點了點頭,說道:“起碼要一個療程。”
蘇蓉蓉問他:“一個療程是多久?”
賀小樂撓了撓頭, 他其實也不知道一個療程要多久,他只得瞎猜道:“大概是七天?”
既然要七天, 那這一晚應該可以散去了。
可誰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楚留香終于忍不住酒蟲,他道:“我已好久沒有同朋友一起喝酒了。”
賀小樂卻連忙道:“不能喝酒的!”
薛衣人問他為什么?
卻不想賀小樂竟然說:“其他人可以喝, 只有薛莊主和楚香帥不能喝。你們一個有傷, 一個卻是剛吃過藥。”
蘇蓉蓉好奇道:“難道這藥不能喝酒?”
葉盛蘭“啊”了一聲, 叫道:“原來如此!”
施茵問他怎么了, 葉盛蘭道:“原來吃霉糕不能喝酒, 我們班子里有個人吃霉糕吃死了, 現在想來, 卻是他吃完之后喝了酒。”
他們本不該為一個人的死亡而高興,可葉盛蘭舉出的這個例證,豈非證明了霉糕很可能就是賀小樂說的藥?!
若如此,他們當然要為楚留香高興。
左輕侯看了楚留香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道:“這樣的時候,實在應該有酒,兩位病號可以不喝,我們卻是不能不喝的。”
楚留香苦笑著摸了摸鼻子,他當然知道,這是朋友對他“死”的懲罰。
既然是懲罰,他當然只好乖乖地喝水。
為什么只能喝水而不能喝茶?因為賀小樂說不知道茶會不會解了藥性,只讓他喝水。
于是,一大圈的人,只剩下薛衣人和他兩個倒霉蛋沒有酒喝,就連左明珠這個孕婦也喝了一點葡萄酒。
有酒有友,話匣子自然打開了。
楚留香問左明珠:“你們在花園里說話的時候,難道知道我在?”
他自認輕功了得,按理來說,左明珠和薛斌絕對發現不了他 。
左明珠捂著嘴輕笑道:“以香帥的輕功我們當然發現不了,但只要我們每日在院子里說上一遍,香帥你總有一日能聽到的。”
因為想要聽到有用信息的人是楚留香,他當然會一直蹲守,直到聽到為止。
楚留香失笑道:“真是難為你們這每日的表演。”
左明珠搖頭道:“比起香帥為我們做過的,這實在算不得什么。”
蘇蓉蓉問楚留香:“你這些年一直在哪里?你可知紅袖那丫頭出去找你一直沒有回來。”
楚留香臉上的笑容轉淡,他點了點頭道:“我有回過船上,只是不敢見你們。這些年,我到處走到處看,心里其實有些茫然。”
楚留香會茫然,這樣的事誰也沒有想到。
可只要是人,誰又不會茫然?誰的心又不會生病?
楚留香道:“慕容和林還玉的事著實讓我有些喪氣,我想不明白,為什么朋友會變成仇人,為什么愛人會變成要殺你的人。”
也許不止是慕容的事。這些年他已經歷了太多,他是真的累了。
聽到他提起愛人,蘇蓉蓉的眸中閃過一瞬間的落寞,她當然明白楚留香這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他當然明白她的心,可他從前不接受這份心,以后恐怕也不會接受。
楚留香悄悄看了她一眼,接著道:“我甚至還在少林住過一段時間。”
誰也沒想到楚留香會在少林寺。
陸小鳳喃喃道:“難怪誰也找不到楚留香。”
畢竟誰都不會想到,像楚留香這樣風流多情的人,居然甘受青燈古佛那樣的寂寞。
楚留香笑了笑,說道:“我漸漸有些明白,為什么那么多人會在渡不過的時候出家。”
在那樣幽靜的環境里,他每日聽僧人們誦經,與天峰大師論佛,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他已漸漸忘卻了時間,他已漸漸明白人世的諸多苦樂皆由何來。
賀小樂安靜地聽著,楚留香的心病,還有他這樣的經歷,賀小樂是如何也想不到的。
不過,這世間的事從來都不是靠想就能明白的,關于這一點賀小樂隱有所覺。
他想,要是有一門醫術可以專門治愈人心那該有多好?
可惜,他并沒有機會接觸到心理學,就算接觸到,心理醫生也治不了所有的心病。
好在,楚留香本就是個豁達的人,他已自己治好了自己。
他后來講的見聞就都是有趣的了,什么大漠里的紅衣美人,什么大運河上的繁華如夢。
賀小樂漸漸聽入了神,等楚留香講完,他還覺得意猶未盡。
這樣的見聞,陸小鳳當然也很憧憬。
他想,等有機會他一定要到處去看看。不過現在,他還有個問題要問楚留香。
他問道:“楚香帥,你可知道,這世間可有什么武林禁地或者武功高到讓人提都不敢提起的高手?”
花滿樓的指尖一跳,他當然明白陸小鳳這話是為了誰問的。
他感激他,卻也擔心他。
楚留香低頭沉思了一陣,而后道:“我已久不在江湖走動,而且我對江湖的了解也不如紅袖那丫頭。就我所知,這樣的地方,從前有個神水宮。”
提到神水宮,楚留香揉了揉鼻子。神水宮之所以變成“過去式”,正是因為他。
對于楚留香也不清楚這件事,陸小鳳早有預料,他已準備等一切結束后,就去找李紅袖。
花滿樓一直在看陸小鳳,他當然知道陸小鳳還沒有放棄,他甚至有個沖動要把那件事說出來,可現在卻不行。
他答應過別人絕不將這件事說出來,就一定不會說。何況,那確實是個令江湖人都恐懼的地方,他并不想有人為他涉險。
花滿樓決定,等有空的時候再與陸小鳳談一談。
天已將將要亮了,左明珠早就躺在薛斌懷里睡熟,其他人的臉上也都現了疲色。
賀小樂沒想到大家會聊了這么久,尤其是楚留香和陸小鳳,這兩人簡直快成了異姓的兄弟。
楚留香的話只用說一半,陸小鳳就能明白,陸小鳳的故事只要開個頭,楚留香就能猜到。
如此惺惺相惜,又如何不成為朋友?
楚留香道:“可惜我現在不能跟你喝酒,不然我定要與你大醉一場。”
陸小鳳笑道:“來日方長,等香帥的病好,我們再約一場,到時一定不醉不歸。”
楚留香大笑道:“好極了!”
日出了,一圈人終于戀戀不舍地散去。
楚留香背著手站在原地,蘇蓉蓉也留在這花園里沒有離開。
相處了六七年,他們對對方都太過了解。
蘇蓉蓉輕輕嘆了一聲,她的聲音就像冬日的細雪,又輕又軟,她道:“我喜歡你。”
縱使知道蘇蓉蓉有話要對自己說,楚留香也沒想到她這么一個含蓄如水的姑娘,有一日居然會開門見山,居然會直接說出“喜歡”二字。
楚留香轉過身,和蘇蓉蓉面對著面,過了好一會他才開口。他的聲音同樣很溫柔,就像春日的風,他問:“你真的想要我的答案嗎?”
其實楚留香不說,蘇蓉蓉也知道答案。可今日,她卻想聽楚留香親口說。
她道:“你只需要說喜歡或不喜歡便好。”
只有聽到了答案,才算結束。她想要一個完滿的結束。
有人會說,只有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樣的完滿才是完滿,蘇蓉蓉卻覺得,再不必無望,再不必惦念,有時也是一種完滿。
楚留香卻道:“喜歡,卻是對親人的喜歡。”
蘇蓉蓉輕笑了一聲,她想,楚留香終究是楚留香,他對女孩子永遠狠不下心來。
可這樣的心軟,卻非是她所要。
她后退了一步,說道:“往后,我不會再回船上了。”
楚留香愕然進前,他下意識地就要抓住蘇蓉蓉的手。
蘇蓉蓉卻躲開了他,她的眼里有淚,但她的神色卻很堅定。她道:“你既不喜歡我,又為什么要將我困在船上?又作什么不放我去做我想做的事?”
楚留香頓住了。他當然不曾拘束過蘇蓉蓉,可蘇蓉蓉確實被他困住了,而困住她的,是情。
如今蘇蓉蓉已放了手,他為何卻又有些難過?
凝望著蘇蓉蓉離開的背影,楚留香默然不語。
【作者有話說】
“霉糕”沒那么神奇,純粹胡編亂造。據說青霉素不能口服,另,再次聲名發霉的糧食制品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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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江湖少年團(二十八)
◎賀小樂的冠禮◎
楚留香的病好了。
他的病當然不是馬上就好的。
離那天早上他與蘇蓉蓉把話說開已過去了一個半個月。
這一個半月里, 發生了許多的事。
薛衣人還是“死”了,如今薛家莊的莊主是薛斌,他說他不喜歡武林, 準備把薛家發展成商賈大家。
左輕侯無事可做, 又想女兒,便干脆在薛家住下, 沒事的時候,還可以跟“死”了的薛衣人下個棋。
江湖上,“薛衣人死, 楚留香生”的傳奇甚囂塵上, 幾乎成了所有人的談資。
據說那一日,楚留香得到消息趕來,卻還是來遲了一步,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薛衣人死去。
至于蘭花先生,他當然被楚留香制服,可楚留香卻放過了他。
有人問:“蘭花先生殺了薛衣人, 楚留香為什么還要放過他?”
另一人解釋道:“只因蘭花先生是個有情人,這件事本就是個可悲的誤會。他以為石鳳云是這幾家人害死的, 卻不知道,她不過是久等情人不來,相思而死。而她等的人正是蘭花先生。”
那人唏噓:“知道真相的蘭花先生當然是哀莫大于心死, 楚留香又如何忍心殺他?”
聽故事的人深以為然。
在另一桌聽著他們講故事的少年們臉上都掛著笑。
陸小鳳道:“這蘭花先生的故事, 總算不是云里霧里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賀小樂也道:“若蘭花先生的故事真是這樣的發展, 這樣的結局就好了。”
可惜, 在他的世界里, 一切已經發生。
死去的人無法復活, 活著的人, 卻百般痛苦。
陸小鳳有些奇怪賀小樂的話,因為在他們看來,蘭花先生一事,豈非已經解決?
賀小樂卻沒有替他解答。
他望著窗外的飛雪出神,再過幾日就是新年,等到新年,他便弱冠了。
他在想,成年與少年,會有什么不同嗎?
他想不明白。
如今他每日都在松江府的回春堂里當二號大夫坐診,因為怕人覺得他太年輕,他已同蘇蓉蓉習了易容術,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小老頭。
可回春堂的一號大夫是誰?當然是易容成中年人的蘇蓉蓉。
她那日同楚留香說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并不是氣話,她本就打定了主意,要在這松江府開一間藥堂。
要開藥堂,她自然不會再回船上。
她愛研究疑難雜癥,她甚至把治好楚留香的霉糕拿來研究了。
藥堂的后面,好大一片地方都是她試各種藥的地方。
賀小樂懷疑,青霉素這種東西,沒準會被蘇蓉蓉搗鼓出來也說不定。
宋甜兒來找過她幾次,一開始她還想勸蘇蓉蓉回去,可看到蘇蓉蓉臉上樂在其中的笑,她不勸了。
她不勸的結果就是,回春堂的隔壁開起了一家粵菜館。
據說老板娘是個美人,她不但人美,做出的菜竟然比她的人還要美。
粵菜館的生意極好,好到名聲一路傳到了京城,甚至還傳到了大漠。
據說,姬冰雁為了一嘗美味千里迢迢趕了過來,結果看見老板娘是宋甜兒,那臉色別提有多精彩。
等他見到楚留香,聽楚留香訴苦說他被兩位紅顏知己扔掉了,姬冰雁的表情更精彩了。
他幸災樂禍地笑道:“美人在眼前的時候不知道珍惜,如今卻要眼巴巴地湊上來,你說你是不是賤骨頭?”
楚留香居然深以為然地點頭:“不錯,這世上再沒有比楚留香還要傻的人了。”
姬冰雁問他:“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楚留香笑道:“不怎么辦,反正松江府也有碼頭,這里的碼頭足夠停我的船。”
只要還在松江府,他離蘇蓉蓉和宋甜兒當然不會太遠。
他沒有要重新跟她們里的誰在一起的意思,他仍舊把她們當妹妹看待,只是在生活一起久了,若要分開,卻是不習慣。
反正,他也沒有什么別的事可以做。也許等待久了,他又會去江湖上浪跡。
但他知道,在松江府卻還有他的家。有她們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他不是無根的浮萍。
姬冰雁敬了敬他,他懂楚留香,多的話已不用再問。
姬冰雁在松江府留了一陣,他有幸受邀參加了一位素未謀面的少年的冠禮。
而讓他覺得神奇的是,這場冠禮,居然是在江南花家辦的,參加這場冠禮的,居然有已經“死”去的薛衣人。
甚至擲杯山莊和施家的主人都來了,更不要說在座居然還有神醫張簡齋和蘇蓉蓉等人。
姬冰雁實在想不到,什么樣的少年只是成年禮就能勞動這么多人。
他問邀他同來的楚留香,楚留香笑著賣了個關子,他道:“你見過就知道了。”
賀小樂不太好意思地走了出來,行過儀式,花如令給他戴上了象征著成年的帽子。
賀小樂扶了扶頭上的帽子,不太真實地想著:我成年了。
他掃過宴席上的每一張臉,這些人或是他的朋友,或是他的親人,他們都在為他高興。
賀小樂咧開嘴,笑了。
花如令叮囑道:“既然大人了,當然要有大人的樣子。”
賀小樂問:“大人是什么樣的呢?”
花如令凝視著他,一字一字,重若千鈞。
“要有勇氣,要學會承擔,要照顧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最重要的,是為善。”
善之一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
賀小樂鄭重點頭:“知道了。”
姬冰雁小聲問楚留香:“此子是花家晚輩?可是蓉姑娘和張神醫干嘛要分列左右?”
楚留香笑道:“你可知,他們二人都是他的師父?”
姬冰雁一愣。一個人要想同時拜這兩個人為師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豈知楚留香接著說道:“而蓉兒也是他的徒弟。”
姬冰雁簡直想到沒想過還能這樣,他問:“那蓉姑娘同他學什么?”
楚留香只說了一個字:“醫。”
姬冰雁凝注著賀小樂,他終于明白為什么這許多人都會來參加他的冠禮,因為他絕對是個很厲害的大夫。
江湖人絕對不能得罪大夫。
知道他在想什么,楚留香笑了笑:“別用你那商人的目光去看他,在座的都是他的朋友。”
姬冰雁問:“你也是?”
楚留香點頭:“當然。”
姬冰雁以為,賀小樂有楚留香和這么多有名望的朋友,一定很快就會在江湖出名。
可是沒有。
兩年后,姬冰雁在江湖上聽到了陸小鳳、司空摘星、西門吹雪的名字。
他恍然想起,這些都是那日參加冠禮的少年。
陸小鳳是有名的江湖浪子,他屢破奇案,就連公門中人也會找他幫忙。
司空摘星儼然已成了繼楚留香之后的偷王。聽聞他也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術,姬冰雁懷疑,他可能是跟蘇蓉蓉學的。
至于西門吹雪,他簡直比前面兩人還要出名!
只要提到劍,只要你用劍,你就絕不能不知道西門吹雪。
可是賀小樂呢?他又在哪里?
出于好奇,他向楚留香去了信。
回信里邊,楚留香只有一句:“好奇的話何不來松江府回春堂瞧瞧?”
半年前,回春堂的二大夫已不肯為絕癥病人診治了。
誰人也不知道原因,尤其是一些斷了經脈的江湖人,他們實在需要二大夫出手。
姬冰雁來的時候,正瞧見那二大夫隨手一揮劍,就斷了一個找事的人的劍。
聽邊上的人說,這已是今年斷的第九十六把劍。
姬冰雁沒忍住好奇問道:“怎會有如此多把?難道這藥堂天天有人鬧事不成?”
那人回答道:“當然不是,只因第一個鬧事的人被二大夫斷了劍,他不服,糾結了一群來,結果所有人的劍都被斷去。二大夫的名聲也就傳到了那些劍客耳朵里。”
說到這,姬冰雁已然明白,一個人若是出了名,那麻煩自然會找上門。
可他問的是賀小樂,楚留香讓他來回春堂做什么?
等等,那二大夫看起來雖然是老者,一雙眼里卻未有滄桑,這分明是一雙年輕人的眼睛!
姬冰雁明白了,原來二大夫就是賀小樂!
豈不見這回春堂外的一柄柄斷劍?他當然不是沒有出名,他簡直太出名了!
好奇得到的滿足的姬冰雁愉快地轉去隔壁粵菜館吃飯去了。
他當然也已明白,那一大夫自然就是蘇蓉蓉。
這可惡的楚留香,居然瞞了他這么久。他只道蘇蓉蓉同宋甜兒一起在這粵菜館里。
誰想到,她竟然開起了藥堂,而且還扮作那種中年男人的模樣。
姬冰雁簡直又佩服又好笑。
一個紅袍少年坐到了他的對面,他道:“兄臺,拼個桌怎么樣?”
姬冰雁嘆了一口氣,道:“我把桌子讓給你如何?”
紅袍少年愣了一下問他:“為何?”
姬冰雁道:“從前麻煩纏身的人是楚留香,如今,卻換了人。兄臺可知是什么人?”
陸小鳳摸了摸嘴唇上剛長出來的兩撇胡子,笑道:“當然知道,那人正是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姬冰雁點頭:“不錯,所以你說,我可還敢同你坐一起?”
陸小鳳卻道:“你既然可以和楚留香坐一起,又如何不能同陸小鳳坐一起?”
姬冰雁只覺得萬分后悔,他后悔自己看完熱鬧為什么不馬上走?
好在這時,宋甜兒的一聲驚叫拯救了他。
她對著一個冷臉的女孩子叫道:“你是紅袖姐嗎?!你居然回來了!”
聽到聲,賀小樂同蘇蓉蓉也趕了過來。
陸小鳳也不再逗姬冰雁了,大步朝著李紅袖走去,他一直有一個問題想問李紅袖。哪怕花滿樓勸過他,他也沒有放棄。
可陸小鳳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見李紅袖忽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眾人這才看到,她的胸前插著半截斷劍,而她衣上的紅,竟然全是血染成的。
60 江湖少年團(二十九)
◎賀小樂不見了◎
賀小樂二話不說沖向前去。
他知道, 他離開這個世界的時間就要到了。
這種情況下,能救李紅袖的人只有他。
因為舍不得這里的朋友,賀小樂本還想在這個世界多留些時間, 是以他才從半年前起就不再治療瀕死之人。
這些人當然也沒有被放任不管, 治療他們的人是蘇蓉蓉。
可李紅袖他卻不能交給蘇蓉蓉,因為她的傷太險太急, 蘇蓉蓉同她又太近太親。
太親近的人,總是容易關心則亂。
這種事,賀小樂深有體會。
他實在想不到李紅袖是怎么拖著這樣的身體, 來到宋甜兒的店里的。可他知道, 現在救人才是最要緊的事,有什么話只能等李紅袖醒了以后,由陸小鳳他們去問了。
賀小樂匆匆看了陸小鳳一眼, 然后急忙抱起了李紅袖,問宋甜兒要了許多蠟燭和一間房間,對其他人說道:“相信我, 我一定會治好她。”
大家看著他和李紅袖,眼里滿是擔心和期望。
賀小樂低下眼去, 說了一句:“一會麻煩大家誰也不要進來房間。”
他沒有說理由,他不想找什么借口騙人。
門被關上了。
不知道為什么,陸小鳳覺得心怎么也定不下來。
按理來說, 他與李紅袖非親非故, 縱使擔心也不該是這樣的五心不定。這感覺, 倒像是他將要失去一個很重要的朋友。
姬冰雁從看到賀小樂關上房門就走了, 他當然不是真的離開, 只是發生了這么大的事, 他當然要去通知楚留香。
宋甜兒顧不上生意, 一股腦把那些還想留下來看熱鬧的客人趕跑,關了店門之后,便回到了二樓的房間外面。
她的嘴里一會念著媽祖保佑,一會念著菩薩保佑,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從眼角掉下來,她終于念不下去,嘴里只剩下嗚嗚的哭聲。
蘇蓉蓉實在看不下去,她輕輕攬住了宋甜兒,安慰道:“相信小樂的醫術吧,在治療外傷上,他比我要強。”
陸小鳳盯著房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忽然對蘇蓉蓉道:“蓉兒姐姐,我想去把花滿樓他們找來,這里就勞煩你了。”
蘇蓉蓉并不明白陸小鳳這個時候為什么要去找花滿樓他們,但這里本就不必他守著,是以蘇蓉蓉點了點頭。
她不愛過問別人的事,何況李紅袖重傷,她也沒有心思再管其他。
過了沒多久,姬冰雁帶著楚留香來了。
幸好楚留香就在船上,是以他才可以來得這樣快。
他一來就問蘇蓉蓉:“紅袖她怎么樣了?”
蘇蓉蓉道:“小樂還在房間里替她醫治。不過小樂既然說會治好,她就一定會好,這點你應該也很相信。”
楚留香點點頭,他們都知道賀小樂從來不是愛夸海口的人,他們當然都信任他。
只是這一次他不讓人看這件事讓楚留香覺得有些特別。
楚留香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卻見蘇蓉蓉瞥了他一眼,而后道:“人家姑娘家的胸口,大夫為了治傷不得不看也就罷了,又為什么要給其他人看?”
楚留香苦笑著摸了摸鼻子,雖然他覺得賀小樂至少可以找蘇蓉蓉進去給他打下手,但跟女人爭辯這種事他是絕不會做的,哪怕這個女人是善解人意的蘇蓉蓉。
賀小樂這一次治療治了很久,久到宋甜兒幾次都想推門進去。
可她知道大夫看病不能打擾,只得耐著性子等在外面。
入夜了,房間里亮起了燭光。
透過光,宋甜兒看見了賀小樂忙碌的影子,這至少讓她安心了一些。
因為賀小樂在忙碌就說明李紅袖還可以醫治。
在天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陸小鳳趕了過來,他的身后還跟著花滿樓、司空摘星和西門吹雪三個人。
楚留香有些驚奇地問道:“你們竟然都在松江府?”
花滿樓的臉上難得沒什么笑意,他道:“我也沒有想到,大家竟然不約而同地都來了。”
而且他們都被陸小鳳找到了。
一切簡直像命中注定一樣不可思議。
西門吹雪神色淡淡,他會來同樣是鬼使神差,不知道為什么這兩日他忽然想起了賀小樂的劍,他想來看看。他的目光落了在這黑暗里唯一的光源——賀小樂在的房間。
因為擔心,房間外面沒人有心思離開去點燈,是以所有人都站在一片黑暗里。
黑暗總是容易讓人沒由來地生出一些幻想,一些心慌。
卻在這時,那房間里的燭火忽然滅了。
蠟燭總有燒完的時候,可卻不該是現在。
何況,正在治病的大夫怎么能沒有光?
而且就在剛才,楚留香似乎聽到了李紅袖的一聲呢喃,而同樣聽到的人還有花滿樓,花滿樓聽到的聲音甚至比楚留香聽到的要清晰。
畢竟,鼻子不好的人耳朵再靈,也靈不過曾經的瞎子。
花滿樓聽到李紅袖說出的六個字——繡玉谷移花宮。
他整個人都怔住了,再動彈不得。
只是黑暗里,大家都來不及關注他的表情。
楚留香神色一凜,他急忙點燃火折子,推開了門。因為怕打擾了賀小樂,他的手腳很輕。
楚留香當先走了進去,可房間里的情景卻讓他嚇了一跳。
李紅袖的身上還有她躺的床上都可以看見大片大片的血跡,她看起來簡直就像死了。但好在楚留香走近后聽到了她均勻的呼吸聲,知道她的命應該保住了,他這才松了一口氣。
可等他回過神卻發現,這房間里無論哪一個角落都沒有瞧見賀小樂的身影。
賀小樂不見了。
陸小鳳快步走了進來。因為怕風吹動蠟燭晃眼睛,賀小樂早已把窗子栓上了,而他們都在門口站著,屋頂也不見任何破損,這里分明就是了一個密室。
可就在這樣一間密室里,賀小樂不見了。
陸小鳳的預感成了真。他整個人有些呆滯地站在了窗邊。
司空摘星從燭臺邊拿起了一張紙。
按理來說,以陸小鳳的觀察力他不該看不到,可人總是關心則亂,一亂當然就看不見燈下的黑影。
西門吹雪站在門口,他忽然開口,對立在門外臉色慘白的花滿樓說了一句:“賀小樂不見了。”
花滿樓猛地回去神,沖進了房間里面。
他驚叫了一聲:“難道是移花宮的人把他帶走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誰都沒有看過花滿樓這樣驚懼這樣憂心緊張的時候,往日的他,哪怕面臨生死難關也是云淡風輕。
所有人都聽到了他說的那個地方。
陸小鳳終于知道了毒瞎花滿樓眼睛的勢力叫什么名字,可現在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卻在這時,司空摘星開了口,他道:“不是,小樂是自己走的。”
他揚起了手上的信。
除了正在照顧李紅袖的蘇蓉蓉和宋甜兒外,其他人都圍了過來。
即使是蘇蓉蓉和宋甜兒,也留了一只耳朵聽他們講話。
司空摘星念出了信的內容,上書:
“各位好朋友啟,沒想到告別會這樣匆忙,本還想著哪一天要走,邀請大家一起大醉一場為我送行的。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我走啦,不會回來了。很高興和大家認識,我會永遠記得的。”
這信大家都認得出是賀小樂的字,也覺得出是他的語氣,可這信卻讓人有些奇怪。
司空摘星問道:“他為什么忽然要走?為什么走得這么急?為什么不說自己去了哪里?又為什么不會再回來?”
司空摘星簡直就快化身成十萬個為什么了,而他的這些疑問正是大家所疑惑的地方。他們都能看出,賀小樂寫這信的時候一定很急,像是生怕寫不完一樣,每次字之間幾乎都有黏連。
他為什么著急?他又為什么要走?
可惜,當時除了賀小樂,在房間里的只剩下重傷的李紅袖。
他們若想知道答案,只能等李紅袖醒來。
桌上未燃盡的蠟燭又被重新點上,大家坐在一起,一邊等著李紅袖醒來,一邊梳理這一晚的事。
陸小鳳不信,有他和楚留香在,還會弄不清事情的原委。
楚留香再次提出了他之前疑問的事,他道:“小樂為什么要一個人給紅袖醫治?為什么不肯找蓉兒幫忙?”
陸小鳳也道:“蠟燭未燃盡,又是怎么做到一下子全熄滅的?”
楚留香的問題無人可以解答,陸小鳳的問題,西門吹雪卻是回答了。
他道:“是劍氣。”
劍氣外放,自然可以讓蠟燭全部熄滅,可有這樣高明劍法的人,世間并不算多,而賀小樂正是其中之一。
這似乎又一次證明賀小樂是自己離開的。
可花滿樓卻不認同,他已陷入了那個名為“移花宮”的噩夢里。他道:“有些高明的武功也可以做到,小樂他也可能是被人帶走的。”
在場的當然都聽到了花滿樓那一聲移花宮,他的反應已足夠證明此處的可怕。
但陸小鳳卻直覺賀小樂的離開應該與之無關,他忽然回憶起賀小樂進房間前的那匆匆一眼,恍若告別。
可他卻不知要如何告訴花滿樓。
他知道,對于花滿樓來說,賀小樂很特別。特別的人不告而別,總是誰人難過。
第二天一早,李紅袖醒了。
她被房間里這么多人嚇了一跳,直到看清了楚留香、蘇蓉蓉和宋甜兒的臉這才放下心來。
她不自覺地摸到了胸口的傷,她沒有想到,自己傷得這么重還能活下來。
楚留香問她究竟發生了何事,怎么會受這么重的傷。陸小鳳則問昨夜給她治傷的大夫的下落。
李紅袖愣了愣,她說她也不知道大夫哪里去了,她說她之所以受傷是因為——移花宮。
【作者有話說】
本單元結束啦,下一章東方VS西門番外。下一個世界很明顯啦~絕代雙驕
李紅袖受傷原因會在下一個單元解釋。